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離開科裡凡,經過一天的行軍,在迪亞琴斯科幾俄裡的地方,有一片廣闊的平原,
零零散散地有一些大樹,主要是柳樹和雪松。
溫暖的季節裡,西伯利亞的牧羊人常常趕著一大群羊來到這片草原放牧。而現在卻
難以找到任何一個這樣的牧民,這不是因為這片草原已荒廢,相反,現在展現的是一片
勃勃生機。
韃靼人的帳篷就架在這兒。令人敬畏的勃卡拉埃米爾一弗法可汗也在這裡扎營;
第二天,也就是8月7日,在俄羅斯軍隊試圖阻擋入侵軍隊進軍失敗被殲後,在科裡
凡捉住的那些俘虜被帶到了這裡。在與以托木斯克和鄂木斯克為基地的兩隊敵人交戰的
兩千多人中,只剩下幾百人了,因此情況不妙,而帝國政府似乎在烏拉爾邊遠地區那邊
失控,至少一度如此。因為俄羅斯人不可能不最後打敗兇猛的侵略者。可是同時,入侵
者只進攻到西伯利亞中部地區而且通過叛亂地區向東、西部地區擴張。
如果阿木爾和塔庫斯克的軍隊不及時占領它,俄羅斯亞洲部分的首府地區會由於鎮
守的力量不夠而落入韃靼人之手。而且在它收復之前,沙皇的哥哥——大公爵會死於伊
凡﹒奧加烈夫復仇的刀劍之下。
那麼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怎麼樣了呢?在這麼多考驗的重壓之下崩潰了嗎?他是否
認為自己自從依期姆遇險後就被越來越嚴重的一系列的災難所征服了呢?他是否覺得他
的事業完蛋了呢?他的使命完不成了呢?他的命令不再有人聽從了呢?
其實米歇爾是一個只要有生命的存在就永不會屈服的人。他仍然活著,那封沙皇的
信件仍然安全地放在他身上,他的偽裝沒有被發現。他正在韃靼人像牛馬一樣拉著跟他
們一起走的許許多多的俘虜之中。但是在他接近托木斯克的同時他也靠近伊爾庫次克了
。此外,他仍在伊凡﹒奧加烈夫的前面。
「我一定會到那兒!」他不斷地對自己說。
自從科裡凡事件後,他的心思就集中在一個目標上——獲得自由!如何才能從埃米
爾士兵的手中逃跑呢?只要時機到來時,他會見機行事的。
弗法可汗的營地華麗壯觀。
無數的皮帳篷、氈帳篷及綢緞帳篷在陽光下光彩耀眼。那圓錐形頂上高聳的羽毛在
多彩的旗幟中飄動。這些帳篷中最富麗的屬於賽迪斯和科迪亞斯,他們是汗國的主要人
物。一個特別的尖頂大帳篷,裝飾著馬毛,馬尾是從藝術地交錯扎在一起的一捆棍子上
披拂下來的。這標志著這些韃靼人首領的地位顯赫。然後遠處有幾千座土庫曼人的帳篷
,名叫「卡洛依」。這些帳篷是架在駱駝背上運載過來的。
這些帳篷營地裡駐紮著15萬士兵,步兵、騎兵各一半,都集合在阿拉曼名下。
其中塔迪克人長著端正的五官,白皮膚,高大的體型以及黑眼黑髮。因為這些是土
耳其斯坦本地人的典型長相,所以他們很引人注意。這些人構成韃靼軍隊的主力,而且
科克汗和昆達茲兩個汗國建立了由這些人組成的隊伍,與波克哈拉的軍隊人數相當。與
塔迪克人混合的有不同種族的人,他們不是居住在土耳其斯坦就是來自與土耳其斯坦接
壤的國家。還有小個子紅胡子,與追捕米歇爾的人很相似的烏茲別克人,還有吉爾吉斯
人,他們像卡爾美克人一樣面部扁平,身穿銷甲,有的手持亞洲人用的長矛、弓箭,有
的拿著軍刀、火繩槍和短柄斧子,受其傷者必定致命。也有蒙古人,中等個頭,滿頭黑
髮編成辮子垂於背後;圓而黝黑的臉,靈活深凹的眼睛,小胡子;身穿鑲黑長毛絨的本
色藍布衣,腰繫一根銀色扣環的皮挎刀帶,穿的靴子鑲著鮮艷的毛邊,頭戴帽子,後面
飄著三根緞帶。還有棕色皮膚的阿富汗人。此外具有美麗的閃族始祖模樣的阿拉伯人及
眼睛看起來似乎沒有瞳孔的塔庫曼人都征召在埃米爾燒殺擄掠者的旗下。
在這些為所欲為的士兵中有一定數量的奴隸,主要是波斯人,由本國的軍官指揮,
他們當然是弗法可汗軍隊中最受鄙視的人。
如果把猶太人也列進去的話,他們只能算作僕人。這些人穿的長袍用繩子繫緊,頭
上戴的不是纏頭巾而是黑布的小帽子,纏頭巾是不許他們用的;如果幾萬個游方教士也
混列其間,那他們只算得上是一些信教的乞丐。他們衣裳襤褸,披著豹皮。
人們可想而知,這是一個收編在韃靼軍隊統領下的不同部落的大雜燴。
士兵中有五萬騎兵,馬與兵一樣是雜七雜八的。這些馬每10匹用兩根繩子並排拴在
一起,尾巴結在一起,臀部用黑色絲網蓋著。在這些馬中人們可以看到土庫曼馬,細長
的腿,軀體長,光滑的毛髮,一派高貴的樣子;烏茲別克馬也是好馬;科克汗馬除了載
著主人外還載有兩只帳篷和一些炊具;吉爾吉斯人的馬毛皮光滑,來自埃蒙巴河畔,是
用神秘的韃靼套索捕捉的,其他許多都是劣質馬的雜交。
役畜數以千計。其中駱駝個小但軀體結實,全身長毛,脖子周圍是濃密的鬃毛,而
且很聽話,比紅色鬈毛的單峰駱駝更容易駕馭。役畜中還有為數不少的驢,它們是幹活
的好手,人們對驢肉評價也很高,這是韃靼人主食的一部分。
大叢大叢的松樹和雪松給這一大群人、言與帳篷遮擋了陽光,因而得享陰涼。
陰涼處這裡或那裡可見陽光透過樹叢照在地上。再也沒有比這更浪漫的圖畫了。就
是技藝最嫻熟的畫家恐怕也得塗抹盡調色板上的色彩才能描繪出這番景色。當在科裡凡
抓獲的俘虜來到弗法和科哈娜特的權貴的帳篷前時,鼓號齊鳴。這可怕的鼓號聲中夾雜
著尖銳的槍聲和深沉的炮聲,埃米爾的部隊中有四或六門這樣的大炮。弗法的營帳純粹
是軍事化的,可稱之為他的家室的那些群體,他和他盟友們的妻妾都在托木斯克,這座
城市現在已在韃靼人的控制之下了。當拔營時,托木斯克就成為埃米爾的居住地,直到
他把這裡變成東西伯利亞的首都。
弗法的帳篷高過其他帳篷。這帳篷裝飾著起大皺的鮮艷絲綢,飾以金線環和流蘇的
帳篷頂上高高地豎著長羽毛,像風扇一樣迎風擺動。帳篷架在一片開闊空地的中央。空
地邊有一大叢的樺樹和松樹叢作為屏障。帳篷前有一張鑲嵌著寶石的亮漆的桌子,上面
擺放著聖書《古蘭經》。書頁都是精美地雕刻有圖案的薄金箔。韃靼旗子高高地飄揚在
這片開闊地,周圍呈半圓形地架著波克哈拉高級官員的帳篷。那兒住著馬廄總管,他有
權騎馬跟隨在埃米爾身後,甚至允許他進入宮廷的庭院。還有獵鷹訓練主管,掌璽官,
「托布什—巴池」即炮兵主帥,「科迪亞」即政務大臣,穆斯林宗教權威寇勒伊斯拉姆
,他代表僧侶,埃米爾不在時處理士兵們糾紛的卡茲一阿斯捷夫,此外還有星相學家頭
領,他的主要職責就是每當可汗想轉移營房時觀看星相如何。
當俘虜們被帶到營地時,埃米爾正在自己帳篷裡。他自己沒有露面,這毫無疑問是
值得慶幸的。因為他的一個手勢或一句話就可以成為血腥屠殺的信號。他深居內室不露
面,這也是東方君主威嚴尊貴的一個方面。簡出者位尊,而首要之處是令人敬畏。
至於那些俘虜們,他們被關押起來,受虐待,吃得很差,而且還任其風吹雨淋日曬
。生死如何他們將聽由弗法的意願了。俘虜中最順從、最有耐心的無疑是米歇爾﹒斯特
羅哥夫。他聽由別人指揮擺佈,因為他們是領著他去他想去的地方,且很安全。這種情
況是在他沒有被俘時從科裡凡到托木斯克的路上所不可能遇到的。在到達托城之前逃跑
就意味著冒再次落入正在大平原上搜索的偵察兵之手的危險。韃靼軍隊控制的最東線在
東經85度以內,東經85度線正好穿過托木斯克。米歇爾認為一旦過了這條線,他就離開
了敵占區,就可安全地渡過葉尼塞河,在弗法入侵之前到達克拉斯諾雅斯克。
「一旦到達托木斯克,」為了抑制住一些他不能完全控制住的急躁情緒,他又考慮
著,「幾分鐘後我就可越過崗哨。超越弗法12小時,超越奧加烈夫12小時。那就可以在
他們之前到達伊爾庫次克了。」
最令米歇爾害怕的是在韃靼營地見到伊凡﹒奧加烈夫。除了有被認出的危險外,憑
某種直覺,他覺得因為這叛徒,他尤其有必要趕到前頭去。他也明白奧加烈夫和弗法的
軍隊聯合起來就完全構成這支入侵軍隊。而且一旦他們聯合起來的話,這支軍隊就會大
舉向東西伯利亞的首都進發。因此他的擔心都來自這一方面,並且他時刻都害怕聽到宣
佈埃米爾的副官到來的號角聲。
此外他還擔心他母親和娜迪婭。一個囚禁在托木斯克,另一個被拖上厄爾替失河上
的船隻,像瑪法﹒斯特羅哥夫一樣當了俘虜。他沒法為她們做什麼。他還會見到她們嗎
?
想到他不敢回答的這個問題,他的心就涼了。
也和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以及許多其他俘虜一樣,哈裡﹒布朗特和阿爾西德﹒
嘉力維被帶到韃靼營地。他們以前的這個旅伴也像他們一樣在電報站被抓,知道他
們關在一起,由許多的哨兵看守。但是米歇爾不想與他們搭話。自從依期姆事件後,他
們倆對他是怎樣看的對他來說並不重要,尤其是在這個時候。除此以外,他想一個人呆
著,以便必要時單獨行動。因此他盡量避開與以前的熟人接觸。
從哈裡﹒布朗特在他身邊倒下時起,嘉力維就沒有停止過對他的關心。在從科裡凡
到營地的旅途中,布朗特靠扶著他同伴的胳膊才能跟上其他的俘虜而不掉隊。
他試著讓其他人知道他是英國臣民。但對那些野蠻人說毫無用處,他們的惟一回答
就是用長矛刺他和用劍砍他。因此,《每日電訊》的記者不得不屈從這共同的遭遇,決
定以後再抗議,而且要求為受到如此待遇進行賠償。但是這旅途卻使他心情一直不愉快
,因為他的傷口很疼。要不是有阿爾西德﹒嘉力維的幫助,他可能永遠也走不到營地。
嘉利維的實用主義哲學一直支撐著他,而且盡自己的能力從身體上和思想上使同伴
更堅強。當他們發現自己確實已被關押起來,他首先關注的就是察看布朗特的傷口。
他小心地脫掉他的衣服後,發現他的肩膀只是被槍彈擦傷了一點。
「這沒什麼關係,」他說,「只是擦破了點皮,包扎兩三次後,我的好伙計,你就
完全復原了。」
「但怎麼包扎呢?」布朗特問道。
「我自己給你弄好。」
「那麼你也懂些醫術嗎?」
「所有的法國人都懂得一些。」
這番斷言之後,阿爾西德撕開他的手帕,一半用來遮蓋,一半用作包扎繃帶,然後
從圍欄中央挖的井中弄些水,洗淨傷口。幸好傷並不重,他又熟練地把濕布放在哈裡的
肩上。「我用水來治你的傷,」他說,「水是大家知道的治傷的最有效的止痛劑,而且
現在用得最多。醫生們歷時6,000年才發現這一點!是啊,整整6,000年呀!」
「謝謝你,嘉力維先生,」哈裡回答說,他四肢伸直躺在干葉子舖成的床上,這是
他的同伴在一棵樺樹蔭下為他安排好的。
「小意思!謝什麼!我有困難你也會同樣幫助我的。」
「那我就說不准了。」布朗特坦誠地說。
「說傻話。英國人都樂於助人。」
「可能是的,但是法國人呢?」
「唷!如果你願意這樣理解的話,法國人沒有人情味!但是這點不是也由於他們是
法國人而得到了彌補嗎?好了,這些就別再說了,更確切地說,如果你願聽我的勸告,
就別再說什麼了。休息對你來說是絕對必要的。」
但是哈裡﹒布朗特不想停嘴。如果從謹慎角度看,傷口需要休息的話,那麼《每日
電訊》的記者也不是一個放縱自己的人。
「嘉力維先生,」他問,「你認為我們上次發出的電報能過得了俄羅斯邊境嗎?」
「為什麼不能呢?」阿爾西德回答說。「這時候你可以放心,我親愛的堂姐已了解
科裡凡所發生的一切了。」
「那麼你的堂姐要發送多少份電報出去呢?」這是布朗特第一次向同伴提出這個問
題。
阿爾西德笑著說:「我的堂姐是一個非常小心的人,她不喜歡別人談論她。如果她
打擾了你本需要的休息時,她會失望的。」
「我不想睡,」英國人說,「你的堂姐對俄國所發生的一切會怎麼看呢?」
「情況一度似乎不妙。但是,哼!莫斯科政府是強大的,它並不是那麼容易就真正
受到野蠻人入侵的波動的。而且西伯利亞不會失守的!」
「但是勃勃野心也傾覆過最強大的帝國啊!」布朗特回答說,他不免在一定程度上
對俄國在中亞的野心有些忌妒。
「噢,別談政治,」嘉力維高聲說。「談論政治是醫務人員忌諱的。它對肩傷比什
麼都不利,除非它能使你入睡。」
「那麼我們就談談我們該做的事情吧,」布朗特回答說。「嘉力維先生,我根本不
打算無限期地當這些韃靼人的俘虜。」
「唉喲,我也這麼想呀!」
「那麼我們只要一有機會就逃走嗎?」
「是的,如果沒有別的辦法獲得自由的話。」
「你知道有什麼別的辦法嗎?」布朗特看著他的同伴問。
「當然有,我們不是交戰國的臣民,我們是中立的,我們要要求自由。」
「向那殘酷的弗法可汗要自由嗎?」
「不行,他不會明白的,」嘉力維回答說,「但要和他的副官伊凡﹒奧加烈夫談也
許有希望。」
「他是個壞蛋。」
「毫無疑問,但這個壞蛋是一個俄國人。他明白戲弄人權是不行的。扣留我們,對
他並沒有什麼利益,放了我們倒對他有好處。但要我向這位先生求情不合我的口
味。」
「但是那人沒在營中,或者至少說,我沒在這裡見過他!」布朗特說。
「他會來的,他絕不會不來,他一定會加入埃米爾。西伯利亞現在被一分為二,而
且肯定弗法的部隊正在等著他來,好向伊爾庫次克進軍。」
「一旦自由,我們怎麼辦?」
「一旦我們自由了,我們將繼續我們的活動。我們將跟著韃靼人,直到我們能進入
俄國人營地為止。我們不許放棄,是的,絕對不能放棄。我們還只是剛剛開始,你,朋
友,你已為《每日電訊》的工作而光榮地受傷,而我為堂姐辦事卻還沒有遭受任何痛苦
。好吧,算了吧,」阿爾西德﹒嘉力維低聲說,「他睡著了。只要幾小時的睡眠和幾次
冷敷就可使這個英國人重新站起來。這些人都是鋼筋鐵骨。」
哈裡﹒布朗特休息時,阿爾西德在旁邊看護著,他拿出記滿了信息的筆記本,他決
定除了與他的同伴分享之外,還要更大限度地滿足《每日電訊》的讀者需求,發生的一
個又一個的事件把他們聯結在一起,他們不再相互忌妒。因此,最令米歇爾﹒斯特羅哥
夫擔心害怕的事也是這兩位記者最渴望的事。很明顯,伊凡﹒奧加烈夫的到來對他們很
有用。因為作為法國記者和英國記者的身份一旦被知道後,這就很可能使他們獲得自由
。埃米爾的副官知道如何向弗法說明理由,否則他肯定會把這兩個記者當作普通的間諜
處理。因此,布朗特和嘉力維所關注的事與米歇爾的正好相反。後者非常明白當前形勢
。除了其他許多原因之外,這就是使他不去接近以前的旅伴的一個原因,因此他設法不
讓他們看見自己。
四天過去了,事態沒有任何的變化。俘虜們沒有聽到任何談論韃靼軍營拔營的事,
他們被嚴密地看守著。他們不可能越過步兵、騎兵的警戒線。這些步兵、騎兵日夜看守
著他們。至於給他們開的伙食,根本就不夠吃。每天兩次扔給他們一根用煤火烤的山羊
腸子或者幾塊叫「克魯特」的用酸羊奶做成的干酪,把這干酪泡在馬奶裡面,這就是吉
爾吉斯人的飲食,通常叫「庫密絲」。而這就是所有的食物。另外,天氣也變壞了。氣
候多變,常有暴風雨或暴風雪。這些不幸的俘虜們,沒有躲蔽的地方,只能忍受著日曬
雨淋風吹之苦,他們的困苦有增無減。一些受傷的婦人和孩子死了,那些監獄看守不願
勞神去把他們的屍體掩埋掉,俘虜們不得不自己挖墓坑埋葬自己的親人。在這些艱難的
日子裡,阿爾西德﹒嘉力維和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兩人每天只吃監獄分配給他們的那份
伙食,但都非常努力。他們身體健康,有活力,因此,他們受的昔比其他俘虜少,能較
好地忍受他們遭遇的艱難困苦。由於他們倆對一同被俘的人所做的忠告和幫助,因此他
們對這些受苦絕望的同囚夥伴們大有幫助。
這種情況會持續很久嗎?弗法可汗會滿足這起始的成功,等待一段時間再向伊爾庫
次克進軍嗎?如果情況是這樣,那就令人擔心了。但情況不是如此。嘉力維和布朗特所
希望的,而米歇爾所擔心的事終於在8月12日的早晨發生了。
那天早上,鼓號齊鳴,炮聲隆隆,從科裡凡來的路上揚起一片塵土,伊凡﹒奧加烈
夫帶領幾千人,進入了韃靼人的軍營。
第二章
伊凡﹒奧加烈夫帶著主力部隊來到埃米爾營地,現在由他率領的騎兵和步兵是攻佔
托木斯克的部隊的一部分。奧加烈夫沒能攻陷高城。必須記住,總督和屯兵已在城裡掩
蔽起來。奧加烈夫決定不戰而過,因為他不願延誤占領東西伯利亞的作戰行動。
因此他留下足夠的兵力駐守鄂木斯克,然後路上帶領攻克科裡凡的軍隊擴充自己的
兵力,與弗法的部隊會師。
伊凡﹒奧加烈夫的士兵們在軍營的前哨停了下來。他們沒有接到露營的命令,毫無
疑問,他們的頭領沒有計劃在那兒停留,而是繼續前進,並且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到達
鄂木斯克,——這是一個重鎮,很自然地它將成為將來作戰行動的中心。
除帶士兵以外,奧加烈夫還帶了一隊在鄂木斯克和科裡凡抓獲的俄國的和西伯利亞
的俘虜同行。這些倒霉的人沒有被押到俘虜營去,那裡已經擁擠不堪,而是被迫留在前
哨,風雨無遮,幾乎沒什麼吃的。弗法可汗留給這些不幸的人的命運將會是怎樣呢?他
會把他們關在托木斯克的監獄裡嗎?或者韃靼人頭領覺得這些人已成為他們的累贅而會
血腥屠殺以除掉他們嗎?這是反覆無常的埃爾米的秘密。
這支從鄂木斯克和科裡凡來的軍隊通常必帶大批乞丐、盜賊、商販和吉普賽人尾隨
其後。
這一大群人就組成了浩蕩大軍的殿後。軍隊所到之處,這些人就在那裡過活,搶光
吃光所剩無幾。因此,為了保證部隊的給養,就有必要向前推進。依期姆和奧比河之間
的整個地區已經劫掠一空,資源已蕩然無存。韃靼人身後留下的是一片荒野,俄國人要
經過也就不無困難了。
在那些從西部省份趕來的吉普賽人中最惹人注目的是茨阿軍,他們和米歇爾一起一
直走到白爾姆。桑加爾也在其中,這個殘暴的間諜也是伊凡﹒奧加烈夫的工具,沒有離
開過她主子的左右。我們曾經在俄國本土,奈尼—諾夫哥洛城市中看見他們狼狽為奸策
劃陰謀。穿過烏拉爾山後,他們只分開了幾天。奧加烈夫迅速趕到依期姆,而桑加爾和
她那一夥人取道省境南部前往鄂木斯克。
這個女人對於奧加烈夫有多大的用處,這是很容易看出來的。她和那伙吉普賽人一
起,可鑽人到任何地方,並且把聽到的任何事報告給奧加烈夫。而伊凡﹒奧加烈夫對被
入侵省的中心地帶發生的任何事都了解得很清楚,眾多耳目時刻在窺視探聽為他效忠。
此外,他慷慨花錢換取這間諜的情報,他從這種交易中得到了許多好處。
桑加爾曾經牽連到一樁嚴重的事件中,這個俄國軍官救了她。她永遠不忘他對她的
恩情,全心全意地把自己奉獻給他,為他效犬馬之勞。
當伊凡﹒奧加烈夫開始走上叛國的道路時,他馬上看出他可以利用這個女人。
無論他命令桑加爾做什麼,她都聽命執行。一種比感激強烈得多的難以言狀的本能
驅使她成為這個叛國者的奴隸。從他被流放到西伯利亞時開始,她就依附於他了。
桑加爾,這位奧加烈夫的紅顏知己和同謀者,無國無家,很樂意以自己的漂流生涯
報效奧加烈夫,勾結引入西伯利亞的侵略者。除了她那個種族與生俱來的狡詐本性外,
她的瘋狂任性也是登峰造極,沒有仁慈、沒有饒恕。她是一個殘酷成性的人。她的野蠻
殘忍足可以與阿帕切印第安人以及印度安達曼人相題並論。
自從桑加爾和那些茨岡人到達鄂木斯克與奧加烈夫會合後,她就再沒有離開過他。
米歇爾和瑪法﹒斯特羅哥夫所遇到的情況,桑加爾都很了解。她了解並和奧加烈夫一樣
擔心沙皇派出的信使的行蹤。她把瑪法控制在手中後,本要用棕色人種的最殘忍的辦法
拷打她,並從她嘴裡挖出秘密。但奧加烈夫要這個西伯利亞老太婆開口的時間還未到,
桑加爾只得等待。她等待這一時刻但並沒有讓這老婦人須臾離開她的監控視線。她注意
她的每一個細微的舉動、只言片語,努力捕捉從她嘴裡說出的「兒子」這個字。但瑪法
默默無語,總是使桑加爾機關落空。號聲一響,幾位高級官員後面跟著一隊威武神氣的
烏茲別克護衛騎兵,到軍營前面迎接伊凡﹒奧加烈夫。
他們來到他面前,表示最崇高的敬意,並且陪同他一道來到弗法可汗的帳篷。
奧加烈夫像往常一樣鎮靜,對他們向他表示出的尊敬顯得很冷淡。他穿著樸素,但
為了厚顏無恥地虛裝門面,他仍穿著一身俄國軍官的制服。
他騎馬正要向前經過軍營圍郭時,桑加爾穿過護衛騎兵來到他面前,一動不動地站
著。
「什麼也沒有嗎?」伊凡﹒奧加烈夫問。
「沒有。」
「耐心點。」
「讓那老太婆開口說話的時刻快到了嗎?」
「快了,桑加爾。」
「她什麼時候會說呢?」
「當我們到達托木斯克時。」
「我們到那兒將在——?」
「三天後。」
桑加爾那黑色的大眼睛露出一絲奇異的目光,然後步履沉著地退下去。奧加烈夫用
踢馬刺在馬肚上夾了一下,然後帶領著韃靼官員策馬向埃米爾的帳篷奔去。
弗法可汗正在等著他的副官。由掌璽官、科迪亞斯及一些高級官員組成的會議成員
在帳中各自就坐。
伊凡﹒奧加烈夫下馬,走進帳篷,站在埃米爾跟前。
弗法可汗40歲,身材高大,面色蒼白,眼神邪惡,一副兇殘的樣子。黑色拳曲的長
胡子,垂在胸前。他身穿金、銀鎧甲,斜掛在肩上的子彈帶上鑲著閃閃發光的寶石,刀
鞘彎曲,上面鑲滿閃亮的寶石,腳穿帶有金馬刺的靴子,頭戴鑲有鑽石枝狀飾的頭盔。
弗法的樣子對於一個無可爭辯的君主、韃靼的沙達那帕魯斯王來說,與其說是儀表堂堂
,倒不如說是怪模怪樣。這個君主權力無限,他以自己的高興來駕馭他的生活和命運,
在波克哈拉通過特權,他被授予埃米爾的稱號。他的臣民的生命財產都在他隨心所欲的
主宰之下。
當伊凡﹒奧加烈夫出現在帳篷時,那些權貴們仍然坐在金縷刺繡的墊子上,而弗法
卻從帳篷後部的華麗的長沙發上站起來。整個帳篷裡的地面上蓋著波克哈拉出產的厚天
鵝絨地毯。
埃米爾走近奧加烈夫,吻了他一下。這個吻的含意他不會弄錯。這意味著這個副官
成為這個議會的首領,而且暫時位於科迪亞斯之上。
然後,弗法對伊凡﹒奧加烈夫說:「我沒什麼要問你的。說吧,伊凡,我們在座的
人都會洗耳恭聽。」
「陛下,」奧加烈夫回答道,「下面就是我要向你報告的情況。」
伊凡﹒奧加烈夫講的是韃靼語言,措詞具有顯著的東方語言特色。
「陛下,不必要的話現在就不說了。我在你的先頭部隊所開展的工作你是知道的,
依期姆和厄爾替失河現在我們控制之下,土庫曼騎兵現在可在韃靼河裡洗刷他們的馬匹
了;弗法可汗一聲令下,吉爾吉斯部落即可興兵。從依期姆到托木斯克的主要西伯利亞
路線都屬於您。因此您可揮師向那太陽升起的東方推進,也可向日落的西方進發。」
「那麼如果我跟太陽一起進軍呢?」埃米爾問,他在傾聽時問了一下,面容沒有流
露出他半點心思。
「和太陽一起進軍,」奧加烈夫回答說,「就是您向歐洲擴展。也就是迅速占領托
波爾斯克的西伯利亞省份直到烏拉爾山脈。」
「那麼如果我迎著這天空中這發光體走呢?」
「那就是使中亞的一些國家和伊爾庫次克一起歸順韃靼統治。」
「那麼聖彼得堡蘇丹的軍隊呢?」弗法用這奇怪的稱號稱呼俄國的皇帝。
「不管東方還是西方,你沒有什麼可害怕他們的。」伊凡﹒奧加烈夫回答道。
「這是突然襲擊,俄國軍隊還沒來得及增援,伊爾庫次克或者托波爾斯克就已落入
你的手裡了。沙皇的軍隊在科裡凡已被擊潰,正如您的軍隊不管在什麼地方與這些軍隊
交火他們都會敗北一樣。」
沉默一會兒之後,埃米爾問道:「你對韃靼人的事業忠心耿耿,你的意見是怎樣呢
?」
「我的意見,」伊凡﹒奧加烈夫很快地答道,「就是迎著太陽前進,那就是把東部
大平原的草讓土庫曼人的馬吃光;那就是占領東部省份的首府伊爾庫次克。同時抓獲一
個人質。這個人質價值整整一個國家。抓不到沙皇,就一定要抓獲他的哥哥大公。」
這就是伊凡﹒奧加烈夫的大目標。聽他說話,人們一定會把他當作斯蒂潘拉幸那的
殘暴的後代,這是個在18世紀劫掠俄羅斯南部的著名海盜。抓住大公,然後毫不留情地
殺掉,才能完全消除他心頭之恨。此外,一占領伊爾庫次克,東西伯利亞全境就處於韃
靼的控制之下了。
「情況會是這樣的,伊凡。」弗法答道。
「那麼您命令我怎樣行動呢,陛下?」
「今天,我們的總指揮部要遷到托木斯克去。」
奧加烈夫鞠躬後,帶領托布什一巴池退出帳篷去執行埃米爾的命令。
正當他準備上馬回到前哨去的時候,在遠處的俘虜營地裡出現了騷動。他聽到叫喊
聲,還聽到兩三聲槍響,也許這是俘虜企圖反抗或逃跑,必須即刻鎮壓。
伊凡﹒奧加烈夫和托布什一巴池向前走了幾步,有兩個人由於士兵沒有攔住,衝到
他們面前。
托布什一巴池不了解詳情,做了一個命令處死手勢。要不是奧加烈夫說了幾句話止
住了手起要落的刀,這兩個俘虜就已頭顱落地了。
這個俄國人(奧加烈夫)發現這些俘虜是外國人,就下令把他們帶到他這裡來。
他們是哈裡﹒布朗特和阿爾西德﹒嘉力維。
奧加烈夫一到達軍營,他們就要求帶他們去見他。但士兵拒絕了,結果是一場拚鬥
,企圖逃跑,幾聲槍響,但幸好沒有打中這兩個記者。不過,要不是埃米爾的這位上校
干預的話,這兩位記者不要多久就會被處死。
奧加烈夫仔細地看了看這兩個俘虜,他們對他來說確實陌生。其實,在依期姆的驛
站,當奧加烈夫毆打斯特羅哥夫時,他們也在場,只不過當時這個殘暴的人沒有注意到
大廳裡聚集的人。
相反,布朗特和嘉力維馬上認出他了,嘉力維低聲說:「喂,這個奧加烈夫上校和
在依期姆的那個粗暴的人似乎就是同一個人。」
然後,他又附耳對同伴說:「布朗特,跟他說說我們的情況吧,幫我一次忙。
我討厭韃靼軍營裡的這個俄國上校。雖然多虧他,我的腦袋才沒有搬家,但如果我
要正面對著他的話,我的眼睛準會流露出我的感情。」
阿爾西德﹒嘉力維一邊說,一邊裝出一副傲慢冷漠的神情。
不管奧加烈夫是否發覺這個俘虜的態度是對他的一種侮辱,他不露聲色。
「先生們,你們是什麼人?」他用俄語以一種冷淡的但又不似平日那麼粗魯的語氣
問道。
「英國和法國報紙的兩位記者,」布朗特簡短地回答道。
「那麼,毫無疑問,你們應該有證明你們的身份的證件了?」
「這裡有英、法兩國在俄羅斯大使館簽證的文書。」
伊凡﹒奧加烈夫接過布朗特遞過的文書後認真看了看,然後說:「你們是要求批准
你們跟蹤采訪我們在東西伯利亞的軍事行動嗎?」
「我們只要獲得自由。」英國記者冷冷地回答。
「你們自由了,先生們,」奧加烈夫說,「我非常渴望能在《每日電訊》上讀到你
們的文章。」
「先生,」哈裡﹒布朗特非常冷靜,沉著地答道,「一期就要六便士,包括郵費。
」
隨後,布朗特回到同伴嘉力維那裡,他似乎完全同意他的回答。
伊凡﹒奧加烈夫沒有表示任何不悅,上馬走到他的護衛隊伍最前面,然後消失在一
片飛揚的塵土之中。
「嘉力維先生,你對韃靼軍中那個司令伊凡﹒奧加烈夫上校看法如何呢?」布朗特
問。
「親愛的朋友,」阿爾西德微笑著說,「我認為那個托布什一巴池下令把我們的頭
砍掉時,他的手勢很優美。」
無論奧加烈夫對於這兩位記者的舉動出於什麼樣的動機,他們已經自由了,而且可
以隨心所欲地在戰場上四處走動,他們不是要離開戰場。他們之間先前有的那種相互憎
惡已變成友誼了。各種各樣的境遇把他們拉到一起,他們不再想到分離。
使他們對立的小問題不存在。哈裡﹒布朗特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同伴對他的幫助!而
他的同伴呢,卻從不想向他提起它。這種友誼也幫助了他們的采訪行動,因此對他們的
讀者也是有利的。
「那麼現在我們有了自由又該做什麼呢?」布朗特問。「當然要利用它,」阿爾西
德回答,「悄悄到托木斯克去看看那兒有什麼情況。」
「直到——很快,我想——直到可以再與俄軍某一部隊會合的時候嗎?」
「正如你所說的,我親愛的布朗特,太勒超人化了是不行的,文明之師才是優勝方
。很明顯中亞人在這次入侵中會失去一切,而絕對什麼也會得不到,但俄國人會很快擊
退他們。這只是時間的問題。」
奧加烈夫的到來,給嘉力維和布朗特帶來了自由,而對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來說,
卻是非常危險。如果沙皇的信使碰巧遇到奧加烈夫,他肯定會認出米歇爾就是他在依期
姆驛館裡殘暴對待的那個旅客,雖然米歇爾沒有對這種侮辱作出像在其他情況下一樣的
反應,但他會引起人們對他的注意,這樣會使他要完成的計劃馬上陷入更困難的境地。
這是事情的不利一面。那麼奧加烈夫到來的好的一面就是,當天下命令拔營把總部
遷到托木斯克去。
這也就合了米歇爾最熱切的心願。正如前面所說,他的目的就是混雜隱藏在其他俘
虜當中到達托木斯克。也就是說,不用冒著落入偵察兵之手的危險。因為在通往這個重
鎮的各條道路上到處都是他們的人。然而,由於奧加烈夫的到來,也由於擔心被他認出
,米歇爾自問放棄第一個計劃,途中伺機逃跑,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難道不好一些嗎?
如果不是獲悉到弗法可汗和伊凡﹒奧加烈夫正帶著數千騎兵向托木斯克出發了,米
歇爾毫無疑問就會堅持按後一個計劃行事。
「那麼我要等待!」他對自己說,「至少除非某一意外的逃跑機會到來。這兒到托
木斯克有許多危險,等過了托木斯克條件就會有利多了。因為我只需幾個小時就可越過
較擔的前哨向東行進。再耐心等三天,願上帝幫幫我。」
這段旅程確實需要三天。俘虜們在數千名劫題分遣隊的看守下穿越大平原,要走的
路程在軍營和托城之間有150俄裡。對於埃米爾的士兵來說走150俄裡是件容易的事,因
為他們什麼也不缺。但是對這些缺衣少食、體力衰弱的不幸的人來說卻是糟透了。他們
許多人拋屍路途就可見他們跋涉何等艱難。
8月12日下午2點的時候,烈日當空,萬裡無雲。托布什一巴池下令出發了。
阿爾西德和布朗特弄來了馬匹登程去托木斯克了。後來托木斯克發生了一些事情使
故事的主要人物又重逢了。
在伊凡﹒奧加烈夫帶到韃靼軍營去的俘虜中有一位老婦人,她的沉默寡言使她與那
些和她同命運的人表現不同。她從未說過一句怨言,她像一尊含悲忍痛的雕像,對她的
看守比其他任何人更嚴密,她總是在這個茨岡人桑加爾的監視下,而她自己似乎沒有察
覺,甚至連想都沒有想到。儘管年老,她也得跟著這一隊被押送的俘虜走,她的困苦是
有增無減的。然而,老天爺似乎有意把一位勇敢而好心的人安排在她身邊,安慰她,幫
助她。
在與她同樣遭受不幸的那些人中,一個年輕姑娘長得特別美,和這個西伯利亞人一
樣沉默寡言,好像她自己主動要承擔這照看她的任務。這兩個俘虜沒有交談過半句,但
每次這個老婦人需要幫助的時候,人們就總是看見這個姑娘在她身邊。起初,老婦人接
受這陌生人默不作聲的幫助不是沒有懷疑的。然而漸漸地,這個年輕姑娘坦誠無詐的眼
神,她的沉著謹慎以及那種把不幸的人吸引到一起的神秘的同情心,使瑪法﹒斯特羅哥
夫的冷漠漸漸消失了。
娜迪婭——正是她——把自己在瑪法的兒子身上得到過的殷勤照料回報到這位母親
身上,而自己卻並不知道。她那善良的本性驅使她這麼做。在盡力幫助她的同時,娜迪
婭的青春美貌也得到了這位年老的俘虜的保護。
這一大群不幸遭受困苦煎熬的人,對這兩個沉默寡言的人——一個似乎是祖母,另
一個好像是孫女——都有一種敬重之意。
娜迪婭在厄爾替失河上被韃靼偵察兵抓走後,被帶到鄂木斯克。娜迪婭被關在這個
城市裡,遭遇了與那些被伊凡﹒奧加烈夫抓來的人一樣的命運,因而也和瑪法﹒斯特羅
哥夫命運相同。
如果娜迪婭不是那樣有活力的話,她肯定在這雙重打擊下死去。旅程中斷,米歇爾
的死,使她既感到絕望又很激憤。經過一番令人高興的努力使娜迪婭和她的父親距離接
近了一些之後,又或許將永遠分離了。而且使她痛苦的是,上帝似乎安排好在她身邊來
引導她的堅強無畏的伴侶也分離了。在同一時間、同一打擊下,她一切都完蛋了。米歇
爾在她眼前被長矛刺殺淹沒在厄爾替失河水中的形象時刻縈繞在她腦海裡。
這樣的人會死去嗎?如果這個為了崇高的目的而勇往直前的好人這麼悲慘地死去,
那上帝的神奇又在哪裡,要留給誰呢?那時,她心中的憤怒勝過了悲傷。在依期姆驛站
,她的夥伴令人驚異地忍受當眾侮辱的那一幕又展現在她的記憶中。一想到這些,她全
身的血液便沸騰起來。
「他再也不能為自己報仇了,那麼誰來為他復仇呢?」她想。
她在心中無聲地疾呼:「但願我能吧!」
如果米歇爾在死之前向她吐露了他的秘密的話,雖然她是個女人,當然是一個姑娘
,她可能會把上帝那麼快就從她身邊帶走了的那個哥哥的未竟之業圓滿完成。
她總是沉浸在這些思緒之中,因而不難理解她怎麼會在面對自己被囚禁的苦難時都
處之泰然。因而機緣使她和瑪法﹒斯特羅哥夫相處一起,而她自己一點也沒有猜疑過瑪
法是誰。她又怎能想到這個跟她一樣同為囚犯的老婦人就是她的同伴的母親呢?她只知
道她的這個旅伴名叫尼古拉斯﹒科巴諾夫。另一方面,瑪法又怎能猜到,一種感激之情
把這個陌生的姑娘與自己的兒子連在一起了呢?
在瑪法身上,首先使娜迪婭感覺到的一點就是她倆忍受各自厄運的方式何其相似。
這個老婦人在日復一日的艱辛的煎熬之下仍安之若素,對待身體上受到的摧殘那麼等閒
視之,和她一樣,在精神上備受煎熬。娜迪婭是這樣看的,而且她的看法也沒錯。瑪法
對自己的困苦並沒表示出來,但娜迪婭對她的遭遇出於天性的同情心一開始就使娜迪婭
向著她。這種強忍傷悲的姿態深深印入了娜迪婭高尚的心靈。娜迪婭並沒有向她說過要
幫助她,但卻給了她許多幫助。瑪法既沒有拒絕也沒有表示接受。在旅途中困難的路段
,這個姑娘總是在她身邊攙扶著她。發糧食時,這個老婦人也不走動一下去領取,娜迪
婭就和她分享著自己那一小份口糧,這痛苦的路程就這樣走過來了。多虧這位年輕的夥
伴的幫助,瑪法﹒斯特羅哥夫才能跟著那些看守俘虜的士兵行進,而沒有像其他那些不
幸的、可憐的人一樣被拴在鞍上,拖著沉重的腳步踉蹌地走過這條悲傷之路。
「你照看了我這個老人,上帝會報答你的,我的孩子。」瑪法﹒斯特羅哥夫有一次
對娜迪婭這樣說。多長時間以來,這就是這兩個不幸的人之間惟一的交談。
在這些對她倆來說似乎有幾個世紀之久的日子裡,老婦人和姑娘好像不由自主地談
起她們各自的情況。但瑪法出於人們不難理解的謹慎,除了用極為簡短的詞以外,從不
曾提起自己的情況,要談也是三言兩語。她一點也不提起她兒子,也不提起她與兒子之
間的不幸的會面。
娜迪婭也是一樣,要麼不吭聲,即使開口說話,話語也少。
然而,有一天,她的心扉開啟了,傾訴了她滿腔心思。她毫無隱諱地講述了所發生
的事情,從烏拉底米爾到尼古拉斯﹒科巴諾夫的死。這個年輕的夥伴充滿激情地講述這
一切情況完全引起了這個西伯利亞人的興趣。「尼古拉斯﹒科巴諾夫,」
她說,「再給我講講尼古拉斯這個人吧。我在當時所看見的年輕人當中只知道一個
人,僅僅一個人,他有這樣的表現,我是不會驚異的。你確信那是他的真名嗎?我的孩
子!」
「如果他在別的方面沒有騙我,那他為什麼要在這一點上欺騙我呢?」娜迪婭回答
說。
然而,瑪法由於某種預感的驅動,接二連三地問了娜迪婭許多問題。
「你說他當時無所畏懼,我的孩子。你也就證實了他是這樣一個人。」她說。
「是的,確實無所畏懼。」娜迪婭答道。
「我的兒子就會那樣。」瑪法對自己說。
然後她接著說:「你不是說什麼也阻止不了他,什麼也不能使他害怕;你不是說他
的力量是那麼柔和,因而你在他身上既找到了一個兄弟也找到了一個姐妹;你不是說他
像一個母親一樣關照你嗎?」
「是的,是的!」娜迪婭說,「兄弟、姐妹、母親——他對我來說就是三者合而為
一呀!」
「像獅子一樣保護著你?」
「的確像一頭獅子!」娜迪婭回答說,「是的,一頭獅子,一個英雄!」
我的兒子!我的兒子!這個西伯利亞老人這樣想著。「但你說過,他在依期姆的驛
站裡受了很大的侮辱嗎?」
「他確實受了侮辱,」娜迪婭垂下眼簾答道。
「他忍受了!」瑪法低聲說著,顫抖地喃喃自語。
「母親,母親,」娜迪婭大聲說,「別責怪他!他有秘密,一個至今只有上帝才能
公正評判的秘密。」
「那麼,」瑪法抬起頭來,看著娜迪婭,好像要把娜迪婭內心深處看透似的,「在
那個屈辱的時刻,你沒有蔑視這個尼古拉斯﹒科巴諾夫嗎?」
「我不理解他,但我欽佩他,」姑娘回答說。「我當時只覺得他最值得尊敬!」
老婦人沉默了片刻,問道:「他很高嗎?」
「非常高。」
「而且很英俊,是嗎?喂,說吧,我的女兒。」
「他長得很英俊。」娜迪婭答道,她的臉紅了。
「那是我兒子!我告訴你那是我兒子!」她摟著娜迪婭說道。
「您的兒子!」娜迪婭很驚異,「您的兒子!」
「來吧,」瑪法說,「我們來把這事的原委弄清楚,我的孩子。你的旅伴,你的朋
友,你的保護者,他有一個母親。他難道沒有跟你提起過他的母親嗎?」
「他的母親?」娜迪婭說,「當我提起我父親時,他就總是經常向我說起他母親。
他敬愛他的母親!」
「娜迪婭,娜迪婭,你剛才說的一切就是我的親生兒子的情況,」老婦人說。
她連忙補充說:「難道他不會在途經鄂木斯克時去看你說的他敬愛的這位母親嗎?
」
「不。」娜迪婭說。
「不是!」瑪法大聲說,「你敢跟我說不是!」
「我說不是,但是我還要告訴您,我認為他是出於某種重要的動機,那是什麼動機
我不清楚。尼古拉斯﹒科巴諾夫不得不十分秘密地在這個國家活動,對他來說,這是一
個生死攸關的問題,更重要的是一個職責與榮譽的問題。」
「職責,的確,緊迫的職責,」西伯利亞老人說。「那些犧牲一切的人的職責,為
了履行這個職責他們拒絕一切;甚至拒絕親吻,也許是最後一次親吻他的老母親的那份
歡樂。所有你不知道的,娜迪婭——所有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我現在全明白了。你
讓我明白了一切。你給我的心裡的疑問帶來了光明,但我卻不能用這光明照亮你的心靈
,解開你的疑團。既然我兒子沒有把他的秘密告訴你,我也必須為他保守秘密。原諒我
,娜迪婭。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永遠也不能報答你。」
「母親,任何事我都不問。」娜迪婭回答說。
對於這個西伯利亞人來說,一切都解釋得如此清楚了。所發生的一切,甚至在鄂木
斯克的驛站裡,在在場的人眾目睽睽之下他們相見,她兒子所表現的那些令人費解的行
為都清楚了!毫無疑問,年輕姑娘的旅伴就是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一個秘密的使命,
要攜帶一些重要的公文急件穿過被侵佔地區,迫使他隱瞞沙皇信使的身份。
啊,我勇敢的孩子!瑪法想著。不,我不會出賣你,就是嚴刑拷打我也休想讓我承
認我在鄂木斯克見到的就是你。
瑪法本可以用一句話就報答娜迪婭對她全心全意的幫助。她本可以告訴她,她的旅
伴——尼古拉斯﹒科巴諾夫,或者更確切地說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沒有在厄爾替失河流
中死去,因為在那次事件發生後幾天她見到了他,還跟他說了話。
但是,她克制了自己,她沉默了。她說了這些話之後感到很舒心。「期待吧,我的
孩子。災禍壓不倒你的。你會再見到你的父親。我感覺到了。也許叫你妹妹的人沒有死
。上帝不會讓你勇敢的旅伴死去的。期待吧,我的孩子,期待吧!像我一樣。我穿的喪
服還不是哀悼我兒子的!」
第三章
這就是瑪法﹒斯特羅哥夫和娜迪婭之間的情形。西伯利亞老人已經明白了一切,並
且儘管年輕姑娘不知道她的旅伴仍然活著,至少她了解了他與這個她當作母親的人之間
的關係,這個囚禁的婦人失去了兒子,但她感謝上帝給了她取代她的兒子的這番歡樂。
但是她們兩個都不了解的是米歇爾在科裡凡被抓之後,跟她們在同一個被押送的隊
伍裡,而且也同她們一起在去托木斯克的路上。
伊凡﹒奧加烈夫帶來的俘虜已加入到早已被埃米爾關押在韃靼軍營中的俘虜一起了
。這些不幸的人中有俄國人、西伯利亞人,士兵和平民,有好幾千人,形成了長達幾俄
裡的隊伍。那些被看成危險人物的人戴上了手持,用一根長鏈子拴在一起。
還有女人和孩子,許多孩子被掛在馬鞍的前繑上,而女人們則被毫不留情地拖著走
,或者像牲口一樣,被趕著往前走。看守的騎兵們強迫他們保持一定的次序,不允許有
任何的落後者,除了那些倒下去再也爬不起來的人以外。
由於這樣的安排,米歇爾在離開韃靼軍營的俘虜隊伍中走在最前列。也就是說,在
科裡凡俘虜的囚犯當中,他便不能和跟他從鄂木斯克來的囚犯走在一起。因此他沒想到
他母親和娜迪婭也在這個隊伍中,而她們倆也沒想到米歇爾就在隊伍前列。
從軍營到托木斯克這段路程就是在士兵的抽打刺激下走過的,這段行程使許多人命
赴黃泉。對所有俘虜來說也是可怕的。囚犯們走過大平原,走過一段由於埃米爾和他的
前衛部隊經過後越發弄得塵土飛揚的路。
前方傳來了快速前進的命令,路上很少有短暫的停留。儘管他們以盡可能快的速度
往前趕,但烈日當空,在熾熱的陽光照射下,這150俄裡的路似乎永無止境。
從奧比河的右岸到從薩亞諾克山分離出來的山嶺腳下的地區是一片不毛之地,只有
零零散散生長受阻以及燒焦的矮小灌木打破了這一望無際的大平原的單調。這片地上沒
有任何耕作,因為沒有一滴水;這痛苦的行軍使囚犯們又渴又熱,水是他們最需要的。
要找到一條溪流,他們必須岔開向東走50俄裡一直到山嘴腳下。而這個山嘴是奧比河與
葉尼塞河的分水嶺。
那裡流淌著托木河,是奧比河的一條較小支流,這條河流經托木斯克,然後匯入北
部的一條大的干流。那裡水資源豐富,平原不是這麼干燥貧瘠,也不這麼酷熱。
但是押送部隊的長官接到嚴格的命令必須走捷徑到達托木斯克城,因為埃米爾非常
害怕部隊從側面受到攻擊並且伯被從北部省份來的俄軍襲擊。眼下西伯利亞的大路沒有
在托木河畔,至少是在科裡凡和一個名叫扎百迪耶諾的村莊之間的路段。而且他們又必
須走大路。
對這些不幸的人的痛苦講得再多也沒用,許多人死在平原上,他們的屍體會要拋露
在那裡直到冬天,到那時狼群會吞吃掉這些屍骨殘骸。
正像娜迪婭幫助這個西伯利亞老人一樣,米歇爾也同樣在他當時處境許可下向那些
身體虛弱的難友伸出援助之手。他來回走動,去鼓勵他們,扶助他們,直到一個士兵用
長矛刺了一下逼他回到隊伍中指定的位置上。
他為什麼不試圖逃跑呢?
原因就是他已下定決心不到平原,不到一個對他來說足夠安全的時候絕不冒這個險
。他打定主意,讓「埃米爾花錢」一直走到托木斯克去,而且實際上他是對的。
他注意到有無數的分遣隊在被押送隊伍兩側,時而南邊時而北邊到處進行搜索,很
明顯他如果逃跑,不出兩俄裡就會又被抓回來。韃靼騎兵蜂擁而至,好像被一陣暴雨弄
到地面的昆蟲一樣從土裡一下子冒出來。在這種情況下逃跑,雖不說完全可能,也是極
其困難的,押送的士兵們也是極端地警覺,因為稍有疏忽,他們就得掉腦袋。
8月15日傍晚,押送隊到達小村扎百迪耶諾,離托木斯克30俄裡,這裡有路通向托
木斯克。
俘虜們的第一個行動可能會是沖入河中,但是不到中途休息的時間,他們是不許離
開隊伍的。雖然此刻托木河河水湍急,但正適合一些大膽的或亡命的人逃跑,因而采取
了最嚴密的防範措施。扎百迪耶諾村裡所徵用的船全被拉到托木河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
障礙,至於村外的營地,也由一隊哨兵看守戒備著。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自然想到了逃跑,但仔細觀察之後,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是不
可能逃脫的,但是又不願就此放棄,因此只好等待時機。
俘虜們將在托木河岸上扎營過夜。因為埃米爾已推遲他的部隊進入托木斯克城的時
間,並決定在這個重鎮裡舉行一個軍事慶典,慶祝韃靼總部的成立。弗法可汗已經進入
要塞陣地,但是部隊的主力仍在城牆外野營,等待他們隆重入城這一時刻的到來。
伊凡﹒奧加烈夫在托木斯克城與埃米爾分手,他們倆前一天晚上到達此地,而奧加
烈夫又回到了扎百迪耶諾村的營地裡,第二天他將帶領韃靼軍的後衛部隊從這裡出發,
這裡給他安排了一間房子過夜。拂曉時,步兵、騎兵將向托城進發。埃米爾希望用通常
迎接亞洲君主的盛大儀式來迎接他們。俘虜們行走三天已精疲力竭了,口渴得唇焦舌燥
。等休息時間一安排好,他們就可以喝點水,休息一會兒了。太陽已經落山了,娜迪婭
扶著瑪法﹒斯特羅哥夫也來到托木河邊,由於囚犯們都擁擠在河邊,她們無法擠進去,
但最後還是輪到她們喝水了。
老婦人俯身看著清澈的河水,娜迪婭把手放入水中,舀點水送到瑪法的嘴邊。
然後自己洗洗,喝點水,恢復精神,她們在這及時到手的水中找到了新生。
突然,娜迪婭抬起了頭,不由自主地喊了起來。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在那裡,離她只有幾步遠。那是他,落日的余輝照在他身上。
一聽到娜迪婭的喊聲,米歇爾心裡一驚。但他有足夠的自制力控制自己不出一聲,
一出聲自己就有危險。然而,當他看到娜迪婭時,他同時認出了自己的母親。
他感到這意外的相遇立刻會使自己失控,他用雙手捂著眼睛,很快離開了。
娜迪婭情不自禁想要去追他,但西伯利亞老人在她耳邊低聲說:「別動,我的孩子
!」
「是他!」娜迪婭激動不已回答說,「他活著,母親,是他!」
「是我的兒子,」瑪法回答道,「是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你看我一步也沒有朝他
挪動!照我的樣子做,我的孩子!」
米歇爾剛才體驗到了一個男人所能經受到的最強烈的情感。他的母親和娜迪婭都在
那兒!
這兩個囚徒是他心裡一直惦記著的。現在上帝把她們倆一起也帶入了這場共同災難
之中。娜迪婭知道他是誰嗎?她知道了,因為他看見了瑪法的手勢,當她要去追他時,
瑪法制止了她。那麼,瑪法已經全盤明白了,而且替他守住了秘密。
那天夜裡,米歇爾不止一次地想著尋找母親並與她團聚,但他知道他必須控制住想
與母親擁抱,並且想再一次握緊年輕同伴的手的渴望。一點點疏忽都會導致喪命,而且
他已發誓不見他的母親——他不會自願地去看她。既然今夜他無法逃跑,那麼一旦到達
托木斯克,他會出發穿過大平原,他甚至會不與這兩個人擁抱一下就出發。而且他還會
使她們面臨許多的危險。
米歇爾希望這次在扎百迪耶諾的重逢不會給自己和母親帶來任何災難性的後果,但
他不知道這個見面的場面雖然一晃而過,卻被奧加烈夫的間諜——桑加爾看在眼裡了。
當時這個茨岡人在那裡,離她們只有幾步遠,也在河岸上,和平時一樣,看著這個
西伯利亞老婦人的一舉一動,而絲毫也沒有引起老婦人的懷疑。桑加爾沒有看見米歇爾
。因為她還沒來得及看,他就消失了。但母親制止娜迪婭的手勢卻沒逃過她的眼睛,而
且瑪法的眼神讓她全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現在毫無疑問的是,瑪法﹒斯特羅哥夫的兒子沙皇的信使此刻也在扎百迪耶諾,在
奧加烈夫的囚犯行列中。
桑加爾不認識他,但她知道他在那兒。當時她不打算去發現他,因為在黑暗中,在
這麼大的一群人中是不可能找到他的。
至於再盯梢娜迪婭和瑪法﹒斯特羅哥夫是同樣無用的。很明顯,這兩個女人會保持
警惕,根本不可能偷聽到危害沙皇信使的任何情況。茨岡人首先想到把這事告訴伊凡﹒
奧加烈夫。她立即離開營地。
一刻鐘後,她來到扎百迪耶諾,被帶到埃米爾副官的房間裡。
奧加烈夫立即接見桑加爾。
他問:「你要告訴我什麼呢,桑加爾?」
「瑪法﹒斯特羅哥夫的兒子也在軍營裡,」桑加爾回答說。
「一個囚犯?」
「是一個囚犯。」
「啊!」奧加烈夫大聲說,「我要知道——」
「你不會知道任何情況的,伊凡,」茨岡人回答說,「因為連他長什麼樣子你都不
知道。」
「但是你知道他。你看見了他,桑加爾,是嗎?」
「我沒有看見他,但他母親的一個手勢就露餡了,我全明白了。」
「你沒弄錯嗎?」
「我沒弄錯。」
「你知道抓住這個信使對我多麼重要,」伊凡﹒奧加烈夫說。「如果他從莫斯科帶
的信送到了伊爾庫次克,如果送到大公手裡,那麼大公就會提防著,我將無法對他下手
,我不惜一切代價必須把他那封信弄到手。現在你告訴我這個持信者就在我的手裡,你
告訴我這個持信人就在我的掌握之下。我再問一遍,桑加爾,你沒弄錯嗎?」
奧加烈夫說話很激動,這一點說明他對把那封信弄到手重視到了極點。
桑加爾對奧加烈夫一再重複他的問題的緊迫性一點也不感到擔憂。
「我沒有弄錯,伊凡。」她說。
「但是,桑加爾,軍營中的俘虜成千上萬,而你說你不認識米歇爾﹒斯特羅哥夫。
」
「是的,」茨岡人欣喜若狂地回答道,「我不認識他。但他母親認識他。伊凡,我
們必須讓他母親說話。」
「明天叫她開口!」奧加烈夫大叫道。他一邊說,一邊把手伸給茨岡人,她吻了他
的手。這並非奴顏婢膝般的舉動,而是北方種族的習慣。
桑加爾回到了軍營,她找到了娜迪婭和瑪法,她整夜都在盯著她們。雖然,由於勞
累而精疲力盡,但這老婦人和姑娘沒有入睡。她們的焦慮使她們無法睡著。米歇爾雖然
活著,但與她們一樣也是囚犯。那麼奧加烈夫認識他嗎?或者就算他不認識,他會很快
發現他嗎?娜迪婭腦子裡總是在想著這件事:那個她曾認為已死的人現在仍活著。但瑪
法卻看得更遠,她雖然不顧及自己將來會怎麼樣,但她有種種理由為兒子擔憂。
桑加爾在夜色的掩護下,爬近了這兩個女人聽了好幾個小時。她沒有聽到任何東西
。出於本能的謹慎,娜迪婭和瑪法﹒斯特羅哥夫之間沒有交換一個字。第二天,8月
16日上午10點左右,軍營裡響起了號聲。幾乎所有的韃靼士兵都處於戒備狀態。
伊凡﹒奧加烈夫在一大群韃靼軍官的簇擁下,離開扎百迪耶諾,來到了軍營。
他的臉色顯得比平日更陰沉。那緊皺的眉頭使人一見便知他憋著一肚子火,只等著
機會爆發出來。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躲在一群囚犯中間,看著這人經過。他有一種預感:大災難即
將來臨;伊凡﹒奧加烈夫現在已知道瑪法就是沙皇信使兵團的上尉米歇爾﹒斯特羅哥夫
的母親。
伊凡﹒奧加烈夫騎馬到達軍營中間,下了馬,他的護衛隊在他周圍站成一個警戒圈
。
這時,桑加爾走近他說:「伊凡,我沒有任何消息要向你報告。」
伊凡﹒奧加烈夫的惟一的回答就是給一個軍官下了命令。
然後,士兵們粗暴地將囚犯們驅趕來了,他們用鞭子抽,或者用長矛的粗端去戳這
些不幸的人。這些囚犯匆匆忙忙地走著,不斷跌跌撞撞,他們圍著軍營站好。
他們身後有強大的騎兵和步兵,根本無法從中逃脫。
接著是一片寂靜。伊凡﹒奧加烈夫一個示意,桑加爾就向人群走去,瑪法就站在人
群中。
這個西伯利亞老人看見了她的同伴,她意識到會要發生什麼事情了,臉上掠過一絲
輕蔑的微笑。然後靠著娜迪婭,低聲說:「你不再認識我,我的孩子。不管發生什麼,
也不管這考驗有多麼嚴峻,不要說一個字,也不要任何示意。這關係到他,而不是我。
」
這時,桑加爾已經注視她一會兒了,就把手搭在她的肩上。
「你想幹什麼?」瑪法說。
「來!」桑加爾說。
然後,她推著這個西伯利亞老人,往前走,並把她帶到警戒圈中間,站在伊凡﹒奧
加烈夫的前面。
「你就是瑪法﹒斯特羅哥夫?」奧加烈夫問。
「是的,」這位西伯利亞老人鎮靜地回答。
「你收回三天前我在鄂木斯克審訊你時你說過的話嗎?」
「不!」
「那麼你不知道你的兒子,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沙皇的信使已經經過了鄂木斯克
了嗎?」
「我不知道。」
「那麼你認為你認出是你兒子的那個人不是他嗎?不是你兒子嗎?」
「他不是我兒子。」
「自那以後在這些囚犯中你沒有看見過他嗎?」
「沒有。」
「如果把他指出來,你會認出他嗎?」
「不認得。」
一聽到這什麼也不承認的斬釘截鐵的回答,人群中響起了一陣低語聲。
奧加烈夫抑制不住地做了一個威脅的手勢。「聽著,」他對瑪法說,「你兒子在這
兒,你必須馬上給我指出來。」
「不。」
「所有在科裡凡和鄂木斯克抓到的男人將從你面前走過。如果你不把米歇爾﹒
斯特羅哥夫給我指出來,從你面前經過多少男人,你就要挨多少鞭。」
伊凡﹒奧加烈夫看到,不論他怎樣威脅她,不論他怎樣折磨她,這個堅強不屈的西
伯利亞人就是不說話。要找到沙皇的信使,他指望的不是她,而是米歇爾本人。
他相信,只要母親和兒子面對面,那些不由自主的動作不可能不暴露。當然,如果
他只是想截獲這封帝國的信件,他就會只下命令搜查所有的犯人就是了。但是米歇爾可
能已毀掉了這封信,記住了所有的內容,而且如果他沒有被認出來,如果他到達伊爾庫
次克,伊凡﹒奧加烈夫的所有計劃都將毀於一旦。因此,這個叛徒要得到的不僅是這封
信,而且要持信人。
這些話娜迪婭都聽見了,現在她知道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是誰,為什麼他要穿越西
伯利亞已被入侵的省份而不能讓人認出來。
伊凡﹒奧加烈夫一聲令下,囚犯們便一個個從瑪法面前走過。瑪法像一尊雕像一樣
站著一動不動,臉上露出滿不在乎的表情。
她兒子是最後一批從她面前經過的。當輪到他從她面前走過時,娜迪婭閉上了眼睛
,她不願看見他經過。
米歇爾很坦然,無動於衷。但是他雙手掌心卻因指甲掐進去而出血了。
伊凡﹒奧加烈夫被這母子難倒了。
桑加爾走近他,只說了一個詞:「皮鞭!」
「對!」奧加烈夫大叫道,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給這個討厭的女人抽皮鞭,
——用皮鞭抽死她。」
一個韃靼士兵拿著這令人可怕的刑具走到瑪法面前。
這種皮鞭由許多皮條組成,每根皮條的末端纏上了絞扭著的鐵絲。人們計算了,這
種皮鞭抽打120鞭就等於判處了死刑。
瑪法知道這一點,但她也知道不管怎樣嚴刑拷打她都不能開口。而她將犧牲自己的
生命。
瑪法被兩個士兵抓著,被迫跪在地上,她的衣裳被撕開了,背部露在外面。一把軍
刀就橫在她胸前,離她只有幾寸的距離。如果她由於鞭打痛得向前倒,她的胸膛就會被
那鋒利的鋼刀刺穿。
這韃靼人挺直身子,他在等著。
「開始!」奧加烈夫說。
鞭子在空中呼嘯著。
但鞭子還沒有落下,一只強有力的手擋住了韃靼人的臂膀。
米歇爾就在那兒。看到這可怕的情景,他跳了出來。雖然在依期姆的驛站裡,當奧
加烈夫的鞭子抽打他時,他克制了自己,但此時此刻站在即將被抽打的母親面前,他無
法控制自己了。
伊凡﹒奧加烈夫成功了。「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他大叫道。然後走上前,「啊
,是依期姆的那個人嗎?」
「正是他!」米歇爾回答道。
然後他舉起鞭子抽在奧加烈夫的臉上。
「一鞭還一鞭(一報還一報),」他說。
「還得好!」一個聲音喊起來,幸好被人們的騷動聲掩蓋了。
20個士兵撲向米歇爾,等一會兒他就會被殺掉。
奧加烈夫被鞭抽打後,痛苦而又憤怒地大叫了一聲,隨後阻止了士兵們。
「這個人留給埃米爾去判決,」他說,「搜身!」
士兵們在米歇爾的胸部找到了這封有君王紋章的信件,他沒有來得及毀掉它,這封
信被交到奧加烈夫的手中。
人群中喊「還得好」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阿爾西德﹒嘉力維。他和他的同伴也在扎
百迪耶諾。剛才發生的一幕,他們也在場。
「果然!」他對布朗特說,「這是一些粗野人,這些北方人!我承認我們欠了我們
的旅伴幫助之情。科巴諾夫或者斯特羅哥夫值得報答。啊,那是對依期姆發生的事件的
絕妙報復。」
「是的,確實是報復,」布朗特答道,「但是斯特羅哥夫已死。我想無論怎樣,為
了本身利益,如果對這件事不記得那麼清楚就好了。」
「難道讓他母親在鞭子下死去嗎?」
「你認為他這一舉動會使他母親或他妹妹的情況好轉嗎?」
「我不知道,也沒有想,我只知道我處在他的位置也會做出同樣的事情,」阿爾西
德回答道。「上校的臉上留下多大一個疤!呸!有時候一個人不免要激憤。如果不論何
時,不論何地我們都必須克制自己不義憤而後無動於衷的話,我們的血管裡流的就是水
而不是血了。」
「這件事是我們報刊的一個很好的小題材(小事件),」布朗特說,「要是伊凡﹒
奧加烈夫讓我們知道信的內容該多好啊!」
伊凡﹒奧加烈夫止住了臉上流的血後,打開了信的封條。他審慎地一遍又一遍地讀
著信,好像一定要發現信裡包含的一切東西一樣。
他下令將米歇爾綁好並嚴加看管,並且要和其他囚犯一起押往托木斯克城。然後,
在扎百迪耶諾的統帥部隊震耳欲聾的鼓號聲中,向托城進發。埃米爾正在那裡等著他。
第四章
托木斯克城是1604年建立的,幾乎位於西伯利亞各省的心髒地帶,是俄國亞洲疆域
中最重要的城市之一。位於北緯60度以北的托波爾斯克,和建於東經100度以東的伊爾
庫次克看著托木斯克城發展增大而它們本身卻受到侵蝕。而正如以前所說,托木斯克並
不是這個重要城市的首府,這個省的總督和官員們都在鄂木斯克居住。
但是托木斯克是這塊領土上相當大的城鎮,它連接綿延至中國邊境柯爾克孜族地區
的阿爾泰山脈。順著山脈的斜坡而下直到托姆河谷,不斷發現金、銀、銅、鉑和含金鉛
礦。由於這個地區很富饒,這個城市也同樣富裕,因為它處於在高產礦區的中心。這個
城市房屋及其裝飾和設備很豪華,可以與歐洲那些最大的都市媲美。這是一個靠鐵鍬和
鶴嘴鋤白手起家的百萬富翁的城市。雖然這個城市沒有榮幸成為沙皇欽差府所在地,但
它可誇耀在它的頭面人物中就有它的商賈巨頭,也就是買下帝國政府礦山的富翁。托木
斯克被認為是處在世界的盡頭,因為那些想到那裡去的人都必須跋涉漫漫長途。而現在
,只要道路沒有入侵者踐踏侵擾,要去什麼地方就像散步那樣容易。
托木斯克是一個美麗的城市嗎?必須承認來過這裡的人並不同意這一點。
德﹒布爾布隆夫人由上海到莫斯科去的旅途中曾在那裡停留了幾天,稱那是個陳舊
、丑陋的地方。據她說,這裡只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鎮,房屋都是磚結構,街道狹窄,
與西伯利亞大城市通常所見的房子不大相同——還有骯髒的地區,擠滿了韃靼人,還有
一群群安靜的醉鬼,與北方的民族一樣,他們醉酒甚至到了麻木不仁的程度。
旅行家亨利﹒羅瑟爾契路非常贊賞托木斯克,這是否是因為他是在隆冬看見的白雪
覆蓋下的托木斯克城,而德﹒布爾布隆夫人卻只在夏天看見了它呢?這一點是可能的,
而且某些寒冷的地區只能在寒冷的時候去欣賞,而某些炎熱的地區卻只能在炎熱的季節
去觀光吧。這麼一來,這種觀點就站住了腳。
不管怎樣,正如羅瑟爾契路先生所斷言的,托木斯克不僅是西伯利亞最美麗的城市
,而且以它那裝飾有圓柱及列柱廊的房屋、木面人行道、寬敞而整齊的街道,還有那倒
映在比法國任何一條河流都要大的托木河中的15座輝煌的教堂,而臍身於世界上最美麗
的城市的行列。
事實上,托木斯克介於這兩種看法之間。有2.5萬居民的托木斯克城建在山坡比較
陡峭的一條長長的山上,風景優美如畫。
但是即使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城市,只要被入侵者所占領,也會變得丑陋。
在那種情況下,誰又會願意去觀賞呢?它雖然是由長期駐守在那裡的哥薩克步兵部
隊防守著,但也沒有能抵抗得住埃米爾的部隊的進攻。因為居民中的一部分是韃靼血統
,他們對像他們一樣的韃靼人的軍隊友好地歡迎——因此,這時的托木斯克似乎已搬進
科克汗或波克哈拉中去一樣,不是西伯利亞的城市了。
埃米爾正在托木斯克準備迎接他的勝利的部隊,並以歌舞繼之以狂歡節來慶賀他們
的到來。
選定舉行有亞洲風味的儀式的地點是位於一座山上的一塊寬敞的平地,這裡可以俯
瞰相距幾百英尺以外的托木河。遠處看到一座座華麗的大廈,那些帶有綠色圓頂的教堂
,彎彎曲曲的小河,沐浴在溫暖的霧色中的一切景色,看上去好像在一些松樹和高大的
杉樹叢構成的框架之中。
平地的左邊,有一座結構奇特的宮殿,——無疑是波克哈拉人紀念碑的一個了不起
的樣品,半摩爾式,半韃靼式,——臨時建在寬敞的台地上。在宮殿及那些林立的塔尖
上方,在那些綠樹成蔭的高樹枝間,隨韃靼軍隊從波克哈拉帶來的成千上萬只馴服的白
鸛在飛翔著。
這塊台地是專為埃米爾的宮廷、可汗及他們的盟友、汗國宗教高級人士以及土耳其
斯坦君主們的後宮準備的。
這些王妃大部分是從外高加索地區及波斯市場上買來的奴隸,一部分王妃沒有遮住
臉,其他人戴面紗掩蓋了臉。但所有的人都穿著極為華麗。漂亮的斗篷袖子很短,可看
見那裸露的手臂,手臂上戴著用寶石串起來做成的手鐲,還有那雙指甲塗著散沫花汁的
小手。有的斗篷是絲質的,絲纖細得像蜘蛛網一樣,其他的斗篷是由窄條紋,較柔韌的
稱為阿拉佳的棉織物制成的。這種織物輕輕轉動一下,所發出的沙沙聲在東方人聽起來
很悅耳,這第一層衣服下面是錦緞的襯裙,裡面穿著絲質的褲子,褲子繫緊時,褲腿高
出精緻的靴子稍許,式樣很好,而且繡了花還鑲了珍珠。
有些女人沒有戴面紗,她們那長長的發辮從五顏六色的頭巾後垂下來,明眸皓齒。
迷人的膚色在連成細小一線的黑眉毛和略帶鉛黑的睫毛映襯下更加惹眼。
這台地腳下,軍旗和三角旗迎風飄揚。埃米爾的衛隊士兵背著彎刀,腰帶上別著匕
首,手持6英尺長的矛站崗放哨。這些韃靼人中有一些手持白色棍棒,另一些手持用金
、銀線裝飾成的巨戟。
這高原平地及四周一直到山腳下流過托木河的陡峭的山坡上聚集著包括中亞各部族
的一大群人,其中有烏茲別克人,戴著黑羊皮高帽,留著紅胡子,灰色的眼睛,穿著一
種韃靼式樣的長達膝蓋的短袖束腰外套。那兒也聚集著許多土庫曼人,穿著民族服裝—
—顏色鮮艷寬鬆的褲子,駱駝毛織成的馬甲和斗篷,圓錐形的或寬鬆的,俄國皮革制的
長統靴子,腰間用皮帶掛著一把軍刀。與他們站在一起的是土庫曼女人,她們的頭髮用
山羊毛粗線加長,緊身襯衣有藍、紫、綠三色條紋,她們雙腿交叉裹著綵帶直到皮革木
底鞋。聽到埃米爾的聲音,似乎中俄邊境所有的人都起來了。
這些人中可見滿洲人,他們臉刮得乾乾淨淨,頭髮亂蓬蓬的,穿著長袍子,絲綢襯
衣腰間繫著帶子,頭戴橢圓形的紅色錦緞帽,黑色的帽沿裝飾著紅色的流蘇;和他們一
起的,是典型的滿洲女人,戴著賣弄風情的假花和蝴蝶的頭飾,假花用金簪別在頭髮裡
,蝴蝶也輕巧地粘在頭髮上,其次還有蒙古人、博卡拉人、波斯人及土耳其斯坦人、中
國人,組成這密密麻麻的應邀請來參加韃靼人慶典的人群。
入侵者的這個慶祝會上唯獨沒有西伯利亞人。沒能逃走的人只有呆在家裡,擔心著
入侵者搶劫。弗法可汗或許會下令這樣做,好讓這勝利的慶典圓滿結束。
4點鐘時,號聲響亮、鼓聲隆隆、槍炮齊鳴。埃米爾走進會場。弗法騎著他喜愛的
馬匹,馬頭上掛著鑽石枝狀飾物。埃米爾仍穿著制服,一大群官員陪著他。科克汗和昆
達茲的可汗們及汗國宗教頭面人物走在他旁邊。
同時,出現在台地上的還有弗法的妻妾中的主要人物——王后,如果可以用這個稱
號的話。但不管是王后還是奴隸,這個波斯血統的女人是極為美麗的,與伊斯蘭教風俗
相反,而且無疑是出於埃米爾的任性,她沒有戴面紗。她的頭髮編成四根辮子,披在她
那迷人的白淨的肩上。帽子後面披落下來的點綴著極珍貴的寶石的用金線編織的頭巾沒
有遮住那白淨的肩膀。在那有深色隱條紋的藍色絲綢襯裙下是一層薄紗,腰帶以上有一
質地相同的飾物,斜向頸部,非常優雅。而從頭到穿著波斯便鞋的小腳,她滿身珠光寶
氣,用銀線串成的金珠子,綠松石做成的念珠,從富有盛名的厄布爾士礦采出的寶石,
脖子上戴著用紅寶石、瑪瑙、翡翠、貓眼石及藍寶石做的各色項鍊,因而毫不誇張地說
她的衣服似乎全是用寶石製做的。臂膀上、手上、腰上及腳上那成千上萬顆鑽石價值成
萬成萬的盧布,數額之大,不可勝數。
埃米爾和可汗們下了馬,隨後護衛的權貴也下了馬。所有的人都進入一座架在第一
塊台地中央的華麗帳篷中,在帳篷前面那本《可蘭經》像往常一樣擺在聖桌上。
弗法的副官並沒有讓他們等多久,5點不到,號聲響起,宣告他的到來。
伊凡﹒奧加烈夫,現在人們給他取下了個綽號「刀疤臉」,這次穿的是韃靼的軍官
服,在埃米爾的帳篷前下馬。他從扎百迪耶諾營地帶了一隊士兵護衛,分列在廣場的四
周,廣場中間留下了運動場所。這叛徒的臉上很明顯地可見一道斜的疤痕。
奧加烈夫把自己的主要部下向埃米爾作了介紹,埃米爾的臉上還是冷漠的表情。
這冷漠的表情代表了他的尊嚴。埃米爾以一種令他們滿意的方式接見了這些人,這
些人覺得他們的主子看得起他們,受寵若驚。
至少哈裡﹒布朗特和阿爾西德﹒嘉力維是這樣看的。這兩個形影相隨的人,現在為
了跟蹤采訪消息又聯合在一起。離開扎百迪耶諾之後,他們很快到達托木斯克。
他們倆一致贊同的計劃就是盡可能快地離開韃靼人,和俄國某一軍團一起,並且,
如果有可能的話,隨俄軍一起到伊爾庫次克去。他們所見到的有關入侵的一切情況,入
侵者燒殺掠奪,使他們覺得噁心,他們渴望回到西伯利亞軍隊中去。
然而,嘉力維告訴他的夥伴,如果沒有寫出一篇關於韃靼軍隊勝利進城的稿子可滿
足他堂姐的好奇心的話,他不能離開托木斯克。因此,哈裡﹒布朗特同意再呆幾個小時
,但他們倆都打算當晚就啟程去伊爾庫次克。而且他們希望快馬輕騎遠離埃米爾的偵察
兵。
因此,嘉力維和布朗特混在人群中,是為了不遺漏這個慶典的任何一點細節,這樣
就可以給稿子提供許多好的新聞素材。他們欣賞弗法可汗的氣派,他的王妃們、官員們
、士兵們以及東方人所有的壯觀華麗的場面,這一點是歐洲人的任何儀式所不可比擬的
。但是當伊凡﹒奧加烈夫出現在埃米爾跟前時,他們倆厭惡地轉過臉去,而且很不耐煩
地等待著,巴不得慶典馬上開始。
「你看,布朗特,」嘉力維說,「我們來得太急了,就像那些要使自己花的錢划得
來的老實公民一樣。現在這一些都是開演前的玩意兒,如果到這裡來只趕上看芭蕾舞的
話,那興味就好多了。」
「什麼樣的芭蕾舞?」布朗特問道。
「哎呀,必跳必看的芭蕾舞。你看,幕布就要拉起來了。」
阿爾西德﹒嘉力維說話時就好像在看歌劇一樣,一副行家的神態。他從盒子裡取出
眼鏡,準備仔細觀看弗法一夥的第一幕。
但是在節目開始之前是痛苦的儀式。實際上,如果不對被征服者公開羞辱的話,征
服者的勝利就不可能完成。這也就是為什麼數以百計的囚犯們在士兵們的鞭子下被驅趕
著到這裡來,他們必須從弗法可汗以及他的同夥們面前經過,然後再和他們的難友們一
起擠著塞進城裡監獄關押起來的原因。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走在這批囚犯的最前列。按照奧加烈夫的命令,米歇爾由一隊
士兵專門押著。他母親和娜迪婭也在其中。
這位西伯利亞老人,儘管很有精神,但她自己的安全不成問題時,她臉色卻蒼白得
令人害怕。她預料著會有可怕的場景。米歇爾被帶到埃米爾跟前是不無原因的,因此她
顫抖起來。伊凡﹒奧加烈夫不是一個不記當眾被鞭打的前仇的人,而且他的報復會很殘
忍。中亞野蠻人所熟悉的可怕的懲罰手段無疑會用在米歇爾身上。奧加烈夫沒有讓士兵
們殺死他是因為他非常清楚,如果留下他等埃米爾來審判的話將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自從扎百迪耶諾營地那可怕的一幕之後,母親和兒子就沒能在一起說過話。他們被
無情地隔開了,這更增加了他們的痛苦,因為在這一段被俘的日子裡,能聚到一起是一
種安慰。瑪法渴望能請求兒子原諒她並非有意地給他帶來危害,因為她責怪自己沒有控
制住一腔母愛。如果在鄂木斯克的驛站裡,她和米歇爾面對面在一起時,她控制住了自
己,米歇爾就不會被認出來,也就可以避免這一切不幸的事。
米歇爾這一邊卻在想,如果母親在那裡,如果奧加烈夫把母親帶到他一起的話,看
到他自己受刑,會使她難受。或者不僅他可怕地死去,他母親也要遭受同樣的命運。
至於娜迪婭,她只是問自己如何才能搭救他們倆,如何幫助這對母子。但事已至此
她只能發愁。但她本能地感到首先自己該避開眾人對自己的注意,她必須隱蔽起來,使
自己不起眼。也許她至少可以咬破這關押獅子(勇士)的網。無論如何,只要有任何的
機會,她都會抓住它。如果必要的話,為了瑪法﹒斯特羅哥夫的兒子犧牲自己。
這時,大部分的囚犯都從埃米爾的面前經過。他們經過時,人人被迫匍伏在地,以
額叩地,表示屈從。奴役就是從羞辱開始的。如果這些不幸的人彎腰下跪的動作太慢的
話,士兵們粗暴的手會猛地將他們推倒在地。
阿爾西德﹒嘉力維和他的同伴目睹這一切,不可能不義憤。
「真是懦弱——我們走!」阿爾西德說。
「不!」布朗特答道。「我們必須看完。」
「看完!」阿爾西德突然叫起來,抓住了同伴的手臂。
「你怎麼了?」後者問。
「看,布朗特,是她!」
「哪個她?」
「我們旅途同伴的妹妹。她一個人,而且成了囚犯!我們必須幫助她。」
「鎮靜點,」布朗特冷靜地答道。「為了這個年輕姑娘,我們進行干預只會讓事情
更糟。」
阿爾西德﹒嘉力維本要沖上前去,卻又止步了。而娜迪婭沒有發覺他們倆,因為她
的臉被頭髮遮掩了一半。這時輪到她從埃米爾跟前經過,她沒有引起埃米爾的注意。
然而,在娜迪灰之後,就輪到瑪法﹒斯特羅哥夫。由於她沒有很快地跪倒在地,士
兵們粗暴地推著她。
她倒下了。
她的兒子猛烈地掙扎著以致看押他的士兵幾乎無法擋住他。
但是這個女人站了起來,正當士兵們要去拖她向前走時,奧加烈夫插話了:「讓那
女人留下來!」
至於娜迪婭,幸好她又回到囚犯們中,伊凡﹒奧加烈夫沒有注意到她。
米歇爾被帶到埃米爾跟前,他仍然站在那裡,眼睛都不向下看。
「頭碰地!」伊凡﹒奧加烈夫大喊著。
「不!」米歇爾回答說。
兩個士兵用力讓他彎腰,卻被這個年輕人猛一拳擊倒在地。
奧加烈夫湊近米歇爾說:「我要你的命!」
「我可以死,」米歇爾兇狠地答道,「但是,伊凡,你這賣國賊的臉上也不會因此
少去那鞭子留下的可恥的疤痕。」
聽到這個回答,伊凡﹒奧加烈夫的臉色變得鐵青。
「這個囚犯是什麼人?」埃米爾問道,那語氣平靜得令人可怕。
「一個俄國間諜,」奧加烈夫回答說。
他宣稱米歇爾是個間諜,因為他知道對間諜的判決會更糟。
米歇爾走到奧加烈夫前面。
士兵們攔住了他。
埃米爾示意,所有的人一看都低下頭。然後他用手指那本《可蘭經》,有人就把它
呈給他。他打開這本聖書,手指放在其中一頁上。
根據東方人的想法,這是聽任命運,或者是上帝本人來決定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的
命運。中亞的人把這種做法取名為神判,即把審判者手指所指的地方的語句的意思解釋
後,不管它是什麼,他們就依此判決。
埃米爾的手指停在《可蘭經》聖書的一頁上。然後,穆斯林宗教首領走上來,大聲
讀著所指的語句,結尾的話是:「他再也不會看見地球上的事物了!」
「俄國間諜!」弗法可汗勃然大怒,聲音顫抖地大聲說,「你已經看見了韃靼軍營
裡的一切了嗎?那麼趁你可以看時,你就看一看吧!」
第五章
米歇爾雙手反綁著被帶到台地腳下埃米爾的王位前。他的母親,由於精神和身體上
的折磨,已倒在地上,既不敢看也不敢聽。
「趁你現在還可以看得見,你就看一看吧,」弗法可汗威脅地指著米歇爾叫喊。
伊凡﹒奧加烈夫,無疑很熟悉韃靼人的習俗,他完全明白這些話的含義,因為他的
臉上露出猙獰的微笑,然後他在弗法可汗旁邊坐下。
號聲響起,這是慶典活動開始的信號。
「芭蕾開始了!」阿爾西德對布朗特說,「但是,跟我們的習慣相反,這些野蠻人
是在戲劇開始前演芭蕾舞。」
米歇爾被強迫著去看所有一切。他看著。
一群跳舞的人湧入埃米爾帳篷前的空地上。各種不同的韃靼樂器——用桑干制成的
長柄吉它,用兩根絲線每四人一組彈奏;一種叫大提琴的樂器,背面部分地敞開,用馬
棕毛做的弦,用弓彈奏;長笛,管樂,手鼓,鈴鼓——和著演唱者低沉的聲音,構成奇
異的和聲。此外就是空中樂隊奏的曲調,這是十幾隻風箏,用線繫住這些風箏的中心,
在微風中發出聲音,聽起來像風鳴琴的聲音。
然後舞蹈開始了。
所有的表演者都是波斯人,他們不再是奴隸,但是他們卻自由地從事自己的職業。
以前,他們在德黑蘭宮廷的典禮儀式中正式演出。自從這個家族的統治開始後,他們被
流放或受到蔑視,不得不到別的地方去尋找出路。他們穿著民族服裝,戴著許多珠寶。
金子製作的綴以珠寶的小三角耳環掛在耳上閃閃發亮。脖子和腿上戴著有黑斑點的銀環
;長辮梢上閃耀著用珍珠、綠松石和紅玉石做成的華麗飾物。系在腰上的帶子用明亮的
帶扣飾扣牢。
這些舞者,或獨舞、或群舞,舞姿優美,表演著各種舞蹈。她們沒有戴面紗,但不
時地把一塊輕紗拋向頭頂,一片薄紗雲霧掠過眼簾,宛如煙霧瀰漫星空。這些波斯人中
有一些繫著飾有嵌繡珍珠的皮帶,皮帶上掛著三角形的小包,尖端向下。
到一定時候,她們打開小包,從這些用金絲線繡的小包裡,她們拿出紅絲綢狹帶子
,上面編織有《可蘭經》的語句。這些跳舞的人把這帶子拉展開來,形成帶狀。其他跳
舞的人在帶子下面沖過去,當她們按照上面的經文含義沖過每一段經文時,或匍匐在地
,或輕輕向上跳動,似乎要在穆罕默德天堂的女神中間贏得一席之地。
但是最異常的,而且使嘉力維印象最深的是,這些波斯人動作似乎懶散而不熱烈。
她們沒有激情,而且,她們跳的這些舞蹈以及他們的表演,使人想起了沉著鎮靜的印度
舞女而不是那些熱情奔放的埃及舞女。
舞蹈結束,只聽一個嚴厲的聲音在說:「趁你可以看時你就看吧。」
重複埃米爾這些話的人是一個高瘦的韃靼人,就是執行弗法可汗對冒犯者的判決的
人。他站在米歇爾的身後,手持一把很寬的彎刀,這把大馬士革刀是由卡爾希或希薩爾
地方著名的兵器制造者生產的。
他的身後,士兵們正抬著三角架,上面有一個火鍋盤子,裡面有燃著的炭,沒有冒
煙,但周圍有稀薄的霧氣,這些霧氣是由於放在炭上面一種芳香的樹脂的燃燒而形成的
。
波斯人跳舞完畢後接著出來的是另一群舞者,這些人米歇爾一眼就認出來了。
兩位記者似乎也認出她們了。布朗特對他的同伴們說:「這些就是奈尼—諾夫哥洛
的茨岡人。」
「絕對是的,」嘉力維大聲說,「我想這些間諜的眼睛比腿能掙更多的錢。」
根據大家所說,嘉力維把這些人說成為埃米爾服務的特務,是沒有錯的。
在第一排茨岡人裡,桑加爾就在其中。她穿著奇特而美麗的服裝,這些衣服使她更
加出眾。
桑加爾沒有跳舞,而是扮作一尊雕像站在舞者之中,這些舞的風格是她們游歷的如
土耳其、波希米亞、埃及、意大利和西班牙等國的舞蹈風格綜合形成的。這是她們民族
的風格。她們手臂上戴著鐃鈸,撞擊出聲;手上拿著鈴鼓,手指彈得叮噹響。這些響聲
使她們更加顯得活躍。
桑加爾手擊鈴鼓,鼓動著這一群十足的狂歡亂舞的隨從。
一個約15歲的年青茨岡人走上前,拿著琴,手指一撥振響琴弦,他唱起來了。
當他在唱著一個節奏獨特的對句時,一個舞者走到他身邊翩翩起舞。鈴鼓在他耳邊
了零響,鐃鈸聲音震耳欲聾。在最後合唱結束時,舞者全都圍繞這個茨岡人盤旋舞動。
就在這時,埃米爾和他的隨行人員及所有大小官員撒出大把的金子,金子碰到舞者
手臂上的鐃鈸的聲音與鈴鼓的余音響成一片。
嘉力維在同伴的耳邊說:「強盜似的慷慨。」實際上,這是掠奪來的贓物;因為在
這撒下的韃靼的土耳其金幣和意大利金幣中,也有俄國的盧布。
接下來是一片寂靜,然後又是這行刑人的聲音,他的一只手搭在米歇爾的肩上,又
一次重複那句話:「趁你可看時看一看吧。」這一聲聲的重複越來越險惡。
而這時,阿爾西德看到這個行刑人手中的刀並沒有出鞘。
同時,太陽已經落下地平線,整個平原都處於半朦朧之中,那一大片松楊樹變得越
來越黑,遠處的托木河水完全看不清了,消失在漸漸降臨的蒼茫暮色中。
其時,幾百名奴隸手持火把進入廣場。在桑加爾的帶領下,茨岡人和波斯人又出現
在埃米爾跟前,兩隊人跳起了風格迥異的舞蹈。在歌唱者嗓音難聽的歌聲中,韃靼樂隊
的樂器聽起來是一種更感野性的和聲。那些已落下來的風箏又再一次升入空中,每只下
面掛有色彩斑斕的燈籠。在一陣清新的微風中,風箏琴聲在空中光亮的燈籠之間響亮地
迴盪。
然後一隊韃靼兵,穿著耀眼的軍服,也參加進去一起跳舞,他們的憤怒急速加劇,
接下來的表演產生出一種奇怪的效果。
士兵們來到場上,手持出鞘的刀和長槍,他們起舞時,武器突然發出爆炸聲音在空
中迴盪,從而鈴鼓了零響起來,風箏。琴、呼哨飛鳴起來了。
他們的武器上有金屬粉末,像中國式的,噴出長長的紅、綠和藍的粉霧,以使這群
跳舞的人好像是在煙火中舞動一樣。這種表演使人們想起了古代的軍事表演,在已出鞘
的刀、劍之中跳舞,而且這種風俗很可能由中亞人繼承了;但這是韃靼人的舞蹈,在這
多彩的火中,更覺夢幻一般。這光線在舞者的頭上方,像蛇一樣纏繞在一起;舞者的衣
服如同鑲上了火紅的邊。這就像一個火花的萬花筒,隨舞者的動作呈現出無數的變化。
雖然巴黎的記者對任何美麗景色所產生的效果都是麻木不仁的,但阿爾西德﹒
嘉力維無法控制住大腦的活動。要是在家裡,在蒙特馬赫大街和瑪德蓮大街之間,
他肯定會說:「太美了,太美了!」
突然,一聲令下,所有的令人產生幻想的燈光都熄滅了,舞蹈停止,舞者們也不見
了。儀式結束後,廣場上只有火把還在照耀著,而幾秒鐘之前廣場上還是燈火通明。
接到埃米爾的命令,米歇爾就被帶到廣場中間。
「布朗特,」嘉力維對同伴說,「你要看這個結局嗎?」
「不,我不想看見,」布朗特回答。
「我想《每日電訊》的讀者也不想看韃靼式的行刑的細節。」
「和你堂姐一樣!」
「可憐的小伙子!」嘉力維看著米歇爾說。「那勇敢的戰士應該倒在戰場上。」
「難道我們不能做點什麼來救他嗎?」布朗特問。
「什麼也做不了!」
記者們想起了米歇爾對他們的慷慨的舉動。他們知道在這場他必須經過的考驗中,
他要忠於職守;在這些沒有憐憫心的韃靼人中,他們倆什麼也幫不了。
由於不願看見這個不幸的人受折磨的場面,他們又回到城中。
一小時後,他們踏上了去伊爾庫次克的路。加入俄國人行列中,他們打算進行嘉力
維所預料的「復仇」運動。
同時,米歇爾已經站好。他的眼睛遇到埃米爾那輕蔑的目光。不論何時他把目光最
終落在伊凡﹒奧加烈夫身上,他的臉上都表現出一種輕蔑。他已準備好去死,卻沒有顯
示出任何軟弱的表情。
圍觀者們在廣場四周等待著,弗法可汗的衛兵也在等著。對他們來說,行刑才是惟
一吸引他們的,他們正渴望地等著。然後,當他們的好奇心得到滿足後,他們會由於欣
喜若狂而沖出去。
埃米爾做個手勢,米歇爾被士兵推過來,站在前面。然後弗法用韃靼語對他說:「
你看見我們的一切行動,你這個俄國間諜,這只是最後一次了。過一會兒,你的眼睛將
再也見不到光明。」米歇爾聽懂了這一切。
米歇爾的命運不是死亡,而是失明。失明也許比失去生命更可怕。這個不幸的人將
被判以失明。
然而,一聽到埃米爾的判決,米歇爾的心並沒有失去知覺,他仍然一動不動。
他雙眼圓睜,好像要把整個生命都注入這最後一眼中。向這個殘忍的人懇求憐憫是
無用的,而且也不值得。他甚至想都沒想過。他的思緒還集中在他的使命上。很明顯,
這次任務完全失敗了;他還想著母親,娜迪婭,他將再也看不見她們!但是他沒有讓內
心的感情表現出來。
然後,一種復仇的感覺油然而生,「伊凡,」他用一種威脅的口吻說,「伊凡,你
這賣國賊,我的眼睛的最後的威脅就是給你的!」
伊凡﹒奧加烈夫聳了聳肩。
但是米歇爾錯了,當他眼睛被弄瞎時,他不會是看著伊凡的。
瑪法﹒斯特羅哥夫站在他面前。
「我的母親!」他大喊道,「是的!我最後一眼將是看著你,而不是看著這個卑鄙
的人!站在那兒,我的前面!現在讓我再看看您慈愛的臉!當我的眼睛閉上時,還是停
留在您臉上的……」
這老婦人,沒有說一個字,只是向前走。
「把那女人拉開!」伊凡說。
兩個士兵正要去抓她,她向後退幾步,站在離米歇爾幾步遠的地方。
行刑者出現了,手裡拿著已出鞘的刀。這把刀是從炭盆裡拿出的,炭盆裡的炭還在
燃燒著,把它燒白。
米歇爾的眼睛就要以韃靼方式弄瞎了,就是把一塊燒熱的刀片在他眼前掠過。
米歇爾並不想反抗。他的眼裡除了母親外沒有任何別的東西存在。這是他盯著看的
人,他的生命全在那最後一眼中。
瑪法﹒斯特羅哥夫,睜大眼睛盯著兒子,她的雙臂伸向米歇爾站的地方。
那熾熱刀片從米歇爾眼前掠過。
一聲絕望的叫聲,他那年邁的母親昏倒在地上。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的眼睛失明了。
命令執行完後,埃米爾和他的隨行人員退下去了。廣場上只剩下伊凡﹒奧加烈夫和
手持火把的士兵們。
伊凡﹒奧加烈夫慢慢走近米歇爾,而米歇爾感到伊凡的走近,馬上直挺挺地站著。
伊凡從口袋裡掏出那封沙皇的信,把信打開,很嘲諷地把信舉到失明的沙皇信使的眼前
,說:「現在讀信吧,米歇爾﹒斯特羅哥夫,讀信吧,到伊爾庫次克去復述你所讀過的
信吧。真正的沙皇信使是伊凡﹒奧加烈夫。」
說完之後,這賣國賊又把信塞回到胸部的袋中,也不回頭看一下,便帶著手持火把
的士兵離開了廣場。
只留下米歇爾和離他幾步遠的母親。她仍無知覺地躺在地上,也許已經死了。
他聽到遠處有呼喊聲、歌聲還有各種放蕩的聲音。托木斯克燈火通明,像一座在節
日氣氛中的城市一樣。
米歇爾側耳傾聽,廣場上寂靜且空無他人。
他摸索著向母親倒下去的方向走去。他用手摸到了母親,彎下腰把臉湊近母親的臉
。他聽到母親的心跳,然後低低地說了幾句話。
瑪法還活著嗎?她是否聽見了兒子的話呢?但無論如何,她沒有動一下。
米歇爾吻了她的前額和白髮,然後站起身,用腳探路,伸出手來引路,一級一級地
走到廣場邊緣。
突然娜迪婭出現了,她徑直走到夥伴的身邊,用小刀割斷捆住米歇爾手臂的繩子。
這個盲人不知道是誰放開了他,因為娜迪婭並沒有開口說話。
做完之後,她說:「哥哥!」
「娜迪婭!」米歇爾低聲說,「娜迪婭!」
「來吧,哥哥,」娜迪婭回答說,「你的眼睛看不見,你就用我的眼睛吧。我會帶
你去伊爾庫次克的。」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第六章
半小時後,米歇爾和娜迪婭離開了托木斯克。
其他許多囚犯也逃離了韃靼軍營。由於軍官和士兵都沉醉了,無意中放鬆了從扎百
迪耶諾軍營和行軍中保持至今的警戒。娜迪婭和其他囚犯一起應付他們之後又逃回廣場
,正好是在米歇爾被帶到埃米爾跟前之時。她混在人群之中,目睹了那可怕的一幕。當
熾熱的刀片從她夥伴的眼前劃過去時,她沒有喊一聲,她用堅強的意志力保持沉默不動
。這也許是上帝的旨意吧。就在這西伯利亞老婦人昏倒的一刻,她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
。但是一個念頭使她又恢復了以前的活力。「我將是這位盲人的引路大,」她對自己說
。
奧加烈夫離開時,娜迪婭正躲在暗處。她一直等到人群都離開廣場。米歇爾像一個
可憐人似的被遺棄在那兒,他沒有任何可怕的東西。她看見他朝母親走去,彎下腰吻了
她的前額,然後站起來,摸索著逃離廣場。
過了一會兒,他們倆手牽著手,走下了陡峭的斜坡,順著托木河高高的河岸向城的
最邊遠處走去時,他們幸運地發現有一處缺口。
往伊爾庫次克去的路是惟一一條向東的路,這絕不會錯。翌日,當歡樂喧鬧的酒宴
過去之後,埃米爾的偵察兵可能會再一次分散在大平原上,切斷所有的聯繫。
因此至關重要的是走在他們前面,先趕到離托木斯克500俄裡的克拉斯諾雅斯克。
在那兒他們不必離開大路而可能很快得到幫助。娜迪婭是如何忍受從8月10日至17日那
幾夜的饑餓的呢?她如何能為這長途跋涉找到力量呢?而她的雙腳已由於長途跋涉而出
血,怎麼還走得動呢?這真是叫人無法理解。但是事實就是在第二天早晨即離開托木斯
克12小時之後,她和米歇爾經過50俄裡的跋涉到達了歇米羅斯科鎮。
米歇爾一路上沒有說一個字,不是娜迪婭扶著他,而整個晚上是他扶著娜迪婭。
但是多虧那顫抖的小手引導他,才使他能以平日的步伐往前走。
歇米羅斯科是個幾乎被拋棄的鎮。鎮上的居民由於害怕韃靼人都已逃到葉尼塞斯克
省去了。只有兩至三座房子裡有人。鎮上所有值錢的、有用的東西全都被用車拉走了。
然而,走了幾小時後,娜迪婭不得不停下來,因為他們倆都需要食物和休息。
這年輕姑娘把同伴帶到鎮的邊上,他們在那兒發現一座空房子,門敞開著。一張搖
搖晃晃的木椅子擺在屋子中間,與爐子很近,這是西伯利亞的房子都能見到的。
他們靜靜地坐下來,娜迪婭看著同伴的臉,她以前還沒有這樣注視過。這注視中更
多的是感激,是憐惜。如果米歇爾能看見她的話,他會在那動人而淒涼的注視中看到滿
眼的奉獻與溫柔。
由於熾熱的刀片而灼紅的眼皮搭下來,遮住眼睛的一半。瞳孔似乎擴得很大,深藍
色的虹膜顏色比以前更深。睫毛和眉毛也被燒焦一部分。但是從表面上看,至少以前的
敏銳目光沒有任何改變。如果他再也看不見,如果完全失明的話,是由於視網膜敏感性
和視覺神經被鋼鐵的灼熱徹底毀壞造成的。
然後,米歇爾伸出手問道:「你在那兒嗎,娜迪婭?」
「是的,」這個年輕的姑娘答道,「我就在你身邊,而且我不會離開你的,米歇爾
。」
一聽到娜迪婭第一次這樣叫自己的名字,米歇爾激動得全身顫抖起來,他意識到他
的同伴已知道自己的身份而且知道自己與瑪法的關係。
「娜迪婭,」他說,「我們必須分開。」
「分開?為什麼?米歇爾。」
「我不能成為你的旅途的阻礙!你父親在伊爾庫次克等著你!你該和你父親團聚!
」
「為了你對我所做的一切,如果我放棄你的話,我父親會罵我的。」
「娜迪婭,娜迪婭,」米歇爾回答說,「你應該只想到你父親!」
「米歇爾,」娜迪婭回答道,「你比父親更需要我。你難道想放棄去伊爾庫次克嗎
?」
「決不!」米歇爾大聲說,從語氣中明顯地看出他的力量一點也沒有失去。
「但是你沒有信!」
「伊凡﹒奧加烈夫從我身上搶走了那封信!……好吧,娜迪婭,沒有那封信我也會
做到!他們像對待間諜一樣對待我!我就做一次間諜,我要到伊爾庫次克去把我的所見
、所聞全說出來,我發誓!那個賣國賊總有一天會與我再次見面的,但我必須趕在他之
前到達伊爾庫次克。」
「那你還說與我分開嗎,米歇爾?」
「娜迪婭,那些卑鄙的人已從我身上搶走了所有的東西!」
「我還有一點錢,我的眼睛!我可以充當你的眼睛,我可以給你引路去你不能單獨
去的地方!」
「我們怎麼去呢?」
「走著去!」
「我們又靠什麼活下去呢?」
「靠乞討。」
「我們上路吧,娜迪婭。」
「來吧,米歇爾。」
這兩個年輕人不再以兄妹相稱。共同的不幸把他們緊緊地連在一起。休息了約一小
時後,他們離開了這座房子。娜迪婭在鎮裡弄到了一點吃的東西:一點大麥面包和一點
蜂蜜酒。她沒有花任何東西就弄到了這些吃的,因為她已開始了她的乞討計劃。這麵包
和酒從某種程度上慰藉了米歇爾的饑渴。娜迪婭把這極少的食物的大部分給了米歇爾。
他吃著娜迪婭給他的麵包,喝著她遞到唇邊的葫蘆瓢裡的酒。
「你吃了嗎,娜迪婭?」他問了幾次。
「吃了,米歇爾,」這年輕姑娘總是這樣回答,她對留給自己的那點吃的很滿足。
米歇爾和娜迪婭離開了歇米羅斯科,再一次踏上了去伊爾庫次克的艱難的旅程。
姑娘在饑餓中振作精神,要是米歇爾看見了她的話,也許他不會有勇氣再繼續下去
。
但是娜迪婭從不抱怨,米歇爾沒有聽到任何歎息聲,而是以他無法阻止的速度向前
行進。為什麼呢?他仍希望趕在韃靼人之前嗎?他是靠步行而且身無分文。他雙目失明
,如果他惟一的向導娜迪婭離開他的話,他只能躺在路邊,痛苦地死去。但是如果保持
精力充沛,他能夠到達克拉斯諾雅斯克,也許一切還沒有失去,而且他會讓總督了解自
己,總督會毫不猶豫地向他提供去伊爾庫次克的便利。
米歇爾很少說話,一邊走一邊沉思。他牽著娜迪婭的手,兩個人就這樣處於不斷地
交流之中。似乎對他們來說不需要用語言進行交流。米歇爾一次又一次地對娜迪婭說:
「跟我說說話。」
「為什麼,米歇爾?我們正在一起思考!」年輕姑娘總是這樣回答,設法不使自己
的聲音顯出極度的饑餓。
但是有時候,她的心好像停止了跳動一樣,她四肢無力,步伐緩慢,手臂垂下來,
她落在後面。這時米歇爾會停下來,把眼睛盯在這可憐的女孩身上,好像要看透他周圍
的一切一樣。他心潮起伏,然後會比以前更用勁地扶持同伴,再重新上路。
然而,在不斷的痛苦之中,一個可能大大減輕饑餓的幸運之時降臨了。那天,離開
歇米羅斯科他們走了兩小時,米歇爾停下來。
「路上有別的人嗎?」他問。
「沒有一個人,」娜迪婭答道。
「你聽到我們後面有聲音嗎?如果是韃靼人,我們就得藏起來。小心地看著點!」
「等一等,米歇爾!」娜迪婭一邊說一邊退了幾步,退到向右拐的路口。
米歇爾等了一會兒,仔細地聽著。
娜迪婭馬上又返回說:「是一輛馬車,一個年輕人駕著馬車。」
「他是一個人嗎?」
「只有一個人。」
米歇爾猶豫了一會兒,他是該藏起來,還是該在車上找個位子,不是給自己,而是
給挪迪婭呢?對於自己,他只要能扶著馬車就已很滿足了;如果必要的話,去推馬車也
行,因為他的雙腿依然是那麼有力。但是他能肯定,從他們穿過奧比河後,也就是行走
了八天之後,娜迪婭幾乎是精疲力盡了。
他等待著。
馬車很快來到了路口,這是一輛很破舊的車子,只能容納三個人。
往常這樣的車子由三匹馬拉著,但這輛車只用一匹馬拉。這匹馬有長長的鬃毛和長
長的馬尾,這是蒙古種的馬,以勇敢和力量而著稱。
一個年輕人正駕著馬,身邊還有一只狗。
娜迪婭馬上看出這個年輕人是俄國人,他臉色冷靜而友善,且充滿自信。看樣子他
一點也不匆忙;他走得並不快,也許是愛惜他的馬。看著他那樣子,你不會相信他正走
著一條任何一處都可能擠滿韃靼人的路。
娜迪婭牽著米歇爾的手,給馬車讓路。
馬車停下來了,年輕人面帶微笑地看著姑娘。「你們這個樣子是要上哪兒去?」
他睜著一雙誠實的大眼睛問道。
一聽到這個聲音,米歇爾心裡想曾經聽到過這個聲音。從他那皺著的眉頭舒展開就
看出他認出了這個馬車伕。
「你們要去哪兒?」年輕人直接對米歇爾說著。
「我們要去伊爾庫次克,」他回答說。
「哦,老兄,你難道不知道你離伊爾庫次克有好幾百俄裡嗎?」
「我知道。」
「你們要步行去嗎?」
「是的,步行去。」
「你也許可以,那麼這位年輕的女士呢?」
「她是我妹妹,」米歇爾說,他認為這樣稱呼娜迪婭更謹慎。
「是的,你妹妹,老兄!但是,相信我,她根本到不了伊爾庫次克!」
「朋友,」米歇爾轉過身,走近他說,「韃靼人從我們身上搶走了所有的東西,我
身上一個戈比也沒有,但是只要你能讓我妹妹搭車,我可以跟著馬車走,必要的話我可
以跟著跑,我不會耽誤你的!」
「哥哥,」娜迪婭大喊道,「我不坐車……我不坐!……先生,我哥哥眼睛已經瞎
了。」
「瞎了!」年輕人說道,他被深深打動了。
「韃靼人燒壞了他的眼睛!」娜迪婭說著伸出了手,好像在懇求憐憫。
「燒壞了他的眼睛!哦!我的老兄!我要去克拉斯諾雅斯克,你和你妹妹為什麼不
都上我的車呢?擠著坐,可以坐三個人。此外,我的狗不會拒絕步行的,只不過我不會
走得很快,是為了愛惜我的馬。」
「朋友,你叫什麼名字?」米歇爾問道。
「我叫尼古拉斯﹒畢加索夫。」
「我將永遠不會忘記這個名字,」米歇爾說。
「那麼上來吧,盲人老兄。你妹妹坐在你身邊,你們坐馬車後面,我在前面駕車。
後面有許多白樺木皮和麥稈,就像窩一樣。來吧,索戈,讓開!」
那只狗沒有叫一聲就跳了下去,這是一條西伯利亞種的狗,灰色的毛,中等大小,
大而誠實的頭讓人想去拍一拍,而且它很依戀主人。
一會兒之後,米歇爾和娜迪婭都坐在馬車上。米歇爾伸出手好像要摸到尼古拉斯﹒
畢加索夫的手。
「你要跟我握手!」尼古拉斯說,「在這兒,老兄!只要能給你帶來快樂就握吧!
」
馬車向前行,馬緩緩地跑著,尼古拉斯從不用鞭子去碰它。雖然米歇爾趕不了速度
,但至少娜迪婭的饑餓感得到緩和。
年輕姑娘是如此精疲力盡,隨著馬車的不停搖晃,她很快便睡著了。從她的酣睡可
看出她已疲憊不堪。米歇爾和尼古拉斯盡量讓她躺得舒服一些,這個年輕人完全被打動
了。如果米歇爾的眼裡沒有流出一滴眼淚的話,那便是因為燒紅的鐵塊已把最後一滴眼
淚都燒干了。
「她很漂亮!」尼古拉斯說。
「是的。」米歇爾答道。
「她想強壯起來,我的老兄!她勇敢,但她畢竟很脆弱,這可愛的小東西!你從很
遠的地方來嗎?」
「非常遠。」
「可憐的年輕人!他們燒壞你的眼睛時肯定很痛苦!」
「非常痛苦!」米歇爾說著把頭轉向尼古拉斯,好像他能看見他一樣。
「你沒有哭嗎?」
「是的。」
「我肯定會哭的。一想到再也看不見自己所愛的人了。但是他們可以看見你,這也
許是一種安慰吧!」
「是的,也許吧。告訴我,朋友,」米歇爾接著說,「你以前在別的地方沒有見過
我嗎?」
「你,老兄?沒有,從沒有見過。」
「你的聲音我聽著耳熟。」
「啊!」尼古拉斯微笑著回答道,「我的聲音你熟悉!或許你問我從哪裡來可以找
到答案。啊!我告訴你吧,我從科裡凡來。」
「從科裡凡?」米歇爾重複著。「那麼我是在那兒遇見過你。你在電報室。」
「也許吧,」尼古拉斯答道。「我曾在那兒呆過,我是負責電報的職員。」
「你是堅守崗位直到最後的嗎?」
「是的,一個人在那個時刻應該堅守崗位!」
「那天,一個英國人和一個法國人手裡拿著錢在你的窗口進行爭論,而且那天英國
人拍發了一些詩歌。」
「可能吧,老兄,但是我已不記得了。」
「什麼?你不記得了!」
「我從不讀我發出去的電報。我的職責是忘記它們,因此最快的辦法就是不去了解
它們。」
這樣的回答正體現了尼古拉斯﹒畢加索夫的性格。同時,馬車在行駛著,米歇爾渴
望再提高速度。但是尼古拉斯和他的馬已習慣這種步速,都不想做任何的改變。
這匹馬走兩個小時休息一次,日夜如此。休息時,馬吃草,三個趕路者和那條忠實
的狗一起進餐。馬車上有足夠20個人吃的食物,尼古拉斯很慷慨地把吃的放在賓客面前
,他相信這兩位客人是兄妹。
經過一天的休息,娜迪婭恢復了一些。尼古拉斯盡最大可能照顧她。一路上的條件
尚可忍受,行程很慢但很穩當。有時到了夜晚,尼古拉斯雖然駕車,但卻睡著了,那清
晰的鼾聲顯出他的平靜。那時,湊近看,可見米歇爾的手抓到了韁繩,使馬加快速度,
這使那只狗非常驚異但沒有出聲。尼古拉斯醒來時,小跑又變成了緩行,但馬車又已多
走了幾里路。
就這樣,他們經過了伊切恩斯克河、伊奇斯諾科村。百利契羅科村、庫斯科村、瑪
努恩斯克河。波哥斯托斯克,還有伊秋拉,一條把東、西伯利亞分開的小河。現在這條
路有時經過一眼望不到邊的沼澤,有時經過密密的冷杉林,這冷杉林讓人感到沒有盡頭
。
到處是荒野,村莊全部廢棄。農夫們已逃到葉尼塞河以外的地方,希望這條寬寬的
河流可以阻擋韃靼人。
8月22日,馬車駛入了高托木斯克380俄裡的阿特沁斯克城,現在他們距離克拉斯諾
雅斯克還有120俄裡。
這一路上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事。這六天中,他們相處在一起,但他們都各自保持
不變。尼古拉斯還是一樣的平靜,米歇爾和娜迪婭則不安,一直想著他們的同伴會在什
麼時候離開他們。
米歇爾借尼古拉斯和娜迪婭的眼睛看著所有走過的地方,他們倆輪流把經過的地方
描述給他聽。因此米歇爾知道自己是在森林裡還是在大平原上,平原上是否有小屋子,
是否能看見任何西伯利亞人。尼古拉斯滔滔不絕地講,他很愛說,而且因為他看事物的
奇特方式,他的朋友被他的談話逗得開心。
一天,米歇爾問他天氣如何。
「很好,老兄,」他回答說,「但這是夏季的最後幾天了,西伯利亞秋季很短,我
們很快就能體會到冬天的第一次冰凍。也許韃靼人會考慮在最壞的季節進入已處於冬季
的地區安營扎寨吧。」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帶著懷疑的神情搖搖頭。
「你不這樣想嗎,老兄?」尼古拉斯接著說,「你認為他們會行進到伊爾庫次克嗎
?」
「我是這樣擔心的。」米歇爾答道。
「是的……你是對的;他們和那個壞人在一起,他不會讓他們在路上消磨時間的。
你聽說過伊凡﹒奧加烈夫這個人嗎?」
「是的。」
「你知道他背叛自己的國家的勾當!」
「是的……這是不對的……」米歇爾答道,他仍想保持鎮靜。
「老兄,」尼古拉斯繼續說,「提到伊凡﹒奧加烈夫時,你並不很氣憤。當提及他
的名字時,你這俄國人的心髒應該跳躍。」
「相信我,朋友,我比你更憎恨他,」米歇爾說。
「不可能,」尼古拉斯說,「這不可能!我一想到伊凡﹒奧加烈夫,一想到他對我
們神聖的俄國所犯的滔天大罪,我氣憤至極,要是我能抓住他……」
「如果你能抓住他,又會怎樣,朋友?」
「我想我會殺死他。」
「我也是,我敢肯定,」米歇爾平靜地回答道。
第七章
8月25日夜幕降臨時,馬車已行駛到能看見克拉斯諾雅斯克的地方。從托木斯克出
發,已用了八天的時間。如果尼古拉斯在趕車時睡得少的話,路程也不會這樣慢地完成
,因為馬的步速不可能加快。若是換了別人,這路程就不用60個小時。
令人高興的是,他們不再需要害伯韃靼人了,這一路上沒有出現過一個偵察兵。
這又是很奇怪的,而已很明顯,肯定有嚴重的事情發生阻止了埃米爾部隊的行進,
推遲了向伊爾庫次克進軍。確實,葉尼塞斯克的政府內迅速組成一支新的俄軍,他們來
到托木斯克,企圖奪回這個城。但是,由於力量薄弱擋不住集結在那兒的埃米爾的軍隊
,他們被迫撤退。弗法可汗帶著自己的軍隊,加上科克汗、昆達茲的卡娜提斯軍隊,共
有25,000人,而俄政府還無法組織一支力量相當的部隊來抵抗他們。
因此,既然無法馬上阻止入侵,整個韃靼軍隊可能馬上向伊爾庫次克進軍。
托木斯克的戰鬥是8月22日進行的,米歇爾並不知道。但這正能解釋為什麼埃米爾
的先頭部分沒有在8月25日出現在克拉斯諾雅斯克。
然而,儘管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對離開後所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但他至少明白:他
比韃靼要領先幾天,對於能先於他們到達850俄裡之外的伊爾庫次克不必擔心。
此外,在有12,000人口的克拉斯諾雅斯克這座城市,他寄希望於弄到某種形式的
交通工具。既然尼古拉斯﹒畢加索夫會留在那個城裡,他必須另找一個向導代替尼古拉
斯,而且把馬車換為更快的車於。在與城裡的官員聯繫上,並說明自己的身份和作為沙
皇信使的這一特殊身份後,這很容易做到,米歇爾並不懷疑他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伊
爾庫次克。他會感激尼古拉斯﹒畢加索夫的,並帶著娜迪婭立即上路。因為在把她送回
她父親的懷抱之前,他不願把她留下。雖然尼古拉斯已決心留在克拉斯諾雅斯克,但也
只是,如他所說,「在能找到工作的條件下」。
實際上,這個模範職員,在科裡凡堅守職位到最後一刻之後,一直在努力地聽從政
府的安排。
他會說:「我為什麼要接受這份薪水呢?這不是我掙來的。」
如果克拉斯諾雅斯克不需要他的服務,也就是不需要以電報方式與伊爾庫次克進行
聯繫,他打算去烏汀斯克,或者去西伯利亞的首都。如果是後一種情況的話,他將繼續
與這兄妹同行,而他倆又上哪兒去找一個更可靠的向導,或者一個更熱心的朋友呢?
馬車此時離克拉斯諾雅斯克只有半里路。在進城的各個入口,路的兩邊,可看見無
數的木頭十字架。此時是晚上7點,在夜空下,可清楚地看見葉尼塞河的岸上教堂和房
子的輪廓,黃昏之中,這些輪廓倒映在河水中。
馬車停下來。
「我們到哪兒了,妹妹?」米歇爾問道。
「離最近的房子還有半里路,」娜迪婭說。
「整個城裡的人都可能入睡了嗎?」米歇爾詢問著,「我聽不到任何聲音。」
「我也看不見任何一點光線,空中也看不見有炊煙冒出,」娜迪婭又接著說。
「多奇怪的城市!」米歇爾說,「他們不發出任何聲音,且上床睡覺的時間是不同
尋常的早!」
米歇爾的心裡預感到不幸即將來到。他沒有告訴過娜迪婭他把所有的希望寄予克拉
斯諾雅斯克城,在那兒他希望找到能幫助他安全走完旅程的交通工具。他非常害怕的是
他所期望的又會令人失望。
但是娜迪婭已猜出了他的想法,儘管她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同伴還如此焦急地趕往伊
爾庫次克,而那封沙皇的信已經失去。終於有一天她對他說了出來。
「我已經發誓要去伊爾庫次克,」他這樣回答。
但是要完成他的使命,他就必須在克拉斯諾雅斯克找到更快的交通工具。
「朋友,為什麼不繼續前進呢?」他對尼古拉斯說。
「因為我擔心我的馬車發出的聲音會吵醒城裡熟睡的居民。」
尼古拉斯輕輕地揮動馬鞭,策動了那匹馬。那只狗短促地叫了幾聲,馬車向著克拉
斯諾雅斯克前進。
幾分鐘後,他們來到了大街上。
克拉斯諾雅斯克是一座空城。正如布爾布隆夫人所說,在這被稱為「北方的雅典」
城裡,再也找不到一個「雅典人」。掃視這寬敞乾淨的街道,看不到一輛漂亮的馬車,
雄偉的木屋前的階梯上,沒有一個行人給這屋子帶來生氣。美麗的公園裡,看不見那些
穿著最新法國時裝的漂亮姑娘在松林裡走過,松樹林一直綿延到葉尼塞河邊!天主教堂
的大鐘悄無聲息。對於一個俄國城鎮來說,聽不見鐘聲是件奇怪的事情。但是這座城已
經荒廢。不久以前這裡還生機勃勃,現在卻渺無人煙。
在線路中斷之前,沙皇政府的最後一份電報已命令城裡的總督、守衛和居民,不論
是誰,都要離開克拉斯諾雅斯克,並帶走值錢的東西或是對韃靼人有用的東西,到伊爾
庫次克躲避。城裡其他村鎮也接到同樣的命令。莫斯科沙皇政府的意思是把一座空城留
給侵略軍。沒有人對這些命令有任何的爭議。這就是克拉斯諾雅斯克城裡空無一人的原
因。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娜迪啡和尼古拉斯靜靜地從街道上經過。他們已經麻木了,
他們發出的聲音是這座死寂的城裡惟一能聽到的聲音。米歇爾不讓自己內心的感覺表現
出來,但內心卻對緊跟著自己的厄運憤怒不已,他的希望又變成了失望。
「上帝啊!」尼古拉斯大聲說,「我永遠也沒法在這座荒廢的城裡找到工作了!」
「朋友,」娜迪婭說,「你得和我們一起去伊爾庫次克。」
「我也沒辦法!」尼古拉斯說,「毫無疑問,烏汀斯克和伊爾庫次克之間的線路依
然沒有中斷,……我們現在上路嗎,老兄?」
「等到明天吧,」米歇爾回答說。
「說得對,」尼古拉斯說,「我們要過葉尼塞河,而且需要有光線才能看得見路。
現在可不行!」
「不行!」娜迪婭低聲說,心裡卻想著她的同伴。
尼古拉斯聽見她的話,然後轉身對米歇爾說:「原諒我,老兄,白天和黑夜,對你
來說是一樣的。」
「不要責備自己,朋友,」米歇爾回答道,邊說著,邊用手幪住眼睛。「有你做向
導,我一樣能走路。休息幾個小時吧,娜迪婭也該休息一下。明天我們將重新開始我們
的旅途。」
米歇爾和他的朋友沒費工夫就找到了一處休息地。他們推開第一座房子的門,和其
他房子一樣裡面是空的,除了幾堆樹葉之外,沒有別的東西。沒有更好的草料,這匹馬
只能用這少量的食物來填飽自己。馬車上的食物沒有吃光,因此三個人分著吃了。在搖
曳的燈光下,尼古拉斯和娜迪婭跪著,向牆上的聖母像祈禱,一會兒之後便睡著了。米
歇爾似乎毫無睡意,仍在守夜。
第二天,即8月26日,拂曉前,馬拉著車穿過松樹林向葉尼塞河岸走去。
米歇爾非常著急。為了阻止韃靼軍隊的進攻,很可能所有的船隻都毀了。如果是這
樣的話,他如何渡過葉尼塞河呢?憑著曾經在葉尼塞河渡過幾次的經驗,他了解這條河
,他知道這條河相當寬,河中島嶼兩邊河床的水流很急。一般情況下,搭乘專載旅客、
馬車和馬的船過河,需要將近三小時的時間,並且要克服極大的困難才能到達對岸。而
現在沒有渡船,馬車又如何到得了對岸呢?「我必須過河!」米歇爾仍不改變。
天亮的時候,馬車沿著公園的小徑來到河的左岸,站在100尺高的河岸上,他們可
看到整個河流的流向。
「你看見船隻嗎?」米歇爾問道,且習慣性地焦急地把眼光從一個人身上落到另一
個身上,好像他真的能看見一樣。
「看不清,哥哥,」娜迪婭說,「霧很厚,河水都看不見。」
「但是我聽見它在咆哮,」米歇爾說。
確實,這濃霧中傳出沉悶的吼聲。河水帶著諠譁聲猛烈地從高處沖向低處。三人一
直等到霧散。太陽很快從地平線上升起,不久陽光就會驅散大霧。
「現在看見了嗎?」米歇爾問道。
「霧開始散了,哥哥,」娜迪婭回答說,「很快就會晴朗的。」
「那你現在還看不見河面嗎,妹妹?」
「還看不見呢。」
「耐心點,老兄,」尼古拉斯說,「過一會兒就會消失的。看!微風吹來了!
這霧馬上就會被吹散的。對岸山上的樹已能看得見了。霧開始散了。溫和的陽光正
讓這霧氣凝結。啊!可憐的朋友,你看不見如此美麗的景象真是太不幸了!」
「你看見船了嗎?」米歇爾問。
「什麼也沒有看見,」尼古拉斯回答說。
「仔細地看看這邊和對岸,盡量往遠處看。有沒有船、木排,或是獨木舟呢?」
尼古拉斯和娜迪婭抓住懸崖邊的灌木,彎腰往下看。
他們所看到的是很壯觀的景象。從這一處看,葉尼塞河不止1.5俄裡寬,而且形成
兩個大小不等的河灣,河水流得很快。這兩個河灣之間有幾座小島,上面有梢木、柳樹
和楊樹,看上去像一條在河中拋錨的綠色的船。遠處是東岸的高高的山,山上森林密佈
,在陽光照耀下,呈一片紫紅色。葉尼塞河一直延伸到眼睛所能見到的地方,這展現在
眼前的美麗景色一直延伸到30俄裡以外。
但是無論是河的左右兩岸還是在島上都看不見任何船隻。依照命令,所有的東西不
是被帶走就是被毀掉。除非韃靼人從南部帶來材料架起一座橋,否則他們往伊爾庫次克
的行進肯定會被葉尼塞河擋住一段時間。
「我記得,」米歇爾說,『響北走,在克拉斯諾雅斯克的郊區,有個小碼頭。
那兒有船。朋友,我們沿著河往上走,看看是否有些船隻被遺忘在那裡。」
娜迪婭抓住米歇爾的手,按所指的方向,快速走去。如果有一條小船或者能載這馬
車的大船,甚至只要有一條能載他們三個人的船,米歇爾會毫不猶豫地去試著過河!
20分鐘後,三個人來到這個小碼頭。河的兩邊都是房子,這看上去像克拉斯諾雅斯
克城外的小村莊。
但是岸上沒有一只船,也沒有大船停在碼頭岸邊,甚至能載三個人的木排也找不到
。
米歇爾詢問尼古拉斯,而後者作出令人沮喪的回答:渡河是絕對不切實際的。
「我們會渡過去的!」米歇爾回答。
他們在繼續搜尋著。他們檢查了岸邊所有的房子,像克拉斯諾雅斯克的其他住宅一
樣也被遺棄。他們只得推開門,走進去。很明顯,這些是窮人的房舍,很空蕩。
尼古拉斯看了一座房子,娜迪婭走進另一所房子,甚至米歇爾也這兒或那兒走動,
用手觸摸,希望能找到有用的東西。
尼古拉斯和娜迪婭徹底地搜過了這些住宅,毫無結果。正當他們準備放棄時,突然
聽到米歇爾在叫他們的名字。
兩人跑到岸邊,看見米歇爾正站在一個門檻上。
「快來!」他大叫。
尼古拉斯和娜迪婭朝他跑去,然後跟著他走進一座房子。
「這些是什麼?」米歇爾摸著堆在角落裡的幾樣東西,問道。
「這是皮袋,」尼古拉斯說,「而且數量不少。」
「裡面裝滿了東西嗎?」
「是裝滿了乳酒,這正好可以補充我們的給養。」
乳酒是用馬奶或駱駝奶制成的酒。酒可以放得很久而且很醉人。因而尼古拉斯和同
伴們只能慶幸自己的這一發現。
「留下一袋,」米歇爾說,「把其他袋子都倒空。」
「馬上就干,老兄。」
「這些可幫我們渡過葉尼塞河。」
「那麼木筏呢?」
「馬車本身很輕,可以漂浮在水上。此外我們會用這些袋子支撐住馬車和馬。」
「好辦法,老兄,」尼古拉斯說。「在上帝的幫助下,我們會安全地渡過去的……
不過水很急,我們也許不會是直線渡過。」
「那又有什麼關係?」米歇爾回答說,「我們先開始過河吧,到河那一邊,我們會
很快找到去伊爾庫次克的路。」
「那麼開始吧,」尼古拉斯說著便開始倒空袋子,然後把它們放到馬車上。
一只滿滿的乳酒袋留下了。其他的袋子充滿氣後,小心地封緊,用來做成漂浮器具
。兩只袋子被分別固定在馬的兩側,好在水中托住它。另兩只袋子固定在車轅上,保證
它全部浮在水面上,這樣就做成一只筏子。
這些工作很快便完成了。
「你會害怕嗎,娜迪婭?」米歇爾問。
「不會,哥哥,」姑娘回答。
「你呢,朋友?」
「我!」尼古拉大叫著,「就要實現我的一個夢想——坐馬車航行了!」
他們現在所站的河堤是斜著入河的,這正適合把車子放下去。馬拉著車下水了,而
且他們很快地便漂起來。至於狗,它正勇敢地在水中游著。
三個人坐在車上,非常謹慎地脫去鞋子和襪子;幸虧有這些袋子,水甚至沒有淹到
腳踝。米歇爾抓住韁繩,按照尼古拉斯指的方向駕著馬。他很謹慎,是為了使自己在與
急流的搏鬥中不至於精疲力盡。只要馬車隨著水流走,一切都很容易。幾分鐘的時間,
已漂過了克拉斯諾雅斯克的碼頭,向北漂去。很快就可看出它會在離城很遠的河對岸停
下。但是這並沒有什麼關係。如果河流更平靜一點的話,即使用這很不完美的工具,渡
河本不會有困難的。但不幸的是,河中有許多漩渦,儘管米歇爾用盡全力,馬車仍抵擋
不住,很快便被拉入漩渦中。
情況此時非常危險。馬車不再是漂流而是飛快地旋轉,朝旋渦的中心傾斜,像騎馬
的人在馬戲場中跑一樣。馬也幾乎無法使頭保持在水上,有窒息的危險,狗也不得不到
車裡尋求庇護。
米歇爾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他覺得自己在逐漸狹窄的線路上被拉著旋轉,他們無法
從這線路上擺脫出來,他多麼渴望能看得見,就能夠更好地避免這危險……但那再也不
可能了。
娜迪婭沉默著,兩隻手緊緊地抓住車的兩邊,在車子的搖動中支撐著自己。情況越
來越令人絕望了。
尼古拉斯難道不明白局勢的嚴重嗎?他是遲鈍還是蔑視危險,是有勇氣還是無動於
衷呢?難道在他眼中他的生命沒有價值嗎?按照東方人的說法,「生命就像是只住五天
的旅館」,不管你是否願意,第六天你必須離去。無論如何,他那紅潤的臉上一直保持
著微笑。
馬車此時仍在漩渦中,而且馬幾乎已精疲力盡。突然,米歇爾脫掉可能妨礙他的衣
服,跳入水中,然後用強有力的手抓住馬的韁繩,奮力掙脫出漩渦,使得馬車又回到奔
騰的河水當中,又重新開始漂流。
「烏拉!」尼古拉斯大叫著。
就在離開碼頭兩小時後,馬車漂過了最寬的河灣,在離起點6俄裡的河心小島上岸
。
馬在那兒把車拖上岸,而這勇敢的傢伙休息了一個小時。然後穿過了松樹遮蔽下的
島嶼後,來到葉尼塞河最小的河灣。
這段路容易得多。在這第二個河床上沒有漩渦,但水流如此湍急,馬車在5俄裡遠
的地方上岸。他們一共漂流了11俄裡路。
這些西伯利亞的大河上沒有橋樑,對當時的交通來說是嚴重的阻礙。對於米歇爾﹒
斯特羅哥夫來說,這一切多少也是不幸的。在厄爾替失,載著米歇爾和娜迪婭的船隻受
到韃靼人的襲擊;在奧比河,在他的馬被子彈打中後,他奇跡般地逃脫了騎兵的追捕。
實際上,橫渡葉尼塞河的這段路算是災難最小的了。
「要不是如此困難的話,那就不會如此有趣,」當他們登上河的有岸時,尼古拉斯
擦著手說。
「過河對我們來說只是件難事,朋友,」米歇爾回答道,「也許對於韃靼人來說會
是不可能的事!」
第八章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終於可以相信,去伊爾庫次克的路是暢通無阻的了。他已遠遠
地甩開了留在托木斯克的韃靼人。而且當埃米爾的軍隊到達克拉斯諾雅斯克時,他們會
發現,這裡只有一座空城;而且由於葉尼塞河兩岸之間沒有直接的交通工具聯繫,會要
耽擱一些日子。除非用船隻架起一座浮橋,否則要完成這些是很困難的。
自從在鄂木斯克與伊凡﹒奧加烈夫遭遇以來,這沙皇信使是第一次感到那麼輕松自
在,而相信路上不會再有新的阻礙。
馬車在向偏南的方向行駛15俄裡之後,又繼續在平原的路上行進。
這條路很好走,因為延伸在克拉斯諾雅斯克與伊爾庫次克之間的一段路被認為是整
個旅程中最好的路;對旅客來說沒有什麼顛簸之處,大樹可遮擋太陽的暴曬;
有時,還有延伸一百多裡的松樹林,再不是一覽無遺的大草原了。但是這富饒的鄉
村是空蕩蕩的。到處都能見到被遺棄的村莊。西伯利亞的農民已經離開了土地。這裡變
成了荒漠,當然,正如前面已說過的,是沙皇的命令才出現的荒漠。
天氣很好,但是空氣經過了夜晚的涼爽,到了白天,在太陽下就不那麼灼熱了。
確實快到9月份了,在這片高地上,可感覺到白天的時間在漸漸縮短。雖然西伯利
亞的這一塊地區並不在北緯55度以上,還不及愛丁堡和哥本哈根的位置,儘管是秋季,
但時間卻不長。然而冬季幾乎是出人意料地緊接著夏季。在冬季,溫度降到將近零下的
42度,直到水銀都凍住,而零下20度被認為是可以受得住的溫度。就這些而言,俄國亞
洲部分的冬季可以說是來得過早的。
現在天氣對這些旅行者來說是有利的。沒有暴風雨也沒有小雨。氣溫適中,夜晚涼
快。娜迪婭和米歇爾的健康狀況較好,而且自從離開托木斯克,他們逐漸從過去的疲乏
中恢復過來。
至於尼古拉斯﹒畢加索夫,他的生活從沒這麼好過,對他來說這是一次旅行,一次
被強制進行的令人愜意的旅行。
「很明顯,」他說,「這要比每天12小時坐在凳子上操作電報機愉快得多!」
米歇爾試圖使尼古拉斯把馬趕快些。為了達到此目的,他向尼古拉斯吐露是要去與
流放到伊爾庫次克的父親團聚,而且他們急切地要趕到那兒。當然使馬勞累過度是行不
通的,因為他們不可能換到另一匹馬。但是讓它不斷地休息,每15俄裡路休息一次,要
在24小時內完成60俄裡路是很容易的。此外,這匹馬很結實,估計可以忍受巨大的饑餓
。這一路上,它並不是非要草肥而又繁茂的草地,因此要求它加快干是可能的。
所有的這些理由打動了尼古拉斯。他被這兩位年輕人的情況——與父親共度流放期
——深深打動。對他來說,如此動人的事從來沒有出現過。因此他笑著對娜迪婭說:「
上帝啊!如果我去伊爾庫次克——現在看來已是很可能的事了,你們能讓我目睹那一場
面嗎?你們會同意的,是嗎?」
然後,他拍著前額說:「但是,我忘了,當他看見兒子雙目失明時,他會多麼悲傷
呀!唉,世界上一切事情都是好壞相互交織的呀!」
而所有這一切的結果就是使馬加快速度,而且據米歇爾計算,現在這匹馬以每小時
10至12俄裡的速度奔跑。
8月28日,他們已經過了離克拉斯諾雅斯克80裡的巴雷斯卡城。29日,經過了離巴
雷斯卡40俄裡的裡賓斯克城。
第二天,走了5.3俄裡之後,他們到達了卡姆斯克,一個較大的城鎮。卡姆斯克河
流經這裡,這是葉尼塞河的一條小支流,發源於薩揚斯克山。這雖不是一個大城市,但
它那木製房屋都建在廣場周圍,很漂亮;從教堂那高高的尖塔上可俯瞰這一切,教堂頂
上那鍍金的十字架在太陽下閃閃發光。
房屋是空的,教堂也是空的!這裡找不到驛馬,小酒店也空無一人!馬廄中沒有一
匹馬!甚至連一只貓或一條狗也找不到!莫斯科沙皇政府的命令被絕對嚴格地執行。所
有帶不走的東西全部被毀掉!
一離開卡姆斯克,米歇爾就告訴娜迪婭和尼古拉斯,他們在伊爾庫次克和卡姆斯克
之間會找到一個叫尼尼烏汀斯克的重要小鎮。尼古拉斯告訴他們,他知道那個鎮上有個
電報站。因此如果這個鎮也像卡姆斯克一樣被廢棄的話,他就得去東西伯利亞的首府尋
求工作。
馬車可以毫不受損地渡過流經卡姆斯克以外的橫在這條路上的小河。在葉尼塞河與
它的流經伊爾庫次克的干流、安加拉河之間,他們將不會再為河流阻礙而擔心,除了丁
卡河。而且即便是這樣的話,路上也不會耽擱很久的。
從卡姆斯克到下一個鎮之間有很長的一段路,將近130俄裡。不須說,他們間或也
停下來休息。「沒有休息,」尼古拉斯說,「很可能會引起這匹馬對我們的抱怨。」
大家都同意這匹馬應該每走15俄裡就休息一會兒,而且一旦這樣定下來,就應該遵
守,即使對動物也應如此。
渡過畢利烏薩小河後,馬車於9月4日到達畢利烏興斯克。
由於尼古拉斯發現給養已耗盡,幸運的是在一只爐子裡發現了許多用羊脂肪烤的餅
和許多煮熟的米飯。這些東西真是及時雨,因為他們在克拉斯諾雅斯克儲備的乳酒很快
要用別的東西來代替。
休息一段之後,他們在下午繼續行進。現在離伊爾庫次克不到500俄裡。還沒有看
見任何韃靼人先頭部隊。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有充分理由希望下面的行程不會再被耽擱,而且希望過八天後
或者最多10天,他就可以站在大公面前。
剛離開畢利烏興斯克,一只野兔從路上橫穿過去,離馬車只有30英尺。
「啊!」尼古拉斯大叫著。
「什麼事,朋友?」米歇爾馬上問道,好像一個盲人對最小的聲音都很警覺一樣。
「你難道沒看見?……」尼古拉斯說,那興奮的臉上突然變得陰郁。
然後他接著說:「啊!不!你看不見,這是幸運的,老兄!」
「但是我什麼也沒有看見,」娜迪婭說。
「這樣更好!這樣更好!但是我看見了!」
「那麼你看見了什麼?」米歇爾問。
「一只野兔穿過馬路!」尼古拉斯回答道。
在俄國,如果一只野兔從旅行者的路上穿過,人們普遍認為這是不祥之兆。
尼古拉斯像大多數俄國人一樣迷信。他停下了馬車。
米歇爾理解同伴的猶豫,雖然他決不輕信同伴對野兔的看法,但他還是努力地去消
除同伴的疑慮。
「沒什麼可怕的,朋友,」他說。
「我知道對你沒什麼,對她也沒什麼,老兄,」尼古拉斯回答說,「但是對我卻不
一樣!這是我的命運,」他繼續說。然後又再一次催馬上路。
然而儘管有這些先兆,這一天過得平淡無事。
第二天即9月6日12點鐘時,馬車在一個叫阿爾薩勒沃克的村裡停下來。這個村子像
其他地方一樣是空的。
在一座房屋門前的梯子上,娜迪婭發現了兩把打制得堅實的西伯利亞獵人用的小刀
。她把一把刀遞給米歇爾,自己拿一把刀。他把刀藏在衣服裡,他們現在離尼尼烏汀斯
克不到75俄裡。
尼古拉斯現在還是打不起精神,這不祥之兆對他的影響比人們想象的大,而且以前
耐不住寂寞的他現在卻陷入長長的沉思,娜迪婭覺得很難激他說話。他很憂鬱,像他們
那樣的北方民族,傳說祖先是北極神話的奠基者。
離開葉卡特琳堡去伊爾庫次克的路幾乎與北緯55度平行。但是從畢利烏興斯克開始
,它偏向東南,斜穿第100條子午線。要抄最近的路到西伯利亞首府就要穿過薩揚斯克
山區。這些山是阿爾泰山脈的一部分,在200俄裡外的地區就可看見。
馬車沿著這條路奔馳著。是的,是奔馳著!尼古拉斯不再小心注意他的馬,而是像
米歇爾一樣急切地要到達終點。儘管他是個宿命論者,而且雖然聽從命運安排,他仍不
相信自己是安全的,除非已到伊爾庫次克城裡。許多俄國人會像他那樣想,而且當野兔
橫過馬路之後,大多數人會打退堂鼓。
然而,他所觀察到的事,娜迪婭經過證實後又傳達給米歇爾,這使他們擔心對他們
的考驗並沒有結束。
儘管從克拉斯諾雅斯克出來到這一塊地方以其自然資源受人注視,它的森林仍顯露
火和鋼鐵的痕跡。路兩邊的地已被破壞,而且很明顯有一大隊人從那路上經過。
離尼尼烏汀斯克30俄裡處,這些剛遭破壞的跡象,絕不會被弄錯。而且除了把這歸
因於韃靼人之外,不可能歸因於別人。
實際上,不僅僅是田地被馬蹄踏毀,而且樹木也被砍倒。沿著路邊零散分佈的幾所
房子不僅是空蕩的,而且有一些被部分拆毀,其他的則被燒燬。牆上還可以見到子彈留
下的痕跡。
米歇爾的焦慮是可想而知的。他再也不懷疑已有一群韃靼人從那條路上經過,而且
很可能是埃米爾的軍隊,因為他們是不會不留下什麼讓人看見就走掉的。那麼這些新的
侵略軍是什麼人呢?如果他們能走這條去伊爾庫次克的大路,那他們又是走的別的什麼
路穿過平原的呢?這位沙皇的信使將遭遇什麼樣的新的敵人呢?
米歇爾沒有把這些憂慮告訴尼古拉斯,也沒有告訴娜迪婭,他不想讓他們也跟著擔
心。此外,他已下決心繼續走這條路,只要沒有不可克服的困難擋住他。往後,他只能
見機行事了。
接下來的一天裡,大批士兵和馬剛剛經過的跡象越來越明顯。地平線上可看見煙的
升起。馬車小心地往前走。在荒廢的村子裡有些房屋仍在燒著,放火的時間肯定不會早
於24小時。
最後,在9月8日,馬車突然停下來,馬拒絕再往前進,狗也狂叫起來。
「出了什麼事?」米歇爾問。
尼古拉斯從車上跳下來,答道:「有一具死屍!」
這是一具俄國農民的屍體,可怕的是屍體不完整而且已經冰涼。
尼古拉斯手畫十字,然後在米歇爾的幫助下,把屍體抬到了路邊。他本想體面地安
葬屍體,草原上的那些野獸會吞食這悲慘的屍體的。但是時間不允許米歇爾這麼做。
「來吧,來吧!」他大聲說,「我們不能拖延了,一個小時也不行!」
於是馬車繼續趕路。
此外,如果尼古拉斯要對所遇到的所有屍體都盡最後的心意的話,他會力不從心的
!當他們接近尼尼烏汀斯克時,他們在路上發現了成千上百的屍體。
然而,沿著這條路走下去是必要的,直到很明顯會落入侵略者之手。他們現在走的
路不可能被荒廢,而且一路上他們經過的每個村莊有越來越多遭毀壞的跡象。
所有這些村子,從名字看是由波蘭的流放者建立的。由於害怕被掠奪都被放棄了。
受害者們的血還沒干。至於要獲得更多的關於可怕事件的信息是不可能的。沒有一
個人活著來講述這些故事。
這一天下午4點以後,尼古拉斯一眼看見了尼尼烏汀斯克教堂的那些十字架,煙霧
很大,不可能是十字架周圍漂著的雲朵。
尼克拉斯和娜迪婭看著,然後把所見到的東西告訴米歇爾。對下一步該干什麼必須
做出決定。如果此城也被放棄的話,他們便可以不用冒任何危險穿過此城;但是如果韃
靼人以無法解釋的策略占據了此城的話,他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避開此地。
「小心地向前進!」米歇爾說,「但是要向前行!」
很快便走過一俄裡路。
「那不是雲,那是煙,」娜迪婭大聲說,「哥哥,他們正在燒燬此城!現在已能清
楚地看見煙霧中的火光。看不見一個逃命的人。可能縱火者發現此城被放棄,於是便放
火燒燬。但是這些縱火的人是韃靼人嗎?也許是俄國人在執行大公的命令。
難道沙皇政府已決定從克拉斯諾雅斯克到葉尼塞河開始,一座城也不留給埃米爾的
部隊嗎?米歇爾,下一步該做什麼呢?是停留下來,還是繼續行進呢?」
他拿不定主意。然而權衡了利弊之後,他認為在穿過這沒有路徑的草原的旅途中,
無論有什麼樣的困難,他不該冒第二次落入韃靼人之手的危險。他正在向尼古拉斯提議
離開這條路,除非是絕對必要,不再回到這條路上直到他們已經過尼尼烏汀斯克。突然
在左邊聽到一聲槍響。子彈呼嘯著,拉車的馬倒下死了,頭被打穿。
就在這時,10個騎兵沖上來圍住了車子。
米歇爾、娜迪婭和尼古拉斯還沒有弄清他們在哪便又成為國犯,而且被很快地拉向
尼尼烏汀斯克。
面對這次襲擊,米歇爾並沒有失去鎮定。由於無法看見敵人,他沒有想到要去抵抗
。即使眼睛看得見,他也不會去嘗試著進行反抗,那樣的結果就是他和兩個同伴的死。
但是,儘管他看不見,他還可以聽見而且聽懂所說的話。
從語言上可判斷這些是韃靼兵。從他們的話了解到他們處於入侵軍的前面。
簡而言之,米歇爾此時從談話中所聽到的以及從零散的對話所聽到的是:這些人並
不直接受埃米爾的管轄。埃米爾此時還被堵在葉尼塞河之外。他們是第三縱隊,主要由
科克汗和昆達茲的卡娜那提斯來的韃靼人組成,弗法的部隊即將在伊爾庫次克的鄰近地
區與之會合。
根據伊凡﹒奧加烈夫的建議,而且為了保證向東部省份成功地入侵,這支縱隊在穿
過塞米普拉丁斯克政府的前線和巴爾喀什湖南部之後,已經繞過了阿爾泰山腳,他們在
昆達茲可汗的一個軍官的指揮下進行燒殺搶劫,而且為了順利地渡河與埃米爾部隊會合
,這個軍官下令在河上用小船架起一座浮橋,能使弗法渡河並且登上開往伊爾庫次克的
路。架好橋之後,他們來到葉尼塞河的山谷並且到達與阿爾薩列夫斯克同一水平線上的
路。從這個小鎮開始進行了令人恐懼的毀滅行動,也構成韃靼戰爭的主要部分。尼尼烏
汀斯克也遭同樣的命運。這些韃靼人,約有5萬,已經放棄這裡而占據了伊爾庫次克之
前的一個地區。不久之後,他們會由於與弗法部隊的會合而壯大力量。
這就是當天的事情。對東西伯利亞的這塊偏遠地區來說是相當嚴重的局勢,對於它
的首府內的寥寥無幾的防御者來說也是相當嚴重的局勢。
這就是米歇爾了解到的一切;韃靼人第三縱隊到達伊爾庫次克前方,埃米爾和伊凡
﹒奧加烈夫的部隊即將與縱隊會合。結果是:對伊爾庫次克的包圍以及它的投降都只是
早晚的問題,也許是指日可待的事。可想象出米歇爾此時是何等的心急如焚!在如此情
況之下,如果他失去希望和勇氣,誰會感到吃驚呢?然而事情絕不是這樣。從他嘴裡說
出的只有這幾個字:「我會到那兒的!」
韃靼騎兵襲擊後的半小時,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娜迪婭和尼古拉斯進入了尼尼烏
汀斯克。那條忠實的狗儘管保持一定距離,但仍跟在後面。由於這座城處於熊熊烈火之
中,所以他們不能呆在城裡,而是要被最後一批強盜帶走。
因此囚犯們被押上馬很快離開。尼古拉斯像往常一樣屈從,娜迪婭對米歇爾的忠誠
始終不動搖。而米歇爾本人,雖然顯得很冷漠,但是準備抓住機會逃跑。
韃靼人沒過多久便發覺一個犯人是瞎子,他們那殘暴的本性驅使他們來捉弄這位不
幸的受害者。他們故意走得很快,米歇爾的馬由於沒人引導,總是走偏而引起隊伍中的
混亂,這又使得騎馬人遭到辱罵和野蠻的待遇。這折磨著娜迪婭的心,尼古拉斯心裡充
滿著憤怒,但是他們又能做什麼呢?他們不會說韃靼語而且他們的幫助遭到無情地拒絕
。
不久,這些人的殘暴達到極點,他們把米歇爾騎的馬換成一匹瞎馬。他們對他進行
這交換的動機和解釋被米歇爾偷聽到:「也許那俄國人看得見。」
離開尼尼烏汀斯克後,就這樣行了60俄裡。經過了塔坦村和契巴爾林斯科村。
米歇爾被放在這匹馬上,並且嘲弄地把韁繩放在他手裡。然後,在鞭打、扔石頭和
叫罵中,這匹馬被催趕著向前飛跑。
這匹馬和騎馬人一樣是瞎子,由於騎馬人無法引導它,有時候撞在樹上,有時偏離
大路很遠,結果是碰撞和摔落,極其危險。
米歇爾沒有抱怨,也沒有吭一聲。當馬摔倒時,他等它站起來。實際上它是被扶起
來,這殘忍的玩笑一刻也不停。
一看到這邪惡的做法,尼古拉斯無法控制自己;他努力幫助朋友,但都被擋住且也
遭到殘忍的待遇。
要不是發生了嚴重的事,韃靼人為了滿足自己的享樂,這游戲還會持續下去。
9月10日這一天,這匹馬跑開了,而且直朝著一條三四十英尺深的土坑跑去。
尼古拉斯企圖追隨著去,但被拉了回來。由於沒有向導,馬和騎馬人一起掉下土坑
。
尼古拉斯和娜迪婭發出尖叫!他們認為他們的同伴肯定摔死了。
然而,當他們跑去救助時,發現米歇爾已從馬鞍上跳下來,沒有受到傷害。但是這
悲慘的馬卻摔斷了兩條腿,完全無用了。
他們沒有為這匹馬減輕痛苦,就把它留在那裡等死,而米歇爾被捆在韃靼人的馬鞍
後,被迫步行跟著這分遣隊。
至此,他沒有抗議,沒有抱怨!他快步走著,很少被繩索拽著走。他依然是個「鐵
人」,這是契索夫將軍對沙皇說的。
第二天即9月11日,分遣隊經過了契巴爾林斯科村。在這裡出了件小事卻引起嚴重
的後果。
夜幕降臨了,韃靼騎兵休息了一會後,有點喝醉了。他們即將啟程。
娜迪婭到那時為止,一直奇跡般受到韃靼人禮貌地對待。這時一個士兵對她動手動
腳。
米歇爾看不見娜迪婭受辱,也看不見侮辱者,但是尼古拉斯卻全看見了。
沒有多想,也許不知道自己要干什麼,尼古拉斯悄悄地朝這個人走去;後者沒來得
及阻擋,尼古拉斯從皮套中拔出手槍正朝他心髒開了一槍。
指揮官聽到槍聲趕緊跑來。
士兵們本要把不幸的尼古拉斯碎屍萬段,但在軍官的示意下,卻把他捆綁起來,放
在馬上,然後分遣隊飛奔而去。
繫著米歇爾的繩索被米歇爾咬破,由於馬的突然飛奔而斷開了。而這喝得半醉的騎
兵騎在馬上繼續朝前飛奔,並沒有發覺他的囚犯已逃跑了。
米歇爾和娜迪婭被拋在大路上。
第九章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和娜迪婭現在又像在從厄爾替失河岸邊的白爾姆一樣,再一次
地獲得自由。但他們的情況變化是多大」啊!那時有舒適的四輪馬車,充滿活力的馬,
沿途的驛站保證了他們的旅行速度。現在他們卻要步行。完全不可能弄到別的車子了,
而且沒有吃的東西,也不知道怎樣才能弄到這些生活必需品。而且他們還有400俄裡路
要走!更嚴重的是,米歇爾只能依靠娜迪婭的眼睛!
他們又失去了偶遇到的朋友,而且為他的命運而擔心。米歇爾在路邊的樹叢中躺下
。娜迪婭站在他身邊,等著他開口說出發。
現在是10點,還有三個多小時太陽才落下去。視野中看不見一所房屋甚至是一個棚
子。最後的一群韃靼人已在遠處消失,完全把米歇爾和娜迪婭拋在路上。
「他們會把我們的朋友怎樣呢?」姑娘大聲說,「可憐的尼古拉斯!他遇見我們對
他來說是遭了大殃!」
米歇爾沒有回答。
「米歇爾,」娜迪婭接著說,「你難道不知道嗎?當你被韃靼人拿來取樂時,是他
保護了你,又是他冒著生命危險救了我。」
米歇爾仍沒說話,他用手捂著臉,躺在那兒一動不動。他在想什麼呢?也許盡管他
沒有回答,他卻聽見了她說的話吧。
是的!他聽見了,因為當姑娘接著問:「我要帶你去哪兒,米歇爾?」
「去伊爾庫次克!」他回答道。
「還是走大路嗎?」
「是的,娜迪婭。」
米歇爾發過誓,無論發生什麼,都要達到目標。走這條大路當然是最近的路。
如果弗法可汗的先頭部隊出現的話,那時再從鄉村走。
娜迪婭拉住米歇爾的手開始出發。
第二天早上,即9月12日,走了20俄裡之後,他們在朱魯諾夫斯科的村子停下來。
這個村子也被燒燬後廢棄。整個晚上,娜迪婭都在盡力注意路上是否有尼古拉斯的
屍體。她在廢墟中和死屍中尋找,但都是徒勞。至少此時,他似乎還活著。他們會不會
等到達伊爾庫次克的軍營後再殘酷地折磨他呢?
娜迪婭由於饑餓而精疲力盡,而她的同伴此刻也是饑餓難耐。幸運的是娜迪婭在一
座屋子裡找到一些干肉和乾麵包,這是已烘乾的東西,可以保存長久。
米歇爾和姑娘盡量多拿一些食物,使他們能足夠食用一段日子。至於水,在這樣一
個由於有安加拉河豐富的水流而富饒的地區,水是不用帶著走的。
他們繼續旅程,米歇爾以堅定的步伐走著,只是由於同伴的原因而偶爾放慢下來。
而娜迪婭不願落後於他,迫使自己同步走。僥倖的是他看不見饑餓使她瘦弱的慘狀。
然而米歇爾猜到了這一點。
「你太疲憊了,可憐的孩子,」他有時這麼說。
「不,」她會這樣回答。
「當你再也走不動的時候,娜迪婭,我來背你。」
「好的,米歇爾。」
這天他們走到了俄喀河邊。但是,這條河可以走得過去,因而他們沒費力氣就渡過
去了。
空中多雲而且氣溫也適宜,他們擔心的是也許會下雨,這會給他們帶來痛苦。
雖然路上已下了幾次陣雨,但時間不長。
他們還像往常一樣,手牽著手,很少說話,而是繼續向前走。娜迪婭注意看看兩邊
的情況,一天休息兩次,夜裡只睡六個小時。在一些小棚子裡,娜迪婭發現了一些羊肉
,這是本國常見的食物而且賣一個半戈比一磅。
但是與米歇爾所希望的恰恰相反,這裡找不到一頭馱重的動物。所有的馬、駱駝要
麼被殺掉,要麼被帶走。他們還是必須徒步穿過這令人生厭的草原。
韃靼的第三縱隊在去伊爾庫次克的路上,一路留下種種痕跡:這裡一匹死馬,那裡
一輛廢車。那些不幸的西伯利亞人的屍體橫在路上,一般都是在村口。娜迪婭抑制住自
己的厭惡之情,看著這些屍體!
實際上,他們的危險不是在前面,而是在後面。埃米爾的先遣隊由伊凡﹒奧加烈夫
指揮著,也許即刻就會出現在後面。送往葉尼塞河下游的船隻此時已到達克拉斯諾雅斯
克而且已經啟用。因此路對他們是大開著。在克拉斯諾雅斯克與貝加爾湖之間沒有俄國
軍隊抵擋他們,因此米歇爾預料到韃靼偵察兵會很快出現。
每次休息時,娜迪婭都要爬到小山上,焦急地看著西邊,但還沒有看見有揚起的塵
土標志著騎兵的接近。
然後他們又接著往前走,當米歇爾感到自己在飛快地拖著可憐的娜迪婭往前走時,
他會放慢一些。他們很少說話,即使說話也只談尼古拉斯。年輕的姑娘回憶著這位同伴
幾天前為他們所做的一切。
在回答中,米歇爾盡量給娜迪婭一些希望,而自己卻不曾感到過,因為他非常清楚
那個不幸的人逃不過死亡。
有一天,米歇爾對娜迪婭說:「你從不跟我說起我母親,娜迪婭!」
他的母親!娜迪婭從不願談起。為什麼要勾起他的悲傷呢?這位西伯利亞老人還在
世嗎?難道他不是給躺在托木斯克草原上的她的屍體最後一個吻嗎?
「跟我說說她,娜迪婭,」米歇爾說,「說吧,我會高興的。」
然後娜迪婭做了她以前從未做過的事,她講述了從鄂木斯克第一次見面以來她們之
間所發生的一切。她說她有一種無法說明的直覺驅使她走向這位老婦人,儘管不知道她
是誰,自己又能給與她什麼樣的照顧以及從她那裡得到什麼樣的鼓舞。那時,米歇爾﹒
斯特羅哥夫在她眼裡只是尼古拉斯﹒科巴諾夫。
「我應該是哪個呢?」米歇爾回答說,眉宇間佈滿陰雲。
過一會兒,他繼續說:「我已食言,娜迪婭。我本已發誓不再見到母親!」
「但是你並不是有意要去見她的,米歇爾,」娜迪婭回答道。「只是由於機遇把你
帶到她的面前。」
「我已發誓,無論發生什麼,決不背叛自己!」
「米歇爾,米歇爾!看見鞭子舉起來就要抽打在她身上,你能控制住自己嗎?
不!任何誓言也無法阻止一個兒子救助自己的母親!」
「我已食言,娜迪婭,」米歇爾回道,「願上帝能原諒我!」
「米歇爾,」姑娘又說,「我要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認為不應該的話,就別回答
。我不會生氣的。」
「說吧,娜迪婭。」
「既然沙皇的信已被奪走,為什麼你還要如此急切地趕到伊爾庫次克呢?」
米歇爾緊緊地按住同伴的手,沒有回答。
「在你離開莫斯科之前,你知道信的內容嗎?」
「不,我不知道。」
「那麼,米歇爾,我是否應該認為把我送到父親懷抱裡是惟一使你趕去伊爾庫次克
的原因呢?」
「不,娜迪婭,」米歇爾嚴肅地回答道。「如果我讓你相信那是真的,那麼我是在
欺騙你。至於帶你去伊爾庫次克,難道現在不正是你在帶著我去嗎?難道我不是在依靠
你的眼睛,並且你的手牽引著我嗎?難道你現在不是在對我最初給你的幫助一百倍地償
還嗎?我不知道命運是否會停止與我作對。但是你謝謝我把你帶回父親懷抱的那一天,
我也會感謝你把我帶到了伊爾庫次克。」
「可憐的米歇爾!」娜迪婭動情地回答。「別這樣說。這不是對我的問題的回答。
米歇爾,你現在為什麼要急著趕到伊爾庫次克去呢?」
「因為我必須趕在伊凡﹒奧加烈夫之前趕到那裡!」米歇爾大聲說。
「即使現在嗎?」
「即使是現在,而且我會到達的!」
在說最後這句話時,米歇爾不只是出於對賣國賊的仇恨。但是娜迪婭理解她的同伴
沒有說明或許不能全部告訴她。
9月15日,即三天以後,兩人到了庫伊土恩斯科村,離土魯諾夫斯科對俄裡。年輕
姑娘痛苦不堪,她那雙疼痛的腳幾乎無法支持住她;但是她與疲倦頑強地鬥爭著,而且
她惟一的想法就是:既然他看不見我,我就要繼續下去直到我倒下。
這一段路途中沒有任何阻礙,或者說從韃靼人離開後沒有任何危險,只有饑餓。
就這樣持續了三天,很清楚的是第三縱隊的侵略軍已向東進發;從他們留下的廢墟
可以看出,從沒燒完的殘渣及已腐爛的屍體可以看出。
往西去的路上看不見任何東西,埃米爾的先頭部隊仍沒有出現。米歇爾開始想著他
們推遲的各種理由。難道俄國有足夠的兵力威脅著托木斯克和克拉斯諾雅斯克嗎?難道
這孤立的第三縱隊在冒著被切斷的危險嗎?如果情況真是這樣的話,大公要保衛伊爾庫
次克是件容易的事,而且要獲得反侵略的時間就是上前去擊敗他們。
米歇爾有時讓自己的思緒在這希望之間徘徊,但很快他就發現這是不可能的事,並
且認為保護大公就只有靠他。
庫伊土恩斯科離契米爾泰斯克有60俄裡,這是一個離了卡不遠的小村,丁卡是安加
拉河的一條干流。米歇爾憂慮地想著這條河帶給他們阻礙。再沒有可能找到像船一樣的
工具了,而且他記得(在以前的快樂時光曾渡過這條河)要過河去是困難的。但是一旦
過了這條河,那麼去伊爾庫次克的路上沒有其他的河擋住他們了,從那裡距伊爾庫次克
有230俄裡路。
只要三天就可到達契米爾泰斯克。娜迪婭一路拖著自己。不管她精神上有多大的力
量,但她的體力不支總是占上風的。米歇爾非常明白。
如果他的眼睛沒有失明,娜迪婭會對他說:「你走吧,米歇爾,把我留在小棚裡!
到伊爾庫次克去吧!去完成你的使命!見到我父親!告訴他我在哪兒!告訴他我在等他
!你們倆會知道上哪兒找我的!上路吧!我不害怕!我會躲開韃靼人!為了他,為了你
,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走吧,米歇爾,我再也走不動了!……」
曾經許多次娜迪婭不得不停下來。米歇爾便抱住她,不再去想她的饑餓,而是以不
倦的步伐飛快地向前走。
9月8日晚10點時,終於到達了契米爾泰斯克。站在山頂上,娜迪婭可看見在地平線
處有一道長長的光線,那是丁卡河,幾道閃電照亮小河,這是夏季的閃電,沒有雷聲。
娜迪婭引著同伴穿過一片廢墟的村子,未燃盡的殘渣已經涼了,最後一部分韃靼人
在五六天前從這裡經過。
一到達村子的外緣,娜迪灰就跌坐在石凳上。
「我們休息一下,好嗎?」米歇爾間。
「現在是晚上,米歇爾。」娜迪婭說,「難道你不想歇幾個小時嗎?」
「我寧願先過了卡河,」米歇爾回答說。「我想使這條河橫在我們與埃米爾的先頭
部隊之間。但是你連自己都拖不動,我可憐的娜迪婭。」
「來吧,米歇爾,」娜迪婭說著抓住他的手向前走去。
丁卡過去二三俄裡路就是去伊爾庫次克的路。年輕姑娘在同伴的要求下用最後一點
力量嘗試著。她靠著閃電的光探著路。他們正橫過無邊的荒涼之地,這荒涼之地消失在
河流之中。這一路的平地上沒有一棵樹,也沒有小丘。空氣中聽不見一聲呼吸聲,氣氛
如此沉寂以至於最微弱的聲音都可傳到很遠的地方。
突然,米歇爾和娜迪婭停了下來,好像他們的腳插入了地上的裂縫一樣。
草原上傳來狗叫聲。
「你聽見了嗎?」娜迪婭說。
然後是一聲悲哀的叫聲,一聲絕望的喊叫聲,就像一個人臨死之前最後的要求。
「尼古拉斯!尼古拉斯!」姑娘大喊著,一種不祥之感掠過心頭。
米歇爾仍在傾聽,他搖搖頭。
「來吧,米歇爾,快來,」娜迪婭說。
剛才的她還在拖著艱難的步履走,現在卻突然一下在激動之下恢復了活力。
「我們已經偏離了大路,」米歇爾說,他感覺不再是在佈滿塵埃的路上踩著,而是
在有小草的地上。
「對……我們得這樣!……」娜迪婭回答說,「在那兒,右邊,喊聲是從右邊傳來
的。」
幾分鐘後,他們已離河邊不到半里路了。
這時又傳來第二聲狗叫,儘管聲音更弱,但絕對是更近了。
娜迪婭停下來了。
「是的!」米歇爾說。「是那條狗在叫!……他一直跟著主人!」
「尼古拉斯!」姑娘大聲喊著。
她的喊聲沒有人應答。
幾隻鳥飛起來消失在空中。
米歇爾聽著,娜迪婭借著偶爾的閃電光注視著平原,但卻沒有看見什麼。
而此時一個聲音響起,這一次聽起來更哀怨:「米歇爾!」
然後,一只滿身是血的狗跳到娜迪婭跟前。
這是那只狗!
尼古拉斯不可能離得很遠!只有他才可能叫出米歇爾的名字!他在哪裡呢?娜迪婭
沒有力氣再喊了。
米歇爾在地上爬著,用手去觸摸著。
突然狗又叫了一聲,朝著一只俯衝下來的鳥撲過去。
這是一只禿鷲,當狗撲過去時,它飛起來,又反身沖下來,它不襲擊狗,這只狗跳
起來撲過去……禿鷲那抵擋不住的嘴猛擊在它頭上,這一次狗倒在地上死了。
同時,娜迪婭發出一聲令人恐懼的大喊。
「那兒……在那兒!」她說。
地上有一顆頭!黑暗之中,她幾乎被這顆頭絆倒。
娜迪婭跪下來!
尼古拉斯被埋在地裡,只有頭留在外面,這是韃靼人的殘暴的風俗。把他拋在平原
上,讓他在饑餓、乾渴中死去,或者讓獵鳥咬死。
把囚犯困在地裡,這是一種令人恐怖的折磨,上把身體壓住,讓他無法動彈,手臂
被捆在身體上,就像棺材裡的屍體一樣!這可憐的人,躺在一個棺材裡,無力沖破,只
有盼著死,而這時死對他來說又來得那麼慢!
韃靼人三天前就把囚犯埋在那裡!三天以來,尼古拉斯一直等著救助,而現在這救
助來得太晚了!
禿鷲一眼就看見了地上的這顆頭,那只狗好幾個小時以來一直保護它不受兇猛的鳥
的襲擊!
米歇爾用刀在地上挖著,他要解救他的朋友。
尼古拉斯的雙眼本來一直閉著,這時睜開了。
他認出了米歇爾和娜迪婭。
「再見了,朋友們!」他低聲說,「我真高興又見到了你們!為我祈禱吧!」
這就是他最後說的話。
米歇爾繼續挖著,而這泥土由於壓得很緊,硬得像石頭一樣。終於他努力地把這位
不幸的人的身體拉了出來。他俯身聽著,看他的心是否還在跳動……它已停止了跳動!
他想埋葬他,不讓他的屍體暴露在平原上。因此他把洞挖大了,好讓他躺在裡面!
這條忠實的狗躺在主人身邊。
就在這時,約半里路的地方傳來聲音。
很明顯,是騎兵隊向這邊過來了。
「娜迪婭!娜迪婭!」他低聲叫著。
娜迪婭正跪在那裡祈禱,這時站起來了。
「你看,看!」他說。
確實是埃米爾的先頭部隊正沿著去伊爾庫次克的路飛快地跑過去。
「他們不能阻止我埋葬他!」米歇爾說。
他繼續幹著。
很快,尼古拉斯的遺體躺在墓地裡,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米歇爾和娜迪婭跪在旁邊
,最後一次為這可憐的人祈禱,保佑他不受傷害,一切都好,保佑這位把自己的生命奉
獻給他們的朋友。
「現在,」米歇爾一邊說著,一邊把土往裡扔。「平原上的狼不會再來吃他了。」
然後他握拳衝著正經過的騎兵隊搖了搖。
「出發,娜迪婭!」他說。
米歇爾不能再走這條路了,因為路已被韃靼人占領。他必須穿過平原再轉向伊爾庫
次克。
娜迪婭走不動,但是她可以為他引路。他抱著她,向這個省的東南方向走去。
還有200多俄裡路要走。如何進行下去呢!他們會不會在饑餓面前屈服呢?這一路
上他們靠什麼維持下去呢?他們用什麼樣的超人的能力穿過薩揚斯克山區呢?他和娜迪
婭都無法回答這些問題。
然而12天之後,即10月2日晚上6點時,一片寬寬的水域展現在米歇爾的腳下。
這就是貝加爾湖。
第十章
貝加爾湖海拔1,700英尺。約900俄裡長、100俄裡寬。它的深度還不為人所知。
布爾布隆夫人說,據當地水手們說,它喜歡被人稱為「大海夫人」。如果稱它為「
湖先生」的話,它即刻會發怒,變得波濤洶湧。但是西伯利亞人相信還沒有一個俄國人
在此湖裡淹死。
約有300多條河流注入這巨大的淡水湖,它周圍環繞著壯觀的由火山構成的山脈。
除了安加拉河之外,它沒有別的出口。安加拉河流經伊爾庫次克後匯入地勢比葉尼
塞斯克城高的葉尼塞河。至於外圍的山脈構成土恩鼓濟斯山的一條支脈,也屬於阿爾泰
山脈。
現在開始有寒冷的感覺。在這一片土地上,在這種特殊的氣候條件之下,秋季似乎
已融入了過早到來的冬季之中。現在還只在10月初,下午5點太陽就落山了,在漫長的
夜晚裡氣溫降至零度,而第一場雪已經把周圍鄰近的山頂變得一片雪白。
在西伯利亞的冬季裡,這個內陸海結冰,且冰層達好幾英尺厚,而且信使和商隊的
雪橇在上面來來往往。
或許是由於一些人出於禮貌稱它為「湖先生」,亦或是由於一些氣象方面的原因吧
,貝加爾湖經常遭受暴風雨。像所有其他的內陸海一樣波濤洶湧,筏子、船等都不敢過
,只有在夏季才破浪而過。
米歇爾背著娜迪婭所到之處是湖的西南部,娜迪婭已骨瘦如柴,只有她的雙眼還閃
爍著生命之光。如果不是由於疲憊和饑餓而死的話,這兩人在如此荒野之地又能期望到
什麼呢?然而在經過6,000俄裡的長途跋涉到達終點時,留給這沙皇信使會是什麼呢?
什麼也沒有,只有沿著岸邊走60俄裡到達安加拉河口,再從河口走80
俄裡到伊爾庫次克,或者說要走三天,即使一個強壯、健康的人步行也要三天。
而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仍會像以前那樣嗎?
毫無疑問,上帝並不願讓他去受如此的考驗。一直跟著他到這裡的災難似乎此時放
過了他。沿著貝加爾湖走到底,平原的這一部分,他曾認為是沙漠,而以前確實是沙漠
,現在卻不是了。
湖的西南有約50人聚結在這裡。
當米歇爾抱著她從山裡走出來時,娜迪婭立刻看到了這群人。
姑娘曾經有一刻擔心這是韃靼分遣隊,來搜索貝加爾湖岸的,他們倆是不可能逃出
災難的。
但是娜迪婭很快就消除了疑慮。「俄國人!」她驚叫道。
而作出這最後的努力之後,她雙眼閉上,昏倒在米歇爾胸前。
但是他們卻已被看見,一部分俄國人朝他們跑來,引著這位盲人和姑娘來到一個停
放著一只筏子的地方。
這只筏子正準備出發。
這些俄國人也是逃命者,情況各不相同,但是共同的利益把他們聯繫在一起,就是
貝加爾湖。
他們被韃靼偵察兵所追趕,希望到伊爾庫次克去尋求避難。但由於無法從陸地到達
那裡,因為侵略軍已占領了安加拉河兩岸,他們希望順河流向下漂到那座城去。
他們的計劃讓米歇爾心動起來,最後一個機會擺在面前。但他有力量去掩蓋這一點
,希望比以前更嚴地隱匿自己的身份。
逃亡者們的計劃很簡單。湖裡有一股水流從上游流到安加拉河口;他們希望利用這
股水流,利用它漂到貝加爾湖的出口。從這一點到伊爾庫次克去,水流可以每小時十一
二俄裡的速度把他們帶到那裡。只要一天半時間,他們就有希望見到這座城。
他們沒有找到任何一條船,於是只能自己做;一個筏子,或者一個木排做成了,與
西伯利亞河流上漂下來的很相似。岸邊長著一片冷杉林給他們提供了必要的材料;
用柳條把樹幹捆在一起,形成一個平台,可以容納100人。
米歇爾和娜迪婭坐在筏子上面。姑娘已經甦醒過來,有人給了她和她的同伴一些吃
的。然後,躺在樹葉舖的床上,很快就沉沉入睡了。
對那些向他提問的人,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隻字不提托木斯克所發生的一切。
只說自己是克拉斯諾雅斯克人,在埃米爾的部隊到達了卡河岸時沒來得及趕到伊爾
庫次克。而且還說,很可能韃靼軍隊的主力已占領西伯利亞首府前的一個地點。
時間非常緊迫。此外,天氣越來越寒冷。到了晚上,氣溫降到零度以下,貝加爾湖
面上已經結冰。儘管木筏很輕易地從湖面上經過,如果有冰塊擋住路的話,要從安加拉
河經過也許就沒那麼容易了。
由於所有這些原因,逃亡者們必須一刻也不能耽誤地啟程。
晚上8點時解纜,木筏隨著水流沿岸漂下去,幾個強壯的俄國農民用長竿駕馭著木
筏。
一個年老的貝加爾湖船夫指揮著,這位老者65歲,在長期日曬及湖風的吹拂下,皮
膚呈棕色。一大把白胡子飄在胸前,頭戴著一頂毛皮帽子;樣子嚴肅而穩重,穿著厚厚
的大衣,長到腳跟,繫著腰帶。這位沉默寡言的老人坐在船尾,用手勢發出各種命令,
半小時內說的話還不到四句。此外,他要做的就是要把船保持在沿著岸邊的水流中,而
不至於偏離方向。
這木筏上除了有境況各異的俄國人外,還有兩三個對入侵感到吃驚的朝聖者也加入
這些窮苦的農民、婦人、老人和孩子當中,還有幾個修道士和一個神甫。朝聖者們持著
手杖,腰帶上繫著一個葫蘆,而且他們用悲哀的聲音唸經:有一個是從烏克蘭來的,另
一個是從黃河而來,還有一個是芬蘭人。這最後一位是一個老人,腰間有一只上了鎖的
募捐箱,似乎曾經掛在教堂的門上。在這長長的旅途及饑餓的朝聖中,他一無所獲。他
甚至沒有這箱子的鑰匙,只能在他回去之後才能打開。
這些修士們來自王國的北部,三個月前他們離開了阿昌戈爾城,這是座非常有東方
色彩的城市。他們到過卡麗亞附近的聖島,索羅衛斯克的修道院,特洛伊薩的修道院,
以及基輔的聖安東尼和聖帝奧杜西亞的修道院,西米奧諾夫的修道院,莫斯科卡贊的修
道院以及老信教者的教堂,而他們現在在去伊爾庫次克的路上,穿著袍子和毛嘩嘰衣服
,戴著頭巾。
至於那個神甫,他是一個普通的鄉村神職人員,是俄帝國60萬教士中的一員。
他的打扮與農民一樣顯得儉樸,為了免受韃靼人的暴行,他已把孩子和妻子安置到
北部省份。他自己則留在教區裡直到最後一刻,然後他不得不逃亡,而現在去伊爾庫次
克的路已被堵截,只能從貝加爾湖走。
這群牧師站在木筏的前部,不斷地祈禱著,在寂靜的夜晚聲音顯得很清晰,在祈禱
的每句話結尾時總是說,上帝保佑!
這一夜沒有發生什麼事,娜迪婭仍處於昏睡之中,而米歇爾在一旁看著她。間隔了
許久之後,他終於忍不住睏倦而睡了,甚至這時他的大腦也沒有休息。天亮時分,由於
木筏迎著強風行進,離安加拉河口仍有40俄裡路。逃亡者要在三四點之前趕到河口是不
可能了。這並沒使他們懊惱。相反,那時他們將能順河而下,在夜色掩蓋中進入伊爾庫
次克。
惟一使這位老船夫感到焦慮的是水面結冰。夜裡極其寒冷;而且能看見冰塊向西漂
去。既然他們進入不了安加拉河,且已經過了河口,就沒有什麼可怕的了。但是從東端
飄過來的冰塊也許會被這股水流推入河水裡,這就會造成困難,也許會耽誤航行,甚至
也許會有不可逾越的障礙擋住木筏。
因此米歇爾對弄清河流的情況極為關注,也關注著是否有大量的浮冰出現。娜迪婭
此時已醒過來,他不時地向她提問,而她總是詳細描述所看見的一切。
這些阻礙物正在漂動時,貝加爾湖面上出現了奇異的現象。從河床上的深井中噴出
一股股沸騰的水,非常壯觀。這些沸騰的水柱噴到很高的地方,然後水汽散開,在陽光
下閃閃發亮,而後由於寒冷而立即凝結。要是在和平時期這奇異的景象肯定會使旅游者
們驚奇,而且會為尋求快樂而到這西伯利亞海上航行。
到夜裡4點時,老船夫發出信號,安加拉河口就在岸邊的巨大巖石邊。右岸可望見
小港裡萬伊奇那亞,以及教堂,還有幾所房屋。
但嚴重的是東面漂來的冰塊已經漂到安加拉河中,而且也在向伊爾庫次克漂去。
不過數量不多,還不至於堵住木筏,而且這種低溫還不會使它們板結成大塊。
木筏到達了小港並且停下來。
老船夫希望在港口停一小時,做一些必要的修補。
樹幹存在散開的危險,重要的是把樹木捆得更緊,好抵擋安加拉河的急流。
要是季節好的話,這個港就成為貝加爾湖上的旅客們上船。下船的一個站,可以再
繼續向前到中俄邊境的最後一個鎮契亞克塔,也可以往回走。
因此蒸汽船以及所有的小貨船經常雲集在此。
但是裡萬伊奇那亞港也被放棄。那裡的居民們由於害怕韃靼人搶劫而逃走了。
而韃靼人正橫行於安加拉河岸。居民們已經乘坐冬季常在此港過冬的船隊去了伊爾
庫次克,把凡能帶走的東西全部都帶走了,他們已及時趕往東西伯利亞首府避難。
老船夫沒有想到在裡萬伊奇那亞港會再接受逃命者,然而當木筏一靠岸,便有兩個
人從一座荒廢的屋子裡飛快地跑來。
娜迪婭坐在木排上,正出神地看著岸邊。
她差一點喊了出來,一把抓住米歇爾的手。這時米歇爾抬起了頭。
「出了什麼事,娜迪婭?」他問。
「米歇爾,是我們的兩個同伴。」
「就是我們在烏拉爾山遇到的那英國人和法國人嗎?」
「是的。」
米歇爾一下驚起,因為這一路上他嚴密地使自己偽裝起來,而此時將有暴露的危險
。
實際上,在嘉力維和布朗特的眼中,他將不再是尼古拉斯﹒科巴諾夫,而是真正的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沙皇的信使。自從在依期姆的電報站與他分開後,這兩位記者已
見過他兩次,一次是在扎百迪耶諾的軍營,當時他揮動鞭子抽打在伊凡﹒
奧加烈夫的臉上;第二次是在托木斯克,當時他被埃米爾定罪。因此他們知道他是
誰以及他起著怎樣的作用。
米歇爾很快便下定決心。
「娜迪婭,」他說,「那英國人和法國人一上木筏,就讓他們到我這裡來。」
實際上,哈裡﹒布朗特和阿爾西德﹒嘉力維並不是湊巧在這裡,而是事態的發展把
他們倆帶到裡萬伊奇那亞港,如同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一樣。
我們在前面已經知道,到過韃靼人占領的進入托木斯克的入口之後,他們就在用對
米歇爾實行野蠻的行刑來結束節日之前,離開了那裡。因此他們毫不懷疑他們以前的同
伴已死,而他們也不知道他只被埃米爾下令弄瞎了雙眼。
由於設法弄到了馬匹,他們當晚就離開了托木斯克,而且把在東西伯利亞的經歷都
記下來。
嘉力維和布朗特向著伊爾庫次克急馳,他們希望把弗法可汗遠遠地甩在後面。
如果不是由於來自南方的第三縱隊在葉尼塞河谷的突然出現,他們本來已經到達了
。
在趕到丁卡河之前,他們就跟米歇爾一樣被切斷前路,而且不得不往回走到貝加爾
湖。
當他們到達裡萬伊奇那亞港時,發現這是一座廢城。他們也不可能從這裡進入伊爾
庫次克,因為此時伊城也受韃靼軍隊包圍。他們倆一籌莫展,在這個地點呆了三天,這
時木筏到了這裡。
現在逃亡者的計劃已向他們解釋清楚。
在夜色的掩蓋之下悄悄進入伊爾庫次克,這當然是一個機會。他們決心進行嘗試。
阿爾西德直接與老船夫交流,要求讓他和同伴一起上木筏,他們願意提供任何東西
,不管是什麼。
「這裡沒有人付錢,」老人嚴肅地說。「每個人都冒生命危險,就是這樣!」
兩位記者登上了木筏,娜迪婭看見他們坐在木筏前部。
哈裡﹒布朗特仍然保持沉默,在穿越烏拉爾山的過程中,很少說話。
阿爾西德﹒嘉力維似乎顯得比平時更嚴肅,可以承認他的嚴肅也是環境所迫。
前面已提到,嘉力維已在木筏上坐下,突然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臂上。
他轉過身,認出了娜迪婭。她就是那個已不再是尼古拉斯﹒科巴諾夫的人的妹妹,
而那人是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沙皇信使。
他驚訝得差點喊出來,他看見姑娘把手指豎在嘴唇上。
「來吧,」娜迪婭說。
然後,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樣子,他站起來跟著她走,示意布朗特同去。
但是如果在木筏上見到娜迪婭讓兩位記者吃驚的話,那麼當他們看見那個他們曾經
認為已不在人世的米歇爾時,吃驚的程度更是無法形容。
他們走近米歇爾時,他沒有動。嘉力維轉身對著姑娘。
「他看不見你們,先生們!」娜迪婭說。「韃靼人已灼瞎了他的雙眼!我可憐的哥
哥已經瞎了!」
布朗特和同伴的臉上表現出強烈的同情。
過了一會兒,他們在米歇爾身邊坐下,跟他握手,等著他開口說話。
「先生們!」米歇爾低聲說。「你們不該知道我是誰,也不該知道我要去西伯利亞
干什麼。我要求你們替我保密。你們能答應我做到這些嗎?」
「以我的名譽擔保!」嘉力維說。
「我以一個紳士的名義擔保!」布朗特接著說。
「很好,先生們。」
「我們能幫得上你嗎?」哈裡﹒布朗特問道。「難道我們不能幫你完成任務嗎?」
「我喜歡一個人干!」米歇爾回答說。
「但是那些黑心的混蛋已毀了你的雙眼啊!」嘉力維說。
「我有娜迪婭,有她的雙眼對我已經足夠了。」
半小時後,木排離開了裡萬伊奇那亞港,進入了河流之中。現在是晚上5點,而且
天色越來越昏暗。夜晚可能會又黑又冷,因為氣溫已降至零度以下。
嘉力維和布朗特雖已許諾替米歇爾保守秘密,然而他倆並沒有離開他。他們低聲交
談,而這位盲人對他們所講的他已知道的事進行補充,對整個局勢形成一種明確的看法
。
能肯定的是韃靼人確已開始包圍伊爾庫次克,而且第三縱隊已經與他們會合;
毫無疑問,埃米爾和伊凡﹒奧加烈夫就在城下。
那麼,現在既然那封沙皇的信不能由米歇爾送到大公手裡,而且他甚至不了解信的
內容,他為什麼還念著趕到伊爾庫次克去呢?阿爾西德﹒嘉力維和布朗特也與娜迪婭一
樣不能明白這一點。
沒有人談起過去,除了當嘉力維認為有義務對米歇爾說:「我們在依期姆與你分開
時沒能與你握手,我們向你道歉。」
「不,你們有理由把我看成一個膽小鬼!」
「無論如何,」那法國人接著說,「你用鞭子抽了那個惡棍的臉,太妙了!那疤痕
將會長留在他臉上!」
「不,不是長久地留著!」米歇爾平靜地答道。
離開裡萬伊奇那亞後半小時,布朗特和同伴已了解到米歇爾和同伴沿途所經受的各
種殘酷的考驗。他們只能從心底裡欽佩他的力量,只有這力量才能配得上姑娘的奉獻。
他不由得想到沙皇曾在莫斯科對米歇爾的評價,確實,這是一個「男子漢」!
木筏隨著被安加拉河水流帶來的浮冰飛快地向前漂移。河流兩邊也形成移動的景象
,給人一種錯覺,在這接連的美麗的風景前,好像木排是靜止不動的。這兒是高大的花
崗巖的懸崖,那兒是峽谷,奔騰的水流沖瀉下來;有時出現的是一片空曠地,還有一個
仍在冒煙的村莊,然後是茂密的松樹林在熊熊燃燒。
但是儘管韃靼人一路留下蹤跡,但到現在為止沒有看見韃靼人,因為他們已大批集
結在通往伊爾庫次克的各條通道上。
朝聖者一直在大聲重複著祈禱詞,而那位老船夫用力推開靠得太近的浮冰,沉著冷
靜地在安加拉河急流中駕馭著木筏。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第十一章
到晚上8點時,整個鄉村就像天空已預言的情況一樣,完全籠罩在黑暗中,一輪新
月還沒有升起。木筏處於河流中間,看不見兩岸。那些巖石在厚而低懸的雲中顯得錯亂
模糊。間或有一股風從東面吹來,但很快就在安加拉河狹窄的河谷中消失。
這黑暗對於逃亡者的計劃來說非常有利。實際上,雖然韃靼人已在兩岸建起前哨,
木筏仍有很好的機會通過而不被發覺。圍攻者不可能已封鎖伊爾庫次克上游的河道,因
為他們知道俄國人不可能希望從這個省的南部獲得任何救援。除此以外,不久之後大自
然本身就會建起一道障礙,用霜來結成冰塊集在兩岸之間。
現在木筏上是一片寂靜。
再也聽不到朝聖者們的聲音,他們仍在祈禱著,但是他們的祈禱聲音低微,根本不
可能傳到兩岸。逃亡者們都平躺在木筏上,以使木筏不至於高出水平面。老船夫和其他
水手趴在前面,忙著把浮冰排開,他們的動作沒有發出聲音。
只要冰塊不在河道中形成不可超越的障礙,那麼冰塊的漂流也是一種有利條件。
如果河面上只有木筏的話,即使在黑暗中,也有被韃靼人發現的危險。但正像現在
一樣,它和這大塊移動的浮冰混雜在一起,這些浮冰大小不一樣,冰塊相互碰撞的諠譁
聲掩蓋了本可引起韃靼人疑心的木筏上的聲音。
這時有刺骨的霜凍,逃亡者們痛苦地忍受著。除了有一些樺樹枝外,沒有別的遮擋
。氣溫此時已在零下10度,因而他們抖索著擠在一起,試圖相互取暖。風雖然很輕,但
從東面覆蓋著雪的山上吹過來,從他們中間一次又一次吹過。
米歇爾和娜迪婭躺在木筏後部,毫無怨言地忍受這越來越大的痛苦。嘉力維和布朗
特躺在他們近旁,盡最大可能忍受著西伯利亞冬天的第一次襲擊。現在沒有人說話,哪
怕是最低的聲音。當時的情況使他們全神貫注。任何時候,都可能出事,也許是危險,
也許是大災難,他們不可能不受傷害地逃過去。
對於一個希望盡快完成自己使命的人來說,米歇爾是異常地鎮靜。即使是處於最危
險的時刻,他也從沒失去過力量。他已看到那個允許他最後想想母親、娜迪婭和自己的
時刻!他現在只擔心一個最終的令人不愉快的可能,那就是木筏也許會在到達伊爾庫次
克之前被冰堵住。他考慮的只有這一點,他已先作出決定,如果必要的話,力圖大膽地
游到那裡。
娜迪婭在幾小時休息後恢復過來,重新恢復了體力。但是雖然痛苦耗盡了她的體力
,卻從來沒有動搖她的意志。她也想過,如果米歇爾不得不做出新的努力去達到目的的
話,她一定會去幫助他。但是隨著她離伊爾庫次克越來越近,父親的形象在她的心裡變
得越來越清晰。她彷彿看見他就在被圍圈在城裡,而他卻離所愛的人是那麼遙遠。但是
她從不懷疑,他正用滿腔的愛國熱情與侵略者進行頑強的鬥爭。
再過幾個小時,如果上帝幫助他們的話,她就能投入父親的懷抱,把母親留下的最
後幾句話告訴父親。然後,什麼也無法使他們再分開。如果瓦西利﹒費德的流放期沒有
盡頭的話,他的女兒會陪伴他一起過流放生活。然後,她很自然地想到他,那個慷慨的
同伴,那位「哥哥」,因為正是他使她再次見到了父親,而他卻會在擊敗韃靼人後,再
次上路向莫斯科出發,也許她將再也見不到他!
至於阿爾西德﹒嘉力維和哈裡﹒布朗特,他們有一個相同的想法,那就是:局勢是
極其地戲劇化,而且是精心設計的,為他們的文章提供了有趣的題材。英國人想著讀者
的《每日電訊》,而這法國人卻想著他的瑪德琳堂姐,兩人從心裡都感到激動無比。
「好吧,是這樣就更好!」阿爾西德﹒嘉力維這麼想,「要打動別人,首先要打動
自己的心。我知道有一句詩講的就是這個道理,但是真該死,如果我能想起它該多好!
」
然後用他那雙有經驗的雙眼,他企圖看透這籠罩在河上的陰暗。
然而,時不時地有一束光線驅開黑暗,使兩岸顯得奇幻無比:一片著火的森林,一
個仍在燃燒的村莊,是白天所見情景的不幸的再版,與夜的寧靜形成對比。安加拉河也
時常被兩岸的火光照亮。冰塊就像鏡子一樣,每個角度都倒映著火焰,並且在水流變化
下,旋轉著向前漂。木筏就在這大塊漂浮物中沒被發覺地漂著。
可是危險並不在這些地方。
另一危險正威脅著逃亡者。這是一個他們沒能預見到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一個他們
無法躲避的危險。恰好阿爾西德﹒嘉力維發現了。他躺在木筏的右邊,讓自己的手垂入
水中。突然,在用手接觸水流時,手上的感覺讓他吃驚。這水似乎是有粘性,好像水裡
有油。
阿爾西德聞了聞,這不可能錯。水面上確實有一層石油,而且隨著水流在漂移。
難道木筏真的是在這些易燃度很高的物質上漂嗎?這些油是從哪裡來的呢?這是安
加拉河面上發生的自然現象呢,還是韃靼人使用的毀滅的武器呢?難道韃靼人是有意用
這種方法把大火帶到伊爾庫次克,他們會不顧文明國家之間的戰爭公約嗎?
阿爾西德不斷問自己這些問題,但他認為最好是把此事只告訴哈裡﹒布朗特,而他
們一致認為不要把這個新的危險告訴同伴們而使他們受驚。
人們已知道中亞的地層像一塊海綿,浸滿了液體的氫化合物。
在巴庫港,在波斯邊境,在阿皮契隆半島上,在卡斯比恩海,在小亞細亞,在中國
,在緬甸,在布爾曼帝國,地面上有成千上萬的油泉,這是一個「油的國家」,與北美
洲相似。
在一些宗教節日裡,主要是在巴庫港,那些崇拜火的當地人把石油倒到海裡,由於
油的密度比水的密度小,因此浮在水面上。然後,到夜幕降臨時,當油層蓋滿整個海面
時,他們點燃它,然後呈現的是無可比擬的火海在起伏的壯觀景象,而且在微風吹拂下
變成波浪。
但是只在巴庫被認為是觀賞的景象也許在安加拉河上是一個可怕的災難。不管是由
於惡意還是由於疏忽而點的火,眨眼的功夫就會蔓延到伊爾庫次克以外的地方。
木筏上人人都非常小心翼翼。但是安加拉河兩岸的大火就是一種令人害怕的事。
因為一根燃著的草或者甚至是一個火花被吹到水裡的話,那麼到處是油的水流中會
不可避免地熊熊燃燒起來。
嘉力維和布朗特的憂慮是可以理解的,但卻很難形容出來。在這新危險面前,如果
上岸去等待會不會不謹慎呢?他們倆相互問著。
「無論如何!」嘉力維說,「不論是什麼樣的危險,我知道有人是不會上岸的!」
他指的是米歇爾﹒斯特羅哥夫。
同時,」木筏還在隨大冰塊向前沿著,而大冰塊漸漸地聚得越來越多。
這時,還沒看見任何韃靼部隊,這表明木筏並沒到韃靼人的前哨部位。然而約10點
鐘時,哈裡﹒布朗特看見冰塊上有密密麻麻的黑色物體在移動。從一個冰塊跳到另一個
冰塊上,很快就靠近了。
韃靼人!他馬上想到。
然後他爬到老船夫那裡,把可疑的物體指給他看。
老人認真地看著。「這些是狼!」他說,「與韃靼人相比,我更喜歡狼。但是我們
必須保護自己,而且不能出聲!」
逃亡者們不得不保護自己免受這些兇猛的野獸的襲擊,而饑餓和寒冷驅使它們在整
個草原上流竄。它們已發現木筏,而且不久就會向它發起攻擊。逃亡者必須斗爭,但又
不能用火槍,因為他們現在離韃靼人不可能很遠。
女人和孩子聚集在木排的中間,而男人呢,有的拿長竿子,有的拿著刀子,但是大
部分是拿著棍子,準備擊退那些攻擊者。他們沒有出聲,但空中到處是狼的嚎叫聲。
米歇爾也不希望無所作為。他趴在靠近兇殘狼群襲擊的一邊。拔出刀子,而且每當
一頭狼在他夠著頭的地方經過時,他便把刀刺入它的喉嚨。嘉力維和布朗特也沒有閒著
,而是勇敢地與這些野獸搏鬥。他們和同伴們都勇敢地在搏鬥著。這戰鬥在寂靜中進行
,雖然許多逃亡者被嚴重咬傷。
戰鬥似乎不會很快結束。因為安加拉河右岸的狼不斷地上來加強力量。
「這永遠也不會結束盧嘉力維一邊說著,一邊揮舞著沾滿了血的匕首。
實際上,進攻開始後的半小時內,成千上百的狼仍在越過冰塊來襲擊。
精疲力盡的逃亡者們明顯地越來越弱。這戰鬥還在進行著。就在那時,則只巨大的
狼,由於饑餓而發怒,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光就像燒紅的煤一樣,它們一下跳到木排上。
嘉力維和同伴們殺入這兇猛的野獸群中,而米歇爾也正摸索著往它們中去,這時突然發
生了變化。
過了一會,這些狼不僅放棄了木筏,也從河上的冰塊上走開。所有的黑色的物體都
散開,不久就發現它們重新回到岸上。
狼和其他的捕獵野獸一樣,它們需要在黑暗中進行活動,而正在那時,一束耀眼的
光照亮了這條河。
這是熊熊大火在燃燒。整個波希卡夫斯克小鎮在燃燒。韃靼人確實在那兒,完成他
們的行動。從這一點看,他們已占領了伊爾庫次克以外的兩岸。逃亡者此時來到他們的
旅途中最危險的部分,而他們離首府仍有30俄裡。
現在是11點。木筏混在冰塊中繼續漂著,有時一線線的光照在木排上。逃亡者們散
開躺在木排上,一動不動。因為稍微動一下,就可能被發現。
大火燃燒的速度之快令人害怕。那些由冷杉木蓋的房屋像火炬一樣燃燒著,有
150所木房子燒起來了。在火的爆裂聲中摻著韃靼人的叫喊聲,老船夫在離得很近的一
塊冰上立定,努力把木排推開到離波希卡夫斯克的大火300至400英尺的地方。
而逃亡者時不時地被大火照亮著,要不是這些縱火者如此投入毀滅工作的話,毫無
疑問他們已被發現。
可以想象得出,當嘉力維和布朗特想著木筏在可燃燒的液體上漂流時,他們有多焦
慮。
無數的火花從屋子上進出,真像是從爐子上迸出一樣。隨著濃煙上升到五六百英尺
高,右邊岸上的樹和懸崖被大火照亮著,看起來也像燃燒一樣。只要一個火花掉到安加
拉河上就足以使火焰隨著水流燃燒,把災難從一岸帶到另一岸。其結果就是很短的時間
內給木筏和所有的人帶來毀滅。
但幸運的是,微風不是從那個方向吹來。它從東面吹來,使火向左邊發展。很可能
逃亡者們能逃過去。
這時已是快半夜。夜的陰暗投下的陰影保護著木排。韃靼人就在那邊,在河邊來來
回回地走動著。看不見他們,但可聽見他們。前哨部位的大火燃燒著。
同時在這冰塊當中駕木筏就要更小心。
老船夫站起來,那些農民們也拿起了撐竿。他們有很多事要做,木排越來越難駕馭
,河道也越來越難行。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爬向前。
阿爾西德﹒嘉力維跟在他後面。
他們倆聽著老船夫對那些人所說的話。
「注意右邊!」
「左邊有堵塞物朝我們漂來!」
「擋開!用你們的篙擋開!」
「不到一小時,我們就會被堵住……」
「如果這是上帝的意願!」老人回答。「要違反上帝的意志,就什麼也幹不了!」
「你聽見了嗎?」嘉力維說。
「是的,」米歇爾回答。「但是上帝是站在我們一邊的!」
情況變得越來越嚴重。如果木筏被堵住的話,逃亡者不僅到不了伊爾庫次克,而且
還得離開這浮著的木筏,因為木筏很快就會被冰塊撞成碎片。柳條會斷開,被撞碎的冷
杉木桿會在硬殼下漂,而這些不幸的人將沒處躲,只能到冰塊上去。那麼到天亮時,韃
靼人就會發現他們,而且毫不留情地殘殺他們!
米歇爾回到娜迪婭等他的地方,他靠近姑娘,抓住她的手,問她那不變的問題:「
準備好了嗎,娜迪婭?」而她像往常一樣回答:「我已準備好了!」
木筏隨著漂浮的冰塊又向前漂了幾里。如果河道變窄,很快就會形成不可逾越的障
礙。他們漂流的速度似乎已變慢。他們總是遇到嚴重的衝撞,不得不繞道走;
現在,為了避開不利於航行的堵塞物,他們要進入一條溝渠,而且很有必要去利用
這溝。這堵塞越來越令人驚恐。還有幾個小時夜晚就將過去。如果逃亡者仍在早上5點
時到不了伊爾庫次克,他們就失去了到達那裡的一切希望。
在1點半時,儘管付出所有的努力,木筏遇到一塊很厚的堵塞物而且被死死地卡住
。那塊跟在後面漂的冰塊擠得更近了,把木排卡住不能動,好像擱淺了一樣。
此時,安加拉河道變窄,只有原河道的一半那麼寬。這就是冰塊堆積的原因。
由於壓力越來越大及天氣越來越冷,冰塊板結在一起。500英尺以外,河道變寬,
冰塊在水流衝擊下分開,繼續向伊爾庫次克方向漂去。如果兩岸之間不變窄,障礙物也
不會形成,而木筏本可以繼續隨水流向前漂。但這是無可挽回的事實,而且逃亡者不得
不放棄達到目的的所有希望。
如果他們有捕鯨者的工具,在冰面上鑿出幾條道,如果他們能從這裡通過,到河面
較寬的地方,他們也許能得救。但是他們沒有鋸子,也沒有鑿斧;他們沒有任何能把冰
弄開的工具,而冰在極度的霜凍之下像花崗石一樣堅硬。
他們怎麼辦呢?
正在這時,右岸上幾聲槍響今本已不幸的逃亡者們大吃一驚。一排子彈射到木筏上
。逃亡者們已被發現。立刻又聽到槍響,從左岸射過來。逃亡者們在兩岸火力夾擊下,
成為狙擊手們的靶子。有幾個受了傷,儘管是在黑暗中湊巧打中的。
「來吧,娜迪婭,」米歇爾低聲對著姑娘的耳朵說。
娜迪婭早已準備好了,沒有多說一句話,而是抓住了米歇爾的手。
「我們必須越過障礙,」他用低低的語調說。「帶路吧,但是不要讓任何人看見我
們離開木筏。」
娜迪婭照著做了。米歇爾和她在朦朧中飛快地滑到大冰塊上,周圍的朦朧在射擊子
彈的閃光下被偶爾地打破。
娜迪婭在米歇爾的前面匍匐而行,子彈像冰雹一樣落在他們周圍,嗒嗒地落在冰上
,他們從鋒利粗糙的冰上爬過,滿手的血,但仍然向前爬著。
10分鐘後,又一個障礙來到面前。安加拉河的水又開始大量地流淌著。幾個小冰塊
從大冰塊上分開,隨著水流向城的方向沖去。
娜迪婭猜到米歇爾想進行怎樣的嘗試。有一塊浮冰只稍稍與冰塊連接。
「快來,」娜迪婭說。
兩人一起蹲在這塊冰上,由於他們的重量,這冰塊與大冰塊分開。
冰塊開始漂浮。河道變寬,路也寬闊了。
米歇爾和娜迪婭聽見槍聲、痛苦的叫喊聲、還有韃靼人的叫嚷聲……然後,慢慢地
,痛苦的叫聲和殘忍的歡笑聲在遠處變弱了。
「可憐的同伴們!」娜迪婭低聲說。
這半個小時以來,水流把載著米歇爾和娜迪婭的冰塊飛快地向前推。他們時刻擔心
水流會將他們沖開。他們隨著水流向前衝,直到他們接近伊爾庫次克的碼頭。
米歇爾緊咬牙關,兩耳也在緊張地聽著。他沒有說一個字。他從沒有像這樣接近目
標。他感到他即將到達目的……快到早晨2點時,在黑黑的地平線處有兩行光在閃亮著
,安加拉河的兩岸就混在這黑暗之中。
右邊是伊爾庫次克發出的光,左邊是韃靼軍營的火把的光。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此刻離城不到半里路了。
「終於到了!」他低聲說。
但是突然聽到娜迪婭大叫一聲。一聽到叫聲,米歇爾從冰塊上站起來,而使得冰塊
搖晃起來。他把手伸向安加拉河。他的臉,由於藍色的光的照耀,看起來令人害怕,然
後好似他的雙眼恢復了視覺一樣。「啊!」他大叫一聲,「上帝是在與我們作對。」
第十二章
伊爾庫次克是東西伯利亞的首都,是一個人口稠密的城市,平時總有三萬居民。
安加拉河的右邊有一座山,山上建了許多座教堂,一所大教堂和居民們的住所在這
裡錯落地分佈著。
在距西伯利亞大路20俄裡的山頂,看見這座城和它的圓形屋頂。它有鐘塔,教堂的
尖頂,有中國特色的大圓屋頂,這一切都呈現出東方色彩。
在這座一半拜占庭式、一半中國式的城鎮裡,街道用碎石舖就,兩邊是行人用的道
路,運河穿流其中。周圍種著高大的松樹,用磚和木搭建的房屋,有的有好幾層樓,無
數馬車在路上奔馳,有四輪馬車,還有四輪轎式馬車和公共馬車,最後還有在文明進程
中遙遙領先的居民們以及對巴黎的時髦無所不知的居民們,這一切使這座城市變得歐洲
化。
作為本省所有西伯利亞人的避難所,此刻的伊爾庫次克是擠得滿滿的。各種商店都
堆集了許多貨。伊爾庫次克是中國、中亞和歐洲的貨物進行交換的商業中心。
因此政府一點也不害怕讓安加拉河谷、蒙古、卡爾卡斯、土恩固茲、波衛茲的農民
進入城中而在侵略軍和城之間留下一片荒野。
伊爾庫次克也是東西伯利亞總督的居住地。他的手下有一個掌管本省行政事務的文
官,一個警察局長。在這有許多流放犯的省份,他確實有事可做;另外還有一個市長也
是商業總監,這是一個重要人物,由於自己的巨大財富很有影響。
此外,正如前面已講過的,自從侵略開始,這一系列事件的出現,沙皇的哥哥就緊
閉城門。
一個在政治上有重要意義的旅行使大公來到這中亞邊遠的省份。
經過西伯利亞的主要城市後,他作為軍人而不是作為大公進行旅行。沒有閱兵式,
只是由官員陪同,在哥薩克兵團護衛下,到達這個貝加爾湖另一邊的省份。尼古拉耶夫
斯克,是位於俄克奧茨克海邊的最後一座俄國城鎮,也榮幸地受到大公的訪問。
到達遼闊的莫斯科沙皇帝國的邊境後,大公回到伊爾庫次克城。他打算從這裡再上
路回莫斯科去。突然此時,晴天霹靂似的傳來入侵的消息。
他趕回首府,但正趕在與莫斯科的聯繫中斷之前到達,只收到幾份從聖彼得堡和莫
斯科發來的電報。在線路被切斷之前沒能回電,這是已講述過的情況。
伊爾庫次克與世界其他部分孤立起來。
現在大公只能為抵抗作準備,他下決心進行抵抗而且保持鎮靜,他以前處理事情也
是如此鎮靜。
依期姆、鄂木斯克和托木斯克被佔領的消息接二連三地傳到伊爾庫次克。
不惜一切代價地救助西伯利亞的首府是必要的。一段時間內不可能會有援救力量。
分散在阿木爾省和雅庫次克政府的少數部隊不可能大批趕來阻止韃靼部隊的進攻。因此
,既然伊爾庫次克逃脫不了被包圍,那麼重要的是使此城在遭受圍攻時能抵擋一段時間
。
準備事項是在托木斯克落入韃靼人手裡的那一天開始的。同時,大公聽到的最後的
消息就是博卡拉的埃米爾和已聯合起來的可汗們親自督戰。但是他不知道的就是這野蠻
部隊的上校是伊凡﹒奧加烈夫,一個俄國軍官,一個大公親自把他降為士兵但卻並不熟
悉他的為人的軍官。
首先,正如我們前面所見到的,伊爾庫次克省的居民被迫放棄他們的鎮和村莊;
那些沒有去首府尋求避難的人不得不退到貝加爾湖以外的地方,一個侵略者的毀壞
延伸不到的地區。收穫的谷物和飼料被收集起來並且儲存在城裡。而伊爾庫次克作為莫
斯科政權在遠東的最後一個堡壘,在處於抵抗敵人的狀態之下,可以拖延一段
時間。
建於1611年的伊爾庫次克,位於依爾庫特和安加拉河的匯合處,而且在安加拉河的
右岸。兩座木橋把城市與左岸郊區連接起來,這種結構可以在有船航行時把橋拉起來。
這一邊較容易進行防御。郊區已被放棄,橋也被毀壞。由干安加拉河在這裡河面很寬,
因此在被圍困的城的炮火下,不可能過河。
但是也許從河的上游和下游可以過河,其結果是伊爾庫次克有從東面受到襲擊的危
險,這東面沒有城牆的保護。
城裡所有的人立刻開始修築防御工事。他們日日夜夜地干。大公對勞動者表現出的
熱忱感到滿意,而且不久以後他就在防御中看到所需的勇氣。士兵、商人、流放者、農
民,所有的人都投入到這共同的守城中。韃靼人在安加拉河上出現的前一周,這些土牆
已被建起。牆外新挖出一條護城河,安加拉河的河水湧入這裡。現在這座城不可能由於
一次襲擊就會被佔領,而必須是包圍然後圍攻。
韃靼部隊到了之後就在安加拉河岸上建起軍營,並在等待著埃米爾和其聯盟指揮的
部隊。
這幾支不同的部隊是在9月25日會合在安加拉河的軍營的。而且所有的侵略軍,除
了留在主要的被佔領城鎮的駐軍外,正集合在弗法可汗的麾下。
奧加烈夫認為從伊爾庫次克前的安加拉河上通過是不可行的。大批的部隊從河的上
游幾里路的地方改用船架起橋通過。
大公沒有努力地去抵抗那仍在河的通道上的敵人,他只能是妨礙它,並不能阻止它
,因為沒有野戰炮供他們使用,因而他仍舊緊閉城門。
韃靼人現在已占領河的右岸,然後在向城裡進軍時,他們燒掉了總督的夏季別墅,
而且最後包圍了伊爾庫次克後,他們為圍攻佔好了地勢。
伊凡﹒奧加烈夫,一個精明的工程師,在指揮經常性的圍攻方面是完全熟練的,但
是他缺乏能使整個工作飛快地運作起來的材料。他得付出全部的努力來達到首要目標—
—襲擊伊爾庫次克,這令他大為絕望。
事情與他的估計完全不一樣。首先,托木斯克的戰鬥耽誤了韃靼軍隊的行進;
第二,對於防御所做的準備比他估計的要快得多;這兩件事足以使他的計劃受挫。
他現在很有必要對此城發起經常性的圍攻。
然而根據他的建議,埃米爾曾兩次嘗試著占領這塊地方,以很多人的犧牲為代價。
他把他的士兵投到城的土木工事上,這是一個弱點。但是這兩次襲擊都被勇敢地擊退。
大公和軍官們在這種情況下並沒有懈怠。他們親自督戰。他們帶領人民守在壁壘。公民
們和農民們聯合起來如此猛烈地抵抗著,韃靼人不得不撤退。
伊凡﹒奧加烈夫這時想著用計策來得到他用武力所得不到的東西。
我們已說過他的計劃就是打入城裡,直接找到大公並且獲得他的信任。而且當時機
到來時,向圍攻者敞開大門;完成這些後,向沙皇的哥哥報仇。
茨岡人桑加爾陪同他來到安加拉河的軍營,催他趕快執行他的計劃。
確實,這個計劃有必要執行,而且不能延誤。
雅庫次克政府派出的俄國軍隊正向伊爾庫次克進發。他們已集中到河的上游,而且
正沿著山谷向前行。六天之後,他們就可到達。因此在這六天過去之前,伊爾庫次克必
須被拿下。
伊凡﹒奧加烈夫不再猶豫了。
10月2日的晚上,在總督宮殿的大客廳裡舉行了一次軍事會議,大公就居住在這宮
裡。
這宮殿位於波爾洽伊亞街尾,可以俯瞰到河的很長一段。從正面的窗子可以看見韃
靼軍營。如果他們有比現在射程遠的槍的話,他們會使這宮殿無法居住。
大公、渥蘭佐夫將軍、總督和商業總督聚在一起,就各種建議進行討論。
「先生們,」大公說,「你們很清楚我們現在的情況。我堅信我們能支持住,等到
雅庫次克部隊的到來。那時我們將能把這群野蠻人趕走,而且如果要他們為侵略莫斯科
帝國領土而付出高昂的代價的話,那並不取決於我。」
「殿下,您知道伊爾庫次克的所有的人都是可信賴的,」渥蘭佐夫將軍說。
「是的,將軍,」大公回答說,而且我對他們的愛國熱忱確信不疑。感謝上帝,他
們沒有屈服於對疾病和饑餓的恐懼,而且我有理由相信他們會躲得過去的。但我對他們
在堡壘顯示出的勇氣的欽佩之情,實在難以言表。你聽見了我的話,總監先生,我請求
您向他們轉達我的話。」
「我以此城的名義向您表示感謝,殿下,」總監回答說,「您能告訴我,我們的救
援部隊最遲什麼時候能到達嗎?」
「最多六天,先生,」大公回答說。「今天早上,一個勇敢而聰明的信使已設法進
了城,而且告訴我契歇列夫將軍正帶領五萬俄軍進行急行軍。兩天前就到達契倫斯克的
列那河畔。而現在霜凍和大雪都不會阻止他們。5萬勇士從側翼攻擊韃靼人,會很快使
我們得到自由的。」
「我要補充的是,」總監說,「我們會時刻準備執行您的命令。只要殿下您下命令
出擊。」
「很好,先生,」大公回答說。「等到救援的先頭部隊在高地出現,我們會迅速地
打垮侵略軍。」
然後,大公轉身對渥蘭佐夫將軍說:「明天,我們去看看右岸的工事。冰塊從安加
拉河上漂下來,安加拉河不會長久凍住。如果是那樣的話,韃靼人也許能過河。」
「殿下,您允許我談談我的見解嗎?」總監問。
「請吧,先生。」
「我不止一次地發現氣溫降到零下30至40度。安加拉河雖沒完全結冰,但仍然有冰
塊不斷從上游漂下來,無疑,這是由於水流太急的原因。如果韃靼人因此沒有別的辦法
過河的話,我向您保證從那條路上他們進入不了伊爾庫次克城。」
總督也表示贊成。
「這是幸運的,」大公答道。「不過我們必須時刻準備應付各種緊急情況。」
然後他轉向警察局長,問道:「先生,您沒有什麼要說嗎?」
「殿下,我有義務讓您知道,」警察局長說,「有人托我向您轉達一個請求。」
「誰的……?」
「是西伯利亞的流放人員。殿下知道的,這城裡有500名流放犯。」
這些政治流放犯分佈在本省各地,從侵略開始,就集中在伊爾庫次克。他們本來在
各村擔任醫生,有些是在學校裡教體育、日語,還有航海學校的教師。大公像沙皇一樣
對他們的愛國之情表示信任,把他們組織起來,而他們也徹底地證明了他們的勇敢。
「他們提出什麼要求?」大公說。
「殿下,他們要求您同意他們組成一支特殊的分隊,而且讓他們打頭陣。」
「好吧,」大公回答,他並不掩飾自己的激動。「都是俄國人,為自己的祖國而進
行戰鬥是他們的權利。」
「我相信我能向您保證,」總督說,「您不會找到比他們更好的士兵了。」
「但是他們必須有一個頭,」大公說,「這個頭是誰呢?」
「殿下,他們想向您舉薦,」警察局長說,」他們中的一個人。這人在好幾個場合
下都非常引人注目。
「他是俄國人嗎?」
「是的,來自波羅的海沿岸的俄國人。」
「他的名字是……」
「是瓦西利﹒費德。」
這個流放犯是娜迪婭的父親。
我們前面已講過,瓦西利﹒費德在伊爾庫次克行醫。他非常聰明,為人寬厚,而且
他有勇氣和極大的愛國熱情。除了照料病人外,他一直在組織著防御事務。正是他把流
放中的同伴聯合到這共同的事業當中,這些流放人員到那時止一直與城裡其他人在一起
。他們如此努力地干是為了引起大公對他們的注意。在幾次出擊中,他們用自己的血保
衛神聖的俄國。他們相信的俄國是神聖的,而且為她的孩子們鐘愛!瓦西利﹒費德表現
得很英勇。他的名字曾幾次被提到。他從不求感激,也不求徽章。而且當伊爾庫次克的
流放人員想到自己組織一支特殊的分隊時,他並不知道他們打算選他作為首領。
當警察局長提起他的名字時,大公說他並不是不知道他。
「實際上,」渥蘭佐夫將軍說,「瓦西利是一個有品質有勇氣的人。他在同伴中的
影響是很大的。」
「他到伊爾庫次克有多久了?」大公問。
「兩年了。」
「那麼他的行為……」
「他的行為,」警察局長說,「是服從管制他的特別條令的。」
「將軍,」大公說,「請您馬上把他帶到我這裡來。」
按照大公的命令,半小時不到,瓦西利﹒費德被帶到他面前。
此人看上去40多歲,高個子,臉上嚴肅而憂傷。人們感到他的一生總結起來都可用
「鬥爭」兩字概括,而且他已經鬥爭了,並且很痛苦。他的樣子與他的女兒娜迪婭﹒費
德非常相似。
這次韃靼人入侵使他那顆最溫柔的鍾愛之心受到嚴重的傷害,而且毀掉了流放在自
己祖國千里以外的父親的希望。只有封信通知他:妻子已死,而且女兒獲得當局的准許
,已出發往伊爾庫次克來與他團聚。
娜迪婭准在7月10日離開了裡加,7月15日侵略開始。如果那時娜迪婭已經過了邊境
,那麼她在這麼多的侵略軍中會成什麼樣子呢?從那時起就沒有女兒的消息,這不幸的
父親的擔心是可想而知的。
瓦西利﹒費德來到大公面前,鞠躬並且等著被提問。
「瓦西利﹒費德,」大公說,「你那流放的同伴們要求組成一支嚴格的分隊,他們
不知道在這支分隊裡每人都必須下決心,都可能戰死嗎?」
「他們並不是不知道這一點,」費德說。
「他們想選你作首領。」
「選我,殿下?」
「你願作為他們的頭領嗎?」
「是的,如果是為俄國利益的話。」
「費德隊長,」大公說,「你再也不是流放犯了。」
「感謝您,殿下。但是我能指揮那些仍是流放的人嗎?」
「他們也不再是流放人員了。」
沙皇的哥哥赦免了所有的流放犯,現在與他們並肩作戰。
瓦西利﹒費德激動地握著大公向他伸出的手,然後退下。
然後大公轉身對著他的官員們。
「沙皇不會拒絕那赦免請求的;」他微笑說,「我們需要英雄們保衛西伯利亞的首
府,並且我已造就出一些英雄。」
給予伊爾庫次克的流放犯如此慷慨的赦免,這確實是真正的公平的行為和正確的政
策。
現在已是夜晚。從宮殿的窗子看韃靼軍營的燈火,在安加拉河遠處閃動著。順著河
水漂下來許多冰塊,有一些在舊橋那裡堵成一堆;其他的隨著水流飛速向前衝。
正像總監所說,很明顯安加拉河要全部凍結起來是很困難的。伊爾庫次克的保衛者
們並不擔心會從這裡受到襲擊。
鐘聲剛在10點敲響。大公正要打發官員們,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突然聽到宮外一
陣諠譁。
幾乎同時門被沖開,一位副官朝大公走來。
「殿下,」他說,「沙皇派來了信使!」
第十三章
所有的人同時走上前。沙皇派來的信使竟到達伊爾庫次克!如果這些官員曾有一刻
想到這不可能的話,他們肯定不會相信所聽到的。大公快步走到副官面前。
「傳信使!」他大叫道。
一個男人走進來。由於饑餓,他顯得精疲力盡。他一身俄國農民打扮,衣服已破舊
,而且還可見好幾個彈孔。頭戴著俄羅斯帝國帽子,他的臉因一塊剛治愈的疤痕而破了
相。很顯然這個人歷盡艱辛才到這裡的。他的鞋子表明他赤腳走了很長一段路。
「大公殿下呢?」他邊往裡走邊說。
大公向他走去。
「你就是沙皇派來的信使?」他問。
「是的,殿下。」
「你是……」
「從莫斯科來。」
「你離開莫斯科……」
「是7月15日。」
「你的名字。」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
此人正是伊凡﹒奧加烈夫。他使用了別人的名字,而他相信他冒名頂替的人已被他
「消滅」了。大公和伊爾庫次克的任何人都不認識他。他甚至不用偽裝自己那明顯的特
徵。由於他是在使用偽裝的身份,因此沒人有理由懷疑他。因此靠鋼鐵般的決心,他想
通過謀反和暗殺來加快實現侵略的偉大目標。
奧加烈夫回答之後,大公示意所有官員退下。
他和這假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單獨留在客廳裡。
大公非常關心地看著伊凡﹒奧加烈夫。然後說:「7月15日你在莫斯科嗎?」
「是的,殿下;14日晚上我在新宮看見了沙皇陛下。」
「你有沙皇的信嗎?」
「在這兒。」
然後伊凡﹒奧加烈夫把有皇印的信遞給大公,而信已縮到很小了。
「當時這封信給你時就是這樣嗎?」
「不是,殿下,我不得不撕掉信封,能更好地藏起來,躲過埃米爾的士兵。」
「你曾被韃靼人抓為囚犯嗎?」
「是的,殿下。我當了幾天的囚犯,」奧加烈夫說。「我7月15日離開莫斯科,與
信上的日期一樣。因此在經過79天的跋涉之後才到達伊爾庫次克。」
大公接過信,把它展開並且認出了沙皇的簽名,在簽名的前面加上了明確的慣用語
,也是他弟弟手寫的。這封信的真實性以及信使的身份沒有一點可疑的地方。
儘管最初奧加烈夫的樣子引起了大公的不信任感,但他沒有表現出來,而且這種不
信任感很快就消失了。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你知道這封信的內容嗎?」他問。
「知道,殿下。我差一點被迫把這封信毀掉了,是為了不讓它落入韃靼人的手中。
而且如果發生這樣的事,我希望能把內容傳達給您殿下。」
「你知道這封信命令我們所有的人寧可死也不能放棄這座城市嗎?」
「我知道。」
「你也知道它通知我部隊的行動是聯合起來打敗侵略嗎?」
「是的,殿下,但是這些行動沒有成功。」
「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依期姆、鄂木斯克和托木斯克,就說東、西兩個西伯利亞的這幾個重
要城市吧,已被弗法可汗的部隊相繼占領。」
「但是進行過戰鬥嗎?我們的哥薩克人沒有遇到韃靼人嗎?」
「有幾次,殿下。」
「他們被擊退了嗎?」
「他們的兵力不足以抵抗敵人。」
「你剛才講的交鋒是在哪裡發生的?」
「在科裡凡,在托木斯克……」
直到現在,奧加烈夫才說真話。但是他希望通過誇大埃米爾部隊已占的優勢來使伊
爾庫次克的抵抗者煩惱,因此他接著說:「克拉斯諾雅斯克之前是第三次交鋒。」
「那麼這最後一次交戰結果如何呢?」大公問道,這幾個字艱難地從他那緊閉的嘴
裡吐出來。
「這不只是一次交戰,殿下,」奧加烈夫回答道,「這是一場戰鬥。」
「一場戰鬥?」
「從各省邊境和托波爾斯克政府來的2萬俄軍與15萬韃靼人交戰,儘管他們非常勇
敢,但還是被鎮壓。」
「你撒謊!」大公喊起來,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激動,但是徒勞。
「我說的是真話,殿下,」伊凡﹒奧加烈夫冷冷地回答。「我在克拉斯諾雅斯克的
戰鬥現場,而且我是在那裡被俘的。」
大公變得鎮靜些,他對奧加烈夫做了個手勢讓他知道他並不懷疑他的實話。
「克拉斯諾雅斯克戰鬥是哪天進行的?」他問。
「9月2日。」
「現在所有的韃靼人都集中在伊爾庫次克周圍嗎?」
「是的。」
「那麼你估計他們……」
「大約4萬人。」
對韃靼軍隊人數的估計又是一個誇張,也是出於像前面一樣的目的。
「那麼我不能指望從西部省份得到救援嗎?」大公問。
「一點也沒有,殿下。無論如何在冬季結束之前是這樣的。」
「那麼聽著,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雖然我既不能指望從東面也不能從西面得到救
援,即使野蠻人有6萬人的強大兵力,我永遠不會放棄伊爾庫次克!」
奧加烈夫認為這沙皇的哥哥不會料想到有人作內應。
大公的性情容易激動,聽到這災難性的消息,他無法使自己保持平靜。在奧加烈夫
的注視下,他在屋裡來回走著。而奧加烈夫把他看成是復仇的對象。他在窗前停下來,
看著遠處韃靼軍營的火光,他聽著各種聲音,這聲音的大部分是由安加拉河上的冰塊相
互撞擊引起的。
一刻鐘過去了,他沒有提其他的問題。然後拿起信,又看了一遍說:「你知道,米
歇爾﹒斯特羅哥夫,這封信警告我有一個叛徒,我必須提防他。」
「是的,殿下。」
「他化裝之後會試圖進入伊爾庫次克城,獲得我的信任,而且當時機成熟時,他會
把此城出賣給韃靼人。」
「我已知道了,殿下,而且我也知道伊凡﹒奧加烈夫發誓要親自向沙皇的哥哥報仇
。」
「為什麼?」
「據說,我們講到的這位軍官令人羞恥地被大公降了級。」
「是的。……我記得……但是這證明這個背叛祖國而且率領野蠻人的惡棍是應受處
罰。」
「沙皇陛下,」奧加烈夫說,「特別擔心您。警告您伊凡﹒奧加烈夫針對您的罪惡
的計劃。」
「是的,那封信已通知我了。」
「而且沙皇陛下跟我提到過它,告訴我在穿越西伯利亞的旅行中,最重要的是要當
心這個叛徒。」
「你見過他嗎?」
「是的,殿下,在克拉斯諾雅斯克戰鬥之後。如果他猜出我就是給您送信的人,而
且信中已揭露他的計劃的話,我就不會如此輕易地逃脫。」
「不,你本已失蹤了!」大公說。「那麼你是如何試圖逃脫的呢?」
「是通過厄爾替失。」
「你是怎麼進入伊爾庫次克的呢?」
「在一次出擊的掩護下。也就是今晚打退韃靼部隊進攻的時候,我混入防守者中,
讓他們知道我,並且馬上把我引到殿下面前。」
「很好,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大公答道。「你在艱難的使命中表現出了勇敢和
熱忱。我不會忘記你的。你有任何要求嗎?」
「什麼也不要,除了允許我在您身邊進行戰鬥,」奧加烈夫回答道。
「就那樣吧,斯特羅哥夫。從今天起,你就留在我身邊,而且你就在這宮裡住下吧
。」
「如果按照他的打算,伊凡﹒奧加烈夫會以假名出現在殿下面前……」
「我們會揭露他。多虧你,你認識他,而且我會讓他死在鞭子下。去吧!」
伊凡﹒奧加烈夫行了一個軍禮,他沒有忘記他是沙皇信使團的上尉,然後退下去。
至此,伊凡﹒奧加烈夫成功地扮演著他本配不上的角色。他已得到大公的完全信任
。只要時間對他合適,他就會背叛。他可以住在這個宮裡。他會了解保護此城的所有行
動的秘密。因此他可把局勢掌握在自己手中,像前面一樣。伊爾庫次克城裡沒人認識他
,沒人能掀掉他的面具。因此他下決心一刻也不耽擱地著手工作。
確實,時間緊迫。在東、西兩面的俄國人趕到之前,此城必須放棄,而這僅僅是幾
天時間的問題。韃靼人一旦掌握了伊爾庫次克,那麼從他們手裡奪回去就不那麼容易了
。無論如何,即便以後他們被迫放棄它,但在完全毀掉它之前,在大公的頭顱滾到弗法
可汗腳下之前,他們是不會放棄的。
伊凡﹒奧加烈夫有了可以觀察和行動的便利。第二天就忙於去看防御工事。每到一
處他都受到軍官、士兵和平民的熱烈接待。對他們來說,沙皇派來的信使就是把他們與
帝國聯繫在一起的紐帶。
奧加烈夫詳細敘述著旅途中無數虛構出來的事件,帶著一種永遠不會錯的自信。
然後以他那本是很出名的狡詐,他提出局勢的嚴重性,最初還講得不多,誇大了韃
靼人的成功和野蠻部隊的人數,正如他對大公所說的。據他而言,外來的援助即使會有
,也還很不夠,而且令人害怕的是在伊爾庫次克城牆下進行的戰鬥會像科裡凡、托木斯
克和克拉斯諾雅斯克的戰鬥一樣是致命的。
奧加烈夫在這些暗示中並不是毫無約束的。他想讓這些暗示漸漸地潛入到伊爾庫次
克的保衛者心中。當人們向他提問時,他假裝並不情願回答。他總是補充說他們應該戰
鬥到只剩最後一人,而且寧願炸掉此城也不屈服!
如果這些虛構的說法是真的,那麼它們本應該造成很大的傷害。但是駐軍部隊和伊
爾庫次克的人太愛國了,以致根本不讓這些話打動自己。在這個孤立在亞洲世界盡頭的
城裡,在所有被困在城裡的士兵和居民中,無人提起投降。俄國人對這些野蠻人有著無
盡的蔑視。
沒有人懷疑伊凡﹒奧加烈夫扮演的丑惡的角色,無人猜到這個偽裝的沙皇信使是一
個叛徒。他一到達伊爾庫次克,很自然地和城裡最勇敢的人之一的瓦西利﹒費德之間有
了頻繁的往來。我們也知道這位不幸的父親是多麼焦慮。如果他的女兒娜迪婭﹒費德按
他收到的最後一封信上的日期從裡加離開俄國的話,她已變得什麼樣了呢?她是否正努
力地穿越被侵略的省份呢,還是早就成為囚犯了呢?惟一能減輕瓦西利﹒費德的焦慮的
是他能有機會加入到與韃靼人的戰鬥中,而這使他滿足的機會又太少了。
因此當瓦西利﹒費德聽說沙皇派來的信使意外地到來時,他有了一線希望,也許他
可以從他那裡得到女兒的消息。有可能這只是一個幻想的希望,但是他卻想得很多。這
個信使是否曾是囚犯呢,像他女兒現在一樣?
瓦西利﹒費德找到了奧加烈夫,而他卻抓住機會與這上尉形成親密的關係。難道這
叛徒希望他會從中得到有價值的東西?難道他自己能判斷所有人嗎?難道他認為一個俄
國人,即使是政治流放犯,會卑鄙到背叛自己的祖國嗎?
不管怎樣,奧加烈夫聰明地用裝出來的熱情對走來的娜迪婭的父親作出回答。
就在這位假信使到達的當晚,瓦西利﹒費德去了總督的宮裡,而且通過詢問女兒的
情況與奧加烈夫熟悉了,並告訴他所有對女兒的擔心與不安。
伊凡﹒奧加烈夫不認識娜迪婭。雖然就在她和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在依期姆的那天
已與她相遇過,但那時他對她的注意還不及對那兩位記者,他們倆當時也在電報站;因
此他不能給瓦西利﹒費德任何關於女兒的消息。
「但是你女兒會是在什麼時候離開俄羅斯的呢?」奧加烈夫問。
「與你同時,」瓦西利﹒費德答道。
「我是7月15日離開莫斯科的。」
「娜迪婭一定也是在那時離開莫斯科的。她的信上是這樣說的。」
「7月15日她也在莫斯科嗎?」奧加烈夫問道。
「是的,肯定是。」
「是的!」奧加烈夫答道。然後他接著說,「不對,我弄錯了,……我搞錯了日期
……很不幸,你的女兒很可能早已越過邊境,而且你只能有一個希望,她在聽到韃靼人
入侵的消息時就停止前進了!」
這位父親的頭垂下來!他了解娜迪婭,他太清楚了,任何事也不會阻止她出發的。
伊凡﹒奧加烈夫無理地做出了真正殘忍的舉動。他本可以只要一個字使費德放心,
雖然娜迪婭是在我們已熟悉的情況下越過了邊境。通過把女兒本該到達奈尼—諾夫哥洛
的日期與宣佈任何人必須撤離的日期進行比較,瓦西利﹒費德無疑地得出結論:娜迪婭
沒有遇到入侵的危險。儘管她不願意,她仍然在俄帝國歐洲的領土上。
瓦西利﹒費德帶著破碎的心走了。這次面談使他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
在接下來的兩天裡,也就是10月3、4日,大公常跟假米歇爾﹒斯特羅哥夫說話,而
且讓他重複他在新宮內閣裡聽到的一切。奧加烈夫對所有的問題都有所準備,毫不遲疑
地回答。他有意不隱瞞:沙皇政府對入侵也非常吃驚,對暴動也做了極為秘密的準備。
當消息傳到莫斯科時,韃靼人已控制奧比河這一線,而且俄國各省沒有完成為打退侵略
必要的準備工作。
伊凡﹒奧加烈夫由於行動非常自由,便開始研究伊爾庫次克的防御工事的情況,他
們的弱點,他是為以後作準備。他特別檢查了波爾洽伊亞門,他希望交出此門。
晚上,他兩次來到此門的斜坡,他上下走動,並不害怕被圍攻者發現。而圍攻者的
最前哨離防御土牆不到一俄裡遠。因此他知道他不會遇到來自他們那裡的危險,而且他
設想沒有人認出他,直到他看見有陰影從土木工事的腳下溜過來。
為了與伊凡﹒奧加烈夫取得聯繫,桑加爾冒著生命危險來了。
被圍困的人享受了兩天的平靜。而這是自從包圍開始以來,韃靼人所不習慣的。
這是奧加烈夫的命令。弗法可汗的上校希望用武力攻城所做的努力暫時停下來。
因此,自從他到達伊爾庫次克後,槍聲也停下來。也許,至少他希望,被圍困的人
的警覺也放鬆了。無論如何,幾千韃靼人正在前哨準備著攻這個門。無論何時他號召圍
攻者進行攻擊,像奧加烈夫預料的,此門會被防御者放棄。
這一切他不能再耽擱。在俄軍來到能看見伊爾庫次克的地方之時,這一切必須結束
。奧加烈夫已作好安排,而且在這晚,從土木工事頂上將一張紙條遞到桑加爾手裡。
第二天,也就是說,在10月5、6日前的黑夜裡,凌晨2點時,伊凡﹒奧加烈夫決定
向侵略軍交出伊爾庫次克。
第十四章
伊凡﹒奧加烈夫精心策劃了這個計劃,除非有意外事故,他相信這計劃一定會成功
。當他讓出波爾洽伊亞大門時,此門應是空虛的,這一點非常重要。因此,被圍困者的
注意力應集中到城的另一部分。埃米爾同意進行牽制。
在河的右岸,上下兩邊對伊爾庫次克的郊區進行牽制。在這兩點進行認真地攻擊,
而且同時假裝企圖從河的左邊渡河。波爾洽伊亞大門也可能無人守衛。由於在這一邊韃
靼人已撤走前哨,更多人會出現在這裡攻門。
這是5號。再過24小時,東西伯利亞的首府會落入埃米爾之手,而且大公也在伊凡
﹒奧加烈夫的控制下。
白天,安加拉河的軍營裡出現了不尋常的騷動。從宮殿的窗口和右邊上的房屋看,
明顯地看見對岸可能在做重要準備。無數韃靼分遣隊在向軍營集中,而且不斷地加強埃
米爾的部隊。這些行動是有意欺騙被圍的人,以最公開的方式在他們眼前進行著。奧加
烈夫向大公公開說他擔心在這一邊受到攻擊。他說他知道這城的上下都會受到猛攻,而
且他向大公建議在直接受到更大威脅的兩點加強防御。
按照奧加烈夫的建議,大家進行了一些準備,這些建議是他認為迫切需要考慮的。
因此,宮裡舉行了一次軍事會議後,便下達了命令:把防守集中在安加拉河的右岸
和城的兩端,這裡有土木工事保護河。
這正是奧加烈夫所希望的。他並不希望波爾洽伊亞門完全沒有防守,但只希望有少
量的防守。此外,奧加烈夫打算把重點放在牽制上,而且大公將不得不把他所有的兵力
用來抵抗。
事實上,由奧加烈夫策劃的一件極為嚴重的事發生了。這件事對他的計劃的完成更
有幫助。就算伊爾庫次克沒有整個受到攻擊而只在波爾洽伊亞和河的右岸受到攻擊的話
,這件事也足以把所有的防守者吸引到奧加烈夫所希望的地方。同時,他的目的是制造
一起令人恐懼的災難,而那恐懼必定壓倒被圍困者的心。
很有可能的是,在指定的時間門是無人把守的。對於現在正隱藏在東面密密的森林
裡的成千上萬的韃靼人來說會是暢通無阻的。
伊爾庫次克的駐軍和公民整天都很警覺。在迄今為止不受攻擊的幾處采取了擊退進
攻的措施。大公和渥蘭佐夫將軍察看了哨位,這些地方在他們的命令下加強了力量。瓦
西利﹒費德部隊守在城北,但接到命令之後便投入到最危險的地方。安加拉河的右岸受
到持槍的守城者的保護。由於這些及時采取的措施,由於伊凡﹒奧加烈夫的及時的建議
,那麼有理由希望預料中的襲擊將被擊退。在那樣的情況之下,由於韃靼人一時土氣受
挫,無疑幾天之內是不會再次嘗試進行襲擊的。現在大公所指望的部隊可能隨時會趕到
。伊爾庫次克是安全還是失守也很懸乎。
這一天,早上6點20分太陽便升起來了。每日在地平線上勾出一道弧形,11小時之
後,即下午5點40分時又落下去。黃昏時光線在夜空中又掙扎了兩小時。接下來便是漆
黑,空中的雲遮住了月光。
這陰暗有利於伊凡﹒奧加烈夫的計劃。
幾天以來,這刺骨的霜凍已提醒人們西伯利亞讓人發抖的冬天的來臨,而且在傍晚
,霜凍是尤其厲害。佈置在安加拉河右岸的士兵們,不得不隱藏起來,沒有生火。他們
痛苦地忍受著低溫。幾英尺以下,就是大塊的冰順著水流向下漂。一整天都可見大塊大
塊的冰在兩岸之間飛快地漂著。
大公和官員們認為這是幸運的。
如果安加拉河的河道連續這樣被堵的話,那麼過河必定是不可能的。韃靼人既不能
使用木排,也不能用船隻。至於他們可從冰上過河的假設,那更是不可能的。
這剛凍結的河道無法承受一支攻擊隊伍的重量。
這對伊爾庫次克的守衛者有利的情況,本該使奧加烈夫感到遺憾。然而他沒有那樣
!
這個叛徒很清楚韃靼人不會試著過河,而且至少在那邊,這嘗試是一種假象。
大約晚上10點時,令被困者極為驚奇而對他們不利的是察覺到河的狀況有所改善。
本是不切實際的渡河立刻變得可能了。安加拉河床變得暢通了。一些天來一直漂移的大
冰塊在水流中消失了,兩岸間的空地只有五六十塊冰。這些冰塊呈現出的結構與平常情
況下和經常性地受霜凍影響下的結構不再一樣。這些從冰原上撕開的單純的冰塊光滑,
並沒有很粗糙的冰凌突起來。
俄軍官們把河流情況的這一變化向大公報告。他們認為這一變化可能是由於安加拉
河的某一河段狹窄,堵塞物積累在一起形成了障礙。
大家知道情況確是如此。
安加拉河道由此為圍攻者敞開著。俄國人比以前更有理由提高警惕。
到半夜時,沒有發生任何事情。東邊的波爾洽伊亞大門遠處,一切靜悄悄的。
密密的森林裡沒有一點閃光,而是籠罩在地平線處天空中低垂的雲層下。
安加拉河的軍營有燈光來回移動,這表明立刻會有一次大的行動。
在護城坡與安加拉河交匯處上、下一俄裡左右的地方,傳來沉悶的嗡嗡聲,這證明
韃靼人在河邊埋伏著,正等著某個信號。
一小時過去了,沒有什麼新的情況。
伊爾庫次克的教堂就要在早晨2點時敲鐘了,圍攻者中仍沒有任何行動顯示他們要
開始襲擊。
大公和軍官開始懷疑是否弄錯了。難道真是韃靼計劃突襲此城嗎?以前的夜晚從沒
如此安靜過,總有步槍射擊的格格聲,子彈在空中呼嘯而過的聲音;而現在,什麼聲音
也沒有。
大公、渥蘭佐夫將軍和他們的副官等待著,準備根據情況下命令。
我們曾說過奧加烈夫在宮中居住,這是一樓的一間大房間,窗戶朝側面的平地開著
,可看見河流的全景。
這屋子裡極黑暗。奧加烈夫站在窗邊等待著行動的時刻。當然信號只能從他這裡發
出。一旦信號發出,當大部分的守城者被召集到公開受襲擊的地方時,他計劃離開此宮
,趕到完成自己工作的地方去。
現在他在黑暗中等待,就像一只準備撲向獵物的野獸。
2點還差幾分時,大公叫人把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叫來,這也是他們能叫出伊凡﹒
奧加烈夫的惟一的名字。一個副官走到他的房間,門鎖著。他叫著……奧加烈夫在窗邊
一動不動,而且黑暗遮住了他,他小心地不作回答。
因此,大公得到消息,沙皇的信使此刻不在宮中。
鐘在2點時敲響。現在是韃靼人約定的且正在等著進行佯攻的時候了。
伊凡﹒奧加烈夫打開窗戶,站在側邊平地的北角那裡。
他的下面是流淌著的安加拉河水,從破碎的冰塊中呼嘯而下。奧加烈夫從口袋裡拿
出火柴,劃亮一根,然後點燃放滿火藥的一堆麻,再扔到河中……正是由於伊凡﹒奧加
烈夫的命令才在安加拉河面上傾注了石油。
在伊爾庫次克城以上,在波希卡夫斯克城的郊區與此城之間,河的右岸,有無數的
石油礦。奧加烈夫決定利用這可怕的方法把火帶到伊爾庫次克城。因此他占據了富含可
燃液和巨大油庫的地方。有必要時只須拆掉一堵牆讓油流入河水中。
這就是在那晚幾小時前完成的,這就是載著真正的沙皇信使、娜迪婭和其他逃亡者
的木筏在油上漂移的原因。從這巨大的油庫的缺口傾瀉出來的油,隨著地面的傾斜流到
河面上,越來越濃,使之隨水漂流。
這就是伊凡﹒奧加烈夫發起戰爭的方式!加入到韃靼人中,像韃靼人一樣與自己的
同胞作對!
那堆麻屑被扔到安加拉河中,頃刻間,好似河裡流著的是酒精一樣,以閃電般的速
度,城的上、下游的河水都在熊熊燃燒。河的兩岸竄起了藍色火焰。一股股的水汽向上
捲著升起。仍在漂的幾塊冰被燃著的液體圍住,而且像蠟一樣在熔化。水汽帶著刺耳的
聲音升入空中。
同時,城的南北兩邊響起槍聲。敵人的槍也在亂射。幾千名韃靼人沖來攻擊土木工
事。岸邊木製的房屋也在各面著火。耀眼的火光驅散著夜的黑暗。
「終於開始了!」伊凡﹒奧加烈夫說。
他很有理由為自己慶賀。他計劃好的牽制行動是可怕的。伊爾庫次克的保衛者們發
現他們處於韃靼人的兩面攻擊之下以及恐怖的槍炮射擊之下。鐘聲響了,所有的人都跑
出來,有的跑向受攻擊的地點,其他人沖向著火的房子,似乎有可能整座城不久以後都
會被火包圍。
波爾洽伊亞大門幾乎是暢通的,只有一個小個子兵留在那裡。根據這叛徒的建議,
並且為了以後解釋此事時不牽扯上他,不牽扯政治仇恨,從那小股的流放犯中選了這小
個子兵。
奧加烈夫也回到房間,現在這房間被安加拉河的火焰照得通明透亮。然後他准備出
去。
但是他剛打開門,一個女人沖進了房間,衣服濕淋淋,頭髮也凌亂。
「桑加爾!」奧加烈夫驚嚇得大叫起來。他沒想到這可能是任何其他的女人而不是
那吉普賽人。
這人不是桑加爾!是娜迪婭!
當時他們在冰塊上漂流,當姑娘看見火順著水流擴散而發出尖叫時,米歇爾﹒
斯特羅哥夫一把抱住她跳入河水中,而且潛在水下面尋找躲開火焰的地方。當時載
著他們兩人的冰塊離伊爾庫次克的第一個碼頭不到30俄裡。
在水下游了一段時間後,米歇爾帶著娜迪婭努力地在碼頭處找到立足之地。
米歇爾終於到達旅途的終點!他到了伊爾庫次克!
「到總督府去!」他對娜迪婭說。
不到十分鐘,他們就到了宮殿的人口。安加拉河大火的火焰舔著城牆,但無法使它
著火。
遠處岸邊的房子已經著火。
宮殿的大門已敞開,米歇爾和挪迪婭毫無阻攔地進去了。一片混亂之中,沒人注意
到他們,而他們衣服還在滴水。一大群來聽命令的軍官和一大群執行命令的士兵擠滿了
一樓的大廳。米歇爾和姑娘被這突然卷來的一大群混亂的人沖散了。
娜迪婭困惑地從通道跑過去,喊著同伴的名字,並且要人們帶她去見大公。
一間房子的門向她打開,屋子被照得通亮。她走了過去,突然發現自己與那位在依
期姆見過面的人正面對面站著。此人在托木斯克也見過。一會兒以後他那邪惡的手將把
整個城出賣!
「伊凡﹒奧加烈夫!」她喊了一聲。
一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出來,這可恥的人震驚了。如果他的真名讓人知道的話,他
所有的計劃就會受挫。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殺掉這說出名字的人。
奧加烈夫撲向娜迪婭,但是姑娘手裡拿著刀,退到牆邊,決定自己保護自己。
「伊凡﹒奧加烈夫!」娜迪婭又喊了一聲,因為她很清楚如此一個讓人痛恨的名字
會搬來救兵。
「啊!住嘴!」這叛徒咬緊牙關說道。
「伊凡﹒奧加烈夫!」勇敢的姑娘第三次喊了出來,仇恨使聲音格外有力。
奧加烈夫由於氣極敗壞而發瘋一般,從腰間抽出刀再一次撲向娜迪婭,而且把她逼
到房間的角落裡。
她最後的希望失去了,突然這惡棍被突如其來的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舉起來摔到地
上。
「米歇爾!」娜迪婭大喊一聲。
這是米歇爾﹒斯特羅哥夫。
米歇爾聽到了娜迪婭的喊聲。順著她的聲音,及時趕到伊凡﹒奧加烈夫的房間,走
進這敞開著的房間。
「別害怕,娜迪婭,」他說,站在她和奧加烈夫之間。
「啊!」姑娘喊了一聲,「注意,哥哥……這叛徒有武器!他可以看得見……」
奧加烈夫站起來,認為與這盲人相比,自己有著絕對優勢,於是撲向他。
這盲人用一只手抓住敵人的手臂,奪下他的武器,然後再一次把他猛推到地上。
奧加烈夫由於憤怒和羞恥,臉色都白了。他記得自己還有一把劍。從劍鞘中抽出劍
,進行還擊。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也了解他。
一個盲人!奧加烈夫只要對付一個盲人!對他來說這只不過是一場小比賽!
在如此不均等的搏鬥中,娜迪婭對於威脅著同伴的危險非常害怕。她跑到門口
求救!
「關上門,娜迪婭!」米歇爾說。「不要叫任何人,只把我留在這裡!今天沙皇的
信使對於這惡棍沒有什麼可怕的!讓他來,只要他敢!我等著他!」
同時,奧加烈夫重整自己,就像即將撲向獵物的老虎,他沒說一個字。他極力地隱
藏自己的腳步聲、呼吸聲,不讓這盲人聽見。他的目的就是在對手意識到自己的接近之
前襲擊他,對他進行致命的一擊。這叛徒並不考慮戰鬥,而是暗殺這位名字已被他盜用
的人。
娜迪婭雖害怕,同時對同伴充滿信心,不由自主傾慕地看著這可怕的一幕。米歇爾
的鎮靜感染了她。米歇爾惟一的武器就是那把西伯利亞小刀。他看不見對手拿著劍,但
確實是真的;但是上帝究竟幫助誰呢?他又如何面對這鋒利的劍呢?
伊凡﹒奧加烈夫焦急地看著他那奇特的對手。他那超人般的鎮靜似乎也影響了他。
理智地說,他覺得自己在如此不均等的戰鬥中並不佔有優勢。這盲人的鎮靜使他愣住了
。他在能襲擊這盲人的地方站住了……他就一定在這裡!……那麼是什麼阻止他去結束
這對手的呢?
最後,他跳起來把劍朝米歇爾的胸部刺去。一個細微的動作,盲人的刀轉向側面。
米歇爾沒被碰著,並且冷冷地等著第二次襲擊。
奧加烈夫的額頭滲出了汗。他退後一步,然後又跳向前。但是正像第一次一樣,這
第二次襲擊又失敗了。這小刀只是簡單地擋開了叛徒那無能的劍。
他在這活的雕像前,由於憤怒和恐懼而發瘋。他睜大雙眼瞪著盲人。那雙眼睛似乎
要穿透他的心,雖然看不透也無法看透,在他身有一種可怕的誘惑力。
奧加烈夫猛地大喊一聲。腦子裡突然閃了一下。「他看得見!」他大聲說,「他看
得見!」
就像一只野獸要退回籠子一樣,一步一步,恐懼地,他退到屋子盡頭。
這尊雕刻變活了。這盲人徑直朝伊凡﹒奧加烈夫走去,正在他面前站定。「是的,
我看得見!我看見了我用鞭子留在你臉上的疤痕。叛徒,懦夫!我能看見我要殺掉你的
地方!保護你自己的狗命吧!我給你一次決鬥的機會!我用刀對你的劍!」
「他能看見!」娜迪婭說。「天啊,這可能嗎?」
奧加烈夫感到自己已經完全崩潰了。但是集合自己所有的勇氣,他跳到那並不容易
傷到的對手面前。兩把刀交織著,但是米歇爾的刀一碰,這西伯利亞獵人的手一揮,那
把劍便斷了,刺入這可恥的人的心髒,他倒在地上死了。
同時門被沖開了。大公在官員們的陪同下,出現在門邊。
大公走上前。地上躺著的屍體,他一眼便認出這就是他所相信的沙皇的信使。
然後他用一種威脅的語氣問:「誰殺了他?」
「是我,」米歇爾回答。
一個軍官用槍指著他的太陽穴,準備射擊。
「你叫什麼?」在下令開槍前,大公問道。
「殿下!」米歇爾回答,「您還是問我躺在您腳下的這人的名字吧!」
「那個人我認識!他是我弟弟的臣子!他是沙皇信使!」
「殿下,那個人不是沙皇信使!他是伊凡﹒奧加烈夫!」
「伊凡﹒奧加烈夫!」大公驚叫道。
「是的,正是賣國賊伊凡!」
「那麼你是誰?」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
第十五章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沒有瞎,從來沒瞎。純粹是一個人類的奇跡,同時也是道德及
體力上的奇跡擋住了弗法的行刑者從他眼前閃過的白熾的刀片。
也許大家還記得行刑時,瑪法﹒斯特羅哥夫也在場,且把手伸向她兒子。米歇爾凝
視著她就像一個兒子最後一次凝視母親一樣。那眼淚,儘管他傲氣但沒能止住,從他心
裡湧出,聚集在眼瞼之下,在角膜處揮發,因而保護了他的視力。眼淚蒸發成的水汽正
在刀與眼球之間,足以抵消熱的作用。同樣的,一個熔鑄工,把手在水中浸一下,在熔
鐵上過一下可以不受損傷。
如果米歇爾把這秘密告訴別人,他立刻將處於何等的危險中。另一方面,他馬上意
識到他可以利用這假失明來完成他的計劃。由於人們認為他失明,也許會讓他自由。因
此他必須失明,對所有人,甚至對娜迪婭。無論在哪裡,無論何時不能做手勢讓這情況
被人懷疑。他下定了決心,他必須冒著生命危險,甚至是為了他所能用視力看見的證據
付出生命。我們已知道他下決心扮演的角色他演得多麼完美。
只有他母親知道實情,在托木斯克,在黑暗中他彎下腰吻她時,他小聲對她說明了
。
當奧加烈夫殘忍且嘲諷地把信在那雙他認定已瞎了的眼睛前晃過時,米歇爾能看見
信,而且已讀了那封揭露叛徒那令人作嘔的計劃的信。這就是他下定決心再踏上旅途的
原因。這就是為什麼他矢志不渝堅持到達伊爾庫次克去用口完成使命的原因。他知道此
城會被出賣!他知道大公的生命受到威脅!沙皇的哥哥及西伯利亞的安全完全掌握在他
手中。
這故事只用幾句話對大公說明了,而米歇爾也滿含深情地講述娜迪婭在全部事件中
所起的作用。
「這姑娘是誰?」大公問。
「流放犯,瓦西利﹒費德的女兒,」米歇爾回答。
「費德隊長的女兒,」大公說,「這不是流放犯的女兒。伊爾庫次克再也沒有流放
犯了。」
娜迪婭的高興並不像以前的憂傷那麼強烈,她跪在大公面前,而大公用一只手扶起
她,另一只手伸向米歇爾。
一小時後,娜迪婭投入了父親的懷抱。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娜迪婭和瓦西利﹒費德團聚了。這是他們最大的快樂。
韃靼人已從兩面襲擊此城。瓦西利﹒費德帶著那一小支部隊打退了第一次出現在波
爾恰伊亞大門的圍攻者,他們指望著大門對他們敞開著。本能的感覺也常常是正確的判
斷,他決定留在這裡進行防守。
在韃靼人被擊退的同時,被圍困者也控制了大火。大火並沒向岸邊更遠的房子延伸
,因此城的其他部分沒有受到傷害。
天明之前,弗法可汗的部隊已撤回軍營,在護城牆下留下大量屍體。
這些屍體中就有吉普賽人桑加爾,她沒能與伊凡﹒奧加烈夫會合。
兩天以來,圍攻者沒有嘗試新的襲擊。奧加烈夫的死使他們灰心。這個人是侵略的
主要動力,而且只有他用長期策劃的陰謀,煽動可汗和他們的部隊來占領俄國的亞洲部
分。
然後,防守者們繼續保持警惕,而且包圍仍在持續著,但是10月7日那天天剛亮,
伊爾庫次克周圍的上空響起了炮聲。
這是契歇列夫將軍指揮的援救部隊。他用炮聲告訴大公他們的到來。
韃靼人並沒有等著受攻擊。他們不敢冒在伊爾庫次克城牆下進行戰鬥的危險,安加
拉河的軍營便崩潰了。
伊爾庫次克城終於被解救了。
米歇爾的兩位朋友和第一批俄國士兵進城了。他們是不可分開的布朗特和嘉力維。
由於冰的阻礙,他們上了安加拉河右岸和其他逃亡者一樣在火燒到木排之前逃跑了。這
在阿爾西德﹒嘉力維的書裡提到了:「就像一只檸檬在一碗混合甜飲料中,不被港合就
很難逃脫一樣!」
當他們發現娜迪婭和米歇爾安然無恙時是多麼高興,更重要的是那勇敢的同伴並沒
有瞎。哈裡﹒布朗特記下他的發現:「在某些情況下,白熾的鐵並不足以毀壞視覺神經
的敏感。」
然後這兩位記者在伊爾庫次克城住了一段時間,忙著按順序記下旅途中的所見所聞
。然後把有關韃靼人的侵略的有趣文章發回倫敦和巴黎。而且這對報社來說是有趣的材
料,只有那些次要的細節有稍許的疑問。
對於埃米爾和他的同盟來說賸餘的戰役是不幸的。這次侵略就像所有入侵俄羅斯科
洛薩斯的人注定是徒勞一場一樣,對他們來說是致命的。他們很快發現自己被俄軍切斷
,俄軍接連把所有被佔領的城鎮收回。此外,冬季是可怕的。由於寒冷,大批士兵死亡
,只有一小部分人回到韃靼平原。
從烏拉爾山脈出來的伊爾庫次克路現在暢通了。大公急著要回莫斯科,但是由於在
俄軍進駐的幾天後舉行了動人的儀式推遲了他的行程。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找到娜迪婭,當著他父親的面對她說:「娜迪婭,我的妹妹,
當你離開裡加來伊爾庫次克時,除了對母親的沉痛懷念以外,你還有其他的遺憾嗎?」
「沒有!」娜迪婭說,「任何一種都沒有。」
「那麼,你的心一點也沒有留在那兒嗎?」
「沒有,哥哥。」
「那麼,娜迪婭,」米歇爾說,「我想上帝讓我們相遇,又一同經歷了如此多的嚴
峻的考驗,必定是有意安排我們永遠在一起。」
「啊!」娜迪婭說著投入米歇爾的懷抱。然後轉身面對瓦西利﹒費德,「父親,」
說著臉紅了。
「娜迪婭,」費德隊長說,「我將非常高興把你們當成我的孩子。」
婚禮在伊爾庫次克教堂舉行。雖然簡單,但由於公民們和士兵們都想向這兩位年輕
人表示最深的感激之情,婚禮顯得不尋常的輝煌,他們的壯舉為人們所傳頌。
很自然嘉力維和布朗特出席了婚禮,他們希望能把婚禮描述給讀者。
「難道這不會讓你去仿效他們嗎?」阿爾西德間他的朋友。
「不!」布朗特說。「現在如果我有一個像你一樣的堂姐——」
「我的堂姐可不是未嫁之女哦,」嘉力維笑著回答。
「如此更好,」布朗特回道,「人們總談到倫敦與北京之間的問題。難道你不想去
看看那兒發生了什麼嗎?」
「啊,我親愛的布朗特!」阿爾西德﹒嘉力維大聲說,「我正要向你提出同樣的建
議。」
這就是兩位不可分開的朋友啟程去中國的原因。
儀式過後幾天,米歇爾和娜迪婭﹒斯特羅哥夫在瓦西利﹒費德的陪同之下去了歐洲
。去的路上到處是痛苦的景象,回來時都是滿眼的歡喜。他們飛快地前進著,坐著像快
速火車一樣的雪橇在西伯利亞冰凍的平原上飛馳而過。
然後,當他們到達了卡河畔時,就在畢爾斯科前,他們停了一會兒。
米歇爾找到了埋葬可憐的尼古拉斯的地方。在那兒豎了一個十字架,娜迪婭在這位
善良而又英勇的朋友的墓前作最後一次祈禱,他們倆永遠也不會忘記他。
在鄂木斯克,老瑪法在斯特羅哥夫家的小屋裡等著他們。她熱烈地把姑娘緊抱在懷
中,在她心裡她曾一百次地叫她「女兒」。這位勇敢的西伯利亞老人在這一天終於與兒
子相認並且可以說為他而自豪了。
在鄂木斯克過了幾天之後,米歇爾和娜迪婭到了歐洲,而瓦西利﹒費德在聖彼得堡
住下來,而他的女兒女婿沒有必要離開他,除了看望他們的老母親以外。
年輕的信使受到沙皇的歡迎,任命他留在自己身邊,並且頒給他聖喬治十字勳章。
隨著時間的流逝,在帝國中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獲得了很高的地位。但這一篇不是
他的成功史,而是他的值得敘說的經受考驗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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