【第一章】
第一章
「陛下,托木斯克又發來電報。」
「遠於那座城市的線路已經切斷了嗎?」
「是的,陛下,昨天就這樣了。」
「每小時發一份電報到托木斯克,將軍,發生任何事情都要告訴我。」
「陛下,我一定辦到。」基斯沃夫將軍回答。
這是在午夜大約兩小時後的一段交談,那時在新皇宮舉行的晚宴正達到了高潮。
整個晚上,來自普裡布拉堅斯基和保羅斯基的樂隊一直在不停地演奏波爾卡、瑪祖
卡、蘇格蘭慢步圓舞曲以及華爾茲這些最精彩的常備曲目。在皇宮富麗華貴的殿堂裡無
數對舞伴穿梭起舞。這座皇宮距「老石屋」幾步之遙,「老石屋」過去曾上演過許多精
彩的戲劇,而在今晚它那古老牆壁上沉睡的回聲卻被演奏家們歡快的琴弦聲喚醒了。
宮廷侍衛長已被召來,隨時準備履行他艱苦而細緻的職責。大公爵們和他們的副官
,隨時待命的侍衛們以及宮廷中的其他軍官親自主持舞會的安排。公爵夫人們一身珠光
寶氣,宮廷女侍們衣著華麗,這一切對白石古城的軍政顯貴們的夫人來說起了示範作用
。當波蘭舞曲在大廳開始演奏時,不同官職的來賓們一起步入舞池,整齊地列隊繞場,
這一程式體現了民族舞在這樣的場合中的極端重要性。各種華麗的衣裳,飛旋的鑲邊長
袍,掛滿勳章的制服,這一切勾畫出了成百上千盞燈被四周無以數計的鏡子輝映出的光
彩奪目、無比華麗的情景。
大舞廳,這個皇宮最豪華的地方構成了與這一群高貴的賓客和衣裳華貴的女人們很
相稱的格局。那華麗的吊頂,雖然在時光的流逝中,閃閃的金光已被磨損,但仍然像星
星一樣閃爍。繡花的窗簾和門簾帳幔,層層疊疊地垂著,顯示出斑斕的色彩,而錦緞斑
駁的投影卻也不時遮住了它們的光彩。
通過巨大的半圓形的窗玻璃,大廳的燈光向外四射,像是一場大火在燃燒,照亮了
宮殿裡充斥了幾個小時的陰暗。那些沒有跳舞的賓客都被這一巨大的反差吸引住了。他
們坐在窗邊小憩,他們不難辨認出那些在黑暗中高高聳立的數不清的塔的輪廓,那些圓
頂、尖頂的建築物裝點著這座古老的城市。在裝飾著雕刻的陽台下,人們可以看到許多
哨兵靜靜地來回走動,他們把步槍橫在肩上,頭盔上的纓穗在宮殿放射的光芒照射下像
火焰一樣閃動。下面哨兵在石地上走動的腳步聲聲入耳,比舞廳裡人們的舞步敲打地面
的聲音更有節奏。各個崗哨上的哨兵不時交換著口令,偶爾也有號角聲響起,和著樂隊
演奏的旋律穿破了夜空。在遠處,在宮院的前面,巨大的黑影遮住了宮殿裡射出的燈光
,那些是順著河道游動的船隻。河水在幾盞閃爍燈光的暗淡照射之下,沖刷著地勢較低
的河岸。
前面提到的重要人物,那個舞會的舉辦人,也就是基斯沃夫將軍用畢恭畢敬的語調
與之交談的人。人們通常只有在與君主交談時才用這種語調。而那個人只穿著平常騎兵
隊的軍官制服。他並非裝模作樣,而是不注重儀表的習慣使然。他在人群中穿梭,和那
些衣裝華麗的人們形成鮮明的對比,他的護衛身著華麗的高加索制服包圍在他的身邊,
這些人來自高安吉、哥薩克和色卡西亞。
這個地位高貴的人物,身材高大,舉止和藹,穩重冷靜,卻隱隱透露出一絲焦慮。
他在人群中走動,幾乎不說話,也無暇顧及年輕賓客的歡快,甚至對歐洲各大國使團和
達官貴族嚴肅的交談也不在意。兩三位外交家也能從主人的表情上覺察出焦慮不安,但
不知原因為何,也沒人敢大膽上前去問他這個問題。
很明顯,這位騎兵軍官的目的是不能讓自己的焦慮為這個盛大的宴會投下陰影,雖
然幾乎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必須服從於他,但舞會的歡樂一刻也未曾因為他的情緒受到
影響。
然而基斯沃夫將軍一直在等待這位騎兵軍官讓他退下,他已經向他轉達了來自托木
斯克的電報,但軍官卻一直不吭聲。當他拿到電報仔細閱讀過後,他臉上比先前更加陰
雲密佈。他很勉強地用手去摸佩劍的劍柄,然後又用手擋在眼前,就好像被燈光照得頭
暈目眩。他真想擋住這光線,最好能讓他洞察自己頭腦裡的奧秘。
「我們,」他一邊說一邊把基斯沃夫將軍拉到窗邊,「從昨天以來就沒有任何消息
?」
「沒有,陛下,令人揪心的是,恐怕不久電報就再也過不了西伯利亞邊境了。」
「但黑龍江和伊爾庫次克省的部隊以及外貝加爾區的部隊都還未曾接到馬上向伊爾
庫次克進發的命令嗎?」
「在我們能發送到貝加爾湖以外的最後一封電報中已下達了這些命令。」
「我們仍能像叛亂以前一樣與葉尼塞斯克、鄂木斯克、塞米普拉廷斯克以及托波爾
斯克政府保持聯繫嗎?」
「是的,陛下,我們的電報已發到那裡,並且我們已得到確切消息。目前韃靼人還
未過厄爾替失河和奧比河。」
「那麼叛賊,伊凡﹒奧加烈夫,還沒有他的消息嗎?」
「沒有,」基斯沃夫將軍答道,「警察局長還不能斷定他是否已穿越邊境。」
「馬上用電報將他的相貌傳到奈基尼一羅夫哥羅德、白爾姆。葉卡特琳堡、卡西莫
夫、泰俄曼、亞西姆、鄂木斯克、伊拉姆斯克、卡裡凡以及托木斯克,並傳給所有目前
仍開通的電台。」
「我馬上執行陛下的命令,」基斯沃夫將軍回答。
「對這一切要嚴守秘密。」
將軍恭敬地表示他將遵守這命令,深深地鞠了一躬,馬上混入人群,然後悄悄地離
開了。
那位軍官仍然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定了定神,就走進舞廳裡各處聚集的人群。
此刻之前他的內心曾有片刻的波動,而現在卻依然表現出冷靜的神態。
然而,雖然那位軍官和基斯沃夫將軍的交談非常短促,但並不如兩人所想的那樣不
為人所知。這件事的確沒人正式或私下地談論過,因為言論並不自由,但已有幾位高職
人員已多少獲悉邊境所發生之事。無論如何,那僅僅是略為人知之事,即使在外交使團
成員間也不談論這種話題。但有兩位客人並未穿著顯赫的制服,也沒佩帶勳章,他們在
這皇宮的舞會上卻相當有根有據地低聲交談著這一事件。
這兩位普通人通過什麼方法敏銳地了解到了這些連很多達官貴人都難以覺察的事?
這很難說,是他們有先知先覺的本領嗎?還是有多於常人的感覺器官?才使他們之所見
能遠遠超過常人的視角。難道他們有特殊的預知秘密的能力?莫非由於他們有一種靠消
息生存的習慣,而這種習慣已成天性,人的大腦系統也因此得到改造了嗎?人們很難擺
脫這一結論。
這兩個人中,一個是英國人,另一位是法國人。兩人都是瘦高個,但法國人卻像普
羅旺斯人一樣面色發黃,而英國人卻像蘭開郡的紳士一樣面色紅潤。這個安哥格一諾曼
族的英國人,正經八百,沉著冷靜,言語不多,手勢也少。他好像是在每隔一段時間開
動一下的發條作用之下才開口或做手勢似的。而高盧人正相反,他活躍而性急,他的嘴
、眼、手都同時用來表達他的意思。他可以用20種不同的方法表達思想。而跟他說話的
人卻似乎太刻板,表達思想的方式一成不變。
即使是最膚淺的觀察家也能馬上覺察到他們之間的強烈對比。那些在他們身邊密切
觀察他們的人可以對他們各自獨特的性格分別作個清楚的總結。他們會說這個法國人「
非常留神」,而那個英國人卻是「細心傾聽」。
而實際上,法國人的視覺器官是在經常使用中變得敏銳起來的。其視網膜的敏感就
像把戲玩得飛快的魔術師。魔術師可以在切牌的快速動作中認出一張牌,也可以通過編
排一些別人看不見的標記認出一張牌。這個法國人確實極大程度上具有一種可稱之為「
視覺記憶」的能力。
而英國人正相反,他似乎天生就具有特別能傾聽別人說話的能力。一旦他的耳朵聽
到一個說話的聲音,他就再也忘不了它。即使過了十幾二十年後,他也能從上千人中認
出這個聲音來。他的耳朵肯定不能像有垂耳的動物一樣自由地移動。但是,因為有科學
頭腦的人知道人耳實際上只有非常有限的移動能力,所以我們這樣的想法該不會大錯特
錯:前面提過的英國人的耳朵是豎起來的,當努力要聽取某個聲音時,它們會轉向各個
方向探聽。這種姿態一個自然學家一見即知。必須指出,視力和聽力功能的日臻完善對
這兩個人的職業來說是巨大的幫助。因為那位英國人是《每日電訊》報社的通訊記者,
而法國人是他自己也沒說過的一家或幾家什麼報社的記者。當有人問起他這個問題時,
他打趣地回答說他在與他的堂姐瑪德琳通信。
然而這個法國人在他粗心的外表下,卻很精明、敏銳。與人隨意閒聊更便於掩飾他
想打探消息的渴望。但甚至在這種時候他也不忘記他自己。他喋喋不休的言談幫他掩蓋
住了他的思想,他可能比來自《每日電訊》的同行更顯得謹言慎行。他們兩人都在7月
15日這晚以記者的身份來新皇宮參加宴會,而目的則在於以更大的信息量向讀者報道消
息。
無須說這兩人對他們的使命是全力以赴的,他們很樂意投身於搜尋最讓人意想不到
的消息。沒有什麼能讓他們洩氣,也沒有什麼能打斷他們取得成功的念頭,因為他們具
有處變不驚、臨危不懼的勇往直前的精神。干他們這一行的人似乎都有這種精神。在這
場搶奪新聞的越野馬賽中,他們就是熱情奔放的騎師。他們以賽馬者的決心躍過樹籬,
跨過河流,跳過籬笆,不成功便成仁。
金錢是當今報道最快、頻率最高的新聞素材成功的最重要的因素。因此他們的報社
對他們的花費毫不吝嗇。必須附加一句,他們倆從來越牆偷看或隔牆角偷聽過別人的私
生活,這是他們的光彩之處。他們只是在政治、社會利益生死攸關之際行使他們的天職
。總而言之,他們在對近幾年的政治軍事大事件進行報道。
對他們進行觀察就可以看出,他們一般都用獨特的方式觀察事件,等待事件的結局
,並且用各自的方法判斷事件,得出結論。要達到的目標如果有足夠的價值,要花多少
錢他們都在所不惜。
那位法國記者名叫阿爾西德﹒嘉力維,英國人名叫哈裡﹒布朗特,他們在這新皇宮
宴會上是第一次見面。他們都是奉命為其報紙報道此次宴會的。通常存在於同行間的嫉
妒加上性格的差異,可能使他們相處不好。然而,他們並未相互避開,相反他們卻盡量
在一起交換當天的新聞。畢竟他們是兩位獵手,在同一場地上,在同一領域中捕獵,一
個人如果失手另一個人可能就捕到了獵物,見面交談是對他們有利的。
這天晚上,他們兩人都十分警覺,實際上他們都感到了空氣中瀰漫的某種東西。
「即使這僅僅是獵捕野鵝,」阿爾西德﹒嘉力維自言自語,「也值得用上些彈藥。
」
因此兩個記者在基斯沃夫將軍離開幾分鐘後就在這舞會上交談起來,開始時他們都
謹慎地試探著對方。
「真的,我親愛的先生,這個宴會太迷人了!」阿爾西德﹒嘉力維歡快地說,他認
為自己得用這種很典型的法國話來打開話題。
「我已經發過電報了,太好了!」哈裡﹒布朗特冷靜地回答,他用了這個聯合王國
臣民特用來表達贊美的詞藻。
「然而,」阿爾西德﹒嘉力維又說,「我感到非得跟我的堂姐談論一下不可。」
「你堂姐?」哈裡﹒布朗特打斷了同行的話,驚奇地重複這個詞。
「是的,」阿爾西德﹒嘉力維又說,「我堂姐瑪德琳……和我通信的就是她,她喜
歡迅速詳盡地了解所有情況,她的確是這樣……因此我告訴她,在這個宴會上,國王的
眉頭上愁雲密佈。」
「我看似乎到處喜氣洋洋。」哈裡﹒布朗特回答道,他或許想掩蓋自己對這個話題
的真實看法。
「那麼,很自然,你一定在《每日電訊》的專欄裡把它描繪成喜氣洋洋了。」
「確實是。」
「布朗特先生,你是否還記得1812年在扎克雷特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記得非常清楚,就好像我曾身臨其境一樣,先生。」英國記者回答說。
「那麼,」阿爾西德﹒嘉力維繼續道,「你知道,在那次為亞歷山大國王舉辦的宴
會酒酣耳熱時,有人報告他們拿破侖率領他的先遣部隊剛剛進入聶爾盟。然而國王沒有
從宴會上離去,儘管這一情報非常嚴重,意味著他可能失去自己的王國,他卻沒有讓自
己為此顯出如別人一樣那麼焦慮不安。」
「剛才基斯沃夫將軍告訴這次宴會的主人邊境與伊爾庫次克政府之間的線路已切斷
的時候,宴會的主人可就焦慮多了。」
「啊,你連這一點都了解到了?」
「是的。」
「至於我自己,我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因為我上一封電報已經到了烏丁斯克了。
」阿爾西德﹒嘉力維洋洋自得地說。
「我的電報只拍到克拉斯諾爾亞斯克。」哈裡﹒布朗特也不甘示弱。
「那麼你也知道國王已向尼克力福斯克的軍隊下達了命令?」
「是的,先生。我還知道與此同時電報已發往托波爾斯克政府的哥薩克人,讓他們
集結軍隊。」
「是的,布朗特先生,再確實不過了。我也很清楚這些措施,而且明天我堂姐也一
定會得知一二。」
「正像《每日電訊》的讀者一樣,他們也會得知這些情況,嘉力維先生。」
「那麼,當第一個人看到正在發生的一切時……」
「而且當第一個人聽到談論的一切時……」
「這場有趣的戰爭值得跟蹤采訪,布朗特先生。」
「我也會跟著采訪的,嘉力維先生!」
「那麼到那時我們也許會發現還不如在這舞廳中比較安全。」
「當然沒這麼安全。但是……」
「但是沒這麼滑。」阿爾西德﹒嘉力維補上一句。此時布朗特正要退身,但卻差一
點失去平衡,嘉力維連忙扶住了他。
兩位記者隨即各自離去。他們了解到對方沒有搶先行動,各自心中暗喜。
這時,大客廳隔壁房間的門打開了,可以看到裡面優雅地擺放著幾張大桌子,上面
擺滿了值錢的中國瓷器和金盤子,使得桌子有些不堪重負。中間的那張桌子上面放著的
一個來自倫敦價值連城的果盤閃閃發光,在這個雕樓的金器飾物周圍擺放著塞弗爾飾物
廠生產的最精美的一套多件餐具。這一切在燈光映照下流光溢彩,都是為王子、公主和
外交使團成員準備的。
皇宮的客人們開始步入餐廳。
這時,基斯沃夫將軍又走進來並朝騎兵軍官走去。
「怎麼?」軍官像他先前一樣焦急地詢問。
「陛下,電報再也過不了托木斯克了。」
「馬上派一名信使。」
軍官走出大廳,走進隔壁的一間大房子。這間房子位於皇宮的一個角落,裡面陳設
著樸素的橡木家具,牆上掛著些油畫,其中幾幅是出自霍雷斯﹒佛雷特之手。
軍官連忙打開窗子,好像憋了一口氣似的,然後他走到陽台上,享受著這可愛的
7月夜晚的清新。
在他眼前沐浴在這月光中的是一片圈圍起來的處處築堡設防的地方,裡面有兩座教
堂、三座宮殿及一座軍火庫。圍牆外可以清楚地看到三座城鎮:基塔一哥洛德鎮,貝洛
一哥洛德鎮以及則姆連奈一哥洛得鎮。它們是歐洲人、韃靼人和中國人大範圍的生活區
。許多高塔、鐘樓和300座教堂的綠色頂閣高聳其間,上面嵌著銀色的十字架。更遠處
,一條河流蜿蜒流淌,在月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在方圓10裡格[注]之地,各種各樣的
房屋組合在一起,彷彿構成了一幅奇異的畫卷。
那條河便是莫斯科河,城市便是莫斯科城,那壁壘森嚴的地方就是克裡姆林宮,而
那位雙手把臂,鎖眉沉思的騎兵軍官模樣的人便是沙皇。皇宮裡的陣陣琴樂聲飄揚在古
老的莫斯科城上空,琴音裊裊,此時的沙皇正傾聽得如癡如醉。
第二章
不知怎地,當這次為招待文職官員、軍政當局和莫斯科顯要人物的宴會達到高潮時
,沙皇突然離去。沙皇是接到消息說烏拉爾邊境發生了大事,很顯然,一股強大的叛軍
勢力正企圖將西伯利亞省從俄國沙皇手中奪走。
俄羅斯在亞洲的部分,也就是西伯利亞,面積達1,792,008平方英里[注],這裡
居住著近200萬居民。西伯利亞從烏拉爾山脈延伸至太平洋岸邊,烏拉爾山脈橫亙在西
伯利亞與俄羅斯在歐洲的領土之間。西伯利亞南面與古代中國和土耳其斯坦[注]接壤,
北面從喀拉海到白令海峽則瀕臨北冰洋。它被分為幾個省和地區,其中有托波爾斯克、
葉尼塞斯克、伊爾庫次克、鄂木斯克。雅庫次克以及鄂霍次克和卡姆沙特卡兩個地區,
還有現在莫斯科特區轄下的吉爾吉斯和雅克共兩個國家。這片廣袤的草原從西至東跨經
度約110度,是流放刑事犯和政治犯的地方。
兩位總督代表沙皇政權管轄這片疆土。一位駐留在西西伯利亞首府伊爾庫次克。
葉尼塞河的支流喬那河,將西伯利亞分隔成兩個部分。
目前這塊廣闊的平原上還沒有鐵路線經過。有些地區確實很肥沃。這裡有一些很珍
貴的礦藏,地下寶藏遠比地表物產豐富,這使西伯利亞更為富饒。但目前還沒修通鐵路
來運送這些礦產。在這裡,夏天人們進行旅行時常用四輪馬車——冬天則用雪橇。
惟一條長約八千多俄裡[注]的電報線路,為東、西西伯利亞邊境之間提供了電訊交
通的便利。從烏拉爾發報,穿過葉卡特琳堡、卡西莫夫、提歐曼、依期姆、鄂木斯克、
依拉姆斯克、卡裡幾、托木斯克、克拉斯諾雅斯克、奈尼—烏丁斯克、伊爾庫次克、維
克尼—勒次京克、斯特克林、阿爾伯茲因、布拉格斯坦克、拉德、俄羅姆斯卡亞、亞歷
山德羅夫斯克及尼克拉葉夫斯克等這麼多地方,才能到達終點。
從這端拍一份電報到另一端,每個字都要花去3個盧布[注]和19戈比[注]。從伊爾
庫次克有一通往蒙古邊境城市哥塔的支線。只要30戈比,便可在兩周之內從那裡將電文
傳到北京。
正是這條從葉卡特琳堡到尼克拉葉夫斯克的線被切斷了。起初只是托木斯克以外的
線路,後來從托木斯克到卡裡凡的線路也被切斷了。
這就是為什麼沙皇在第二次聽到基斯沃夫將軍報告這件事時,只說了一句:「馬上
派一名信使。」
沙皇一動不動在窗前待了一會,這時房門再一次被推開,警察局長出現在門口。
「將軍進來。」沙皇簡短地對他說,「告訴我你所掌握的關於伊凡﹒奧加烈夫的情
況。」
「他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陛下。」警察局長回答。
「他有上校軍銜,是嗎?」
「是的,陛下。」
「他是個很聰明的軍官嗎?」
「非常聰明,但是他這個人別人難以駕馭。他野心勃勃,任何事都阻止不了他,他
無所不為。很快他就卷進一些陰謀活動,因此當時他被大公爵殿下降職流放到西伯利亞
。」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兩年前蒙陛下您的恩准,他服刑六個月後便被赦免了。他又回到了俄羅斯。」
「從那以後,他就再沒去過西西伯利亞了嗎?」
「去過,陛下,但是他是自願回去的,」警察局長回答說。然後他壓低嗓音補了一
句:「曾經有一段時間,陛下,沒有人能活著從西伯利亞回來。」
「那麼,在我有生之年,我要使西伯利亞現在以及將來都成為人們能活著回來的地
方。」
沙皇有權這麼驕傲地說。因為,他經常用自己的仁慈讓世人知道俄羅斯的皇權掌握
了該如何寬恕別人的尺度。
對沙皇這番話,警察局長什麼也沒說,但是很顯然他並不贊成這樣折中的做法。
依照他的想法,他認為一個人一旦有警察押送越過烏拉爾山,就不該再回來。而現
在在這位新君王的統治之下情況就不一樣了。因此警察局長對此深感痛惜:什麼,除了
擾亂社會治安沒有什麼罪是判處終身流放的!什麼,流放的政治犯從托波爾斯克,雅庫
次克,伊爾庫次克回來!實際上,警察局長已習慣於對犯人嚴厲制罪,永不赦免。因此
他不能理解這種治國的做法。但他保持著沉默,等待沙皇進一步的詢問。
沙皇的問題很快就來了。
「伊凡﹒奧加烈夫,」沙皇問,「此行的目的還沒有人知道,他在途經西伯利亞幾
省之後沒有再回到俄羅斯嗎?」
「他回去了。」
「從那時起你們警方就不知他的去向了嗎?」
「知道的,陛下。因為犯人只有從他受到赦免那天起才真正地危險起來。」
沙皇皺起了眉頭。可能此時警察局長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雖然他的看法有些執拗
,但他對君王的忠誠也是絲毫不差的。但是沙皇不屑於理睬這些對他國內政策的含蓄的
責難,只是繼續問了一連串的問題。
「你們最後聽到有關伊凡﹒奧加烈夫的消息時,他在什麼地方?」
「在白爾姆省。」
「在哪個城市?」
「就在白爾姆城。」
「他當時在干什麼?」
「他當時似乎清閒無事,他當時的行為也絲毫沒有可疑之處。」
「那麼他沒有在秘密警察的監視之下嗎?」
「是的,陛下。」
「他什麼時候離開白爾姆的?」
「大概在3月份。」
「要到……」
「去什麼地方不知道。」
「從那時起就不知道他的下落了嗎?」
「是的,陛下,不知道了。」
「那麼,我自己知道。」沙皇回答,「我還收到一些沒有通過警察部門的匿名情報
,根據當前邊境上出現的種種情況,我完全有理由相信這些消息屬實。」
「您的意思是,陛下,」警察局長提高嗓門說,「伊凡﹒奧加烈夫插手了韃靼人的
叛亂。」
「是的,現在我還告訴你一些你還蒙在鼓裡的事,離開白爾姆後,伊凡﹒奧加烈夫
越過烏拉爾山脈,進入西伯利亞,又穿過吉爾吉斯大草原,並且在那裡曾極力地煽動游
牧民族叛亂,而且並非沒有得手。然後他向南深入土耳其斯坦。在波克哈拉、科可汗和
昆達次那幾個省,他也找到幾個部落首領,他們有意將他們韃靼人部落遷入西伯利亞並
在俄羅斯的亞洲領土上煽動一場叛亂。這場風暴一直在靜悄悄地醞釀著,但現在終於像
晴空霹靂似地爆發了。現在東、西西伯利亞之間的一切通訊都已中斷,並且伊凡﹒奧加
烈夫渴望取我兄長的性命來復仇。」
沙皇激動起來,急促地來回踱步,此時警察局長什麼也沒說,但他在想,以前俄國
皇帝從來不會赦免流放的犯人,那麼伊凡﹒奧加烈夫的陰謀在那時是永遠也實現不了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走到已經躺在安樂椅上的沙皇面前說:「陛下您應該已下達了
盡快鎮壓叛亂的命令了,是嗎?」
「是的。」沙皇說,「在奈尼—烏丁斯克的線路切斷之前已發出最後一封電報,命
令葉尼塞、伊爾庫次克、雅庫次克當地軍隊及黑龍江和貝加爾湖區的軍隊開始行動,同
時白爾姆、奈尼—諾夫哥洛的軍團,及邊境上的哥薩克部隊正日夜兼程向烏拉爾山進發
,但不幸的是還需要幾個禮拜的時間他們才能到達目的地與韃靼人交戰。」
「陛下,您的兄長、大公殿下,現在被困在伊爾庫次克孤立無援,並且與莫斯科失
去直接通訊聯繫了嗎?」
「正是這樣。」
「但是從您發的最後一封電報中,他應該能知道陛下您已經采取了什麼措施,並且
應該知道可從距伊爾庫次克最近的地區獲得何種援助,是嗎?」
「他知道。」沙皇說,「但他不知道的是伊凡﹒奧加烈夫不僅謀反,而且扮演了叛
徒的角色,他也不知道伊凡﹒奧加烈夫是他的死敵。由於大公他第一次蒙羞,而更嚴重
的是,大公並不知道他這個人。所以伊凡﹒奧加烈夫的計劃就是用個假名到伊爾庫次克
為大公效勞,然後在取得其信任後,在韃靼人包圍了伊爾庫次克時,他就會背叛那座城
池,背叛我的兄弟,我兄長的性命也就直接受到威脅,這些情況就是我的秘密情報部門
報告給我的。這是大公不知道的,而他又必須知道的!」
「那麼陛下,需要一名機智勇敢的信使……」
「我正急著想找一位。」
「並且希望他行動迅速。」警察局長補上一句,「請准許我多說一句,陛下,因為
西伯利亞是叛亂者發動叛亂的理想之地啊!」
「將軍,你的意思是說那些流放的犯人會與叛軍合謀嗎?」沙皇對警察局長這番暗
示感到有些憤怒,他大聲問。
「對不起,陛下。」警察局長支吾起來,因為那確實是他那多疑而不安的頭腦裡的
想法。
「我相信他們是有愛國心的。」沙皇回答說。
「除開政治犯之外還有一些其他犯人也被流放到西伯利亞,」警察局長說。
「刑事犯?哦,將軍,那些人就由你去管了!我承認那些人最卑劣無恥,他們不歸
屬於任何國家,但是這次造反或者說叛亂並不是要與皇帝作對,而是針對俄羅斯,針對
這個流犯們還想看到的國家——他們會再見到的國家。不,俄羅斯人絕不會跟韃靼人聯
合來削弱莫斯科政權,哪怕只是短暫的一會兒也不行!」
沙皇曾制定政策,一度將一些犯人流放異地,但他完全相信那些被他流放的犯人是
有愛國心的。他的法制的基礎是他的寬大仁慈。當他能自己掌握處罰尺度時,就把從前
的那些嚴厲法令在實施時做了一些變通,他的寬大使人相信他並沒有錯。
但是即使韃靼人叛亂還不具備成功的有利條件,事態還是相當嚴重,因為令人擔心
的是大部分吉爾吉斯人可能會和叛亂者聯合起來。
吉爾吉斯人有大中小三個部族,一共有40萬頂帳篷,200萬人,各個部落各有不同
,有的是獨立的,有的則承認歸屬俄羅斯沙皇、可汗、科可汗、德可汗或波科哈拉的可
汗統治,這些都是土耳其斯坦最難對付的首長。中部族是最富裕的也是最大的部族,他
們的帳篷佈滿在撒拉河、厄爾替失河及和依期姆北部之間的地帶以及塞桑湖和阿克撒咯
湖之間的地帶。大部族分佈在中部族以東的國家,擴展到遠及鄂木斯克和波波爾斯克行
政管理區。因此,如果吉爾吉斯人叛亂的話,將是整個俄羅斯亞洲部分的叛亂,而首先
發生的事就是葉尼塞河以東的西伯利亞的分裂。
要打起戰來,這些吉爾吉斯確實只能算是新手。與其說他們是正規兵,倒不如說他
們是偷盜和搶劫大篷車的夜賊和強盜。正像作家烈夫晴所說的:「只要有一道堅強的邊
防線和為數不多的一個方陣的優秀步兵就能擊敗10倍兵力的吉爾吉斯人;
只要一門大炮就能摧毀氣勢洶洶的吉爾吉斯人。」
也許真是這樣,但是必須有這麼一個方陣的優秀士兵到達叛亂區,讓大炮運出俄羅
斯各省的軍火庫。這些地方離叛亂區還有兩三千俄裡,而現在,除開從葉卡特琳堡到伊
爾庫次克的這一段徑直路線外,其他多為沼澤般的平原,很難通過。而俄羅斯軍隊要擊
敗韃靼人部落肯定還需要幾個禮拜的時間。
鄂木斯克是西伯利亞的軍事機構中心,之所以設立這個中心是為了威懾吉爾吉斯人
。這裡有界限,但是卻多次被沒有完全征服的游牧民族所侵犯。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
鄂木斯克正處於危險之中,軍事陣地的防線,也就是說那些從鄂木斯克到塞米普拉丁斯
克階梯狀的哥薩克人崗哨一定已多處被擊破,因此人們擔心統治吉爾吉斯地區的大蘇丹
會很情願地接受或不太情願地服從於像他們自己一樣是穆斯林教徒的韃靼人的統治。而
且由奴隸制引起的仇恨和對希臘正教及穆斯林的敵對所引起的仇恨溶合在一起了。確實
有一段時間,土耳其斯坦地區的韃靼人,主要是那些來自波克哈拉、基發、科克汗及昆
達茲地區的可汗人試圖用武力加游說來征服吉爾吉斯人歸屬於莫斯科統治。
關於韃靼人我們只簡單地說這幾句。
韃靼人主要屬於兩個不同種族,高加索人和蒙古人。高加索族,正如阿貝爾﹒
德姆薩所說,「在歐洲他們被認為是最美麗的種族,因為這個地區的所有民族都源
自高加索」。他們與土耳其人與波斯人共同歸屬於同一統治之下。純蒙古族則由蒙古人
、滿族人和西藏人組成。
現在威脅著俄羅斯帝國的韃靼人就屬於高加索人,他們占據著土耳其斯坦。這個大
國被分成幾個州,由可汗統治,因此稱為汗國。汗國主要有波克哈拉可汗、科克汗可汗
及昆達茲可汗等。
現在,最重要及最難以對付的汗國便是波克哈拉汗國。俄羅斯已多次與他們的首領
交戰,而那些首領為了自己的利益一直支持吉爾吉斯與莫斯科政權對立。現任首領弗法
可汗同樣仿效前輩的做法。
波克哈拉汗國的疆土很廣,從北到南,跨越了從北緯37度到41度的範圍。從東到西
則跨越了東經61度到66度的範圍,合計面積約10,000平方里格。
這個國家有250萬居民,戰爭期間,軍隊人數增加了兩倍,達到6萬人,另外還有
3,000騎兵。這是個富庶的國家,有豐富的動植物和礦產資源,並且隨著對巴爾干、奧
克歐及梅曼地區的占領,疆土面積也擴大了,它占據了19座大城市。波克哈拉的周圍有
一道長約8英里多的圍牆環繞,圍牆內佈滿了樓塔。這座光輝的城市由於出了20世紀的
學者如阿維森納等人而名揚天下,被看成是穆斯林教育學術研究的中心,在中亞的各大
名城中地位不凡。帖木兒的陵墓,以及擺放著藍石的著名宮殿,都坐落在撒馬爾罕。每
位新可汗在登基時必須就坐於藍石上面。撒馬爾罕這座城市周圍有防御堅強的城堡護衛
著。卡希位於一片綠洲之上,綠洲的周圍是一片到處生活著烏龜和晰蜴兩種動物的沼澤
地。而這裡警戒森嚴,因此幾乎無法攻破。伊斯查德伊有近兩千人防守。簡單地說,卡
他科干、拉那塔、迪扎、派康得、卡拉庫、庫扎這些城鎮固若金湯,難以攻克。波克哈
拉的可汗國以山脈為屏障,為草原所阻離、幾乎堅不可催;俄羅斯如果要征服這個國家
,還需要強大的兵力才行。冷酷而野心勃勃的弗法統治著這片屬於韃靼人的土地。他依
靠這裡的可汗——主要是科克汗和昆達茲的可汗,這些人是些貪婪而殘酷的武士,他們
樂意參加一項對韃靼人的本性來說傾心以求的計劃。並且在那些統治所有中亞部族的首
領的協助下,弗法已成為叛亂的頭目,而伊凡﹒奧加烈夫則是背後的煽動者。這個叛徒
,在瘋狂的野心和仇恨的驅使下,下令行動以便截斷通往西伯利亞的道路。他如果想入
侵俄羅斯帝國的話,那麼他真是瘋了。在他的提議下,享有埃米爾稱號的波克哈拉的可
汗已將其實力集結在俄羅斯邊境。他已入侵塞米普拉丁斯克。而駐紮在那裡只有小部兵
力的哥薩克人只得從那裡後撤。他的兵力已越過巴爾咯什湖,並把阻擋他前進的吉爾吉
斯人爭取過來。他對那些臣服的人掠奪,蹂躪,招募入伍,並俘虜反抗的人。就這樣他
帶著東方君主獨有的妻妾、奴隸這些拖累,從一個城市進軍到另一個城市。他的所作所
為透著現代切基斯可汗的冷酷和大膽。在叛亂的新消息到達莫斯科之前,很難確定弗法
現在在什麼地方,他的部隊到達了哪裡以及俄羅斯軍隊被迫撤到了西伯利亞的什麼地方
,這一切都無從知曉,因為所有的通訊都已中斷了。卡裡凡和托木斯克之間的線路也被
韃靼軍隊切斷了嗎?埃米爾本人已到葉尼塞地區了嗎?西西伯利亞的南部也在動亂之中
嗎?叛亂已擴展到東部各地區了嗎?這些問題的答案沒有人知道。而那既不畏寒冷也不
怕炎熱,嚴冬酷暑也難以阻擋的快如閃電的電流卻不能再跨越茫茫草原,再不能通知被
困在伊爾庫次克的大公,告訴他伊凡﹒奧加烈夫的背叛已危及他的生命安全。
只有派一名信使才能取代這阻斷的電流。從莫斯科到伊爾庫次克有5,200俄裡,要
走這段路程這名信使得花費一些時日,而要穿過叛軍和侵略者的陣營他又需要有超人的
勇氣和智慧。但是只要有清楚的頭腦和堅定的信心什麼都能做到。
我能找到一個有這樣頭腦和信念的人嗎?沙皇想。
第三章
皇宮內室的門又打開了,侍從報告說基斯沃夫將軍進見。
「信使呢?」沙皇急切地問。
「他在這兒,陛下。」基斯沃夫將軍回答。
「你找到合適的人了?」
「我可以向您擔保這個人合適,陛下。」
「他在宮裡當過差嗎?」
「是的,陛下。」
「你認識他?」
「我了解他。他多次出色地完成了艱難的任務。」
「是在國外執行任務嗎?」
「就在西伯利亞。」
「他是哪裡人?」
「他出生在鄂木斯克,他是西伯利亞人。」
「他鎮定、機智、勇敢嗎?」
「是的,陛下。他具有成功所必備的一切品質,即使別人可能辦不到的事,他也能
做到。」
「他多大年齡?」
「30歲。」
「他身體健壯、精力充沛嗎?」
「陛下,他能忍受極度的嚴寒、饑渴、疲乏的折磨。」
「他一定是一身鋼筋鐵骨。」
「是的,陛下。」
「那麼他的心呢?」
「一顆金子般的心。」
「他叫什麼?」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
「他已準備啟程了嗎?」
「他在侍衛室等待陛下您的命令。」
「讓他覲見。」沙皇說。
不一會兒,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這位信使走進了御書房。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高大健壯,肩寬胸闊。他那強健的頭部表現出高加索人優秀的
品質。他那強健的體魄彷彿是由於練就一身武藝而生成的。要動搖這樣一個人的意志幾
乎是不可能的,因為一旦他的雙腳落地,就像在裡面扎了根一樣。
當他摘下他的莫斯科式的帽子時,一縷縷濃密的鬈發便落在他那寬闊的前額上,他
那平日白淨的臉龐一下子紅了,這僅僅是因為心跳加速、血液循環加快的結果。
他那深藍的眼睛看起來很明亮,他的眼神顯得坦誠而堅定,一股崇高的英雄氣概流
露於他那微鎖的雙眉間。他的鼻子長得很好,鼻孔較大,嘴型也不錯,嘴唇微向前突,
顯示出他那慷慨而高尚的心靈。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有著實干家的脾氣性格,他在猶疑不定時不會只是咬指甲,搔
頭皮。因為他說話時很少做手勢,所以在上級面前,他總是像士兵一樣筆挺地站著,紋
絲不動。但當他走動時,他的腳步卻顯示出行動的堅定和灑脫自如。這一點有力地證明
了他的沉穩和機敏。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穿著一身漂亮的制服:那是輕騎兵軍官在戰場上的制服,帶著
馬刺的靴子,緊身褲,棕色皮上衣,衣邊鑲著毛皮,並裝飾著黃色的編帶,他胸前的十
字勳章和獎章閃閃發光。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是沙皇特別信使兵團的成員,在這支精選的軍隊中他當上了軍
官。他的個性突出,特別是他走路時的姿勢、面容和他所表現出來的氣質,讓沙皇一眼
就看出來他是個「執行命令、完成任務的好手」。他的身上具有在俄羅斯最讓人稱讚的
品質之一,正如著名小說家屠格涅夫所說的,「這種品質能讓一個人在俄羅斯帝國登上
最高職位」。
簡單的說,如果有這麼一個人,他能冒著巨大的危險,穿過叛亂地區,克服各種困
難,完成這次從莫斯科到伊爾庫次克的任務,那麼這個人就是米歇爾﹒斯特羅哥夫。
對他來說,完成這個計劃的有利條件就是他對要穿越的地區十分熟悉,而且還懂那
裡的各種方言,這不僅因為他以前去過那裡,而且因為他就是西伯利亞人。
他父親老彼得﹒斯特羅哥夫過世已有10年了,生前他居住在鄂木斯克轄區的鄂木斯
克城。他的母親——瑪法﹒斯特羅哥夫仍然住在那裡。就是在那裡,在鄂木斯克省和托
波爾斯克省那片荒涼的大平原上,一位很出色的獵手將他的兒子米歇爾撫養成人,教他
吃苦耐勞,對付各種艱難環境的本領。彼得﹒斯特羅哥夫以打獵為生,無論在炎炎的酷
暑,還是在氣溫降到零下如度的冷得刺骨的嚴冬中,他都能在這片冰凍的草原上、在濃
密的樺樹林和大片的松樹林中馳騁捕獵。他設陷阱,用槍來對付小獵物,用長矛和大刀
對付大獵物。大獵物就是西伯利亞熊,一種難以對付、兇猛無比的野獸。這種熊和生活
在凍海區的熊類個頭差不多。彼得﹒斯特羅哥夫殺死的熊不止39只,也就是說第40只熊
也倒在了他的手下。根據俄羅斯的傳說,大多數有幸捉到39只熊的獵人會在與第40只搏
鬥時喪生。但是彼得﹒斯特羅哥夫卻安然無恙地逃過了這一劫數。從那以後,他11歲的
兒子米歇爾每一次打獵都與他的父親同去,幫父親背著獵鎗長矛,隨時準備助父親一臂
之力,而父親身上卻只帶著一把刀。
到米歇爾14歲的時候,他就生平第一次獨自殺死了一頭熊。這並不算什麼,他還剝
下熊皮,並且一個人把這巨大的野獸皮拖回好幾俄裡外的父親那裡。這一行動顯示出這
個男孩小小年紀就力大非凡了。
這種生活經歷讓他受益匪淺,當他成年後,他幾乎可以忍受任何饑渴、酷熱嚴寒和
疲乏的折磨,像北方的雅庫特人一樣,他有著掙掙鐵骨。他可以24小時不進食,10天不
睡覺,而且在空曠的草原上別人也許會挨凍而死,他卻能為自己搭建遮風擋雨的地方,
他天生感覺極其敏銳,而且憑著有如北美德拉威印第安人一般強烈的本能,在這一片白
茫茫草原上,在濃霧瀰漫的時候,甚至在極夜持續多日的高緯度地區,他也能清楚地判
斷方位,如果換了別人,也許早就束手無策迷失了方向。他掌握了父親所有的秘訣,他
能從人們容易忽視的現象中辨明方位,比如說冰柱的形狀,樹上長出的小枝,地平線上
升起的霧氣,空中模糊不清的聲響,遠處的爆裂聲,鳥兒飛越大霧瀰漫的天空等等。對
一個善於辨認的人來說,這一切現象就像語言文字一樣清晰。他就像經過敘利亞河水洗
煉的大馬士革刀劍一樣,經過風雨的磨煉造就了一副鋼筋鐵骨,而且還正如基斯沃夫將
軍所說的一樣,他有一顆金子般的心,這一點也不假。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心中惟一愛的人就是年邁的母親瑪法。無論米歇爾怎麼勸說,
瑪法也不願離開在鄂木斯克的斯特羅哥夫家的老房子。那幢房子在厄爾替失河邊,在那
裡她和她以狩獵為生的丈夫共同生活了很多年。當兒子滿懷深情地離開家時,他曾許諾
一有可能就來看她。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一直嚴守這個承諾。
米歇爾20歲的時候,上級決定讓他加入俄國皇帝專用的沙皇信使兵團去工作。
這個強壯、機智、熱心且品行端正的西伯利亞青年在一次去高加索執行任務時嶄露
頭角,在途中他穿越了一片環境惡劣的地區,這個地區經常遭受沙米爾的繼承者們的劫
掠。後來又在一次去位於俄羅斯亞洲邊境線上的堪察加的佩特羅波羅斯執行重要任務時
再露鋒芒。在這幾次執行任務途中,他顯示出了非凡的鎮定以及謹慎和勇氣,因此受到
了上級的賞識和器重,迅速地將他提拔上來。
在他外出執行任務後都會有一段假期。雖然他與母親遠隔千里,而且寒冬時節
道路幾乎不能通行,但他每次休假都會千里迢迢去探望老母親。由於現在他在帝國
南部,任務繁忙,已經三年沒有見到瑪法了,真是一日三秋呀!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離
開母親這麼久,然而現在再過幾天他就可休假了,而且他已經為回鄂木斯克的旅程做好
了準備,但是此時卻發生了前面已經提到過的緊急情況,因此斯特羅哥夫被引見給沙皇
,而他自己還根本不知道沙皇想讓他去做什麼。
沙皇用敏銳的眼光盯著他看,一句話也沒說,而此時斯特羅哥夫卻一直一動不動地
站著。
沙皇對他已經仔仔細細地審視了一番,顯然他對米歇爾十分滿意。他走到桌邊,示
意警察局長坐下做筆錄,然後用很低的聲音向他口授了一封短信。
信寫好之後,沙皇又認真地讀了一遍,然後簽上名,在名字前還寫上「就那樣吧」
的俄文,這是俄國皇帝做決定時常用的套話。
信被塞進信封,信封上蓋上御印。
沙皇站起身來,讓米歇爾﹒斯特羅哥夫走近些。
米歇爾往前走了幾步,然後筆直地站在那裡,準備回答沙皇的提問。
沙皇又仔細地盯著他的臉,他們的目光碰到一起,然後他突然問:「你叫什麼?」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陛下。」
「軍銜呢?」
「沙皇信使兵團上尉。」
「你了解西伯利亞嗎?」
「我是西伯利亞人。」
「出生在……」
「鄂木斯克,陛下。」
「在那裡有親人嗎?」
「有,陛下。」
「什麼親人?」
「我年邁的母親。」
沙皇停頓了一會兒,沒有再問。然後指著自己手中的信說道:「米歇爾﹒斯特羅哥
夫,我命令你將這封信送到大公手裡,只能送交他本人手裡,別人不行。」
「我會送到的,陛下。」
「大公現在在伊爾庫次克,你必須通過韃靼人占領的叛亂區,他們很想截住這封信
,因為這封信對他們來說是利害攸關的。」
「我一定能通過那裡。」
「最重要的是,小心伊凡﹒奧加烈夫這個叛徒,你很可能在途中會碰上他。」
「我會提防他的。」
「你會經過鄂木斯克嗎?」
「陛下,那是必由之路。」
「如果你去見你的母親,就會有被人認出的危險。你不能去看她。」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遲疑了一會兒,然後說:「那我就不去看她。」
「向我發誓不論發生了什麼事,你都不會承認你是誰,你要去哪裡。」
「我發誓。」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沙皇繼續說,一邊把信交給這位年青的信使,「帶上這
封信。這封信關係著整個西伯利亞地區的安危,也可能還決定著我兄弟大公的生死。」
「這封信我一定會送到大公殿下的手裡。」
「那麼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能過去?」
「我會的,除非他們殺了我。」
「我要你活著。」
「我會活著,我也一定會過去的。」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回答。
沙皇似乎對斯特羅哥夫的冷靜而簡短的回答很滿意。「那麼,出發吧,米歇爾﹒斯
特羅哥夫。」他說,「為了上帝,為了俄羅斯,也為了我兄弟和我,你出發吧!」
信使向君王敬了禮之後,匆匆離開了皇宮內室,一會兒就走出了皇宮。
「你的選擇太正確了,將軍。」沙皇說。
「我也這麼想。陛下,」基斯沃夫回答,「陛下您應當堅信男子漢能做到的任何一
件事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都能做到。」
「他確實是個男子漢。」沙皇說。
第四章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將從莫斯科到伊爾庫次克。這段路程有5,200俄裡。在電報線
路從烏拉爾山脈延伸到東部邊界西伯利亞之前,電報傳達的信息是由信使們傳遞的。從
莫斯科達到伊爾庫次克,行動最快的人也要花去18天。但這只是例外。即使沙皇的信使
們可以自由使用各種交通工具,通常來說,要穿越俄羅斯的亞洲領地也需要四五個星期
。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是條好漢,他既不懼怕冰霜也不畏懼風雪。他很喜歡在嚴冬季
節出門。這樣他可以全程用雪車行駛。有了這個工具,嚴冬這個季節裡其他交通工具可
能面臨的困難很大程度上減少了。大雪之後的平原一馬平川,不要過河渡水,只是遍地
冰封。雪車在上面行走又快又容易。
在那個時節在這平原上行走,某些自然現象可能是最令人害怕的。比如持久不散的
濃霧,極度的寒冷,令人恐懼的暴風雪,這種暴風雪有時甚至能封住整個大篷車,使之
遭受滅頂之災,還有成千上萬的饑餓的狼群在平原上游竄覓食。但是對米歇爾﹒斯特羅
哥夫來說有這些危險還好對付一些。因為在這寒冬時節,韃靼入侵者一定已進駐城裡了
,他們成群結隊地撈掠,但絕不會跑出城外到平原上來;而且部隊此時也不可能采取任
何行動。因而米歇爾一定能輕而易舉地走完這段路程,完成這個任務。但是否選擇他所
喜愛的天氣和所適合他的時機卻由不得他。不管天氣和時機如何,他都只有聽之任之,
出發起程了。
這些就是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曾勇敢面對過的和即將面臨的諸多困難。
首先,他不能像平時那樣以沙皇信使的身份出行。他絕不能讓任何人懷疑他的真實
身份。在叛亂區裡密探雲集,如果他被人認出來,執行任務就有危險了。雖然基斯沃夫
將軍給了他一大筆錢,這筆錢作他的旅途盤纏是足夠了,還能多少為他執行任務提供便
利,但是基斯沃夫將軍沒有給他任何可以證明他是為國王辦事的文書。
這樣的文書如果有的話,他所到之處方便之門一定會向他敞開。但他得到了「波多
羅依那」,對此他已經非常滿足了。
「波多羅依那」是簽發給居住在伊爾庫次克的名叫尼古拉斯﹒科巴諾夫的商人。
它准許尼古拉斯﹒科巴諾夫在必要時可以有一個或多個人陪同,並且在有特別通知
時,在莫斯科政府禁止外國人離開俄羅斯的情況下,這份文書就可以為他派上用場。
「波多羅依那」也就是使用驛馬的許可證。但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不會輕易使用它
,除非他能肯定不會引起別人對他的身份和任務產生懷疑。這也就是說,在歐洲這片領
土上使用它時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那麼最終到西伯利亞,當他要穿越叛亂區時,他就
再沒有權力可以支配了,不論是在優先別人選擇馬匹上還是在個人調用運輸工具上他都
無權過問了。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也不會忘記自己不再是一名信使,而是一名名叫尼古
拉斯﹒科巴諾夫的普通商人,要從莫斯科去伊爾庫次克。作為這樣一個身份的人他將面
對各種困難和障礙。
以不為人知的身份出現,動作要迅速一點,但不在乎用什麼方法。這就是上級對他
的指示。
30年前,一位高官出門須由200多名哥薩克騎兵、200名步兵、25名巴斯基爾騎士護
送,還得帶上300頭駱駝、400匹馬。25輛馬車、兩艘便攜船及兩門大炮。這些都是到西
伯利亞旅行必備的。然而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既沒有騎兵,也沒有步兵,更沒有馱重物
的牲畜。條件許可時他會坐馬車或者乾脆騎馬趕路。如果不行,他就步行。
開始的1,500俄裡路,也就是從莫斯科到俄羅斯邊境的路程,走起來很容易。
鐵路線、郵車、蒸汽機船、驛站馬,這些工具每個人都可以自由使用,因此沙皇的
信使也能自由使用。
於是,7月16號早上,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及時趕到了車站,準備乘第一班火車。
在此之前他已脫下制服,背上背著一只大包裹,一身簡樸的俄羅斯服飾裝扮:他上
穿一件緊身上衣,腰扎農夫常用的腰帶,下穿著一條在膝蓋處收緊的寬大的褲子,腳穿
一雙長靴。他沒有攜帶武器,至少外面看不出來,但他腰帶裡藏了一把左輪手槍,口袋
裡有一把大刀子,既像短刀又像土耳其刀。用這樣一把刀,西伯利亞的獵人可以乾淨利
落地解剖一頭熊麗絲毫不損傷那珍貴的皮毛。
一群要出門旅行的人聚集在莫斯科車站。俄羅斯鐵路線上的車站總是人們會面的地
方,不僅那些要坐火車的人可以碰面,而且來送行的朋友也可以。那裡匯集了各種不同
的人。從這一點看,車站確實像一個小型新聞交匯所。
米歇爾上了車找到位子坐下來,這輛火車將載他去奈尼—諾夫哥洛,那時候這條鐵
路只修到那裡,但最終鐵路將通到俄羅斯邊境,把彼得堡連接起來。這條路程約有
400俄裡,火車要行駛10個小時。到了奈尼—諾夫哥洛後,斯特羅哥夫將根據情況,走
陸路或坐伏爾加河上的蒸汽機船盡快抵達烏拉爾山脈。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坐在角落裡,就像一位生活中一切都很順利的可敬的公民。
他只想用睡覺來打發時間。
但是車廂裡並不止他一個人,所以睡覺時只能睜一眼閉一眼,還得豎起兩隻耳朵聽
身邊的動靜。
事實上關於吉爾吉斯部落造反叛亂和韃靼人入侵的傳言早已傳開了。車廂裡碰巧與
他同行的旅伴們在謹慎談論著這件事,俄羅斯人都習慣於謹慎行事。因為他們知道密探
們時刻在注意觀察人們可能在言談中流露出來的叛逆神色。
這些乘客,跟車上大部分人一樣是去奈尼—諾夫哥洛著名集市趕集的。火車是個各
路人馬匯集的地方,這裡有猶太人、土耳其人、哥薩克人、俄羅斯人、格魯吉亞人、卡
爾美克人等等。但幾乎人人都說俄語。
他們發表著對發生在烏拉爾以南地區嚴重事件的贊同與反對意見。那些商人似乎擔
心政府會鑒於目前局勢采取限制措施,尤其是在那些靠近邊境的地區。而這些措施必然
會使當地商貿受損。
必須承認這些自私的人只從自己利益受到威脅的角度來看待戰爭也就是看待對叛亂
的鎮壓和對侵略的抗爭。因為制服在俄羅斯人心目中的意義是重大的,所以如果一個身
穿制服的列兵出現,就一定能讓在場的這些人閉上嘴。但是在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所坐
的這節車廂裡,沒有一個人會讓人猜疑成軍人。而這位沙皇的信使也絕不會暴露身份。
他一直在聽別人說話。
「他們說大篷車茶葉漲價了。」一個波斯人說。從他頭上戴的阿斯特拉汗皮帽和那
一身襤褸的寬大棕色長袍,一眼可以看出他是哪裡人。
「不用擔心茶價會下降。」一位年老的猶太人一臉陰憂地說,「奈尼—諾夫哥洛市
場上的茶葉將很快被西方人一掃而空。但不幸的是波克哈拉地毯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
「什麼!你在等波克哈拉來的貨嗎?」波斯人問道。
「不,是撒馬爾汗來的。那是有風險的。從基發到中國邊境地區,要指望起兵叛亂
的國家出口商品是不可能的。」
「那麼,」波斯人說,「如果地毯運不來,錢也就匯不到了,我想。」
「利潤呢?天哪!」那個年青一點的猶太人驚呼,「你沒把它當回事嗎?」
「你說得對。」另一個旅客說,「中亞運來的貨在市場上很有可能降價,撒馬爾汗
的地毯、東方運來的毛織品、牛羊脂和披肩也將同遭厄運。」
「嘿,小心,老兄!」一個俄羅斯來的人用嘲弄的口氣說,「如果你把披肩放到牛
羊脂一起,你就會把那些披肩弄得滿是油污。」
「那就使你開心了。」一個商人尖刻地回答。他對這種玩笑毫無興趣。
「那麼,如果你扯頭髮,或在頭上撒一層灰,」那名旅客說,「就會改變事態嗎?
不,改變不了的,任誰都一樣。」
「很容易看出來你不是商人。」年輕的猶太人說。
「真的不是,是亞伯拉罕的好子孫!我既不賣蛇麻於,也不賣鳧絨被,也不賣蜜、
蠟、大麻子、鹽、肉或魚子醬、木材、羊毛、緞帶、大麻、亞麻、摩洛哥山羊皮……」
「那你收購這些東西嗎?」波斯人問,打斷了他列舉的那一長串東西。
「盡可能少買,只買來自己用。」對方眨了眨眼回答。
「他是個愛說笑的,」猶太人對波斯人說。
「要不就是密探。」波斯人壓低聲音說,「我們大家最好小心,能不說話時盡量別
說。這個年頭警察也沒有個什麼特別的模樣,能讓人一眼看出來。有時真不知自己是和
誰在一起。」
在車廂的另一角,人們更多地在談論韃靼人入侵及其引起的令人討厭的後果,而沒
有談什麼生意。
「西伯利亞所有的馬都要徵用。」一個人說,「中亞各地區之間的通訊將出現困難
。」
「是的。」坐在他旁邊的人說,「中部族的吉爾吉斯人和韃靼人攜手合作了,是真
的嗎?」
「據說是。」那人低聲說,「誰能自以為真正了解這個國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
「我聽人說部隊已在邊境集結,哥薩克人已在伏爾加河沿岸聚集,他們要與叛亂的
吉爾吉斯人對抗。」
「如果吉爾吉斯人順厄爾替失河而下,去伊爾庫次克的路線就不安全了。」他旁邊
的人說,「昨天我想發封電報去克拉斯諾雅斯克,卻發不出去。我擔心不久韃靼軍隊就
會封鎖東西伯利亞。」
「簡單地說,我的老兄,」第一個開口的人說,「這些商人擔心生意是完全有理由
的,馬匹徵用後,他們還會徵用馬車、船。一切交通工具,直到有一天大家在這個王國
裡都寸步難行為止。」
「奈尼—諾夫哥洛的集市雖然開始很輝煌,但我擔心結果會不如開頭那麼好。」
另一個人邊答話邊說。「但俄羅斯疆土的安全和完整是最重要的。生意畢竟只是生
意。」
如果說這節車廂裡人們談論的話題沒有什麼改變——說實在的,其他車廂裡也如此
——總的說來人們都很謹慎。當他們偶爾談論到事實以外的內容時,他們也絕不會高談
闊論去推測莫斯科政府的意圖,或者去橫加指責。
一個坐在車廂裡靠前部的乘客對這一問題談論頗多。這個人很明顯是個異鄉人,但
善於觀察判斷。他問了很多問題,但人們對這些問題的回答都閃爍其詞。令車上其他乘
客厭惡的是他打開車窗,並不時探頭出去。沿途的景色他是飽覽無遺,但人們都不願告
訴他對事情的真實看法。他向人詢問一些不為人知的小地方的名稱,它們在什麼地方,
那裡經營什麼生意,出什麼產品,有多少居民,平均死亡率有多高等等。問到的情況他
都寫在一個已經記錄得滿滿的小本子上。
這就是那個記者阿爾西德﹒嘉力維,他之所以提出這麼多無關緊要的小問題,就是
希望從這些答案中為「他的堂姐瑪德琳」了解一些有用趣的真相。但是很自然地,人們
把他當成了密探,因此他沒聽到一句人們關於當前大事的評論。
他發現自己對韃靼人入侵的消息一無所獲,就在筆記本上寫下:「乘客們十分謹慎
,絕口不談政治問題。」
當阿爾西德﹒嘉力維這樣詳細地記錄他的旅行印象時,他的同行,在這列火車的另
一車廂裡,為了同一個目的專心地進行各種觀察活動。那天,他們在莫斯科車站並沒有
碰到。而且兩個人都不知道對方也出發去戰爭爆發地區實地采訪。哈裡﹒
布朗特很少開口,但卻在認真地傾聽。他並未像阿爾西德﹒嘉力維那樣引起旅伴們
對他的懷疑。他沒被人看成密探。因此他的旅伴們無拘無束地在他面前閒聊,甚至談論
到一些大多數場合下他們都會謹言慎談的事情。就這樣這位《每日電訊》的記者有了機
會來探尋這些去奈尼—諾夫哥洛的人們到底對新近發生的這些事件看法如何,以及中亞
的商貿轉運受到了多大的威脅。
因此他毫不猶豫地將他頗為正確的評論記錄在本子上。
「我的旅伴們焦慮不安,人們談論的只有戰爭,他們非常自由地談論戰爭,那種自
由讓人驚訝,就好像戰爭已經在伏爾加河和威斯杜拉河之間爆發了似的。」
《每日電訊》的讀者們消息也很靈通,絲毫不比阿爾西德﹒嘉力維的堂姐差。
而且,哈裡﹒布朗特坐在車廂左側,他只看到一片山巒崎嶇的地帶,他根本沒費神
朝車身右邊看一看那片廣闊的平原,他用英國人特有的自信繼續寫道:「莫斯科到烏拉
底米爾這一帶路程峰巒起伏。」
很顯然,俄羅斯政府打算采取嚴厲的措施來對付在帝國內部可能發生的突發事變。
叛亂還沒有蔓延過西伯利亞邊境,但對離吉爾吉斯很近的伏爾加地區可能會產生不良影
響。
警方目前還沒有掌握伊凡﹒奧加烈夫的任何線索,現在沒有人知道這個叛徒是在把
外國人招引進來為他洩私怨,因而又重新加入弗法可汗一邊,還是他自己企圖在此時各
路人馬雲集的奈尼—諾夫哥洛轄區煽動叛亂。也許在這些湧向大集市的波斯人、亞美尼
亞人和卡爾美克人中,他已指使特務去唆使人們在國內發動叛亂,這一切都有可能,尤
其在俄羅斯這樣一個國家裡。實際上這個國土面積達4,740,00
0平方英里的大帝國並不像西歐國家那樣成分單一,這個大國由許多民族組成,難
免會有很多差異。俄羅斯在歐洲、亞洲及美洲的版圖,東起東經15度,西到西經133度
,跨越經度近200度,南起北緯38度,北至北緯81度,跨緯度43度,居住著7,000萬人
口,一共有30多種語言,毫無疑問,以斯拉夫人為主,有俄羅斯人、波蘭人、立陶宛人
、古蘭達人,除此以外,還有芬蘭人、拉布蘭人、愛沙尼亞人以及其他幾個其名稱很難
正確發音的北部部族,以及帕美亞卡人、德國人、希臘人、韃靼人、高加索部族、蒙古
、末爾美卡、撒摩亞、堪察加及阿留申部族等,人們可以理解一個如此廣袤的國家要維
持完整統一畢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只是通過時間的作用再加上一代又一代君主的智
慧才做到了這一點。
儘管這樣,伊凡﹒奧加烈夫時至此刻還是設法逃脫了搜捕,很可能他又加入了韃靼
人的軍隊。列車每到一站都會有檢查人員上前盤查旅客,每個人都必須接受詳細檢查,
因為這些檢查人員奉警察長之命正在搜捕伊凡﹒奧加烈夫。實際上政府確信這個叛徒還
不可能逃離俄羅斯在歐洲境內的領土,如果某位乘客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他將會被
帶下車去到警察局說清自己的身份。而此時,列車將繼續向前駛去,沒有人會去理會被
拋在身後的那個不幸的人。
俄羅斯警方做事十分武斷,跟他們爭辯絕對沒什麼用。這些警察都授予了軍銜,所
以做起事來就頗有軍人作風,再說誰又可以猶猶豫豫不執行沙皇下達的命令呢?
沙皇有權在他發佈的命令前加上這樣的套語:「奉天承運,統治全俄羅斯、莫斯科
、基輔。烏拉底米爾、諾夫哥洛的至尊君主,喀山和阿斯特拉汗的沙皇,波蘭的沙皇,
西伯利亞的沙皇,托裡克半島的沙皇,斯摩斯克省、立陶宛、伏楔尼亞及芬蘭的國君,
愛沙尼亞、立福尼亞、柯爾蘭以及畢亞里斯托的塞米加裡亞、卡立裡亞、蘇格裡亞、白
爾姆、維亞卡、保加利亞以及許多其他國家的國君,奈尼—諾夫哥洛、切米哥夫、利亞
贊、波洛茲克、羅斯托夫、加諾斯拉伏、別羅則斯克、烏多利亞、奧布多利亞、孔地尼
亞、維切普斯克、斯特斯拉夫的至高無上的君主,極北區的統治者,愛福利亞、卡他利
尼亞、克魯茲尼亞、卡巴地尼亞及亞美尼亞的君主,車其斯省及那些山區等地的世襲君
主宗王,挪威的帝王,謝斯維格一霍斯庭、斯托馬恩、迪特馬森和奧登堡的大公。」事
實上,他確實是一個很有權勢的人,他肩上的紋章
上刻著一只叼著節杖和金球的雙頭鷹,鷹的四周是寫著諾夫哥洛、烏拉底米爾、基
輔、格山。阿斯特拉汗等地名的飾盾,再環以聖安德的勳章環,最上面是一頂皇冠。
至於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他的文書證件很齊全,沒有任何問題,所以他沒有受到
警方的懷疑。
在烏拉底米爾車站火車停了幾分鐘,這時間似乎足以讓《每日電訊》報的記者從物
質和精神兩個角度對這座古代俄羅斯的都城進行方方面面的觀察。
在烏拉底米爾車站又有很多人上了車,其中一個年輕姑娘出現在米歇爾﹒斯特羅哥
夫這節車廂的門口。這位沙皇的信使對面正好有一個空座位,女孩把一只似乎裝著她所
有行李的樸素的紅皮旅行包放在身邊,在那個空座位上坐下來,坐下以後她一直垂著眼
簾,甚至沒有瞧一瞧這些碰巧與她同行的旅伴們。她在準備著應付還要持續幾個小時的
路程。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忍不住仔細地觀察這位新來的旅伴,因為她坐在那裡背對著引
擎。米歇爾甚至主動提出把他的座位讓給她,這個座位比她自己的好,或許她很想換,
但她卻只微微低了一下那優美的脖子,謝絕了他的好意。
這個年輕姑娘看上去大約十六七歲,她那典型的斯拉夫式的面龐略顯樸素,但確實
很迷人。如果再過幾年,她就會出落得漂亮而不只是好看了。她頭上戴的那塊方巾下,
一綹綹淺金色的頭髮從裡面垂落下來,她的眼睛是棕色的,柔和的眼神之中表露出溫順
的性格。她臉蛋白皙但略顯瘦削,她鼻樑挺直,鼻翼微微翕動。她的唇部線條很好,但
看上去似乎她長久以來已經忘記了該如何微笑。
這位年輕的旅客身材高挑,甚至那罩在她身上樸素而寬大的外套也掩飾不住她優美
的身段。照講,她還是個年輕姑娘,但她高高的額頭及其清秀的輪廓給人的印象是她確
實是個思想獨特的人,這一點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絕沒有看走眼。很顯然,這個年輕的
姑娘過去經歷了許多坎坷,而展現在她面前的前途也並不會光輝燦爛,她知道該怎樣與
生活中的波折做鬥爭,這一點絲毫不會使人因為她過去的坎坷和未來的渺茫而對她失去
信心。很明顯她的活力既迅速又持久。但她的冷靜,即便是在那些男人們都可能屈服讓
步或失去自控的情況下也不會改變。這就是她給人的第一印象。
她第一眼給人的印象就是這樣。由於米歇爾﹒斯特羅哥夫自己充滿活力,所以很自
然地被她臉上的那種特有的氣質所打動了。雖然他很小心,不讓自己老盯著這位身邊的
乘客看,以免引起她的厭惡,但他還是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她。那位姑娘穿的衣服樸素而
得體,顯而易見她並非出身豪門。但她的衣著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疏漏之處。她所有的行
李都裝在一個上了鎖的皮包裡,但因為沒有地方放,她只好放在自己的腿上。
她穿著一件長長的深色斗篷,在脖領處優雅地系了一個藍色花結。斗篷裡面,穿著
一條短裙,也是深色的,套穿在長及腳踝的長袍上。長袍的下擺裙邊裝飾著簡單的繡花
。她那小巧的腳上穿著一雙精緻厚底的半高幫的靴子,好像是為了長途旅行而特意挑選
的。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通過細緻的觀察能辨認出她的服裝具有立福尼亞服裝的風格,
而且他認定這位旅伴是波羅的海地區人。
但這樣一個還需要父親照料兄弟呵護的年輕姑娘一個人到底要到哪裡去呢?她是不
是從俄羅斯西部地區經過長途跋涉來到這裡呢?她只是去奈尼—諾夫哥洛,還是她的旅
途終點在帝國東部邊境以外的地方呢?會有親人朋友為她接車嗎?或者正相反,她在城
裡也跟在車上一樣孤獨,不與外界來往,因為她認為在這車上沒有人關心她。這可能嗎
?完全有可能。
事實上,這個年輕姑娘在孤獨中養成的孤僻性格在她的行為舉止中明顯地表現出來
。她走進車廂時臉上一副準備應付長途旅行的神態,她沒有打攪周圍的人群,她不讓自
己給任何人造成麻煩,這一切都顯示出她已習慣於獨處,只依靠自己。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饒有興趣地望著她,但他自己卻保持緘默,並不找機會接近她
,雖然在到達奈尼—諾夫哥洛之前還要在這車上打發好幾個小時。
只有一次,坐在姑娘身邊的那位談到牛羊脂和披肩時輕率魯莽地評論了一大堆的那
個商人睡著了,當他那左搖右晃的大腦袋不時威脅到那個姑娘時,米歇爾﹒斯特羅哥夫
毫不客氣地叫醒了他,告訴他應該坐正些,坐的姿勢要多考慮別人。
那個商人性格粗魯,嘰裡咕嚕地對他發牢騷說什麼:「不關你的閒事就不要管。」
但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嚴厲地瞪了他一眼,那個人就乖乖地靠到另一邊去了,因而
使那個年輕姑娘不再受到那令人不快的近鄰的干擾。
那個姑娘對米歇爾看了一眼,沒有說話,但那目光中流露出謙和的謝意。
然而就在這時突然發生了一個緊急情況,這讓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對那姑娘有了一
個準確的了解。在距奈尼—諾夫哥洛車站12俄裡的鐵路的一個急轉彎處,火車很劇烈地
晃動起來,然後一下子衝到路基斜坡上。
車上的乘客們都被震得紛紛東到西歪,車廂裡到處都是喊叫聲,一片騷動和混亂。
這是開始時造成的影響。人們都擔心出了什麼緊急事故,因此在列車停下來之前,就有
人打開車門,驚慌失措的旅客們一心只想逃出車廂,跳到鐵路線兩邊避險。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馬上想到了那個年輕姑娘,她所在的車廂裡的其他乘客一邊尖
叫著掙扎一邊往車廂外跳時,她卻安靜地坐在原處,臉色沒什麼變化。
她在等待,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也在等待。
她根本沒有打算離開車廂,而他也一動未動,兩個人都保持沉默。「堅定的性格!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想。
然而危險迅速過去了。剛才車身的震動是因為行李車廂掛鉤斷裂引起的。然後,列
車突然停了下來,於是車身從路基頂部跌落到沼澤地裡去了。這裡耽擱了一小時,最後
鐵路線清理妥當了,列車又繼續前進,晚上8點半到達了奈尼—諾夫哥洛車站。
在人們準備下車之前,警方檢查人員已來到門口開始檢查乘客。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出示了他的以尼古拉斯﹒科巴諾夫的名義開具的證件波多羅依
那,因此他沒有什麼問題。
至於車上的其他乘客,他們都是到奈尼—諾夫哥洛的。幸運的是,他們也沒有什麼
可疑之處。
輪到那個年輕姑娘了,她出示了一份背面蓋著私人印章的許可證,那個印章似乎屬
於某個特殊人物,檢查人員仔細閱讀那張許可證,然後對照許可證上所描述的特徵仔細
地審視這位姑娘,他問:「你從裡加來嗎?」
「是的。」年輕姑娘回答。
「你要去伊爾庫次克?」
「是的。」
「從哪條路走?」
「從白爾姆。」
「好!」檢查人員答道,「記住去奈尼—諾夫哥洛警察局簽好你的通行證。」
這個年輕姑娘點了一下頭表示同意。
聽了這一問一答,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既感到驚奇又感到憐惜。什麼!這個年輕姑
娘只身一人,前往遙遠的西伯利亞,而且是在這樣的非常時期,除開一般旅途中的危險
之外還加上外敵入侵所帶來的各種危險!她怎樣才能到達那裡?最終她會怎麼樣呢?
檢查結束,車廂門打開了。但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還沒來得及走過去,這個年輕的
立福尼亞姑娘就第一個下了車,消失在車站月台擁擠的人群中。
第五章
奈尼—諾夫哥洛,或者說下諾夫哥洛,位於伏爾加河和俄咯河的交匯處。它是諾夫
哥洛地區的重要城市。當時鐵路交通在這裡終止,所以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不得不離開
了鐵路線。這樣,在他繼續前進的旅途中,他的旅行就不再像以前那麼快速也沒有前一
段行程那麼安全了。
奈尼—諾夫哥洛的固定人口只有3萬到3.5萬人。而此時卻達到30多萬人。也就是
說人口增長了10倍。人口的激增是因為這裡將要舉行的著名的集市。這個集市在室內舉
行,為期三周。以前,馬卡裡約一直有幸承辦這種商賈匯集的集市,並受益不少。但自
從1817年以來,集市就移到奈尼—諾夫哥洛舉辦。
這座城市平日裡比較冷落,一旦到了集市開市時期便呈現出一派生氣勃勃的景象。
來自歐洲和亞洲的六個不同種族的商人們,在生意場中友善氣氛的影響下,親如兄弟,
和睦相處。
儘管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離開車站月台時已經很晚了,但伏爾加河分隔開的組成奈
尼—諾夫哥洛城的兩部分城鎮仍然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奈尼—諾夫哥洛城城市建築的
最高點坐落在一片陡峭的巖石上。旁邊有俄羅斯人稱為堡壘的一種建築物護衛著。
如果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非得要在奈尼—諾夫哥洛停留不可,要找到讓他滿意的旅
店或小旅館是有些困難。因為他準備乘坐輪船,而又並不急著馬上出發,所以此時他不
得不先找個棲身之地。但是在找旅館之前,他想先弄清楚輪船什麼時候出發。他去了經
營奈尼—諾夫哥洛至白爾姆線路的船務公司的辦公室。他了解到一艘名為「高加索山號
」的船要到第二天中午才出發。這使他覺得很惱火,要等17個小時!這對一個時間緊迫
的人來說真傷腦筋。然而他只得聽天由命,他從不會愚蠢地抱怨。由於沒有大馬車、驛
馬或一般的馬車能讓他更快到達白爾姆或卡桑,那麼只有等待乘坐輪船,這種運輸手段
會比其余的交通工具快捷得多。這也許更好些,能讓他把失去的時間奪回來。
接下來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便在城裡閒逛,想悄悄地找一個小旅館過夜。然而他並
不為此感到心煩,真正令他心煩的是肚子餓了。如果不是他餓得要命,他也許可以在奈
尼—諾夫哥洛的街道上游蕩到天明。他只想找個吃飯的地方而不是一張床。
他在一個招牌寫著「君土坦丁堡城」的地方既找到了吃飯的地方又找到了睡覺的地
方。店老闆給了他一間相當舒適的房間,裡面確實沒什麼家具,但卻沒忘記掛上一張聖
女圖,以及一些框以黃紗的聖徒肖像畫。
他面前擺了許多吃的東西:一只蓋著厚厚的奶油、肚子裡塞滿了酸味香料的鵝,大
麥麵包,煉乳,加著糖粉的肉桂和一罐最普通的俄羅斯裸麥啤酒。這足夠他填滿他的空
肚皮了。他大吃了一頓,而與他同桌吃飯的那個人就吃得不痛快。看來那個人是個多年
信奉拉斯卡尼科宗教的人,曾立誓戒酒節食,所以擺在他面前的一盤土豆他就不吃,還
很小心地控制自己不往菜裡加糖。
吃完晚飯後,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又到城裡去逛。落日的余
暉雖然留連不去,但街上的人群已經散去。街道逐漸空蕩起來,最後人們都紛紛回到自
己的住所。
米歇爾領特羅哥夫為什麼還不安靜地去睡呢?按理說經過長途火車旅行後他應該很
有睡意了。他是在想那個在長途旅行中與他同行那麼久的那個立福尼亞女孩嗎?
沒什麼更好的事情可干,他就掛念起她來。他是否擔心消失在這個繁華城市裡的她
會遭到別人欺辱呢?他確實很有理由為此擔心。他是否還希望在必要的情況下,挺身而
出保護她呢?不,要碰上她是很難的,至於保護,他又有什麼權利呢?
「獨自一人,」他自言自語,「獨自一人置身於這些居無定所的部族之中!比起那
些她將經歷的危險,目前的危險算不上什麼。西伯利亞!伊爾庫次克!我將為俄羅斯,
為沙皇置一切危險於度外。而她這麼做是為誰呢?為什麼呢?她被授權離開邊境!而那
邊的國土上正叛亂四起!平原上滿是成群結隊的韃靼人!」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停了一會兒,然後陷入沉思。
他想,毫無疑問,她一定是在入侵之前決定啟程的。也許她對正在發生的事還並不
知道。但是她不可能不知道,因為商人們在她前面談論過西伯利亞發生的騷亂,她並沒
有感到驚奇,她甚至沒有讓人告訴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麼她一定已經知道了,並且
雖然已經知道了,但決定無可更改。可憐的姑娘!她這趟旅行一定是有急事要辦,但雖
然她也許很勇敢,而且她肯定是很勇敢的,但她的體力一定吃不消,更不要說那些危險
和障礙。她會忍受不了這長途跋涉的疲勞,她絕對到不了伊爾庫次克!
沉浸在這思考中,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信步游蕩,但因為他對這個城市非常熟悉,
他知道自己能毫不困難地找到回去的路。
逛了大約一個小時後,他來到一棟大木屋前,這座大木屋建在一片寬廣的空地上,
空地上除了這幢木屋外還有一些木頭房子。米歇爾在這幢大木屋外的一張長凳上背向木
屋坐下來。
他在那兒坐了還不到五分鐘,突然一只手重重地落在他肩上。
「你在這兒干什麼?」一個高大健壯的人粗魯地問。他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到了米歇
爾面前。
「我在休息。」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回答。
「你打算整晚坐在這長凳上嗎?」那個人問。
「是的,如果我想這麼做的話。」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回答。他的語調以他所假冒
的小小商人的身份來說有些過於嚴厲了。
「那麼過來,讓我看看你。」那個人說。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在此刻想起最緊要的還是要謹慎,所以他本能地收斂了一點。
「這沒必要。」他回答,一邊冷靜地朝後退了十來步。
米歇爾仔細地觀察,這個男人似乎有著波希米亞人的長相。就像那些在集市上碰到
的波希米亞人一樣。跟他們打交道可不太愉快。當他透過漸濃的朦朧暮色仔細觀察了一
番後,才發現在木屋旁有一輛大篷車,這種大篷車通常是吉普賽人的活動住所。吉普賽
人在俄羅斯隨處可見。他們在俄羅斯無論到哪裡都可以掙到些錢。
正當這個吉普賽人走上前兩三步,準備更仔細地盤問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時,木屋
的門開了。米歇爾看到一個女人很快地走上前來,操著一口蒙古語和西伯利亞語的混合
語,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一聽就知道這是什麼語言。那個女人說:「又是個密探,別理
會他,回來吃晚飯吧。蛋糕已經好了,來吃吧。」
對這個加在他頭上的名稱,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他自己也最
怕密探。
這個波希米亞人操著同一種方言,雖然他口音有些不同。他說了些話,大概意思是
:「你是對的,桑加爾!而且,我們明天就要出發了。」
「明天?」那女人用驚奇的口氣重複了一遍。
「是的,桑加爾。」波希米亞人回答,「明天,是上帝親自安排我們到我們要去的
地方!」
隨即,這一男一女走進木屋,仔細地關上了門。
「好!」米歇爾﹒斯特羅哥夫自言自語。「如果這些吉普賽人在我面前說話時不想
讓我聽懂的話,最好用別的語言交談。」
前面已經提過,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是西伯利亞人,而且因為他在西伯利亞平原上
度過了他的童年,所以他能聽懂從韃靼人居住地到一片冰封的西伯利亞地區裡使用的所
有語言。至於剛才那個吉普賽人和同伴之間對話到底有什麼確切含義,他並沒有費神去
思考,因為他為什麼要對此感興趣呢?
時間已經很晚了,這時他想到應該回旅館去休息了。在回去的路上他沿著伏爾加河
河邊走,河上漂浮著數也數不清的船隻,多得幾乎把河水都這沒了。
通過河流的方位,他找到了他剛剛離開的那個地方。大廣場上匯集著許多大篷車,
還有許多木頭房子林立其間。這裡每年都舉辦奈尼—諾夫哥洛最重要的集市,這就是為
什麼這裡會聚集著來自各地的江湖騙子和吉普賽人的原因。
一小時後,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就在一張俄羅斯床上酣然人睡了。這種床對外地人
來說總是太硬了。第二天,就是7月17日,他天一亮就醒來了。他還要在奈尼—諾夫哥
洛逗留五個小時,這對他來說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這一上午除了像昨天晚上一樣到處
游蕩外他還能幹什麼來打發時光呢?只待他吃完早飯,捆好他的包,到警察局去驗查了
他的證件波多羅依那之後,除開出發啟程之外他就沒事可干了。但他不是個太陽起來了
還愛躺在床上的懶漢。所以他起了床,穿好衣服,把那封加蓋了御印的信放在外衣襯裡
常用口袋的底部,接著在外衣上系上腰帶,然後扣上包扛在肩上。做完這些事後,他不
想再回「君土坦丁堡城」。他打算到碼頭附近的伏爾加河邊去吃早餐。他結帳離開了旅
館。為了穩妥起見,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先到輪船公司辦公室去落實一下「高加索山號
」的確會在指定時間開船。在他這麼做的時候,他第一次突然想到,既然那來自立福尼
亞的姑娘要去白爾姆,那麼很可能她也打算來坐「高加索山號」。如果這樣的話,他又
能跟她做伴了。
上面那座築有城堡的城池周長達兩俄裡,這都是依照莫斯科城和克裡姆林宮而建。
但這一切都荒廢了,連總督都不住在那裡。但如果說上面的那座城像座死城的話,那麼
無論怎麼說,下面的那座城總是一片生機。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從船隻連接成的浮橋上過了伏爾加河。浮橋都由騎馬的哥薩克
人守護著。他來到昨天晚上遇見那些吉普賽人的搭滿帳篷的大廣場。這廣場在靠近城區
邊緣的地方,奈尼—諾夫哥洛的集市就在這裡舉行,而這個集市是萊比錫集市無法相提
並論的。在伏爾加河那邊的大平原上建起了總督將軍的臨時宮殿。根據沙皇命令在集市
進行期間官員必須住在臨時宮殿裡。這是因為參加集市的人們的關係,這集市時刻需要
警惕的監視管理。
這片平原上佈滿了攤位。這些攤位排列均勻有序,留有寬闊的道路,讓人群能通過
而不致過於擁擠。
這裡有大小不同種類各異的攤位群,每一個攤位群組成了一個個專門經營一種生意
的單獨區域:有鐵制品區、皮貨區、羊毛區、木材區、編織品區、干魚區等等。
有些攤位甚至是用一些奇特的材料搭建的,比如有的用的是茶磚,有的用醃肉塊—
—也就是說,用商品樣品搭建攤亭。而攤主們就是用這樣的方式告知顧客他們所經營的
商品——一種獨特且有些美國式的廣告方式。
大街小巷裡,已經匯聚了許多人——4點鐘就已升起來的太陽此時已高高躍過了地
平線——俄羅斯人、西伯利亞人、德國人、哥薩克人、土庫曼人、波斯人、喬治亞人、
希臘人、土耳其人、印度人、中國人。亞洲人和歐洲人混雜在一起。他們交談,爭吵,
高談闊論,討價還價。能買賣的東西在這個廣場上好似堆成了山。搬運工、馬、駱駝、
驢子、船、大篷車,每一種能為搬運貨物服務的交通工具雲集在這露天市場。毛皮、寶
石、絲綢。羊毛、披肩、土耳其地毯、高加索商販運來的武器、來自伊士麥和伊斯法罕
的薄紗、第比利斯甲冑、篷車茶、歐洲銅器、瑞士鐘表、裡昂的天鵝絨和綢緞、英國棉
花、馬具、水果、蔬菜、烏拉爾的礦物、孔雀石、青金石調味品、香水。中草藥、木材
、焦油、繩索、牛羊角、南瓜、西瓜等等。所有這些來自印度、中國、波斯、裡海和黑
海岸,來自美洲和歐洲的產品在地球上這個角落裡匯聚一堂。
要恰如其分地來描述到處潮湧的人群,描述他們的興奮、混亂和喧囂幾乎是不可能
的。本地人和來自社會低層的人們雖然有些感情外露,但那些外來客在這一點上卻決不
遜色。那些來自中亞的商人們花了一年的時間才護送他們的商品穿過大草原來到這裡,
他們不願又要花一年時間去照料他們的商店帳房。總而言之,奈尼—諾夫哥洛的這個集
市是很重要的,因而它每年的交易額不下一億盧布。
在這座臨時城市的各區之間的一塊開闊地上聚集著許多各種各樣的江湖騙子。
滑稽人物和雜技演員們諠譁的叫喊聲和樂器道具發出的嘈雜聲使圍觀者震耳欲聾。
來自山區的吉普賽人為那些輕易相信別人的傻瓜們算命,在這樣的集會上容易輕信
別人的人是常有的。吉普賽人是古埃及人的後裔,俄羅斯人稱他們為金格裡斯人或茨岡
人,他們在這裡唱起了最野性的歌,跳起了原始舞。來自外國劇團的喜劇演員們為迎合
圍觀觀眾的口味在上演改編的莎士比亞戲劇。在長長的大街上,馴熊的人為他們的四只
腳的舞蹈者伴奏,動物們在馴獸人的鞭打、熾熱的鐵棒的驅趕下發出啞啞的吼叫,聲音
響徹馬戲場,除開這許多不同的表演者外,在中央廣場的中間,圍觀的人有四五層之多
,這都是些熱情的業餘愛好者,裡面是一支伏爾加河水手樂隊,坐在地上,好像坐在船
上的甲板上一樣,模仿划船的姿勢。這艘假想的船隻在真正的舵手的指揮棒的指揮下演
奏起來。
多麼奇特而令人喜愛的習俗!
根據奈尼—諾夫哥洛集市的一個由來已久的習俗,剎那間在這茫茫人群的上空一大
群鳥被從籠子裡放了出來,它們是關在籠子裡運到這裡來的。一些好心腸的人慷慨地捐
了一筆錢給養鳥的人,讓他們打開牢籠放飛鳥群。成百上千隻鳥兒飛了出來,發出快樂
的鳴叫。
不過,這裡必須提一句,英國和法國的現代文明在今年奈尼—諾夫哥洛的集市上有
了代表,這便是哈裡﹒布朗特和阿爾西德﹒嘉力維兩位先生。
阿爾西德﹒嘉力維天性樂觀,他覺得一切都那麼令人愉快,而且因為食宿恰巧都很
合他的口味,於是他在他的筆記本上記下了一些對奈尼—諾夫哥洛這座城市贊美的話。
哈裡﹒布朗特卻正相反,他找個吃晚飯的地方卻沒有找到,最後又只得在街上露宿
,因此他完全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這個城市的。他準備寫一篇措辭激烈的文章來詆毀
這個城市,說說在這個城市裡,那些過路客為求老闆收留他們甚至任憑老板在精神和物
質上對他們任意宰割。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一只手插在口袋裡,一只手抓著他的櫻木柄煙鬥,看上去對周
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並且很不耐煩。但如果看看他不時皺著的眉頭,細心觀察的人就
會看出他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萬般焦急地要離開此地。
他在大街上走了大概兩個小時,卻發現自己走來走去還在這集市裡。當他在一群群
購買者和兜售者之間穿行時,他發現那些來自亞洲各國的人們言行間透著不安,顯而易
見他們的貿易受損了。
還有一個現象值得注意,在俄羅斯的任何一個重大場合上,都會有穿軍隊制服的人
。士兵們習慣於和人群混雜在一起。密探警察幾乎總是帶著幾個哥薩克幫手。
這些人肩扛長矛,在這30萬外來人口中維護秩序。但這個場合中,市場裡沒有出現
任何一個士兵、哥薩克人或其他人。毫無疑問,他們已預感到會有緊急行動的命令即將
下達,因此全都聚集在兵營裡待命。
然而,雖然人們看不到士兵,但卻可以看到軍官。從昨晚開始,副官們就離開了總
督官邸,朝各地急速進發。一次非常行動正在展開,這一行動只能說明事態很嚴重。通
往烏拉底米爾和烏拉爾山的路上有無數信使在奔馳,使莫斯科和聖彼得堡之間電訊聯繫
未曾中斷過。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正站在中央廣場,這時大家都在傳說警察局長被一名信使召到
總督將軍官邸裡去了,據說是因為從莫斯科來了一份重要電報。
「集市就得關閉了。」一個人說。
「奈尼—諾夫哥洛軍團已經接到出發的命令了。」另一個人說。
「據說韃靼人正威脅著托木斯克!」
「警察局長來了!」叫聲四起。
人群中響起了一陣掌聲,然後漸漸平息下來。最後人們全都安靜下來。警察局長來
到中央廣場的中間,人們看到他手裡拿了一份急件。
接著他大聲宣讀了這個通告:「奈尼—諾夫哥洛總督命令所有俄羅斯臣民不准以任
何借口離開本省。所有亞裔血統的外地人必須在24小時內離境。」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第六章
不管這些措施對個人利益來說會造成多大的損失,在這種情況下,這些措施是無可
非議的。
「所有俄羅斯臣民不准離開本省。」如果伊凡﹒奧加烈夫仍然呆在這裡,無論如何
都將會妨礙他再次加入弗法可汗的部隊,讓他不能輕易得手。這樣韃靼人首領中就會少
了一個讓人最難對付的軍官。
「所有亞裔外地人必須在24小時內離境。」這命令讓來自中亞的那群聚集在這集市
上的生意人統統離開,還有成群結隊的那些波希米亞和吉普賽人的樂隊,他們或多或少
對那裡的蒙古人和韃靼人懷有一絲同情。這些人都匯集在這集市上,人數這麼多,這麼
多密探夾雜其中,毫無疑問這嚴重的局勢不得不讓他們離開。
在像奈尼—諾夫哥洛這樣一個外來人口稠密、其貿易額大大超過俄羅斯其他任何一
個地方的城市發佈這樣兩條命令,無疑有如晴空霹靂般,所帶來的後果也讓人很容易理
解。那些生意招徠的來自西伯利亞邊境的國民至少暫時不能離開此地。第一條命令的大
意很明確,大家必須一律遵循,沒有例外,所有個人的利益必須服從公眾利益。至於第
二條命令所發佈的驅逐令也不允許任何人逃脫。這一條只涉及那些亞裔外國人,但這些
人只得收拾好自己的貨物,怎麼來就怎麼回去。至於那些為數眾多的江湖騙子,他們要
到達最近的邊境也要走上1,000俄裡,這對他們來說大悲慘了。
這個非常命令剛宣讀完時,人群中響起了一片喊喊喳喳的反抗聲和絕望的叫喊聲,
但哥薩克人和警察的出現馬上平息了一切。
很快,大平原上開始了可稱之為大撤離的行動,貨攤前的帆布遮篷收下折疊起來,
劇場也拆了,歌舞停止了,展覽也悄然無聲了,火焰熄滅了,雜技的道具繩降了下來,
拉旅行車的喘息的老馬又被從牲畜棚中牽了出來。警察和士兵手持棍棒皮鞭驅趕著不願
離去的人群,甚至在可憐的波希米亞人離開之前他們就毫不在乎地拆掉了他們的帳篷。
很顯然,在這些有力措施作用下,在夜幕降臨之前,奈尼—諾夫哥洛的廣場上的人
就會撤離一空,大集市的喧囂之後接踵而至的將是沙漠般的寂靜。
這裡必須重複一點,這些嚴厲措施必然導致惡性後果,驅逐令中所涉及到的主要的
游牧民族不允許遷往西伯利亞平原,那麼他們只得匆忙趕往裡海南部,或者去波斯,或
者土耳其,或者土耳其斯坦平原。烏拉爾山的地區一座連一座的崗哨,還有沿俄羅斯邊
境上奔騰的河流、隆起的座座山脈,他們都過不去,那麼他們只得走上1,000俄裡才能
踏上自由之地。
正當警察局長宣讀完命令時,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突然本能地想到了一點。
他想,這個驅逐所有亞裔外國人的命令和昨晚兩個吉普賽人之間的交談真是一個奇
特的巧合,那個老人曾說過,上帝會親自送我們去我們想去的地方,不過上帝就是國王
!人民總是這樣稱呼他。吉普賽人怎麼能預料到會采取針對他們的措施呢?
他們怎麼可能先知先覺,他們想去哪裡呢?那些人很可疑,在我看來對他們而言政
府的命令是利多害少。
雖然米歇爾的這些想法正確無疑,但他的另一個想法卻打消了他頭腦中的一切念頭
,當然對吉普賽人的那些想法也全都隨之煙消雲散了。他忘記了吉普賽人和他們可疑的
話與這個命令奇怪的巧合……他突然又想到了那個立福尼亞的年輕姑娘。
可憐的姑娘!他想,她現在再也過不了邊境了。
事實上,那個年輕姑娘來自裡加,她是立福尼亞人,因此也就是俄羅斯人,那麼她
現在也不能離開邊境了!在新法令頒發前發給她的許可證顯然已毫無用處了,很遺憾通
往西伯利亞的路全被封鎖了,她是過不去的。不管她去伊爾庫次克的動機是什麼,她現
在已被禁止前往了。
這個想法時刻縈繞在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的心頭,起初他只是模模糊糊想到在對他
肩負的使命無任何疏怠的情況下他也許可以幫一幫這個勇敢的姑娘,這個想法讓他高興
。他知道像他自己這樣一個精力充沛身體健壯的人,要穿越這麼一個地區,路雖熟,個
人風險也是很大的。那麼他一定估計得到對一個赤手空拳沒有人保護的年輕姑娘來說這
些困難有多麼巨大。因為她要去伊爾庫次克,她一定得跟他走同一條路,她也會要闖過
入侵者隊伍,正像他想做的一樣。更進一步說,就一切可能性而言,即使她有應付正常
情況下旅行必備的盤纏,那麼在突遇不測,事態緊急旅費昂貴的情況下,她怎麼可能到
達她的目的地呢?
「那麼,」他想,「如果她取道白爾姆,那麼很可能我會碰上她,到那時我會暗中
保護她而不讓她對此有所猜疑。而且因為她看來和我一樣也急於要到達伊爾庫次克,她
不會延誤我的大事。」
但是他的頭腦中馬上又冒出了別的想法。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一直在考慮去做這一
好事,去幫助她,但現在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一個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事實上,」他自言自語地說,「我對她的需要勝過她對我的需要,她在場的話就
不會引起別人對我的懷疑。一個獨自穿越大草原的男人很容易讓人懷疑他是沙皇的信使
,但如果相反,有這個姑娘陪伴,在所有人看來,我就只是拿著波多羅依那的尼古拉斯
﹒科巴諾夫。因此,她必須跟我一起,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找到她,如果說她昨晚可能
就弄到了馬車離開了奈尼—諾夫哥洛的話,這似乎不太可能。我必須去找她,上帝會指
引我。」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離開了大廣場,此時廣場上因為執行強制措施,喧囂正達到高
潮,被驅逐的外地人對警察反唇相譏,警察和哥薩克人都在粗魯地吼叫,這一切融合在
一起,形成了難以形容的喧鬧騷動。他要找的姑娘不可能在這裡,現在是早上9點,輪
船要12點才開船,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還有兩個小時可以用來找這個他想讓她作旅伴的
姑娘。
他再一次跨過伏爾加河,在河對岸四處尋找,那裡的人遠沒有廣場那邊的多,他來
到高低兩座城裡每一條街道,他到了教堂裡,那裡自然是所有悲哀者和受難者尋求安慰
的庇護所,但哪裡也找不到那個年輕的立福尼亞姑娘。
他此時又想:「可是她現在還不可能已經離開了奈尼—諾夫哥洛,我再找找看。」
米歇爾就這樣找了兩個小時,他一刻也沒停,卻一直沒覺得累。他只是按自己的直
覺去做事,這種有力的直覺驅使他這麼做,讓他沒有思考的時間。但最終一切都是徒勞
。
然後他又突然想到那個姑娘或許還未得知新頒布的命令——可是這不太可能,因為
這麼一個重大消息不可能有人還蒙在鼓裡。很顯然,在車上時她很有興趣了解西伯利亞
的各種事情,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事情,那麼她又怎麼可能不知道這個與她息息相關的命
令呢?
但是,如果她真的還不知道的話,一個小時之後她一定會到碼頭上來,而那些無情
的警察一定會拒絕讓她通過!無論如何,他都必須事先找到她,並要盡可能使她免遭令
人不快的拒絕。
但他所有的努力都沒有結果,最後他幾乎感到絕望,認為不可能再找到她了。
現在已經是11點了,此時米歇爾想到警察局長辦公室去出示他的證件波多羅依那,
雖然這在平時也許沒有什麼作用,這個法令顯然與他無關,因為上面早已為他預料到這
個緊急情況,但他想去確認一下他要離城不會有任何阻礙。
於是米歇爾又回到伏爾加河對岸,到了警察局長辦公室所在地。那裡聚集了一大群
人,因為雖然所有的外國人都必須離開這個地方,但他們先得辦理一定的手續才能離開
,如果沒有這道預防手續,那麼某些與韃靼人行動有牽連的俄羅斯人就可以通過偽裝穿
過邊境。法令正是要阻止這些人出境,外國人要被遣送走,但仍先要得到許可才行。
院子和警局辦公室裡擠滿了江湖騙子、吉普賽人、金格裡斯人,還夾雜著來自波斯
、土耳其、印度、土耳其斯坦和中國的商人。每個人都很匆忙,因為這一群被驅逐的人
要找到交通工具不太容易,而且如果動作不迅速的話,很可能就不能在規定時間內離境
。如果不及時離境,他們將要遭受到警察粗暴的處理。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的肘部很有力,所以他才能擠過院子,但他要進到辦公室裡並
擠到辦公員的小窗前就更費勁了。但他在檢查員耳邊講了幾句話,又很聰明地賄賂了那
個檢查員幾個盧布,便很容易就進去了。
那個檢查人員帶他進到等候室,然後去叫一位高級職員。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要辦好警局的手續然後再自由行動,這一切並不會要太長時間
。
當他在等的時候,他朝四周看了看,他看見了什麼呢?在那邊一張長凳上一位姑娘
倒在那裡,而不是坐在那裡,她正無聲無息地在絕望中忍受著一切。雖然看不請她的臉
,但米歇爾可看到她靠著牆的側影。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一定沒弄錯,他馬上認出就是那個立福尼亞姑娘。她並未得知
總督的命令,所以來警察局簽通行證……警方拒絕簽證,毫無疑問她去伊爾庫次克是經
過批准的,但這條命令是絕對要服從的——它使在此之前批准的所有的許可證都作廢了
。在這個姑娘面前,所有通往西伯利亞的道路全都封鎖了。
米歇爾慶幸自己再次找到了這個姑娘,他朝她走去。她抬頭看了一陣,當她認出是
曾經在一起的旅伴米歇爾時,她臉上馬上露出一絲喜色。她本能地站起來,像個溺水的
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她正要向他開口求助……這時一個警察在米歇爾的肩上拍
了一下。
「警察局長要見你。」他說。
「好的,」米歇爾回答,對這個讓他找了一天的姑娘他一句話也沒說,甚至沒向她
作個手勢讓她放心,因為他知道這也許會對他或她不利,他只是跟著那個警察穿過人群
。
這個年輕的立福尼亞姑娘,眼看著她惟一可以尋求幫助的人就這麼離開了,她又無
力地跌倒在了長凳上。
不到三分鐘,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在那個警察的陪同下又出現了,手裡拿著能為他
敞開通往西伯利亞一切道路的許可證波多羅依那,他又走到那個年輕的立福尼亞姑娘前
面向她伸出他的手。
「妹妹。」他說。
她懂這是什麼意思,她站起來,像有一種突如其來的靈感不允許她有片刻遲疑似的
。
「妹妹,」米歇爾﹒斯特羅哥夫說,「警方已經批准我們繼續前往伊爾庫次克,一
起走嗎?」
「我跟你走,哥哥。」那個姑娘回答,一邊伸手過去讓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牽著,
他們一起離開了警察局。
第七章
到中午時,輪船鳴起了汽笛,伏爾加河碼頭上招引來一大群想乘船的人們。這中間
不僅有那些本來就打算坐船走的人,也有些不願但不得不離開的人。「高加索山號」的
汽鍋氣壓已經十分充足,煙囪裡冒出了一股輕煙,排氣管尾端和閥門蓋被白色的蒸汽籠
罩著。不用說,警方正密切關注著「高加索山號」的起碇開航。那些回答警方問題不太
令人滿意的乘客則被留下來,不允許離開。這在人們看來是太冷酷無情了。
數不清的哥薩克人在碼頭上來來往往,隨時準備支援警察。但他們還不需要插手,
因為沒人敢對他們的命令有絲毫的違抗。就在最後一次鈴響起時,纜繩被拋開,同時蒸
汽輪船有力的輪子開始在水中攪動,「高加索山號」在構成奈尼—諾夫哥洛的兩座城之
間飛駛而過。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和那個年輕的立福尼亞姑娘毫無困難地通過檢查,獲准登上了
「高加索山號」。正如大家所知,以尼古拉斯﹒科巴諾夫的名字開具的許可證波多羅依
那使這位「商人」有權在別人的陪同下去西伯利亞。他們現在看上去就像是一對兄妹在
皇家警察的護送下旅行。他們都坐在船尾,看著這座已被總督的法令搞得混亂不堪的城
市向後退去。
米歇爾還沒有對姑娘說一句話,甚至他連問也沒有問她,他一直在等待她在必要時
開口對他說話。她一直急著要離開這個城市,要不是天賜這位出人意料的保護者伸出援
手,她此時還陷身在這個城市裡。她沒有說話,但她眉目之間的神情已表達了她的感激
。
伏爾加河是歐洲最大的河流,長約4,000俄裡。伏爾加河上游水質頗為不潔,但在
奈尼—諾夫哥洛有俄喀河匯入使之水質得以改善。俄喀河是伏爾加河一條水流湍急的支
流,它發源於俄羅斯中部地區。
有人恰當地把俄羅斯的河流水道系統比喻成一棵大樹,這些河流的支流遍及整個帝
國的各個地區。伏爾加河就像是這棵大樹的主幹,它有70個入海口將河水引入到裡海。
這條河直到葉夫的河段都可以通航,葉夫是特維地區的一座城市。這也就是說,伏爾加
河的大部分流域都可以行船。
航行於白爾姆和奈尼—諾夫哥洛之間的大蒸汽輪船快速航行350俄裡後便可從這個
城市到達喀山。其實這些船隻需在伏爾加河上順流而下,伏爾加河流量湍急,因此船速
每小時增加兩俄裡。在喀山往下游走到卡姆河匯入伏爾加河的地方,船隻必須駛離伏爾
加河航道而駛入小河喀姆河,再逆流而上他們就可以到達白爾姆。雖然「高加索山號」
的蒸汽機馬力很足,但因為進入卡姆河後是逆流航行,所以時速不超過每小時16俄裡。
再加上在喀山要停留一小時,那麼從奈尼—諾夫哥洛到達白爾姆要花上60到62小時。
這艘船上一切安排井井有條,根據乘客們不同的條件和經濟狀況,他們坐的艙位明
顯地被分為三個等級。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很細心地要了兩個頭等艙,這樣那個年輕的
同伴就可以有自己的客艙休息,想安靜就可以安靜。
「高加索山號」載著各種各樣的乘客,一些亞裔商人認為盡快離開奈尼—諾夫哥洛
是最好的。在船上的一等艙位區可以看到那些亞美尼亞人,他們穿著長袍頭戴著各種頭
飾;猶太人,從戴著的錐形帽就能認出他們來;還有穿著傳統服飾的富裕的中國人,他
們穿著一種寬鬆的藍色、紫色或黑色的長袍,前後敞開著,外面罩著一件寬袖的長袍,
這種衣服的剪裁式樣讓人想起了教皇的長袍。此外還有包著頭巾的土耳其人、印度人,
他們戴著方形的帽子,腰間繫著一條繩子當腰帶,其中一些印度人手中握著整個中亞的
貿易,人們特別稱呼他們為史卡爾波利斯;最後還有那些韃靼人,他們穿著靴子,靴子
上扎著花哨的編帶,胸前的衣服上裝飾著大片繡花。
這些商人不得不把他們的包和箱子堆放在貨艙裡或甲板上,運輸這些箱包會花去他
們一大筆錢,因為根據規定,每人只允許攜帶20磅[注]重的行李。
在「高加索山號」船頭聚集著一大群一大群的乘客,不僅有外國人,還有俄羅斯人
,命令並沒有禁止他們再回到該地區的那些城市去。
農夫們頭戴帽子,身穿格子襯衫,外罩大斗篷。伏爾加河的農夫把黃色褲子扎在靴
子裡面,身穿玫瑰紅的棉襯衫,用帶子捆緊在身上,頭戴氈帽。一些婦女穿著漂亮的棉
布衣,繫著灰色的圍裙,頭上扎著鮮艷的頭巾。這些人主要是三等艙的乘客,他們幸好
並未被這歸去航程的前景所困擾。總而言之,船上這個部分十分擁擠,住在客艙裡的乘
客們都不敢和這些混雜的人群攪在一起,這些人所在的地方標在客艙以外。
與此同時,「高加索山號」正迅速地在伏爾加河兩岸之間划動它的槳葉,它超過了
很多滿載各種貨物開往奈尼—諾夫哥洛的船隻,那些船隻都是在縴夫的牽引下逆流而上
。它還超過了許多木筏,那些木筏接二連三就像是大西洋某處的藻海裡生長的連綿不斷
的馬尾藻一樣。還有貨物滿載、堆到了船舷邊緣的駁船,這些駁船幾乎要沉下去了,這
些船隻都是徒勞往返,因為集市剛一開始就突然關閉了。
輪船行進時激起的浪花拍打著野鴨群集的河岸,野鴨群驚飛四散,發出一陣陣震耳
欲聾的鳴叫聲。稍遠處在那一片邊上栽著赤楊、綴著柳樹和白楊的廣闊而干燥的田野上
,可見零星稀落的幾隻深棕色的牛,一群群棕色的綿羊和黑白相間、大大小小的豬,田
野裡稀稀落落地種著養麥和黑麥,一片半開墾的群山綿延到遠處。眼前的景色沒什麼動
人美麗之處,即使是一位畫家想用自己的妙筆來勾畫一幅風景畫,而他面對的是這樣一
片單調的田園風景,他也會覺得無從施展他的高超技藝。
「高加索山號」已行駛了大約兩小時,這時那位年輕的立福尼亞姑娘問米歇爾﹒斯
特羅哥夫:「你是要去伊爾庫次克嗎,哥哥?」
「是的,妹妹,」米歇爾回答她,「我們是同路,所以我要到哪兒你也要到哪兒。
」
「到明天,哥哥你就知道我為什麼要離開波羅的海岸到烏拉爾山那邊去了。」
「我沒問你什麼呀,妹妹。」
「你會知道一切的,」那姑娘面帶一絲微笑回答,「作妹妹的不該向哥哥隱瞞什麼
,但今天我不能……疲憊和憂愁已讓我崩潰了。」
「你想回客艙去休息嗎?」米歇爾問。
「是的,是的,而且明天……」
「那麼來吧……」
這句話他遲疑了一下而未說完,似乎他想叫她的名字來結束這句話,但他還不知道
她叫什麼名字。
「娜迪婭,」她說著伸出自己的手。
「來,娜迪婭,」米歇爾說。「有什麼用得著你哥哥尼古拉斯﹒科巴諾夫的地方儘
管吱聲。」他領著那姑娘穿過船廳,來到為她定的客艙。
然後,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又回到甲板上,他很想得知那些可能影響他旅程的消息
,為此他混到那一大群乘客中間,然而他沒有加入他們的交談。如果有人偶爾問他些什
麼,而他又不得不回答時,他就會聲稱自己是商人尼古拉斯﹒科巴諾夫,乘坐「高加索
山號」輪船準備回邊境去,因為他不想讓人懷疑他是被特別准許前往西伯利亞的。
船上的外國人很明顯只是在談論當今的局勢、那個命令及其後果。這些可憐的人們
,根本還沒從中亞一路走來的疲憊中恢復過來,又不得不踏上歸途。如果他們的言語間
沒有發洩怨氣或沮喪的話,那只是因為他們不敢。他們心裡很恐懼,所以做起事來瞻前
顧後不敢放肆。很可能那些負責看管乘客的警方檢查人員也秘密上了船,所以最好是保
持沉默。驅逐出境畢竟比起囚禁在城堡裡要好得多,因此這些人要麼不說話,要麼言談
非常謹慎,所以要從中打聽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幾乎不太可能。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在這裡了解不到任何消息,或許是人們因為不認識他而在他一
出現時就不再交談什麼,但他卻聽到一個人的說話聲,這個說話的人根本就沒有在乎有
沒有人聽到他。
那個人的聲音十分友善,他操著一口俄語,不過帶了些外國口音,而跟他搭話的人
也操著俄語,很顯然不是他的母語,但他說起話來比較含蓄。
「什麼,」第一個人說,「你也在這船上?我親愛的朋友,在莫斯科的皇家集會上
,我還碰到過你的。剛剛在奈尼—諾夫哥洛還看到過你一眼呢。」
「是的,就是我。」第二個人冷淡地回答。
「真的,我沒料到你竟然會緊跟在我後面接踵而至。」
「不是這樣吧,我不是跟在你後面而是在你前面。」
「在前面!在前面!我們並肩進行,步調一致,像兩個檢閱的士兵。至少目前,我
們倆統一意見,如果你願意,一個不許超過另一個。」
「正相反,我會超過你。」
「等到我們上了戰場就會看到的,但是在那之前,我們還是在旅途中做個伴吧,以
後我們還會有時間有機會來作競爭對手的。」
「敵人!」
「敵人,如果你願意這麼理解,你說話太咬文嚼字了,我親愛的朋友。但這正合我
意,跟你在一起總能讓人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
「這有什麼不好嗎?」
「沒任何不好之處,那麼現在該我請你同意,我們來談談各自的處境。」
「說吧。」
「你和我一樣要去白爾姆嗎?」
「像你一樣。」
「而且你還可能要從白爾姆去葉卡特琳堡,因為這是穿越烏拉爾山最好最安全的路
線,是嗎?」
「可能。」
「一旦越過邊境,我們就到了西伯利亞,也就是說置身於被侵占區的土地上了。」
「我們會到那裡的。」
「那麼,到那時,也只有到那時才能說,各自為己了,上帝為……」
「為我。」
「為你,那是你自己的想法!很好!但因為我們兩個還將要度過一星期的平靜日子
,而且途中肯定不會有什麼從天而降的新消息,在成為對手之前還是做個朋友吧。」
「敵人。」
「是的,是敵人,不過在那以前我們還是一起行動吧,不要相互破壞。儘管那樣,
我保證不會對別人講起我看到的……」
「那麼我也一樣,我不會把我聽到的對別人說。」
「同意嗎?」
「同意!」
「你的手?」
「給!」
第一個說話的人五指張開的手有力地握住了對手冷冷地伸出的兩個手指。
「順便說一句,」第一個人說,「今早10點7分時我向我堂姐發了電報告訴她法令
的原文內容。」
「我在10點13分也向《每日電訊》發了電報。」
「好,布朗特先生!」
「很好,嘉力維先生。」
「我要趕上那個速度。」
「會很難的。」
「不管怎樣,我都會試一試。」
說完之後,法國記者不拘禮節地向英國人致意,英國人則僵硬地鞠了一個躬。
總督的法令並未涉及到這兩個新聞記者,因為他們既不是俄羅斯人也不是亞裔外國
人。
然而,他們出發了,並在同一種直覺的驅使下一起離開了奈尼—諾夫哥洛。很自然
他們要乘坐同一種交通工具,他們去西伯利亞平原也會走同一條路。既是旅伴,不論是
敵人還是朋友,他們都得「一起度過一周的時間才會開始獵捕行動」。到那時勝利將屬
於最精明老練的那一個!阿爾西德﹒嘉力維取得了初期進展,雖然哈裡﹒布朗特接受了
這一挑戰,但態度卻十分冷淡。
然而就在那天吃晚飯時,法國人還是像平常一樣坦率但有些喋喋不休,而英國人則
仍然保持緘默。只見他們親切地坐在一張飯桌上,喝著真正的克裡科酒。這種酒每瓶值
六盧布,是由這裡生長的樺樹的新鮮樹汁制成的。
聽著阿爾西德﹒嘉力維和哈裡﹒布朗特在閒聊,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心裡暗想:「
這些愛打聽、好多管閒事而且輕率的人在路上我可能還會碰到,我要謹慎些,與他們保
持距離。」
那個年輕的立福尼亞姑娘沒有來吃晚飯,她在客艙裡睡著了,而米歇爾又不願叫醒
她。直到夜幕降臨後她才再次出現在「高加索山號」的甲板上。
經過了一天令人窒息的酷熱之後,悠長的黃昏給空氣中增添了一絲絲涼意,船上大
部分的乘客渴盼地享受著這大自然的清涼愜意。夜色漸深,但這些乘客根本都沒想過要
回到船廳和客艙去,他們在長凳上舒仲四肢,暢快地呼吸著輪船快速行駛時帶來的陣陣
微風。在一年中的這個時候,在這個緯度區,天空在天亮日落之間幾乎從來不會暗下來
,這使得舵手在充足的光線下能輕松自如地駕馭他的輪船航行在伏爾加河上無數來往穿
梭的船隻之間。
可是從11點到2點,雖然一彎新月高掛天空,但天色還是暗了下來,此時幾乎所有
的乘客都在甲板上睡著了,只有槳葉有節奏的擊水聲打破這一片寂靜。焦慮不安使米歇
爾﹒斯特羅哥夫無法入睡,他在船尾部分來回走動,有一次他經過機房,這時他才發覺
自己已來到二三等艙的區域。
那裡,所有的人都躺下睡著了,有的躺在長凳上,有的則躺在大大小小的貨包上,
還有的甚至就躺在甲板上。值班人員站在上面的駕駛艙邊,兩盞燈,一紅一綠懸掛在船
的左舷和右舷上方,燈光照射在輪船的兩側船舷上。
睡覺的人橫七豎八地到處躺著,所以走動時得小心,以免踩在他們身上。這些人大
多都是農民,他們已習慣於睡在硬板床上,所以對睡甲板已是非常滿足了。毫無疑問,
如果有人偶爾不留意一腳踢醒了他們,他們都會破口大罵這笨手笨腳的家伙。
因此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很小心不去打攪任何人,他就這樣走到船尾,他只想多散
一會兒步來驅散自己的瞌睡。
他走到甲板的另一處,開始登上駕駛艙梯子,當他聽到附近有人說話時,便停了下
來,這聲音聽起來好像是那一群身上披著斗篷裹著頭巾的乘客那邊傳來的,但在這黑暗
中認不出他們是誰。偶爾輪船的煙囪裡冒出的股股濃煙中吐著微帶紅色的火舌,那火花
就像成千上萬的金片被突然照亮了一樣散落在這人群中。米歇爾正准備爬上樓梯,卻聽
到幾句話,話音清晰可辨,就是那晚在集市上聽到的那個陌生的聲音。
他本能地停下來聽,在駕駛艙投下的陰影的掩護下,別人看不到他,至於要觀察那
些正在交談的乘客,這完全做不到,所以他只得迫使自己聽聽而已。
開始交談的幾句話都無關緊要,至少對他而言是這樣,但這些話卻讓他辨別出了是
他在奈尼—諾夫哥洛聽到的那一男一女的聲音,這當然使他倍加小心地傾聽。
那些他曾無意中聽到只言片語的吉普賽人跟他們的同伴一起受到驅逐,竟也登上了
「高加索山號」,這一點確實並非不可能呀。
他最好還是再聽聽,因為他很清楚地聽到了他們在用韃靼人的方言一問一答。
「據說一個信使已從莫斯科出發前往伊爾庫次克了。」
「桑加爾,還有人說,這個信使要麼會來得太晚,要麼就根本到不了。」
這句話讓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下意識地驚了一下,因為這跟他有著直接關係。
他想看一看這一男一女是否就是他猜疑的那兩個人,但因為太陰暗了,他根本看不
清楚。
不一會兒,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又回到船尾,沒有人注意到他,他獨自坐下來,把
臉埋在手裡,在旁人看來他好像已經睡著了。
可他並沒睡著,甚至根本沒想到要睡,他不無憂慮地考慮著一個問題:「這個知道
我出發的人是誰?誰又會對了解這一情況有興趣呢?」
第八章
第二天,也就是7月18號,早上6點40分,「高加索山號」到達了距喀山城7俄裡的
喀山碼頭。
喀山位於伏爾加河與卡桑河的交匯處,它是這個地區主要的重鎮,而且是希臘正教
總主管的轄區,也是大學的所在地。這裡的人口魚龍混雜,有歇米爾人、莫得凡人、邱
凡克人、瓦薩克人、維祖裡查克人及韃靼人。其中韃靼人身上更特別地保留著亞洲人的
特徵。
雖然到岸地點離城還有一段距離,但碼頭上已聚集了一大群人,他們是來聽消息的
。這裡的總督和奈尼—諾夫哥洛的總督一樣也發佈了同樣的法令。這裡可以看到那些穿
著短袖長衫的韃靼人,頭上戴著尖頂帽子,帽子的寬邊讓人想起了丑角的帽子,還有一
些身上穿著長袍大衣頭上戴著小帽子的人,看起來像是波蘭猶太人。
婦女們身上的緊身腰圍上亮片閃閃發光,頭上戴的頭冠像一輪新月。她們三五成群
,圍在一起談論著。警察和一些哥薩克人也混雜在人群中,手裡拿著長矛維持秩序,也
為那些上下船的人們疏通道路,還對兩類乘客進行仔細檢查:一類是被驅逐的亞裔人,
另一類是些攜帶家眷並要在喀山上岸的農民。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漠不關心地看著這熙熙攘攘的人群,輪船每到一個港口都是這
樣忙碌。「高加索山號」將在喀山停留一個小時,這一個小時足夠輪船補充燃料了。
米歇爾甚至沒想過要上岸去,他不願把那個姑娘獨自留在船上,因為她此時還沒到
甲板上來。
兩位記者天一亮就都起床了,好獵手都會這樣行動。他們倆都上了岸,混雜在人群
中,但還是各照各的模式辦事。哈裡﹒布朗特速寫一些不同類型的事,或是記錄一些觀
察所得;阿爾西德﹒嘉力維相信他自己的記憶力驚人,從未讓他忘記過什麼事情,於是
他一個勁地向人們詢問一些問題。
據傳在俄羅斯東部邊境一帶入侵和叛亂已經擴展到很多地區,西伯利亞和帝國之間
的聯絡已經很困難了。根本用不著下船,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只站在甲板上就從剛上船
的人們那裡聽說到了這一切。
這些消息不由得使他憂心忡忡起來,使他更想親自趕到烏拉爾山那邊去,以便使他
自己判斷這些謠言的真實性,從而能使他防備萬一。他正在考慮從喀山當地人口中尋求
更直接的消息,但這時他的注意力被突然分散了。
在一群正要下船的乘客中,米歇爾﹒斯特羅哥夫認出了那天在奈尼—諾夫哥洛集市
上出現過的那群茨岡人,在輪船甲板的那一邊,他看到那個年老的波希米亞人和那個把
他看作密探的女人,和他們在一起的無疑也是由他們指揮的是大約二十幾個年齡在15到
20歲之間從事唱歌跳舞的藝人。這些人穿著舊斗篷,遮住了裡面閃閃發光的服飾。那些
在微露的曙光中閃光的衣裙讓米歇爾想起了他昨天晚上看到的奇怪的現象,這一定是昨
晚吸引了他注意力的那些被輪船煙囪冒出的火焰照得閃閃發亮的亮片。
「顯然,」米歇爾想,「這一群茨岡人在下面呆了一天後,晚上都蜷縮在駕駛艙的
下面。這些吉普賽人是想盡量少露面嗎?這與他們種族通常的習俗大相徑庭。」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已能肯定昨晚說話的人的身份。他們就是那個老吉普賽人和那
個用蒙古名字稱呼為桑加爾的女人。
米歇爾下意識地朝通道走過去,此時那群波希米亞人正準備下船,他們不會再上船
來了。
那個老波希米亞人也在那裡,態度很謙卑,顯得很溫和。這與他們種族厚顏無恥的
本性顯得不大協調。看到這一情況的人一定會說他是在努力避免引起別人的注意。他把
頭上的帽子往前一拉,那頂帽子隨他東奔西走已經被陽光曬得發黃了,遮住了他那皺紋
密佈的臉。雖然天很熱,他身上卻緊緊地裹著一件斗篷,斗篷下的駝背稍稍彎曲著,穿
著這破爛的衣服,很難讓人判斷出他的個頭,也很難看清他的臉。
他身邊是那個叫桑加爾的茨岡女人,大約30歲,身材高大勻稱,皮膚呈褐色。她長
著一雙大眼睛和一頭金髮,舉止完美無缺。
這些跳舞的藝人中有許多都相當的漂亮,具有她們種族眉清目秀的長相特徵。
這些茨岡人一般很吸引人。好幾個曾試圖與英國人比試誰更怪異的俄國大貴族甚至
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吉普賽人做妻子。這群人中的一個藝人正吟唱著一首奇怪的曲調,第
一段歌詞大概是這樣:在我迎風飄拂的黑髮裡,插上耀眼的金簪。
珍貴的珊瑚項鍊,閃亮在我優美的脖子上。
我像空中的一只飛鳥,在廣闊的世界裡翱翔。
那姑娘笑著繼續唱她的歌。但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沒再往下聽。
就在那時米歇爾確實感到那茨岡女人桑加爾在用一種很特別的眼光盯著他看。
那女人似乎要把他的樣子深深地印在她的記憶裡一樣。
那個老人和那一群藝人已經下了船。不一會兒,桑加爾就趕上去跟在他們的身後。
「這個吉普賽人真膽大,」米歇爾想,「難道她已經認出我就是她在奈尼—諾夫哥
洛見過的那個人嗎?這些該死的茨岡人有著貓一樣的眼睛!他們在黑暗裡也能洞悉一切
。那邊那個女人可能知道——」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正要跟上桑加爾和那一群人下船,但他又止步了。
不,他想,不能魯莽行事,如果我去攔住那個算命老人和他的同伴,我匿名的身份
就有暴露的危險。而且他們已經上岸了,在他們來不及穿越邊境之前,我應當早已到烏
拉爾以外的地區了。我知道他們可能是取道喀山前往依期姆,但那樣並不能出奇制勝,
而且用西伯利亞的好馬來拖的馬車總比吉普賽人的大篷車要快!好了,科巴諾夫,冷靜
些!
這時那個老人和桑加爾已經消失在人群中了。
人們恰如其分地稱呼喀山為「亞洲之門」,而且認為它是西伯利亞和波克哈拉的商
貿中心,因為兩條通過烏拉爾山的道路都從這裡開始。經過深思熟慮,米歇爾﹒斯特羅
哥夫選擇了經由白爾姆、葉卡特琳堡和土曼這條路線前往目的地。這是條有驛站的大道
。這些驛站是政府經費開支,可以提供替備馬,而且這條路由依期姆一直通往伊爾庫次
克。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想到的第二條路線,確實可以避免經白爾姆繞路,而且也可以
從喀山到達依期姆,途經塔拉堡、曼斯林斯克、伯斯克、格拉圖斯特出歐洲邊境,再經
切裡亞賓斯克、查德琳斯克、客甘到達目的地。
這條路也許比起另一條路線來是條捷徑,但因為途中沒有驛站,道路狀況極差,再
加上沿途村落極少,它的便捷優勢會大為遜色。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對自己所作的選擇
很滿意,這是對的,而且看起來那些吉普賽人很可能采用從喀山到依期姆的第二條路線
。如果這樣,那他也完全有機會先於他們到達。
一小時後,「高加索山號」的鈴聲響了起來,它送走了一批乘客又召喚來了一批新
乘客。現在是早上7點,船已加足了燃料,船身在噴出蒸汽的作用下震動起來,船馬上
要啟航了。
那些取道喀山前往白爾姆的乘客們紛紛上船了。這時米歇爾注意到兩位記者中只有
哈裡﹒布朗特回到了船上。阿爾西德﹒嘉力維會錯過這班船嗎?
正當船上的纜繩拋開時,阿爾西德﹒嘉力維終於出現了。他一路飛奔過來,此時輪
船正準備離港,通道橋已經抽回碼頭了。但這一點小麻煩難不倒阿爾西德﹒嘉力維,他
像劇團裡的丑角一樣縱身一躍,跳到「高加索山號」的甲板上,幾乎撞到他對手的懷裡
。
「我以為『高加索山號』就這麼丟下你啟航了。」他的對手說。
「哼!」嘉力維回答,「那我就會包租一艘船,反正一切開銷由我堂姐擔負。
也可以到驛站騎馬,每俄裡20硬幣,很快就能趕上你。此外我還能怎麼辦?從碼頭
到電報局實在太遠了。」
「你去過電報局了?」哈裡﹒布朗特咬著嘴唇問。
「我正是去過那裡!」嘉力維臉上帶著最和善的微笑回答。
「電報能拍往卡裡凡嗎?」
「那我不知道,但我可以保證,比方說,能從喀山發報到巴黎。」
「你給你堂姐發電報了?」
「是的,很興奮地發的電報。」
「那麼,你已經知道……」
「聽著,老兄,就像俄羅斯人所說的,」阿爾西德﹒嘉力維答道,「我是個好人,
我不想向你隱瞞任何事情,以弗法可汗為首領的韃靼人,已越過了賽米普拉丁斯克,正
沿著厄爾替失河順流而下,你就看著行事好了!」
什麼,這麼重大的消息,而哈裡﹒布朗特卻還不知道,而他的對手,可能是從某些
喀山居民那裡打聽到了這些,而且已經向巴黎通報了這消息,英國報紙該落後了!哈裡
﹒布朗特雙手交叉背在身後,逕直走開了,他走到船尾坐下來,一句話也沒說。
大概是上午10點鐘時,那個年輕的立福尼亞姑娘從客艙裡出來,到了甲板上,米歇
爾﹒斯特羅哥夫走上前拉住她的手。
「看,妹妹。」他邊說邊領著她向船頭走去。
這裡的景色確實引人注目。
這時「高加索山號」正好抵達伏爾加河與卡馬河的交匯口,船已經順伏爾加河下行
了400多俄裡,將駛離伏爾加河,然後它又將沿卡馬河逆流而上航行460俄裡。
此處的卡馬河河面寬廣,兩岸樹木成蔭,景色宜人。碧波粼粼的河面上點綴著幾面
白帆,使江面更添生氣。遠處的地平線上是連綿的山巒,山上覆蓋著白楊、赤楊,偶爾
也有一些大橡樹。但這些大自然的美景一刻也未曾分散過這姑娘的心思,她把手從他的
手中松開,即刻轉過身面對著他問道:「我們現在距離莫斯科多遠?」
「900俄裡。」米歇爾回答。
「全程7,000俄裡,才走900俄裡!」姑娘低聲說。
這時船上的早餐鈴響了,娜迪婭跟著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到了餐廳。她吃得很少,
也許她覺得像她這樣一個窮苦的女孩負擔不起這費用。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想最好還是
和自己的同伴一樣只吃一點算了。不到20分鐘之後,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和娜迪婭又回
到了甲板上,他們坐在船尾交談。娜迪婭沒有轉彎抹角,她說話開門見山,但她壓低了
嗓音,用只有米歇爾才聽得到的聲音談她自己的情況:「哥哥,我是個流放犯的女兒,
我叫娜迪婭﹒費德。大約一個月前我母親在裡加去世,我正要去伊爾庫次克與父親一起
過流放的生活。」
「我也要去伊爾庫次克,」米歇爾回答,「我將感謝上天,如果它能讓我把娜迪婭
安然無恙地地送到她父親那裡。」
「謝謝,哥哥。」娜迪婭回答。
隨後,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又告訴娜迪婭他有去西伯利亞的特別許可證波多羅依那
,因此旅途中俄羅斯官方不會阻礙他的行程。
娜迪婭沒再多問,這次幸運地與米歇爾相遇,她只希望能依靠這個善良的年輕人讓
她快些到達她的父親那裡。她感激地說:「我有前往伊爾庫次克的許可證,但奈尼—諾
夫哥洛總督的法令一下來,我的許可證就作廢了。要是沒有你,哥哥,我肯定是出不了
城的,如果真的那樣,我一定會葬身在那裡的。」
「你真是膽大,娜迪婭,」米歇爾說,「想一個人穿越西伯利亞平原。」
「我從裡加出發並不知道韃靼人入侵了。」年輕的姑娘回答,「我到了莫斯科才知
道這個消息。」
「即使這樣,你還要繼續往前走嗎?」
「這是我的責任。」
從這幾句話不難看出這勇敢姑娘的個性。
然後她談起了她的父親,瓦西利﹒費德。他是裡加的一名頗受人尊敬的醫生,官方
毫無根據地斷言他和某些秘密社團有來往,他被放逐到伊爾庫次克。傳達這個命令的警
方馬上連夜將他押出邊境。瓦西利﹒費德還來不及與病中的妻子和女兒擁抱告別,就匆
匆地被帶走。他痛苦地流著淚,就這樣被放逐了。
丈夫走後一年半,費德太太就死在她女兒的懷裡。從此女兒孤苦伶什,身無分文。
於是娜迪婭向俄羅斯政府申請去伊爾庫次克與她的父親一起生活,她很快得到了許可。
她寫信告訴她的父親她馬上要出發了,她根本沒錢支付這一長途旅行的費用,但她毫不
猶豫地出發遠行了。她會盡自己的力量,其余的只有聽天由命了。
此時「高加索山號」正冒著蒸汽溯流而上。
第九章
第二天,也就是7月19日,「高加索山號」到達了卡姆河沿線的最後一個地方白爾
姆。
白爾姆是個地區的首府,而這個地區是俄羅斯帝國中最大的一個地區,它的邊界越
過了烏拉爾山,包括了西伯利亞的一部分領土。這個地區大規模地開采著大理石、鹽、
白金、黃金和煤。雖然白爾姆因為其地理位置成為了重要的城市,但這個城市卻一點也
不迷人,一片泥濘骯髒,而且也沒有任何資源。對那些從俄羅斯去往西伯利亞的人來說
,這裡找不到一絲舒適,因為他們本來是來自能提供各種必備食品的更文明的地區。而
對那些經過長途跋涉從中亞來這裡的人們來說,如果帝國內的第一座歐洲城市能有更多
的商店,無疑將更令人滿意一些。
在白爾姆,很多旅客在出售他們的舊車,這些車在穿越西伯利亞平原的長途旅行中
多少有些破損了,於是那些從歐洲去亞洲路過此地的人們在夏季便來此購買馬匹,冬季
在此購買雪車。因為穿越平原需要幾個月的時間,所以人們開始旅行之前總在此地購買
交通工具。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已經訂好了計劃,現在他只要執行這個計劃就行了。
以往經常有郵車翻越烏拉爾山,但現在由於突發的情況,郵車也停開了。即使現在
還能通行,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也沒打算采用這個辦法,他只想不依靠任何人盡快到達
。他明智地決定最好買一輛馬車,行程也打算分段進行,這樣就可以激發車伕的熱情,
正如他們所說的恰到好處地給些小費。
不幸的是,因為政府采取了針對亞裔外國人的措施,很多外地人都已離開了白爾姆
,所以在這裡很難找到交通工具,米歇爾不得不買別人挑剩了不要的東西。至於馬,只
要沙皇信使不是在西伯利亞,他就可以出示許可證波多羅依那,而且不會有任何危險,
那麼驛站站長就會給他優先選擇馬匹的便利。但一旦出了俄羅斯的歐洲領土,他就只能
用錢來開道了。
但他應該讓馬來駕什麼車呢?是敞篷馬車還是四輪馬車呢?敞篷馬車是一種全木結
構的沒有篷的馬車,它的車輪、輪軸、轅桿栓、車身、軸都是附近的樹木做的。
馬車的各個構件都是用堅固的繩索綁在一起的,沒有比這更原始,也沒有比這更讓
人不舒適的交通工具了。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如果路上出了什麼意外,卻沒有比這更
容易修復的交通工具了。在俄羅斯邊境樅樹有的是,森林裡天然生長著許多樅樹,它們
能做輪軸,因此人們可以就地取材。
有些驛站裡特別的交通工具就是敞篷馬車,因為這種交通工具適用於任何道路。
必須承認有時綁構件的繩索會斷裂,而且當馬車後部還陷在泥沼中起不來時,馬車
前部就憑著兩只輪子跑到了驛站。但這種結果還是很令人滿意的。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如果運氣不好,找不到四輪馬車的話,也就只得用敞篷馬車了
。
人們希望俄羅斯的馬車制造商能發明點什麼以對四輪馬車這交通工具做一些改進。
這種車上和敞篷車一樣需要加裝彈簧,因為沒有鐵器,只得用木頭,但它的四個輪子之
間相互隔開八九英寸[注],使它在崎嶇不平顛簸的路面上行駛也能保持平衡。車上裝有
擋泥板,使乘客不至於濺一身污泥,車頂上有一塊皮車篷,可以為乘車的人遮擋夏日的
酷熱和強風暴。四輪馬車和敞篷馬車一樣堅固,一樣容易修理,而且很少出現車身後部
陷在路中的情況。
米歇爾費了一番工夫才找到一輛四輪馬車,而且在白爾姆全城也不可能找到第二輛
了。雖然這樣,他表面上卻為了價錢問題與買主討價還價了半天,至少他的做法要符合
伊爾庫次克的商人尼古拉斯﹒科巴洛夫的身份。
娜迪婭跟著他一起尋找交通工具,雖然他們各有各的目的,但兩個人都急於到達目
的地,因此也都急於要出發。可以說同一個目的驅使著他們兩個人。
「妹妹,」米歇爾說,「我本希望能找到的是比這更讓你感到舒適的交通工具。」
「你是對我說這話嗎,哥哥?如果需要的話,就是走路我也會走到父親那裡的!」
「我絲毫不懷疑你的勇氣,娜迪婭。但有時奔波疲勞你們女人也許會受不了。」
「不管有多苦多累,我都經受得住。」娜迪婭回答,「如果你聽到我有一言半句抱
怨的話,你就把我丟在路上,繼續趕你的路好了。」
半小時後,米歇爾出示了他的特別許可證波多羅依那後,在驛站四輪馬車被套上了
三匹驛馬。這些動物長著長長的鬃毛,很像長腿熊。它們個頭不大,但個個生氣勃勃,
屬西伯利亞種。
馬車伕一般是這樣安排這些動物的:最大的那匹在兩根長車轅之間拴牢,車轅的遠
端有一個掛著纓和鈴子的鉤子;其他兩匹馬用繩拴在馬車旁邊的踏板上。這就是整個挽
具,只用繩索來作韁繩。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和娜迪婭都沒有行李,一個是要趕時間,另一個身上帶的盤纏
十分有限,因而他們兩個都想輕裝上路。在這種條件下,湊巧馬車不能既載行李又載人
,因為這種馬車只適合兩個人乘坐,馬車伕除外。馬車伕一般坐在他的狹長的凳上,用
一種不可思議的辦法來保持平衡。
馬車每隔一段就換一個馬車伕,第一個駕車的馬車伕和那些馬匹一樣來自西伯利亞
,也一樣一頭蓬松的頭髮散落在前額上,頭上戴著一頂邊沿卷起的帽子,身上扎著紅腰
帶,衣服上鑲著交叉的飾邊,紐扣上還印著皇室的標記。這個馬車伕一邊走到馬匹前,
一邊對車上的乘客投以極其驚詫的目光,沒有行李!要是有行李,他又該把行李堆到哪
裡去呢?他們看上去比較寒酸,因而馬車伕顯然有些瞧不起他們。
「嘿,你們這對烏鴉。」他說,也不在意別人是否聽到他的話,「烏鴉們,每俄裡
6戈比。」
「不,是一對鷹。」米歇爾說,他很懂馬車伕的行話,「是鷹,聽見了嗎,每俄裡
九戈比,還加上小費。」
馬車伕聽到後馬上愉快地打響了馬鞭。
在俄羅斯車伕們的行話裡,烏鴉指那些吝嗇鬼和窮人。這些人到驛站只肯出每俄裡
兩三個戈比的價;而鷹是指那些不在乎花錢的人,更不用說慷慨的小費了。所以烏鴉不
能要求飛得像鷹一樣快。
娜迪婭和米歇爾很快在車上坐好了,隨身帶的盒子裡放著一些食品,以備他們路途
耽擱而不能及時到達下一個驛站時食用。驛站是國家管轄的,因此設施供給都很舒適。
車頂蓋被拉上了,因為這時熱得讓人受不了。12點時,馬車在三匹馬的牽引下離開了白
爾姆,身後揚起一陣灰塵。
車伕駕馭馬匹快速奔馳的技術真有些讓車上的人驚訝,如果換了別的乘客,既不是
俄羅斯人又不是西伯利亞人的話,對這種駕車的方式會很不習慣的。領頭馬比其他的馬
個頭大一些,它一直不停地穩步奔跑,不管是上坡還是下坡步伐都很均勻。
其他兩匹馬好像只知道一個勁地飛奔,雖然行進中偶爾也會不協調地騰越兩下,然
而馬車伕從來不去碰它們,只打響驚馬的馬鞭催促馬匹趕路。但是他用了很多好詞語,
卻也濫用曆法上那些聖人們的名字來稱讚他的牲口們。當馬匹溫順地盡職盡責的時候,
用來做韁繩的繩子似乎對這些精神飽滿的馬匹沒什麼作用,但馬車伕用沙啞的聲音喊:
「『那普拉沃』,往右走,『那來沃』往左走!」這些話似乎比韁繩和馬籠頭都更管用
。
車伕根據情況用的這些愛稱聽起來多麼親切!
「繼續往前走,小鴿子!」馬車伕會說,「往前飛,美麗的小燕子!飛起來,我的
小信鴿!待在左邊,我的老兄!快,小老弟,呆在右邊!」
但一旦步伐慢下來,這些牲口們馬上就會遭到車伕的侮辱責罵。它們很有靈性,似
乎能聽懂其中的含義。
「走呀,討厭的蝸牛!該死,這麼慢!你這該死的懶富生,我要活活把你烘死!
你這烏龜!」
總之,不管是不是由於這種趕車的方法,馬車一路以每小時12到14英里的速度前進
。與其說這要求車伕要有強壯的手臂,倒不如說要有一副力氣足的嗓門。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已經習慣了這種車以及這種旅行的方式,不論是搖晃還是顛簸
都不影響他。他知道俄羅斯的車伕從不設法去避開路上偶爾碰上的石頭、坑窪或倒下的
樹木或溝坎。他已習慣了這一切,但娜迪婭有可能在車顛簸時碰傷,但她不會叫苦。有
一陣子娜迪婭一言不發,可能這時她心裡只有那一個念頭,抵達她此行的目的地。她說
:「我算了一下,從白爾姆到葉卡特琳堡有300俄裡對嗎?哥哥。」
「很正確,娜迪婭。」米歇爾回答,「如果我們到了葉卡特琳堡,我們就已經在烏
拉爾山那面的山腳下了。」
「翻過山脈要多長時間?」
「48小時,因為我們會日夜兼程趕路。」他又加上一句,「娜迪婭,我說是日夜兼
程,因為我一刻也不能停留,必須中途不休息地朝伊爾庫次克前進。」
「我不會耽擱你,哥哥,一小時也不會耽擱,我們就這樣日夜兼程地趕路好了。」
「那麼,娜迪婭,只要韃靼人入侵後道路還通暢,我們20天就可以趕到。」
「你以前經歷過這樣的行程嗎?」娜迪婭問。
「經歷過很多次。」
「冬天,我們本可以走得更快更安全,不是嗎?」
「是的,快得多,但你也會多受些風雪霜凍之苦。」
「這沒什麼,冬天是俄羅斯的朋友。」
「是的,娜迪婭。但一個人要有多麼好的體格才經受得住這樣的友誼呀!西伯利亞
平原上的氣溫有時會降到零下40多度,我曾碰到過這樣的惡劣的情況!我身上雖然穿著
鹿皮大衣,但冷氣都鑽到心裡去了,四肢也開始僵硬麻木起來。雖然腳上穿著三層羊毛
襪也無濟於事,腳都凍僵了。我看到拉雪車的馬匹身上結了一層冰,呼出來的氣在鼻孔
處凍結起來。瓶子裡的白蘭地凍成了一塊堅硬的冰石頭,用刀子都割不出痕跡。我的雪
車在平原上行進飛奔如風馳電掣,暢通無阻。平原上一馬平川,到處是一望無際的白茫
茫的一片。沒有河流,用不著費神去想該怎麼涉水過河。
也沒有湖泊,用不著找船過渡。到處都是堅固的冰,到處都可以走,每條路都很安
全。但是娜迪婭,只有那些一去不復返的連屍體都被淹沒在風雪裡的人們才知道要付出
多麼大的代價啊!」
「可是,你回來了,哥哥。」娜迪婭說。
「是的,可我是西伯利亞人,而且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跟我的父親去打獵,已經
習慣於這種種困難了。但是娜迪婭,當你對我說冬天也阻止不了你,而且說你一個人去
準備與西伯利亞的嚴寒抗爭時,我彷彿看到你迷失在風雪中,跌倒了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
「你冬天穿過西伯利亞平原有多少次了?」娜迪婭問。
「三次,娜迪婭,那時我是要去鄂木斯克。」
「那你這次要去鄂木斯克干什麼?」
「去看盼著我的母親。」
「而我是要去伊爾庫次克,我父親在那兒等著我。我要將我母親臨終前的遺言帶給
他,這就是為什麼任何事情也不能阻止我啟程的原因,哥哥。」
「你是個勇敢的姑娘,娜迪婭,」米歇爾回答,「上帝一定在給你引路。」
雖然在這一天裡每到一個驛站都要換一個車伕,但每位車伕駕著馬車都走得飛快。
山上的鷹也不會覺得這大路上像鷹一樣馳騁的馬車玷污了自己的名聲。每匹馬出價都很
高,再加上慷慨出手的小費,使得這些乘客特別受歡迎。也許驛站長只會覺得有些奇怪
,在新法令頒布後,這兩兄妹,顯然是俄羅斯人,卻在別人不得其門而入時可以自由自
在地穿越西伯利亞。但他們所有的證件都是合法的,所以他們有權這樣做。
但是米歇爾和娜迪婭並不是這條路上惟一從白爾姆去葉卡特琳堡的旅客。在行程開
初的那幾個驛站,米歇爾這個沙皇信使就了解到有一輛馬車在他們前面。但因為驛站有
的是馬匹,他也就沒為此去費神多想。
白天,馬車停下來只是讓車上的人用餐。驛站裡可以提供住宿和食品,而且如果沒
有旅館,農捨裡的農民也會一樣殷勤待客。那裡的村落似乎都一模一樣,都有白牆綠瓦
的教堂。在村落裡,外地客隨便敲哪一家的門,主人都會開門迎接。這些農夫一定會滿
面微笑跟客人握手,他們會為客人送上麵包和鹽,還會為他們在銅盆裡加上炭火,客人
會有賓至如歸的感覺。主人一家還會為客人騰出地方來,絕不會讓客人沒地方睡。這個
陌生的來客就是大家的親人,他在農夫們的心中就是上帝的使者。
那晚到達驛站時,米歇爾隨意地問站長他前面那輛馬車是幾小時前經過這個驛站的
。
「兩小時前,小兄弟。」站長笑著回答道。
「是輛帶平台的四輪馬車嗎?」
「不,是敞篷馬車。」
「車上幾個人?」
「兩個。」
「他們走得快嗎?」
「像鷹一樣快。」
「讓他們快把馬套上。」
米歇爾和娜迪婭決定一刻也不停留,晝夜兼程。
雖然氣壓很低,而且似乎正醞釀著雷雨,但天氣一直很好。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
地面上升起了一層霧。但願他們在山間行駛時不會遇到暴風雨,如果真遇到,那就太可
怕了。因為米歇爾善於觀察天色,他感到天氣惡變迫在眉睫。
這一晚沒發生什麼事情,雖然車子顛簸不平,但娜迪婭還是睡了幾小時。車頂篷被
拉開了一部分,這是為了在這沉悶的環境中盡量多透一點新鮮空氣。
米歇爾徹夜未眠,他不信任那些一到驛站就想睡的車伕們,他不想在驛站耽誤時間
,也不想在路上耽誤時間。
第二天是7月20日,早上8點鐘,他們終於看到了東邊的烏拉爾山。但是這條將俄羅
斯的歐洲領土同西伯利亞分隔開的重要山脈還在很遠的地方,而且他們可能要到黃昏時
分才能抵達烏拉爾山,那麼也就是說必須馬上在夜裡穿過山脈了。
一整天,天上都是濃雲密佈,因而氣溫反而讓人感覺舒適些、但天氣馬上就要變了
。
如果要謹慎行車的話,看到這種天氣,就最好不要在夜裡翻越山崖。如果條件允許
他等待,米歇爾也不願意那樣做。當最後一個驛站的車伕讓他聽山間回響起的隆隆雷聲
時,米歇爾只是說:「那輛帶平台的馬車還在我們前面嗎?」
「是的。」
「在前面多遠?」
「超過我們差不多一小時的路程。」
「繼續走,如果明早能到葉卡特琳堡,我給你三倍的小費。」
第十章
烏拉爾山脈橫亙歐亞之間,綿延近3,000俄裡。不管這座山被稱為韃靼語裡的烏拉
爾,還是俄羅斯名稱波亞斯,總之這些名稱都很貼切。
這兩個名字在兩種語言裡都是表示帶狀物。這座山脈在北冰洋邊隆起,一直延伸到
裡海海濱。這就是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在進入西伯利亞之前要穿越的障礙。而且前面說
過,他很明智地選擇了從白爾姆到位於烏拉爾山脈東麓的葉卡特琳堡的線路。這是最容
易走也是最安全的線路,因為這是中亞商貿交通的要道。沒什麼意外的話,一個晚上就
可以穿越這座山脈。不幸的是,遠處轟隆的雷聲在預示一場暴風雨迫在眉睫,雷電來勢
這麼兇猛;不以雷霆萬鈞之勢,風暴是難以驅散的。這種雷暴在特殊的氣候條件下是會
很猛烈的。
米歇爾留意讓他的同伴盡可能得到最好的保護。很容易被風吹走的頂篷此時在車背
面和上面交叉地綁得緊緊的。馬車的韁繩成雙地加固了。而且為了謹慎起見,輪觳箱填
塞了稻草,這既增加了車輪的力度,也減少在黑夜裡難以避免的顛簸。末了,只用車軸
連接在車身上的車的前後部上又加了橫桿將它們連在一起,橫桿用釘子和螺絲固定。懸
掛在天鵝頸上的曲桿,是兩根車軸相互固定的。在這裡橫桿取代了曲桿的作用。
娜迪婭又上車坐在原處,米歇爾坐在她的身旁,在拉低的頂篷前垂著兩塊皮簾,這
兩塊簾子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為乘車者遮風擋雨。
車伕座位的左邊掛著兩個大燈籠,光線卻十分微弱,簡直不夠行車照明。但這卻可
以用來警示前方來車切勿撞車。
采取這些措施以防暴風雨之夜行車有所不測,是完全有必要的。
「娜迪婭,我們都準備好了。」米歇爾﹒斯特羅哥夫說。
「那我們就出發吧。」年輕姑娘回答。
車伕聽到這個指令馬上揚鞭卡嗒卡嗒地趕著馬車登上了烏拉爾山的第一個山坡。
8點鐘時,雖然這一地區的黃昏時段通常很長,但夜色依舊降臨下來。空氣中沒有
一絲風,驅不散那密集的懸在天空中的大量水氣。雖然這些水氣沒有橫向移動,但很明
顯它們正向地面推進。空中的一些雲閃著火紅的光向山頭罩下來,好像上面有暴風雨在
驅散它們。這條山路還是朝這團濃密的雲霧逐漸升高。但雲層如果不馬上化成雨,而是
形成了濃霧的話,那麼馬車在前進時就可能有掉入深淵的危險。
烏拉爾山脈並不非常高,最高的山峰也不過5,000英尺[注]。那裡並沒有終年積雪
,西伯利亞冬季帶來的冰雪在夏日驕陽的烘曬下很快就融化了。那裡的灌木和樹木都長
得非常高。那一地區的銅礦、鐵礦及寶石礦吸引來了大批的開采工人,而且當地稱為「
加沃迪」的村落經常可見陌生人。因為有大路經過這片地區,所以郵車也很容易通過。
在良好的天氣以及日光充足的情況下要經過這裡並不難,但在這狂風暴雨的天氣裡
,一切就都變得充滿了困難和危險。
從以前的經驗中,米歇爾知道這山上的暴風雨是什麼樣子的,或許此地暴風雨和冬
季的暴風雪一樣猛烈可怕。
雨還沒落下來,於是米歇爾拉開那塊遮住馬車車廂的皮簾子朝外看,他看到搖晃的
燈籠在路兩旁投下奇怪的影子。
娜迪婭一動也不動,雙臂交叉,兩眼也盯著前方,但她沒有向前探身。此時米歇爾
正向車外探出半個身子,觀察著天空和地面。
由於天空死氣沉沉,這平靜讓人覺得似乎馬上要變天了。大自然好像幾乎要窒息了
,呼吸艱難。它的肺,也就是那些陰沉密佈的雲層似乎也發揮不了作用了。要不是馬車
車輪在路上轉動的摩擦聲,車輪和板子發出的吱吱嘎嘎的聲音,還有馬的鼻息聲以及馬
的鐵蹄踏在卵石間得得的聲音和四濺的火花,真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路上空無一人。在烏拉爾山的那些峽谷間,在這麼一個要變天的夜晚,馬車沒有碰
見過一個行人、騎馬的人或者任何車輛。森林裡甚至看不見炭爐的火光,也看不見礦井
邊開礦工人們的帳篷或者森林小屋。
在這種特殊情況下,完全可以推遲到明天早晨過山。但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絲毫沒
有猶豫,他也沒有權利停下來不走。但前面的那輛馬車裡的人怎麼願意鋌而走險呢?米
歇爾很想知道這其中的原因。
米歇爾這樣朝外面看了好一陣子,大約11點鐘的時候,天空中電光不斷閃爍。
在急速閃電中,生長在高低各處的大松樹在地上投下的影子時隱時現。有時當他們
的馬車駛到路邊時,在閃電的照射下,他們可以看到底下是廣闊的深淵。有時當他們的
馬車顛簸得比平時厲害時,他們就知道肯定是在過橋,橋一定是用削得很粗糙的木板拼
成,架在深溝上面。此時雷聲轟鳴,好像就是從他們下面傳出來的一樣。
此外空中到處回響著一種轟隆的聲音,而且他們的馬車爬得越高,這聲音也越大。
伴隨著這種聲音的還有車伕的叫喊聲和驚呼聲。他有時是在責罵,有時又是在誘哄
他可憐的牲口。這些牲口疲憊不堪,這不僅是因為氣壓使它們吃不消,而且山上道路崎
嶇使它們更受折磨。甚至連車桿上的鈴聲也喚不起它們的熱情,它們一直在跌跌絆絆地
前進。
「我們什麼時候能到達山頂?」米歇爾問車伕。
「如果我們真能夠到山頂的話,大概早上1點吧。」他搖著頭回答。
「怎麼了,朋友,這該不是你第一次在山上遇到暴風雨吧!」
「不是,請求上帝保信這不是最後一次。」
「你怕嗎?」
「不,我不怕,但我要再說一句,我認為你這時出發是錯的。」
「如果我留在那裡不出發就更加錯誤了。」
「振作起來,小信鴿!」車伕喊道,他的職責是服從而不是提問。
正在此時,剛才還十分平靜的天空中從遠方傳來一聲巨響,聲音呼嘯刺耳,響徹天
空。空中劃出耀眼的閃電,緊接著是一聲巨雷。借著閃電的光芒,米歇爾看見了在高高
的山峰上的大松樹被一陣陣疾風吹彎了腰。狂風如脫韁之馬,但只是在高空的空氣中攪
動。接二連三的斷裂聲說明很多老樹和淺根的樹抵擋不住陣陣狂風。
許多斷裂的樹幹紛紛從山上滾落下來,橫掃過山路,衝到左邊的懸崖裡。這懸崖離
馬車僅僅200英尺遠。
馬匹驟然停了下來。
「走呀,美麗的小鴿子!」車伕大叫,在轟鳴的雷聲中又加上了一陣馬鞭。
米歇爾拉住娜迪婭的手。
「你睡著了嗎,妹妹?」他問。
「沒有,哥哥。」
「要準備好應付緊急情況,暴風雨就要來了!」
「我已做好了準備。」
米歇爾剛剛蓋上簾子,暴風雨就來了。
車伕從座位上跳下來,抓住馬匹的頭部,因為他們幾個人面臨的情況十分危險。
馬車在山路上的拐彎處停了下來,沿路狂風大作。這時確實要在這風勢中控制住馬
頭,因為一旦馬車側著拉一下,車一定會傾覆,翻下懸崖。驚恐萬狀的馬匹抬起前蹄,
後腿直立起來,車伕也無法使這些牲口平靜下來。他先是用愛稱呼喚它們,但這並不管
用,於是接著他便是一陣侮辱的責罵,但一切都沒有用。這些不幸的牲口被閃電照得眼
睛昏花,山巖間像炮火一樣震響的雷聲把它們嚇得失魂落魄。它們急於掙脫韁繩逃跑,
馬車伕再也控制不住它們了。
這時,米歇爾從車上衝下來,上前去幫車伕。他力大無比,但他也頗費了一番力氣
才控制住這些馬匹。
暴風雨此時更加肆虐起來。上面的山坡上石頭和樹幹紛紛滾下來。
「我們不能停留在這裡。」米歇爾說。
「哪裡都不能停車。」車伕回答,顯然他已驚恐得無能為力了。「暴風雨馬上會把
我們送到山底下去,而且絕對是條捷徑。」
「你抓住這匹馬,膽小鬼。」米歇爾回答,「我來看住這匹。」
這時又一陣狂風打斷了他的話,車伕和他不得不趴在地上,否則他們會被風吹走,
但馬車雖然被他們和馬拖住了,卻漸漸地往後倒退,如果沒有橫在路上的樹幹擋住,一
定會掉下懸崖。
「別害怕,娜迪婭。」米歇爾大叫。
「我不害怕。」娜迪婭回答,她的聲音中沒有顯出半點驚慌。
雷聲停了一會,狂風橫掃而過,吹到下面的峽谷裡去了。
「你們想回去了嗎?」車伕說。
「不,我們必須繼續趕路,只要過了這個彎,我們就可以躲在斜坡下面了。」
「但馬匹不肯走了呀!」
「照我這樣做,拖著它們走。」
「暴風雨還會回來。」
「你的意思是對暴風雨聽之任之嗎?」
「你能讓它聽你的嗎?」
「它聽陛下的!」米歇爾回答。這是他第一次這樣稱呼萬能的沙皇。
「往前走,小燕子!」車伕抓住一匹馬喊道。此時米歇爾抓住另一匹馬。
他們就這樣催促著馬匹,馬兒才開始掙扎著往前走。它們再也不能抬起前腿靠後腿
直立了。但中間的馬不受其他馬的妨礙,它能一直在山路的中間行進。不管是人還是馬
,要頂著大風站穩是很不容易的。他們每前進三步,就會被風吹得倒退一步甚至兩步。
他們在路上行進時腳下打滑,跌倒了又爬了起來。在這種情況下,馬車很可能會被風暴
吹得散架。如果頂篷沒有被綁牢,早就已經被風吹走了。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和馬車伕
花了兩個多小時才走完這僅僅半俄裡的路程,因為這一路上他們都要無所遮擋地面對風
暴的衝擊。而且此時此地危險不僅來自衝擊他們的風暴,還來自於那些從上面下來的吹
斷的樹幹和崩裂的石頭,它們像雪崩似的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突然,在一陣閃電中,他們看到一堆碎石飛速地從山上滾落下來,筆直朝馬車沖過
來。
車伕大叫一聲。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揮起鞭子抽打馬匹,但沒有用,它們不肯動。
只要前進幾英尺,碎塊就可以從馬車後沖下去。
米歇爾可以想象得到馬車被石塊擊中的情景:他的同伴被壓在其中,他根本來不及
在事發之前把她從車裡拖出來。
在這危險時刻,他身上聚集了超人的力量。他衝到馬車車身後,他的腳像紮根在泥
土裡一樣站穩身形,盡力推動馬車脫離危險地帶。
那個巨大的碎塊徑直砸下來擦過他的胸膛,就像是一顆炮彈一樣,使他也大吃一驚
。那碎石把路上的石頭砸成粉末後,又彈起來滾到下面的深淵裡去了。
「啊,哥哥!」娜迪婭叫道,在閃電的光亮中她看到了一切。
「娜迪婭,」米歇爾回答,「別害怕!」
「我不是害怕自己怎麼樣!」
「上帝和我們在一起。妹妹!」
「確實和我在一起,哥哥,自從上帝把你送到我的身邊以後!」姑娘低聲說。
馬車受到的推力並沒有白費,勞累的馬匹又開始向前走動起來。可以說在米歇爾和
車伕的拖拉下,馬匹艱苦地朝一狹窄的關口前進。這個關口橫亙南北,他們可以在那裡
躲避風暴的直接衝擊。在關口的一端一塊巨石凸出來,巨石的頂部四周正刮著一陣旋風
。在巨石的遮蔽下巨石後面顯得比較平靜。但一旦暴露在旋風掃過的範圍之內,人和馬
匹都會抵擋不住。
確實,那塊巨石頂上聳立的松樹的樹尖一瞬間就被刮走了,就像用大鐮刀砍過一樣
。
風暴現在達到了高潮,閃電的光芒照亮了峽谷。雷聲一直在轟鳴不斷,大地在這電
閃雷鳴的震撼下顫動起來,似乎整個烏拉爾山都開始抖動起來。
幸虧馬車這樣停放著,風暴不能直接衝擊到它。但暴風由於山坡阻擋回吹過來的逆
風就不好對付了,這股風風勢相當強勁,似乎時刻都有可能把馬車刮到巖石上擊個粉碎
。
娜迪婭只得離開座位,米歇爾在燈籠光線的照射下發現了一個留下了礦工搞具痕跡
的坑道。娜迪婭可以在他們再度準備出發之前在那裡安全地休息片刻。
正在這時,早上1點鐘的時候,大雨傾盆而下,大雨加上狂風讓這場風暴顯得確實
十分可怕,而且閃電一刻也未停。要在這時繼續上路確實是不可能的,而且到了這個關
口他們只得沿著烏拉爾山的山坡往下行。,此時山坡已被千萬股山洪的洪流沖毀,而且
風高雨急。要在這時候下山,那簡直是一種瘋狂。
「在這裡等待確實太危險了,」米歇爾說,「但我們必須這樣做,以免更久地滯留
。正因為此刻風暴這麼猛烈,我堅信它不會持續大長時間。大概到3點天就會開始亮了
。現在天太黑,我們不能冒險下山,但日出後我們可以嘗試下山。到那時,即使不會非
常順利,但至少也沒有這麼危險。」
「我們等等吧,哥哥。」娜迪婭回答,「但如果你延誤了,希望不是為了不讓我太
疲憊或受到什麼危險所致。」
「娜迪婭,我知道你準備勇敢地面對一切,但是我們這麼冒險行事,我要承擔的風
險不僅只是我的生命,也不只是你的生命,而是我將完成不了我的任務。這個任務高於
一切,我必須完成。」
「任務?」娜迪婭低聲說。
這時一道閃電照亮了天空,好像要把雨水都蒸發了一樣。接著一聲炸雷,空中充斥
著令人窒息的硫磺蒸汽的氣味。一叢大松樹被電流擊中了,像一個大火炬一樣燃燒起來
。這叢松樹距他們不到20英尺。
車伕被電擊所造成的反衝力推倒在地。當他站起來時,他很慶幸自己沒受傷。
當最後一陣雷鳴聲消失在山間深處時,米歇爾感到娜迪婭的手緊握住了他的手。
他聽見她在他耳邊輕輕地說:「哥哥,聽!有叫聲!」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第十一章
接著是一陣短暫的平靜。這時從前面的山路上清楚地傳來一個人的呼喊聲。這聲音
離米歇爾他們的馬車並不遠。這聲音聽起來很急切,顯然是某個陷入困境的人發出的呼
救聲。
米歇爾仔細地傾聽著。
車伕也在聽。但他搖著頭,彷彿他覺得不可能去幫助那個人。
「是有旅客在呼救。」娜迪婭說。
「他們千萬別指望從我們這裡得到什麼。」車伕說。
「為什麼不能?」米歇爾大聲說。「難道我們不該為他們做些什麼?如果我們碰到
這種類似的情況,他們一定也會幫助我們的。」
「你肯定不會讓馬車和馬匹去冒這個險吧!」
「我會走過去。」米歇爾打斷車伕的話回答說。
「我也去,哥哥。」年輕的娜迪婭說。
「不,你待在這裡,娜迪婭。車伕和你一起待在這裡。我不想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
。」
「好的,我會待在這裡。」娜迪婭回答。
「不管發生什麼事,待在這裡不要離開。」
「我會留在原地不動的。」
米歇爾緊握她的手,然後走到山坡拐彎的地方,消失在黑暗裡。
「你哥哥這樣做錯了。」車伕說。
「他是對的。」娜迪婭簡短地回答。
此時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快速地大步向前走。如果說他救人之心非常急切,那麼同
時他也同樣急於想知道那些人是什麼人,為什麼這樣的暴風驟雨都阻擋不了他們的行程
。因為米歇爾非常確信那呼叫聲是來自那輛這麼久以來一直在他們前面走的帶平台的馬
車。
雨停了,但風暴卻更猛烈了。空中傳來的呼叫聲越來越清晰了。娜迪婭所在的那個
關口上看不到任何東西。山路蜿蜒,閃電照射時只看得見關口上方的斜坡。狂風因山路
的迂曲而形成了很危險的旋風。要穿過這陣旋風而不被吹走,米歇爾必須得使出他全身
的力量。
不久他發覺他聽到的那個呼叫聲距他並不遠。但當時因為一片漆黑,米歇爾看不見
他們,可是卻可以清楚地聽見他們的談話。
「你還回來嗎,笨蛋?」
「到下一個驛站我叫你嘗嘗皮鞭的滋味。」
「你聽見了嗎,你這該死的車伕!喂!下面的人!」
「在這個國家馬車就是這麼載人的!」
「是的,這就是你說的馬車!」
「噢,那個可惡的車伕!他還在往前趕,看來他根本沒發覺把我們掉在後頭了!」
「也敢騙我!我是個體面的英國人!我要回到首相府告他一狀,一定要把那家伙絞
死。」
這個說話的人顯然十分憤怒,但米歇爾聽到那人的話語忽然被他的同伴發出的一陣
大笑打斷了。那個同伴大聲說:「我得說,這真是個好笑話。」
「你還敢笑!」英國人怒氣沖沖地說。
「當然,親愛的同伴,而且笑得很開心。哎呀!真是太好了。我看沒什麼能與它媲
美。」
這時在山路間又回響起一陣炸雷,而後又慢慢地消失在遠處的山峰上。當最後一聲
雷聲停息後,快樂的話語又繼續起來:「是的,毫無疑問這是個好笑話。這馬車肯定不
是來自法國的。」
「也不會是英國制造的。」另一個人回答。
在閃電的照射下,米歇爾看見距他20碼之外的山路上有一輛非常獨特的馬車,車上
並肩坐著兩個人。那馬車的車輪深深地陷在車轍軋過留下的溝坎裡。
米歇爾朝他們走去。那兩個人中的一個咧嘴笑起來,另一個則憂鬱地思考著自己這
一處境。米歇爾認出,他們就是那兩個在奈尼—諾夫哥洛上了「高加索山號」
前往白爾姆跟他同船的記者。
「早上好,先生。」法國人大叫,「很高興在這裡見到你。讓我把你介紹給我親密
的敵人,布朗特先生。」
那個英國記者鞠躬致意,當他正準備按照禮節輪到他介紹他的同伴阿爾西德﹒
嘉力維時,米歇爾打斷了他:「完全不必要,先生。我們已經認識了。因為我們曾
一同在伏爾加河上坐船旅行。」
「是的!正是這樣!您怎麼稱呼?」
「尼古拉斯﹒科巴諾夫,伊爾庫次克的商人。」米歇爾回答,「請問能否告訴我發
生了什麼事。儘管這對你的同伴似乎是一場不幸,但卻讓你這麼開心。」
「當然可以,科巴諾夫先生。」阿爾西德回答,「想想看!真是奇怪!我們的車伕
竟然駕著這輛倒霉的馬車的前半部分跑了,卻把後面的部分甩在這裡。我們只得靜靜地
坐在這車廂裡。我們現在待在這糟糕的四輪大馬車的後半部分,沒有趕車的人,沒有馬
。這難道不是個笑話嗎?」
「根本不是笑話。」英國人說。
「確實是個笑話,我親愛的同伴。你不知道該怎樣看待事物光明的一面。」
「請問我們得怎樣繼續上路?」哈裡﹒布朗特問。
「那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阿爾西德回答,「去把你套在馬車殘餘部分上,我來
掌握韁繩,然後像個真的車伕一樣,稱喚你為我的小信鴿,那麼你就會像真的驛馬一樣
飛奔起來。」
「嘉力維先生,」英國人回答,「這玩笑開得太過頭了。它超過了限度,而且——
」
「安靜些,親愛的先生。在你累得要命的時候,我來替換你。如果我不拉著你坐的
車飛奔起來,你就可以叫我氣喘吁吁的蝸牛或是怯懦的烏龜。」
阿爾西德這幾句話說得如此幽默,米歇爾也忍不住笑起來了。
「先生們,」他說,「我有個更好的計劃。我們現在已經到烏拉爾山脈的最高處,
因此我們只須沿著山坡下山了。我的馬車就在這附近,大概在後面200碼處,我會借給
你們一匹馬。你們把馬拴在你們車殘存的這一部分上。如果不出什麼意外,明天我們就
可以一同到達葉卡特琳堡。」
「科巴諾夫先生,」阿爾西德說,「這真是個慷慨的建議!」
「確實是的,先生。」米歇爾回答,「我倒很願意讓你們坐我的馬車,但那馬車只
能坐兩個人,我和我妹妹已坐在裡面了。」
「是的,先生。」阿爾西德回答,「有了你的馬和我們這半截馬車,我和我的同伴
可以走到天涯海角。」
「先生,」哈裡﹒布朗特說,「我們很樂意接受你好心的建議。至於那車伕……」
「噢,我向你們保證,你們並不是絕無僅有的遇到這種不幸的旅客。」米歇爾回答
。
「但我們的車伕為什麼不回來?真是怪事!他應該十分清楚他把我們甩在後邊了,
這個卑鄙的傢伙!」
「他!他根本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什麼!那傢伙居然會不知道他把馬車大半截兒扔在後面了?」
「一點也不知道,而且他會老實巴交地駕著馬車的前半截兒前往葉卡特琳堡。」
「我不是跟你說了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嗎,伙計?」阿爾西德大聲說。
「那麼,先生們,你們如果願意跟著我走,」米歇爾說,「我們可以轉到我的馬車
那裡去,然後……」
「但這輛馬車呢?」英國人說。
「根本不用擔心,這馬車飛不了,親愛的布朗特!」阿爾西德高聲說,「它已經深
深紮根在這泥土裡了。如果它一直呆在這裡不動直到明年春天,它一定會發芽的。」
「那麼走吧,先生們。」米歇爾﹒斯特羅哥夫說,「我們回我的馬車那兒去。」
法國人和英國人從車上下來跟上米歇爾,這車廂已算不上是車的後部了,因為車的
前部早已跑得遠遠的,所以這車廂只能當整輛車來使了。
他們一邊走著,阿爾西德﹒嘉力維一路用他慣常的幽默像平常一樣聊著天。
「真的,科巴諾夫先生,」他對米歇爾說,「你真的讓我們擺脫了困境。」
「先生,我只是做了,」米歇爾說,「處在我這個位置上的人都會做的事。如果旅
途中的人們不互相幫助的話,這世上還不如根本沒有路的好。」
「先生,你幫了我們一個大忙。如果你還將在這片平原上繼續你的行程,我們可能
會再碰面,而……」
阿爾西德﹒嘉力維並沒有直接地問米歇爾他要去哪裡,但米歇爾不想讓對方懷疑他
隱瞞著什麼,於是馬上答話說:「我要去鄂木斯克,先生們。」
「我和布朗特先生,」阿爾西德說,「去的地方肯定會遇到危險,但無疑也可以采
訪到新聞。」
「到被入侵的地區去?」米歇爾認真地問。
「確是如此,科巴諾夫先生。我們可能會在那裡碰上。」
「是的,先生。」米歇爾回答,「我對炮彈長矛一點不感興趣,而且我天生是個和
平愛好者,根本不願去闖硝煙瀰漫干戈四起的地方。」
「對不起,先生,真對不起。我感到很遺憾我們這麼快就要分手了!如果可能的話
,離開葉卡特琳堡後我們還會結伴同行,哪怕只有幾天也好。」
「你還要去鄂木斯克?」米歇爾想了一會兒問道。
「我們現在還不知道,」阿爾西德回答,「但我們肯定要一直到依期姆。一旦到了
那裡,我們何去何從就要看情況了。」
「那麼好吧,先生們,「米歇爾說,」我們至少可以結伴同行一直到依期姆。」
米歇爾當然寧可單槍匹馬旅行,但他至少不想讓人覺得他很奇怪,總是行單影只,
所以他不能讓自己和兩個記者分開。此外,因為阿爾西德和他的同伴打算在依期姆停留
一段時日,米歇爾認為這段行程和他們一塊走沒什麼不妥。
然後他用一種很不在乎的語氣問:「你們是否確切地知道這次韃靼人入侵了什麼地
方?」
「是的,先生。」阿爾西德回答,「我們只知道人們在依期姆所傳的消息,說弗法
可汗的韃靼部隊已入侵整個塞米普拉丁斯科省。經過幾天的急行軍,他們已沿厄爾替失
河順流而下。如果你想在他們之前到達鄂木斯克的話,那你得行動迅速一點。」
「是的,我必須得快一點。」米歇爾回答。
「據說奧加烈夫上校已成功地喬裝越過了邊境。而且他一定會很快到叛亂區和韃靼
人首領聯合起來。」
「人們怎麼知道這一情況的?」米歇爾問。這消息不管是否確切都與他直接有關係
。
「噢!這些事總有人知道。」阿爾西德回答,「人們都在談論呀。」
「那麼你真有理由認為奧加烈夫上校在西伯利亞嗎?」
「我親耳聽說他要從喀山前往葉卡特琳堡。」
「噢,你知道這件事,嘉力維先生?」哈裡﹒布朗特打破了自己的沉默說。
「我知道。」阿爾西德回答。
「那你是否知道他化裝成一個吉普賽人?」布朗特問。
「扮成吉普賽人!」米歇爾下意識地大聲說道。他突然記起在奈尼—諾夫哥洛見到
的那個年老的波希米亞人的樣子,想起他登上「高加索山號」後又在喀山下船的情形。
「足可以給我堂姐寫封信評論一下這件事。」阿爾西德笑著說。
「你在喀山時抓得很緊。」英國人冷淡地說。
「是的,我親愛的朋友!『高加索山號』在碼頭上補充燃料時,我正忙著采訪搜集
大量消息。」
米歇爾沒再聽哈裡﹒布朗特和阿爾西德之間的針鋒相對的一問一答。他想起那一群
吉普賽人,那個年老的茨岡人,那個人的臉他沒看清。還有那個陪伴著那個老人的奇怪
的女人。然後他又想起那女人看他的奇怪的眼神。正當他要回憶那些細節
時,他聽到附近一聲槍響。
「噢,往前走,先生們!」他大叫。
咦!阿爾西德心裡想,這個總是避開子彈的沉默的商人竟匆忙奔向剛才響起了槍聲
的地方。
阿爾西德身後跟著布朗特,布朗特不是一個臨危後退的人。阿爾西德跟著米歇爾沖
過去。不一會兒,這三個人就站到了那塊凸出的石頭對面。那石頭保護著停在山路轉彎
處的馬車。
那一叢被閃電劃燃的松樹還在燃燒。他們沒看到任何人。但米歇爾沒弄錯,他確實
聽到了一聲槍響。
突然,他們聽到一聲可怕的吼叫聲。接著山坡附近又響起一聲槍響。
「一只熊!」米歇爾喊,這種吼叫聲他不會弄錯的。「娜迪婭!娜迪婭!」
米歇爾從腰帶裡抽出彎刀,繞過那堵像扶牆似的小山梁。娜迪婭曾答應過她會待在
那道山梁後等候。
那叢松樹完全被火焰包圍了,那明亮的火光把周圍照得亮堂堂的。
當米歇爾跑到馬車跟前時,一只巨大的野獸向他退來。
那是只巨大的熊。這場風暴把它從山坡上濃密的樹林裡趕了出來,它是到這山洞裡
來躲避風暴的。很顯然,這肯定是它習慣的藏身之地。而此時娜迪婭占據了它的地盤。
有兩匹馬看到這巨獸嚇得掙脫了韁繩逃之夭夭了,而車伕卻只考慮到他的牲口,去
追尋它們去了,留下娜迪婭一個人獨自面對這只熊的突襲。
但這勇敢的姑娘並未驚慌失措。那頭熊開始並沒有看見她,只看到剩下的馬匹,便
朝它們進攻。娜迪婭從躲避風暴的地方跑出來,跑到馬車邊,從馬車裡拿了一支米歇爾
的左輪手槍,果敢地朝熊走過去,在近距離朝它開槍。
那頭熊,肩上受了輕傷之後,掉頭轉向娜迪婭。而此時娜迪婭則跑到馬車後躲了起
來。隨後她看到那匹馬要掙脫韁繩,她知道如果這匹馬跑了,其他的馬也會找不到了。
那麼他們就無法再繼續趕路了。於是她又十分鎮靜地再次走近那頭熊。正當那頭熊抬起
爪子想將她擊倒時,她就又讓它吃了一槍。
這就是剛剛米歇爾聽到的槍聲。他迅速地趕到了現場,再一躍身跳到了娜迪婭和那
頭熊之間。他一抬起手臂,那頭巨獸就被銳利的刀鋒刺中,被開膛破肚,隨即倒在地上
,無聲無息了。米歇爾剛才殺熊的那個動作精彩地表現了西伯利亞的獵人們出名的獵捕
工夫,因為獵人們要完好地保留熊身上那張價值不菲的珍貴的熊皮。
「你沒傷著吧,妹妹?」米歇爾說著飛快地來到娜迪婭身邊。
「沒有,哥哥。」娜迪婭說。
這時,兩個記者走上前來,阿爾西德帶住了馬。不一會兒,他就靠那強大的腕力控
制住了那匹馬。他和他的同伴都看到了米歇爾迅速出擊的動作。
「好!」阿爾西德叫道,「你只是個一般的商人,科巴諾夫先生。但你操起獵人的
刀來卻這麼乾淨利落。」
「真大有工夫了!」布朗特也附和。
「在西伯利亞這個地方,」米歇爾說,「每件事我們都必須會做一點。」
阿爾西德凝神觀察著他。
在明亮的光線中,只見米歇爾手中的刀在滴著血。他身材高大,神態堅定,雙腳穩
穩地站在被他殺死的熊的軀體上。那樣子真讓人覺得很英勇,值得一看。
「令人敬畏的小伙子。」阿爾西德想。
阿爾西德很有禮貌地走上前,把帽子拿在手中,朝娜迪婭致意。
娜迪婭微微鞠躬。
阿爾西德轉身對著他的同伴說:「比起哥哥來妹妹絲毫不差,也一樣勇敢!現在如
果我是只熊,我決不會去惹這麼一對勇敢而迷人的兄妹。」
哈裡﹒布朗特手裡拿著帽子,筆直地站在遠處。他同伴的這種自如的神態使他更顯
得拘謹。
這時那個車伕把兩匹逃散的馬又牽了回來。他朝躺在地上的那頭巨獸遺憾地看了一
眼,似乎不願把它留給猛禽作美食。然後他再次開始套馬。
米歇爾把那兩個記者的情況告訴了車伕,並告訴車伕他打算勻出一匹馬給他們用。
「只要你樂意,」車伕回答,「但你要知道,現在是兩輛馬車,而不是一輛了。」
「行,我的朋友。」阿爾西德回答,他知道這話是什麼含義。「我們付雙倍的錢。
」
「駕,烏龜一鴿子們!」車伕喊。
娜迪婭又坐上了馬車。米歇爾和他的同伴們跟在後面走。
現在是3點鐘。風暴現在慢慢地減弱下來,不再猛烈地橫掃山路。他們很快爬完了
剩下的那段上坡路。
當曙光初露時,四輪馬車趕上了那輛帶平台的馬車。那輛馬車還深深地陷在深及車
輪軸心的泥坑裡。面對這樣的情形,人們可以推斷出當時的狀況:馬車碰到障礙物劇烈
地搖晃震動起來,讓車身前後分離開來。他們將一匹拴在側面的馬分出來用繩索拴在帶
平台的馬車的殘餘部分上。兩位記者坐上了這輛奇特的馬車,然後兩輛馬車同時出發了
。他們現在只須下山了。下山很容易,一點困難也沒有。
六小時後,這兩輛馬車,四輪馬車在前,平台馬車在後,一起到達了葉卡特琳堡。
下山途中一路平安,沒發生什麼值得注意的事。
兩個記者在驛站門口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他們的車伕。他似乎正在等他們來。
這個值得尊敬的俄羅斯人表情很坦誠。他毫不猶豫地微笑著迎上前,伸出手,平靜
地向記者們要他通常能得到的小費。
這個冷漠的請求使哈裡﹒布朗特怒火中燒,他憤怒到了極點。如果那車伕不是小心
地退後了的話,他就會用地道的英國式拳擊中的直拳出擊,讓那車伕吃上一拳,付清車
伕索要的一切小費。
阿爾西德對布朗特爆發的怒氣前所未有地開懷大笑起來。
「但這可憐的傢伙很對!」他大聲說,「他做得完全對,我親愛的朋友。如果我們
不知道如何跟隨他,這也不是他的錯!」
然後他從口袋裡拿出幾個戈比。「給,我的朋友。」他說著把錢遞給車伕,「拿著
吧。如果你沒掙到這些錢,那也不是你的錯。」
這番話讓布朗特先生更加憤怒起來。他甚至說要起訴這馬車的主人。
「在俄羅斯起訴,我親愛的朋友,」阿爾西德大聲說,「等到訴訟有了定論之後,
情況就完全不同了!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奶媽要求支付餵養一個可憐的嬰兒12個月的費
用的事呢?」
「我從沒聽說過。」哈裡﹒布朗特回答。
「那麼你也沒聽說有利於奶媽的判決下達時那嬰兒長成什麼樣子了?」
「他怎麼樣了?請你說下去。」
「他長大了,成了皇家衛隊的上校。」
聽完這句話,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阿爾西德也陶醉於自己講的這個笑話中,他掏出他的筆記本,寫了下面一段備忘記
錄,準備把它作為詞條列於即將出版的法俄詞典中。
「平台式馬車,一種四輪的俄國式馬車。出發時有四個輪於,到達目的地時卻只剩
兩只輪子了。」
第十二章
葉卡特琳堡,從地理學上講,是一座亞洲城市,因為它座落在烏拉爾山那邊,在山
脈東坡的最遠的地方。然而,它卻屬白爾姆政府管轄,因此它是俄羅斯歐洲疆土上的大
地區之一。它就像是俄羅斯口中西伯利亞境內的一份美味佳餚。
在葉卡特琳堡這樣一個大城市要找到繼續趕路的交通工具並不難,米歇爾和他的同
伴毫不費力就找到了。這座城市建於1723年,自那以後這已發展成了規模相當大的一座
城市。這裡有帝國最大的造幣廠,還有礦區管理官員總部,因此這座城市成了這一重要
地區的中心。這裡還聚集著主要生產、提煉黃金和白金的制造廠。
現在葉卡特琳堡的人口迅速地增長,因為這裡已聚集了許多受韃靼人入侵威脅的俄
羅斯人和西伯利亞人,這些人是從受弗法可汗的部族蹂躪的一些省份以及吉爾吉斯地區
被趕到這裡來的。這些地區朝厄爾替失河西南部延伸,一直到土耳其斯坦邊境地區。
因此雖然到葉卡特琳堡去時很難找到馬和車,但要離開葉卡特琳堡卻很容易,因為
在這種情形下,幾乎沒有任何人願冒險踏上去西伯利亞的道路。
所以布朗特和阿爾西德毫不費力地找到了一輛堅固的馬車替換了那輛出了名的半截
馬車,這半截馬車好歹總算把他們送到了葉卡特琳堡。至於米歇爾,他仍用那輛馬車,
那馬車在過烏拉爾山時翻山越嶺卻並沒有損壞什麼,只需套上三匹好馬就能裝載他登程
飛奔去伊爾庫次克。
到土曼,甚至到諾夫一贊木斯克的路程都是很好走的下坡路,路上地勢微微起伏,
這就是烏拉爾山脈的山坡的起始。過了諾夫一贊木斯克之後,就進入了廣闊的平原。這
平原一直延伸到克拉斯諾雅斯克,綿延達1,700俄裡。
我們在前面提到過,那兩個記者打算在距葉卡特琳堡630俄裡的依期姆停留,在那
裡他們決定看情況再選定穿越被侵略地區的路線。也許他們會志同道合也許會分道揚鑣
,這就要根據他們收集新聞的直覺來定了,這直覺能指引他們的行動路線。
這條從葉卡特琳堡通往依期姆途經伊爾庫次克的路是米歇爾惟一能走的路。但是因
為他並不是要去尋找什麼新聞,而恰好相反他只希望避開侵略者蹂躪的地區,於是他決
定途中不在任何地方停留。
「我非常高興能和你們同一段路。」他對新的同伴們說,「但我必須告訴你們我非
常急於到鄂木斯克去,因為我和我妹妹要去那裡和我母親團聚。誰知道我們能否在韃靼
人來之前到達那裡呢!因此我在各個驛站不能久留,換好馬匹就要走。我必須晝夜兼程
地趕路。」
「我們的打算也正好這樣。」布朗特說。
「好。」米歇爾回答,「別浪費時間,去買一輛馬車或租一輛馬車,那馬車的……
」
「後輪,」阿爾西德說,「必須保證和前輪同時到達目的地。」
半個小時後,精力充沛的法國人就找到了一輛和米歇爾他們的幾乎完全一樣的四輪
馬車。他和他的同伴立即上車坐好了。
米歇爾和娜迪婭也上了車。12點時兩輛馬車一起離開了葉卡特琳堡。
娜迪婭終於到了西伯利亞,在這條通往伊爾庫次克的漫長道路上行進了。此時此刻
這個年輕的姑娘會在想些什麼呢?三匹膘肥體壯的快馬正帶著她穿越她父親流放的地區
,她不知道她父親要在這裡流放多久。這個地方離家鄉多麼遠呀!但她沒怎麼看馬車駛
過的漫長平原、這片她曾經感到絕望的土地,因為她的眼睛正盯著遠處的地平線。她知
道那地平線以外就是她那被流放的父親生活的地方。馬車以每小時15俄裡的速度駛越這
片地區,但她的眼裡卻看不到任何東西,看不到這片與東方地區截然不同的西伯利亞地
區的任何東西。這是一片沒有經過開墾的原野,土地很貧瘠,至少表層土是這樣。但在
這片土地的底下蘊藏著大量的鐵、銅、白金及黃金。
這裡有許多繁忙的工廠,卻幾乎沒有什麼農場,在這裡挖掘礦產的人收入頗為豐厚
,又怎麼會有人願意去開墾土地、播種收割呢?到處人們都揮舞著鶴嘴鋤開挖礦井,但
走遍這個地區卻看不見一把鏟子。
然而,娜迪姐有時也會不去想貝加爾湖地區,她的思緒又回到她現在的處境。
父親的形象慢慢在她的頭腦裡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她慷慨的同伴第一次出現在烏拉
底米爾的火車上時的身影。她回想起途中他對她的殷勤,他到達警察局,在那裡真誠樸
實地稱她為妹妹,還想起在伏爾加河上行船時對她的友善及在烏拉爾山可怕的風雨之夜
他冒著生命危險救她脫險的一切。
就這樣娜迪婭一直在想著米歇爾,她感謝上帝賜給她這麼一個勇敢的保護神,這麼
一位慷慨而有見識的朋友。她知道和他在一起。在他的保護下很安全。沒有一個哥哥能
比他更能幹,所有的障礙似乎都排除了,到達她要去的地方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米歇爾也在沉思,他也感謝上帝讓他遇上了娜迪婭。他們相逢同時也使他能做一件
好事,而且又給他提供了隱藏真實身份的手段。這姑娘鎮靜而勇敢,他很喜歡。
說實在的,難道她是他的妹妹嗎?他對這位漂亮勇敢的姑娘的感情與其說是愛慕倒
不如說是尊敬。他感到她有一顆所有人所敬仰的純潔而非凡的心靈。
可是,因為米歇爾已踏上了西伯利亞的土地,那麼現在他就要開始面臨那許多的危
險了。如果記者們沒錯,如果伊凡﹒奧加烈夫真的已經穿過了邊境,那麼米歇爾的一切
行動都必須極度謹慎小心。現在情況已變化了,在西伯利亞到處都是韃靼人的密探,一
旦他作為沙皇信使的偽裝身份被人發現,他的旅程也就結束了,同時還會搭上他的生命
。米歇爾此時比任何時候都更沉重地感到他肩頭責任的重大。
第一輛馬車裡的人們的腦子裡就是這樣思緒萬千,那麼第二輛車裡的情況又怎麼樣
呢?沒什麼異常。阿爾西德滔滔不絕地說話,布朗特卻只應付似的講一兩句話。
在穿越西西伯利亞時,兩個人看待事物各有各的見解,並記錄下旅途中所發生的事
情。但路上發生的事沒多少而且大同小異。
每到一站記者們都會從馬車上下來與米歇爾待在一起。只有在要去驛站吃飯時娜迪
婭才下車。而吃飯時坐在桌上她總是沉默寡言,對別人的談話也很少答腔。
阿爾西德言行十分得體,不失禮節。顯然他對這個年輕姑娘印象深刻,他很欽佩這
姑娘身上沉默的力量,這使她能夠忍受這漫長而困苦的旅途上的一切勞累。
旅途中不得不做一些停留,這讓米歇爾覺得非常不願意。於是每一站他都催促快點
出發,他總是叫醒旅店老闆,催促馬車伕上路,迅速套好馬車,每餐飯也吃得很匆忙,
這與用餐時慢條斯理不亂章法的布朗特太不協調了。吃完飯後,他們馬上出發,因為他
們花錢像公子哥兒們一樣慷慨大方,所以趕起路來像鷹一樣迅速,正如阿爾西德所說,
他們付的錢是「俄羅斯鷹」。
不用說在餐桌上布朗特並不注意那姑娘,因為這位先生不習慣於一心二用。而這個
姑娘也是他不願和他同伴談論的為數不多的幾個話題之一。
有一次阿爾西德問他認為這姑娘年紀多大。
「什麼姑娘?」他很嚴肅地回答,半閉著雙眼。
「哎呀,尼古拉斯﹒科巴諾夫的妹妹。」
「她是他的妹妹嗎?」
「不,是他的祖母!」阿爾西德回答,對他的漠不關心很生氣,「你認為她有多大
年紀?」
「如果她出生時我在場,那我就會知道。」布朗特草率地回答。
此時他們經過的地區幾乎是一片沙漠,天氣很好,天空中飄著幾朵雲彩,氣溫更宜
人了。如果馬車上裝上彈簧的話,坐車的人就沒有什麼可抱怨的了。他們付的車費與驛
站二人乘坐的四輪轎式馬車一樣,他們的車速之快也就不言而喻了。
在田野裡幾乎看不到西伯利亞的農夫,這裡的農夫特徵很明顯,都是一副陰沉蒼白
的面孔。一位著名的旅行家曾把這裡農夫的臉與卡斯帝爾的農夫的臉做過比較,認為後
者的更顯得高傲。隨處可見一些村落荒蕪人煙,這就證明韃靼部族曾兵臨此地。這裡的
居民趕著自己的羊群、駱駝和馬匹到北方的平原避難去了。一些吉爾吉斯游牧部落仍然
忠實於沙皇,他們把帳篷轉移到了厄爾替失河及奧比河以外的地區,以逃避入侵者的蹂
躪。
幸運的是,郵遞還未中斷,而且在線路連接的地區之間仍有電訊聯絡。每一個驛站
在通常情況下都可以租到驛馬。在每一處電報站,電報員都坐在辦公桌上,發送著他們
手裡的電報。這些電報只有遇上要發送公文急件時才延擱下來。
到目前為止,米歇爾的旅途一直很順利,沙皇信使沒有遇到任何障礙。如果他能繼
續向前到達弗法可汗率領的韃靼人入侵的最邊遠的地方克拉斯諾雅斯克的話,那麼他知
道他一定能在他們之前到伊爾庫次克。這輛馬車駛離葉卡特琳堡後的第二天早上7點,
他們到達了吐魯基斯克。他們已行走了220俄裡的路程,一路上沒有發生什麼值得一提
的事情。
在這裡,他們花了半小時時間吃晚餐,晚餐後他們又出發了。要快速行車只有給馬
車伕一筆錢才能辦到。當天,也就是7月20號晚上,他們到達了土曼,行程是60俄裡。
土曼原來的人口是一萬,但當時卻增加了一倍。土曼是俄羅斯人在西伯利亞建立的
第一個工業城市。這裡有設備精良的金屬提煉工廠和一個鑄鐘場。這個城市從未像現在
這樣生氣勃勃。那兩個記者馬上下車去收集新聞去了。那些從戰爭地帶逃出來的西伯利
亞難民們的消息非常不可靠,他們說了許多事,其中提到了弗法可汗的軍隊正迅速朝依
期姆進發,而且他們還證實謠傳所說:如果說奧加烈夫上校還未同弗法可汗聯合在一起
的話,他們也會馬上聯合起來。因此人們很自然地得出的結論——軍事行動會很快推進
到東西伯利亞去。
另一方面,主要從俄羅斯在歐洲的疆土調集軍隊來此的確很有必要,但因為還離得
較遠,他們無法和侵略軍對峙。不過托波爾斯克政府中的哥薩克部隊已朝托木斯克急行
軍,希望能切斷韃靼人的軍隊。
晚上8點,兩匹馬車又已走了75俄裡。他們到達了雅路托羅斯克。
他們飛快地換好馬匹,離城後坐著渡船過了托波爾河。托波爾河河水平靜,渡船過
河非常順利。但在這次旅途中,需要坐船過渡的機會不止一次,而且有可能以後會不如
這次這麼順利。
午夜時分,他們又已走了55俄裡的路程。此時他們到達了諾夫一塞姆斯克,他們把
一片山丘起伏的地區拋在身後了。那片郁郁蔥蔥的山頭就是他們所經過的烏拉爾山脈山
麓的最後部分。
西伯利亞平原從這裡一直延伸到克拉斯諾雅斯克附近,這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平原,
一片廣袤荒涼的草地。這裡天地相接形成了一個圓圈,輪廓分明就像是圓規掃出的圓圈
一樣。除了長長的一列電報線桿以外,這平原上沒有什麼引人注意的地方。
那些電線好像豎琴的琴弦一樣在微風中震動。只有馬車行駛過後揚起的滾滾灰塵才
讓大路和平原其他地方區別開來。要不是這條像白帶一樣伸延得很遠很遠的煙塵,人們
簡直會誤以為自己身在沙漠。
米歇爾和他的同伴們再次快速前進,穿越這片平原。馬匹在車伕們的鞭策下簡直像
從地面飛起來了一樣。因為路上一馬平川,沒有絲毫障礙阻擋他們,馬車筆直地朝著依
期姆方向前進。如果不發生什麼情況使他們改變計劃的話,兩位記者將打算在依期姆稍
作停留。
諾夫一塞姆斯克與伊期姆之間相距約200俄裡,但如果路上不耽擱時間的話,第二
天晚上8點鐘之前他們能夠也應該到達依期姆。依照車伕們的看法,如果僅就慷慨地給
他們小費來說,這些乘車的人若不是大貴族或者大官,也該受到同樣的禮待。
第二天下午,也就是7月23號下午,這兩輛馬車離依期姆只有30俄裡了。突然米歇
爾看見了一輛馬車在他們前方行駛。那輛馬車在滾滾灰塵裡,很難看清。顯然,米歇爾
的馬看上去顯得精力更加充沛,速度更快,因此他要趕上那輛馬車不需要大長時間。那
輛車既不是敞篷馬車,也不是四輪貨車,而是一輛轎式馬車。車上蓋滿了灰塵,看上去
好像是經歷了長途跋涉。車伕用力抽打著馬匹,只有用鞭打和辱罵才能讓這些馬匹繼續
往前跑。那輛車肯定沒從諾夫一塞姆斯克經過,而是從平原上一條不大有人走的偏僻道
路拐到這條通往伊爾庫次克的路上來的。
米歇爾和他的同伴們看到那輛車時只想到要超過它先到驛站,這樣才能搶先換到好
馬。於是他們對車伕說了一句,告訴了他這個想法,於是車伕很快駕著馬匹趕上了那輛
車,與它並駕齊驅了。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所坐的馬車先趕了上來。
在他們經過那輛轎式馬車時,那輛車的車窗裡探出一個腦袋來。
米歇爾沒來得及看清那人長得什麼樣,但當他沖過那輛車時,他聽到一個聲音在用
命令的口氣說:「停住!」
但他們沒有停下來,正相反,兩輛馬車迅速把那輛車甩到了身後。
現在一場角逐開始了。很顯然轎式馬車的馬匹看到眼前這一幕,看到四輪馬車的那
些馬跑得那麼飛快,於是它們也興奮起來,鼓足勁往前奔了一會兒。三輛馬車都淹沒在
濃濃的灰塵裡。鞭打聲夾雜著高聲的吆喝和憤怒的辱罵。
但是米歇爾和他的同伴占有優勢,這一點對他們來說很重要,因為驛站也許沒備有
太多的馬匹以供替換。也許驛站站長無法同時為兩輛馬車提供裝備,至少短時間內做不
到。
半小時後,那輛轎式馬車已被遠遠地拋在後面,看上去就像是平原遠處地平線上的
一個小黑點。
晚上8點鐘時,兩輛馬車到達了依期姆驛站。
有關入侵的消息越來越讓人憂心忡忡了。
依期姆這座城市也受到了韃靼人前鋒部隊的威脅。兩天前當地政府已被迫撤離到了
托波爾斯克,依期姆城裡沒留下一名官員和士兵。
一到驛站,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馬上要求換馬。他很慶幸將那輛車甩在了身後。
這驛站裡只有三匹馬狀況良好,能夠用來替換。其他的馬匹經歷了長途跋涉剛回驛
站,都已精疲力盡。
驛站長命令把馬套上馬車。
兩名記者打算在依期姆稍作停留因此他們將馬車存放好,因為他們不用為找交通工
具而發愁了。
10分鐘後,驛站的人告訴米歇爾馬車已準備就緒,可以出發了。
「好的。」米歇爾說。
然後他轉身對兩位記者說:「好了,先生們,既然你們要在依期姆逗留,那麼該是
我們分手的時候了。」
「什麼,科巴諾夫先生,」阿爾西德﹒嘉力維說,「你在依期姆連一個小時也不願
停留嗎?」
「不,先生。而且我希望能在那輛被我們拋在後面的馬車到達這裡之前啟程。」
「你是擔心那輛馬車上的人會和你爭這些馬嗎?」
「我不想卷入什麼麻煩事裡去。」
「那麼,科巴諾夫先生,」阿爾西德﹒嘉力維說,「我們只有再次感謝你為我們提
供的幫助和照顧。而且這段時間能與你同行真是太榮幸了。」
「說不定幾天後我們能在鄂木斯克重逢呢。」布朗特說。
「是有可能。」米歇爾回答,「我正朝那裡趕路呢。」
「那麼,祝你旅途平安,科巴諾夫先生。」阿爾西德說,「上帝保佑你坐馬車能安
全抵達。」
正當兩位記者伸出手來想和米歇爾熱情地握別時,他們聽到外面響起了一陣馬車的
車輪聲。
不一會兒,驛站的門被人用力地推開,從外面走進來一個人。
這就是那輛馬車上的乘客,看上去像一個軍人,年紀大約40歲,個子高大強壯,寬
肩大頭,嘴唇上長著濃密的小胡子,兩鬢還留著棕紅色的落腮胡須。他穿著一身沒有軍
銜的軍服,腰掛一把騎兵軍刀,手裡握著一支短柄馬鞭。
「給我換馬!」他用命令的口吻說,從他那說話的架勢來看他是一個習慣於發號施
令的人。
「沒有可以替換的馬匹了,」驛站站長鞠躬回答。
「我現在必須換馬。」
「不可能弄到馬!」
「那麼我看見門口那輛馬車上剛套上的馬呢?」
「那些馬是給這位旅客的。」驛站長指著米歇爾說。
「把那幾匹馬解下來!」那個人的口氣不允許任何人反駁。
此時,米歇爾走上前去說:「這些馬我已經租用了。」
「那又有何妨?我必須要用這些馬,來,動作快些,我不能浪費時間。」
「我也不能浪費時間,」米歇爾回答,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緒,保持冷靜。
娜迪婭也很冷靜地站在米歇爾身旁,但她心裡頗有些擔心,因為在目前的情況下這
樣一種場面最好能避開。
「夠了!」那位乘客說,然後他走到驛站長面前說,「把那些馬從四輪馬車上解下
來拴在我的平台馬車上。」他大聲說,一邊擺出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態。
驛站長顯得十分尷尬,他不知道該聽從誰的命令。他注視著米歇爾,因為米歇爾顯
然有權拒絕那個人的無理要求。
米歇爾猶豫了一會兒,他不想在此時使用他的特殊許可證波多羅依那,因為這樣做
會引人注意;而與此同時他又不願意放棄這些馬匹,因為放棄的話會耽誤他的行程。但
重要的是不能卷入這樣一場可能危及他的任務的爭鬥中。
兩位記者看著米歇爾。只要米歇爾一吱聲,他們就會來幫忙。
「我的馬要和我的馬車在一起,」米歇爾說,但他沒有抬高聲調。因為他只是一個
普通的伊爾庫次克商人,所以這種聲調更適合於他的身份。
那個人朝米歇爾走過來,手重重地落在他的肩上。
「是這樣嗎?」他說,聲音很沙啞,「你不會把馬讓給我嗎?」
「不會!」米歇爾回答。
「很好,那麼誰有本事繼續趕路,這些馬就屬於他。小心點兒,我不會放過你!」
他說著,把刀從鞘中拔了出來。娜迪婭挺身擋在米歇爾前面。哈裡﹒布朗特和阿爾
西德﹒嘉力維也朝他走過去。
「我不會跟人打架。」米歇爾冷靜地將雙手交叉在胸前說道。
「你不會打架?」
「不!」
「那麼我這樣做你也不打架嗎?」那個人大叫,別人還沒來得及制止他,他就舉起
皮鞭柄在米歇爾的肩頭猛擊了一下。受了這樣的奇恥大辱,米歇爾的臉上變得慘白。他
的雙手不自覺地抖動起來,似乎他想把這個野蠻的人打倒在地。但他努力地控制住自己
。決鬥!這將意味著不僅會耽誤時間還會讓他完不成任務。現在不如耽誤幾小時時間。
是的,可是如何嚥得下這口怒氣呢!
「你現在還不想打架嗎,懦夫?」那個人說,態度野蠻又粗魯。
「不。」米歇爾回答,他一動也不動,但直盯著對方的臉。
「現在馬上去把馬解下來。」那個人說著走出了房子。
驛站長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朝米歇爾看了一眼,那目光之中帶著不滿。然後他跟
在那人身後走了出去。
剛才發生的事讓兩位記者對米歇爾的印象一落千丈,顯然他們很失望。一個這麼強
壯的年青人怎麼能讓自己這樣挨打而不去為所受的侮辱討回一個公道,如此忍氣吞聲呢
?他們朝米歇爾鞠躬致意然後離開了。阿爾西德﹒嘉力維對哈裡﹒布朗特說:「我簡直
不能相信他能那麼手法熟練地將一只烏拉爾山熊開膛破肚,卻會做出這樣的事。是不是
一個人只有在特定場合中才能顯得勇氣無比,而在別的時候又會是一個懦夫呢?不可理
喻!」
不一會兒,那輛轎式馬車上套著從四輪馬車上解下的馬飛速地駛離了驛站,吱吱嘎
嘎的車輪聲裡還夾著馬鞭聲。
驛站裡只剩下娜迪婭和米歇爾。娜迪婭一動不動,米歇爾身上還在顫抖。
沙皇信使雙臂仍交叉在胸前,他紋絲不動地像一尊雕像一樣坐在那裡。他那張陽剛
之氣十足的臉上不再蒼白,而且出現了一絲紅暈,但那並不是羞愧的臉紅。
娜迪婭相信肯定是有什麼重要的原因才能讓他忍受這樣的侮辱。
她向他走去,就像在奈尼—諾夫哥洛的警察局裡米歇爾朝她走過去時一樣。她對他
說:「把你的手給我,哥哥。」
說著,她的手,像母親一樣,輕輕擦去了米歇爾眼裡湧起的淚滴。
第十三章
娜迪婭有著理智女性所具有的敏銳的洞察力。她猜想一定是有什麼秘密的動機在支
配著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的一切行動。而且因為這種她不知道的原因,米歇爾並不只屬
於他自己,並且他沒有權利支配自己的行動。就像剛才那件事,他只得為自己所負有的
責任而英勇地做出犧牲,儘管他對所受到的侮辱非常的憤奴娜迪婭沒有向米歇爾詢問這
其中的原因。她向米歇爾伸出的手不就是對他所能告訴她的一切所做的答覆嗎?
米歇爾整夜一語不發。驛站長不可能在明早之前為他們準備好可換用的馬匹,所以
他們只有在這驛站裡住上一晚。驛站的人特地為娜迪婭準備了一個房間,她可以乘機好
好休息一下。
毫無疑問,姑娘不想離開她的同伴。但她感到米歇爾願意一個人呆著,所以她準備
回自己的房間去。
她準備進屋時忍不住又回到米歇爾身邊向他道晚安。
「哥哥。」她小聲說。
但他做了一個手勢止住了她,姑娘歎了一口氣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沒有躺下來睡覺,他一刻也睡不著。他身上被那個殘暴的傢伙
打過的地方感到一陣陣的灼痛。
「為了祖國,為了沙皇。」做完晚禱告的他低聲說。
他感到一種強烈的願望,他非常想知道那個打他的人是誰,那個人從哪裡來,要到
哪裡去。至於那張面孔,那面容已深深印在了他的記憶中,而且永遠不會忘記。
米歇爾叫人去請驛站長來,驛站長很快就來了。驛站長是個古板的西伯利亞人,他
很傲慢地注視著米歇爾,等著米歇爾問他問題。
「你是本地人嗎?」米歇爾問。
「是的。」
「你認識那個奪走我馬匹的人嗎?」
「不認識。」
「你以前見過他嗎?」
「從沒見過。」
「你想他會是個什麼人?」
「一個知道如何讓別人順從於他的人。」
米歇爾用尖銳的目光盯著那個西伯利亞人,但那西伯利亞人並沒有退縮。
「你敢辱罵我嗎?」米歇爾問。
「敢。」西伯利亞人回答,「即使你只是一般的商人,但對剛才所發生的事也不應
該一味地忍讓接受,應該出擊。」
「你是說跟他打架?」
「是的,年青人。以我這樣的年紀和力量我可以告訴你應該這麼做才對。」
米歇爾走到驛站長面前,兩隻大手有力地放在他肩上。然後他用一種極其平靜的聲
調說:「走,我的朋友,走!不然我會殺了你。」
這時驛站長理會了他的意思。「我倒喜歡他這個樣子,」他一邊走一邊低聲嘀咕,
但沒再說什麼別的。
第二天是7月20日。上午8點,馬車上套上了三匹強壯的馬,米歇爾和娜迪婭很快地
駛離了依期姆。這座留下了不太令人愉快的記憶的城市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在這條通往伊爾庫次克的道路上,他們每到一個驛站都停了車,卻一直沒看見那輛
轎式馬車的影子。米歇爾因此可以確定那輛馬車一直在他們的前面。穿越這片平原時,
他們一刻不停奮力地朝前趕路。
到下午4點鐘時,他們又走過了75俄裡路程,到達了阿巴特斯卡雅。在這裡,他們
得穿過厄爾替失河的一條主要支流依期姆河。
比起托波爾河來,要過依期姆河可就難多了,因為此處河水確實很湍急。在西伯利
亞的冬季裡,河流都會結上一層深達幾英尺的冰層,此時要過河很容易。人們甚至從上
面經過時根本不知道這是一條河流,因為平原上一望無際,雪層下的河床都看不見。但
如果到了夏天,要過河就難多了。
事實上,他們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才渡過這條河。這本來就讓米歇爾很心急了,而
當船夫告訴他們有關韃靼人入侵的可怕消息時,米歇爾就更加坐立不安了。
船夫們說弗法可汗的偵察兵已出現在托波爾斯克地區南部的依期姆河下游兩岸,鄂
木斯克城也受到了威脅。船夫們還說到在吉爾吉斯部族邊境上西伯利亞和韃靼人部隊進
行了一次交戰。在這次交戰中俄羅斯處於不利地位,因為那裡的俄羅斯部隊兵力薄弱。
因此部隊被迫撤退,然後那一地區的農民也都紛紛開始了大撤離。船夫們還提到入侵者
的種種暴行——搶劫、偷盜、縱火。謀殺。韃靼人既然挑起了戰爭就必然會這樣。
在弗法可汗的部隊到來之前,人們四散奔逃。米歇爾最擔心的是一旦城市村莊都已
人去樓空,他會無法找到交通工具。因此他急於趕到鄂木斯克,可能在他離開鄂木斯克
城時,他還能搶在正沿厄爾替失河谷進發的韃靼人軍隊之前,而且能一路平安地到達伊
爾庫次克。
剛才馬車上渡船過河的地方就是在軍事術語中被稱作「依期姆防線」的終點。
這裡佈滿了塔樓和木製堡壘等防御工事。這一片區域從西伯利亞南部一直延伸到大
約400俄裡以外的地區。以前這片區域由哥薩克人的分遣部隊駐守,以防止吉爾吉斯人
和韃靼人的侵擾。但自從莫斯科政府相信這些部族已經完全歸順時,這片區域就被棄置
不用了。而在現在這種特殊情況下,本來這片防御工事能起到作用,卻又失去了效用。
許多設施經過多年的風吹雨打已變成了一堆廢墟。那些船夫指著南邊的地平線上升起的
煙霧告訴米歇爾那是韃靼人的前鋒部隊正在朝這裡進發。
渡船上的馬車和乘客一過到對岸,馬車立即就出發了。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在平原上
行駛。
此時是晚上7點種,天空中雲層密佈。偶爾也下一陣急雨,雨水讓路上的塵土沉聚
下來,不再煙塵密佈,因此道路顯得好走多了。從他們離開依期姆後,米歇爾就一直保
持沉默。但他一直很照顧娜迪婭,總是想法讓她減輕旅途的疲勞。那姑娘卻從沒有抱怨
過,她真想給馬兒插上一對翅膀快快趕路,因為她能隱隱感覺到她的同伴比她更急於到
達伊爾庫次克。但這裡距伊爾庫次克還有很長一段路程。
她又想到如果韃靼人已經進入鄂木斯克城,那麼住在那裡的米歇爾的母親將面臨極
大的危險,當兒子的一定非常焦急。這足以解釋他為什麼這麼急於要到母親那裡。
娜迪婭終於向米歇爾提起了瑪法。她想說發生了這麼重要的事情,卻沒有人保護瑪
法,瑪法會多麼孤立無援。
「自從敵人入侵後你沒聽到任何有關你母親的消息嗎?」她問。
「沒有,娜迪婭。她寫給我的最後一封來信上告訴我的都是好消息。瑪法是一個勇
敢而且精力充沛的西伯利亞婦女。雖然她年紀大了,但她身上卻還是蘊藏著充沛的精神
力量,她知道該如何忍受痛苦。」
「我要去見她,哥哥。」娜迪婭飛快地說,「既然你稱呼我妹妹,我也就是瑪法的
女兒。」
米歇爾沒有說話,娜迪婭又說:「也許你母親已經離開鄂木斯克了。」
「有可能,娜迪婭。」米歇爾回答,「我倒希望她已經到了托波爾斯克。瑪法痛恨
韃靼人。她很熟悉這片平原,她只要收拾起東西沿厄爾替失河岸往前走就行。
她不會害怕,因為這個地區沒有一個她不熟悉的地方。從前她和我父親不知多少次
走遍了整個地區,而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也曾跟著他們不止一次地穿越西伯利亞荒原。
是的,娜迪婭,我希望我母親已經離開了鄂木斯克。」
「那麼我們什麼時候能見到她?」
「我會在回來的時候去看她。」
「但是,如果你母親還在鄂木斯克,你會馬不停蹄地趕路去看她嗎?」
「我不會去看她。」
「你不去看她?」
「不去,娜迪婭。」米歇爾回答,他的胸部開始急劇地起伏著,他感到不能再回答
娜迪婭的問題了。
「你說不去!為什麼,哥哥?如果你母親還在鄂木斯克,你為什麼不去見她呢?」
「為什麼,娜迪婭?你問我為什麼,」米歇爾說,他突變的聲調讓娜迪婭吃了一驚
。他說:「這跟我為什麼能容忍那個惡棍的原因一樣,那個惡棍……」他說不下去了。
「冷靜些,哥哥。」娜迪婭溫和地說,「我知道一件事,或者我根本就不知道,但
我感覺到了,那就是一個更為神聖的職責感在指引著你的行動。如果真有那麼一個職責
的話,它比你們母子團聚更為重要。」
娜迪婭沉默下來。從這時起她就有意避開任何觸及到米歇爾的特殊處境的話題。
她必須尊重他那不能對人說的秘密原因,而實際上她確實也很尊重。
第二天是7月25日。這天凌晨3點鐘,馬車到達了上卡曼斯坦的驛站。從依期姆出發
到這裡他們已經走過了120俄裡路程。
他們很快換好馬,但在這裡馬車伕卻說此時出發有困難,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碰上
。車伕聲稱韃靼人在平原上游蕩,一旦有過路人、馬匹和馬車經過,就會成為這些強盜
的搶劫對象。
米歇爾只得給了車伕一筆錢才讓他同意駕車出發。這次跟往常一樣,米歇爾不願出
示他的特別許可證波多羅依那。沙皇剛下達的一道法令已通過電報傳送到了西伯利亞各
省,而此時如果像他這麼一個俄羅斯人可以不遵守這條法令的話,一定會引起大家對他
的注意。但他決不能暴露他沙皇信使的身份,所以他不會那麼做。至於車伕的猶豫,也
許是看到米歇爾的焦慮不安而無恥地想敲詐米歇爾一筆錢,也或許他是真害怕碰上什麼
不幸。
但是,最終馬車還是出發了。它一路飛奔,下午3點鐘時就走過了80俄裡,到達了
庫拉丁斯科。就這樣他們又趕了一小時路,來到了厄爾替失河邊。此時他們距鄂木斯克
僅20俄裡了。
厄爾替失河河面十分寬廣,是流往北亞的主要河流之一。這條河發源於阿爾泰山,
自東南向西北蜿蜒流動,長達7,000俄裡,最後注入奧比河。
在一年的這個時節,西伯利亞所有的河流都漲水,因此此時厄爾替失河水位也很高
,水流湍急,要渡河比較困難。如果一個人要游泳過河,不論他水性有多好,身體有多
強壯也很難到達對岸。就算是坐在渡船裡過河也有相當大的危險。
但是,無論是多麼大的困難,米歇爾和娜迪婭也下決心要勇敢地面對。眼前這個危
險也不例外。
不過米歇爾向娜迪婭提議讓他和馬車一起先過河,因為他擔心船上裝上這麼多東西
會不太安全,等他把馬車送到對岸再回來接娜迪婭。
但是娜迪婭不同意這樣做,因為這要耽誤一小時的時間,她不想只為個人的安危而
耽誤行程。
上船時他們頗費了一番力氣,因為河堤由於洪水的沖刷而部分遭到了損壞,所以船
隻不可能靠岸太近。
經過半個鐘頭的努力之後,船夫終於將馬車和三匹馬裝上了船,米歇爾、娜迪婭和
車伕也上了船。船夫撐起了船駛離了河岸。
開始幾分鐘一切都很順利,河上游不遠處岸邊一塊突出的長而尖的地方阻隔了水流
,形成了一個漩渦,但船很容易就過去了。兩個船夫熟練地用長竹篙撐著船。
但當船行到河中間時,河水越來越深,到最後竹筒的長度也只能剛剛夠到河底了,
竹篙露出水面的部分只有1英尺長,這使船夫用起篙來相當吃力,就算是用盡九牛二虎
之力行程進展也很緩慢。米歇爾和娜迪婭坐在船尾,不安地注視著船夫,因為他們擔心
會耽誤太多的時間。
「小心!」一個船夫對他的夥伴大叫。
那個船夫之所以這麼大叫是因為船此時改變了航向,它在急速的水流的作用之下,
順著河水飛快地向下滑動。船夫們費力地撐著船篙,讓船篙的篙頭深深地插入船邊上緣
的水流中。船篙插入水中形成了一個個V字形的谷道。船夫們艱難地使船逆流而行,然
後慢慢地駕著船以傾斜的角度向右岸靠攏。
船夫們預計能在上船處對岸往下游去五六俄裡的地方靠岸,但只要船上的人和馬匹
能安全地上岸,在哪裡上岸畢竟是小問題。這兩個船夫身體健壯,而且客人還許諾給他
們雙倍的報酬,所以他們認定一定能安全地渡過險灘急流的厄爾替失河。
但船夫們沒預料到會發生他們無法防止的意外。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的熱情和技巧
都無能為力了。
此時船正行駛在河中,與兩側的河岸距離都差不多,但船在水流的帶動下以每小時
2俄裡的速度往下游沖去。這時米歇爾猛然站起身來,仔細地盯著河流的上游方向看。
河流上游有幾隻船划著漿,並且在水流的沖力作用下迅速地朝米歇爾他們的船沖過
來。
米歇爾鎖緊雙眉,驚叫了一聲。
「怎麼了?」娜迪婭問。
但米歇爾還沒來得及回答,這時一個船夫驚恐萬分地大叫起來:「韃靼人!韃靼人
!」
那幾隻船上確實坐滿了士兵,只要幾分鐘的時間那些船就會趕上這條渡船。而渡船
因為貨物太重根本沒辦法避開。
兩個驚恐萬狀的船夫絕望地驚叫著扔掉了竹篙。
「別怕,朋友們!」米歇爾大叫,「別怕!如果你們能在那些船趕上我們之前到達
右岸的話,我出50個盧布。」
在米歇爾這幾句話的鼓勵之下,船夫們又開始用力地撐起船來。但經過一番努力他
們很快就明顯地感到這條船肯定會被韃靼人的船趕上,這個結果似乎難以避免。
如果韃靼人過來的話,對他們不加理睬是不可能的。而正相反,他們碰上這樣的強
盜要擔心的事太多了。
「別害怕,娜迪婭。」米歇爾說,「但要準備應付一切可能發生的事。」
「我已做好了準備。」娜迪婭回答。
「甚至要做好準備往水裡跳。如果我叫你跳,你就跳,行嗎?」
「只要你讓我這麼做。」
「相信我,娜迪婭。」
「我相信,真的!」
現在韃靼人的船離他們只有100多英尺了。船上坐著一隊波克哈拉的士兵,他們是
去鄂木斯克執行偵察任務的。
渡船離岸還有兩個船身的距離。船夫們此時更加努力了,米歇爾自己也抓起一根竹
篙,用他那超人的力量撐起來。如果他能把馬車、馬匹送上岸,並且能駕著馬車趕路,
他就有機會逃離韃靼人的虎口,因為這些韃靼人沒有馬匹。
但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
第一艘船上的士兵用俄文大聲發出戰鬥號令。
米歇爾聽出這是韃靼人宣戰的號令,軟弱的對手聽到這個號令應當趴在地上,表示
降服。
但是米歇爾和船夫都沒有這樣做,於是韃靼人朝他們一陣射擊,兩匹馬已受了致命
的重傷。
接著他們感到一陣劇烈的晃動,韃靼人的船隻撞上了米歇爾他們的渡船。
「過來,娜迪婭!」米歇爾大叫,他準備往河裡跳。
娜迪婭正準備跟上他,突然韃靼人射過來的一只長矛擊中了米歇爾,他掉到河裡去
了。河水捲著他往下游沖去,他的手在洶湧的波浪中揮動了幾下,但一會兒他就消失在
河水裡了。
娜迪婭大叫一聲,正準備跟上米歇爾,但她還未來得及就被人抓住拖上了另一條船
。
不一會兒,兩個船夫也被殺死,那只渡船順流漂走了。韃靼人則繼續沿厄爾替失河
順流而下。
第十四章
鄂木斯克是西西伯利亞地區的首府,但它並非西西伯利亞地區最重要的城市,因為
托木斯克的人口更多,城市規模更大。但管轄這片俄羅斯在亞洲的重要疆域的總督就駐
紮在鄂木斯克。
人們恰當地稱這個城市為鄂木斯克。鄂木斯克由兩個小城組成:一座城裡居住著政
府官員,另一座城裡則主要居住著西伯利亞的商人們。雖然有許多商人住在這裡,但這
座城市的商業地位並不高。
這座城市的人口大約在12,000到13,000之間。城市周圍有城牆護衛,兩側有堡壘
。但這些防御工事都是用泥土建成的,防御力並不強。韃靼人很清楚這一點,因此這時
他們調用主要兵力攻取這些防御工事。而且他們只用了幾天就攻克了。
鄂木斯克的衛戍部隊只剩下2,000人,但他們很頑強地抵抗敵人的進攻。可是他們
抵擋不住埃米爾軍隊的攻勢,只得節節後退,從商人城區被迫撤退到了高城區。
在那裡,總督、官員和士兵們築起了壕溝。他們在房屋、教堂上建起牆垛,把鄂木
斯克的高城區建成了一個堡壘。在這座臨時堡壘裡他們能堅守一段時間,但要等援軍來
可能希望不大。實際上,正沿厄爾替失河順流而下的韃靼人軍隊每天都來增援。而且更
嚴重的是,率領那支軍隊的人就是這個國家的叛徒。但他的確是個很不平凡的人物,他
才華橫溢,行事果斷勇猛。這個人就是伊凡﹒奧加烈夫上校。
伊凡﹒奧加烈夫跟大部分野蠻的韃靼人首領一樣可怕。但他卻是個有修養的軍人。
他母親是亞裔,因此他身上有著某種蒙古血統。他擅長欺詐之計,也很會佈置圈套。如
果他想揭開某個秘密或者想設計陷阱時,他會不擇手段達到目的。他天性狡詐,總是用
最卑鄙的計謀進行欺詐。在必要時他會撒謊。他還擅長於改扮自己並極盡各種欺詐之計
。而且,他十分殘酷,甚至充當過劊子手的角色。弗法可汗任命他為副官,輔助可汗計
劃這場殘酷的戰爭。
當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到達了厄爾替失河對岸時,伊凡﹒奧加烈夫已經控制了鄂木
斯克城。他的軍隊正在更加猛烈地圍攻高城區,因為他急於趕往韃靼軍隊的集結地托木
斯克。
事實上,幾天前弗法可汗已經攻佔了托木斯克。這些侵略者,這些已成為中西伯利
亞主宰的殘暴的人,將從托木斯克向伊爾庫次克進發。
伊爾庫次克才是伊凡﹒奧加烈夫真正的目標。
這個叛國賊的計劃是用一個化名到大公那裡逢迎討好,得到大公的信任,然後再把
這座城市連同大公本人交到韃靼人手裡。
有了這麼一座城,並挾持了這麼一個重要的人質,西伯利亞的亞洲部分無疑將落入
侵略者之手。
人們知道沙皇已經得知了這個陰謀。正是為挫敗這個陰謀米歇爾才受命送那封密信
。也正是為了這麼一個原因,這個年輕的信使才受命化名穿越被佔領區。
到現在為止他都一直在忠實地執行這個使命。但他最終能否成功呢?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並未受到致命傷。他掉到水裡後就小心地躲在水下面往前游,
因此他沒被韃靼人發現。最後他終於游到了右岸。爬上岸後,他精疲力竭地倒在蘆葦叢
裡。
當他再次清醒過來時,他發現自己躺在一間農捨裡。這間房子的主人救起了他並精
心地照料他。米歇爾能活下來完全是靠這個農夫。米歇爾在這個勇敢的西伯利亞人這裡
呆了多長時間了?他自己根本不知道。當他睜開眼睛時他看到一張長滿胡須的英俊的面
孔。這個人正彎著腰同情地注視著米歇爾。
米歇爾正想問他這是什麼地方,那個農夫卻先開口,他說:「別說話,老兄,別說
話!你的身體還很虛弱。我會告訴你你在什麼地方。我還要告訴你我把你背到這房子裡
來後所發生的一切事情。」
然後這個農夫向米歇爾講起他所看到的那場戰鬥中的場面——韃靼人襲擊渡船,搶
劫馬車,殺死船夫。
但米歇爾沒有再往下聽。他把手伸到衣服裡摸索,終於摸到那封密信,那封信還好
好地藏在衣服裡面。
他放心地舒了口氣。但事情還沒完。
「有個年輕姑娘和我在一起。」他說。
「他們沒有殺死她。」農夫回答。他看到米歇爾眼中焦急的神情,於是馬上又說:
「他們把她帶上了他們的船,繼續沿厄爾替失河順流而下了。除了那姑娘之外,船上還
有許多其他的俘虜。這些人都會被帶往托木斯克。」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沒能說什麼。他把手按在胸口上,讓心不要跳得太快。
雖然他經歷了這重重考驗,但他卻仍然感到了自己強烈的責任感。
「我這是在什麼地方?」他問。
「在厄爾替失河右岸。距鄂木斯克只有5俄裡。」農夫回答。
「我到底受了什麼傷,讓我感到這麼虛弱?不是槍傷吧?」
「不是槍傷,是頭部被長矛刺中了。但現在傷口正在愈合。」農夫回答,「只要休
息幾天,老兄,你就可以繼續趕路了。你當時掉進了河裡,但韃靼人並沒有傷害你,也
沒有再搜尋你。你的錢包還在口袋裡,好好地放著呢。」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抓住了那農夫的手,然後他努力地讓自己坐起身來。「朋友,
」他說,「我在你這小屋裡呆了多久了?」
「三天。」
「耽誤了三天了。」
「這三天你一直沒有清醒過來,就這麼昏迷地躺著。」
「你有馬可以賣給我嗎?」
「你想走嗎?」
「是的,馬上。」
「我既沒有馬匹也沒有馬車,老兄。韃靼人所經之處所剩無幾!」
「那麼,我只得走路去鄂木斯克找馬了。」
「再多休息幾個小時,你會感覺更好一些。到那時你就可以出發了。」
「一個小時也不能再耽誤了。」
「那麼,來吧。」農夫回答。他意識到要違抗這個人的意志似乎很難。「我親自給
你引路。而且,」他說,「在鄂木斯克俄羅斯人還很多,也許你可以混過去而不被人注
意到。」
「朋友,」米歇爾﹒斯特羅哥夫說,「上天會報答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報答!只有傻瓜才會盼望得到報答。」農夫回答。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走出小屋,他一邁步就突然感到一陣眩暈,要不是農夫扶著他
,他幾乎摔倒下去,但室外的清新的空氣馬上讓他恢復過來。這時他感到他頭部的傷口
隱隱作痛,幸虧當時頭上戴的皮帽子起了一定的緩衝作用。他不會為負了這麼一點小傷
就倒下,他身上有的是力量。他的面前只有一個目標——遙遠的伊爾庫次克,他必須到
那裡!但他必須經過鄂木斯克而又不能在那裡停留。
「上帝保佑我母親和娜迪婭!」他低聲說,「我沒有權利再去考慮她們。」
米歇爾和那個農夫很快就到了低城商人區,雖然此時這片城區已被韃靼人武力占領
,但進城並不困難,城牆已多處被毀,城牆上有許多裂口,那些跟在弗法可汗的部隊身
後的偷盜者們就是從這些裂口進到城裡來的。
在鄂木斯克城裡的街道廣場上,韃靼士兵像蟻群一樣聚集著。但不難看出,士兵都
得服從一條強硬的紀律,儘管他們十分不習慣。事實上,不管到哪裡去,他們都不能單
獨行動,必須成群結隊全副武裝,為的是防備突然襲擊。
大廣場已經變成了營地,2,000名韃靼土兵在此安營扎寨。廣場周圍還有哨兵把守
。馬匹雖然都拴起來了,但馬鞍並未卸下,時刻準備待命而發。鄂木斯克只是這些韃靼
騎兵暫時的宿營地。這些騎兵更偏愛富饒的東西伯利亞平原,因為那裡的城池更富有,
土地更肥沃,因此也是更好的劫掠目標。
在商人城區之上是高城區。雖然伊凡﹒奧加烈夫已下令對高城區進行了幾次猛攻,
但都被頑強地擊退了。在那設防的城牆上高高地飄揚著俄羅斯國旗。
米歇爾和他的向導很有理由為此而驕傲。他們向國旗致敬,宣誓效忠。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對鄂木斯克城非常熟悉。他小心地避開那些人來人往的繁華街
道,這並不是因為他害怕被人認出來。在這座城市裡除開他的老母親之外沒有人知道他
的真實姓名,但他發誓不去見她,而且他確實信守了諾言。他衷心希望母親已經離開了
這裡,去了平原上某個安全的地方。
很幸運,那個農夫正好認識一個驛站長。如果米歇爾肯出好價錢,那驛站長一定不
會拒絕他的要求。他可以向他租或買馬車。剩下的問題是要離城還有些困難,但城牆上
的裂口能讓他很方便地出城。
農夫領著米歇爾徑直朝驛站走去。當他們走在一條狹窄的街道上時,米歇爾突然停
住了腳步,迅速地躲到了一堵凸出的牆後。
「怎麼了?」農夫匆忙問。他被米歇爾這麼迅速的動作嚇了一跳。
「別出聲!」米歇爾急忙把手指壓在嘴唇上說。
這時一隊韃靼騎兵從大廣場上拐到了米歇爾和他的向導所在的這條小街上。
這支軍隊由20名騎兵組成。隊伍的最前面是一位身著制服的軍官。雖然這個軍官迅
速地朝街道兩旁掃視,但他不可能看見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因為米歇爾躲在了那堵牆
後面。
這支軍隊在狹窄的街道上奔跑起來。軍官和他的士兵們根本就不顧及那些路上的行
人。好幾個運氣不好的行人差一點沒來得及給他們讓路。人們一邊讓路一邊像是窒息一
樣地驚叫著。而聽到這叫聲,那些士兵則用手中的長矛去推開他們。於是街上馬上讓出
了一條路。
當那一隊騎兵走了之後,米歇爾走到農夫跟前問:「那個軍官是誰?」
此刻米歇爾臉上的表情像死人一樣慘白。
「那就是伊凡﹒奧加烈夫。」農夫回答。但他的聲音很低沉,似乎充滿了仇恨。
「噢!」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叫了一聲,聲音中帶著一種抑制不住的憤怒。
米歇爾剛剛認出這個軍官就是那個在依期姆的驛站打他的那個過路的旅客。而且雖
然他剛才只看到他一眼,但他馬上意識到這個人也就是在奈尼—諾夫哥洛集市上跟那個
女人說話的吉普賽老頭。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沒認錯。兩個人其實是一個人。伊凡﹒奧加烈夫那時是穿著一
件吉普賽人的衣服,跟桑加爾她們在一起,這樣他才得以從奈尼—諾夫哥洛脫身。而他
去奈尼—諾夫哥洛正是為了從中亞聚集到集市上的許多外地人當中尋找同黨,來與他合
謀共同完成他那該詛咒的計劃。桑加爾和那群吉普賽人其實是他的密探。她們對伊凡﹒
奧加烈夫忠心耿耿。那晚那個人在集市廣場上講了一句話,當時米歇爾沒聽懂,而那個
人就是他。和那群波希米亞人乘坐「高加索山號」的人就是他。走另一條路從喀山到伊
期姆,穿過烏拉爾山然後到達鄂木斯克的人也是他。而他現在在鄂木斯克掌握著至高無
上的權力。
伊凡﹒奧加烈夫到鄂木斯克還不到三天。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在依期姆的那次碰面讓
米歇爾耽誤了時間,如果不是因為在厄爾替失河邊延誤了三天的時間的話,米歇爾﹒斯
特羅哥夫一定能在去往伊爾庫次克的路上超過他。
然而誰又能知道以後還應當避免多少不幸呢!不管什麼時候——尤其是現在,米歇
爾﹒斯特羅哥夫必須避開伊凡﹒奧加烈夫,設法不讓伊凡﹒奧加烈夫看到他。
一旦到他必須和伊凡﹒奧加烈夫面對的時候,即使這個叛徒已經成了整個西伯利亞
的主宰,他也知道該怎麼做。
農夫和米歇爾繼續往前走,來到了驛站。在夜幕降臨後從城牆上的裂口處離城並不
是件難事。至於想買一輛馬車來取代他原來那輛四輪馬車,那卻辦不到。根本沒有馬車
出租或出售。但米歇爾現在要馬車做什麼?他不就是一個人嗎?一匹馬就夠他用了。而
且很幸運,他可以弄到一匹馬。這匹馬精力旺盛,能忍受長途奔波的疲勞。而且米歇爾
﹒斯特羅哥夫擅長騎馬,他一定能好好地利用這匹馬。
這匹馬要價很高。不一會兒米歇爾就付了錢準備出發了。
這時是下午4點。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為了穿過那些防御工事不得不耐心等到天黑。因為他不想在鄂
木斯克的街道上騎馬招搖,於是他只得留在驛站,在那裡吃點東西。
集會室裡擠了一大群人。集會室是許多焦急的市民們常來的地方。他們在這多事之
秋聚集在這裡,打聽消息。他們現在正在談論著一支俄羅斯政府軍隊到達了托木斯克,
而不是鄂木斯克,這大出韃靼人的預料。這支軍隊打算從弗法可汗手裡奪回那座城市。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很認真地聽著人們的議論,但他卻沒有參與這些談話。
突然他耳邊響起一個讓他顫抖的聲音。這聲音穿透了他的心靈深處。
「我的兒子!」
他母親,年邁的瑪法就在他面前!她顫抖著朝他微笑,向他伸出了雙手。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站起身來。他真想讓自己投入……一剎那間,他想起了自己所
負有的責任,想到這不適時的碰面會讓母親和他自己面臨巨大的危險。於是他突然停住
了,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甚至連臉上的肌肉都沒有動一動。
集會室裡有二十來個人。在這些人中間也許有密探。而且這些密探會不知道瑪法﹒
斯特羅哥夫的兒子在沙皇信使兵團服役嗎?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一動沒動。
「米歇爾!」他母親叫道。
「您是誰,尊敬的夫人?」米歇爾﹒斯特羅哥夫說話結巴起來,不像他平時的語氣
那麼鎮定。
「你問我是誰!難道你連你媽媽都不認識了嗎?」
「您弄錯了。」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冷淡地回答,「我只是和您那個兒子長得像罷
了,但您認錯了。」
年邁的瑪法走到他跟前,盯著他的眼睛說:「你難道不是彼得﹒斯特羅哥夫和瑪法
﹒斯特羅哥夫的兒子嗎?」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多想將母親摟在懷裡呀!為這個他甚至願意犧牲自己的生命。
但如果他真的這麼做了,那麼他、他母親、他的使命以及他的誓言就全都完了。
他抑制住自己,閉上眼睛,不去看他母親的臉。那張可敬的面孔因為一種無以言表
的痛苦而激動得變形了。他縮回手,不去碰那雙抖抖索索想抓住他的母親的手。
「我真不知道您在說什麼,我尊敬的夫人。」他一邊回答,一邊往後退。
「米歇爾!」年邁的母親又一次叫他。
「我不叫米歇爾。我根本不是你兒子!我叫尼古拉斯﹒科巴諾夫,我是一名伊爾庫
次克的商人。」
他說完之後馬上走出了集會室。但他耳邊卻還在回響著母親的呼喚:「我的兒子!
我的兒子!」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努力地控制住自己,走開了。他沒有回頭去看他的老母親,而
此刻瑪法則無力地倒在一張長凳上。但當驛站長匆忙地跑過來扶她時,她站了起來,她
腦子裡閃出一個念頭,兒子拒絕認她!這不可能,那麼是她把別人認作了米歇爾,這也
不可能。她剛才見到的一定是她的兒子。而且如果他不肯認她,一定是因為他不能。這
背後一定有什麼重大的原因才會讓他這麼做!此時,她母性的情感在她內心裡油然而生
。她現在只想到一點,她做事這麼魯莽,會不會害了他呢?
「我真是瘋了。」她對詢問她的人們說,「我眼睛都看花了!這年青人不是我的兒
子,他的聲音跟我的兒子不一樣。我們都別再想這件事了。如果還想這件事,我一定會
把所有的人都認成是他。」
大約10分鐘後,一個韃靼軍官來到驛站。
「誰是瑪法﹒斯特羅哥夫?」他問。
「我就是。」年老的婦女回答,聲音很平靜,表情很鎮定,甚至連剛才那些親眼目
睹她和她兒子見面場景的人們都快認不出她來了,簡直判若兩人。
「跟我走一趟。」軍官說。
瑪法﹒斯特羅哥夫步伐堅定,她跟在韃靼人軍官身後離開了驛站。
不一會兒瑪法就來到大廣場上,她被帶到伊凡﹒奧加烈夫面前,他已經詳細了解了
母子見面那一幕的一切情況。
伊凡﹒奧加烈夫很懷疑這一所謂的真實情況,他開始盤問這個年邁的西伯利亞婦女
。
「你叫什麼?」他粗魯地問。
「瑪法﹒斯特羅哥夫。」
「你有個兒子?」
「是的。」
「他在哪裡?」
「在莫斯科。」
「你有他的消息嗎?」
「沒有消息。」
「有多長時間了?」
「兩個月了。」
「那麼剛才你在驛站認成兒子的那個年青人是誰?」
「那是個西伯利亞小伙子,我錯把他認成了我兒子了。」瑪法﹒斯特羅哥夫回答,
「自從這座城市裡來了這麼多外地人後,我這已經是第十次錯把別人認成我兒子了。我
總覺得走到那裡我都似乎看到了他。」
「那個年青人不是米歇爾﹒斯特羅哥夫?」
「不是米歇爾﹒斯特羅哥夫。」
「你知道嗎,老太婆,我會折磨你直到你說出真相為止。」
「我已告訴了你真相,折磨我也不會改口的。」
「這個西伯利亞人不是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嗎?」
「不,不是他,」瑪法﹒斯特羅哥夫回答,「你認為在這世上我會為了什麼事而不
認上帝賜給我的兒子嗎?」
伊凡﹒奧加烈夫一臉兇氣地看著這個膽敢在他面前撒謊的老太婆,他堅信這女人一
定認出了那個西伯利亞青年就是她的兒子。如果當時兒子不認母親,而母親也不認兒子
的話,這種情況只可能是由於一種事關重大的原因。
伊凡﹒奧加烈夫相信那個假扮尼古拉斯﹒科巴諾夫的人就是沙皇的信使米歇爾﹒斯
特羅哥夫。他是用這個假名字掩蓋自己的真實身份,他身上負有某種使命。而對伊凡﹒
奧加烈夫而言這是極其重要的。因此他非常想知道這項使命的內容。他立即下令追捕米
歇爾。然後他轉身對瑪法﹒斯特羅哥夫說:「把這女人帶到托木斯克去!」
當士兵們野蠻地拖走瑪法時,他又咬牙切齒地說:「到時候我會知道怎麼讓她開口
,這個老巫婆!」
第十五章
幸好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馬上就離開了驛站。伊凡﹒奧加烈夫剛剛下達的命令已立
即被傳到了各個出城口,而且米歇爾的外貌特徵也已被通知到了各驛站。這一切都是為
了不讓他離開鄂木斯克,把他因在城裡。但是他此時已經從城牆上的一道缺口出了城。
他的馬兒在平原上飛速疾馳,身後又沒有追兵,因此他逃脫的勝數很大。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是在7月29日晚8點離開鄂木斯克的。鄂木斯克幾乎位於莫斯科
和伊爾庫次克之間線路的中點上。如果他想趕在韃靼人的軍隊之前的話,從這裡出發他
必須在10天內到達伊爾庫次克。很顯然他與母親的不期而遇已經暴露了他的身份。伊凡
﹒奧加烈夫現在已經知道了沙皇信使剛剛經過鄂木斯克,正朝伊爾庫次克進發。這個信
使身上帶的公文極其重要,因此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也知道敵人一定會竭盡全力追捕他
。
但是他所不知道的,也不可能知道的是瑪法﹒斯特羅哥夫落在了伊凡﹒奧加烈夫的
手中,因為瑪法在發現兒子突然出現在面前時沒有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卻要為此付出
自己的生命的代價。幸運的是他並不知道這些,如果他知道了,他能承受得住這種考驗
嗎?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不斷地揮動馬鞭,調動馬兒的熱情,催促它趕路。他只希望馬
兒快一點帶他趕到下一個驛站,好讓他能替換更快捷的馬匹。
到半夜時分,他已走過了70俄裡。他在庫裡科瓦的驛站停下來,但他擔心的事終於
發生了,那裡既沒有馬也沒有馬車。不久前好幾支韃靼軍隊的分隊曾沿平原上的公路行
進,於是這裡村落和驛站裡的東西不是被搶走了就是被徵用了。米歇爾﹒
斯特羅哥夫費了一番工夫才為自己和馬匹找來些食物。
因此,現在讓馬休息一下是很重要的。因為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並且該怎樣做才能
找到別的馬來替換它。然而,米歇爾很想和伊凡﹒奧加烈夫派遣的追兵之間拉開最大的
距離,因此他決定馬上繼續趕路。於是他休息了一小時後,便繼續在平原上穿行奔馳。
迄今為止,這一路上天氣還算好,這使這位沙皇信使的旅程方便了許多。此時氣溫
不高,而且這個季節夜晚特別短,月亮也在雲層中穿行,灑下月光點點。借著這光線,
平原上的路很好走。再加上米歇爾對這條道路非常熟悉,所以在行進中他絲毫也不猶豫
遲疑。雖然他偶爾也想到一些悲傷的事情,但他仍然保持清醒的頭腦。
他朝著目的地飛快地前進,好像目的地就在前方地平線邊的不遠處,能轉瞬即至一
樣。在道路轉彎時他有時也停下來,下馬讓馬兒稍作休息,輕松一下,他自己則把耳朵
貼在地面上聽一聽有沒有遠處傳來的馬匹奔跑的聲音。結果是一切平靜,沒有什麼值得
懷疑的異常現象,於是他又繼續上路。
啊,如果西伯利亞的這片地區只有夏季的極晝該多好啊!
在那樣的季節裡這裡就只有永恆的白晝,人們根本不知道還有黑夜!米歇爾真希望
能那樣,因為那樣趕起路來就安全多了。
7月30日早晨9點時,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經過了土魯莫夫驛站,進入了巴拉巴地區
的沼澤地帶。
這片沼澤地帶有300俄裡長,其間有許多自然障礙。米歇爾深知這一點,但他也堅
信他一定能戰勝這些困難。
巴拉巴這片沼澤地帶位於北緯52度到60度之間,這裡聚集了大量的雨水,卻沒有任
何出口可以將雨水引向奧比河或厄爾替失河。這片大窪地裡的泥土土質很粘,因此水分
無法滲透,全都淤積在地表。所以在炎熱的夏季要穿過這片窪地特別困難。
但這裡是通往伊爾庫次克的必經之路。道路在池塘、水塘。湖泊、沼澤之間穿行,
在太陽光的照射下,水面還會升騰起一層對人體有害的薄薄的霧氣,讓人覺得難以忍受
。因此在這種道路上行走常令人覺得疲憊不堪,並且危險四伏。
在冬季所有的水面都會被凍結起來,大地一馬平川,沼澤上升騰的薄霧那時也會結
成冰。雪橇可以輕易地在這巴拉巴凍結的冰層上滑行並且十分安全。而且獵人們在這個
季節也經常到這獵物豐富的地區來捕捉貂鼠、黑貂以及那些皮毛值錢的珍貴的狐狸。但
一到夏季,這裡就變得泥濘而讓人厭惡,而且到了水位很高的時候,這裡幾乎無法通過
。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策馬走入了這片草木茂盛的平原。大平原上一望無垠的草皮餵
養了許多西伯利亞畜群。但這裡的草地跟大平原上的不大一樣,這些不再是一眼望不到
邊的草原,卻長滿了植物。
這裡的草有五六英尺高,中間還長了沼澤植物,這些植物在夏季陽光的照射下更為
這片沼澤地增加了濕度。這些植物主要是有節莖的植物和燈芯草,它們在地面上盤根錯
節,纏繞在一起,形成一張幾乎無法穿透的網。這些植物間還有著許多色彩鮮艷的花朵
,其中夾雜著散發著芳香的百合花和鳶尾花,泥土裡還蒸發著微微的熱氣。
道路和沼澤連在一起,米歇爾在這些節莖植物群中穿行,淹沒在草叢中,幾乎難以
看到他的身影。一些草長得比他還高。他所經之處,無數的水鳥從路邊飛起,驚叫著飛
散到高空中去了。
然而道路能清楚地辨認出來。它從稠密的沼澤植物間穿行而過,有時又沿著一些大
水塘蜿蜒的堤岸前進。有些大水塘長寬達好幾俄裡,簡直可以稱之為湖了。在其他地方
道路在要穿過一灘不流動的死水時,不是借助於橋樑而是借助一些搖搖欲墜的平板。這
些平板上壓著一層厚厚的粘土,走上去搖搖晃晃就像是架在懸崖上的不經事的木板一樣
。有些地方這些平板有兩三百英尺長,經常有許多坐馬車的乘客們,尤其是女士們在經
過這些木板時感受到了像暈海船一樣的感覺。
不管腳下是堅硬的泥土還是松軟的爛泥,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都一直不停地往前趕
路,在那些不經事的平板間跳來跳去。但人和馬不論走到哪裡都無法擺脫昆蟲的叮咬。
在這個季節裡,沼澤地裡到處昆蟲滋生。
凡是在夏季要經過巴拉巴地區的過路客都會留心給自己備上一個馬鬃編成的面罩,
面罩還連著一件由上好的線編成的盔甲或外衣蓋住他們的雙肩。雖然采取了這些預防措
施,但大多數人從沼澤地裡走出來都是一身的紅斑點。那裡的空氣裡似乎佈滿了稠密的
、針尖鋼釘一般的昆蟲,即使是身著騎士的盔甲也抵抗不住這些昆蟲的叮咬。這是一片
荒涼的地區,在這裡人們艱難地同肉眼難以看見的蚊子、螞蟥、馬蠅及成千上萬的昆蟲
作鬥爭。雖然這些小蟲子肉眼很難看見,但人們卻能感受到它們令人無法忍受的叮咬。
即使是最勇敢的西伯利亞獵人也難以習慣這種惡劣環境。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的馬被那些毒蟲叮咬著,奮力地朝前飛奔起來,就好像無數的
刺刺到了它的大腿上一樣。馬兒瘋狂起來,它像列車一樣快速地奔跑,馬尾不斷地拍打
著後腿,它好像要用加快步伐來減輕這蚊蟲折磨的痛苦。
為了避開那些蚊蟲的叮咬,馬兒有時甚至會突然停下來或騰空躍起,只有像米歇爾
﹒斯特羅哥夫這樣優秀的騎手才不致會被這顛簸震落馬下。可以說,米歇爾對這肉體上
的疼痛已變得麻木了,就像是身上被注射了一種長效的麻藥一般。他現在惟一的希望就
是不惜任何代價到達目的地。在這瘋狂的奔跑中,他只看到腳下的路飛快地被拋在身後
。
有誰會認為巴拉巴這樣一個在夏季極其危險的地區,能成為任何一個人的避難所呢
?
但的確有這樣的人,在這片巨大的植物叢中偶爾會有幾間西伯利亞式的小屋。
身上披著獸皮、臉上長滿了結成硬癡的水疤的男人、女人、小孩和老人在放牧著少
得可憐的羊群。為了不讓這些羊群受到昆蟲的叮咬,他們把羊群趕到一片青翠的山林上
燃起的火堆的下風向,這個火堆日夜在燃燒,整個大沼澤上空都瀰漫著刺鼻的煙霧。
每當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看到馬累得快倒下的時候,他就將馬停下來拴在一間破舊
的小屋前。他忘記了自己的疲勞,而是遵照西伯利亞的風俗習慣,用熱油脂塗在可憐的
馬匹的傷口上,然後又讓馬飽餐一頓。直到他將馬匹身上清理乾淨並將一切打點好之後
他才想到他自己。為了恢復體力他匆匆忙忙吃了點麵包、肉並喝了一杯誇斯酒。一小時
,最多兩小時後,他又踏上了前往伊爾庫次克的漫漫長路。
就這樣,米歇爾從吐魯莫夫出發走過了30俄裡的路程。7月30日下午4點,米歇爾﹒
斯特羅哥夫到達了伊拉姆斯克,他沒感到一絲疲倦。
在這裡,他有必要讓馬休息一晚,這匹勇敢的馬再也走不動了。
在伊拉姆斯克跟在別處一樣,這裡根本找不到交通工具。就像前面那些村莊一樣,
因為面臨韃靼人入侵威脅的緣故,所以這裡既沒有馬車也沒有馬匹。
但韃靼人目前還未進入伊拉姆斯克這個小鎮,但這裡卻已人去樓空了。因為這座城
市從南方很容易攻取,而要從北方來援軍卻很困難。在法令規定下,驛站、警察局及政
府辦公地都已經被捨棄了,政府官員和當地居民都已撤離到了巴拉巴中部的卡姆斯克。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決定在穿越伊拉姆斯克時在城裡呆上一夜,讓馬休息12個小時
。他想起在莫斯科所接受的指示:穿越西伯利亞平原到伊爾庫次克的旅途中必須使用化
名,不要為了急於趕路而壞了大事。因此他必須好好地使用他手中惟一的交通工具。
第二天早上,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離開了伊拉姆斯克,而此時在他身後十俄裡處,
一隊韃靼偵察兵正在通往巴拉巴的道路上朝依拉姆斯克進發。米歇爾又一次踏入沼澤區
,這裡道路平坦,便於行走。但路彎彎曲曲,所以拉長了路程。但如果不走這條道,而
為了走直線去穿越那些水塘沼澤交錯的地方,是根本行不通的。
第二天是8月1號,米歇爾又走了120俄裡路程,這天中午他到達了斯巴科城。下午
2點他就到達了波科羅斯科城。
他的馬自從離開伊拉姆斯克到現在一直在不停地趕路,它已經精疲力盡,連一步都
走不動了。
為了讓馬好好休息一下,米歇爾不得不在此地耽誤一些時間。下午和整個晚上他都
只得呆在這裡。但第二天一早米歇爾就出發了,他還要經過一片淹沒在水裡的土地。到
8月2號下午4點鐘,他又走了75俄裡的路程,抵達了卡姆斯克。
這裡變了樣。卡姆斯克這個村莊般的小鎮像一個小島一樣,位於這片荒無人煙地區
的中間,既適合人居住又很安寧。它坐落在巴拉巴地區的中心地帶,韃靼人的入侵沒有
讓這裡的人們逃離,因為這裡的居民們幻想著自己躲在這巴拉巴地區的中心地帶一定很
安全。至少他們認為一旦受到直接威脅,他們也來得及逃離。
雖然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非常急於了解新的消息,但在這裡卻得不到任何確切的消
息。如果總督知道了這個假扮伊爾庫次克商人的真實身份,總督一定會親自跟他談談。
事實上,由於卡姆斯克此處的地理位置,在這樣嚴重的形勢下它似乎不屬於西伯利亞地
區,而是完全置身於事態之外。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很少露面。現在僅僅不被人注意已遠遠不夠了,他希望自己不
被人看見。過去的經歷讓他對現在和將來都更加謹慎,因此他把自己隱藏起來。
他不在鎮上走動,甚至呆在旅館裡足不出戶。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可以在卡姆斯克找到馬車,並且可以用更方便的交通工具替換
掉馱著他從鄂木斯克跑到這裡來的那匹馬。但經過深思熟慮後,他惟恐買馬車會招來別
人對他的注意,便打消了這個念頭。而且現在厄爾替失河谷沿線已被韃靼人占領,並將
這裡與西伯利亞切斷了。米歇爾本可以穿過這一地帶,但他不願冒這個險,不想引起別
人對他的懷疑。
雖然巴拉巴地區難以通過,但當危險直接威脅到他時,他還得要從沼澤地區飛奔而
過。而且如果後有追兵,在必要時他還須鑽入稠密的植物中避險,所以此時馬毫無疑問
比馬車更能派上用場。再過一陣子,過了托木斯克或克拉斯雅克,到了某個西伯利亞重
鎮之後,米歇爾會再考慮該怎麼做才好。
至於他的馬,他根本就不願用別的馬匹換下它,他已經習慣於胯下這匹勇敢的坐騎
了。他知道他有多麼依賴這匹馬。他能在鄂木斯克買到這匹好馬真是大幸運了,那個農
夫能帶他去找驛站長對他的幫助太大了。米歇爾已經越來越離不開這匹馬,而且這匹馬
在一定程度上已經越來越習慣於勞累的旅途了,只要讓它休息幾個小時,米歇爾就有望
騎著這匹馬跑出被侵占區。
於是8月2號晚上,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一直呆在旅館裡。這間旅館位於入城口,很
少有人來打攪,也不會引起別人的好奇。
看到馬匹被安置妥當之後,米歇爾就去睡覺,他實在是太困了乏了,但他卻總是醒
過來。自打他從莫斯科出發後所目睹的一切說明他的任務太重要了。叛亂的情況非常嚴
重,而伊凡﹒奧加烈夫的陰謀使事態更加嚴重了。他的目光落在那封蓋著御印、象征著
權威的密信上,那封信裡裝著平息事態的解決方法,那封信裡維繫著這個被戰爭蹂躪的
國家的安危。當他一看到這封信,他就感覺到內心有一種強烈的願望,他恨不能像鳥兒
一樣飛速地穿越平原到達伊爾庫次克,像鷹一樣飛過所有障礙,像颶風一樣以每小時橫
掃過100俄裡的速度前進,飛奔到大公面前,對他說:「殿下,這是沙皇陛下給您的信
!」
第二天早上6點,米歇爾就出發了,他打算這一天要從卡姆斯克趕到80俄裡之外的
烏賓斯克。在卡姆斯克以外20俄裡處,米歇爾又進入了巴拉巴地帶的沼澤區。這裡很多
地方根本看不到干地的痕跡,泥土上覆蓋著深達一英尺的積水,因此要找到路很難。但
因為米歇爾非常謹慎,這段路上沒有發生意外,一路平安。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到達烏賓斯克後讓馬休息了一晚,因為他打算第二天一路馬不
停蹄跑到依庫爾斯科,這段路有100俄裡。所以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出發了,但不幸的是
烏賓斯克以外的巴拉巴沼澤區卻隱藏著令人意想不到的困難。
原來,兩周前在烏賓斯克和卡瑪科之間的地區下了大雨,這些雨水都積在這個像碗
一樣不透水的淺窪裡。在這片沼澤地裡,池塘和湖泊一個連一個。其中有一個湖,其面
積之大足以用中國地理名詞「塘」來稱呼它。這個湖的湖岸足有20多俄裡長,因此要走
過這段路程相當困難。途中不得不耽誤一些時間。雖然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很著急,但
這卻是無法避免的。在卡姆斯克時許多人曾建議他不要用馬車,這樣做真是太明智了,
因為馬匹可以過這樣的沼澤地帶,而帶輪子的交通工具是過不去的。
晚上9點,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到達了依庫爾斯克。他在那裡呆了一晚。在這個巴
拉巴地區的偏遠小鎮,根本聽不到什麼有關戰爭的消息。由於它的地理位置,這個地區
正好位於兩股韃靼軍隊的分岔口。這兩股韃靼軍隊中一股朝鄂木斯克前進,另一股則朝
托木斯克進發,因此依庫爾斯克沒有受到入侵者的侵擾。
但這些大自然所帶來的困難很快就會消失了,因為如果米歇爾不再耽誤時間的話,
第二天他就會走出巴拉巴地區,到那時他會找一條好走的路繼續趕往距這裡125俄裡的
科裡凡。
如果到了那座重鎮,那麼他距托木斯克就只有120多俄裡了。那麼那時候他會見機
行事。如果有關托木斯克確實已經被弗法可汗占領的消息真的準確的話,他就會繞過托
木斯克再繼續趕路。
依庫爾斯克和卡加斯克兩個小城因為位於巴拉巴地區的特殊地理位置,韃靼人很難
入侵。所以第二天米歇爾經過那裡時,那裡可能會十分平靜,看不出有什麼騷動。那麼
是否意味著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在奧比河右岸會遇上令人懼怕的對手呢?
這是有可能的。然而如果必要的話,他還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別人不常走的小路去伊
爾庫次克。到那時他繼續越過平原時將毫無疑問會陷入沒有生活用品來源的困難境地。
而且到那時,路上將沒有路標,無法辨認。但他必須那麼做,不能再遲疑。
快到下午3點半時,米歇爾經過了卡加斯克驛站。他終於走出了巴拉巴沼澤區,馬
兒終於又踏上了一片干燥、堅硬的土地。
他是7月15日離開莫斯科的,那麼到今天也就是8月5日,包括他在厄爾替失河岸耽
擱的七十多個小時的時間,他出發已有20天了。
他距伊爾庫次克還有1,500俄裡。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第十六章
米歇爾擔心會在巴拉巴地區以外的平原地帶遇上韃靼人,這種擔心並非毫無根據。
那些被馬蹄踐踏過的莊稼地證明韃靼人的軍隊剛經過這裡。實際上,人們對這些野蠻人
的評價跟對土耳其人的評價一樣,那就是:「土耳其人所到之處,草木不生!」
米歇爾馬上意識到在這個地方趕路必須非常謹慎。遠處的地平線上升騰的煙圈說明
那些茅舍小屋還在燃燒。這是韃靼人的先遣部隊放的火,還是埃米爾的軍隊已經穿過了
本地區邊境呢?弗法可汗本人在葉尼塞斯克政府駐地嗎?只有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米
歇爾才能決定下一步的行動。這片地區這麼荒涼,他是否會找不到任何一個西伯利亞人
來為他指點迷津呢?
米歇爾向前走了兩俄裡,但路上沒碰到一個人。他仔細地觀察著道路兩邊,希望能
找到一所有人的房子,但每幢房子裡都空空如也。
終於,他看到叢林中的一所冒著煙的房子。當他走近去看時,他看見高房子殘垣幾
碼外,一位老人坐在地上,身邊圍著一群孩子,他們都在哭泣。還有一位相當年輕的婦
女,看上去是那老人的女兒,也就是孩子們的母親,跪在地上,呆呆地看著這一片廢墟
,胸口還抱著一個出生剛幾個月的嬰兒。她甚至沒有東西給那嬰兒吃,身邊到處是殘垣
斷壁,他們一無所有!
米歇爾走到那位老人跟前問:「你能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說吧。」老人回答。
「韃靼人經過了這裡嗎?」
「是的,你沒看到我的房子還在燃燒嗎!」
「是一支大部隊還是支分遣隊?」
「一支大部隊,黑壓壓一群,一眼望不到頭。我們的農田都給毀了。」
「是埃米爾率領的部隊嗎?」
「是埃米爾,因為奧比河的水都被染紅了。」
「弗法可汗已經進入托木斯克城了嗎?」
「是的。」
「你知道韃靼人已經進入科裡凡了嗎?」
「沒有,因為到現在為止科裡凡還沒有起火。」
「謝謝,朋友,我能為你和你的家人們做些什麼嗎?」
「不用。」
「再見。」
「再見。」
米歇爾給了那個可憐的女人25個盧布,那個女人甚至沒有力氣來感謝他了,然後米
歇爾打馬繼續前進。
他很清楚一點,那就是他不能從托木斯克城裡過。去科裡凡完全可以做到,因為韃
靼人還沒有到達那裡。是的,他必須先去科裡凡。到那裡之後,他得為下一段
的旅程做準備。他別無選擇,渡過奧比河後,他就能趕往伊爾庫次克,但必須避開
韃靼人。
米歇爾決定采用這條新路線,那麼他就一刻也不能耽擱。他確實也沒有片刻的延誤
。他快馬加鞭朝奧比河左岸疾馳,此時他距奧比河還有40俄裡。到那裡他能找到渡船嗎
?還是韃靼人將河上所有的船都破壞了,他只有游泳過河了呢?一切要等到那裡才知道
。
米歇爾騎的那匹馬,此時已經筋疲力盡了。米歇爾只打算用它跑完這段路程,然後
到科裡凡再換一匹馬。科裡凡將是一個嶄新的起點,因為離開科裡凡後,他的旅途將是
一種新的方式。只,要他身在被侵佔地區,那麼他的進程就將遇到很多困難。但如果他
能繞過托木斯克城,那麼他就能穿過葉尼塞斯克地區繼續前往伊爾庫次克,因為葉尼塞
斯克地區暫時還未被叛軍侵占,不至於被荒棄,所以他一定能在幾天之內走完全程。
夜幕降臨了,在白天的酷熱之後,夜晚帶來了愜意的涼爽。到了半夜,平原上到處
黑漆漆的一片。太陽落山後風也停了,空氣一動也不動,路上只聽到馬蹄聲。
米歇爾偶爾也會說兩句鼓勵的話催促馬兒前進。在這樣的黑暗裡趕路必須十分小心
,否則就容易偏離道路掉入路邊那些匯入奧比河的池塘和小河。
就這樣米歇爾快速而又小心翼翼地朝前行進。他相信自己敏銳的眼睛能穿透那層層
黑暗,同時他也相信那匹機智勇敢的馬,它畢竟已同主人一起經歷了種種考驗。
正當米歇爾準備下馬來核實一下道路的準確方向時,他似乎聽到西方傳來一陣混亂
模糊的聲音。這聲音聽起來像遠處馬蹄踏在乾枯的泥土地上的聲音。
米歇爾把耳朵貼在地面上仔細地傾聽著。
「這是騎兵分隊從鄂木斯克方向朝這裡進發。」他心裡想,「他們的速度非常快,
因為這馬蹄聲越來越重了,他們是韃靼人還是俄羅斯人呢?」
米歇爾又聽了一陣。「是的,」他想,「他們正在飛速疾馳,過10分鐘他們就會到
達這裡。我的馬不可能比他們跑得快。如果他們是俄羅斯人,那我可以加入他們的行列
;但如果是韃靼人,我就得避開他們。但怎麼避開呢?在這樣一片平原上我能躲到什麼
地方去?」
米歇爾環顧四周,他敏銳的目光穿透那濃濃的黑暗發現在道路的右前方百步以外有
一大團模糊的東西。
「那有一片灌木叢!」他幾乎驚叫道,「如果他們是在搜捕我,那麼到那裡藏身會
有被捉住的危險,但我已別無選擇了。」
不一會兒,米歇爾牽著韁繩把馬帶到灌木叢中。道路從這一片灌木叢中穿過,這周
圍的地帶一片空曠,沒有樹木,只有沼澤和水塘。在水塘沼澤、矮灌木叢之間零落地生
長著金雀花和石桶。但因為兩邊的路都難以通過,所以那支前往伊爾庫次克的分遣隊一
定會從樹叢中的道路經過。米歇爾在叢林中往前走了40英尺後被一條小河擋住了去路。
這條小河從灌木叢下流過,但這裡樹蔭濃密,米歇爾躲在這裡不會被發現,除非那些人
仔細搜查這片樹林。於是他把馬牽到河邊拴在一棵樹上,然後又轉身來到路邊聽著那聲
音,他想弄清楚他要對付的是什麼人。
米歇爾剛剛在一叢松樹後藏好就看到一束莫名的亮光,在灌木叢上有更強烈的無數
道光線在樹蔭上四處探照。
「火把!」他想。
他迅速後撤,像野人一樣沿著地勢滑到灌木叢最濃密的地方。
當那些人來到灌木叢邊後,馬兒放慢了腳步。那些騎馬的人可能在用火把照路,想
看看附近是否有彎道。
米歇爾很擔心,於是他本能地退到河岸邊。如果必要的話,他會縱身跳入河裡去。
到了灌木叢的高處後,那支分遣隊停住了腳步,從馬上下來。他們一共大約有50人
,其中十幾個人手裡拿著火把,照亮了遠處的路。
看著那些人做各種準備,米歇爾知道他們並沒打算到這邊的灌木叢中來,心中暗喜
。他們只是要在這裡露營,讓馬休息,自己也好吃些東西。
馬鞍很快被取了下來,馬兒在如茵的草地上吃起草來。與此同時,那些人在路邊伸
著懶腰,舒展著四肢,並且從背包裡拿出所帶的食物吃起來。
米歇爾總是能保持鎮定自若,他在那生長茂盛的草葉間匍匐前進。他爬過去不僅是
要去看清這些剛來的人,而且還要聽聽他們在談些什麼。他看到這支分遣隊是從鄂木斯
克方向來的,都是些烏茲別克騎手,屬蒙古人種,在韃靼人地區為數眾多。
這些人體格健壯,身材中等,粗擴野蠻。他們頭上戴著黑色的羊皮帽,腳上穿著鞋
尖上翹的黃色高踉靴,看上去像是中世紀的皮靴,身上穿著墊著粗糙棉花的棉布做的長
袍,長袍的腰帶是一根綁著紅穗帶的皮腰帶。他們身上帶著防身用的盾,還配著一把咄
咄逼人的彎劍,馬鞍前邊還掛著一把短刀和一支滑膛槍,肩上還披著顏色輕快的斗篷。
這些自由自在在林地邊吃草的馬匹和他們的主人一樣,也是屬於烏茲別克種。
火把的亮光落在松樹上,借著這明亮的光線米歇爾能看清這些馬匹,它們比土庫曼
馬種個頭要矮小些,但這種馬身上卻孕育著驚人的力量,奔跑起來有如風馳電掣一般。
這支分遣隊由一名朋加一巴池,也就是這50個士兵的長官率領。他手下還有一名德
一巴池,負責指揮10個士兵。這兩個軍官戴著頭盔,身上半披著盔甲,他們的馬鞍前掛
著一把小號,這就是他們軍銜的明顯標志。
朋加一巴池不得不讓他的手下休息,因為他們經過長途跋涉都已經非常困乏了。
他和他的副官抽著煙葉,這是一種大麻煙葉,亞洲人常抽這種煙葉。他們一邊抽煙
一邊在林子裡來回走動,所以米歇爾躲在這裡不被發現又能聽見他們用韃靼語進行的交
談,他能聽懂他們的話。
他們一開始談話就強烈地吸引了米歇爾的注意力,實際上他們正在談論米歇爾本人
。
「這個信使不可能把我們甩得這麼遠,」朋加一巴池說,「而且,另一方面,他不
可能不走巴拉巴地區而走別的路。」
「誰知道他到底有沒有離開鄂木斯克呢?」德一巴池回答,「也許他還躲在城裡的
某幢房子裡呢。」
「但願如此。如果這樣,那麼奧加烈夫上校就不用擔心了,因為這個信使身上所帶
的公文到達不了目的地。」
「有人說他是當地人,西伯利亞人。」德一巴池又說,「如果是這樣,那他對這個
地區一定非常熟悉,而且他可能沒走直通伊爾庫次克的大路,而是走小路,也許他會過
些時候再轉回到大路上來。」
「如果是這樣,那麼我們應該已經超過他了。」朋加一巴池說,「因為我們在他出
發後一個小時就從鄂木斯克開始追趕他,而且我們都是走的捷徑,並且馬也是全速前進
。那麼他現在可能還在鄂木斯克,要不我們就會先於他抵達托木斯克,這樣就可以切斷
他的退路。不管怎麼樣,他都到不了伊爾庫次克。」
「那個粗野的女人,那個老西伯利亞女人,肯定是他的母親。」德—巴池說。
聽到這話,米歇爾的心跳加快了。
「是的。」朋加一巴池回答,「她一口咬定那個假扮的商人不是她兒子,但一切都
太遲了,奧加烈夫上校沒有上她的當。而且正如上校所說,到時機成熟時他會知道怎麼
讓那老女人開口的!」
這些話像無數把鋼刀一樣插在米歇爾的心頭,他感到萬箭穿心般的痛苦。他們已經
知道他就是沙皇的信使了!跟他走在同一條路上的騎兵分遣隊一定會切斷他的去路,而
且最糟糕的是,他的母親落在了韃靼人手裡。殘酷的奧加烈夫還發誓要讓米歇爾的母親
開口說實話,想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
但米歇爾深深地知道這個勇敢的西伯利亞女人一定不會說,而且她會願意為米歇爾
犧牲自己的生命。
米歇爾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憎恨奧加烈夫。此刻他心中又湧起一股無比的仇恨,這
個卑鄙的叛國者現在竟然要折磨他的母親。
兩位軍官還在繼續談論,從中米歇爾了解到來自北方的俄羅斯軍隊和韃靼人即將在
科裡凡附近展開一場戰鬥。一支只有2,000人的俄羅斯部隊據說已經抵達奧比河下游,
他們正急行軍趕往托木斯克。如果情況屬實,那麼這支軍隊很快會與弗法可汗的主力軍
作戰,而且一定會全軍覆沒。到那時通往伊爾庫次克的道路就會完全被侵略者控制了。
至於米歇爾自己,他聽到那個朋加一巴池說叛軍已出高價懸賞他的人頭,並且伊凡
﹒奧加烈夫已下令無論生死一定要抓住他。
因此他必須趕快上路,甩開這些烏茲別克人繞到奧比河的那一面繼續前進,這樣奧
比河就可以為他擋開敵人。但是要這麼做的話他必須在這些人拔營之前先離開。
米歇爾下定了決心,只準備行動了。
實際上這段休息時間沒有延長,朋加一巴池不打算讓他的手下的休息時間超過一小
時。他們從鄂木斯克出發到現在還一直沒有換過馬,經過長途跋涉馬一定也十分累了,
就像米歇爾的馬一樣。
不能耽擱時間了,再過一小時天就要亮了。米歇爾想借助黑夜的掩護離開這片樹林
往前奔跑,但曙光馬上就要驅散這黑暗了。雖然黑夜能掩護他,但要飛速地離開這裡,
似乎成功的可能性很小。
米歇爾不想草率行事,於是他想了一會兒,仔細地斟酌著對他有利和不利的方面,
以求拿出最佳方案來。
從他所處的位置他想到了該怎麼做:他不能從樹林後面走,因為樹林邊的小河又深
又寬,還很泥濘,河裡還長著巨大的金雀花灌木,幾乎很難通過。在混濁的河水下面是
泥濘的沼澤,腳踩在上面根本無法踩住,會往下陷。此外,小河旁地面濃密的灌木叢也
難以讓他飛奔前進。一旦敵人發現了米歇爾並發出警報,那麼他就會受到追捕、圍攻,
最終落入韃靼騎兵之手。
那麼只有一條路可行,那就是大路,沿著叢林邊匍匐前進到大路邊,這段路有四分
之一俄裡長,而且他不能被人發現,然後他就可以飛速地朝前奔馳,這需要他的這匹了
不起的馬使出身上所有的能量和力氣。也許它會在到達奧比河岸時累倒死去,但那也顧
不上了。到那時不管是坐船,還是沒有了其他交通工具只能游泳,他都必須渡過這條河
流,這就是米歇爾所要面臨的一切。
看到危險就在眼前,他更增添了勇氣和力量。
他自己的生命,他的任務,祖國的榮譽,也許還有母親的安危,一切都處在生死攸
關的緊要關頭,他不能再遲疑了。
不能再浪費時間了,分遣隊裡已經有一些人在開始行動起來。有幾個騎兵在林子的
路上來回走動,其余人則還躺在樹下。但他們的馬正逐漸朝林子中間匯集。
起初米歇爾想去抓一匹馬,但他靜下心來一想,這些馬匹肯定跟他的馬一樣非常疲
勞,他還不如靠自己那匹勇敢的馬。這匹馬已經幫助他度過了那麼多難關,現在它正躲
在一片灌木叢中,沒有被烏茲別克人發現,而且烏茲別克人也沒有深入樹林。
米歇爾從草叢間爬到他的馬那裡,他發現馬匹已經躺倒在地了。他輕輕拍著馬並輕
聲跟它說話,他想讓馬站起來,但又不能發出聲音。
這時那些火把熄滅了,四周一片深深的黑暗,至少在松樹下是一片黑漆漆的。
對米歇爾來說這卻是個有利條件。他重新給馬套上馬鞍,查看了一下馬的肚帶和馬
鐙,然後牽著馬悄悄地往前走。這匹馬很聰明,他似乎知道主人要它做什麼。它跟在主
人身後,甚至沒有噴出過一聲鼻息。
然而幾匹烏茲別克馬抬起頭來,並朝林子邊走過來。
米歇爾右手握著他的左輪手槍,如果哪個韃靼人敢過來,他就開槍打爛他的腦袋。
但幸運的是敵人還沒有覺察到,於是米歇爾把行走路線的角度向有拉大,一直走到了樹
林與道路的相接處。
為了避免被人發現,米歇爾決定到最後一刻再上馬,那麼他只有在離樹林200英尺
大彎道拐彎處過去之後才能上馬。不幸的是,正當他要走出樹林時,一匹烏茲別克馬嗅
到了他的氣味,嘶叫起來,並沿著大道狂奔起來。
那匹馬的主人跑過去帶住了馬,與此同時他注意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在微弱的光線下
移動。「注意!」他大叫道。
聽到這聲驚呼聲,所有露營的人都跳起身來,跑過去帶住自己的馬。
此時米歇爾只得躍上馬背,一路飛奔而去。
分遣隊的兩位軍官馬上下令跟上去。
但米歇爾已經坐在馬背上了。
這時米歇爾聽到一聲槍響,而且他感到一顆子彈從他的長袍上穿過去。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作出任何反應,只是加緊往前趕。馬兒縱身躍過一叢灌木,朝
奧比河方向全速前進。
因為那些烏茲別克馬還沒安上馬鞍,所以米歇爾才能把那些人遠遠地拋在身後。
但那些人要追上他並不需要太多的時間,而實際上他離開樹林兩分鐘後,他就聽到
好幾匹馬的馬蹄聲,這幾匹馬正逐漸趕上他。
天開始亮起來,遠處的東西都可以看得很清楚了。
米歇爾回頭髮現一個騎兵正迅速接近他。
那個人就是那個德一巴池。這位軍官騎著最好的一匹馬,將他的同伴遠遠地甩在了
後面,他大有趕上米歇爾之勢。
米歇爾沒有帶住馬韁停馬,而是舉起他的左輪手槍瞄準目標射擊,那個烏茲別克軍
官被擊中了胸部,從馬上翻落在地。
但其他的騎兵緊緊地跟了上來,他們沒有停馬去幫那位落馬的德一巴池,而是此起
彼伏地大叫著,鼓舞著士氣。他們不斷用馬刺踢著馬腿,逐漸將米歇爾和他們之間的距
離縮短。
在半小時之內米歇爾可以處在韃靼人射殺範圍之外,但他知道他的馬匹越來越沒有
力氣了,而且米歇爾擔心這匹馬隨時都有可能絆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雖然此時太陽還沒有升上地平線,但天已經完全亮了。
在前方兩俄裡以外可以看見蒼白的一條線,那邊上長滿了許多樹木。
那就是奧比河,它自西南朝東北方向流動,河面幾乎與地面相平,奧比河的河床就
是大平原。
那些騎兵們幾次朝米歇爾射擊,但卻沒有擊中他。而米歇爾也幾次朝那些靠他太近
的騎兵射擊,每次他都將一個烏茲別克人擊倒在地,而倒地者的同伴們則憤恨地大聲喊
叫。
但這樣的追捕最終對米歇爾是不利的。他的馬幾乎精疲力竭了,而他還想讓它跑到
河岸邊。
此時烏茲別克分遣隊距米歇爾已不到如步遠了。
奧比河上空蕩蕩的,渡船一艘也沒有。
「振作些,我的好馬!」米歇爾大叫,「來呀!最後再努力一次!」
馬兒縱身躍入河中,此處河面只有半俄裡寬。
要逆著水流站穩是有些困難,馬匹根本無法立住腳跟,因此他只能游水過河。
嘗試與激流做鬥爭,米歇爾真是具有無比的勇氣。
騎兵們來到河岸上,但卻都猶豫著不敢跳進河裡。
此時朋加一巴池端起他的滑膛槍瞄準了正在河中心的米歇爾摳動了扳機,米歇爾的
馬被擊中了肋部,沉下水面,很快就被河水沖走了。
米歇爾迅速脫開馬鐙,勇敢地朝河岸游去。在一片槍林彈雨中,他終於到達了對岸
,然後消失在奧比河對岸濃密的草叢中。
第十七章
雖然米歇爾的處境還十分艱難,但他現在總算比較安全了。
那匹馬曾經忠實地載著他跑了那麼多地方。它是那麼勇猛,而現在它卻死在這條河
裡了。米歇爾該怎樣才能繼續趕路呢?
他只有靠雙腳步行。他沒有帶吃的,身外又到處是埃米爾的偵察兵,而且他離自己
的目的地還有遙遠的路程。
「上天保佑,我一定會到那裡的!」他大聲對自己說。任何事物都不能動搖他。
「上帝會保佑我們神聖俄羅斯帝國的。」
那些烏茲別克騎兵們再也抓不到他了。他們都不敢跳到河水裡去追趕他。而且因為
米歇爾躲到水下面,那些人沒有發覺他的行蹤。他們一定以為他已經淹死了。
但是米歇爾卻在這一大片草叢間匍匐前進。他很費力地爬到了河岸上一片地勢較高
的地方。這片地上滿是氾濫的河水沉積的淤泥,所以非常地滑。
米歇爾終於爬到了一片較干燥的地方,然後他開始考慮下一步該怎麼做。他想繞過
托木斯克城,因為那裡現在已被韃靼人軍隊占領了。然而,他必須先到某個城市,或者
至少到一個能弄到馬匹的驛站。一旦他找到了馬匹,他就可以暫時不走別人常走的大路
,而是可以一直到克拉斯諾雅斯克附近再繞回大路上去,然後再直取伊爾庫次克。如果
他動作迅速的話,到了克拉斯諾雅斯克後,道路也許還沒有被封鎖,他就可以從東南方
向穿過貝加爾湖地區。
米歇爾開始朝東方前進。
他沿著奧比河又往前走了2俄裡,來到了一座小山前,山上有一座美麗的小城。
幾座拜占庭式的金、綠相間的圓頂教堂矗立在灰色的天空下。
這就是科裡凡。居住在卡姆斯克和其他幾個小城的居民和官員經常在夏季到這裡來
避暑,因為他們忍受不了巴拉巴地區惡劣的天氣。沙皇信使米歇爾所知道的最新消息是
科裡凡尚未落入韃靼侵略者之手。韃靼人的軍隊分成兩股,一股進駐左面的鄂木斯克,
另一股進駐右面的托木斯克,卻沒有理會這座位於中間地帶的小城。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的計劃簡單合理,他打算在沿奧比河左岸過來的烏茲別克騎兵
之前抵達科裡凡。不管價格多高,即使是比一般價格高出10倍,他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在
科裡凡弄匹馬,然後騎馬穿越南部平原前往伊爾庫次克。
現在是凌晨3點,科裡凡周圍一片寂靜,似乎已經完全荒廢了一樣。很顯然,這裡
的居民已往北方撤退到葉尼塞斯克地區境內去了。這是因為他們都害怕會無力抵抗侵略
者。
米歇爾正快步朝科裡凡走去,這時他聽到遠處傳來射擊聲。他停下腳步,仔細聽著
。他聽到除了沉悶的炮聲之外還有一陣清脆的聲音。他肯定沒有聽錯。
「這是大炮和滑膛槍!」他想,「一支兵力不強的俄羅斯軍隊正與韃靼大軍作戰!
我祈禱上天保佑我在他們之前先到科裡凡!」
米歇爾沒有錯。射擊聲越來越響了。而且科裡凡左側的地平線上升起一股煙霧。
那不是一般的煙霧,而是大炮發射時所形成的白色煙團。
那些烏茲別克騎兵們在奧比河左岸停住了腳步。他們在等待這場戰鬥的最後結果。
對於他們米歇爾沒什麼可擔心的,他快步朝城裡走去。
與此同時,射擊聲越來越大,而且離得越來越近了。這聲音聽起來不再顯得模糊,
而是變得清晰起來。顯然,參加戰鬥的人在迅速朝南面移動。那麼科裡凡將在北面受到
進攻。但俄羅斯軍隊會保衛這座城市不受韃靼人侵略嗎?他們會從弗法可汗的士兵們手
裡奪回科裡凡嗎?這些問題現在還是個謎。米歇爾對此感到很疑惑。
在米歇爾離科裡凡還不到半俄裡時,他看到一股股火焰朝上射向城裡的房屋。
一座教堂的頂在一片煙霧火光中倒下了。
難道科裡凡城裡也在交戰嗎?米歇爾只能這麼猜想。很顯然,俄羅斯軍隊和韃靼人
軍隊正在城裡的街道上對戰。在這種時候還能進去躲避嗎?他會不會像囚犯一樣被抓起
來?他能不能像在鄂木斯克時一樣順利逃離科裡凡呢?這些問題縈繞在他心頭。他猶豫
了一會兒。是不是該步行去某個小城比如說迪雅琴斯科或者別的地方,然後再設法弄匹
馬更好呢?他只能這麼做了。於是米歇爾離開了奧比河岸,朝科裡凡右側前進。
槍炮射擊聲更加猛烈了。戰火蔓延到了城的左面。大火正在吞噬著科裡凡城裡的某
個城區。
米歇爾在平原上奔跑。一隊韃靼騎兵出現在他的右側,他想借助樹木擋住他們的視
線。
米歇爾不能再朝那個方向前進,因為那些騎兵正飛速朝科裡凡前進。如果米歇爾再
往前走,就一定會被他們發現。
這時米歇爾發現在一片濃密的樹林中有一幢被遺棄的房屋。他完全可以在被敵人發
現之前躲到那房子裡。
此刻米歇爾沒有別的選擇,只能跑到那所房子裡去,躲起來,向主人要或者搶一些
吃的補充一下體力,因為他又累又困,已經精疲力竭了。
於是他朝這所距他還有半俄裡遠的房子跑去。當他跑到房子跟前時,他發現那是一
間電報所,有兩根電報線分別向東西方向架設,還有一根朝著科裡凡方向。
米歇爾猜想這座電報站迫於目前的局勢一定已被荒棄了,但即使是這樣,米歇爾也
可以進去躲一躲。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可以等到天黑下來再繼續趕路,因為平原上到處
是韃靼軍隊的偵察丘米歇爾到房門前推開門。
在發送電報的房子裡只有一個人,這個人是電報員。他很鎮定、冷靜,對外面發生
的事漠不關心,他很忠於自己的崗位,一直坐在櫃台後面等著為別人發電報。
米歇爾跑到他跟前,因為很疲勞,米歇爾說話斷斷續續。「你知道些什麼?」
他問。
「什麼也不知道。」電報員微笑地回答。
「是俄羅斯人和韃靼人在交戰嗎?」
「聽說是的。」
「但誰勝利了?」
「我不知道。」
電報員在這可怕的局勢中居然如此冷靜而又漠然,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線路已被切斷了嗎?」米歇爾問。
「科裡凡和克拉斯諾雅斯克之間的線路斷了,但科裡凡和俄羅斯邊境之間還能發報
。」
「為政府發報嗎?」
「政府認為適當的時候就會為政府發報。但只要有人願意出錢,也為他發報,只要
想發報什麼時候都可以。先生,每個字10個戈比。」
米歇爾正準備告訴這個奇怪的電報員他並不想發報,他只想請求電報員給他一點麵
包和水,突然電報站的門被推開了。
米歇爾以為是韃靼人闖進來了,便準備從窗戶跳出去,但進來的兩個人一點也不像
韃靼士兵。
其中一個人拿著一份用鉛筆寫好的電文,快步超過另一個人,趕到那個漠無表情的
電報員的櫃台面前。
米歇爾驚訝地認出了這兩個人是他根本沒想到過、也不曾想到還會碰面的人。
這兩個人就是那兩個記者哈利﹒布朗特和阿爾西德﹒嘉力維。他們兩個不再是旅伴
,卻是彼此的對手、敵人,因為他們都在戰場上進行著自己的工作。
他們是在米歇爾出發幾小時後離開依期姆的,但卻比米歇爾先到達科裡凡。他們跟
米歇爾走的是同一條路,但米歇爾在厄爾替失河邊耽誤了三天時間。
而現在,當俄羅斯人和韃靼人在城外交戰時,他們倆都在場親眼目睹。但他們趕在
科裡凡城裡發生巷戰之前離開了這座小城,直奔電報站,為的是向歐洲發回電報。作為
對手,他們倆都想在發回消息時能搶先一步占上風。
米歇爾躲到一旁的陰暗處沒讓他們看見自己,但他卻可以聽到他們說話。也許他從
中能聽到一些有用的消息,說不定還能知道他到底能不能進入科裡凡。
布朗特甩開同伴搶先占領了窗口前的位置。而與此同時阿爾西德﹒嘉力維卻一反常
態,在一旁不耐煩地跺著腳。
「每個字10戈比。」電報員邊說邊接過電文。
布朗特隨即在櫃台上放下了一大堆盧布,而他的同伴卻用一種很茫然的、驚訝的眼
光看著這一切。
「好。」電報員說。
然後電報員極其冷靜地開始發報:倫敦,《每日電訊》收電報發自:西伯利亞,鄂
木斯克地區,科裡凡日期:8月6日俄羅斯與韃靼軍隊在此交戰。
電報員讀電報的聲音很清楚,所以米歇爾聽到了這位英國記者為自己的報社發回的
電報的內容。
俄軍被擊敗,損失慘重。韃靼人今日進駐科裡凡。
這就是電報的全部內容。
「現在輪到我了。」阿爾西德﹒嘉力維叫道,他急著要發電報給他在法布爾、蒙特
馬赫特的堂姐。
但布朗特不想這麼做,他不想就此把自己占據的位置讓出來,因為他能夠隨著事態
的進展適時地將消息發送回去,所以他不會為同伴讓路的。
「但你已經發完電報了!」嘉力維大聲叫。
「我還沒發完電報。」哈裡﹒布朗特安靜地回答。
接著他又寫了幾句話遞給電報員,電報員用極其冷靜的聲調念著這份電文:約翰﹒
吉爾平是個很有信譽聲望的市民,也是著名的倫敦城的民兵團上尉。
哈裡﹒布朗特是在把他童年時學過的其首詩作電報發出去。他這麼做只是為了占用
時間而不把位置讓給他的同伴。他這樣也許會讓他的報社花掉好幾千盧布,但卻能先得
知這些消息。讓法國等著吧。
雖然在別的情況下嘉力維也許會認為這是公平競爭,但此時你可以想象得到他的憤
怒。他甚至試圖強迫電報員先接他的電文。
「這是那位先生的權利。」電報員臉上帶著一種和善的微笑指著布朗特冷冷地回答
。
然後他又盡職盡責地向《每日電訊》發送那位詩人科貝的著名詩篇。
正當電報員在埋頭工作時,布朗特走到櫃台前,舉起望遠鏡觀察著科裡凡城外的情
況,準備為報社繼續報道消息。
幾分鐘之後他又回到電報員的窗口前,給自己的電文加上幾句話:兩座教堂正在燃
燒,火勢朝右邊蔓延。約翰﹒吉爾平的妻子對親愛的丈夫說雖然我們婚後已經過了平凡
的20年,但我們卻還沒有度過假。
阿爾西德﹒嘉力維真想掐死這個《每日電訊》的所謂高貴的記者。
於是他又打斷那個電報員,而那個電報員卻很冷靜,他只說:「這是他的權利,先
生。是他的權利——每個字他付了10戈比。」
接著電報員又把布朗特遞給他的電文發了出去。電文如下:俄羅斯難民們都從城裡
逃離。吉爾平走了——除了他還有誰?他的名聲遠揚,他舉足輕重!他參加賽馬!他可
以贏得1,000英鎊!
布朗特轉過身用一種嘲諷的眼光看著他的對手。
阿爾西德﹒嘉力維憤怒至極。
此時,哈裡﹒布朗特又走到窗前。但這次,他的注意力被他眼前的情景完全吸引住
了。他在窗前站了許久,因此,電報員發完了布朗特讀的詩節以後,阿爾西德﹒嘉力維
馬上不聲不響地在櫃台上放了數目可觀的一大堆盧布,然後像他的對手一樣占據了這個
櫃台前的位置,開始發他的電文。電報員大聲念道:巴黎,蒙特馬赫特,法布爾10號,
瑪德琳﹒嘉力維收電報發自:西伯利亞,鄂木斯克地區,科裡凡日期:8月6日難民們紛
紛逃離此城。俄羅斯戰敗,並遭韃靼騎兵的猛烈追擊。
正當哈裡﹒布朗特轉身往回走時,他聽到嘉力維正用一種嘲弄的語調念著他的電文
:他是個身材矮小的男人,在巴黎城穿著一身灰衣服!
阿爾西德﹒嘉力維模仿他的對手,在電報裡用上了貝亨傑的一首明快的小詩。
「嘿!」哈裡﹒布朗特說。
「就是這樣。」嘉力維回答。
與此同時,科裡凡的局勢正變得極度危險起來。戰線拉得越來越近了,槍炮聲不絕
於耳。
這時,電報站劇烈地晃動起來,。一發炮彈在牆上穿了一個洞,房子裡頓時煙霧瀰
漫。
而阿爾西德正剛剛念完最後兩句詩——面頰豐滿如同蘋果,是的,卻身無分文——
他停下來,衝到那顆炮彈跟前,雙手捧起,往窗外扔去,然後又回到櫃台前。
這一切動作都那麼迅速。
五秒鐘之後,扔到外面的那顆炮彈爆炸了。
但他盡量冷靜地擬完他的電報。阿爾西德﹒嘉力維在電報中寫道:一發口徑為6英
寸的炮彈剛剛在電報站的牆外爆炸,可能還會遭到這樣的炮彈襲擊。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現在確信俄羅斯人已被趕出了科裡凡,他惟一能做的便是穿越
南部平原前進。
此時,電報站附近再次響起了槍炮聲,一梭子彈擊碎了窗戶上的玻璃。
哈裡﹒布朗特肩部中彈倒在地上。
甚至在這麼一個關頭,嘉力維還打算在電文中再附加上幾句:哈裡﹒布朗特,《每
日電訊》的記者中彈倒在我身邊,他是被一陣……此時鎮定的電報員冷靜地說:「先生
,線路已經被切斷了。」然後他走出櫃台,平靜地拿起帽子,在袖子上擦了擦,臉上依
然帶著微笑,隨即從一張小門走了出去。
這張門非常隱秘,米歇爾起先並未注意到。
這幢房子已被韃靼兵包圍了,無論是米歇爾還是記者們都已無法撤離。
阿爾西德﹒嘉力維手裡握著那張沒有用了的電文,跑到躺在地上的布朗特跟前,然
後勇敢地用肩膀扛起他,打算帶他一起迅速逃離,但已經太晚了。
兩個記者都成了階下囚,而同時,正想躍出窗外的米歇爾也出乎意料地落入了韃靼
人之手。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