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兩位青年馬塞爾﹒羅南和讓﹒塔高納準備參加非洲第七騎兵團,乘上了「阿潔萊」號去往奧
蘭,在船上他們結識了富翁達當脫先生和他的朋友德斯蘭戴一家。達當脫先生有個心願:想收養
一位養子做他的繼承人。一路上,大家費盡心思、經歷千辛萬苦,希望成為達當脫先生的繼承
人。那麼是誰成為這個幸運兒呢?……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
本故事的主人公在第一章中並未與讀者見面。
當兩個人在塞特車站下車時——他們是從巴黎乘火車來到這個瀕臨地中海的城市的
——馬塞爾﹒羅南對讓﹒塔高納說:「在遠洋輪出發之前,我們去做些什麼呢?」
「什麼也做不了。」讓﹒塔高納回答說。
「據《旅游指南》一書記載,塞特城古跡不多,可是卻很奇特。這個城市的繁榮是
從建立港口開始的。這個港口也是路易十四時代開鑿的浪克多運河的終點。」
「或許這是路易十四在位期間做的最有用的一件事情。」讓﹒塔高納說。「這位偉
大君王肯定在那時就已經預見到我們於今天,1885年4月27日在此登船遠行。」
「嚴肅點兒,讓,別忘了,南方人能聽懂我們說話。既然我們到了塞特城,依我看
明智的作法是參觀一下這個城市,看一看這裡的船塢、河道、港口、12公里長的碼頭,
漫步在清澈的渠水旁……」
「你的《旅游指南》背完了嗎?」
「這是一個可與威尼斯媲美的城市。」馬塞爾﹒羅南繼續說道。
「其充量不過是一個小馬賽城。」讓﹒塔高納反駁道。
「正如你說的,親愛的讓,它不但可以和普羅旺斯地區最大城市相媲美,而且還是
地中海地區第一大自由港。它對外出口葡萄酒、鹽、白酒、油料、化工產品……」
「還進口像你這樣令人生厭的人。」讓﹒塔高納頂了他一句,轉過身去。
「此外還出口生皮、普拉塔羊毛、麵粉、水果、鱈魚、板材、各種金屬……」
「夠了,夠了!」這個年輕人大聲嚷道,他打心眼兒裡想躲開這位口若懸河、長篇
大論的朋友。
「港口年進口量為27.3萬噸,出口量23.5萬噸。」馬塞爾﹒羅南不管不顧繼續說,
「這還不算鱈魚、沙丁魚的醃制工廠,每年生產1.2萬到1.4萬噸的鹽廠,擁有兩千工人
的木桶制造業每年製作20萬個大木桶……」
「真想把你這個碎嘴嘮叨的朋友,送進木桶20萬次。說實在話,馬塞爾,再好的工
業和貿易和我們兩個勇敢的年輕人有什麼關係呢?我們不是要去奧蘭,去非洲第七騎兵
團當兵嗎?」
「旅途上一切都是很有意思的,即使是平平常常的東西。」馬塞爾﹒羅南說。
「塞特城有沒有棉花讓我把耳朵堵住?」
「我們一邊走一邊找吧。」
「『阿潔萊』號兩個小時後就出發,」讓﹒塔高納提醒說,「依我看最好直接登上
『阿潔萊』號輪船。」
或許塔高納說得對。在兩個小時內,在這個日益擴展的城市中,我們能參觀些什麼
呢?至少能看到些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呢?不過要想參觀的話,首先要到待奧水塘,水塘
的旁邊是通向大海的水道。塞特城就是沿此水道建成的。此外還要翻過一座石灰巖山峰
,這座山峰孤伶伶地屹立在水塘與大海之間。登上山峰望去,整個城市宛如一座圓型劇
場,不久的將來,松柏樹將覆蓋整座城市。塞特城是西南沿海地區的交通樞紐:經南方
省運河與巴黎至南特的公路連接,經博凱爾運河與內地相通;有兩條鐵路線,一條通向
波爾多地區,一條通向中部地區,從而與法國的內地連接起來。難道這一切不值得游客
駐足幾日嗎?
馬塞爾﹒羅南不再堅持己見,順從地跟著讓﹒塔高納後邊。他們的前邊是推著行李
車的搬運工人。
他們很快就到了老港口。同這兩個年輕人乘同一列車,又將去同一目的地的旅客已
經集合在一起。即將出航的輪船總是會吸引百十個好奇者等待在碼頭上。這個數字對這
個有著3.6萬人口的城市來說,是不足為奇的。
塞特港的遠洋輪定期開往阿爾及爾、奧蘭、馬賽、尼斯、熱那亞和巴塞羅那。這一
天有50來人登上了「阿潔萊」號,一艘不大的800至900噸位的輪船。「阿潔萊」號輪船
的安全性令人滿意,它的船長是布卡拉什先生。
「阿潔萊」號開始點火,煙筒吐出滾滾黑煙。此時輪船正停在老港內。老港的東邊
是弗倫迪南防波堤,北邊正在籌劃建設一個新港。新港為三角形,由一條人工河通向大
海。老港對面是一個環形炮台,用以保護港口和聖路易防波堤。在聖路易防波堤和弗倫
迪南防波堤的各自盡頭形成一條通道,船隻可輕易進出老港。
旅客經過堤壩登上「阿潔萊」號。與此同時布卡拉什船長正親自監督裝貨工作,檢
查每一件貨物是否用帆布蓋好。貨艙內擁擠不堪,塞滿了煤炭、板材、油料、醃肉、勾
兌好的葡萄酒等等。這些都是塞特城生產的、大量出口的貨物。
幾個年老水手正吸著煙斗交談著。他們的臉已被海風吹皺,濃密的眉毛下,雙眼閃
閃發亮,發紅的耳朵又大又皺,身體隨著船的起伏在搖搖晃晃。水手們談論的無非是讓
他們高興的事:未來30到36小時的航行會把這些旅客折騰得夠嗆。
「天氣很好。」一個水手肯定地說。
「根據一切跡象,將有東北方向的微風。」另一個補充說。
「巴利阿裡群島周圍一定很涼爽。」第三個水手作出結論,同時用指頭彈掉煙斗裡
的煙灰。
「如果起大風,同時解來船上11個繩結不會有什麼麻煩。」舵手說道。他來到遠洋
輪甲板上舵手的位置上。「有布卡拉什船長的指揮,什麼也不用怕。好風都在他的帽子
裡。只要一打開,船帆就被吹得鼓鼓的。」
這些水手都很自信。不是有這樣一個海上諺語嗎?「誰想說假話,誰只能說天氣。
」
兩位年輕人不很在意這些人的推斷,也絲毫不擔心海上的情況和航行中的風險,而
大部分旅客中,有的人和他們差不多,有些人不如他們鎮靜,甚至有幾名旅客從一上船
就感到頭痛、心慌。
在這些人中,讓﹒塔高納讓馬塞爾﹒羅南注意有這樣一家人開始出現在——用兩個
年輕人喜歡的比喻說法——地中海大劇院中有點兒過於複雜的舞台上。
這是一個三口之家:父親、母親和兒子。父親55歲,長著一張法官式的面孔,但是
他既不是檢查官,也不是審判官;連鬢胡子像椒鹽排骨,前額突出,身材厚實,身高
5英尺2英寸。這還多虧穿著厚底鞋子。總之,這通常是《矮人》專欄中那種又矮又胖的
人物形象。此時,這個人身著方格圖案的斜紋布衣服,灰白頭髮上罩著一頂擋住雙耳的
帽子,一只手拿著一把裝在油亮發光的皮套中的雨傘,另一只手提著一個有老虎圖案的
帶□轆的旅行包,旅行包已用兩根皮帶扎緊。
夫人比先生高幾厘米,這足以讓丈夫對她俯首稱臣。肯定是身材緣故,夫人顯得又
高,又干、又瘦,活脫脫一根竹竿,黃面孔,神氣卻很高傲。束著髮帶的頭髮黑黑的,
使人不相信她已50歲,高大身軀裹在褐色羊皮和灰鼠皮縫製的皮筒裡,右手挎著金屬扣
的手包,左手套著仿貂皮的暖手筒。
兒子是一個平庸無奇的人,21歲零6個月。表情麻木,長脖子,令人常常感到他很
幼稚無知;下巴已開始長出黃色胡須,兩眼無神,帶著一幅近視眼鏡;儘管受到舉止訓
練,可是兩腿總是站不直,舉止顯得笨拙難看。總之,是一個蠢才,一個頭腦空空、不
學無術的人,用數學上的話說,他是一個「負數」。
這是一個俗不可耐的小市民家庭。夫婦雙方遺產總共1.2萬法郎,他們靠此生活,
一天到晚無所事事,坐吃山空。
這一家人是佩皮尼昂人,住在太特河流經的博比尼爾城鎮的一個古老房子裡。他們
在地區警察局和財政局註冊的名字是德斯蘭戴先生和夫人,以及阿卡托克﹒德斯蘭戴先
生。
這一家人來到碼頭上,在通向「阿潔萊」號的吊橋前停下了腳步。是上船還是再等
一等?或者利用開船前再轉一轉?真是一個費解的難題。
「我們來得太早了,德斯蘭戴先生。」夫人埋怨道。「我們絕不會誤船的。」
「正如你從不錯過指責別人的機會,德斯蘭戴夫人。」他的先生也以同樣的口吻說
。
這對夫婦無論在公共場合還是在私下,都以「先生、夫人」相稱,從而使人感到一
種矯揉造作的高雅。
「我們上船吧。」先生提出建議。
「我們要在這條已經像鞦韆一樣晃來晃去的船上度過30個小時,」德斯蘭戴夫人大
聲說,「還要提前一個小時登船!」
雖然大海很平靜,不過偶爾會有一陣波浪卷來,引起了「阿潔萊」號一陣輕微的晃
動。這是因為離船隻出入港口的通道幾百米的地方,修建的500米長的防波壩不能完全
擋住向老港湧來的海浪。
「如果我們連港口裡的波浪都害怕,」德斯蘭戴先生說,「乾脆就不要去旅行了!
」
「你以為我願意旅行嗎,德斯蘭戴先生?要不是為了阿卡托克……」
「可是,這是已經決定了的事情。」
「但是,不是提前很多時間登船的理由。」
「可是我們要放好行李,安置船艙,定好餐廳的座位。達當脫先生建議我這樣做。
」
「你要知道,連你的達當脫也還沒有到!」夫人生硬地說。
夫人向遠處的弗倫迪南防波堤望去,那個被稱作達當脫——個非同凡響的名字——
的人還沒有出現。
「喂,你知道,他總是這樣一個人,」德斯蘭戴先生大聲說,「總是最後時刻才到
達!我們的朋友達當脫總是在人們不再等他而要出發的時候才出現……」
「是啊,這次也是一樣。」德斯蘭戴夫人很激動。
「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那麼他為什麼在我們之前離開飯店?」
「他想去皮高林拜訪一位做木桶匠的朋友,而且答應和我們一起上船。只要一到,
他就登船,我敢打賭他不會在碼頭上耽誤多長時間的。」
「可是他並沒有到……」
「他絕對不會遲到。」說完德斯蘭戴先生邁著堅定步伐向吊橋走去。
「你說怎麼辦,阿卡托克?」德斯蘭戴夫人轉身問她的兒子。
阿卡托克什麼也沒想,也從來不願費腦筋想任何事情。可是這個白癡為什麼對旅客
們出航做生意、運輸貨物、登船,以及遠洋輪起航前甲板上混亂嘈雜感興趣呢?出海遠
行、周游一個新的國家,對像他這樣年齡的青年人來說,都會有某種新奇、喜悅,會產
生某種激情。可是在阿卡托克身上卻一絲一毫也沒有。他對一切無動於衷、漠然無知、
麻木不仁、毫無想象力,對一切都聽之任之。他的父親對他說:「我們去奧蘭。」他回
答說:「好吧!」他母親對他說:「達當脫先生答應和我們一起旅行!」他說:「好吧
!」他的父母說:「我們去埃利薩尼夫人和她女兒的家住幾個星期。她們母女上次來過
佩皮尼昂,你看見過她們。」他說:「好吧!」這種回答看不出他的喜怒哀樂。從阿卡
托克的說話中很難說清楚是愚蠢造成了無知還是無知造成了愚蠢。
當德斯蘭戴夫人問兒子是登船還是留在碼頭上時,她看見了她的先生正走在吊橋上
,她的兒子步隨其後。德斯蘭戴夫人只好忍氣吞聲跟在他們二人後邊開始上船。
兩個年輕人已站在了後甲板上。他們覺得這種嘈雜混亂的情景很好玩。他們對每一
個上船的旅客都評頭論足,發表這樣或那樣的見解。輪船即將起航,汽笛聲震耳欲聾。
越來越濃的黑煙在粗大的煙筒頂端翻滾著,近旁的高大桅桿也被熏成了淡黃色。
「阿潔萊」號的旅客中,大部分是前往阿爾及利亞的法國人,還有一些要返回軍營
的士兵,以及若干名去奧蘭的阿拉伯人和摩洛哥人。阿拉伯人和摩洛哥人一上船就去了
二等船艙。在二等船艙的後邊聚集著所有一等船艙的旅客。唯獨這些人可以享用後甲板
、客廳和餐廳。陽光透過做工精細的花格窗戶射進客廳和餐廳裡邊。所有一等船艙位於
輪船的外側,通過扁形舷窗采光。很明顯「阿潔萊」號提供不出「大西洋運輸公司」或
「海運公司」輪船的那種豪華舒適的條件。從馬賽到阿爾及利亞的輪船,其噸位更大,
速度更快,設施更齊備。難道航程較短,輪船就應該顯得寒酸嗎?實際上從塞特到奧蘭
,由於票價較低,而從不缺少客源和貨源。
這一天,提前上船的旅客大約60人,未上船的旅客不足30人。兩個半小時前,一個
水手在甲板上發了一通火。再有半個小時「阿潔萊」號就要解纜起航了。一般來說當遠
洋輪起航時,遲到的旅客不是很多的。
剛一上船,德斯蘭戴一家人就急急忙忙朝著餐廳入口的雙扇門跑去。「這條船晃得
真厲害啊!」阿卡托克的母親情不自禁地說。
作丈夫的時刻要應付夫人的發問。他不僅要選定一個三個床位的船艙,而且還要定
好離餐廳操作間最近的三個座位。因為所有菜餚都從操作間出來,這樣可以挑選最好的
,而不是別人挑剩下的。
最好的船艙是第19號船艙,位於船的右舷,最靠近船的中央,顛簸不很明顯,當船
搖擺時絕對不會手忙腳亂。無論是在船的前部還是後部,不能享受安樂椅搖擺樂趣的旅
客都會感到難受和不愉快。
先是選好船艙,放下隨身小件行李,留下德斯蘭戴夫人整理大件行李,德斯蘭戴先
生和兒子又返回餐廳。餐廳操作間在左舷,他們直接由此去餐廳,以便定好他渴望已久
的在餐桌最盡頭的3個座位。
一個旅客已經坐在餐桌的這頭。領班和服務生正忙著安排餐具準備晚上5點的晚餐
。
看來這個旅客已經占據了這個座位。他把名片放在餐巾的折縫中,餐巾放在印有「
阿潔萊」號圖案的餐盤上。毋庸置疑,由於擔心有人來搶佔這個好座位,他好像要坐在
這裡直到開船。
德斯蘭戴先生斜視了他一下,對方也斜眼回報了他一下。德斯蘭戴先生走過去,看
到了印在名片上的這位客人的名字:尤斯塔什﹒奧利安達爾。他在這位旅客對面的3個
座位做上標記,然後領著兒子,離開餐廳登上後甲板。
離開船還有12分鐘。遲到的旅客還在弗倫迪南防波堤上。汽笛響了最後幾次。布卡
拉什船長在吊橋上走來走去,大副在前甲板上正在招呼人準備起航。
德斯蘭戴先生更加焦慮不安,一遍又一遍說著,語氣非常急迫:「他還不來!……
為什麼遲到了?……他在做什麼呢?……難道不知道3點準時開船!……他會誤船的!
……阿卡托克?」
「什麼事?」兒子一臉茫然,不知道他父親為什麼如此激動不安。
「你沒有看見達當脫先生嗎?」
「他沒有上船嗎?」
「沒有,還沒有到……你想會出什麼事?」
阿卡托克什麼也不想。
德斯蘭戴先生在後甲板上走來走去,一會兒望一下弗倫迪南防波堤,一會兒望一下
老港對面的碼頭。倘若遲到的旅客在那兒出現,乘小船隻需劃幾下就能趕上輪船。
沒有人,還是沒有人!
「德斯蘭戴夫人又該沒完沒了地埋怨!」德斯蘭戴先生氣急敗壞地嚷道,「她太關
心自己的事了!……可是還得告訴她!……如果這個該死的達當脫5分鐘之內趕不到,
後果會怎麼樣?」
馬塞爾﹒羅南和讓﹒塔高納開心地看著這個絕望的人。很顯然,「阿潔萊」號馬上
就要解纜起航了。如果不預先通知船長,或者船長不同意按照慣例延遲15分鐘——這種
事在遠洋輪上不常發生——輪船會丟下達當脫先生而起航離去。
此時蒸汽的巨大壓力使鍋爐轟轟作響,白色氣體從排氣管中急速噴出。船身不住地
碰撞著岸邊的防撞球,機械人員正在調試機器,使之正常運轉。
這時德斯蘭戴夫人出現在後甲板上。她的神情更加冷漠,臉色更加蒼白。如果不是
因為眼前的煩心事,她本想留在船艙裡,整個航程都不出來。由於擔心達當脫沒有上船
,她也顧不得體力不支,想請求船長等一等遲到的旅客。
「怎麼樣了?」德斯蘭戴夫人問她的丈夫。
「還沒有到!」
「我們不能丟下達當脫先生……」
「可是……」
「快去告訴船長,德斯蘭戴先生!你知道我沒有力氣到上邊去告訴他!」
布卡拉什船長站在駕駛台上觀望著整個輪船。一會兒給前甲板發出一個命令,一會
兒又向後甲板發出一個命令,看來有點兒難以接近。舵手站在船長旁邊,雙手握住舵輪
手柄,操縱著舵輪。此時此刻絕對不能打擾他們。然而在德斯蘭戴夫人的斥責下,德斯
蘭戴先生只好費力地登上小鐵梯,攀上舖著白帆布的駕駛台頂端。
「船長?」
「什麼事?」這位船上的「上帝」用低沉生硬的聲音問道,聽起來好像暴雨天的霹
靂。
「您打算開船嗎?」
「3點整準時開船……1分鐘也不等……」
「但是我們的一位同伴還沒有到……」
「算他倒霉。」
「您不能等一等嗎?」
「1秒鐘也不等。」
「他是達當脫先生啊!」
當說出這個名字時,德斯蘭戴先生以為船長肯定想起了什麼,會同意的。
「是誰?達當脫?……不認識!」
「克勞維斯﹒達當脫先生,一個佩皮尼昂人。」
「如果這位克勞維斯﹒達當脫先生,這位佩皮尼昂人在40秒內趕不到,『阿潔萊』
號就不等了……前甲板解纜!」
德斯蘭戴先生與其說從梯子上下來,不如說從上面滾下來,一下子摔在後甲板上。
「要開船嗎?」德斯蘭戴夫人大聲說道,氣得雙頰紅一陣白一陣。
「船長是一個下流胚子!他什麼都不聽,也不願等一等!」
「我們馬上下船!」
「德斯蘭戴夫人,實在不可能!我們的行李在貨艙底層……」
「馬上下船,我命令你!」
「我們的艙位已經付錢了……」
當想到白白丟掉三個人從塞特到奧蘭的艙位費,德斯蘭戴夫人臉色都變成了青灰色
。
「這位夫人認輸了!」讓﹒塔高納說。
「她投降了!」馬塞爾﹒羅南接著說。
她的確認輸了,可是嘴裡還不依不饒。
「這個達當脫……真是無可救藥!他不可能趕到了!他為什麼不直接上船,而去什
麼皮高林!……怎麼辦?……如果不等他,我們到了奧蘭該怎麼辦?……」
「我們去埃利薩尼夫人家等他。他能坐上從馬賽開出的下一班船趕上我們。」
「這個達當脫,這個達當脫!……」夫人不停念叨著,她那沒有血色的臉,隨著「
阿潔萊」號開始搖擺更顯得蒼白。「唉,都是為了兒子,為了兒子的幸福,為了兒子的
前途!」
幸福和前途難道會眷顧這個一無所知的低能兒?顯而易見無論在生理上還是在智力
上他與他的父母有著多麼大的差距。
德斯蘭戴夫人有氣無力,喃喃自語:「回船艙,回船艙!」
吊橋剛剛被岸上的人收回碼頭。船頭離開護欄,船身稍稍轉了一下,對準了通道方
向。輪船推進器發出陣陣輕微的嘈雜聲,使老港的水面上泛起淡淡的漩渦。汽笛發出刺
耳尖叫,宣佈起航,並防止別的船隻出現在通道上。
德斯蘭戴先生最後一次看了看為輪船送行的人們,一直望到了防波堤的盡頭,看是
否有遲到的旅客從那兒趕來……此時坐上小船還能趕上「阿潔萊」號。
「回船艙,回船艙!」德斯蘭戴夫人有氣無力地念叨著。
這些不幸讓德斯蘭戴先生氣惱,嘈雜的聲音讓他心煩,他真想拋下達當脫和德斯蘭
戴夫人而一走了之。可是眼下最迫切的是打發他的夫人回到她本不該離開的船艙。他試
著把癱臥在長椅上的德斯蘭戴夫人扶起,可是沒有成功。最後還是在一個女僕幫助下才
把她扶起來。德斯蘭戴先生扶她從舷梯下了後甲板,拖她走過餐廳,到了船艙,幫她脫
下衣服扶她躺下,蓋上被子讓她半僵冷的身體恢復體溫。
這些累人的工作完成後,德斯蘭戴先生又回到了後甲板,用憤怒駭人的目光掃視著
老港的所有碼頭。
遲到的人還沒有出現。可是即使出現他又能做什麼呢?或許只能捶胸頓足、後悔莫
及。
事實上「阿潔萊」號已經完成了準備工作,並走到了通道的中間。站在防波堤盡頭
的好奇者還在向輪船揮手告別。「阿潔萊」號稍稍改變了一下左舷方向,避讓開一艘二
桅帆船。因為後者的後排炮已伸進了老港的裡邊。最後輪船通過通道。船長指揮輪船從
北邊繞過防波堤,以慢速繞過海岬。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故事的主人公終於和讀者見面了。
「我們上路了,」馬塞爾﹒羅南說道,「前方駛向……」
「神秘世界,」讓﹒塔高納說。「必須尋找才能得到新的東西,布德萊爾ヾ這樣說
過。」
ヾ布德萊爾:法國著名作家、詩人。——譯者注「神秘世界?……難道你希望從法
國到非洲,也就是從塞特到奧蘭的短暫航程中,會遇到神秘世界?」
「我說的不是這次30到40小時的短暫航程,馬塞爾。奧蘭是這次旅途的第一站,或
唯一的一站,對此我不想同你爭論。但是當我們出發後,我們能一定知道去哪兒嗎?」
「當然了,讓。當輪船把你帶到你要去的地方時,至少會遇到一些海上危險。」
「得了吧,馬塞爾。誰告訴你的這些?」讓﹒塔高納用輕蔑的口氣回答說。「海上
會發生事故,如觸礁、翻船、機器爆炸,像魯濱遜一樣在荒島上漂流20年等等極不尋常
的經歷!不過我說的不是這些。而是這樣一個神秘的事物,它是人類生命的未知數,它
是古代人類刻在『阿瑪特』母山羊ゝ皮上的秘密,它是包含在聖經裡的秘密,它是最淵
博的學者也讀不懂的秘密,它是藏在瓦缽裡,用手憑運氣摸出來的人生的詮釋。」
ゝ古羅馬神話中,用自己奶水養大愛神丘庇特的母山羊。——譯音注「別再故弄玄
虛了!」馬塞爾﹒羅南嚷道,「你把我弄得暈頭轉向了。」
「它是前台幕拉起後的神秘佈景。」
「夠了,……夠了!不要剛一上路就這麼衝動,不要這麼雲山霧罩地瞎吹,不要扯
得太遠了!」
「看看,你現在好像也在說很玄虛的話。」
「算你說得對,讓,可是我們都應該冷靜理智,回到現實中來。我們所做的一切來
不得半點僥倖。我們這次從塞特上船去奧蘭,每人只有1000法郎,我們還要應徵加入非
洲第七騎兵團。所以我們在行動上要非常理智,在生活上非常簡樸。至於你說的那個『
神秘世界』無論多麼讓人心動,也根本不會出現。」
「誰知道呢?」讓﹒塔高納用食指劃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在後甲板上進行的這場談話,顯示了兩個年輕人各自鮮明的性格。他們的目光從護
欄網旁的長凳轉向了前甲板,最後停在了駕駛台的頂端。從駕駛台頂端可以俯視主桅桿
和前桅桿之間的甲板。
20來個旅客占據了側面的長凳和折椅,懸掛在升降索的帳篷為他們遮住了陽光。
在這些旅客中可以看到德斯蘭戴先生和他的兒子。前者激動地在甲板上走來走去,
雙手時而放在身後,時而伸向空中。一會兒他又雙手撐在欄杆上,仔細瞧著「阿潔萊」
號駛過的航跡,好像達當脫先生會變成海豚出現在泛起在船後的泡沫中。
他的兒子,阿卡托克對這件讓他的父母經受驚嚇和煩惱的不幸事情,依然無動於衷
、麻木不仁。
對船身搖擺——這種搖擺還很輕微——毫無反應的旅客正在散步、交談、吸煙,雙
手交替地用望遠鏡眺望著起伏不平飛馳而過的海岸線,欣賞著西邊比利牛斯山壯觀的景
色。另一些對船身擺動不適應的旅客,坐在甲板角落的柳條椅上,大概在整個航程中他
們都寧願這樣坐著。有幾位女士,身著披肩,似乎忍受著難以克制的痛苦,面容非常沮
喪。這些女士和她們的孩子占據了駕駛台下面的位置。這個位置靠近船的中央部位,能
較少感覺到輪船的搖晃。她們的樣子很可憐,似乎盼著趕快熬過這50個小時的航程。
在女船客周圍是輪船上的女僕人;在男船客周圍是年輕的見習水手。他們注意著每
一個旅客的手勢或動作,然後跑過去提供服務——必不可少的卓有成效的服務。
在這些旅客中,有多少人能夠在兩個小時後,當晚餐鐘聲響起時能坐在餐廳的餐桌
旁?這是「阿潔萊」號的醫生提出的一成不變的問題。這位醫生估計有60%到70%的旅
客不吃船上的第一頓飯。
大夫是一個矮小粗胖的人,身體靈活,擅長交談,無憂無慮,時常有些驚人之舉。
儘管已50歲,但是吃得多,喝得多;他還收集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應付暈船病的偏方
和處方。不過對這些藥方的功效他自己一點也不相信。他會說出許許多多寬慰人的話,
他對旅客中的病人極其體貼入微,甚至連外星上的病人在嘔吐之後也會沖他微笑。
「這個沒什麼關係……」醫生說,「當你感到船上升時呼氣,感到下降時吸氣……
到了陸地你的病就好了……將來你的身體會非常健康,會少得很多病!……最好去維希
和烏利雅吉ヾ洗3個月溫泉。」
ヾ法國南方兩個小城鎮,以溫泉著稱。——譯者注兩個年輕人最先注意到了這個被
稱作布魯諾大夫的精力充沛、談笑風生的小個子。
馬塞爾﹒羅南對讓﹒塔高納說:「這個滑稽可笑的大夫大概沒有救死扶傷的本事!
」
「但是至少能治一下死不了人的病!」讓﹒塔高納說。
至於那位尤斯塔什﹒奧利安達爾先生,還未出現在甲板上。他的胃裡是不是正在翻
騰?或者用海員的話說,他是否正在清理肚子裡的「家底」?這些不幸的人「家底」頗
豐,不過不會壓在箱子底下。
事實不是這樣。這位名字有點藝術性的先生沒有病。他在海上從來沒有病過,今後
也永遠不會病。他從後甲板前廳走進餐廳後,來到餐桌最好的一端,坐在選好的座位上
,直至飯後甜點端上來前是不會離開的。難道誰還來同他爭奪這個優先權呢?
只要布魯諾大夫一出現,就給後甲板的旅客帶來一陣激動。認識船上所有旅客是他
的樂趣也是他的責任。他刨根問底打聽旅客們從哪兒來,到哪兒去。天真好奇好像夏娃
的女兒,說起話好像嘰嘰喳喳的麻雀。他像竄來竄去的黃鼠狼,從船的這一頭跑到另一
頭。他祝賀旅客們有幸乘坐了「阿潔萊」號。因為這是一艘阿爾及利亞航線上最好的輪
船,擁有最好的設備,最好的條件。這艘由布卡拉什船長指揮的輪船上有一名——他沒
有點明,只是暗示——像他布魯諾一樣的大夫……等等、等等。以後他又向女船客們擔
保不會出現什麼海上危險……他說,「阿潔萊」號只遇到過一次暴風雨……在整個地中
海的航涯中,船頭都不曾沾上海水……等等,等等。他給孩子們一些糖衣藥片,孩子們
都很樂意接受,多麼可愛的小天使!……他說,船艙裡裝滿了這種糖衣藥片……等等,
等等。
馬塞爾﹒羅南和讓﹒塔高納微笑著看著醫生的小伎倆。他們了解像大夫這種類型的
人。他們在遠洋輪中不少見,是那種在海員和海外移民中不折不扣說三道四的人。
「喂,先生們,」當醫生來到兩個年輕人身邊時,說道,「船上的醫生有責任認識
所有的旅客,你們不介意吧。」
「非常樂意,大夫,」讓﹒塔高納回答道,「既然我們把自己交到您的手上——我
說的是治病,不是治死——我們很高興握住您的雙手。」
三個人相互熱情地握手。
「如果我的預感正確,我是否有幸在同巴黎人談話?」
「沒錯,是巴黎人,」馬塞爾﹒羅南回答說,「是從巴黎來的巴黎人。」
「從巴黎來的,太好了,」大夫大聲說,「從巴黎市來的,不是巴黎郊外……,是
不是從巴黎市中心來的?……」
「從銀行區來的。」讓﹒塔高納回答。「如果您要求我說得詳細一些,我們來自巴
黎蒙馬特街133號,第四層,右邊的門……」
「先生們,」布魯諾大夫說,「我的問題或許不謹慎……,但是醫生的職責需要知
道一切,哪怕是眼睛看不到的一切……你們能諒解吧。」
「您太客氣了。」馬塞爾﹒羅南說道。
於是大夫的嘴巴像旋轉的風車,說出的話像風車的響板,說不完,停不住,手舞足
蹈,口沫四濺。他說他已結識了這個或那個旅客,他嘲笑了德斯蘭戴一家,嘲笑了失約
的達當脫;他吹噓船上的晚餐如何豐盛,擔保「阿潔萊」號第二天能到達巴利阿裡群島
;
在那裡他可以輕松幾個小時,對旅客而言也是悠閒放鬆的幾個小時。總之,他充分
顯示了自己健談的天性,或者用醫學的話說,是一種無休無止、廢話連篇的多言癖。
「先生們,你們上船以前看了看塞特城吧?」大夫問,並站起身。
「非常遺憾,大夫。我們沒有時間。」馬塞爾﹒羅南說。
「是很遺憾!這個城市值得一看!……你們參觀過奧蘭嗎?」
「沒有,想都沒想過!」讓﹒塔高納說。
這時一名見習水手走來,通知布魯諾大夫到布卡拉什船長那裡。大夫離開時也沒忘
記說上一大堆客氣話,並答應再繼續交談,因為他還有一大堆事情要請教。
這位大夫所沒有了解的是這兩位年輕人的過去和現在。下面應該簡述一下。
馬塞爾﹒羅南和讓﹒塔高納是堂兄弟。他們的媽媽是親姐妹,都出生在巴黎。兄弟
二人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各自的父親。他們在貧困中長大,走讀上了中學;畢業後繼續
上學,讓﹒塔高納上了高等商業學校,馬塞爾﹒羅南進了法律學校。二人都屬於巴黎從
事商業的小市民階層,都沒有什麼雄心大志。兩個人像親兄弟一樣生活在相同的家庭,
雖然性格非常不同,可是感情深厚,友誼牢不可破。
馬塞爾﹒羅南愛思考,做事專注,循規蹈矩,並且很早就開始自謀生路。
與他相反,讓﹒塔高納是一個十足的調皮鬼,整天像小馬駒一樣歡蹦亂跳,無憂無
慮,多多少少有點兒好逸惡勞。他為家庭帶來了歡樂,也帶來了不安和混亂。如果因為
他不合時宜的活潑而受到責備,他也會謙恭地請求原諒。同他的表兄弟一樣,除了有許
多缺點外,還有同樣多的優點。
兩個人都很善良、開朗、直爽、誠實,都尊敬各自的母親。人們還是能夠諒解羅南
夫人和塔高納夫人對各自孩子有點兒過分的溺愛,因為兩個孩子都沒有被寵壞。
他們20歲時,趕上服役年限減少,只在軍隊服役了一年,而這一年也是在離巴黎很
近的騎兵團度過的。另外這兩個人還很幸運地分到了一個連隊,一個宿舍;相夕相處沒
有給他們帶來一絲一毫的不快。他們對自己的工作充滿了熱忱和樂觀。兩個人都是出色
的士兵。長官們的嘉獎,同伴們的愛戴,使他們對軍營生活沒有感到什麼不滿意。從孩
提時代起,他們就心想事成,一帆風順。儘管休假期間,他們受到了禁閉——一個從來
沒有被禁閉的士兵是讓人看不起的——,可是從軍營服役後他們還是得到了「優秀」的
評語。
回到家裡後,馬塞爾﹒羅南和讓﹒塔高納已經21歲了。他們懂得應該開始工作了。
徵得各自母親同意後,他們決定一起到一家信譽好的公司工作,先實習業務,再謀
求發展。
羅南和塔高納的母親都鼓勵她們的孩子通過這種途徑獲取財富。對她們所鍾愛的兒
子來說,這種前途是有保證的。她們欣喜地盼望幾年之後,他們事業有成,婚姻美滿;
在公司中從普通職員升到合夥人,直至經理;儘管他們還很年輕,可是他們的事業
興旺發達,讓祖先光榮的名字延續到子孫後代,等等,等等。總之,這是所有做母親的
夢想,也是她們最大的心願。
兩位母親真不該盼望夢想變成現實。兩個孩子從軍營返家幾個月後,也就是他們想
進入一家公司開始人生道路之前,一場災難降臨到兩個感情篤厚的堂兄弟頭上。
一場傳染病蔓延到了巴黎市中心幾個區,羅南夫人和塔高納夫人都先後被奪去生命
,中間只隔了幾個星期。
這場災難猶如晴天霹靂,兩個家庭一下子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令他們膽戰心驚,不
敢正視災難造成的現實。
然而必須考慮未來。他們每個人得到了大約10萬法郎遺產,也就是說由於銀行利率
下降,每人差不多只有3000到3500法郎的年息收入。這種一般的收入不允許他們過逍遙
自在的生活,而且他們也不願意過這種生活。他們是否應該把這一小筆錢投入到在那個
時代很難賺錢的生意中冒險呢?或者投到工業或商業中碰運氣呢?還是按照母親制定的
目標繼續努力呢?只可惜羅南夫人和塔高納夫人再也不能為他們出謀劃策了……他們的
家庭有一位故交,是一名退休軍官,曾任駐非洲騎兵團的連長。此時他出現在孩子們面
前,並對他們產生了影響。伯勒卡博少校直截了當地談了他自己的看法:絕對不要拿遺
產去冒險,而是換成穩定的法國鐵路債券,然後去參軍,因為軍營生活沒有給他們留下
什麼壞的印象。參軍後,很快先成為下級軍官,經過考試後進入索米爾軍校,畢業後可
成為少尉。一條美好、吸引人、崇高的人生之路展現在兩個年輕人面前。用伯勒卡博少
校的話說,一名軍官,不算軍餉在內,有3000法郎年息收入,難道不是最令人羨慕的嗎
?而且將來會被提升、受勳、獲得榮譽……總之這是一名駐非洲老兵所能想到的一切。
馬塞爾﹒羅南和讓﹒塔高納是否完全相信軍人生涯能夠實現他們心中的願望?……
他們是否也「直截了當」回答了伯勒卡博少校提出的建議?……當他們私下交談時,是
否同意這是唯一的獲取榮譽的道路呢?或者說,在這條榮譽之路上他們能有機會獲得光
榮嗎?
「我們總得冒險做點兒什麼?」讓﹒塔高納對馬塞爾﹒羅南說,「也許這位頭腦簡
單的老兵說得對呢?……既然他把我們推薦給了第七騎兵團的上校,我們就動身去奧蘭
……反正我們在路上有時間去考慮……到了阿爾及利亞後,我們再決定去還是不去參軍
。」
「權當旅行一次,不過我補充一句,這是白花錢。」馬塞爾﹒羅南顯示出他的理智
。
「是啊,我也這麼想!」讓﹒塔高納回答道,「可是付出幾百法郎代價,我們能周
游法蘭西的另一塊土地!只為這一個理由就值得花上這筆錢,我的馬塞爾!……至少以
後怎麼樣,誰知道呢?」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讓?」
「隨便一說,沒有別的意思……」
總之馬塞爾﹒羅南沒費什麼事就被說服了,他同意兄弟二人一起去奧蘭,並帶上騎
兵連長寫給他的朋友第七步兵團上校的推薦信。到了奧蘭後,他們根據情況再做決定;
而且伯勒卡博少校也會相信他們的決定是根據他的意見做出的。
即使到了簽定參軍合同的那一刻,他們也可以改變決定,可以重返巴黎,再找另一
個職業。即使他們的旅行一事無成,讓﹒塔高納也堅信是一次「環遊旅行」。不過馬塞
爾﹒羅南開始沒有聽懂「環遊旅行」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讓﹒塔高納解釋說,「最好利用這次機會去這個國家看一看。」
「那又怎麼樣?」
「去的時候走一條路線,回來時再走另一條路線。這樣花錢不多,但是會有無限的
樂趣!比如說,我們從塞特坐船去奧蘭,回來時從阿爾及爾坐船到馬賽……」
「這倒是一個好主意。」
「是個非常棒的主意,馬塞爾!我只不過代替泰勒斯、庇達卡斯、拜阿斯、克利奧
布拉斯、柏立安得、開倫和梭倫他們說出來罷了。」
馬塞爾﹒羅南不想再爭論由上述古希臘七聖賢提出的無可置疑的決定,於4月27日
二位堂兄弟登上了「阿潔萊」號。
馬塞爾﹒羅南22歲,比讓﹒塔高納大幾個月。身高中上等,僅比表弟高出2至3厘米
。
他舉止文雅、形象可愛,眼睛有些黯然,帶有深深的哀痛,臉上長著金黃色胡須—
—為執行命令,他隨時準備犧牲掉。
如果說讓﹒塔高納不具備他的表哥的那些外在優點,如果說他不像表哥那樣具有小
市民階層稱之為「英俊騎士」的形象,我們還是要相信他是一個惹人喜愛的人:褐色頭
髮梳理得整整齊齊,胡子兩端翹起,神采奕奕,雙眼閃爍著非同一般的活力,舉止溫存
,還有一幅孩子般可愛的面孔。
現在我們已經了解了兩個年輕人的外貌與性格。他們此次旅行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地
方。他們的處境同遠洋輪上其他去奧蘭的旅客一樣。他們能改變這種處境嗎?他們能成
為第七騎兵團二等騎兵嗎?
「誰能知道呢?」讓﹒塔高納說。他相信運氣在改變人生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阿潔萊」號已航行了25分鐘,還沒有達到最高速。防波堤已落在後面有1英里。
遠洋輪在不斷調正駛向西南的方向。
此時布魯諾大夫站在後甲板上,手持望遠鏡,觀望著港口方向的一個活動物體。這
個物體被籠罩在滾滾黑煙白色蒸氣之中。
布魯諾大夫盯著這個物體看了幾秒鐘後,突然驚叫起來,奔向左舷階梯,衝到甲板
上,一直跑到指揮塔,來到布卡拉什船長跟前,打斷了船長工作,氣喘吁吁,迫不急待
地把望遠鏡遞到船長手中,整個一切布魯諾大夫僅用了半分鐘。
「船長,快看!」大夫指著不斷靠近、逐漸變大的物體。
望了一陣後,船長說:「肯定是一只小汽艇。」
「依我看,這只小汽艇是要追上我們。」布魯諾大夫說。
「肯定是這樣,大夫。好吧,告訴前船發信號……」
「你下令停船嗎?」
「我也不太知道該不該這樣做!……這條汽艇要干什麼呢?……」
「汽艇靠近後才能知道……」
「真沒辦法!」布卡拉什船長看來不太願意讓船停下來。
布魯諾大夫還在繼續猜測:「我想可能是那位遲到的旅客在追趕『阿潔萊』號!…
…」
「難道是達當脫朱生……那個沒有趕上登船的人?……」
「可能這個人坐上汽艇在追趕我們的船!……」
這種解釋還比較合理。因為可以肯定這只汽艇正以最大速度試圖趕上遠洋輪,並且
已進入了深海區。考慮到德斯蘭戴一家人對這位誤了登船的旅客而悲痛欲絕的情景,這
位遲到的旅客肯定會這樣做。
布卡拉什船長可不是為了一張頭等艙位的船票而自尋麻煩把船停上幾分鐘的人。他
用南方人特有的大嗓門罵了幾句,還是給機房下了停船的命令。
遠洋輪靠慣性沖出了200多米,慢慢減速最後停了下來。由於海浪從船的一側湧來
,遠洋輪搖擺得更厲害了。那些暈船的男女旅客也更加痛苦不堪。
汽艇趕上來了。它的速度之快連船頭都露出了翻滾著泡沫的水面。人們可以看出有
一個人站在甲板上正揮舞著帽子。
這時德斯蘭戴先生冒險登上了指揮塔,對沒有離開船長的布魯諾大夫說:「你們等
什麼呢?」
「一條汽艇。」大夫回答道。
「它來做什麼?」
「又送來一名旅客。肯定是一名誤了船的旅客。」
「達當脫先生嗎?」
「是的,如果他叫這個名字的話。」
德斯蘭戴先生抓住大夫遞給他的望遠鏡,經過多次徒勞的努力,終於在這個非常靈
活的儀器中看到了汽艇。
「是他……就是他!」德斯蘭戴先生大聲說道。
隨後他匆匆忙忙走開,去告訴阿卡托克的母親這個好消息。
汽艇離「阿潔萊」號只有三鍊遠。波浪變小了,船身也平穩下來。從閥門噴出的蒸
氣伴隨著震耳欲聾的機器聲,瀰漫了整個船身。
汽艇來到遠洋輪的近旁。此時剛剛跑去通知夫人而臉色發白的德斯蘭戴先生又出現
在甲板上。
一幅木頭橫檔的繩梯順著遠洋輪一側從船欄上方放了下來。
這位旅客正在向汽艇的船長結算船費。可以看出這個人很鄭重地做這件事,因為汽
艇的船長向他道謝:「謝謝,閣下!」從中透出一種下等人對上等人的態度。
幾秒鐘後,這位本故事中的主人公,後面跟著一位提著箱子的僕人,大步攀上繩梯
,跳上了甲板。這個人有著一幅歡快的面孔,臉上帶著微笑,姿態優雅地站直了身體,
向周圍的人行禮致敬。
以後他看到了德斯蘭戴先生,後者正準備責備他幾句。
「沒事,我還是到了,胖老頭!」他大聲地說道,並在德斯蘭戴先生的肚子上用力
拍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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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本故事中這位可愛的主人公在本章中提出了第一項計劃。
這位主人公的全名是克勞維斯﹒達當脫。在這個故事開始的45年前出生在古老的呂
西諾市諾吉廣場四號。呂西諾市曾是魯西榮的首府,亦即今天的東北利牛斯山地區的首
府——一座著名的具有愛國傳統的佩皮尼昂市。
像克勞維斯﹒達當脫這種人在外省的大城市中並不少見。這種人的特徵是中上等身
材,寬肩膀,強壯的骨骼,肌肉發達,頭腦敏捷——也就是說體力和智力相映成輝盡善
盡美;這位先生有著圓腦殼,灰白短髮,扇面形褐色胡須,目光炯炯,碩大嘴巴,滿口
無可挑剔的牙齒,步履堅定,雙手靈活,整個身心都受到良好訓練;像一個有些任
性的可愛的孩子,心情開朗,能言善辯,應對自如,反應敏捷;總之是一個並非出生在
集中了法國南方特點的普羅旺斯省,但是卻具有南方人一切特點的南方人。
克勞維斯﹒達當脫是一個真正的獨身主人者。人們無法想象在一對男女聯姻的社會
會有這樣一個男人,在他的人生地平線上從未升起過蜜月。他不是一個厭惡女人的人,
因為他也喜歡同女人打交道。但是卻是一個強烈的厭婚主義者。他認為一個精神和身體
都健全的男人,一旦投入事業中,是無暇考慮結婚的。他不能接受卑躬屈膝的婚姻,禮
儀形式的婚姻,不能接受為了個人利益、金錢或某種理由的婚姻,不能接受財產公有制
或財產分配製的婚姻,總之不能接受在這種世俗社會中任何形式的婚姻。
再者,做為一個獨身者,不等於說他整天逍遙自在,無所事事。克勞維斯﹒達當脫
就是這樣。如果說一個人擁有200萬法郎的財富,那麼不是祖先留下的,就是靠遺產得
到的。但是達當脫卻是不折不扣完全靠自己掙得的。他把資金投放在許多商業和工業方
面,如制桶業、大理石業,瓶塞製作業以及利維撒爾特葡萄酒的生產。由於他通曉多種
業務,使他獲得了相當可觀的利潤。對本地區至關重要的制桶業,他投入了最多的時間
和才智。40歲時,在他掙得財富,有了穩定收入後,退出了所有事業。他不願意成為一
個為節省開支而處心積慮的守財奴。自從退休後,他衣食不愁,旅游興趣不減,特別是
巴黎之行,他去得很頻繁。他不僅有一副好身體,還有一個令南部非洲最有名的飛禽也
望塵莫及的好胃口。
我們這位佩皮尼昂人其家族只剩他一個人了。從他家祖先到子孫後代,延續至今到
他這一代結束了。他沒有一個直系親屬、沒有一個後代傳人,沒有一個旁系親屬——除
非計算到第26或者第27親屬等級,否則只能這樣。因為據統計學家說,所有法國人都只
能上溯到弗朗索瓦一世時代,親屬等級也不包括旁系親屬在內。否則一個人,其親屬歷
史上溯到公元元年,他的祖先人數將達到139兆億,而且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嗎?
克勞維斯﹒達當脫並不為此感到有什麼驕傲。他沒有一個眾人都有的家庭,也就不
會有什麼不愉快。他從未想過用大家熟悉的方式來建立一個家庭,只是打算上船去奧蘭
,並能平安抵達這個阿爾及利亞一個大省的首府。
他認為「阿潔萊」號能夠順利完成航程的最重要理由之一是一位佩皮尼昂人登上了
這條遠洋輪。往日他前往阿爾及利亞——個他喜歡的國家——都是從馬賽出發。這是第
一次他感到更喜歡從塞特出發的路線。
一艘遠洋輪能有幸運送他本人,重要的是在旅途上讓他滿意,而且經過短暫而順利
地航程就能安全抵達。
當克勞維斯﹒達當脫剛一踏上甲板,就轉身對他的僕人說:「帕特利斯,去確定一
下第13號船艙。」
「先生,您知道這個艙位已用電報定好了,不會有任何的問題。」
「那麼,放好行李,為我在餐廳盡可能選一個好座位,離船長不要太遠。我已經餓
得前胸貼後胸了。」
這後面一句話,帕特利斯馬馬虎虎能聽懂,不過他更希望他的主人能說「饑餓難忍
」。從他撅起的嘴唇可以看到他不很滿意,不過儘管他不滿意,還是朝後甲板走去。
這時候,克勞維斯﹒達當脫看見了剛從指揮塔下來的「阿潔萊」號船長,就直截了
當地說:「喂,船長!你為什麼不耐心等一等一個遲到的旅客呢?……難道你的遠洋輪
真的急不可耐要活動一下手腳嗎?」
這種比喻不是海上用語,因為他不是一個海員。他只是憑想象隨口而說。他的話有
時是錯誤百出的上層語言,有時是不堪入耳的俗言俚語。
「先生,」布卡拉什船長說,「我們的船是準時起航的。公司的規定不允許我們等
待……」
「我也不願意你這樣做!」克勞維斯﹒達當脫說著向船長伸出了手。
「我也不願意!」船長回答說,「不過我還是被迫停了船……」
「那麼就讓船停下好了!」這個佩皮尼昂人說道。
他用力握了一下布卡拉什船長的手,握手的勁頭好像一個使慣木桶軸和水槽的老木
桶匠。
「你知道,」達當脫接著說,「如果我的汽艇趕不上你的遠洋輪,它就要一直追到
阿爾及利亞……如果我當時找不到這條汽艇,我就會從碼頭跳進水裡,游泳跟在你們後
邊!我就是這樣一個人,親愛的布卡拉什船長!」
克勞維斯﹒達當脫當真是一個好樣的,兩個年輕人高興地聽到了這些原話。他們用
微笑表示了對他的欽佩。
「真是好樣的!」讓﹒塔高納低聲說道。
這時,已耽誤了一刻鐘的「阿潔萊」號正朝著阿吉德海岬前進。
「對了,布卡拉什船長,問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達當脫先生問。
「請說。」
「晚飯幾點開始?」
「5點。」
「還有45分鐘,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
達當脫先生身著上等布料的斜紋布背心,上面配有碩大的金屬扣。最上端的扣子上
用一條粗大金鏈子繫著一塊非同一般的打簧表。他看了一下表,急促地轉身走開。
用準確的話描述這個人,就是穿戴非常「入時」。一頂軟帽斜戴在耳朵上方,身披
無袖蘇格蘭外套,肩挎雙筒望遠鏡,旅游睡袋從肩膀垂到了腰部,肥大的短褲,帶金屬
扣眼的皮革綁腿,腳上穿著雙層狩獵長筒靴。
他一邊走一邊用又尖又細的聲音說道:「即使我沒有趕上開船,我也趕上了晚餐。
只要你的廚師長精心烹飪,你會看到我是如何精心品嚐的……」
突然他又轉向另一個人。
德斯蘭戴先生剛才去告訴了德斯蘭戴夫人,他們的同伴很晚才趕到,這時剛剛來到
這裡。
「喂,親愛的朋友,」克勞維斯﹒達當脫大聲說,「德斯蘭戴夫人怎麼樣?夫人閣
下現在在哪兒?最漂亮的阿卡托克怎麼樣?」
「請別擔心,達當脫。」德斯蘭戴先生回答道。「我們沒有遲到,不過我們沒有到
齊,『阿潔萊』號不應該開船!」
「是指責嗎,我的朋友?」
「說實在的,你是該被指責!……你讓我們多擔心啊!……難道我們把你丟下,而
自己在奧蘭下船,去埃利薩尼夫人家嗎?」
「我也是非常生氣,德斯蘭戴。都是皮高林的那個畜牲害的。他把我留下品嚐他的
陳年科夫撒白葡萄酒。我只好喝了一種又一種……當我趕到老港時,『阿潔萊』號正好
駛出港口出入通道。現在我上船了,再說什麼也沒用了。別用鮭魚般的眼睛盯著我……
,一切都隨著輪船搖擺而結束了!……你夫人怎麼樣?」
「她在床上躺了一天,有點兒……」
「不舒服?」
「有點兒,」德斯蘭戴先生歎了一口氣,「她的眼皮抖得厲害,我也一樣。」
「我的好人,給你一個朋友的忠告!」克勞維斯﹒達當脫說道。「不要說話……盡
量閉上嘴巴……豁出去試一試。」
「倒是個主意,」德斯蘭戴先生嘟囔著,「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這次航行要一
直到奧蘭。唉,要不是為了阿卡托克的前途,我和德斯蘭戴夫人才不會受這份兒罪!」
當然,一切都是為了德斯蘭戴家族這唯一一位繼承人的前途。作為這個家族的故交
,克勞維斯﹒達當脫每天晚上都來他們在博比尼爾的家玩橋牌。他是看著這個孩子出生
的,看著他一天天長大——至少從身體方面是這樣——這樣說,是因為這個孩子的智力
總是落後於身體的發育。阿卡托克在中學學習成績糟糕,屬於懶惰、蠢笨的學生之列。
這樣或那樣的天賦,在他身上毫無所見。無所事事是他的人生理想。某一天他會從父母
那裡得到差不多1萬法郎的年息收入。這已經是某種既成事實,所以德斯蘭戴夫婦夢想
著他們的兒子在將來會有更多的收入。他們一家人都認識埃利薩厄一家,後者曾住在佩
皮尼昂,以後去了阿爾及利亞。埃利薩尼夫人是一位批發商的遺孀,50歲,靠著丈夫留
給她的財產,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她的丈夫退休後,就在阿爾及利亞定居下來。這位
寡婦有一個女兒,路易絲﹒埃利薩尼,今年20歲,待字閨中。無論是在南奧蘭,還是在
東北利牛斯山地區,至少在博比尼爾的這家人中,都知道有一位漂亮的、待嫁的路易絲
小姐。
難道能有比阿卡托克﹒德斯蘭戴和路易絲﹒埃利薩尼更好的婚姻嗎?
但是結婚前要相親這是必不可少的。儘管阿卡托克和路易絲從孩子時就認識,到了
現在恐怕也沒有什麼印象了。既然住在奧蘭的人不想來佩皮尼昂——因為埃利薩尼夫人
一點兒也不想出門旅行——那麼只好由佩皮尼昂的人去奧蘭了。儘管德斯蘭戴夫人患有
嚴重暈船症,哪怕在沙灘上看見波濤也受不了,儘管德斯蘭戴先生——一個心高氣傲的
人——意志也不堅定,為此也只好出海遠行了。現在再說一說克勞維斯﹒達當脫。旅行
對這位佩皮尼昂人是家常便飯,他不會拒絕陪同他的朋友遠行。或許他不清楚這樁婚事
所具有的價值。不過他認為每個男人都能成為丈夫。阿卡托克能不能讓這位女繼承人滿
意,僅是個人的事情。路易絲﹒埃利薩尼小姐確實非常可愛……總而言之,當德斯蘭戴
一家人到達奧蘭,也就是路易絲小姐出現在讀者面前之時,那時讀者也會加入求婚者之
列,並排擠掉阿卡托克這傢伙。
現在我們知道了這一隊佩皮尼昂人乘坐「阿潔萊」號的目的,也知道了他們為什麼
要經受這次地中海的海上航行。
在等待晚餐的時間裡,克勞維斯﹒達當脫來到了後甲板,這裡聚集著所有頭等艙的
旅客。此時船身的搖擺還未波及到他們的船艙。德斯蘭戴先生臉色更加蒼白,跟著達當
脫來到這裡,然後一屁股坐在一張長椅子上。
阿卡托克走了過來。
「喂,孩子,你的這副嘴臉比你爸爸的強多了。」達當脫先生問道,「挺得住嗎?
」
阿卡托克回答說:「挺得住。」
「太好了!咬緊牙關從這頭走到那頭兒!臉色不要像窗戶紙或者像南瓜漿糊,走路
不要一搖一晃!」
「不要怕!……沒什麼好怕的!……大海不可怕,不會欺負小孩子的!」
克勞維斯﹒達當脫認為到船艙看望德斯蘭戴夫人不太適宜。這位夫人已經知道他上
船了,這就夠了。再說對她說一些安慰的話也不會有什麼作用。達當脫先生屬於那類喜
歡拿暈船人開玩笑的可憎的人。他們借口自己不暈船,也願意承認別人暈船!真該把這
些人放到高高的桅桿上面去!
「阿潔萊」號正處在與阿吉德海岬同一水平線上。此時前甲板一聲鐘響,正好5點
,晚餐時間到了。
此時輪船起伏搖擺還不很強烈,海浪雖然稍微有點兒強烈,不過對大多數旅客來說
,還是可以忍受。「阿潔萊」號在一排又一排巨浪中奮勇前進。可以說餐廳的客人是不
會少的。
旅客們包括五六名女乘客由後甲板雙人梯子下來,坐在了預先訂好的座位上。
尤斯塔什﹒奧利安達爾先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早已顯得急不可待。他在那兒已經
等了兩個小時之久!……不過任何人都會相信,一旦晚餐結束,這個最好的座位的占有
者就會重返甲板上,他總不會霸佔這個位置直到上岸。
布卡拉什船長和布魯諾醫生站在餐廳盡頭,履行向客人致敬的責任。克勞維斯﹒達
當脫、德斯蘭戴先生及兒子走到了餐桌的上方。馬塞爾﹒羅南和讓﹒塔高納想仔細觀察
不同類型的佩皮尼昂人,而坐在了達當脫先生旁邊。其他客人坐在了各自喜歡的座位上
。
一共20個人。有幾個人的座位靠近奧利安達爾先生。因為這個位置離操作間最近,
當餐廳領班下令開飯時,所有菜看會先到這裡。
克勞維斯﹒達當脫很快認識了布魯諾醫生。可以肯定地說,由於有了這兩位聊天狂
,在布卡拉什船長周圍的談話絕對不會出現冷場。
「大夫,」達當脫先生說道,「我榮幸……非常榮幸握住您的手,一雙和您的同行
一樣沾滿了細菌的手……」
「別害怕,達當脫先生。」布魯諾醫生也以同樣高興的心情回答道。「我剛剛用硼
酸氧化水洗過手。」
「得了吧!我才不會在乎什麼細菌和微生物呢!」達當脫先生大聲說,「我從來沒
有生過病,哪怕一天或者1個小時,我親愛的埃斯庫拉普ヾ。我從未得過感冒,連5分鐘
的感冒也沒有得過!我從未喝過一口藥水,也沒有吞過一粒藥片!……請相信,我不會
在您這兒開始看病,讓您開出藥方!……噢,我非常高興與醫生為伴!他們都是大好人
!
不過只有一個缺點,那就是當醫生摸住你的脈搏,或者看你的舌頭時,準會把你的
身體搞壞!……言歸正傳,我很高興坐在您的身邊用餐,如果晚餐豐盛,我會胃口大開
的!」
ヾ埃斯庫拉普為古羅馬神話中的神醫。——譯者注布魯諾大夫沒有因為被說倒而感
到緊張,不過他認為自己比對方更健談。在維護醫生職業方面,他沒有對一位全身披著
盔甲的對手進行過多的反擊。過了一會兒,湯上來了,每個人只想暖和一下讓海風吹得
生疼的胃。
開始的時候,除了臉像餐巾一樣蒼白的德斯蘭戴先生之外,輪船的顛簸並沒有影響
到客人們的食慾。大家感覺不到輪船的左右搖擺和上下浮動。如果這種狀況在整個用餐
期間不改變,那麼各種服務將無可指責非常成功!
突然發出了第一次餐具碰撞聲。隨後,餐廳的吊燈在客人們頭頂上左右搖擺,令人
十分擔心。搖擺起伏引起了客人普遍的混亂。他們的座椅傾斜得讓人害怕,手忙腳亂抓
不住牢固安全的地方。酒杯很難端到嘴邊,叉子更是常常扎在臉上或下巴上。
大多數的客人受不了了。德斯蘭戴先生第一個離開飯桌,惹人注目地匆匆離開,到
外邊呼吸新鮮空氣,另一些客人也跟著走了。這是一場真正的混亂,雖然布卡拉什船長
不斷勸告:「這些不算什麼,先生們。『阿潔萊』號的晃動不會持續很長時間!」
「這些人一個接一個地逃走了!」
「他們向來如此!」布卡拉什船長眨了一下眼睛說道。
「我搞不懂,」我們這位佩皮尼昂人說道,「他們是不是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了!
」
要承認這句話並不違背人類社會的法律。即使真的把五髒六腑吐出來,這些可敬的
人也不會恢復原樣,因為很快又會吐出來。當餐廳領班指揮人送上涼菜時,餐桌上僅有
將近10名英勇無畏的客人。除了對餐廳混亂習以為常的布卡拉什船長和布魯諾醫生之外
,還有堅守座位的克勞維斯﹒達當脫;對父親出逃無動於衷的阿卡托克;沒有引起消化
功能絲毫紊亂的馬塞爾﹒羅南和讓﹒塔高納兄弟倆,最後是坐在餐桌另一頭的尤斯塔什
﹒
奧利安達爾先生。他正緊盯菜看,詢問服務生,對「阿潔萊」號不愉快的晃動並無
怨言,而且還在挑選麵包。
在受到驚嚇的客人出逃以後,布卡拉什船長向布魯諾醫生投去一種奇怪的目光,而
後者也報以一種奇怪的微笑。兩人都心領神會,兩人的目光和微笑也投向了餐廳領班無
動於衷的臉上。
這時,讓﹒塔高納推了一下他表兄的胳膊,低聲說:「只不過是一個『小把戲』。
」
「我也這樣想。」
「這是我的!」讓﹒塔高納一邊說一邊把一片鮮嫩的蛙魚片劃進自己的盤子裡。這
是坐在旁邊的奧利安達爾先生還沒顧上享用的鮮魚片。
下面是對這個「小把戲」的簡單解釋:船長——不是所有的船長都這樣——似乎為
了一個大家能理解的目的,在晚餐開始時,稍微改變了一下輪船的方向,只是輕輕搬動
一下船舵,僅此而已。難道會因此而責備他們嗎?難道連輪船遇上幾分鐘的風浪也不允
許嗎?由於船隻顛簸起伏而節約一筆不少的晚餐費用,難道連這樣的事情也不能發生嗎
?……即使真是這樣,也不必大驚小怪!
這種混亂狀況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儘管遠洋輪已變得更平穩、更溫順了,可是客人
們也並不想再回到原來的座位上了。
晚餐只剩下了幾位真正的食客。他們在極其舒適的條件下,繼續他們的晚餐。此時
沒有人為那些離開餐廳的不幸客人擔心,後者都集中在後甲板,痛苦的樣子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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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在本章中克勞維斯﹒達當脫談到了一些事情,讓﹒塔高納打算嘗試一番。
「我親愛的船長,您的餐桌上有這麼多空盤子啊!」克勞維斯達當脫大聲說。此時
餐廳領班正監視著各種菜餚傳遞到餐桌上,而且也並未改變他那習以為常的高雅舉止。
「或許他擔心如果海上氣候更糟糕,桌子上的空盤子會更少。」馬塞爾﹒羅南的話
引起了別人注意。
「氣候糟糕?……可是現在大海平穩如鏡。『阿潔萊』號偶爾遇到過最厲害的風浪
!……」
「而且都發生在午餐和晚餐的時候。」讓﹒塔高納用最嚴肅的口吻說道。
「實際上,我早已注意到了那些該死的遠洋公司是否為了從中得到什麼好處。」達
當脫漫不經心地說道。
「難道您這樣認為嗎?」布魯諾醫生大聲地說。
「我只相信一件事,」克勞維斯﹒達當脫說道,「那就是我從來沒有停下手中的叉
子,即使只剩下我一個人在餐桌旁。」
「您肯定會這樣做!」讓﹒塔高納接著說。
「你已經說過了,塔高納先生。」
我們這位佩皮尼昂人已經開始直呼他的姓了,好像他們相識了已經48個小時了。
「不過或許會有幾位客人重返餐桌。」馬塞爾﹒羅南接著說道,「因為輪船搖擺得
不很厲害了。」
「我再向您說一遍,」布卡拉什船長肯定地說,「這只是暫時的,完全是舵手的疏
忽大意……領班,請看一看我們客人中……」
「是其他客人中間。阿卡托克,還有你爸爸那位可憐的人。」達當脫又叮囑了一句
。
年輕的德斯蘭戴只是點了一下頭,他完全知道他的父親絕不會返回餐廳。他坐在那
兒一動不動。
領班不抱任何希望,朝著門外走去。他心裡完全清楚,此舉毫無用處。當一個旅客
離開餐桌,當環境發生了變化,能返回的客人少之又少。空盤子沒有盛上食物,對此尊
敬的船長和醫生閣下也表現出非常遺憾的神色。
一股輕微的排浪改變了輪船的方向,從而使巨浪不能直接沖向船頭。留在座位上的
10位客人獲得了安寧。
看來餐桌上的客人不宜過多,這也是克勞維斯﹒達當脫所企望的。晚餐重新開始,
親切的氣氛又一次形成,客人們的談話逐漸熱烈起來。
下面是所發生的一切。本故事的主人公左右著談話氣氛,方式十分奇妙。布魯諾醫
生曾是一名出色的談話者,此時也感到費力,覺得越來越難趕上他的話頭。止﹒塔高納
說得不多,天知道他喜歡不喜歡聽這些長篇廢話。馬塞爾﹒羅南只是報以微笑,阿卡托
克只知道埋頭大吃,一句話也沒有聽見。尤斯塔什﹒奧利安達爾先生品嚐著美味麵包;
他把麵包浸在領班送上來的布高涅葡萄酒中,而葡萄酒則裝在能保持平衡的容器中
,其他客人也沒有注意聽。
克勞維斯﹒達當脫談到了法國南方對北方的優勢,佩皮尼昂城取得的毫無爭議的成
就,這個城市中最傑出的人物之一,即克勞維斯﹒達當脫本人所具有的地位,體面獲得
的財富為他贏得的尊敬,他精心籌劃,並經歷過的各次旅行,德斯蘭戴一家人不斷向他
提及的此次奧蘭之行的目的,周游這個阿爾及利亞美麗省份的計劃……最後是這次他並
不關心何時能返回的旅行。
如果認為從克勞維斯﹒達當脫嘴中吐出的長篇大論會妨礙他將盤中食物送到嘴中,
那將是一個錯誤。恰恰相反,不管吃進還是說出都是隨心所欲。在這種令人驚奇的吃飯
、說話同時進行時還不忘記喝乾懷中的酒。
「多麼奇妙的人體機器!」讓﹒塔高納心裡想著。「它工作得多麼奇妙!達當脫是
我見過的最出色的典型的南方佬之一!」
布魯諾醫生並不十分欣賞達當脫。但是這是一個多麼好的人體解剖課題。從這個人
的機體中會找到多少秘密。不過提出解剖開這個人的肚子的建議是不適合的。所以醫生
僅僅問了達當脫先生是否常常關心自己的健康。
「什麼健康?……親愛的大夫……請告訴我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每個人都會聽懂,」大夫回答說。「就是聽從大夫的建議,長期地用簡
便方法鍛煉人體的各個部位……」
「如果接受醫生的建議,」馬塞爾﹒羅南說,「我們想知道在您那裡這種鍛煉是否
簡便?」
「是否經常性?」讓﹒塔高納接著又問。
「是否經常性,我從沒有生過病!」這位佩皮尼昂人一邊說一邊拍打自己的身體。
「至於是否簡便,我從來沒有看見過。」
「那麼親愛的乘客,」布卡拉什船長問道,「你現在明白我們所說的『健康』這個
詞嗎?就是為了乾杯而說的這個詞嗎?」
「如果是為乾杯而說的這個詞,我想我絕對明白。對了,現在我要一口乾了這杯香
檳,不等飯後甜點了!」
在法國南方「一口乾」是很常說的,可是克勞維斯﹒達當脫說的時候帶有很好聽的
更濃重的南方口音。
飯後酒上來了,各人的杯子都裝滿了酒,杯口泛起一層白色泡沫。談興並沒有拔酒
淹沒,而仍在繼續。
布魯諾醫生重新拾起話頭:「達當脫先生,請您回答這樣一個問題:為了保持身體
健康,您是否不做任何過度的事情?」
「您說的『過度』是什麼意思?」
「哈,哈,過度一詞,以及健康一詞,東比利牛斯人聽不懂嗎?」馬塞爾﹒羅南微
笑著問。
「聽不懂?……不對,羅南先生。確切地說我不知道這個詞的含義是什麼?」
「達當脫先生,」布魯諾醫生接著說,「所謂過度,就是過度消耗自己,就是毫無
節制,放任無度,食慾無忌地消耗一個人的體力與精力,尤其在飯桌上隨心所欲的令人
遺憾的激動,很快會把胃搞壞的。」
「你說的胃是個什麼東西?」克勞維斯﹒達當脫以更認真的語氣問道。
「什麼東西?」布魯諾醫生大聲說,「可以這樣說,它是一部機器,一部制造胃痛
、胃炎、胃囊炎、胃腸炎的機器!」
布魯諾大夫一口氣說出一連串用胃打頭兒的詞時,似乎很高興胃可以生成這麼多的
特別的疾病。
總之克勞維斯﹒達當脫仍堅持認為所謂損壞人類健康一詞是一個陌生的詞。因為他
拒絕承認這些病的名字包含著某種意思,讓﹒塔高納非常激動,說了一句能體現人們大
吃大喝的話:「看來您沒有參加過婚禮?」
「沒有,因為我從沒結過婚!」
這位古怪人洪亮的嗓門引起餐桌上器皿的碰撞,並發出一連串的撞擊聲,猶如襲來
的一股巨浪。
現在終於明白了,人們無法知道這個難以置信的達當脫是否屬於節制型的人,無法
知道是否由於習慣性的節制而使他具有非常健康的身體,或者說他的身體是否像鋼筋鐵
骨,任何不良習慣都不會損傷他的身體。
「好了,好了!」布卡拉什船長承認說,「依我看達當脫先生,你肯定會成為一位
百歲壽星。」
「為什麼不可能呢?親愛的船長。」
「是啊,為什麼不可能呢?」馬塞爾﹒羅南念叨著。
「當一部機器被制造得很結實,」克勞維斯﹒達當脫接著說,「很平衡,很光滑,
很完善,就沒有理由不讓它永久存在!」
「事實上,是在燃料沒有耗盡的時候……」讓﹒培高納總結說。
「可是並不缺少燃料,」達當脫大聲說,他的腰上的口袋動了一下,發出一陣金屬
的聲音。「親愛的先生們,」他又大笑起來,「你們的難題出完了嗎?」
「沒有!」布魯諾大夫反駁道。
他頑固地要把這個佩皮尼昂人逼到死角,讓他無路可退。
「錯了,先生,你錯了!」醫生大聲說,「再好的機器也會損壞,再好的設備也會
在某一天出故障!」
「這要靠維修工修理!」克勞維斯﹒達當脫一邊說一邊把酒倒在杯子裡,一直到杯
子口。
「但是最後,你一定會死的,不是嗎?」大夫喊了起來。
「既然我從沒有看過大夫,你為什麼認為我會死呢?——為先生們健康,乾杯!」
在一陣大笑聲中,他舉起酒杯,同餐桌上每一位客人碰了一下杯子,然後一飲而盡
。
嘈雜不清、歡快熱烈、震耳欲聾的談話持續到了飯後甜點。各種甜點小吃代替了剛
才的菜餚。
隨便人們去評說嘈雜的談話聲對那些痛苦不堪躺在船艙的旅客造成的影響吧。鄰近
的談話越開心,不幸旅客們的嘔吐越厲害。
有好幾次德斯蘭戴先生走到了餐廳的門口。因為他和他夫人的晚餐已算在船票內,
不去吃豈不令人傷心!可是每次剛把門打開,他就感到胃裡翻江倒海,只好又迫不及待
返回甲板上。
他唯一的安慰就是:「但願我們的兒子能吃掉三個人的晚餐!」
其實他的兒子正在一絲不苟地盡最大的努力吃回他父親付出的費用。
在克勞維斯﹒達當脫回答完最後一個問題時,大家又轉到另一個話題。人們能否在
這個能吃、能喝,身體強健的人身上找到致命弱點呢?他的體格強壯、堅不可摧,各個
部位都是最好的,如果是這樣,倒也無可爭議。但是最終他也要像其他人一樣離開人世
——我們這樣說,是為了不使人們喪失勇氣。當生命終結的鐘聲響起,他的巨大財富又
將歸誰所有呢?誰來占有這位佩皮尼昂老制桶商的動產與不動產呢?他沒有一位直系或
非直系的繼承人,也沒有一位有繼承權的旁系親屬……人們向他指出這一點。馬塞爾﹒
羅南說:「為什麼不打算為您創造一些繼承人呢?」
「怎麼做?」
「就是這樣做!」讓﹒塔高納大聲說,「成為一個女人的丈夫。這個女人年輕、漂
亮、舉止高貴、文雅,和您一樣。」
「讓我結婚嗎?」
「當然了!」
「這件事我沒有想過。」
「你本來早該想到,達當脫先生。」布卡拉什船長大聲說。
「你結婚了嗎,親愛的船長?」
「沒有。」
「你呢,大夫?」
「從來沒有。」
「你們呢,先生們?」
「都沒有結婚,」馬塞爾﹒羅南回答道,「在我們這個年齡,一點兒不奇怪!」
「那麼,既然你們都沒有結婚,為什麼要讓我結婚呢?」
「為了有一個家庭。」讓﹒塔高納解釋道。
「有了家庭,煩惱接踵而來!」
「為了有孩子,有子孫後代……」
「以後要忍受他們的折磨!」
「總之能有後代為你送路……」
「不如說為你的死而興高采烈!」
「難道您認為國家不高興接受您的財產嗎?」
「國家……會一口吞掉我的遺產!」
「這不是回答,達當脫先生,」馬塞爾﹒羅南說道,「問題是一個要在一生中創建
一個家庭,使他的財產保存在他的後代人手中。」
「說得對。但是一個人不結婚也能辦到。」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大夫問道。
「我的意思大家都應該懂得,先生們。從我的方面來說,我更喜歡不期而遇的人。
」
「領養孩子,對嗎?」讓﹒塔高納馬上反應過來。
「千真萬確,這難道不是好出千百倍的主意嗎?難道不是最明智的選擇嗎?人們有
選擇的權力!當孩子們經歷了百日咳、猩紅熱、麻疹後,人們可以挑選那些身心都健康
的孩子,無論這個孩子是黃頭髮還是黑頭髮,無論將來是愚笨還是聰明,都可以得到遺
產。根據人們的願望,也可以把遺產給予一個男孩子或者女孩子。根據被綁承人的財產
多寡,可以收養一個、兩個、三個、四個,甚至十二個孩子。總之人們可以創建一個由
身體和品行都優越的繼承人組成的家庭,而無需上帝的恩賜。根據人們的意願和時間自
己滿足自己!」
「好極了!達當脫先生,實在好極了!」讓﹒塔高納大聲歡呼起來,「為你的繼承
人健康乾杯!」
酒杯又發出了碰擊聲。
如果「阿潔萊」號餐廳的客人沒有聽到這位口若懸河的佩皮尼昂人的最後一句話,
他們或許不能理解他的思想,一個極其出色的思想。
「就算你的方式非常之好,」布卡拉什船長認為應該補充一句,「但是如果所有人
都這樣生活,如果世界上只有想收養孩子的父親,請想一想,不用多久世界上連需要收
養的孩子也沒有了。」
「絕非如此,船長先生!」達當脫回答道。「絕對會有勇敢的人去結婚,這樣的人
成百上千。」
「幸好世界末日不會馬上到來。」布魯諾醫生說道。
談話越來越熱烈,而一直保持沉默的尤斯培什﹒奧利安達爾先生和阿卡托克﹒德斯
蘭戴除外。前者正在餐桌一端品嚐咖啡,後者已在掃光盤中的甜點。
此時馬塞爾﹒羅南想起了民法第八章中的一個條例,並就權利方面提出了一個問題
:「達當脫先生,如果一個人要收養一個孩子,他必須符合某些條件。」
「我並非一無所知,羅南先生。我的意思是我已具備了幾個條件。」
「首先你是一個法國人,不管其性別是男是女。」
「更準確地說是男性,如果你們願意相信我,先生們。」
「我們都相信你,對此沒有任何異議。」讓﹒塔高納肯定地說。
馬塞爾﹒羅南又說道:「此外,法律要求收養人既沒有孩子也沒有合法後代。」
「這恰恰是我的情況,法學家先生。」克勞維斯﹒達當脫回答道。「我再補充一句
,我沒有一個後代。」
「不禁止有後代。」
「我確實沒有。」
「但是還有幾個條件您不具備,達當脫先生。」
「什麼條件?」
「年齡為50歲!一個人年齡必須到50歲法律才允許他收養孩子。」
「如果上帝允許,我再有5年就50歲了,上帝為什麼不讓我現在就50歲呢?」
「因為上帝認為現在不是更好的時候。」讓﹒培高納說道。
「我也是這麼想,塔高納先生。用生意人的話說,為了一個好機會,我也願意等到
50歲。」
「但是條件是您要收養的人,不管是男性還是女性,年齡不得超過35歲,」馬塞爾
﹒羅南說,「因為法律要求收養人至少比被收養人大15歲。」
「難道你相信我打算收養一個老兒子或一個老姑娘嗎?」達當脫先生大聲說,「絕
對不是!我要選擇的既不是35歲,也不是30歲的人,而是達到成人年齡,因為法律規定
被收養人應是成人。」
「這一切都不錯,達當脫先生,」馬塞爾﹒羅南說,「毫無疑義,你符合這些條伴
……但是我對你實現做養父的計劃非常擔心——這是你唯一不足之處,對此我敢打賭。
」
「不會因為我還沒有一個很好的名譽!或許有人會懷疑一個東比利牛斯地區的佩皮
尼昂人,克勞維斯﹒達當脫的誠意,懷疑他的公眾生活或者他的私人生活?」
「沒有人懷疑……」布卡拉什船長大聲說。
「沒有人懷疑。」布魯諾醫生補充說。
「不,沒人懷疑。」讓﹒塔高納鄭重地說。
「絕對沒人懷疑,」馬塞爾﹒羅南拚命喊道,「我說的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因為什麼呢?」克勞維斯﹒達當脫問道。
「法律規定的一個條件,一個您肯定忽略了的條件。」
「請告訴我是什麼條件?」
「就是在6年內,領養人要給予未成年被領養人不間斷的照料。」
「法律是這樣說的?」
「確實如此。」
「是哪個畜生把這個規定加進法律裡的?」
「是不是畜生無關緊要!」
「那麼,達當脫先生,」布魯諾醫生停了一會兒問道,「你照管過某個你認識的未
成年人嗎?」
「我還一個都不認識。」
「那麼你只好用你的財富建立一個以你的名字命名的慈善機構!」
「法律允許嗎?」這位佩皮尼昂人問道。
「法律允許。」馬塞爾﹒羅南肯定地回答道。
克勞維斯﹒達當脫一點兒沒有掩飾因民法的要求而引起的失望。他可以輕而易舉地
在6年內滿足一個未成年人的各項需要和教育,在此方面無需考慮。真正要考慮的是對
那些前途未卜的未成年人,如何做到正確的選擇!……總之,他一點兒沒有考慮過!…
…難道真是必不可少的規定嗎?馬塞爾﹒羅南沒有搞錯嗎?
「你確實保證民法中有這樣一條嗎?」達當脫先生問了第二遍。
「我敢肯定,」馬塞爾﹒羅南回答說。「請查閱民法中收養部分的第345條。這是
主要的條件,除非……」
「除非什麼?」克勞維斯﹒達當脫重複了一遍。
隨後他的臉色恢復了平靜。
「快說,快說!」他大聲地問道,「你在吊我的胃口,除非什麼……」
「根據法律,除非被領養人救過領養人性命,或者從戰場上,或者從火災中,或者
從洪水中……」
「可是我沒有掉進過水裡,今後也永遠不會發生!」
「您和別人一樣可能會遇到的!」讓﹒塔高納說道。
「我不希望我的家會失火……」
「別人的家會失火,你的家也一樣。即使你的家不會失火,劇院會失火,你恰好在
裡面;這條遠洋輪也是一樣,如果船上著了火……」
「好吧,先生們!就算有火災或水災,至於戰爭,我弄不明白,我是否需要別人的
救護!我有結實的胳膊,粗壯的雙腿,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和援救!」
「誰能知道呢?」讓﹒塔高納回答說。
不管是否能夠實現,馬塞爾﹒羅南在這場談話中只是提及了法律上的規定,如民法
第8章中的一些規定。至於其他規定,即使他沒有談到,也是沒有用的。馬塞爾﹒羅南
一點兒也沒有談到責任問題,如收養人一旦結婚,其配偶是否同意收養——好在克勞維
斯﹒達當脫是一個獨身者——也一點兒沒有談到承諾的問題,如對沒有達到25歲成人年
齡的被收養人,是否應取得其父母的同意。
此外,現在對克勞維斯﹒達當脫來說,似乎很難實現他的夢想,以及建立一個由被
收養孩子組成的家庭。毫無疑問,他還是能夠挑選一個未成年人,給予他連續6年的照
料,精心培養,用他的名字賦予所有的合法繼承權。不過,機會微乎其微!然而如果他
決定不這樣做,那麼只好去履行民法中的3條規定。就必須有人從戰場上、洪水中或火
災中把他救出來。問題在於是否會出現上述的三種情況中的一種呢?一旦發生被救者是
否是一個像克勞維斯﹒達當脫這樣的人呢?他不相信,也沒有人會相信。
餐桌上的客人在暢飲香檳中又經歷了幾個回合的唇槍舌戰。我們這位佩皮尼昂人對
有趣的談話總是第一個開懷大笑。如果他不願意他的財產陷入無人繼承的境地,或者他
拒絕指定國來繼承,那麼他只好遵循讓﹒塔高納的建議,把他的所有奉獻給某個慈善機
構。除此之外,他也有把他的遺產留給第一個幸運者的自由。但是,這一切都不是!…
…他堅持自己的理想!……無論怎樣,這次令人難忘的晚餐結束了,所有的客人又返回
到後甲板上。
此時已近7點了,已超過了晚餐規定時限。美好的晚餐帶來了美好的夜晚。夜幕已
降臨。人們呼吸著清涼的空氣,任微風吹拂著臉頰。陸地淹沒在晚霞之中,如同一幅斑
駁陸離的油畫,展現在西邊的天際之中。
克勞維斯﹒達當脫和他的同伴們一邊談話,一邊在甲板上來回散步,嘴裡噴吐著雪
茄的煙霧。這是這位佩皮尼昂人慷慨大方向每個人提供最好的雪茹。
大約9點半的時候,大家分手了,並約好明天再相聚。
克勞維斯﹒達當脫幫助德斯蘭戴先生返回德斯蘭戴夫人的船艙,然後向自己的船艙
走去。在他的船艙裡甲板上的任何嘈雜聲和任何動靜都打擾不了他的美覺。
此時,讓﹒塔高納對他的堂兄說:「我有一個主意。」
「什麼主意?」
「如果我們能被這位好人收養!」
「我們?」
「你和我……或者你或者我!」
「你瘋了,讓!」
「今天晚上我想到一個主意,一個在我看來好處非常大的主意,我明天再告訴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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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帕特利斯總是發現他的主人在有些場合缺少風度。
第二天8點的時候,後甲板還沒有任何人。海上的情況依然如故,旅客們都棲身在
各自的船艙中。短暫間歇的地中海巨浪使「阿潔萊」號稍微平穩了一點兒。平靜無事的
夜晚之後又迎來了陽光燦爛的白天。旅客們之所以在日出之時都沒有離開睡舖,那是因
為他們都被疲憊懶散所困。一些人沉睡未醒,另一些儘管醒來,但仍然夢繞縈迴。但是
無論是誰都依然沉溺在嬰兒搖籃般一擺一搖之中。
這裡說的是那些甚至在惡劣天氣也不會暈船的幸運兒,而不是那些即使再好的天氣
也會暈船的不幸兒。在這些不幸人中,包括了德斯蘭戴一家人和許多其他的人。他們甚
至在遠洋輪停泊在港口,也不能保持身心平靜。
天氣晴朗,四周寧靜,暖暖的陽光照耀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阿潔萊」號正以
10
海裡的船速,沿著南部和西南部海岬,向著巴利阿裡群島前進。幾艘船隻從一船之
隔的地方駛過,有的噴著縷縷濃煙,有的張開白色船帆,消失在薄霧朦朧的天際之中。
布卡拉什船長在甲板上走來走去,張羅著船上的事務。
這時候馬塞爾﹒羅南和讓﹒塔高納出現在後甲板入口處。船長几乎同時走過來握住
他們的手,問道:「昨晚睡得好嗎,先生們?」
「再好不過了,船長先生,」馬塞爾﹒羅南回答道。「一個難以想象的美妙夜晚。
我真不知道飯店的房間能否和『阿潔萊』號船艙一樣好。」
「我同意你的看法,羅南先生。」布卡拉什船長接著說,「我不懂除了在船上之外
,人們還能否在別的什麼地方生活。」
「把這個告訴德斯蘭戴先生,」年輕人說,「看看他是否同意你的觀點。」
「這位陸地上的居民和他同樣的人都不會同意的,他們無法領略海上航行的美妙之
處!……」船長大聲說,「他們就像貨艙的貨物!這些旅客是遠洋輪的羞恥!……好在
他們還是付了船費。」
「說得對!」馬塞爾﹒羅南回答說。
往日爽朗健談的讓﹒塔高納今天只是握了握船長的手,根本沒有加入他們的談話,
好像心事重重。
馬塞爾﹒羅南繼續向布卡拉什船長問道:「我們什麼時候能看見馬略爾長島?」
「馬略爾長島?……大約午後1點,穿過巴利阿裡附近幾個島嶼後。時間不會很長
。」
「我們在帕爾瑪島停留嗎?」
「停留到晚上8點。這期間要裝上去奧蘭的貨物。」
「我們有時間參觀這個島嗎?」
「島?不對,是帕爾瑪城。聽說要用很長時間。」
「怎麼是聽說呢?船長,你不是已經去過馬略爾長島嗎?」
「準確地說有30到40次。」
「從來沒有參觀過?」
「沒有時間啊,羅南先生。那時候我哪有時間啊?」
「沒有時間還是沒有興趣?」
「實際上沒有興趣。如果不能在海上,我就會得陸地病!」
說到這兒,布卡拉什船長離開了他的談話夥伴登上了指揮塔。
馬塞爾﹒羅南轉身對他的堂弟說:「喂,讓,」他說,「你一早上一句話不說,好
像泥塑一樣。」
「我正在想事情,馬塞爾。」
「想什麼?」
「昨天對你說的事情。」
「你說什麼了?」
「但願我們能有機會讓這位佩皮尼昂人收養我們。」
「你還在想嗎?」
「是的,整個一夜做夢都在想。」
「你是認真的?」
「非常認真!他想收養孩子……讓他收養我們吧!他找不到比我們更好的了!」
「安分守己勝過胡思亂想,讓。」
「你知道,馬塞爾,去參軍這很好!參加非洲第七騎兵團是很光榮的。然而我擔心
軍涯生活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過去每隔三四年就有一次戰爭。提升、晉級、授勳很
有保障。但是現在戰爭——所謂的歐洲戰爭——隨著成百上千萬人入伍的巨大規模而變
得不可能發生。因為要為這麼多人裝備武器,訓練、提供給養。那些年輕的軍官前途黯
淡,退伍時只是上尉,至少大部分人是這樣。30年前,軍人的升遷機會很多,如今再也
沒有了。大規模的戰爭被大規模的演習所代替。當然從社會角度看這是一種進步,但是
……」
「讓,前往阿爾及利亞之前,我們都做了認真的考慮。」馬塞爾﹒羅南打斷他的話
。
「你我都知道,馬塞爾,我和你一樣隨時準備入伍。但是如果命運之神在我們的旅
途上向我們伸出雙臂……」
「你瘋了嗎?」
「一點兒沒瘋!」
「你在這位達當脫先生的身上看到了……」
「他像一位父親。」
「你忘了,為了收養你,他必須要照料你6年直至你成年。他能有機會做到這一切
嗎?」
「這個我不知道,」讓﹒塔高納回答說,「總之,我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我覺得你現在又變得理智了,親愛的讓,因為你開始開玩笑了。」
「我是開玩笑,但也不是開玩笑。」
「你是否能從洪水、火災或戰場上救出這位有身份的人?」
「現在不行,但是我將來能做到,或者說你和我,我們將來能做到。」
「可能嗎?」
「我對此毫不懷疑。」
「在陸地上、海上還是在天上?」
「到時候再說,現在無法知道。」
「你想創造機會?」
「有什麼不可以?……我們現在在『阿潔萊』號上,假設達當脫先生掉進海裡……
」
「你不是故意把他從船上扔下去吧……」
「最後,比如說他掉下去了!……你或者我,或者我們兩個人一起跟著跳下去,就
像一只英勇的紐芬蘭救生狗。達當脫被這只紐芬蘭狗救起,以後他就把這只狗當作是一
只,不,一個被收養的孩子。」
「讓,你說,誰會游泳?我嘛,我可不會,所以我也永遠不會有機會讓這位高貴的
人收養我。」
「一定會有的,馬塞爾!我可以在海上行事,你可以在陸地上行事!但願這種事會
發生在我們兩人之間:有一天你如果成為了馬塞爾﹒達當脫,我不會嫉妒,如果我有一
天具有了這個高貴的姓氏。除非兩個人一起都能做到……」
「我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可憐的讓!」
「我可以不計較,但條件是你要讓我行動,而且不能妨礙我。」
「我擔心的是,」馬塞爾﹒羅南說,「你說了一大堆瘋話,可是你沒有看到事情的
危險性。」
「這件事本身就很危險。請你放心,我會以快樂之心行事。即使我失敗了,也不會
開槍自殺。」
「你還能活命嗎?」
「剩不下幾兩肉!」
「我再說一遍,你真瘋了!」
「絕對沒瘋!」
兩個人繼續著這場談話——馬塞爾﹒羅南認為這場談話毫無意義——他們吸著煙,
在後甲板上走來走去。
當他們走近甲板欄杆的地方時,發現達當脫先生的僕人一動不動站在機房出風口的
地方,身著旅行的僕人制服,穿戴整整齊齊無可挑剔。
他在做什麼?他在等什麼?而且看不出半點不耐煩的樣子。原來他在等他的主人醒
來。這個為克勞維斯﹒達當脫先生服務的人真是一個怪人,一個不遜於他主人的怪人。
這兩個人有著多麼不同的氣質和性格。
帕特利斯——人們這樣稱呼他——儘管沒有一點兒蘇格蘭人血統,但是他配得上這
個古羅馬貴族的姓氏。
這個人近40歲,已到「不惑」之年。他的高貴文雅的舉止與他的主人,這個佩皮尼
昂人的不拘小節形成鮮明反差。這使得他在服侍主人的工作中既有好運,也有惡運。他
的臉線條分明,面頰光滑,下巴刮得清清爽爽。前額微凸,雙眼透出某種高傲神色;半
閉半開的雙唇露出潔白的牙齒,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說話四平八穩,溫文爾雅;他的腦
袋,按照生理學家的看法,應屬於「長圓」型一類,這一切使他看起來好像英格蘭上議
院的議員。在僕人的位置上他干了15年,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恰恰相反克勞維斯﹒達
當脫卻常常勸他另謀出路。儘管二人性格不同令人難以想象,但是卻誰也離不開誰。使
帕特利斯留在這位佩皮尼昂人家中的原因,並非為了報酬——儘管工資很高——而是他
的主人對他的絕對信任和器重。但是這個南方佬的不拘小節,多嘴饒舌,誇誇其談卻又
使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多大的傷害!在他看來,達當脫先生缺少風度,缺少與他的社會地
位相稱的尊嚴。他完全是用老木桶匠的方式接人待物,來表達自己的思想。他不具備高
雅舉止風度,不過從他制造、加工、銷售成千上萬大木桶的生意中又怎能培養出來呢?
帕特利斯總是要向他指出這樣或那樣的錯誤。
有時候克勞維斯﹒達當脫——我們上文談過——也有「咬文嚼字」的嗜好,也非常
願意接受僕人的批評。不過他也嘲笑、譏諷這位身著僕人制服的良師,也用巧妙應答惹
他發火,而自己沾沾自喜。有時候當他情緒不好,他也發火,也會打發走他的這位倒霉
的謀士。不過總是在第8天頭上又把他請回。
實際上,如果說帕特利斯對服侍這位缺少紳士風度的主人感到懊喪,那麼克勞維斯
﹒達當脫先生卻為有這樣一位舉止高雅的僕人而驕傲。
那天帕特利斯廖到不高興。在前一天晚餐上,他像一位餐廳領班站在那裡,而克勞
維斯﹒達當脫先生卻沉醉在令人後悔、毫無節制的長篇大論之中。他滿嘴亂說八道,似
乎讓客人覺得從東比利牛斯來了一個思想幼稚貧乏的人。
帕特利斯確實不高興了。他認為不能把自己的想法隱藏不說。所以一大早他不等主
人召喚,冒昧地敲響了13號船艙的門。
敲第一下時,沒有人回答,緊接著用力敲了第3下。
「是誰?……」一個睡意惺忪的聲音問道。
「帕特利斯。」
「走開,去見鬼吧!」
帕特利斯沒有去見鬼,而是很快退到了一邊。對這種沒有修養的人,他心裡很不滿
,好在他已習慣了。
「對這種人真是沒辦法!」他喃喃自語並服從了命令。
舉止總是那麼高貴文雅,像「英格蘭」貴族的帕特利斯又回到甲板上,耐心地等待
他的主人出現。
他等了又等,達當脫先生一直沒有從船艙出來的跡象。終於船艙的門響了一聲,隨
後艙門打開,從裡邊走出來我們這個故事的主人公。
此時,讓﹒塔高納和馬塞爾﹒羅南正靠在欄杆旁,看見了達當脫先生。
「注意看!那是我們的父親!」讓﹒塔高納說。
聽到這個突如其來不倫不類的稱呼,馬塞爾﹒羅南大笑起來。
這時候帕特利斯邁著莊重步伐,表情嚴肅,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他不願意等待主
人發出命令,逕直朝達當脫先生走去。
「啊!是你嗎,帕特利斯?是你把我從一搖一擺五彩繽紛的美夢中叫醒的嗎?」
「先生,我的責任是……」
「你的責任是等我召喚你。」
「先生肯定認為自己在佩皮尼昂,在諾吉廣場的家中……」
「我知道我在哪兒。」達當脫先生回答道,「如果我需要你,我會去找你……你這
個裝配糟糕的破鬧鐘!」
帕特利斯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語氣嚴肅地說:「當先生用不謹慎的方式表達您不
謹慎的思想時,我寧願先生不要說話。另外我想提醒先生,在您的帽子下邊的頭髮應該
整理一下。在我看來這不像頭等艙的客人。」
事實上,克勞維斯﹒達當脫的帽子已到了後腦勺,看起來有失風度。
「那麼是我的帽子讓你不高興,是不是,帕特利斯?」
「也不喜歡您借口說要出門遠航,要有水手的樣子而穿上的歪七扭八的外套!」
「千真萬確!」
「如果先生能接受我的意見,我冒昧地請先生不要這樣穿衣服。」
「你想妨礙我嗎,帕特利斯?」
「當我的意見違背您的意願時,我不習慣隱瞞自己的看法。我在佩皮尼昂先生的家
裡怎麼做,在遠洋輪上也怎麼做。」
「你什麼時候能閉口不說話,帕特利斯先生?」
「雖然我說話的方式非常有禮貌,」帕特利斯繼續說,「但是我要承認,我根本沒
有說出要說的話。首先在昨天的晚餐上,先生本應該行為謹慎,可是卻沒有做到……」
「行為謹慎?……在吃飯的時候?……」
「而且飲酒有點兒過度……最後根據餐廳領班,一個非常循規蹈矩的人向我報告…
…」
「那個非常循規蹈矩的人向您報告了什麼?」克勞維斯﹒達當脫問道。他不用「你
」
而用「您」來稱呼帕特利斯,表明他的惱怒已到了極限。
「他告訴我先生曾說過……說過,我看在不認識的人面前最好不要說出來……這不
僅是一個慎重的問題,也是一個尊嚴的問題。」
「帕特利斯先生……」
「先生有什麼吩咐?」
「你去了今天早上我讓你去的地方了嗎,就是你不禮貌地敲打我船艙門的時候?」
「我想不起來了。」
「那麼我再說一遍!……去見鬼吧!……帶上你的所有的想法去見鬼吧!我要第二
次打發你去那兒,直到我再召喚你。」
帕特利斯微微閉上眼睛,緊抿雙唇,轉身朝前走去。此時此刻德斯蘭戴先生正好從
船艙走出來。
「啊!那位非常非常好的朋友!」克勞維斯﹒達當脫向德斯蘭戴先生喊道。
德斯蘭戴先生是偶然來到甲板上來呼吸一下比船艙裡更清新的空氣。
「喂,親愛的德斯蘭戴,」這位佩皮尼昂人說道,「從昨天到現在怎麼樣了?」
「不太好。」
「勇敢些,朋友,勇敢些!你的臉色白得像紙,兩眼無神,雙唇發白……不過一旦
航行結束,一切都會好的……」
「好不了了,達當脫!」
「你太悲觀了!……別怕!像盛大慶典時人們唱的那一句『鼓起勇氣』。」
實際上,對一個被嘔吐折磨壞了的人來說,不失為一句很好的話。
「幾個小時後,」哀勞維斯﹒達當脫接著說,「你就可以踏上結實的陸地,因為『
阿潔萊』號將在帕爾馬拋錨。」
「在那兒只停半天,」德斯蘭戴先生唉聲歎氣,「到了晚上還得回到這個討厭的一
搖一晃的船上。唉,都是為了阿卡托克的前途。」
「當然了,德斯蘭戴,有點兒麻煩是值得的。啊!老朋友,我似乎看到那位可愛的
姑娘,手持明燈就像期待雷昂德的希蔓女神ヾ,阿卡托克就像雷昂德正在駛向阿爾及利
亞海岸……但是不對,這種比喻一點兒也不恰當。在神話中這個倒霉的雷昂德在半路上
被淹死了……你今天和我們一起吃午飯嗎?」
ヾ希蔓和雷昂德是古希臘神話中一對相愛的情人,後者被淹死在今天的達達尼爾海
峽。——譯者注「唉,達當脫,你看我現在的樣子……」
「很遺憾,太遺憾了!……昨天的晚餐極其愉快,有熱烈的談話,有出色的菜餚!
……客人們對晚餐贊不絕口!……那位布魯諾大夫,我把他歸入普羅旺斯人一類!……
那兩個出色的年輕人……多麼可愛的旅游夥伴!……那個令人驚奇的阿卡托克真能吃!
……如果他閉口不說話,至少總是開口吃飯……他吃得快冒出來了……」
「他這樣做是對的。」
「當然了。噢,對了!德斯蘭戴夫人我們今天上午還能看見她嗎?」
「我想看不到她……不但今天上午,以後也看不到……」
「怎麼?到了帕爾瑪也看不到?」
「她起不來床。」
「可愛的夫人!……多麼令人同情!……多麼令人欽佩!……一路顛簸都是為了阿
卡托克!……她是一位真正的有心肝的母親……她的那顆心……對了,別說她的心了,
她會噁心的!……你去後甲板嗎?」
「不,我不行,達當脫!我喜歡在客廳!這兒更好!……唉!什麼時候才能制造出
不搖擺的輪船?為什麼還在用這種輪船航行?!」
「當然了,德斯蘭戴,輪船在陸地上絕不會搖晃……我們還沒有到那個時代,不過
這個時代快來了……快來了!」
在這種進步到來之前,德斯蘭戴先生只好委屈地躺在客廳的沙發上,一直到輪船抵
達巴利阿裡群島。克勞維斯﹒達當脫陪伴著他,握住他的手。過了一會兒,他又回到甲
板上。他像一位老水手筆直地攀上階梯,帽子勇敢地披在身後,容光煥發,外衣被海風
吹起,活像海軍上將的標志旗。
兩位堂兄弟來到他的面前。雙方互致親切的問候,又問詢了雙方的健康……昨天的
晚餐結束得那麼晚,克勞維斯﹒達當脫先生睡得好不好?……好極了……一夜未醒,在
睡神的懷抱中十分香甜……也就是說像死人一樣,打雷都不醒!
真希望帕特利斯能聽到從他主人嘴裡說出的這些話!
「那些先生,他們睡得怎麼樣?」
「睡得像木頭!」讓﹒塔高納想盡力迎合克勞維斯﹒達當脫。
幸虧帕特利斯不在這兒。此時他正同餐廳領班——他的新朋友——進行著優雅得體
的談話,以消磨時間。說真的,他就不會像那位年輕的巴黎人那樣能說出些粗俗的話來
。
談話在推心置腹的氣氛中進行,克勞維斯﹒達當脫慶幸自己能結識這兩位年輕人。
後兩位也為能結識這樣一位親切的旅伴而感到無比榮幸!……他們都希望不要在此
分手!……能夠在奧蘭相聚!……但是這些先生在奧蘭逗留多長時間呢?……「當然了
,我們打算去參軍。」
「參軍?……要打仗了?」
「不是,達當脫先生,我們去非洲第七騎兵團。」
「這是一個很好的騎兵團,先生們,一個很好的騎兵團。在那兒,你們可以開始自
己的人生道路!……也就是說這件事已經決定了……」
「至少目前是這樣。」讓﹒塔高納認為應該做一下暗示。
「先生們,」達當脫先生回答說,「無論你們選擇哪種職業,我堅信你們都會獲得
榮譽的!」
帕特利斯聽到這句話該有多高興!可是現在餐廳領班正陪著帕特利斯來到操作間,
品嚐盛在輪船特制大杯子裡冒著熱氣的加奶咖啡。
總之,達當脫先生和讓﹒塔高納及馬塞爾﹒羅南都非常高興地們的相遇。他們都希
望在奧蘭下船後不要像一般旅客那樣匆匆分手。
「那麼,」克勞維斯﹒達當脫說,「我們一起住在一個飯店,你們沒有什麼不方便
吧?」
「絕對沒有,」讓﹒塔高納很快回答道,「恰恰相反會有無可爭議的好處。」
「一言為定,先生們。」
三個人又相互握手,從中讓﹒塔高納感覺出有種父子之間的感情。
「那麼一旦飯店失火,」讓﹒塔高納想,「把這位出色男人從大火中救出,該是一
個多麼好的機會!」
大約11點時,人們注意到了東南方向巴利阿裡群島遙遠的輪廓。3個小時後輪船將
看到馬略爾卡島。在這片平靜的海面上,遠洋輪將準時迅速抵達帕爾瑪城。
前一天吃過晚飯的旅客又來到了餐廳。
人們發現第一個到達的客人是尤斯塔什﹒奧利安達爾先生,他總是坐在餐桌盡頭最
好的位置上。
說實話,這位如此執著,不善交際的人,全身像一座準確的鐘表,不過表針總是指
示吃飯的時刻。這到底是一個什麼人呢?
「他昨天是不是在這兒過的夜?」馬塞爾﹒羅南問道。
「很有可能。」讓﹒塔高納回答道。
「或許被螺絲釘固定在那裡了。」我們這位佩皮尼昂人接著說。
布卡拉什船長向正等待客人們的到來,他向客人們問好,並希望午餐能得到客人們
的嘉許。
「以後布魯諾醫生向周圍客人致敬。他早饑腸轆轆——一副海員特有的好胃口,每
天出現3次——大夫特別問到了克勞維斯﹒達當脫先生非凡的健康。」
克勞維斯﹒達當脫先生說,他從未感到身體像現在這樣好,同時讓大夫失望而感到
遺憾。這會讓大夫沒有胃口享受這頓美味佳餚了。
「達當脫先生,話不能說絕了,」布魯諾大夫說道,「很多像你一樣身體結實的人
,經過海上長途旅行後,在抵達港口時都變得衰弱不堪!」
「你錯了,大夫。」達當脫先生說,「你好像在告訴海豚不要得暈船病。」
「不然,」大夫反駁說,「海豚被用魚叉從水裡拉上來時,也會這樣的。」
阿卡托克仍坐在前一天的位置上。今天的餐桌上又增加了三四位新的客人。布卡拉
什船長是不是又做了一個鬼臉?這些人從天亮起粒米未進,肯餓得如狼似虎。面對午餐
的菜餚又怎能不表現出大無畏的精神!
在用餐期間,達當脫先生不顧帕特利斯多次用眼神示意,依然用手勢操縱著談話的
起伏變化。這次我們這位佩皮尼昂人很少談起他的過去,而是更多地談到他的未來:他
打算在奧蘭做逗留,計劃參觀整個奧蘭省,或者整個阿爾及利亞。可能的話還要去沙漠
探險……有什麼不可以的?……為此他詢問了在阿爾及利亞是否還有阿拉伯人。
「還有一些,」馬塞爾﹒羅南說,「還保留了一些本地膚色的阿拉伯人。」
「那麼還有獅子嗎?」
「還有六七隻,」讓﹒塔高納回答道,「而且是披著羊皮,腿上裝有小□轆。」
「別信他的話,先生們。」布卡拉什船長覺得應該證實一下。
人們都在暢飲痛食,尤其是新來的客人都在盡力彌補前一天的損失,好像一個個被
裝滿了的達納依德木桶ヾ。如果德斯蘭戴先生在這裡該多好啊!不過他最好還是不要來
,因為又多次發出了杯盞的叮噹聲和盤碟的碰撞聲。
ヾ達納依德是古希臘傳說中達納奧斯國王50個女兒的名字,因她們殺死了各自的丈
夫,而被懲罰在地獄裡裝滿一個無底的大木桶。——譯者注很快12點的鐘聲敲響了。咖
啡喝了,飯前與飯後酒已見了杯底。食客們都起身離開了餐廳,來到甲板的帆篷下面,
尋找一個歇息之處。
此時只有尤斯塔什﹒奧利安達爾一個人留在自己的座位上。克勞維斯﹒達當脫不禁
想知道這個旅客是什麼人,為什麼總是準時就餐,為什麼如此喜歡離群寡居。
「我不知道,」布卡拉什船長回答道,「只知道他叫尤斯塔什﹒奧利安達爾先生。
」
「他去哪兒?……從哪兒來?……什麼職業?」
「我想沒人知道。」
帕特利斯正好朝這走來,看看主人是否需要他。當他聽到主人提出的一連串問題時
,他認為可以冒昧進一言。
「如果先生允許,我已了解到了這位旅客的情況。」
「你認識他?」
「不認識,不過我從餐廳領班那兒打聽到了,而領班又從塞特飯店的服務員那兒打
聽的。」
「放開你的嗓門,帕特利斯,用一句話告訴我,這個怪人是誰?」
「蒙特利馬爾天文學會主席。」帕特利斯簡短地回答道。
天文學家,尤斯塔什﹒奧利安達爾先生是一位天文學家。這就明白了他為什麼總是
隨身背著望遠鏡,當他出現在甲板上的時候總是用它觀察地平線的各個角度。總之他似
乎不願意與任何人交往。
「他肯定全身心投入了天文學!」克勞維斯﹒達當脫很滿意自己的結論。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人們看到了馬略爾卡島上的起伏不平的海濱,以及風景如畫的
山丘。
「阿潔萊」號不斷改變航向,以避開島嶼,沿著海岸線尋找到了一個更平靜的海域
。
這時從船艙裡走出了一些旅客。
遠洋輪很快駛過德拉貢尼拉島的一塊危險礁石,礁石上矗立著一座燈塔。燈塔照亮
了在陡峭懸崖之間的狹隘的佛利烏通道。過了一會兒,卡蘭瓜拉海岬被拋在了船後,此
時「阿潔萊」號開始進入了帕爾瑪海灣,沿著防波堤抵達了碼頭,拋下了船錨。碼頭上
很快聚集了一些好奇者。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在帕爾瑪城的旅途中,多次出現了本故事中的危險經歷。
如果說不曾親自游覽而能真正了解的一個地方就是神奇的巴利阿裡群島。無疑這個
群島值得旅游者從一個島游覽到另一個島,哪怕地中海蔚藍的波浪變成白色的驚濤駭浪
也不會後悔。馬略爾卡島的後邊是米諾爾克島,再後邊是一個叫做卡伯拉拉的荒涼小島
,這個小島屬於雪瓦萊群島。除了巴利阿裡群島——該群島占據了主要部分——之外,
還有依維薩、佛孟特拉、卡尼格拉等島嶼都覆蓋著茂密的被稱作皮迪烏斯的松林。
這片地中海上的綠洲,對兩個大陸的任何國家的人來說,都沒有必要費心籌辦,長
途跋涉,離家遠行去親眼目睹其神奇的自然景色。旅游者只需在圖書館——如果該圖書
館藏有奧地利路易﹒薩爾瓦多公爵ヾ有關巴利阿裡群島的著作——認真閱讀有關的詳盡
準確的章節,只需觀賞那些無可爭議的彩色雕刻、攝影、速描、圖案、圖片就可以了。
ヾ奧地利路易﹒薩爾瓦多公爵是奧地利皇帝的侄子,也是托斯卡納大公,弗迪南德
六世最小的弟弟。路易﹒薩爾瓦多公爵去南美洲海上旅行後,再也沒有返回。
實際上為了描述旅行上的美景、為了闡述在地理上、美學上、統計學上、藝術上的
價值,該著作付出了無法比擬的勞動。不過很不幸,這一權威性著作沒有貿易方面的內
容。
克勞維斯﹒達當脫不了解這一點,馬塞爾﹒羅南和讓﹒塔高納也不清楚。不過既然
「阿潔萊」號在此拋錨,他們也下船登上了群島的主島,至少他們能夠親臨群島的首府
城市,能夠進入群島環抱的美麗的市中心,並記錄下他們永遠的回憶。當他們看到停泊
在港口盡頭的路易﹒薩爾瓦多公爵的「尼斯」號游艇時,或許會羨慕游艇能永遠停留在
這個可愛的島嶼上。
當遠洋輪剛剛在帕爾瑪人工港口的碼頭上系好纜繩,就下來了一些旅客。一些人經
過這一段如此平靜的航行卻仍感覺搖搖晃晃——尤其是那些女士——下船隻是為了腳踏
實地享受幾個小時。另一些依然挺得住的旅客則打算利用從2點到晚上8點的停船時間—
—如果時間允許的話——去參觀群島的首府和周圍的地方。實際上「阿潔萊」號要在天
黑後航行。出於對上岸游覽客人的考慮,晚餐推遲到出發後再開始。
在參觀的客人中,自然有克勞維斯﹒達當脫、馬塞爾﹒羅南和讓﹒塔高納三人。同
時上岸的還有肩背望遠鏡的尤斯塔什﹒奧利安達爾先生、德斯蘭戴先生和他的兒子。他
們把德斯蘭戴夫人留在了船艙,讓她補上失去的睡眠。
「是個好主意,我的朋友!」克勞維斯﹒達當脫對德斯蘭戴先生說,「在帕爾瑪度
過幾個小時,對你那部有毛病的機器有好處!去城裡逛一逛,活動一下筋骨,這是一個
多好的機會啊!你和我們一起去嗎?」
「謝謝,達當脫。」德斯蘭戴先生回答道。他的臉色恢復了一些血色。「我跟不上
你們,我願意呆在咖啡館等你們回來。」
當德斯蘭戴先生說話的時候,阿卡托克在左邊閒逛,尤斯塔什﹒奧利安達爾先生在
右邊走動,他們雙方似乎都沒有去旅游的心思。
帕特利斯緊跟在主人後面離開了遠洋輪。此時他用莊重的語氣詢問主人的意見:「
兩個人比一個人好。」克勞維斯﹒達當脫回答道。「我可能會找到自己喜歡的東西,找
到本地的特產,可是我不願意隨身帶著去游逛。」
實際上,他不屬於只在帕爾瑪街道上閒逛的旅游者之內。帕爾瑪城只有一些馬略爾
卡產的陶器,其中有一種新的陶器可與中國的瓷器相媲美。所有馬略爾卡陶器都以本島
的名字命名。
「如果您允許,」讓﹒塔高納說道,「我們想和你一同去旅游,達當脫先生。」
「怎麼不可以,塔高納先生。我請你們,或者說我請你們允許讓我和你們一起度過
這短短的幾個小時。」
帕特利斯認為這個回答很得體,並微微點頭表示同意。他相信他的主人能夠同這兩
個在他看來應屬於上等社會的巴黎人搞好關係。
克勞維斯﹒達當脫和讓﹒塔高納有禮貌地交談時,馬塞爾﹒羅南卻猜到了他那位異
想天開的朋友在談話中所抱有的目的,他不禁笑了起來。
「那麼,就這樣!」讓﹒塔高納曾對他說,「可是機會為什麼不出現呢?」
「是的!……是的!……是需要一個機會。法律所要求的特殊的機會則是戰場、火
災、洪水……」
「誰知道呢?」
被洪水捲走,被火焰包圍,什麼都不會使在城市街道上游逛的達當脫先生畏懼,在
鄉村田野上散步時也不會受到任何的攻擊。對讓﹒塔高納來說,不幸的是在這個富庶的
巴利阿裡群島上既沒有兇猛野獸,也沒有歹徒。
現在如果要利用停船的時間,就不能再浪費一分一秒了。
當「阿潔萊」號進入帕爾瑪防波堤時,船上的乘客就能望見在港口房屋群中有三個
非常顯眼、形狀優美的高大建築:一個是大教堂,一個是與之相連的城堡,以及在碼頭
的左邊很近的地方有一座漂亮的高大建築,其塔樓部分伸進了海裡。從樓堡的白色幕牆
上方,高聳著教堂的鐘樓和被海風吹得不停轉動的磨房巨大扇翼。
如果對一個國家不了解,可以查詢《旅游指南》;如果連這樣的書也沒有,則最好
找當地人做向導。這位佩皮尼昂人和他的同伴遇到的向導是一個性格活潑的當地人,大
約30歲,高個子,舉止靈活,臉上掛著甜蜜的微笑,褐色的打褶斗篷技在肩上,穿著半
長的肥大褲子,一塊普通的紅手帕像束髮帶纏在頭上和前額,樣子看起來很善良。
佩皮尼昂人和馬略爾卡人談妥的價錢是幾個杜羅ヾ,游覽的計劃是步行周游這個城
市。參觀主要建築,附帶坐車游覽郊外的地方。
ヾDuro:西班牙古幣,相當於5個比塞塔。——譯者注首先吸引克勞維斯﹒達當脫
注意的是,這位向導講的法語帶有明顯的法國南方口音,而與法國蒙彼利埃地區當地人
的口音卻不同。要知道蒙彼利埃離佩皮尼昂並不太遠。
現在我們這三位旅游者上路了。他們一路上聽著向導兼導遊的講解。他的講解聽起
來雖然言過其實,卻也生動有趣。
巴利阿裡群島值得人們去了解它的歷史,一部由古代建築和傳說所講述的真正的歷
史。
昔日巴利阿裡群島的模樣現在已蕩然無存。如果不從工藝方面,而從貿易方面來看
,該群島的繁榮一直延續到16世紀。群島具有做為地中海西部泊船處的優越位置和便利
的海上交通——從歐洲三個重要國家,法國、意大利和西班牙直達非洲大陸的必經之地
——從而使巴利阿裡群島成為當時整個地中海貿易的停泊中心。在西班牙統治者,國王
堂恩﹒渣耶姆一世統治時期——後人對他非常崇敬——巴利阿裡群島達到了鼎盛時期。
在此期間曾有大批英勇無懼的船長駕船而至,在這些人中曾有過馬略爾卡高貴家族中最
優秀的成員。
今天島上的出口貿易僅限於礦土、油料、杏仁、檸檬、蔬菜等產品,飼養業只是養
豬並出口到巴塞羅那。日益減少的桔子產量與昔日「金蘋果園」的稱號已不再相稱。
不過這個群島還未完全荒蕪。馬略爾卡島是群島中面積最大的島嶼,有3400平方公
裡,人口超過20萬,並依然保持著四季宜人的氣候,心曠神怡的環境,最美麗的自然風
光,舉不勝舉的景色,陽光燦爛的天空,這一切都無愧於另一個神話中的名字:美神島
。
游客們繞過港口,向著高大建築行進的時候,向導盡心盡責履行了導遊的職責。他
就像一架周而復始的留聲機,又像一只喋喋不休的把故事講過一百遍的鸚鵡。他講述了
從公元前1世紀到公元元年古羅馬人同擅長投石器的土著居民進行了長期戰鬥才占領了
帕爾瑪城的歷史。
克勞維斯﹒達當脫認為「巴利阿裡」的意思是投石器,也就是大衛使用的那種武器
。
當地的孩子從小就練習,他們只有擊中目標才可獲得一天的口糧。向導證實說,用
這種原始的投射武器,射出的石頭在空中運行時,可以達到相當高的速度。向導講述時
眉飛色舞,令兩個年輕人目瞪口呆。
「是啊,這個巴利阿裡人是不是要把我們趕走?」克勞維斯﹒達當脫低聲說道。
「是啊!趕回到南方!」馬塞爾﹒羅南說道。
不過他們還是接受了這樣一段真實的歷史:伽太基﹒哈米卡在從非洲到加泰羅倫亞
的旅途中,在馬略爾卡島下了船,以後他的兒子——後人稱作阿尼巴爾——也出生在這
裡。
至於波拿巴家族起源自馬略爾卡島,而且從15世紀就開始在此居住的說法,克勞維
斯﹒達當脫斷然拒絕。絕對是在科西嘉島!絕對不可能是巴利阿裡群島。
如果說帕爾瑪城是一個大舞台,上演了很多次戰爭,那麼最早的戰爭是反抗堂恩﹒
渣耶姆軍隊的自衛戰爭,以後是本地農民起義反抗貴族們加重稅收,最後是抵抗來
自野蠻部落的海盜。這一切都成為了歷史。今天帕爾瑪城呈現一片寧靜。這種寧靜也打
消了讓﹒塔高納想經歷一場戰爭的希望:他未來的父親或許受到侵犯,他能夠挺身相救
。
向導又回顧起15世紀初的歷史。他說,那時裡耶納河發生了一場罕見的山洪,造成
了1633人死亡。讓﹒塔高納問道:「這條河現在在哪兒?」
「它穿過城市。」
「我們能看見嗎?」
「肯定能看見。」
「水很多嗎?」
「連一只老鼠也淹不死。」
「上天就是這樣待我!」這個可憐的年輕人在他的堂兄耳邊悄悄說道。
三個旅游者一邊交談著,一邊從海堤上方——不如說是沿海而建的城堡圍牆形成的
高台——第一次俯瞰這座城市。
在帕爾瑪城裡有幾座房屋體現了摩爾人設想奇異的建築風格,這也證實了阿拉伯人
在此居住了400年的歷史。透過半閉的大門,可以看到裡邊有法國、西班牙或意大利式
庭院。庭院周圍排列著輕巧的柱廊。院內傳統的水井周圍安置著造型優美的鐵欄杆,樓
梯優雅地盤旋而上,攀繞柱廊的綠籐開滿了鮮花。石頭修成的窗扇顯得無比輕盈。窗外
是阿拉伯式的陽台或者是西班牙式的涼廊。
最後克勞維斯﹒達當脫和他的同伴們來到了一座有四根八角型立柱的建築物跟前。
這座建築具有文藝復興時代初期的哥特式風格。
「這是個什麼大傢伙?」達當脫先生問道。
他本應該選擇更好一點兒的詞,才不會惹帕特利斯生氣。
這是一個古老的交易所,一座非凡的建築。雉碟狀窗戶造型奇特,窗簷被藝術性地
隔開,並鑲有細膩的齒形裝飾物。這一切令今天的工匠們也贊歎不已。
「我們進去看看。」馬塞爾﹒羅南不禁對這個奇特的建築產生了興趣。
拱頂長廊的中央有一根粗實的立柱。穿過這個長廊就進入了裡邊的大廳。大廳可容
納1000人,拱頂由數根纖細呈螺旋狀圓柱支撐。此時站在空曠的大廳裡,令人不禁想起
在交易所繁榮時代,響徹大廳的交易的喧囂和商人們的叫喊聲。
這就是我們這位佩皮尼昂人所體會的。他真想把這個建築物遷移到他的家鄉,只需
他一個人就能讓這個交易所恢復昔日的興盛。
此時還未提到帕特利斯。他用出門在外的英格蘭人的冷漠欣賞著這一切美麗的事物
。
在向導看來,他好像一位穩重但保守的紳士。
說實話,讓﹒塔高納對向導天花亂墜的瞎吹不怎麼感興趣。這倒不是說他對這座偉
大建築的藝術性無動於衷,而是時刻放不下一個念頭。他正在想入非非,並懊喪自己「
在這個交易所裡一事無成」。
短暫的參觀之後,向導領他們來到了裡耶納街。街上人來人往。男人們非常引人注
目:體形健美,舉止文雅,言語親切,身著肥大短褲,腰繫皮帶,柔軟的羊皮上衣,皮
毛翻在外邊。女人們非常漂亮:熱帶膚色,身穿色彩鮮艷的裙子和短小的圍裙,圓形開
領上衣,赤裸雙臂。有些少女的髮型有點兒像修女,但是絲毫掩飾不住她們嬌美的面容
和充滿活力的目光。
儘管年輕的馬略爾卡人說話柔和、清新、動聽,可是卻看不到他們相互致意和問候
。
旅游者們沿著帕拉西奧﹒利阿爾城牆快步行走。這座城牆緊靠教堂,從某個角度來
看——或者說從海灣處看——似乎與教堂渾然一體。
他們來到一大片住宅區。住宅區的建築為方形塔樓式樣,前邊有一座用壁柱形成的
巨大龍門建築。龍門上方是一個哥特時代的天使塑像。住宅區的建築體現了巴利阿裡群
島的既有羅馬風格又有摩爾風格的獨特的建築特點。
走了幾百米後,這一隊旅游者來到一個相當寬大的,佈局極不規律的廣場。從廣場
伸出好幾條通向城裡的街道。
「這是什麼廣場?」馬塞爾﹒羅南問道。
「伊莎貝拉二世廣場。」向導回答道。
「通向漂亮住宅區的是什麼大街?」
「巴梭﹒戴爾伯尼大街。」
這是一條景色如畫的大街。大街兩旁的房屋造型各異。窗戶四周爬滿了綠色植物,
五顏六色的遮陽篷掩蓋了凸出的陽台。建在城牆上方的涼廊鑲嵌著色彩斑斕的玻璃。街
上零零落落長著幾棵樹。這條大街通向憲政廣場。廣場的旁邊是莊園出版社大樓。
「我們還得從巴梭戴爾伯尼大街走上去嗎?」克勞維斯﹒達當脫問道。
「我們返回時從這條街下來。」向導回答。「最好先去教堂,離這兒不遠。」
「好吧,去教堂,」這位佩皮尼昂人說道,「我不介意登上其中一座塔樓看一看全
景。」
「以後,我建議你們去參觀一下貝勒維爾城堡,」向導接著說,「城堡在郊外,從
那兒能看到周圍的平原。」
「我們有時間嗎?」馬塞爾﹒羅南提醒眾人。「『阿潔萊』號8點開船。」
讓﹒塔高納剛剛從遐想中返回現實,或許在鄉村旅游能找到在城裡街道上找不到的
機會,誰說得上呢?
「你們的時間很充足,先生們。」向導肯定地說:「貝勒維爾城堡離此不遠。再說
離開帕爾瑪城之前,不去那兒看一看會後悔的。」
「怎麼去?」
「在耶穌門上車。」
「好吧,去教堂。」馬塞爾﹒羅南說道。
向導轉向右邊,走上一條狹窄的被稱作塞奧的小街,小街通向塞奧廣場。矗立在廣
場上的教堂為西方建築風格,下方是雉碟牆,再往下是米拉多街。
向導先領他們來到教堂望海門前邊。
望海門屬於尖頂建築時代的傑作。在那個時代,所有窗戶和圓花窗飾都做成了火焰
式造型,使人感受到了復興時代後期那些光怪陸離的想象力。望海門牆的一側滿是雕像
,門楣中心,在石頭花飾之間複製了一些畫工細膩的聖經故事,工筆純樸,妙趣橫生。
當人們來到一座建築物的門前時,首先想到的是從門口進到裡邊。克勞維斯﹒達當
脫正準備推開一個門扇時,向導攔住了他。
「大門被封死了。」
「為什麼?」
「因為吹進來的海風太強烈了,信徒們以為好像身處約撒法峽谷中ヾ,蒙受最後審
判的暴風雨。」
ヾ「約撒法」意為「上帝的審判」,該峽谷位於耶路撒冷和奧利維爾山之間。——
譯者注這句話向導一成不變向所有的外地人講過,他為此感到驕傲,帕特利斯也感到很
高興。
站在這座1601年建成的教堂周圍,首先看到的是教堂的兩個高大、裝飾華麗的塔尖
。
在塔尖的每一個拱架上又建了許多較粗糙的小塔尖。總之,這座教堂可以同伊貝利
亞半島最有名的建築相媲美。
大家從教堂正面的主門走了進去。
教堂裡面很陰暗,和西班牙所有教堂一樣。中堂和過道兩旁一把椅子也沒有,只稀
稀拉拉放著幾張木頭長凳和冰冷的石板供信徒們跪拜。這也是宗教禮儀的一個特點。
克勞維斯﹒達當脫和兩個年輕人又回到有兩排立柱的中堂。中堂的拱頂是相互連接
在一起的稜形房脊。他們一直走到中堂盡頭。他們在王室小教堂停了下來,欣賞了非同
一般的祭壇,走進了唱經班的唱台。這個唱台位於教堂的中間,實在令人奇怪。他們沒
有時間仔細觀賞教堂裡豐富的寶物:最好的藝術品,馬略爾卡島居民最崇拜的祭品,特
別是3個世紀以來一直保存在大理石棺停裡的阿拉貢的堂恩﹒渣耶姆國王的遺骸。
或許在這次短暫的參觀中,參觀者沒有多大興趣做祈禱。無論何種情況,如果讓﹒
塔高納為克勞維斯﹒達當脫作祈禱,也只是為了要自己成為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拯
救他的救命恩人。
「我們現在去哪兒?」馬塞爾﹒羅南問道。
「去市政府大樓,」向導回答。
「走哪條街?」
「走帕拉西奧街。」
這夥人沿著街道向上走了300米,用馬略爾卡人的測量法大約為1600米長。這條街
通向一個不如伊莎貝拉廣場寬敞,但稍許有些規則的廣場。在巴利阿裡群島是看不到像
美國城市那樣,筆直的大街將城市劃分成無數的棋盤格。
有必要去拜訪一下市政府嗎?當然要去。因為來帕爾瑪參觀的外國人都不能不去觀
賞這座非同一般的建築:兩個大門敞開著,大門兩邊都有窗戶。大門通向內部的一個講
壇。講壇像一個漂亮的中間寬敞的「涼廊」。市政府的第二層樓有七扇窗戶朝著一個在
建築物正面的大陽台。第三層上邊是凸出的木屋頂。玫瑰花飾屋頂被下面的人像石柱任
勞任怨支撐著。這座市政府大樓可以看作是意大利文藝復興時代的代表作。
市政大廳的四周裝飾著本地顯要人物的畫像,其中還有一幅萬迪克ヾ的著名的「聖
﹒塞巴蒂安」油畫。這個大廳就是巴利阿裡群島政府的所在地。負責接受捐贈的侍者,
有著一幅光滑白淨的臉龐,身著寬大長袖上衣,神色一本正經,邁著方步在大廳裡走來
走去。當市政府做出決議時,由市政大廳的吹鼓手鳴鼓宣告。吹鼓手身著紅色鑲邊的服
裝,吹鼓手長官則是金色鑲邊。
ヾVandyck(1599—1641),是比利時弗來芒語地區的雕塑家和畫家。——譯者注
克勞維斯﹒達當脫本想捐獻一些錢,能夠在這個富麗堂皇的大廳遠遠望一眼市長大人,
向導用本地巴利阿裡群島方言嘰哩咕嚕說了一通,最後的答覆是市長大人不會客。
6個小時的停船時間已用去了1個小時。如果想去貝勒維爾城堡,就要趕快動身。
穿過錯綜複雜的聲道和叉路口——就是擁有走出迷宮線索的代達羅斯ヾ也得迷路—
—向導和眾人從高爾特廣場走到了麥爾卡多廣場,以後又走了幾百米來到了劇院廣場。
ヾ古希臘神話中為克裡特國王建造迷宮的建築師和雕塑家。——譯者注克勞維斯﹒
達當脫這時買了幾樣東西,其中用不能再便宜的價錢買了一對馬略爾卡島的陶器。帕特
利斯曾接受命令,將購買的物品送到船上,並妥善放到主人的船艙,不能碰撞。所以他
朝著碼頭方向返回。
從劇院廣場參觀者走上了一條3000米長的寬敞的步行大道,以後來到了耶穌廣場。
步行大道兩邊是教堂和修道院,其中馬德蘭修女院對面是一座軍營。
在廣場的盡頭有一段幕牆,牆的中間是耶穌門。從幕牆上方伸出一根根電報線。廣
場房屋的各個面都被陽台遮陽傘和淺綠色的百葉窗打扮得五顏六色。廣場左側長著幾棵
大樹,在午後陽光照耀下,使這個角落顯得很美麗。
穿過敞開的城門,便是郁郁蔥蔥的平原,一條小路穿過田野通向貝勒維爾城堡。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克勞維斯﹒達當脫從貝勒維爾城堡返回比去那裡要快得多。
現在是4點半,有充足的時間穿過田野,直到城堡。向導對此竭力鼓吹能夠參觀城
堡內部,登上高大塔樓的平台,放眼眺望帕爾瑪海岬風光。
實際上,如果馬車不在田野上閒逛,走完這段路程不足四十分鐘。費用也是一個很
好解決的問題。因為如果三位旅游者不能及時趕回碼頭,布卡拉什船長是不會等待的,
對此這位佩皮尼昂人深有體會。
準確地說,在耶穌門附近停放著6輛馬車。只需一聲令下,他們就會駕車奔跑在城
郊的小路上。這是那些輕便靈活的馬車的習慣,無論是上坡還是下坡,只能看見馬車飛
奔的樣子。
向導看中了其中一輛馬車,克勞維斯﹒達當脫——他對此也很在行——也判斷這輛
馬車非常合適。因為他經常在佩皮尼昂市街道上駕車,如果需要的話,他是駕輕就熟的
。
不過有時候他並沒有炫耀自己技能的機會,只能把韁繩交給專職的趕車人。
在目前這種條件下,走完這段路程不會有什麼危險。讓﹒塔高納又想入非非,正如
馬塞爾﹒羅南所說的,他希望實現「意外收養」的願望。
「先生們,這輛馬車坐得下嗎?」向導問道。
「這要看達當脫先生是否也願意坐上。」馬塞爾﹒羅南回答道。
「快一點兒,朋友們,你先請,馬塞爾先生。」
「您先請,達當脫先生。」
「我無所謂。」
馬塞爾﹒羅南先上車,他不想過多客氣。
「你呢?塔高納先生,」克勞維斯﹒達當脫說道,「你怎麼了?……為什麼心事重
重?……你的幽默感去哪兒了?」
「是問我嗎,達當脫先生?我沒什麼……請放心……什麼事也沒有。」
「你不會認為我們的馬車會出事吧?」
「不會出事的,達當脫先生!」讓﹒塔高納回答,並聳了一下肩膀。「為什麼會出
事故呢?我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小伙子。我向你保證,我們的馬車絕對不會在路上翻車。」
「可是,」讓﹒塔高納接著說,「可能會翻到河裡、湖裡、池塘裡或凹地裡,事事
難料。」
「什麼?事事難料?太嚴重了!」達當脫先生瞪著雙眼大聲說道。
「我是想說,」讓﹒塔高納說道,「法律條文有規定……必須知道……總之我明白
這一點。」
馬塞爾﹒羅南對他的堂弟為了獲得被收養而作出的尷尬解釋,不禁笑了起來。
「事事難料!事事難料!」這位佩皮尼昂人不斷念叨著,「說實話,這是我從未聽
到過的最巧妙的回答!……我們上路吧!」
讓﹒塔高納靠近他的堂兄,坐在第二個座位上,達當脫先生坐在前邊,馬車伕的旁
邊;向導也被邀同行,半懸半坐在馬車的踏板上。
沿著筆直的小路穿過耶穌門,旅游者遠遠望見了屹立在蔥綠山坡上的貝勒維爾城堡
。
馬車從城裡出來,走過的並不都是平坦的田野。首先經過巴利阿裡群島首府郊外的
平原地區。因此這裡也被看作是離帕爾瑪城最近的海濱浴場。這裡別緻的農捨,各種美
麗的水鳥都掩藏在樹木涼爽綠蔭下,特別是那些年代已久的無花果樹更是長得奇異怪狀
。
所有房舍都是白色的,建在山丘上。巖石鑄就的房基將湧來的波浪擊成層層白色泡
沫。走過風景宜人的平原地區後,克勞維斯﹒達當脫和兩位巴黎人回身遠望帕爾瑪城,
蔚藍的海灣、曲折彎延的海岸線以及無邊無際的大海。
馬車沿著緩緩而上的小路,走進了濃密的阿萊普松林。松林環抱著村莊和貝勒維爾
城堡城牆圍繞的山丘。
越往上走鄉村景色越真實。七零八落的村莊周圍點綴著五顏六色的棕櫚樹、桔子樹
、石榴樹、無花果樹、馬檳榔樹、橄欖樹,並與之相映成輝。一路上克勞維斯﹒達當脫
興致勃勃。儘管他見慣了法國南方類似的景色,可是依然贊不絕口。確實如此。比如說
橄欖樹,他從沒有見過這樣彎彎曲曲、奇形怪狀、前仰後伏,樹幹滿是結瘤,樹幹又粗
又高的橄欖樹。農民的茅舍周圍是成塊成□的菜地。菜地旁邊的姚金娘和金雀花盛開成
團成簇的鮮花,農捨房簷下掛滿成串的鮮紅辣椒,這一切真是令人賞心悅目!
當旅客們隨心所欲周游一番後,突然驚叫起來:「我們坐馬車來這兒到底要做什麼
?」
其實馬車並沒有沿著讓人誤入歧途的兩排車轍路走下去。整個旅途沒有遭到任何來
自野蠻民族海盜的侵擾,而且馬車也幸運地走在比海岸線更直的路上。當他們一行人到
達目的地,或者說到達貝勒維爾城堡的小橋前,已經5點了。
城堡之所以建造在這個位置,是為了保衛帕爾瑪海灣和帕爾瑪城。深深的護城河和
厚厚的石牆使高聳的城堡塔樓更顯示其與中世紀軍事要塞相似的軍事用途。
城堡圍牆的四角建有四座塔樓。城牆內部分三層,以羅馬和哥特式風格建成。城牆
外邊有一座「忠君塔」,令人不能不承認城堡具有的封建性。
克勞維斯﹒達當脫、馬塞爾﹒羅南以及讓﹒塔高納將要登上的「忠君塔」塔樓平台
上,可以更好地遠眺鄉村和帕爾瑪城,而剛才在教堂塔樓上則看不到更遠的地方。
馬車停在橫護城河的石橋前。馬車伕受命等待。三位旅游者同向導一同走進了城堡
。
他們參觀的時間不可能很長,也不可能仔細觀看這座古老建築的每一個地方和角落
,只能在目光所及的範圍內大致看一看。
在匆匆看過地面一層的一些房間後,克勞維斯﹒達當脫認為有必要問一下:「喂,
年輕人,我們去上邊看看嗎?」
「只要您願意,」馬塞爾﹒羅南回答道,「我們總是緊隨不捨和先生一起冒險,不
過達當脫先生上次沒有趕上船是例外。」
「只誤了1秒鐘!」我們這位佩皮尼昂人說道。「不過如果在帕爾瑪找不到汽艇追
趕遠洋輪,那將是無法寬恕的!……至於那位德斯蘭戴先生又會變成什麼樣呢?」
大家朝著「忠君塔」走去。後者高聳在圍牆外面,有兩座橋與城堡相連。
這座塔樓又圓又敦厚,用燒制的磚石建成,顯得色彩鮮明。塔樓底座建在護城河的
溝底。在塔樓的西南有一個淺紅色大門,正好與溝頂平行,大門的上方鑲嵌一個拱型窗
戶,窗戶上方有兩個槍孔,再上邊是支撐塔樓平台的托座。
在向導引領下,克勞維斯﹒達當脫和他的兩個夥伴沿著建在厚厚塔牆內盤旋而上的
階梯,借著從槍孔透進的微弱光線,向塔頂攀登。經過艱難攀登他們終於來到了塔頂。
說老實話,向導一點兒沒有吹牛,從這樣高的地方看去,風景確實美不可言:在城
堡的腳下,起伏不平的山丘被黑壓壓的阿萊普松林覆蓋。松林那邊是美麗的平原地區。
越過平原是湛藍的海灣,海灣上方密密麻麻的白點或許是海鳥,或許是船帆。
在更遠的地方是呈梯形的帕爾瑪城,以及城裡的教堂、王宮、小教堂。當太陽走到
地平線時,整個城市沉浸在五光十色的陽光中,顯得光彩奪目。浩瀚無垠的大海泛起點
點金光,海面上不時駛過一艘艘揚起白帆的船隻或拖曳著長長白煙的輪船。一點兒也看
不到東邊的米諾卡島和東南邊的依夫撒島,不過能看到陡峭的卡夫雷拉小島。在第一帝
國戰爭期間,許許多多的法國士兵慘死在這個小島上。
從貝勒維爾城堡的這座塔樓上,也就是從馬略爾卡島的西部可以眺望全島。馬略爾
卡島是整個群島唯一擁有鋸齒山脊的島嶼。山脊上種植了長青櫟樹和榆樹。從樹林上方
露出嶙峋石怪的斑巖、閃長巖或石灰巖。此外在平原上遍佈不少突兀的高地,在巴利阿
裡群島或者在法國都稱為「小山丘」。在這些山丘上找不到一座城堡、教堂或破舊的修
道院。再補充一點,島上到處蜿蜒流淌著湍急的河流。據向導說,全島共有超過200條
這樣的河流。
「也就是說,達當脫先生有200次掉進河流的機會。」讓﹒塔高納心裡想。「但是
他是不會掉進去的!」
在島上看到的非常現代化的東西是連通馬略爾卡島中部的鐵路。如果鐵路從帕爾瑪
城到阿爾古地區,途經聖瑪麗亞和貝尼撒蘭縣的話,就要舖設許多新的支線,要穿越群
山中蜿蜒曲折的山谷,該島最高山峰為海拔1000米。
照克勞維斯﹒達當脫的習慣,他非常想看完所有的美景,馬塞爾﹒羅南和讓﹒塔高
納也都認為應該好好欣賞。不過遺憾的是在貝勒維爾城堡逗留的時間不能再長了,而且
今後也不可能返回,因為「阿潔萊」號在幾個小時之後將重新起錨開航。
「是啊,真應該在此停留幾個星期……幾個月才好。」這位佩皮尼昂人大聲說道。
「確實如此!」向導回答道。「先生們,這裡有許多關於你們一個同胞的傳說,不
過有點兒不幸……」
「他叫什麼名字?」馬塞爾﹒羅南問。
「弗朗索瓦﹒阿拉高。」
「阿拉高,……阿拉高……」克勞維斯﹒達當脫大喊道,「法國最受尊敬的學者之
一!」
事實上,這位赫赫有名的天文學家於1808年來到巴利阿裡群島,其目的是完成從敦
刻爾克到福門特拉島的子午線測量工作。但是他受到了馬略爾卡人的懷疑,面臨著死亡
的威脅。最後他被囚禁在貝勒維爾城堡達兩個月之久。在被囚禁的日日夜夜裡,他只能
透過城堡的窗戶完成了測量工作。最後他僱用了一只小船才駛到阿爾及爾。
「阿拉高,阿拉高,」克勞維斯﹒達當脫嘴裡重複著,「他是愛斯塔格爾的著名後
代,也是東比利牛斯、我的家鄉佩皮尼昂的光榮子孫!」
不過時間在催促他們離開這個如同升空氣球吊籃一樣的地方。從這裡可以俯覽獨一
無二的風景。克勞維斯﹒達當脫依依不捨,他在平台上走來走去,不時將身體探出護欄
之外。
「喂,當心!」讓﹒塔高納對他大喊,同時抓住他上衣後領。
「有什麼擔心?」
「當然要小心……再說你快要掉下去了!出了可怕的事對我們有什麼好處呢?」
發生這種慘劇是無法追究責任的。因為如果這位有地位的人真的從護欄上方掉下去
,讓﹒塔高納是毫無辦法的,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養父落進深深的溝底。
總而言之,現在令人遺憾的是時間,以分分秒秒來計算的時間不允許看完全部的馬
略爾卡島風景。只周游首府周圍幾個地區還不夠,還必須參觀一下其他的城市,那些最
吸引旅游者的城市,如梭萊爾、恩卡、伯蘭撒、瑪納克瓦爾摩撒等等!還有阿爾塔和德
拉什地區的天然巖洞,其中有被認為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巖洞,還有這些地區的美麗湖泊
,鐘乳石建造的教堂,清澈爽口的噴泉,劇院,還有一座巨大的被稱作「地獄」的地下
建築,其建築風格隨心所欲,怪異荒誕,卻又被看作是舉世無雙的建築。
還值得一提的是米拉馬爾島,該島是路易絲﹒撒爾瓦多大公獨一無二的領地!這裡
有著受到這位既是學者又是藝術家的公爵一直珍視的上千年的森林,還有一座城堡建造
在一處景色迷人的地方,並一直伸延到海邊。由大公出資籌辦的「好客」旅館。旅館向
所有經過此地的旅客開放,並免費提供兩天的食宿。甚至那些試圖向大公手下人行賄以
結識大公本人,而最終徒勞而歸的人也可享受這種仁厚的待遇。
瓦爾德摩撒修道院也是值得一看的地方!現如今修道院已變得荒涼寂寞。被人遺棄
。
不過在這個修道院裡,喬治桑德和肖邦都曾住過3個月,這都值得我們去體驗一下
這兩位偉大小說家和藝術家的崇高靈感,領略一下樂曲《馬略爾卡島冬夜》和怪異小說
《招魂術》的創造靈感。
以上就是這位向導喋喋不休講過的故事,也是他長期從事導遊的老生常談。如果克
勞維斯﹒達當脫表示對離開這塊地中海綠洲感到遺憾,如果他提出同他的兩個年輕人也
是他的新朋友一同返回巴利阿裡群島,僅僅為了旅游,那也不會令人驚奇。
「現在6點了。」讓﹒塔高納提醒大家注意。
「既然6點了,」馬塞爾﹒羅南接著說,「我們就不能耽擱太久了。返回碼頭之前
,還要參觀帕爾瑪城的一個地方。」
「我們出發吧!」克勞維斯﹒達當脫歎了一口氣。
他又向西邊多姿多彩的景色看了最後一眼。這時太陽已落在地平線上。斜射的陽光
染紅了平原地區的鄉村農捨。
克勞維斯﹒達當脫、馬塞爾﹒羅南和讓﹒塔高納順著狹窄的牆內樓梯下來,穿過石
橋,返回城堡院內,然後從城門處出來。
馬車還在下車的地方等候,隨後馬車伕沿著護城河急馳過來。
向導向馬車伕打了一聲招呼,馬車伕隨即將馬車恢復到了一種平穩瀟灑的速度。這
是一種在這個地區帶有明顯個人特點的速度:絕不會毫無目的而匆匆趕路。因為在這個
非常幸運的地方,永遠不會讓人急急匆匆。
達當脫先生第一個上了馬車,後邊的馬車伕正打算坐在前邊的位置。
馬塞爾﹒羅南和讓﹒塔高納也想飛身踏上馬車踏板時,馬車突然向前跑動,兩個人
只好疾促退身,差一點撞在飛速轉動的車輪上。
馬車伕迅速撲到轅馬前,企圖勒住馬車,但是已經不可能了!轅馬用後腿立起,掀
翻了馬車伕。而馬車伕沒有被車輛碾住卻是意想不到的奇跡。馬車隨後以最快速度向前
狂奔。
馬車伕和向導同時發出尖叫。兩個人飛身沿著城堡小路緊隨疾馳的馬車追了下去。
他們要冒著或者被車輪碾得粉身碎骨的危險,或者被陰暗叢林中樹枝刺得遍體鱗傷
的危險。
「達當脫先生……達當脫先生!……」馬塞爾﹒羅南拼盡全力大聲呼喊,「他要沒
命啦!……快跑,讓,快跑!」
「是的,」讓﹒塔高納回答道,「不過這倒是一個想不到的機會。」
不管這是不是一個機會,總之必須抓住馬匹……不管是馬還是騾子,反正必須抓住
。
此時馬車以極快的速度奔跑,幾乎沒有什麼希望能把它們抓住。
馬車伕、向導、兩個年輕人以及趕來的幾個農民正以最快速度向前追趕。
此時此刻克勞維斯﹒達當脫依然保持著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喪失的冷靜。他一只
手用力抓緊韁繩,向後拉去,試圖將馬車控制住。為了脫離危險,他很想身體向前跳下
馬車,可是在後邊追趕的人來看,更想阻止他跳下馬車。
坡路傾斜得更厲害了,馬車也奔跑得更迅疾了。克勞維斯﹒達當脫始終坐在原來的
位置上,駕駛馬車沿直線奔跑。他暗地思忖,狂奔的馬車肯定要撞在城堡圍牆上,不可
能穿過任何一個城門。一旦松開韁繩跳出車外逃生,他太清楚會落得什麼結果。此時最
好留在車內,任馬車翻倒,四輪朝天或者撞在路邊的物體上。
這幾匹該死的騾子不顧一切向前奔跑,其速度在巴利阿裡人記憶中,在馬略爾卡島
乃至整個群島都不曾有過。
跑過平原地區後,馬車又沿著城牆走上了更不幸的之字形路。此時馬車像山羊一樣
疾奔,像袋鼠一樣跳躍,它從城門外一閃而過,一直跑到了城市東北角的班塔達門。
必須承認,兩匹騾子非常熟悉這個城門,因為它們毫不遲疑地就跑了過去。人們看
得很清楚,兩匹騾子既不是聽從駕車人的吆喝,也不是聽從駕車人手中的韁繩。兩匹牲
口駕著馬車狂奔不已。它們全然不顧及行人的呼喊,在各個城門穿來穿去,在鄰近街道
上橫衝直撞。這兩個鬧惡作劇的傢伙好像雙方心領神會:我們愛怎麼跑就怎麼跑,除非
馬車翻倒,否則就聽天由命吧!
馬車在城市的一個地方,一個真正的迷宮迷路了。可是興奮異常的牲口卻以加倍的
勁頭向前衝去。
從一些房屋裡,從一些店舖中,人們聲嘶力竭地在喊叫。從窗口中露出了人們大驚
失色的面孔。整個城區好像回到了幾個世紀前,那時呼喊聲響徹了全城:「摩爾人來了
!……摩爾人來了!……」在這些通向修士大街的狹窄曲折的街道上不發生事故才怪呢
!
克勞維斯﹒達當脫依然在試圖控制馬車。為了減緩馬車狂奔的速度,他向後拉緊韁
繩,全然不顧韁繩會斷開,或自己的胳膊會折斷。事實上,他把韁繩拉得很緊,幾乎使
他處於脫離馬車的危險境地。
「這兩匹混帳牲口!這輛倒霉的馬車!」他心裡想道,「我看不出有什麼辦法能停
住車輛。它們每匹牲口都有四條腿啊!……跳車吧,跳車吧!」
實際上在貝勒維爾城堡,以及到了港口時他都可以跳車。馬車曾差一點兒掉進海灣
,不過那樣肯定會使牲口恢復平靜。
馬車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往右,一會兒衝到奧利瓦爾廣場,一會兒又繞廣場兜圈,
好像在競技場跑道上的古羅馬雙輪戰車。不過這是一場既沒有對手也沒有獎金的比賽。
在這個廣場上曾有三四個警察抓住了牲口,同牲口進行了捕鬥,不過最後還是徒勞
無功!……他們想制止這場災禍繼續的努力毫無成效。一個警察被掀翻在地,雖沒受傷
卻也站不起來了,其他人被甩在了後邊,總之馬車以越來越快的速度疾奔,好像有意要
冒犯一下禁止牲口傷人的法律。
必須承認,狂奔的馬車即將停止——不過卻是災難性的停車方式——因為馬車跑上
了奧利瓦爾大街。
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中間,有一道15級台階的階梯。如果這條街不通車的話,這倒是
一個最好的地方。
越來越大的驚叫聲中又攙雜進了狗的狂吠。此時瘋狂的牲口已不在乎這幾級台階!
馬車的車輪踏上了台階,顛簸使車身斷裂,變成碎片。
這實在是不可能啊!儘管馬車數次翻滾,儘管車身拖拉在後邊,儘管車輪拖延牲口
的速度,儘管克勞維斯﹒達當脫在罕見的翻滾中始終沒有松開韁繩,可是兩匹牲口
沒有停下來,仍在一前一後狂奔。
在馬車後邊聚集著越來越多的人群,裡邊有馬塞爾﹒羅南、讓﹒塔高納、向導、馬
車伕,他們雖然始終在後邊追趕,卻還是看不見他們。
駛過奧利瓦爾大街後,是聖米蓋爾大街,阿伯斯多廣場。在這個廣場,一匹牲口倒
下了,很快又安然無恙地站了起來。以後又是帕拉特麗亞大街,又是聖厄拉麗廣場。
「很明顯,」克勞維斯﹒達當脫心裡想,「馬車肯定會到陸地盡頭停下來。我猜想
到了帕爾瑪海灣大概是它們的終點!」
在聖厄拉麗廣場矗立著耶穌受難教堂。對巴利阿裡人來說,是特別受到崇拜的聖地
。
在不久前,這座教堂還被當做避難所,收容了那些各地趕來的罪犯,以躲避警察局
的追捕。
這次教堂有幸收容的不是罪犯,而是沒有從馬車上摔下來的克勞維斯﹒達當脫。
這時聖厄拉麗教堂的富麗堂皇的大門完全敞開著,信徒們擠滿了教堂。他們正在作
彌撒,並已接近了尾聲。司祭轉身向著虔誠的信徒高舉雙手行賜福禮儀。
當馬車跳躍著駛進教堂大廳中間時,人群喧囂四起,驚恐不安,到處是恐怖的喊叫
聲。然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馬車在祭壇前的階梯前突然停住,而此時神父正在大
聲禱告:「願聖神賜福。」
「阿門!」一個聲音響徹了大廳。
這個聲音是這個佩皮尼昂人的回答,他恰好得到了賜福。
由於相信奇跡發生,以及在這個宗教深入人心的地區發生如此事件,人們很自然地
在每年4月28日,在聖厄拉而教堂中舉行神聖馬車的彌撒慶祝儀式。
一個小時後,馬塞爾﹒羅南和讓﹒塔高納在米拉馬爾街的一個建築物附近趕上了克
勞維斯﹒達當脫。這位真正的男子漢正要去休息以消除剛才的緊張與疲勞。當問話涉及
到他的堅強性格時,他一點兒激情也沒有。
「您真棒,達當脫先生!」讓﹒塔高納大聲說。
「年輕朋友們,」這位當天的英雄說,「只不過是在一輛跑動的車上晃了晃。」
「您平安無事吧?」馬塞爾﹒羅南問。
「沒事兒……一點兒事也沒有。我從沒有這麼健康過!……為你們的健康乾杯,先
生們!」兩個年輕人喝乾了這種著名的尼撒蘭酒。這種酒的名氣也遠遠超出了巴利阿雷
群島。
當讓﹒塔高納和他的堂兄在一起時,他說:「又丟失了一次機會!」
「不會的,讓!」
「就是這樣,馬塞爾。雖然我不能從洪水中,從火災中,從戰場上救他,至少這次
我能攔住馬車,救下達當脫先生。反正你是不會相信的……」
「這是在民事法庭上最好的證詞!」馬塞爾﹒羅南只好搪塞地說道。
晚上8點所有的旅客都返回了「阿潔萊」號。
沒有一個人晚到,連德斯蘭戴先生、他的兒子以及尤斯塔什、奧利安達爾先生也不
例外。
這位天文學家是否靠觀察地平線的太陽來打發時間?沒有人說得上來,總而言之他
又帶回了各種這個島上的風味食品,如一種「安西瑪達」餡餅,這是一種用豬油做的多
層點心,味道還不錯。還有半打叫做「圖爾」的魚,這種魚是福門特拉海岬漁民非常想
捕到的。餐廳領班得到命令,要為他精心烹制。
事實上,這位蒙特利馬爾天文學會主席用嘴比用眼睛的時候多——至少從法國出發
以來是這樣。
大約8點半,「阿潔萊」號起錨開船,離開了帕爾瑪港口,布卡拉什船長也沒有同
意旅客在馬略爾卡城過夜。這樣克勞維斯﹒達當脫也就聽不到了白天的喧囂和半夜的歌
聲,聽不到在動聽的吉它伴奏下西班牙民族的「哈巴涅拉」舞曲和「猶塔」舞曲。這種
舞曲在巴利阿裡群島居民的院子裡一直演唱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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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德斯蘭戴一家同埃利薩尼一家見面了。
「今天的晚飯推遲到8點,」埃利薩尼夫人說道,「德斯蘭戴夫婦和他們的兒子,
很可能還有達當脫先生,要準備4套餐具。」
「好的,夫人。」女僕回答道。
「我們的朋友太需要休息了。瑪努拉,你知道我十分擔心可憐的德斯蘭戴夫人。她
一路勞頓,肯定很難受。你去看一看她的房間收拾好了沒有。到家後她肯定要馬上休息
。」
「一定辦好,夫人。」
「我的女兒去哪兒了?」
「在廚房,夫人。她正準備飯後甜點。」
瑪努拉是一個西班牙人,從埃利薩尼一家遷居在此就在這家工作。她屬於那些來自
奧蘭家庭中,從事女傭工作的西班牙人。
埃利薩尼夫人住在老城堡街一所漂亮的房子裡。這條街上的居民一半西班牙人,一
半摩爾人。埃利薩尼夫人家有一個小花園,花園裡的兩個小花圃長著牽牛花。天氣剛開
始暖和,草地卻很綠,長著幾棵樹,按靈驗的占卜家說法,這是「美人樹」。小池塘邊
的兩道上舖著美麗圖案。
埃利薩尼夫人的房子共兩層,德斯蘭戴一家人會得到舒適的款待。他們在奧蘭逗留
期間吃、住都不成為問題。
奧蘭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城市,也是奧蘭省首府。該城位於一條峽谷的斜坡上。谷底
流淌著湍急的勒意季節河,烏迪諾大街也占據了一部分河床。紐夫城堡的防護工事將奧
蘭城分開,像其他城市一樣,一邊是新城,一邊是老城。老城又稱西班牙老城,擁有古
城堡,帶樓層的房屋,位於城西的港口,還有古老的城牆。在東邊是新城,住著猶太人
和摩爾人,圍繞新城的是雉碟狀城牆,從城堡一直延伸到聖安德烈要塞。
這座城市也稱阿拉伯人的綠洲。10世紀時由安達盧西亞的摩爾人修建。城市背靠一
座相當高的大山,拉木尼要塞屹立在陡峭的山崖上。城市面積比當初擴大了5倍,總面
積不少於75公頃,有不少的街道也伸出了城牆外邊。整個城市沿海岸伸延了兩公里。旅
游者順著要塞城牆,向東北方向走去,就會看到最近新建的城市附屬部分,如岡貝塔郊
區和努瓦色﹒厄姆勒郊區。
人們很難找到這樣一座引起人們更大研究興趣的多種民族居住在一起的阿爾及利亞
城市。在全部4.7萬人中,只有1.7萬法國人和正統猶太人,在1.8萬外來居民中,大部
分是西班牙人,其次是意大利人、安哥拉人和安哥拉﹒馬耳他人。還要補充說一下,大
約有4000阿拉伯人聚集在城市南部的迪亞利郊匹。這個地區被稱為黑人區,街道清潔工
和碼頭搬運工都來自這個區。在這座多民族居住的城市中,有2.7萬天主教徒,7000古
猶太教徒,1000名穆斯林信徒。由此可以對這座多民族混居一起的首府城市得出一個較
為準確的看法。
奧蘭省的天氣一般來說寒冷、干燥、炎熱,風沙較大。這座城市的灑水工作由市政
府掌管,這樣做比由上帝掌管灑水更勤、更多。
埃利薩尼先生退休後來到了這樣一座城市。當初他在佩皮尼昂做了15年的生意,靠
運氣掙得了1.2萬英鎊的年收入。這些錢在他的遺孀精心掌管下絕對不會少的。
埃利薩尼夫人此時44歲。她從來沒有過她女兒一樣的美麗、善良和可愛。她是一個
罕見的講究實際的女人,對說出的話反覆斟酌。她就像一位人們非常熟悉的女會計師,
將人分為三六九等,把錢看作生命一樣。對日常開支精打細算,整日憂心忡忡擔心會出
現虧空。人們熟悉這種果斷性格的面孔,腰板挺直,前額突出,目光敏銳,雙唇緊閉,
這一切顯示出女性的專注與執著。埃利薩尼夫人將家裡治理得井井有條,絕不亂花一分
錢。她精打細算,每一分錢都花在有用的地方。但是對她寵愛的女兒卻從不吝嗇。即使
女兒穿上修女式服裝,她也要讓女兒顯得優雅高貴,對此她絕對不會馬虎。說到底,孩
子的幸福是她唯一的希望。她相信與德斯蘭戴一家聯姻,女兒的幸福必定會有保障。阿
卡托克某一天會得到1.2萬法郎,再加上路易絲從她母親那裡繼承的遺產,很多人都會
認為這一切足以建立一個牢固的財富基礎,使他們將來衣食不愁。
路易絲幾乎記不起阿卡托克的模樣。不過她的母親早已灌輸給她這樣的思想:她終
有一天會成為年輕的德斯蘭戴夫人。總之這一切在她看來比較自然。只要這位未婚夫讓
她滿意,再說他為什麼就不能讓她滿意呢?
埃利薩尼夫人作出最後幾個指示後,走進了客廳,她的女兒也來到了這裡。
「你的甜點做好了嗎?」夫人問道。
「做好了,媽媽。」
「很糟糕,遠洋輪得晚到一會兒,差不多天黑時才到達!路易絲,6點時穿好衣服
,配上小方格裙子,以後我們一起去碼頭。『阿卡托克萊』號汽笛響的時候,我們也趕
到碼頭了。」
埃利薩尼夫人把兩個名字搞混了。
「你想說『阿潔萊』號輪船,」路易絲笑著說,「可是我的未婚夫的名字是『阿卡
托克』,不是『阿卡托克萊』。」
「好吧!……」埃利薩尼夫人說,「『阿潔萊』,『阿卡托克』,這都無所謂!你
就肯定他不會把路易絲的名字搞錯……」
「誰能肯定呢?」女兒用稍微嘲弄的口吻說,「阿卡托克先生不很了解我,說實話
我也對他了解不多。」
「在做出決定之前,我們給你們時間來互相了解。」
「再好不過了!」
「另外,我相信他會對你滿意的,而他也一定會讓你滿意的……我的德斯蘭戴夫人
,你要嘴上留情!到時候我們還要談妥婚禮的條件。」
「收支能平衡嗎,母親?」
「當然了,你這個調皮鬼,去操心自己的事吧!……對了,別忘了還有一位陪同德
斯蘭戴一家人來的克勞維斯﹒達當脫先生。你知道,他們一家人為這位有錢的佩皮尼昂
人而驕傲,並相信他是世上最好的男人。德斯蘭戴夫婦不習慣坐船,所以他陪他們一直
到奧蘭。他做了一件大好事,我們一定要好好款待他,路易絲。」
「對他熱情接待,即使他想向我求婚……真的不可以。我都忘了我應該是……我將
要是阿卡托剋夫人……這個名字不錯,不過聽起來有點兒像古希臘語!」
「夠了,路易絲,正經點兒!」
她是一個很正派的人,一個性格開朗可愛的少女。世上根本不會有和小說中女主人
公一模一樣的人,可是路易絲正是這樣的人。她正處20歲花季年齡,性情爽直,精力充
沛,活潑好動,一雙烏黑髮亮的眼睛如同藍寶石上的黑珍珠。一頭濃密的金髮,走起路
來優雅輕盈,或許說像絲綢一樣輕盈,就連皮埃爾﹒羅迪在他成為文學院院士之前也會
毫不猶豫地這樣形容,輕盈得像天空中的燕子。
以上只是對路易絲﹒埃利薩尼做了輕描淡寫的描述。讀者會發現,她自己則不能不
對由「阿潔萊」號從塞特連同貨物一同送來的這個蠢傢伙做一番對比。
出發時間到了,埃利薩尼夫人以女主人的眼光最後看了看德斯蘭戴一家的房間後,
叫上女兒,兩個人一同朝著碼頭方向走去。她們先在可以眺望碼頭的圓形花園停了一下
兒。從這個地方一直望見平靜的大海。天氣非常好,天邊藍得像水洗得一樣。太陽正朝
著米爾斯克比爾城方向落去——這是一座古人稱為「神港」的城市。在那裡裝甲艦和巡
洋艦都可以找到最好的隱蔽處,以躲避從西邊頻繁刮來的暴風。
幾隻掛白帆的船朝北一字排開,遠處的濃煙表明是一些蒸汽輪船。這些輪船經多條
航線穿行在地中海與非洲大陸之間。二三艘遠洋輪正朝奧蘭駛來,其中一艘船已不足
3海裡。是不是「阿潔萊」號?如果不是女兒,那肯定就是母親變得迫不及待。實際上
,路易絲並不認識這個隨著渦輪每轉一下,就會靠近她一步的年輕人,或許「阿潔萊」
號最好開倒車返回……「快6點半了,」埃利薩尼夫人提醒說,「我們下去吧!」
「我跟你後邊,媽媽。」路易絲回答道。
沿著直通碼頭的大街,母女倆朝港口走去。在碼頭上幾艘遠洋輪正在像往常一樣拋
錨停船。
埃利薩尼夫人問一位朝碼頭走來的港口官員,「阿潔萊」號是否到達了。
「是的,夫人,」這位官員回答道,「半個小時後進港。」
埃利薩尼夫人和女兒環視了一下港口,港口北面的山丘擋住了她們的目光。
20分鐘後傳來陣陣汽笛聲。遠洋輪繞過1公里長的防波堤,緩緩停在拉木尼要塞腳
下,經過幾次反覆後,穩穩停在碼頭後邊的船位上。
當棧橋連接後,埃利薩尼夫人和女兒上了船。埃利薩尼夫人張開雙臂擁抱了德斯蘭
戴夫人,以後又擁抱了德斯蘭戴先生和阿卡托克。而此時路易絲像所有其他懂事的年輕
女子一樣,保持矜持的姿態。
「啊!親愛的尊敬的夫人,我們從佩皮尼昂到現在一直沒見面,不是嗎?……我好
想念你,埃利薩尼夫人,還有路易絲小姐……她又長高了。啊,對了,應該吻一下,不
,兩下達當脫的這位好僕人。」
如果說帕特利斯希望他的主人在開始行家庭見面禮時,能像世上男人一樣行為穩重
,那麼他就要大大失望了。當帕特利斯表情嚴肅,恰如其分地退回一步時,克勞維斯﹒
達當脫的嘴唇砰地一聲貼在了埃利薩尼夫人乾癟的臉頰上,就像面色棍敲在了鼓皮上。
當然了,路易絲沒有避讓德斯蘭戴夫婦的擁抱。而從不拘小節的達當脫先生卻沒有
給這位年輕姑娘父輩的親吻,而是給了她美好的祝願。
至於這位阿卡托克,他向路易絲走上幾步,像一個機器人行了一個禮。整個行禮只
不過是牽動了一下脖子的肌肉,點了一下頭而已。隨後向後退去,一言不發。
年輕姑娘不禁鄙夷地撇了一下嘴。這一動作克勞維斯﹒達當脫沒有發現,不過卻沒
有逃脫馬塞爾﹒羅南和讓﹒塔高納的眼睛。
「喂,真沒想到能看到這樣一位美人!」馬塞爾﹒羅南對讓﹒塔高納說。
「真的,是很漂亮。」讓﹒塔高納接著說道。
「難道要嫁給那個笨蛋?」馬塞爾﹒羅南問道。
「絕對不可能!」讓﹒塔高納大聲說道,「願上帝保佑我,為了不讓她嫁給這個笨
蛋,我寧願違背自己永遠不結婚的誓言。」
是的,讓﹒塔高納發過這個誓言,至少他說過。總之在他這個年齡,說的總是比做
的多。而馬塞爾﹒羅南,他沒有發過這樣的誓言。不過都無所謂!他們兩人來到奧蘭是
為了參加非洲第七騎兵團,而不是為了娶路易絲﹒埃利薩尼小姐。
再順便提一下——也是為了以後不再提及——「阿潔萊」號在平穩舒適的條件下完
成了從帕爾瑪城到奧蘭的航程。平靜的大海像舖了一層油,使人以為把普羅旺斯的油都
撒在了海面上。從東北方向刮來的微風吹拂著遠洋輪左舷中部,吹拂著輪船支索帆,船
首的三角帆和後檣縱帆,使輪船穩穩行進,從帕爾瑪出發以來,差不多所有旅客都在一
張餐桌上用了餐。最終海運公司會叫苦連天,抱怨用餐人數超乎尋常。
對奧利安達爾先生來說,用那不勒斯方式烹調的「圖爾」魚非常美味可口,並且用
專業美食家的味覺品嚐了地方風味的點心。
可以說每個人都安然無恙抵達了奧蘭,甚至連到了巴利阿裡群島還難受不堪的德斯
蘭戴夫人也平安抵達。
儘管德斯蘭戴先生硬撐住身體,強打精神熬過了旅途的後半階段,卻也沒有去結識
這兩位巴黎人。他把這兩位年輕人看作不同類的人,認為比他的兒子阿卡托克差得多。
儘管二人聰明伶俐,可是卻使他反感。達當脫同他們關係愉快,談笑風生,這是達
當脫的自由。不過在他看來,這一切在「阿潔萊」號停靠了碼頭也就完結了。
可以想象到,德斯蘭戴先生根本不想把兩個巴黎人引見給埃利薩尼夫人和她的女兒
。
而克勞維斯﹒達當脫以南方人的豪爽,習慣地脫口而出:「馬塞爾﹒羅南先生和讓
﹒塔高納先生都是巴黎人。」他說,「兩位年輕人同我相處得非常融洽,我希望我們的
友誼不因短短航程而中止。」
這位佩皮尼昂人就是不同一般!他用美好的語言表達了自己的感情。非常遺憾帕特
利斯沒有聽到。
兩位年輕人文質彬彬地向埃利薩尼夫人鞠躬致敬。
「夫人,」馬塞爾﹒羅南說道,「我們很榮幸受到達當脫先生的器重……我們會珍
惜同他的友誼……我們也相信這種友誼會長久保持下去的……」
「我們如同父子一樣!」讓﹒塔高納補充說道。
德斯蘭戴夫人對這種客套很厭煩,她看著自己的兒子,後者還是閉口不言。此外,
埃利薩尼夫人或許應該告訴這兩位年輕的巴黎人,她很高興在他們逗留奧蘭期間接待他
們。不過她沒有說,因為這是應該由阿卡托克的母親提出來。出於母親的天性,兩位夫
人都沒有說話,看來對這兩位陌生人最好保持審慎態度。
埃利薩尼夫人告訴達當脫先生,她很高興達當脫先生能和德斯蘭戴一家在她家吃第
一頓晚飯。
「我現在馬上回旅館,」這位佩皮尼昂人說道,「去洗個澡,換下這身衣服和水手
外套,並打扮得體一些來享受您的晚餐,親愛的夫人。」
一切商妥後,克勞維斯﹒達當脫、讓﹒塔高納和馬塞爾﹒羅南向布卡拉什船長和布
魯諾醫生告別。如果他們能再次乘坐「阿潔萊」號,他們會非常高興再見到可愛的醫生
和殷勤的船長。船長和醫生回答說,他們很少見到比他們更讓人高興的旅客了。大家非
常滿意地分手告別。
尤斯塔什﹒奧利安達爾先生也踏上了非洲的土地。裝在皮套裡的望遠鏡背在身後,
手提旅行袋,跟在為他拿著沉重箱子的搬運工後面。在整個旅途中他都是這身打扮,所
以沒有人會注意他的出行。
克勞維斯﹒達當脫和兩位巴黎人下了船。達當脫讓德斯蘭戴一家把他的行李送到老
城堡街的家中。以後他和兩個年輕人坐著運行李的馬車駛向共和國廣場的一家漂亮飯店
。
這家飯店還是布魯諾大夫特意介紹的。在飯店二樓,克勞維斯﹒達當脫占據了一個
客廳和一間臥室,一個小房間歸帕特利斯使用。在第三層,馬塞爾﹒羅南和讓﹒塔高納
占據了兩間臥室,房間的窗戶朝向廣場。
奧利安達爾先生也選擇了這家飯店。當他們三個抵達時,發現他已經坐在了餐廳,
正仔細閱讀菜單,挑選將要享用的晚餐。
「真是一位非同尋常的天文學家!」讓﹒塔高納說,「讓我奇怪的是他竟然不為自
己訂一份星星煎雞蛋和一份小行星烤鴨。」
半個小時後克勞維斯﹒達當脫一身整齊走出了房間。帕特利斯對他主人的穿戴向來
是精心細緻,絲毫也不馬虎。
在大廳入口處達當脫先生看見了兄弟倆。
「喂,年輕朋友,」他大聲說,「我們終於到奧蘭了。」
「一眨眼就到了。」讓﹒塔高納回答說。
「是啊,我希望你們不是今天就打算去第七騎兵團。」
「當然,達當脫先生,時間並不很緊。」馬塞爾﹒羅南說。
「你們會很快穿上藍上衣,套上紅色羊皮褲,帶上士兵帽……」
「我們已做出了決定。」
「很好……很好!不過至少要等我們一起參觀了這座城市和城市周圍的地方。明天
見!」
「明天見!」
克勞維斯﹒達當脫坐車去了埃利薩尼夫人家。
「是啊,正如這位可敬的人說的,我們已經到奧蘭了!」馬塞爾﹒羅南又重複了一
遍。
「到了一個地方後,就要知道去做什麼。」讓﹒塔高納說。
「依我看,讓,去參軍的事很早就定了。」
「當然了,馬塞爾,不過……」
「不過什麼?你還想著民法第345條嗎?」
「什麼條文?」
「就是關於領養條件的條文。」
「如果第345條是這個條文,」讓﹒塔高納說,「我想的就是這個。在帕爾瑪沒有
實現的機會,在奧蘭一定會實現。」
「只是運氣不太好,」馬塞爾﹒羅南笑著說,「你再也遇不到海上波浪了!剩下的
只能是戰場、火災!比如說今天夜裡飯店失火,不過我有言在先,我先救你,再救我自
己。」
「你真夠朋友,馬塞爾!」
「至於達當脫先生,我看他一個人完全能救出自己。他是最能保持冷靜頭腦的人。
這一點我們已經領教了。」
「說得對,馬塞爾。當他走進聖厄拉麗教領聖餐時就已經證明了這一點。不過,如
果他沒有覺察到危險,如果他遇到突如其來的火災,如果他只能靠外面的人來救他……
」
「讓,你還放不下讓達當脫先生成為我們養父的念頭?」
「當然了……他一定會成為我們的養父!」
「好吧,你是不想放棄了。」
「絕不放棄!」
「那麼我今後不會拿這個開玩笑了。不過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那就是不要再擺出一副心事重重,杞人憂天的面孔,恢復往日開朗愉快的心情,
用微笑面對一切。」
「一言為定,馬塞爾。如果我把達當脫先生從法律所承認的危險中救出,我微笑;
如果機會沒有得到,我微笑;如果我成功了,我微笑;我失敗了,我微笑。總之時
時處處都要微笑。」
「這麼快你就恢復異想天開的樣子了!……我們去參軍的事……」
「不用著急,馬塞爾,去軍需處報到前,我先請個假。」
「多長時間?」
「15天!管它今後怎麼樣!當準備終生奉獻給軍隊的時候,是能夠享受15天的自由
。」
「好吧,就15天,從現在算起。即使你沒有得到像達當脫先生一樣的養父。」
「或許是你,或許是我,馬塞爾。」
「或許是我……我寧願我們一起去軍隊帶上配有流蘇的軍帽。」
「一言為定,馬塞爾!」
「你會開心嗎?」
「像鳥一樣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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