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住的茅屋,是用阿拉伯人稱之為「德裡斯」的茅草蓋成的。這種茅屋比牧民住
的帳篷要好,但同石頭房子或磚瓦房比較起來,就有天壤之別了。
他們的住房非常簡陋。要不是茅屋旁邊還有一間舊式的石頭房子,供本一佐夫和兩
匹馬打發長夜,他們兩人在這間小茅屋裡是無論如何也住不下的。這間石頭房子先前曾
由一支工兵小分隊占用過,裡面至今還放著一些十字鎬,鶴嘴鋤和鐵鍬之類的工具。
顯然,住在這樣的茅屋裡確無舒適可言,不過這只是一個臨時性住所,馬馬虎虎總
可以對付。況且無論是上尉還是本一佐夫,他們在飲食和住宿方面都不是不能將就的。
塞爾瓦迪克就常常說:「一個人只要懂得一點人生哲理,再加上一副好的腸胃,哪
兒都能安居樂業。」
談到人生哲理,上尉倒是懂得不少,各種環境幾乎都能安然。至於他的腸胃,那更
是好得沒法說了,即使把加龍河的河水全都准到他的肚子裡去,他也不會感到片刻的難
受。
本一佐夫呢?如果你相信宗教裡的輪迴說,他前世一定是個鴕鳥,因為他的胃臟消
化功能特別強,即便吃下去個石子,也能輕而易舉地消化掉。
他們兩人儲備了許多糧食,足夠一個月的用度。他們還有一個大的蓄水箱,日常次
水是不成問題的。馬廄的閣樓裡還堆滿了飼料。此外,從特內斯到莫斯塔加內姆是一望
無際的大平原,土地之肥沃,物產之豐富足可同富饒的米提賈農村媲美。不言而喻,這
是一個得天獨厚的天然獵場。塞爾瓦達克外出測量的時候,在帶上他的測繪儀和繪圖版
的同時,當然可以帶上一枝獵鎗,弄點野味回來佐餐。
因為走了很長的路,塞爾瓦達克上尉回到那間簡陋的茅屋後,晚飯吃得十分香甜。
不過,這同本一佐夫的出色烹調手藝也是分不開的。他做起飯來,絕不會把菜做得鹹淡
不均令人倒胃。什麼鹽呀,酯呀,胡椒面呀,用量多寡都十分準確。況且我們剛才已經
說過,一般人所無法忍受,或最富刺激性的菜餚,他們倆全都毫不在乎。
飽餐一頓之後,上尉塞爾瓦達克便趁著他的勤務兵在那兒津津有味地把他吃剩下的
飯菜填進他那大肚皮的當兒,點上一支煙,到山崖上溜躂去了。
夜幕開始降臨。太陽在一個多小時以前已經從厚厚的雲霎後面,降落到謝利夫河那
邊天空和平原截然分明的地平線下面去了。天空呈現出一片奇異的景色,這種景象,任
河天聞學家看到,都會覺得無法理解,因為天雖已黑得只能看到一箭之遙的地方。但北
邊的天空卻出現了一種淡紅色的光,把高空雲層照得很亮。這種光既無輪廓分明的光束,
也無從熾熱的天體上發出來的那種強烈的光波。但也不像北極光,況且北極光的絢麗景
色只有在高緯度的天空才能看到。因此,連最博學的天文學家恐怕也難以斷言在今天這
個除夕之夜,天空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燦爛奪目的光輝。
塞爾瓦達克上尉恰恰不喜歡天文學,他從軍校畢業後,就再也沒碰過這門學科。況
且今天晚上,他根本就沒有閒情逸緻去觀察天空。他躑躅獨行,不停地吸著煙。他是否
在考慮明天將要與鐵馬什夫伯爵進行的決鬥?我們不得而知。不過即便如此,那也不是
出於對伯爵的強烈憎恨。他同伯爵可以說是素昧平生,談不上有什麼怨仇。只是因為L
夫人的關係,他們才成了仇敵。兩個人爭奪一個女人;彼此間總不能相容。他們這次決
鬥不過是要了結這種尷尬的局面。同時,塞爾瓦達克從這件事情中感到鐵馬什夫伯爵是
一個很重情義的人,而伯爵對他也十分敬重。
晚上八點鐘,上尉塞爾瓦達克回到那問兼作臥房的茅屋裡。屋內放著一張床,一張
臨時裝配起來的辦公桌和幾個放衣服的箱子。本一位夫正在旁邊那間石屋裡準備明天的
午餐。他就睡在這間石屋裡。屋裡的陳設雖然無比簡陋,他仍可一連睡上十二小時,連
冬眠的老鼠在這方面也要讓他三分。
塞爾瓦達克上尉沒有馬上就寢。他在桌旁坐下。桌上零亂地放著繪圖的用具。他一
只手下意識地拿起一枝紅藍鉛筆,另一只手拿起一把放大尺,又在桌前大了一張臨摹用
的透明紙,開始在上面畫一些長短不均、五顏六色的線條。但這些線條一點也不像是一
張正正經經的地形測繪圖。
這時,本一佐夫躺在一個角落裡。因為上尉還未打發他去睡覺,他打算坐在這裡打
個盹兒,可是上尉今天的反常表現使他無法入眠。
只見上尉在桌旁正襟危坐,口中不時朗的有聲。他又在尋章摘句,推敲那首十三行
詩了。他希望能得到一點靈感,但千呼萬喚總也不見一點影子。他不住地在那裡擺弄手
上的放大尺和紅藍鉛筆,似乎要給他的詩配上同數學公式一樣嚴格的韻律,使那些難以
擺手的詩韻具有更加魅人的色彩。總之,這首詩真是難產極了。
「他媽的!」上尉叫道。「我幹嗎要采用這種詩韻,使得我不得不像戰場上的逃兵
一樣始終背著沉重的包袱而無法擺脫呢?真是活見鬼!可是我一定要寫出來!我就不相
信一個堂堂法國軍官竟連一首詩也寫不出來。作詩也同打仗一樣。如今第一連已經攻上
去了——他的意思是前四行已經寫出來了——其它連隊趕緊上呀!」
天公不負苦心人。經過反覆推敲,終於又有兩個合適的韻腳出現在他的腦際。隨後,
那張紙上很快又出現了一行紅色,一行藍色的字體:
誇誇其談的美麗詞藻
究竟有何用?
「上尉嘀嘀咕咕在說些什麼?」本一佐夫自言自語道,一面轉過身來,接著又轉了
過去。「他象一只在外游蕩多日忽然歸來的鴨子一樣,已經足足鬧騰一個小時了。」
塞爾瓦達克大步在茅屋裡走來走去,心中被突然湧現出來的靈感激動得難以平靜:
長篇大論的表白同我的心啊,
相去十萬八千里!
「毫無疑問,他在作詩!」本一佐夫想,一面欠身坐了起來。「他真是沒有一刻安
靜的時候,看來我在這兒是甭想安安穩穩地睡上一會兒了。」
他無可奈何地歎息了一聲。
「你怎麼啦,本一佐夫?」塞爾瓦達克問。
「沒什麼,上尉,我做了個惡夢。」
「滾開!」
「他的詩要是再也寫不出來,我看我倒是趕緊離開為好。」本一佐夫嘟噥道。
「我的靈感被你打斷了,木一佐夫!」
「到!上尉!」本一佐夫刷地一下站起身來,一只手放在帽簷上,一只手貼近褲縫。
「不要動,本一佐夫!不要動!我的詩就要寫完了!」
接著,塞爾瓦達克一面打著手勢,一面懷著滿腔的激情吟出了下面兩句:
相信我,我對你的愛堅如磐石!
告訴你,
我愛你。我向你發誓,
為了……
可是這最後一句尚未念完,大地突然發生猛烈的震動,把他和木一佐夫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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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殿堂 雪人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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