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婚期臨近。再過兩天,5月15日的太陽將在拉茲城的地平線上冉冉升起。
我很高興地看到精神受到大的刺激的米拉,看上去已忘記了可怕的往事。威廉﹒斯
托裡茨的名字始終沒有在她和她母親面前提到過。
我是她的知己。她告訴我她將來的計劃安排,不知道是否會實現。瑪克和她可能會
回法國定居,但不是現在……和父母別離,該多麼令她心痛呀……「不過,」她說,「
現在只是考慮回巴黎呆上幾周,您會陪我們吧,是嗎?」
「除非你們不想要我!」
「一對新婚夫婦可是很煩人的旅伴啊!」
「我盡量忍受吧!」我用一種委曲求全的語氣說。
醫生也贊成這個決定。離開拉茲一兩個月,從各方面來看,都很不錯。雖然羅特利
契夫人會很傷心女兒的遠行,但也能夠忍受。
瑪克只有留在米拉身邊時才忘記,或者說渴望忘記惡夢。他和我單獨呆在一起時,
又變得驚恐不安。我怎麼安慰他都無法排斥他的憂愁,他總是一成不變地問我:「沒什
麼新情況呢,亨利?」
「沒有,親愛的瑪克。」我也總是這樣回答他,這也繼屬實情。
一天,他覺得有必要要補充一句:「如果你知道什麼……如果城裡……或者從斯泰
帕克先生那兒……如果你聽到什麼風聲……」
「我一定會告訴你,瑪克。」
「要是你對我隱瞞什麼,我會恨你的。」
「我不會向你隱瞞什麼……但……請放心,沒人再理睬此事了!……城市裡比任何
時候都平靜!……些人忙著干事,一些人在乎尋歡作樂,市場上依舊生意興隆!」
「你又在開玩笑,亨利。」
「這不過向您證明我現在一點都不擔心。」
「可是,」瑪克說道,臉色陰沉下去,「如果那人……」
「不會了!……他知道只要一回拉茲,就會被逮捕,德國那麼多集市,他盡可以在
那裡賣弄他的雜耍把戲。」
「這麼說……他講的那種本領……」
「只不過騙騙小孩兒而已!」
「你不相信。」
「不會比你更信!親愛的瑪克,你該用手指算算還有幾天、幾小時、幾分鐘就到了
你的大喜日子了!……你只須一遍遍地數,別的沒什麼好想的!」
「啊!我的朋友!」瑪克激動地叫著,心髒猛烈地跳動著。
「你太不通情理了,瑪克,米拉比你更懂事!」
「因為我知道她不知道……」
「你知道的?……我來告訴你!你知道那個傢伙不在拉茲,他再也無法回來了,…
…我們永遠見不到他了,你聽明白了嗎?……難道你還不放心……」
「你想我怎樣,亨利,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覺得……」
「太荒謬了,可憐的瑪克!……聽著……相信我……回到米拉身邊去……」
「好吧……我永遠不會離開她……不……一刻鐘也不離開!」
可憐的弟弟,看他那副患得患失的模樣,聽到他那番言語,真讓我的心痛如刀絞!
婚期越近,他也越來越惶惶不安。我呢,坦率地說,我也不安地等待著那天的到來!
如果說我還可以指望米拉靠她的影響力使我弟弟安靜下來,對哈拉朗上尉,我真不
知如何是好。
那天他從報上得知威廉﹒斯托裡茨在斯普倫貝格,當時就想去找他,我好不容易勸
阻住他。斯普倫貝格和拉茲僅僅只有800公里……一天時間就到了。我們最終說服他別
去。但儘管他父親和我兩人苦口婆心闡明道理,說必須忘掉這件事,他卻時常想起,我
老擔心,有一天,他會趁我們不注意時跑去找威廉﹒斯托裡茨。
那天上午,他找到我。談話一開始,我就明白他決定出發。
「您不能去,親愛的哈拉朗,」我勸他,「您不能去!……你和那個普魯士人見面
!……不……現在不行!我請您別離開拉茲。」
「親愛的維達爾……必須懲罰那個混蛋……」
「他遲早會遭報應的,」我嚷起來,「是的,遲早會的!唯一能對他實施強制手段
,把他推上法庭的,只有警方!您想親手懲罰他,想想妹妹!我求您聽我話……作為朋
友……過兩天就是婚禮了……您不留在拉茲參加婚典?」
哈拉朗上尉雖覺我言之有理,但仍不服氣。
「親愛的維達爾,」他回答道,聲調讓我覺得勸服他實在無望了,「我們看問題的
方式不一樣……我的家庭即將成為您兄弟的家庭,它蒙受了恥辱,難道我不應該為它洗
雪冤曲嗎?」
「不!這是司法機關的事!」
「如果那傢伙不回來,它又能奈其何……他也不能回來!所以,我必須親自去找他
……他一定在斯普倫貝格!」
「好吧,」我只得提出最後一個理由,「您去吧,不過再等兩三天,那時我陪您去
斯普倫貝格!」
我滿懷熱情步步進逼,最後他答應我等婚禮結束後再說,那時我不得再反對他的計
劃,同他一起去。
距離5月15日還有兩天,我覺得其無比漫長!雖說我把勸慰別人當成一種義務,可
我自己也常常心神不寧。有時,一種莫名的預感驅使我徘徊在戴凱裡大街上。
自從警察搜查這幢房子後,它的門窗一直緊閉,庭院、花園冷冷清清的。林蔭道上
幾名警探監視著舊城牆那段路和四周曠野。主僕二人都不可能溜進屋去。可簡直活見鬼
,儘管我千方百計說服瑪克、哈拉朗上尉和我自己,我卻好像看見從實驗室的壁爐裡冒
出一縷青煙,平台窗戶後出現一張面孔,我居然見怪不怪了。
拉茲城已經擺脫了最初的恐怖,不再議論此事。可威廉﹒斯托裡茨的幽靈卻始終糾
纏著羅特利契醫生、瑪克、哈拉朗上尉,搞得我們大家心力交瘁。
9月13日下午,我朝斯聞多爾島的橋走去,想到多瑙河左岸散散心。
途中我路過碼頭,從布達佩斯來的客船正靠岸,這只船正是「馬提亞﹒高萬」號。
這使我想起旅途中的事件:我和那個德國人的相遇,他挑釁的態度,第一眼看到他
就激了我的反感;我以為他在武科瓦爾上岸時,他對我說的那些話!一定是他,只可能
是他,那聲音和羅特利契家的客廳裡聽到的一樣……同樣的語調,同樣的冷酷,同樣的
日耳曼式的粗魯。
懷著這些想法,我瞪著一個個下船的乘客……我尋找著那張蒼白的臉,古怪的眼神
,霍夫曼式的狠毒神情!……不過如俗話所說,我是白費心機。
6點,同往常一樣,我坐在餐桌旁,羅特利契夫人差不多已恢復了平靜,看上去好
多了。我弟弟坐在米拉身邊,忘掉了不愉快的事。明天,她將成為他的妻。哈拉朗上尉
儘管臉色還有點陰沉,但也冷靜多了。
我決心竭盡所能使氣氛活躍起來,驅除籠罩在大家心頭的陰霜。幸運的是,米拉也
從旁協助,結果,這個夜晚充滿了歡歌笑語。不經人們的請求,米拉便坐到鋼琴前,演
唱起幾首古老的馬扎爾歌曲,似乎要洗刷掉可憎的《仇恨之歌》留在這間客廳裡的陰影
。
夜深人靜,我們告辭,米拉微笑地對我說:「明天!……亨利先生……別忘了……
」
「忘了,小姐?……」我反問,跟她一樣開起玩笑來。
「是呀……別忘了明天在市政府裡舉行婚禮。」
「啊!明天!」
「您是令弟的證婚人。」
「您真該提醒我;米拉小姐……我弟弟的證婚人!……我都拋到腦後了!」
「我一點也不吃驚!……我早就注意到了,您有時做事糊里糊塗的。
」
「我真該自責!明天我一定不會犯糊塗了。我向您保證……但願瑪克也別忘了。」
「我保證他不會!」
「說好4點整。」
「4點,米拉小姐?……我以為是五點半呢?……別擔心……我3點50
就到!」
「晚安,瑪克的大哥,明天您就成為我的大哥了!」
「晚安,米住小姐……晚安!」
次日,瑪克出門采購一些東西。我看他已完全恢復了平靜,就讓他單獨去了。
為了謹慎起見,我想確證一下威廉﹒斯托裡茨不在拉茲。於是我去了市政府。
斯泰帕克先生立即接見了我,問我來訪動機。
我請他告訴我是否有新消息。
「沒有,維達爾先生,」他回答道,「您可以放寬心,我們要找的人不在拉茲……
」
「他還在斯普倫貝格嗎?」
「我可以證實,昨天他還在那裡。」
「您得到報告了?」
「對,是從德國警察廳的一份電報上證實的。」
「那我就放心了。」
「是的,您可以放心了,可我還為此煩惱呢,維達爾先生。」
「為什麼?」
「因為那個魔鬼——對,他就是魔鬼——看來不打算越過邊境了。」
「這正求之不得呀,斯泰帕克先生!」
「您求之不得,我卻不願意就這麼放過他!」
「我不太明白您遺憾什麼!」
「哦,作為警察,我更願意抓住他,把他關進監獄!可能晚些時候吧。」
「哎!婚禮結束後再說吧,那時悉聽尊便,斯泰帕克先生。」
我向警察局長道謝後就離開了。
下午4時,我們全都聚集在醫生家的客廳裡。兩輛華麗的雙篷四輪馬車在戴凱裡大
街等待著。一輛給米拉、她父母及她家的一位朋友納芒法官乘坐的,另一輛為瑪克、哈
拉朗上尉和他的朋友阿爾姆加德中尉準備的。納芒法官和哈拉朗上尉是新娘的證婚人,
阿爾姆加德中尉和我是瑪克的證婚人。
那個時代,匈牙利國會經過曠日持久的討論,決定像奧地利一樣允許世俗婚禮的存
在。
一般說來,世俗婚禮比較簡單,只有家族成員參加。而第二天的宗教婚禮卻排場宏
大,揚盡奢侈豪華之能。
年輕的新娘子打扮得清新秀雅,她穿著一條粉紅色的中國縐綢長裙,鑲著花邊,沒
有繡花。羅特利契夫人的穿著也很素雅。醫生、法官和我們兩兄弟身穿禮服,兩名軍官
穿著筆挺的軍裝。
站在林蔭道上等著馬車出發的都是些對婚禮感到好奇的婦女和年輕姑娘。看來明天
在大教堂舉行的盛大婚禮會吸引更多人,他們都想向羅特利契家表示應有的尊敬。
兩輛馬車駛出大門,拐個彎,沿著巴蒂亞尼堤岸,經過米洛契王子路,拉蒂斯拉斯
路,最後停在市政府的鐵柵欄前面。
李斯茲廣場和市政府的大院裡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是以前出現的情景吸引他們來的
?……他們是否想看看婚禮上是不是又會出現新的怪現象?
馬車駛進市政府大院,停在台階前。
米拉小姐由醫生扶著,羅特利契夫人挽著納芒法官,還有瑪克、哈拉朗上尉、阿爾
姆加德中尉和我走下馬車,在市政廳裡就座。大廳裡嵌著彩色玻璃窗,牆壁上鑲著昂貴
的雕刻壁畫,中間那張大桌子的兩端擺放著兩個精緻華美的大花籃,廳裡光線充足。
羅特利契先生及夫人以新娘父母的身份坐在主婚人的兩旁,對面椅子上瑪克和米拉
、羅特利契相伴而坐,然後是四位證婚人,納芒法官、哈拉朗上尉在右邊,阿爾姆加德
中尉和我在左邊。
司儀宣佈拉茲城的總督駕到,他要親自主持這一結婚儀式。他進來時,所有人都起
立表示迎接。
總督站在桌前,問父母是否同意把女兒許配給瑪克﹒維達爾,羅特利契先生和夫人
回答願意。他沒問瑪克,因為瑪克和我是男方家庭的唯一代表。
然後他問未婚夫婦:「瑪克﹒維達爾先生,您是否願意娶米拉﹒羅特利契為妻?」
「我願意!」
「米拉﹒羅特利契小姐,您是否願意嫁給瑪克﹒維達爾?……」
「我願意!」
總督以法律的名義,宣讀了條文,莊嚴宣告兩人結為夫妻。
婚禮就這樣簡單地結束了。沒有任何意外來擾亂這個儀式(儘管不祥的陰雲時常掠
過我的心頭),婚姻註冊處的官員宣讀的簽字的結婚證書也沒有被撕毀,新郎新娘和證
婚人手中的筆也沒有被奪走。
顯然,威廉﹒斯托裡茨不在拉茲。如果他在斯普倫貝格,他就呆在那邊討好他的國
胞吧!
現在,瑪克﹒維達爾與米拉﹒羅特利契在世人前結為夫妻,明天,他們將在上帝面
前宣誓。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5月15日到了。大家曾望眼欲穿,盼望它的到來,彷彿它永遠不會來臨似的!
我們終於等到了5月15日這天,再過幾小時,宗教婚禮將在拉茲大教堂裡舉行。
如果說十來天前發生的怪事還在我們心中留下些許擔憂,在世俗婚禮結束後,這些
擔憂全都一掃而光。出現在羅特利契家客廳裡的怪事,沒有在市政府上演。
我一大早就起床了。瑪克比我還早。他走進我的房間時,我還沒有穿好衣服。
他已經穿上新郎禮服,跟喪服一樣是全黑的,這是上流社會紳士們的時髦打扮,男
人們的莊嚴肅穆的穿著與花枝招展的女人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瑪克容光煥發,臉上沒有一絲愁容。
他激動地擁抱我,我也緊緊地抱住他。
「親愛的亨利,」他對我說,「囑咐我提醒您……」
「婚禮今天舉行!」我笑著說,「哈,告訴她,既然我準時到了市政府,我也會準
時參加教堂的婚禮!昨天,我甚至把表放在鐘架上!你呢,親愛的瑪克,別讓人久等喲
!……要知道,今天你可是主角,必不可缺!
……沒有你,婚禮可無法舉行!」
他離開後,我趕忙梳洗完畢,此時剛剛早晨9點。
我們在醫生家會合。禮車應從這裡出發。為了兌現我準備到達的諾言,我很早就到
了,這使新娘子眉開眼笑。我在客廳裡等待著。
前日在市政府出席婚禮的人陸續到來——鑒於此莊嚴的場合,不如稱之為要人吧—
—這次全都精心打扮:黑色的禮服,黑色的背心,黑色長褲,純粹的巴黎風格,不帶絲
毫馬扎爾民族服飾的特色。別在鈕扣孔上的簡單飾物熠熠生輝:瑪克戴上了玫瑰花形勳
章,醫生和法官佩戴奧地利、匈牙利的胸飾,兩名軍官的威武的邊防制服上別著十字勳
章和獎章,我只簡單地插了一根紅色飾帶。
米拉﹒羅特利契,我何不稱她米拉﹒維達爾,既然他們已由塵世的紐帶聯結在一起
,——米拉,身穿潔白的曳地的波紋綢長裙,繡著橘黃色橙花的短上衣。整個打扮令人
賞心悅目。胸側別著新娘花束,迷人的金髮上戴著新娘花冠,花冠上的白色珠羅紗垂下
來。這個花冠是我兄弟替她找回來的,她不願意更換。
她和打扮得雍容華貴的母親一同走進客廳,她向我走來,伸出雙手,我帶著兄長般
的憐愛緊握住她的手。
「啊!哥哥,我多麼快活啊!」
痛苦的日子一去不返,這個真正的家庭承受的煎熬已經過去了,甚至不留一絲痕跡
!連哈拉朗上尉也好像忘記了一切,他握緊我的手,說:「不……不要去想那些事了!
」
這天的日程安排得到大家一致同意:9點45出發去教堂,拉茲城的總督、達官顯貴
聚集在那裡等待婚夫婦的到來。婚禮彌撒和聖米歇爾的聖器室簽訂婚約後,便是相互介
紹與祝賀。然後回家舉辦午宴,估計有五十來位客人。夜晚,在住宅裡舉行盛大的晚會
,已發出了200多份邀請函。
兩輪馬車仍按前一天那樣分配,第一輛車上有新娘、醫生、羅特利契夫人和納芒法
官;第二輛車坐著瑪克和另外三位證婚人。從教堂回來時,瑪克和米拉﹒羅特利契將乘
坐同一輛馬車。將另外派人接那些參加婚禮儀仗隊的人。
斯泰帕克先生也采取了措施,以便維持秩序,因為肯定那時人們將會蜂擁到教堂和
聖米歇爾廣場上。
9點45分,馬車出發,沿巴蒂亞尼河堤前進,穿過馬扎爾廣場,經米洛契王子街進
入拉茲最漂亮的住宅區。
天氣晴朗,5月陽光明媚。行人成群結隊沿人行道湧向教堂。所有的目光,充滿喜
愛和羨慕,都投入第一輛馬車中的年輕新娘。我看到親愛的瑪克也在此列。從馬車窗戶
裡,可以瞥見一張張笑臉,祝賀聲從四面八方湧來,令人迎不瑕接。
「我相信,」我說,「這座城市必將留給我美好的回憶!」
「匈牙利人通過您向他們喜愛的法國表示敬意,維達爾先生,」阿爾姆加德中尉對
我說,「這門婚事能使一名法國人跨入羅特利契家庭,他們為此感到由衷的高興與祝福
。」
臨近廣場時,烏車行進困難,走得十分緩慢。
從教堂的鐘樓裡飄出歡快的鐘聲,東風吹拂,空氣中留下它微微的顫音。快到10點
時,警鐘樓上又響起悅耳的鐘聲,那高亢的音符飛進米歇爾教堂嘹亮的鐘聲裡。
我們到了廣場。我看見兩旁的拱廊下整整齊齊地排放著派出迎接客人的馬車。
教堂正門大開。當我們乘坐的兩輛馬車停在台階下時,正好十點過五分。
羅特利契醫生第一個下車,然後米拉扶著他的胳膊走下來。納芒先生扶著羅特利契
夫人。我們也隨瑪克下了車,穿過廣場上密集的人群,走進教堂。
這時,教堂內大管風琴奏響了匈牙利作曲家孔扎施譜寫的婚禮進行曲。
那個時代的匈牙利有條禮拜儀式的規定(這在其他天主教國家是沒有的);婚禮彌
撒完後,再舉行婚配降福之禮。看上去,不像是夫婦,應該是未婚男女參加典禮。先作
彌撒,再行婚配。
瑪克和米拉走向祭壇前面,坐在為他們準備的兩把椅子上;父母和證婚人各自在他
們身後就坐。
所有的座位、唱經台、禱告席都坐滿了人,來賓有總督大人、政府官員、軍官、法
官、親朋好友及工商界知名人士。禱告席上為花枝招展的太太們特備了座位。教堂裡座
無虛席。
唱經台是13世紀建造的傑作。它的鐵柵欄後面擠滿了看熱鬧的人。那些無法靠近柵
欄邊的人,就站在大殿中央,大殿裡早就沒有空位了。
大殿的耳堂、邊道,甚至台階上都是人群攢動。這群人裡婦女佔大多數,目光能隱
隱約約瞥見一些女人穿著典型的馬扎爾服裝。
難道這些善良的女市民或農家女還念念不忘曾攪得滿城風雨的怪事,她們來教堂是
為了重睹那一切嗎?……不,顯然不會,只要她們稍微把此事歸於魔鬼作祟,但在教堂
裡,它們可不能胡作非為。難道上帝的神威不足以令魔鬼畏而止步嗎?
唱詩台的右邊傳來一陣騷動。人群讓開一條道,讓本堂神父、副祭、副助祭、教堂
執事和唱詩班的孩子們進來。
本堂神父站在祭臺前的台階上,鞠一躬,唱了「入祭文」的開頭幾句。這時,唱詩
班的成員開始唱禱文。
米拉跪在拜壇的墊子上,頭低垂,虛誠地祈禱。瑪克站在她身邊,目不轉睛地注視
著她。
彌撒排場宏大,天主教堂在進行這種莊嚴的儀式時總免不了講究這些排場。管風琴
一會兒奏響贊美歌,一會奏響合唱曲,琴聲悠揚,飄揚在教堂的穹頂上。
大殿上時而傳來嗡嗡的人聲,挪動椅子的吱嘎聲,座位躍翻的響聲,還有教堂裡的
警官來來回回巡查的腳步聲,他們負責大殿的整條通道暢通無阻。
平常,教堂內總是籠罩在若隱若現的微光裡,人們的靈魂彷彿沐浴在濃郁的宗教氣
氛中。從古老的彩繪大玻璃(上面繪製著《聖經》中的人物側像),從早期的尖頂風格
的狹窄的窗戶裡,從側面的玻璃壁透進來一縷閃爍不定的光線。只要天氣稍微陰沉下來
,大殿、側道及後殿就變暗了,祭壇上燭光的火舌在這種神秘的幽暗中閃爍跳動。
今天教堂裡又是另一番景象。陽光燦爛,映紅了東窗和耳窗的圓花圈。一束陽光穿
過後殿的窗洞,直落在懸掛在大殿柱子間的講台上,映亮了用巨肩托著講台的大力神苦
惱的臉龐。
鈴聲響起,全體起立。一陣亂哄哄的嘈雜聲過後,大家鴉雀無聲,靜聽著執事用單
調的聲音朗誦聖馬蒂安的福音書。
然後,本堂神父轉過身,向新郎、新娘啟詞。他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說話聲音
不大。他說話簡略,但句句打動米拉的心弦。他贊揚羅特利契家族的美德,她對窮人的
無盡關懷和憐憫。他祝賀這門婚姻使一位法國青年和一名匈牙利女郎結為連理。他祈求
上蒼降福於這對新人。
致詞結束,本堂神父和副本堂神父回到神父兩側的座位。神父轉身面對祭壇,誦讀
「奉獻經」的祈禱。
我這裡不厭其煩地描述那次婚禮彌撒的瑣碎細節,因為它們已深深地銘刻在我的腦
中,因為它們永遠不會從我記憶中消失。
這時,從安放著管風琴的台上,傳來弦樂四重奏伴奏下的一個洪亮的嗓音,那是在
馬扎爾人中享有盛名的男高音歌唱家戈特利埃伯正在演唱奉獻禮讚美歌。
瑪克和米拉離開座位,走到祭壇前。副本堂神父接受了他們慷慨的布施。他們把嘴
唇印在主祭牧師遞過來的聖器上(就像一個吻)。兩人回到座位上,啊!瑪克從來沒有
這樣英俊瀟灑,他全身都籠罩在幸福的光環中!
接下來是募捐的女子為病人、窮人募捐。教堂執事領著她們擠進唱詩台和大殿。只
聽見移動椅子的聲音,裙子的窸窣聲和頓足聲。其間;小錢幣紛紛滾進這些年輕女子的
錢袋裡。
唱經班唱起了分四部分的聖哉頌歌,孩子們尖厲的高音格外響亮。祝聖儀式的時刻
到了。第一聲鈴敲響,男人們起立,女人們跪在凳上。
瑪克和米拉跪在地上,等待著奇跡的降臨。這個至高無上的聖體,千百年來,一直
經神甫之手代代相傳。
在此莊嚴時刻,所有人都低著頭,所有的心都飛到天堂裡,難道這種無比的虔誠,
這種神秘的寂靜不令人終生難忘嗎?
老神父在聖餐杯、聖體餅前彎下腰,準備朗誦聖言。兩名助手跪在台階頂上,托著
他的祭披下端,以免他在跪拜時有所不便。唱詩班的一位孩童,手擎鈴鐺,準備搖鈴。
主祭用低沉緩慢的嗓音唉出兩聲長長的呼喚,下面一片應承聲。
突然傳來一聲尖叫,撕心裂肺的尖叫,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唱詩班孩童手中的鈴鐺脫手而出,飛到祭臺上。
本堂神甫和副本堂神甫被推開了。
總本堂神甫嘴唇顫抖,臉上線條扭曲,目光驚恐不安,雙膊直髮顫,好像在手背上
抓住了什麼,正極力穩住,眼看他就要摔倒在地。剛才那聲尖叫就是出自他的口。
這就是我親眼目睹的事實,千百人可以為我作證。
聖體餅從老神父手中被奪走,這個聖潔的象征被一只褻瀆神靈的手抓住。然後,它
被撕碎,碎末撒向唱詩台上。
這時,響起一個可怕的聲音,我們早已熟的聲音,即威廉﹒斯托裡茨的聲音(我聽
見了,千百人也聽見了),他站在祭臺前,雖然和在羅特利契家一樣,我們看不見他的
人影:「災難會降臨到新婚夫婦頭上……災禍會降臨!……」
米拉心痛欲裂,尖叫一聲,暈倒在瑪克懷中。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拉茲大教堂和羅特利契家裡怪事疊出,它們均出自同一目的、同一動機。威廉﹒斯
托裡茨是唯一可能的肇事者。這一切均為高明的戲法所為,不可能……奪去聖體餅,劫
走新娘花冠,決不可能是某位魔術師用的障眼法!後來,我想到那個德國人可能從他父
親那兒繼承了某一科學秘方,某項秘密發明,使他能隱身不見……如同有些光線能穿過
不透明物體,使得它們變得半透明……我想到哪兒去了……我不能把這些無根無據的推
測告訴別人。
我們把人事不省的米拉帶回家,送回房間,放在床上。儘管多般救護,她仍然昏迷
不醒。
她躺在床上,毫無生機,毫無知覺!醫生也束手無策。但她畢竟還有微弱的氣息,
還活著。她經受了那麼多的痛苦折磨,生命的火焰還沒有熄滅,最後這次殘酷的打擊也
沒有奪走她的生命,真是奇跡!
醫生的幾位同事聞訊趕來。他們圍在米拉的病床旁,看見她躺在床上,沒有知覺,
眼瞼緊閉,臉色蠟白,心髒不規律地跳動著,胸脯一起一伏,呼吸微弱,只剩一口氣,
隨時都可能消失!
瑪克握住她的手,呼喚著她的名字,懇求她醒過來,他哭泣著:「米拉……親愛的
米拉……」
她什麼都聽不見……她沒有睜開眼睛。
羅特利契夫人聲音哽咽,不停地叫著:「米拉……我的孩子……我的女兒……我在
這裡……在你身邊……你的媽媽……」
她仍然沒有回答。
醫生們試過了各種靈丹妙藥,看來,她正漸漸甦醒過來……是的,她的嘴唇吐出幾
個含糊不清的字眼,誰也聽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她的手指在瑪克手中動了……眼睛微
微睜開……但是,在半開的眼瞼裡射出的目光裡多麼遲滯啊!目光裡缺乏智慧!
馬克太明白了,他跌坐在地,發出痛苦的呼號:「她瘋了……她瘋了!……」
我只得撲向前,和哈拉朗上尉把他扶起來,心中不禁擔心他是否能經受住這打擊,
是否會喪失理智!
我們把他拖到另一房間,醫生們趕緊采取應急措施,如若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這場悲劇會怎樣結束呢?隨著時間的流逝,米拉是否有望恢復理智,醫生能治愈她
那迷茫的神態,她這種精神錯亂只是暫時性的?
哈拉朗上尉單獨和我在一起時,對我說:「事情必須有個了結!」
了結!他想說什麼?他在宣佈什麼?無疑,威廉﹒斯托裡茨已潛回拉茲,他褻瀆了
神聖的婚典,他是這場悲劇的罪魁禍首!……但是,怎樣找到他的影蹤,用什麼辦法才
能抓住那個混蛋,那個無影無蹤,飄浮不定家伙?
現在城裡人該怎麼想呢?他們會接受科學的解釋嗎?這不是法國,若在法國,這些
怪事統統會被報刊雜誌嘲笑一番,蒙特利爾的酒館也會傳唱成歌,狠狠地譏諷。但在這
個國度裡,一切都應另當別論。我已向諸位指出,馬扎爾人天性迷信。他們對奇聞軼事
深信不疑,這種本性,在愚昧無知的階層中根深蒂固,對有知識的人來說,雖可將它們
歸於某種物理、化學上的發明。但如果科學也說不明白,那只可能是魔鬼作祟了。威廉
﹒斯托裡茨則會被視為魔鬼的化身。
其實,拉茲總督下令驅逐那個如此膽大妄為的德國佬,其內情再也隱瞞不住了。我
們一直保守的秘密,在聖米歇爾教堂事件發生後,早已家喻戶曉了。
報上又提起陳年往事。他們把羅特利契住宅發生的事與教堂的怪事聯系在一起。早
已風平浪靜的城市又掀起了新的恐慌。公眾最後知曉了這種種事件的聯繫。每幢房子,
每家每戶,一提及威廉﹒斯托裡茨的名字,就勾起一連串的回憶。那個怪物蟄居在戴凱
裡大街的房裡,像個幽靈游蕩在四面寂然無語的高牆內,緊閉的窗戶中。
消息經報紙一宣傳,人群在一種難以抗拒的力量驅使下,不由自主地湧到戴凱裡大
街,這不足為怪。
十來天以前,人們也是這樣擁擠在斯普倫貝格墓地。但在那裡,學者的同胞們總是
企盼某種奇跡的降臨,沒有任何敵意。但在拉茲,正好相反,人們心中懷著對卑鄙小人
的強烈仇恨。復仇的欲望一觸即發。
諸位別忘記,教堂裡的風波在這座虔誠的宗教城市裡軒起了多麼濃重的恐怖氣氛!
最令人厭惡的聖靈之舉就在大眾眼前發生。在彌撒中,正值舉揚聖體的時刻,聖體
講從總本堂神甫的手中飛出,穿過大殿,被撕碎,扔在講道台上!
教堂,一所舉行祝聖儀式的聖潔殿堂,難道對善男信女們的祈禱竟充耳不聞嗎?
這種狂熱的激動情緒還會繼續上漲,令人擔心。絕大多數人都不願接受唯一合理的
解釋:隱身術的發明。
城市的狀況令總督大人擔憂。他命令警察局長,如形勢所逼,可采取一切必要措施
。必須以不變應萬變,防止過度的恐慌,否則,其嚴重的後果不堪設想。此外,威廉﹒
斯托裡茨的名字一傳出,警方就派人保護戴凱裡大街那座住宅。成百上千的工人、農民
集結在房門前,必須防止狂熱的民眾沖進住宅,洗劫財物。
但是,如果一個人有能力隱身(我覺得這點已無可懷疑),如果童話裡吉熱斯在康
多爾王宮的魔戒變為現實,那公眾再無安全可言!更談不上保障人身安全!威廉﹒斯托
裡茨已回到拉茲,沒人看見他!他是否還在城內也沒人能確定!只有他一人掌握了他父
親的這項發明,他的僕人海爾門是否也參與了此事?還有別人使用這種隱身術供他驅使
?只要他們高興,他們可以隨心所欲,隨時間進市民家裡,窺探旁人隱私,誰又能阻止
他呢?家庭的私生活將徹底被摧毀?……人們關在家裡,可誰又敢保證沒有別人呢?誰
能擔保不被偷聽,不被人窺探?除非置身於濃濃黑暗中。在屋外,走在大街上,您永遠
會害怕被人跟蹤,他緊緊盯著您,您卻看不見他,他可以為所欲為!……各種侵犯易如
反掌,您又怎能防備他呢?這難道不是對社會生活構成了永恆的干擾,社會生活即將毀
滅殆盡了嗎?
報紙又談論起曾發生在高樓門市場的那個插曲,哈拉朗上尉和我均當場所見。那個
農民聲稱他被一人猛地撞倒在地,可卻沒有看見撞他的人。
那人在自欺欺人嗎?難道不會是威廉﹒斯托裡茨或海爾門或別的什麼人撞了他?人
人心裡都忐忑不安,害怕這類事件會降臨自身?每跨一步,這種危險不就大一分嗎?
過去遇到的異常現象也歷歷在目:市政府的結婚佈告被撕掉。搜查斯托裡茨家時聽
到房間裡傳來腳步聲,擱板上的小玻璃瓶出乎意料地掉在地上,摔碎了!
是的,威廉﹒斯托裡茨當時就在房裡,海爾門可能也在。訂婚晚會後,他們並沒有
如我們所料,離開了拉茲。如此,臥房裡洗刷用的肥皂水,廚房爐灶裡火燒著,一切都
顯得合情合理了。不錯!那主僕二人跟隨我們走遍庭院、花院、房間……我們搜到他藏
在平台的新娘花冠,不過是由於突如其來的搜查令威廉﹒斯托裡茨驚慌失措,來不及拿
走藏好!
那麼,我坐船沿多瑙河從佩斯直到拉茲,這一路上的經歷也就真相大白了。那個乘
客,我以為他在武科瓦爾上岸了,其實他一直在船上,只是看不見他罷了!……顯然,
這套隱身術,他隨時都可以施展,他可以隨心願隱身、顯形……就像仙境中的神仙,只
需魔杖一點即可。但這種隱身術並非魔訣、妖術、幻景,也不是巫師念的咒語。但是,
雖然他能隱去肉體,隱去衣服,但他無法隱去手中拿著的物體,因為我們親眼看見了撕
碎的花束,劫走的花冠,掰碎、扔在祭壇下的聖體餅。很明顯,威廉﹒斯托裡茨掌握著
這種藥物的配方,他喝下去即可見效……可是藥水在哪裡呢?肯定就是裝在玻璃瓶裡的
液體,它一溢出,即刻就揮發掉了!但如何配製它,這正是問題的焦點,我們不知道,
恐怕永遠都不會知道!
再說了,雖然威廉﹒斯托裡茨的肉體消失了,但沒有可能抓住它嗎?
如果它能躲過人們的視線,我想它逃不過觸覺吧!他的物質外殼與所有人體一樣,
不過由長、寬、高三種量度組成。他始終是副血肉之軀。肉體隱去,可能吧,不可觸摸
,絕辦不到!幽靈可以飄忽不定,無法捉摸,可和我們打交道的不是幽靈!
我想,抓住他的胳膊,抱住他的腿,拽住他的腦袋,這種可能性總存在吧。即使大
家看不見他,這種可能性總存在吧。即使大家看不見他,至少能摸到他……不管他的本
領有多大,他總不能穿透監獄的厚牆吧!
這僅僅是一個尚可接受的推理,誰都可以這樣想,但局勢不容樂觀,公民的安全受
到威脅。人們惶惶不可終日。無論白天黑夜,無論屋裡屋外,所有人都喪失了安全的感
覺。屋裡稍有響動:地板上偶爾吱吱聲,風吹動百葉窗的瑟瑟響聲,屋頂上風信標的呻
吟,耳邊飛蟲的嗡嗡聲,從門窗縫裡鑽進來的呼呼風聲,一切都令人心驚肉跳,疑雲滿
腹。無論坐在桌邊進餐,晚間閒聊,夜間睡覺(假如還能安然入睡的話),只要屋裡稍
有動靜,人們就心神不寧,搞不清是否有不速之客闖進來,威廉﹒斯托裡茨或別人是否
在窺伺您的行動,偷聽您的談話,甚至刺探家庭生活裡最隱秘的部分。
那傢伙可能離開拉茲,回到斯普倫貝格。可誰知道他是否會把這項秘密奉獻給他的
祖國,使德國人掌握超人本領,能探聽一切,窺視一切。各國使館、司法部、議會上哪
還談得上什麼秘密,什麼安全!
另外,再仔細想想(醫生、哈拉朗上尉及總督、警察局長也是這樣看的),人們可
以設想威廉﹒斯托裡茨會停止卑鄙的破壞活動嗎?市政府的婚禮得以順利舉行,只是因
為他還沒有返回拉茲,來不及阻止。他可把教堂裡的結婚慶典搞得天翻地覆;再說,萬
一米拉恢復了神智,他會不會繼續阻撓呢?他對羅特利契家的刻骨仇恨就煙消雲散了嗎
?他的復仇欲望得到滿足了嗎?怎麼能夠忘記迴盪在教堂裡的惡狠狠的威脅……「災難
必將降臨到新婚夫婦頭上……災難必將降臨!」
不!他不是說著玩的。一想到他實施其復仇計劃采取的行動,就令人不寒而慄!
其實,就算羅特利契住宅被日夜警戒著,這樣就能把他擋在門外?一旦他進去了,
他不就可以胡作非為了嗎:隨便躲在一角落裡,闖進瑪克或米拉的房間……他會心慈手
軟嗎?
因此,不管是以科學態度看待此事的人,還是深受迷信思想愚弄的人,都會被攪得
寢食難安。說到底,這種困難的處境是否能有所改善?……我看不到一絲希望之光。即
使瑪克、米拉離開拉茲,也於事無補。威廉﹒
斯托裡茨難道不能肆無忌憚地追蹤他們。何況,米拉的病情也不允許她離開拉茲。
毫無疑問,他混跡於善良的民眾中,執拗地冒犯、恫嚇他們,卻又逃脫了法律的制
裁。
就在當晚,市政府所在的城區(從李斯特廣場和高樓門市場上可以望見那兒),警
鐘樓頂上的窗戶映現出熊熊火光。火把忽上忽下,搖曳不定,彷彿有個縱火犯想燒燬市
政大廳。
警察局長帶領警察,沖出總局,迅速爬到警鐘樓頂端。
火光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誠如斯泰帕克先生所料,沒找到任何人。
熄滅的火把橫臥在地板上,還散發著燃燒的余味;含有樹脂的火星迸濺到屋頂上;
可以放心的是,任何火災隱患已經消除了。
又是無人!……那個縱火犯(指威廉﹒斯托裡茨)可能早就從容地逃走了,或者躲
在鐘樓一角,看不見也抓不住。
憤怒的人群聚集在市政府前,發出復仇的呼聲:處死德國佬!處死德國佬!躲在一
旁的威廉﹒斯托裡茨對此不過輕蔑一笑。
次日上午,罪犯對驚恐萬狀的城市又發起了新的挑釁。
10點半剛過,教堂的鐘樓裡飛出一陣陰森可怖的鐘聲,像陰郁的喪鐘,像恐怖的警
鐘。
返回,單憑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撼動大教堂的鐘儀。威廉﹒斯托裡茨一定有幾個
幫手,至少,僕人海爾門是少不了的。
市民們衝到聖米歇爾廣場上,甚至有人從城邊趕來,恐怖的警鐘嚇得他們心膽俱裂
。
這次,斯泰帕克先生和他手下人還是立即行動,撲向北邊的鐘樓,迅速地爬上樓梯
,來到警鐘的支架前,鐘架上灑滿從門窗的擋雨披簷上飛瀉而下的陽光。
他們仔細搜查了這層和上面的過道,什麼都沒找到……沒人!還是沒人!……當警
察沖進支架時,掛鐘已停止了擺動,四復寂靜,無形的敲鐘人也已逃之夭夭。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拉茲城,這個曾經多麼寧靜,多麼快樂的城市,這個曾讓其他馬扎爾城市羨慕不已
的城市,現在卻陷入了怎樣的一片混亂之中!我只能把它比作一個有外敵入侵的城市,
隨時都在提心吊膽,不知何時會落下炸彈。每個人都擔心那第一枚炸彈會掉在何處,自
己的家是不是第一個被毀滅者!
實際上,人們又害怕威廉﹒斯托裡茨什麼呢?……他不僅不離開拉茲,而且執意地
要眾人知道他的存在。
羅特利契家的情況更加惡劣了。兩天過去了,理智還沒有回到米拉身上,她嘴唇翕
動,只吐出一些令人費解的言語,她驚慌的目光游移不定,從不固定在某人身上。她聽
不見我們的勸慰,她不認識她母親,也不認識陪伴在她床邊的瑪克。這位年輕姑娘的房
間,以前充滿了歡聲笑語,此刻卻瀰漫著愁雲慘霧。她只是處於暫時的瘋狂中,精心的
護理會戰勝這場危機嗎?還是永遠沒有痊癒的希望?……誰能說清啊?
她是那麼虛弱,彷彿一直緊緊繃在她身上的彈簧一下子斷裂了。她躺在病床上,幾
乎一動不動,她的手剛抬起,馬上又垂了下去。我們在想,她是否想掀開罩在身上的那
層無意識的面紗……她是否想最後一次表現出自己的意志……瑪克俯身在她胸前,對她
溫言軟語,想從她口中得到某個回答,從她眼裡發出某個暗示……但沒有,什麼都沒有
!
至於羅特利契夫人,她天性中的母愛戰勝了一切。她靠一股精神力量強自支撐著。
她休息了幾小時,也只是醫生強迫她的。可她怎麼睡得安穩,惡夢不斷襲來,一點響聲
都能驚醒她!……她以為聽見有人在屋子裡走動,她心想是他,一定是他,溜進了住宅
,在她女兒周圍游蕩!於是她起床,看到丈夫或瑪克守在米拉床頭,才稍覺安心……如
果這種情況持續下去,幾周,幾月,她如何承受得了?……每天都有醫生的幾名同事前
來會診。其中有位是專程從布達佩斯請來的著名精神病專家。他對病人進行了長時間仔
細的檢查,也說不出這種智力遲鈍狀態的緣由。她對所有外界事物均無反應,沒有神經
質的發作,有的只是冷漠,全然的無意識,死一般的安靜,面對這一切,再高明的醫生
也無能為力。
我弟弟現在住在隔壁的房間裡,他一步也不願離開米拉。我也幾乎足不出戶,除非
是去市政府打探消息。斯泰帕克先生把全拉茲城的流言蜚語都告訴了我。從他那裡,我
了解到整座拉茲城都已經群情激奮了。目前,已不只是威廉﹒斯托裡茨一人,而是有一
以他為首的隱形人團伙,他們實施惡毒的陰謀詭計,侵擾城市,令眾人防不勝防!……
啊!要是能逮住一人,非讓他粉身碎骨不可!
自從發生了大教堂的騷亂後,我更少見到哈拉朗上尉了。只有在羅特利契家才能遇
到他。我知道他拋不開腦子裡固有的念頭,一刻不停地奔走於拉茲的大街小巷中,也不
叫我陪他。他是否已想好了某個計劃,害怕我勸阻他?……還是他指望靠這番死闖瞎碰
會撞上威廉﹒斯托裡茨?還是他等待著那個傢伙在斯普倫貝格或別處露面,就立即去找
他算帳?……我非但不會阻止他……不!相反,我還要親自陪他去……我要助他一臂之
力,解決掉那個褐毛獸!
但是這種可能性有幾成呢?……不,絕對沒有這種可能,拉茲不行,別處更不行!
18日晚,我和弟弟促膝長談。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麼消沉真擔心他會承受不住而大
病一場。應該帶他遠離這座城市,帶他回法國,可他怎麼會答應與米拉分離?但是,說
到底,要羅特利契全家離開拉茲一段時日也不是沒有可能!難道這個問題不值得好好考
慮一番?……我認真地想著,決定找醫生商量一下。
那天談話快結束時,我對瑪克說:「可憐的弟弟,我看你打算放棄希望了,你錯了
……米拉沒有生命危險,所有醫生都一致同意……她喪失理智也只是暫時的,請相信…
…她會重獲智慧……她會變成從前的她,你,還有她家人鍾愛的那個米拉……」
「你想我不絕望,」瑪克回答道,聲音哽咽,「米拉……我的米拉……清醒過來吧
!……願上帝保佑您!……但她還不是要受到那個魔鬼的擺布!……你以為滿腔恨意的
他會就此罷手?如果她要繼續報復……如果他想?……天,亨利……你懂我的,我說不
下去了!……他無所不能,我們沒法對付他……他無所不能……無所不能!……」
「不……不!」我吼起來,——我承認,我的回答也是違心之論——「不,瑪克,
不是沒有辦法自衛,不是沒有辦法逃脫他的威脅。」
「怎麼逃……怎麼逃?」瑪克情緒激動地嚷起來,「不,亨利,你沒說心裡話……
你背著良心說話!……不!我們在那個壞蛋面前束手無策!
……他在拉茲……他隨時都能隱身,溜進房裡!」
瑪克太激動了,我無法回答。他自顧自地講下去。
「不,亨利,」他不停地說,「你想對這種現實視而不見……你拒絕看到事情的本
質!」
他抓住我的雙手。
「誰告訴你他這時不在屋裡?我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房間,在走廊、在花園,總覺
得他就跟在後面!我身邊好像有人!……一個人躲著我……我迎上去,他往後退……當
我想抓住他時……我卻什麼都找不到……什麼都沒有!」
他站起來,撲過去,好像要逮住某個隱形人。我不知道怎樣才能使他平靜下來!…
…最好的辦法就是帶他離開這座房子……走得遠遠的……遠遠的……「呃,」他又說,
「誰說現在只我們兩人,說不定他就在旁邊,把我們的談話一字不漏地偷聽了去?聽…
…這扇門後傳來腳步聲……他在那裡……咱們兩個一起上!……我們會抓住他……我要
揍扁他!我要殺死他……但……這個惡魔……難道只有死神才能抓住他嗎?」
瞧我弟弟神經緊張到何種地步,難道我不擔心他再這樣發作一次,恐怕也會像米拉
那樣,發瘋發狂的!
啊!為什麼要發明這種隱身術……為什麼還要把這種本領交給一個作惡多端的傢伙
,似乎嫌他害人的本事還不夠多!
最後,我打定主意,決定催促羅特利契全家離開拉茲城,帶著神志不清的米拉,拖
著執拗的瑪克,遠離這座該受詛咒的城市。
儘管威廉﹒斯托裡茨那次在鐘樓頂大聲宣佈:「我在這兒!我一直在這兒!」後,
沒有發生別的挑釁事件,但是恐怖氣氛已像瘟疫一樣蔓延到整個居民區。沒有哪家人不
認為受到了隱身人的騷擾!他不是孤身一人!
他有一幫手下供他調遣!……自從教堂裡的婚禮儀式被破壞後,教堂看來也無法提
供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報紙曾嘗試掃除陰霾,但沒有成功,對這種恐怖氣氛,人們
又能做些什麼呢?
下面這一事件足以證明群眾緊張到何種瘋狂的程度。
19日上午。我離開特梅絲瓦爾公寓去警察局。
走到離聖米歇爾廣場有200步遠的地方時,我看見哈拉朗上尉,我迎上去。
「我去見斯泰帕克先生,」我對他說話,「您陪我去嗎,上尉?」
他沒說話,只是機械地跟著我,我們快到瓦爾茨廣場時,聽到一片驚恐的叫聲。
兩匹馬拉著一輛馬車正全速沖了下來。路人左右閃避,以免被壓著。
馬車伕大概早被拋到地上;受驚的馬匹失去控制,在街頭橫衝直撞。
真是不可思議,竟有幾名路人,其激動的程度不亞於受驚的馬匹。他們斷言定是隱
身人駕著馬車,座位上坐著的正是威廉﹒斯托裡茨,吼叫聲傳到我們耳中:「是他!…
…是他!……是他!」
我還沒來得及轉身與上尉說話,他就離開了。我看見他朝馬車沖了過去,想在馬車
駛過時攔住它。
這時,街上行人很多。「威廉﹒斯托裡茨」的名字從四面八方響起!
群情激昂到這種程度,無數石塊向馬車砸了過去,米洛契王子街拐角處的商店裡竟
傳來槍聲。
一匹馬腿部挨了一槍,倒在地上,馬車撞上馬身,「崩」地一下翻了。
人們立刻沖了上去,緊緊抓住車輪、車身和車轅,無數胳膊伸出去,想抓住威廉﹒
斯托裡茨……但是沒有人!
顯然,馬車翻倒以前他就跳了出去。因為眾人堅信,就是他鞭打著瘋狂的馬匹,駕
著馬車,駛過鬧區,目的是再次制造恐怖事件!
但必須承認,這次完全不是這麼回事。過了一會兒,一個普旺陶鄉下人跑了過來。
他的馬車停在高樓門市場上,馬匹因受驚狂奔了出去。他看見一匹馬受傷躺在地上,不
禁大怒!……圍觀的人根本不聽他說,眼看那個可憐人要遭殃,我和上尉費了老大勁把
他帶到安全地帶。
我拉著哈拉朗上尉的胳膊,他一句話都沒說,和我向市政府走去,斯泰帕克先生已
經得到了發生在米洛契王子大街上的事件的報告。
「全城人都瘋了,」他對我說,「真不知他們還會幹出一些什麼……誰能預料啊!
」
我呢,千篇一律地問:「有新情況嗎?」
「有。」斯泰帕克先生回答道,遞給我一份德文報。
「報上說什麼?」
「威廉﹒斯托裡茨在斯普倫貝格。」
「在斯普倫貝格?」哈拉朗上尉失聲驚叫,迅速地瀏覽了一遍文章,轉身對我說:
「出發吧!您答應過我……今晚我們就能抵達斯普倫貝格……」
我深信此行必徒勞無功。但不知該怎樣回答他。
「稍安勿躁,上尉,」斯泰帕克先生說,「我已向斯普倫貝格當局求證這條消息是
否屬實,電報隨時會到。」
不到一分鐘,傳令兵就把一份急電送呈警察局長。
據查,報上的消息純屬捏造。不僅威廉﹒斯托裡茨被證實不在斯普倫貝格,而且警
方相信他沒有離開拉茲。
「親愛的哈拉朗,」我說,「一諾重於千金,我不會食言的。但此刻,您家人需要
我們留在身邊。」
哈拉朗上尉離開警局,我獨自回到特梅絲瓦爾公寓。
不用說,拉茲各家報紙爭先恐後地報道了馬車事件的真相,但我並抱樂觀態度,這
種真相會說服所有的人!
兩天過去了,米拉﹒羅特利契的病情仍沒有起色。瑪克呢,我覺得他平靜了一些。
我也等待時機想和醫生談談離開拉茲城的打算,希望他能同意。
5月21日這天,城裡失去了前兩天的平靜。氣氛動盪不安,對被狂熱沖昏了頭的人
群,當局感到無力控制他們。
將近11點時,我在巴蒂亞尼堤岸散步。城內的喊聲震盪在我耳邊:「他回來了……
他回來了!」
這個「他」是誰,我正暗自猜測。這時走來兩三個行人,我問他們。
「有人剛剛看見他家的壁爐冒煙!」一人說。
「有人看見他的臉藏在平台的窗簾後面!」另一人加以證實。
不管是否有必要相信這些道聽途說,我還是馬上趕往戴凱裡大街。
威廉﹒斯托裡茨會這麼不小心,不管他以什麼面目出現,一旦被抓住,他很清楚等
待他的將是什麼!……沒人逼他,他會冒生命危險讓人在家裡的窗戶邊瞅見?
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它確實引起了轟動。當我趕到時,成百上干的人擠滿了林蔭大
道、環行道,把房子圍得水洩不通。斯泰帕克先生帶領幾隊警探火速趕到現場,但他們
也無法控制住激動的群眾,無法疏通擠滿人的林蔭道。男女老幼還源源不斷地從各處湧
來,他們情緒激昂,充滿敵意的吶喊聲驚天撼地。
面對著人們毫無理性的,不無動搖的信念:他,他在裡面,可能和僕人海爾門……
可能與他的同夥……警方如何插手!這座該死的房子被圍得像個鐵桶似的,裡面的人一
個都跑不掉……妄想穿過人牆不被捕獲!……如果威廉﹒斯托裡茨真的出現在平台窗戶
後,那必然是他真實的形體,沒等他再度隱身,就能逮住他。這次,他逃脫不了公眾的
復仇烈焰的焚燒!
儘管警察局長苦心勸說,警察極力阻擋,房子還是難逃厄運:柵欄被擠倒、房子被
衝擊,門被沖垮,窗框也被扯了下來,家俱給扔進了花園、庭院裡,實驗室的儀器被摔
得粉碎,頂樓上起火了,火舌直衝屋頂,不久,在一片火海中,平台坍塌了。
人們在屋裡、院內、花園裡搜尋了半天,也沒找到威廉﹒斯托裡茨……他不在家,
至少沒有發現他,沒有他也沒有別的任何人……現在這幢房子已多處起火,火焰正在吞
噬房屋,一小時後,只剩下斷框殘壁。
沒人知道毀掉這座房子是否明智……公眾的緊張的神經可能會暫時松弛一下……拉
茲人是否相信威廉﹒斯托裡茨已葬身火海,儘管他隱去形體。
但總歸斯泰帕克先生從工作室裡搶救出大批資料文件。它們都上呈給市政府,如果
經仔細查看,說不定會發現那個秘密……或者說奧多﹒斯托裡茨的秘密……(他的兒子
正借此胡作非為!)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斯托裡茨的住宅被摧毀以後,我覺得城內激憤的情緒稍稍平息下來,人們也安心了。
但是,儘管人們燒燬了他的住宅,但畢竟沒有逮到他本人, 他可能逃過了這一劫。
一些天真的市民發揮無窮想象,堅持認為罪犯已葬身火海:為什麼群眾沖進宅子時,他
不可能被圍在裡面?就算他隱形了,他怎能逃過熊熊火焰的灼燒?
我們搜查了現場的瓦礫殘垣,翻撥開灰燼,都沒有找到證據足以證明威廉﹒斯托裡
茨被燒死了。當時,即使他在屋內,也一定躲在某個火燒不到的地方。
從斯普倫貝格警方傳來新的信件,急電證實:威廉﹒斯托裡茨沒有在故鄉露過面,
他的僕人也失去了蹤跡,兩人消失得無形無蹤,不知躲在哪裡。他們很可能還留在拉茲
。
不幸的是,我再哆嗦一句,儘管城裡稍微平靜了些,但羅特利契家卻沒有。可憐的
米拉的精神狀態沒有絲毫好轉的跡象。她對自己的行為無動於衷,對周圍的人給予的關
心照顧也漠然視之,她不認識任何人。醫生們不敢持樂觀態度。她也沒有間歇性的情緒
激動,大吵大鬧一番,如果有,醫生們還能想辦法刺激她,使其作出某種有益的反應。
雖然米拉身體極其虛弱,但值得慶幸的是,她沒有生命危險。她靜靜地躺在床上,
臉色白得像個死人。如果有人想扶她起來,她就發出陣陣鳴叫,眼睛中充滿驚恐的神情
,雙臂扭曲著,嘴裡嘟噥著不成文的句子。她想起了可怕的往事?她在神智混亂中又看
見了花束被毀,花冠被奪,又依稀回到教堂裡?……她又聽見了對她和瑪克的威脅?…
…哎,我們寧願她是這種情況,至少她頭腦裡還保留著對過去的回憶!我們只能等待,
時間能治愈一切嗎?
大家可能看到這個不幸的家庭過的是什麼日子!我弟弟呆在羅特利契家,寸步不離
。他和醫生、羅特利契夫人陪伴在米拉身邊,他親手喂米拉一點食物,他在米拉眼裡尋
找著些許理智的靈光。
如果我堅決要求瑪克離開,哪怕只一小時,無疑,我的要求會遭到拒絕。我只有去
拜訪羅特利契家時,才能見到瑪克和哈拉朗上尉。
22日下午,我漫無目的地游蕩在街頭巷尾。心中不知是否預感到會碰到什麼?
我突然心血來潮,決定到多瑙河右岸走走。我早想去那邊逛逛,但情況不允許,何
況目前這種心境也不合適。我越過橋,穿過斯間多爾島,踏上了塞爾維亞彼岸。
一片壯美的原野呈現在眼前。這個季節裡,莊稼、牧草長得郁郁蔥蔥,令人賞心悅
目。我發現塞爾維亞的農民和匈牙利農民有很多相似點:同樣的漂亮迷人,同樣的姿態
。男人們的目光略顯冷酷,他們邁著軍人般堅實的步伐,女人們儀態萬千。塞爾維亞人
身上的政治熱情比馬扎爾人濃烈,無論在鄉村還是在城市,人們都積極參予政治。塞爾
維亞被喻為「東方的門戶」,其首都貝爾格萊德,是一座行政職能的城市,正扼其咽喉
。雖說它名屬土耳其,匈軍向土耳其繳納三十萬法郎的捐稅,但塞爾維亞是奧匈帝國最
大的基督徒聚居地。塞爾維亞民族具有卓越的軍事才能,一位法國作家說得好:如果世
界上存在一個地區,只要跺跺腳,立即就出現千軍萬馬,這只能是塞爾維亞,這個愛國
、尚武的省份。塞爾維亞人是天生的士兵,他們生為士兵,死為士兵。這個斯拉夫民族
憧憬的聖地,難道不是首都貝爾格萊德嗎?如果將來某天,這個民族揭竿而起反抗日耳
曼人,如果革命爆發,必將是一名塞爾維亞人用堅毅的手擎起這面獨立的旗幟!
我沿著陡峭的河岸,一路走,一路浮想連篇。左邊是一片遼闊的平原,樹木砍伐嚴
重,沒有看到茂密的森林,實在令人懊喪。儘管塞爾維亞人有句諺語:砍倒一棵樹,等
於殺死一個塞爾維亞人!
威廉﹒斯托裡茨也糾纏著我的記憶。我暗自尋思,他是不是躲在原野上的一幢別墅
裡,他是不是已恢復人形。不會!他的故事在多瑙河兩岸都傳得沸沸揚揚,如果有人在
此看見他和海爾門,塞爾維亞警方會馬上逮捕他們,送交給匈牙利警方。
6點左右,我回到橋邊,走到橋中央,又朝斯聞多爾島的中央大街走下去。
我剛走了十來步,遠遠看見了斯泰帕克先生。他獨自一人,向我走過來。我們兩人
就共同關心的話題聊了起來。
他說的沒有什麼新的,我們一致認為拉茲城前段日子的恐慌已經過去,城市開始恢
復平靜。
我們邊走邊說,大約三刻鐘後,就到了島的北端。夜幕降臨,樹下一片漆黑,小路
上冷冷清清,夜晚木屋緊閉。我們一路上沒碰到別人。
該回拉茲了。我們正要朝橋那邊走去,這時傳來了說話聲。
我猛地停住腳步,拉住斯泰帕克先生的胳膊,示意他停下來;然後我俯身過去,小
聲地對他說:「您聽……有人說話……這聲音……是威廉﹒
斯托裡茨。」
「威廉嘶托裡茨?……」警察局長也輕聲地問。
「對,斯泰帕克先生。」
「如果是他,那他還沒有看見我們,一定不能讓他發現!」
「他不是一個人……」
「對……可能和他的僕人!」
斯泰帕克先生拉著我,貓著腰,躲到樹叢後。
濃濃夜色保護著我們,我們可以聽到他們的談話,而不被發現。
我們迅速地躲進樹叢裡,離威廉﹒斯托裡茨大約有十步遠;如果我們看不見說話的
人,因為他們都隱身了。
所以,我們很快確信威廉﹒斯托裡茨和海爾門就在拉茲。
真是天賜良機,在這兒撞到他,探聽他的計劃,了解房子被燒後他一直棲身何處,
甚至可能抓住他本人。
他絕對想不到我們就在旁邊,偷聽他們的談話。我們半伏在樹枝間,屏住呼吸,心
情有說不出的激動。主僕二人時而靠近,時而遠離樹叢邊,他們的談話也時而清楚,時
而模糊。
我們聽到的第一句話是(威廉﹒斯托裡茨在問):「我們明天就能住進去?」
「明天,」海爾門答道,「沒人知道我們的真實身份。」
兩人在用德語交談,斯泰帕克先生和我都能聽懂。
「你何時到拉茲的?」
「今天上午。我們說好了,您在斯聞多爾島此地此時等著我。這個時間不會有旁人
打擾……」
「你帶來了藥液嗎?」
「帶了……兩瓶,都藏在房間裡。」
「房子租好了?」
「租好了,用了一個化名!」
「海爾門,你能保證我們能在大白天住進去,而不會被認出來……」
威廉﹒斯托裡茨剛說出一個城市名,但遺憾的是我們沒聽清楚,因為說話聲音離我
們又遠了,當聲音近時,只聽海爾門反覆保證:「不,不必擔心什麼……我用了比名,
拉茲警局查不出我們。」
拉茲警局?他們還要住在一個匈牙利城市裡?
腳步聲越來越微弱,他們走遠了。這時,斯泰帕克先生才敢對我說話:「哪座城市
?什麼化名?……必須弄清楚。」
「還有,」我補充道,「為什麼兩人又回到拉茲?……」我不禁暗自為羅特利契家
擔驚受怕。
當他們又走近時,答案清楚了:「不,我決不離開拉茲,」威廉﹒斯托裡茨說,聲
音中充滿怒氣,「只要我還沒有報仇雪恥,只要米拉和那個法國人……」
他沒說完,接著胸中發出一聲怒號!這時,他離我們很近,一伸手,就能抓住他!
但海爾門的話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
「拉茲人現在都知道了您能隱身,只是不了解隱身的秘訣。」
「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永遠!」威廉﹒斯托裡茨咬牙切齒地說,「我跟拉茲沒完
!……每家每戶……他們以為燒掉了我的房子,就燒掉了我的秘密!……瘋子!不?…
…拉茲逃不出我的報復,我要讓它片甲不留!
」
話音剛落,樹枝猛地被掀開。原來是斯泰帕克先生,他朝發出聲音的方向撲了過去
,那就在我們藏身處三步遠的地方。
我跟著鑽了出來,他喊我:「我抓住了一個,維達爾先生。您負責另一個!」
他的雙手顯而易見捆搏住一個人體,雖然看不見,但完全觸摸得到……一股強大的
力量把他推開,要不是我抓住他的胳膊,他就摔到地上了。
當時,我判斷形勢對我們極為不利,因為我們根本看不見對手。周圍一片寂靜。左
邊響起一陣笑聲,跟著「啪啪啪」的腳步聲走遠了。
「出師不利!」斯泰帕克先生大叫,「但是,我們畢竟摸清了,儘管他們隱去肉體
,但還是能觸摸得到他的身體!」
倒霉的是讓兩個壞蛋從手中溜掉。我們還不知道他們的藏身之處。我們清楚地了解
,羅特利契家,整個拉茲城仍然置於那個流氓的掌握之中!
我倆走出斯聞多爾島,過橋後,在巴蒂亞尼堤岸分手。
當晚,九點前,我到醫生家,和醫生單獨在一起,這時,羅特利契夫人和瑪克守在
米拉身邊。重要的是,應該馬上告訴醫生發生在斯聞多爾島上的事件,並提醒他威廉﹒
斯托裡茨就在城內。
我向他全盤托出,他明白,面對那個傢伙的威脅,面對他執意向羅特利契家復仇的
意志,離開拉茲已勢在必行。必須離開……秘密離開……越早越好!
「我唯一擔心的就是,米拉能否承受旅途的顛簸?……」我問。
醫生低下頭,靜靜地想了一會兒,他回答道:「我女兒的健康絲毫未受損……她身
體上沒有痛苦……唯有她的理智受到傷害,我奢望,隨著時間的流逝……」
「特別是安靜,」我說,「在另一國度裡,她會找到安靜,她不用害怕什麼……在
那裡,父母兄弟,還有她丈夫瑪克精心照顧她……瑪克和她已由一條紐帶結合在一起,
什麼也無法割斷這條聯繫……」
「什麼也不能,維達爾先生!但我們遠走他鄉,就能避開危險,威廉領托裡茨不會
跟蹤我們嗎?」
「不會……只要我們保守秘密,不洩露出發日期……不洩露此次遠行……」
「秘密。」醫生低聲嘟噥著。
這句話暴露了他心中的疑惑(就像以前我弟弟那樣),對威廉﹒斯托裡茨可有秘密
而言……難保他此刻沒有躲在屋內,偷聽我們的談話?他會不會又在策劃什麼新的陰謀
,企圖阻止我們離開拉茲?
總之,離開拉茲城是決定下來了。羅特利契夫人也沒有異議。她巴不得米拉早已被
護送到另外的地方……離拉茲遠遠的!
瑪克也沒有反對。我沒有告訴他我們在斯聞多爾島與威廉﹒斯托裡茨、海爾門的巧
遇。我覺得告訴他也於事無補。我只是等哈拉朗上尉回來後告訴了他。
「他在拉茲!」他大叫。
他沒有反對此次遷移,還極力贊成,又說:「您大概陪同令弟吧?」
「我別無選擇,我必須陪他,您也必預防……」
「我不走。」他回答道,語氣中顯示出內心的決定不可動搖。
「您不走?」
「不走……我要留在這兒……我必須留在拉茲……因為那傢伙在……我有預感,我
留下來乃是明智之舉!……」
這不是爭論預感的時候,所以我沒同他爭辯。
「可是,上尉……」
「我信任您,親愛的維達爾,有您在我家人身邊——他們也是您的家人,我就放心
了……」
「您盡可放心!」
第二天,我到車站預訂了火車包廂。這是一列快車,晚上8點57分發車,途中只停
靠布達佩斯站,次日凌晨抵達維也納。我們再轉乘「東方快車」,我已電告,讓人預留
一包廂。
隨後,我去拜訪斯泰帕克先生,把計劃告訴了他。
「你們作得對,」他說,「只可惜不可能全城的人都走!」
警察局長顯得憂心忡忡,可能是因為昨晚我們聽到的威脅之辭吧。
大約7點,我回到羅特利契住宅。我相信,出發前所有準備工作都應該料理妥當。
8點,一輛窗簾遮得嚴嚴實實的四輪馬車停在門外,由羅特利契夫婦、瑪克和神志
不清的米拉乘坐。哈拉朗上尉和我坐另一輛馬車,從另一條路駛回車站,這樣可以避人
耳目。
醫生和瑪克走進米拉的房間,準備把她抬到馬車裡。米拉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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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米拉失蹤了!
喊聲響徹整幢大廈,大家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失蹤?……怎麼可能……太不可思
議了……半個鐘頭前,羅特利契夫人和瑪克還在房裡,米拉已穿好旅行裝、躺在床上。
她很安靜,呼吸均勻,似乎在睡覺。剛才,瑪克還餵她吃了點東西。
吃完飯,醫生和我弟弟上樓,準備抬她到車上去……他們發現床上沒人……房間空
蕩蕩的……「米拉!」瑪克呼喊著,撲到窗前……窗戶關著,門也關著。
羅特利契夫人、哈拉朗上尉聞訊趕來。
家中一片呼喊聲;「米拉……米拉?……」
米拉沒回答,這是理所當然的。大家都不指望她會回答。但她不在房間裡,這怎麼
解釋?她下床……經過媽媽的房間,下樓,卻沒人看見她?
當喊聲響起時,我正忙著把一些小件行李放進馬車裡。我馬上跑上二樓。
我弟弟像瘋子一樣走來走去,悲痛欲絕,反覆呼喚著。
「米拉……米拉!……」
「米拉?」我問,「你說什麼……你怎麼了,瑪克?……」
醫生有氣無力地告訴我:「我女兒失蹤了!」
大家七手八腳把暈過去的羅特利契夫人抬到車上。
哈拉朗上尉臉部肌肉抽搐,眼神狂亂,他靠近我,說:「是他……又是他!」
我試圖理清頭緒,我從沒有離開過花廳門,馬車停在那裡,米拉怎麼會走出這道門
,越過花園門,我卻沒發現她呢?威廉﹒斯托裡茨,隱形了,這還說得過去!可她……
她?
我下樓到花廳裡,召集所有的僕人,我把通往戴凱裡大街的花園門緊緊鎖上,取下
鑰匙。然後,我們搜查了整座房子:頂樓、地下室、廊屋、鐘塔,直至陽台,翻了個遍
,沒放過任何邊邊角角。搜完房間,又查花園……沒人,沒人!
我回到瑪克身邊。我可憐的弟弟淚如泉湧,號啕大哭!
最緊要的是趕快通知警察局長,讓警方舖開天羅地網。
「我去市政府……走吧!」我對哈拉朗上尉說道:我們下樓,馬車停著,我們上車
。大門一開,馬車飛馳而去,幾分鐘後,我們到了居爾茨廣場。
斯泰帕克先生正在辦公室裡,我把米拉失蹤的事告訴了他。
這位遇事一向不驚的人,這次也掩飾不住他的驚訝。
「米拉﹒羅特利契小姐失蹤了!」他失聲驚叫。
「是的。」我回答道,「這事看似不可思議,但確實發生了!她被威廉﹒斯托裡茨
劫走了!……他隱身潛入住宅,又隱身離去!但她竟也這般!」
「你知道什麼?」斯泰帕克先生問。
局長脫口而出的這句話,顯示出他大腦裡有一絲眉目。難道這不是唯一合乎邏輯,
唯一真實的可能嗎?威廉﹒斯托裡茨難道沒有能力讓別人也隱身嗎?難道我們不是一直
認為他的僕人海爾門也同主子一樣隱去身形了嗎?
「先生們,」斯泰帕克先生說,「你們願意和我回到宅子裡嗎?」
「馬上走。」我答道。
「遵命,先生們……稍候片刻,我還有點事。」
斯泰帕克先生召來一名警察隊長,命令他帶一隊警員,趕到羅特利契住宅,日夜守
衛。隨後,我們一行三人乘車回到醫生家。
屋內外又仔細地搜查了一遍,仍一無所獲,實際上也不可能有什麼發現。但斯泰帕
克先生一踏進米拉的房間,就覺得有絲異樣。
「維達爾先生,」他對我說,「你沒聞到有股特別的氣味嗎?這氣味,我們在什麼
地方聞過。」
確實,空氣中飄著一股淡淡的氣味。我想了起來,叫道:「這氣味就是您在斯托裡
茨實驗室裡要拿玻璃瓶時,它跌到地上,溢出來的液體的味道。」
「是的,維達爾先生,這種液體正是『隱身劑』,斯托裡茨籍此令米拉﹒羅特利契
隱身,然後把她帶走!」
我們全都瞪口結舌!事情真相必是這樣,我毫不懷疑,當我們搜查實驗室時,他在
裡面,他寧願打碎盛隱身劑的玻璃瓶,使其迅速地揮發掉,也不願讓它落入警方之手!
是的!我們現在聞到的正是那種特殊的氣味!……不錯!威廉﹒斯托裡茨來過米拉
的房間,是他劫持了米拉﹒羅特利契!
長夜漫漫,我守在弟弟身邊,醫生陪著夫人,我們焦急地等待著白天的到來!
白天?……白天對我們又有何用?難道光線是為威廉﹒斯托裡茨存在的嗎?它能使
他原形畢露嗎?他不是能讓漫漫黑夜包圍住自己嗎?
斯泰帕克先生早上才離開我們,回到自己的寓所。大約八點,總督大人駕臨。他安
慰醫生,說會盡一切力量替他找回女兒。
他又能做什麼呢?
一清早,米拉被劫持的消息傳遍整個拉茲城;它所引起的震撼非筆墨所能描述。
將近10點,阿爾姆加德中尉來到醫生家,準備替他朋友效勞——上帝啊,他們將采
取什麼行動啊?但不管如何,如果哈拉朗上尉重新搜索的話,至少他不會是一人孤軍作
戰。
這就是他的計劃,因為,他一看見中尉,只簡單地說了。句:「走!
」
他們兩人正要出門的時候,我突然產生了一種不可遏制的衝動,想跟隨他們。
我告訴瑪克……他身心俱疲,會聽懂了我的話的,我不知道。兩位軍官已經走上了
河堤。過往行人驚恐不安地看著醫生的住宅。難道不正是從那裡掀起了席捲全城的恐怖
的浪潮嗎?
我追上他們,哈拉朗上尉看了我一眼,好像沒看見我似的。
「您也來了,維達爾先生。」阿爾姆加德中尉問我。
「是的,你們去哪裡?」
這個問題是沒有答案的。去哪裡?……不過去碰碰運氣……運氣難道不會是我們最
可靠的向導嗎?
一路上,我們都沉默不語,漫無目的地走著。
我們穿過馬扎爾廣場,沿米洛契王子大街往上走。我們在聖米歇爾廣場的拱廊下轉
了一圈。有時,哈拉朗上尉停了下來,好像腳底釘在了地上,一動不動的。過了一會兒
,他又邁著游移不定的步子慢慢地走著。
我望見了廣場盡頭高聳的大教堂,大門緊閉,鐘樓暗啞,顯得陰森恐怖,一片荒涼
景象。自從那次風波後,再也沒有信徒敢上教堂祈禱了。
左轉彎後,我們從教堂的圓室後面走過。哈拉朗上尉遲疑片刻,便轉入皮阿爾街。
拉茲的這個貴族區顯得死氣沉沉的,偶爾有幾個行人匆匆地走過。大部分住宅的門
窗都關得嚴嚴實實的,如同舉國上下舉行國喪一般。
街道盡頭,戴凱裡大街可以一直望到底,街上荒無人煙。自從斯托裡茨住宅被燒燬
後,大人們都不從這裡經過了。
哈拉朗上尉想去哪裡?是往城市的高坡上走,從城堡那邊穿過去,還是沿多瑙河畔
,朝巴蒂亞尼堤岸走去?
突然,他失口叫了起來:「那兒……那兒……」他反覆地說著,目光發亮,手指著
那堆還在冒煙的廢墟……哈拉朗上尉早已停住腳步,他的雙目噴出仇恨的火光!這堆廢
墟似乎對他有種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他沖向松松垮垮的柵欄。
一會兒功夫,我們三人就置身於院內。
眼前只剩下被火熏得黑黑的幾堵斷牆,牆下橫七豎八,躺著燒焦灼木梁和扭歪的鐵
柵鑄件。一堆堆灰燼裡還冒出輕煙,還有家俱的殘骸。右邊的牆頂上的風信竿上還看得
見兩個字母:WS。
哈拉朗上尉靜靜地站著,望著這堆被毀壞的物件,啊!為什麼沒有把那個該死的德
國佬與他那可怕的發明像他的住宅一樣付之一炬呢?羅特利契家遭受了多大的不幸啊!
阿爾姆加德中尉看到朋友又陷入極度激動之中,心中有些害怕,想拖他離開。
「咱們走吧。」他說。
「不!」上尉吼著,對中尉的勸說置若罔聞,「不!……我要翻遍這堆廢墟!……
我感覺那傢伙就在這裡……妹妹也在!我們看不見他,但他就在這裡……聽……有人在
花園裡走動……是他,他!」
哈拉朗上尉豎起耳朵……他做了個手勢,示意我們別動……難道是幻覺;可我,我
似乎也聽到了沙沙的腳步聲。
這時,哈拉朗上尉推開拉他的中尉,撲到廢墟堆裡。他站在瓦礫、灰燼堆裡,腳下
正是以前院子邊上的實驗室所在地。他呼叫著:「米拉……米拉……」
叫聲迴盪在廢墟裡……我看著阿爾姆加德,他也用疑問的目光無聲地望著我……哈
拉朗上尉突然穿過廢墟,衝到花園裡,他一下跳下台階,倒在雜草叢生的草坪上。
我們正要上去幫他,他突然手舞足蹈起來,好像撞上了一個物體……他前進,後退
,雙臂張開,又合攏,他費勁地彎下腰去,又直起來,好像一個正在進行赤身肉搏戰的
鬥士。
「我抓住他了!」他喊道。
阿爾姆加德中尉和我趕緊沖過去,我聽見上臂胸膛裡噴出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我抓住他了,這個壞蛋……我抓住他了……」他不停地嚷著,「讓我來,維達爾
……讓我來,阿爾姆加德!」
突然,我覺得一只無形的手臂推了我一下,同時,一股渾濁的氣息噴到我臉上!
不!對!……這的確是一場肉搏戰!他在那兒,隱形人……威廉﹒斯托裡茨或別的
人!……不管他是誰,我們總歸逮住了……我們決不會松手……我們要逼他說出米拉的
下落!
正如我以前推測的那樣,雖然他能隱去形體,但他的外部軀殼依然存在。這不是幽
靈,而是活生生的人體,我們正使出全身力氣制服他!……威廉﹒斯托裡茨是一個人,
因為,如果他的同夥在花園裡替他望風的話,他們早就撲向我們了!是的……他是一個
人……但為什麼他發現我們來了卻不逃跑?……他被哈拉朗上尉的出其不意地捕獲?…
…是的……一定是這樣!……現在,隱形人的動作越來越微弱。我抓住他的一只胳膊,
阿爾姆加德中尉抓住另一只。
「米拉在哪裡?……米拉在哪裡?……」哈拉朗上尉向他吼著。
他沒有回答,正試圖掙脫出去,我感到面前的是一個強有力的對手,他拚命地掙扎
,想擺脫我們的圍搏,如果他成功了,他就會穿過花園、斷垣殘壁,跑到林蔭大道上去
,要想再抓住他,那可實在無望了!
「快說,米拉在哪裡?」哈拉朗上尉反覆地質問他。
終於,我們聽到了這幾個字:「永遠不!……永遠不!……」
不錯,正是威廉﹒斯托裡茨!……是他的聲音!……我們支撐不住了……儘管我們
三個對一個,但我們的力量正慢慢耗盡。正在這時,阿爾姆加德中尉猛地被推倒在草地
上,我抓住的那只胳膊也脫手而出。阿爾姆加德中尉還沒站起來,他的軍刀突然被拔了
出來,揮舞著軍刀的手,正是威廉﹒斯托裡茨的手……是的,他在盛怒之下,再也不想
逃跑了,他要殺死哈拉朗上尉!……上尉也抽出軍刀,兩人面對面開始了決鬥;一方看
得見,一方看不見!
我們無法參與這場奇特的拼殺,情勢對哈拉朗上尉極為不利,他只有招架之功而無
還手之力。他一味進攻,疏於防守,兩把軍刀在激烈地拼殺之中:一把刀被一只有形的
手握住,另一把則被一只無形的手握著。
顯然,威廉﹒斯托裡茨很擅長用刀。在回擊中,哈拉朗上尉肩部被刺傷。但他的刀
尖依然向前猛戳……響起一聲痛苦的尖叫……一個物體摔倒在草坪上。
威廉﹒斯托裡茨很可能被刀當胸穿過……鮮血噴湧而出。就在生命的火花即將熄滅
之際,這具軀體也逐漸顯露出來……在瀕臨死亡的極度痙攣之中,他原形畢露。
哈拉朗上尉撲到威廉﹒斯托裡茨身邊,對他吼叫著:「米拉……我妹妹,米拉在哪
兒?」
面前只是一具殭屍,面部痙攣,雙眼圓睜,目光還惡狠狠的,這就是威廉﹒斯托裡
茨那個怪物再也無法隱藏的軀體!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這就是威廉﹒斯托裡茨的悲劇下場。雖說羅特利契家從此不必再因他而擔驚受怕了
,但是,局面會不會因為他的死亡更加不可收拾了呢?
我們是這麼決定的:目前最急迫的是通知警察局長,以便他采取必要的措施。
哈拉朗上尉只受了點輕傷,由他回家通知父親。
我十萬火急地趕到市政府,把發生的事告訴警察局長。
阿爾姆加德中尉留在花園裡,看守屍身。
我們分頭行動,哈拉朗上尉朝戴凱裡大街走去,我快步經皮阿爾街,趕往市政府。
斯泰帕克先生立即接見了我,聽完我描述那場奇特的決鬥,他說道,聲音裡既充滿
驚奇,又不乏懷疑:「這麼說,威廉﹒斯托裡茨死了?……」
「對……哈拉朗上尉刺穿了他的胸膛。」
「死了……就這樣死了?」
「跟我來,斯泰帕克先生,您可以親自查看……」
「我去看看?」
斯泰帕克先生一定在想我是否神智清楚。我又補充說:「人死後就不能繼續隱形了
。隨著傷口的鮮血流出來,威廉﹒斯托裡茨露出人形來。」
「您看到了?」
「就像我看到你一樣,您可以去看看!」
「走吧!」警察局長說,並下令,班長帶一隊警察跟他一起去。
以前我說過,戴凱裡大街自斯托裡茨住宅被毀後,行人一直很少。我離開後沒人路
過此處。可見消息還沒傳開,理所當然,拉茲人還不知道他們已擺脫了一個惡魔般的人
物。
斯泰帕克先生和手下人,加上我,一行人翻過柵欄,穿過瓦礫灰燼堆,阿爾姆加德
迎上我們。
威廉﹒斯托裡茨的屍身僵臥在草叢中,略向右側,衣服上濺滿血跡,血從胸口滲出
來,早已凝結成塊。他面無人色,右手還緊握著中尉的軍刀,左臂微微彎曲——這具殭
屍,太適合進墳墓了。
斯泰帕克先生久久地打量著屍身,說:「是他!」
警探們心驚膽戰地走近,他們也認出了這個壞蛋。斯泰帕克先生還信不過眼睛所見
,又全身上下摸遍屍身,以求證實。
「死了……確實死了!」我說。
他又問阿爾姆加德中尉:「沒人來過?」
「沒人來過,斯泰帕克先生。」
「您沒有聽到花園裡有響動……沒有任何腳步聲?」
「沒有。」
有理由相信,當我們出其不意驚到他時,威廉﹒斯托裡茨是一個人在廢墟裡。
「現在怎麼辦,斯泰帕克先生?」阿爾姆加德中尉問。
「我派人把屍體抬到市政府……」
「當眾送去?」我問。
「當眾送去,」警察局長答道,「必須告訴所有拉茲人,威廉﹒斯托裡茨死了,他
們只有親眼看見他的屍身才會相信!」
「只有把他埋葬以後。」阿爾姆加德中尉接著說。
「如果要把他埋葬的話!」斯泰帕克先生說。
「如果要把他埋葬?」我不由得重複道。
「維達爾先生,首先要進行屍檢……誰知道呢?……或許檢查死者的器官、血液,
我們可能會找到某些還不為人知的東西……可以產生隱身效果的物質屬性……」
「必須摧毀這個秘密!」我叫起來。
「依我看,」警察局長接著說,「最好把屍體火焚,把骨灰撒在風中,就像中世紀
時代,人們對付巫師那樣!」
斯泰帕克先生打發人去找一副擔架,阿爾姆加德中尉和我告別後他回到醫生家。
哈拉朗上尉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父親。鑒於羅特利契夫人目前的狀況,他很謹慎
,沒告訴她。威廉﹒斯托裡茨的死並不能還給她女兒!
我弟弟也還一無所知,我們派人請他到醫生的工作室裡。
他聽到這個消息以後,並沒有復仇的快感?他只是號啕大哭,絕望地叫著:「他死
了!……你們殺了他!……他死了,沒說出米拉在哪裡就死了!……要是他活著,米拉
就……可憐的米拉……我永遠見不到她了!」
用什麼話可以平息他內心痛苦的爆發呢?……我試著安慰他,就像過一會兒要安慰
羅特利契夫人那樣。不,不應該絕望……我們不知道米拉在哪裡……她是否被囚禁在城
裡的某幢房子裡……她是否離開了拉茲……但有一人知道……他一定知道……威廉﹒斯
托裡茨的僕人……那個海爾門……警方會逮到他……哪怕他逃回德國,警方也會把他挖
出來!……他替主人保密沒有好處!……他會講出來……會強迫他講出來……哪怕給他
一筆錢財!……米拉會回來的,回到她家人,她未婚夫……她丈夫身邊……只要精心照
料,多加撫愛,她的神志會恢復的!
……瑪克什麼都聽不進去……他什麼都不想聽……對他來說,唯一知道米拉下落的
人已經死去……不該殺了他……應該逼他說出秘密!……我不知道怎樣才能使他安靜下
來。這時,室外傳來一陣諠譁聲,打斷了我們的談話。
哈拉朗上尉和阿爾姆加德中尉衝到面向林蔭大道拐角和巴堤亞尼提岸的窗戶前,往
外看。
又發生了什麼事?……依我們目前的心境,我相信再沒有什麼能令我們大驚小怪的
了,哪怕威廉﹒斯托裡茨死而復活!
原來是喪葬隊伍通過。威廉﹒斯托裡茨的屍身躺在擔架上,由兩名警探抬著,其余
的人跟在後面……全拉茲城都會知道威廉﹒斯托裡茨死了,這個恐怖時代宣告結束了!
喪葬隊的隊列沿巴蒂亞尼堤岸一直走到歐梯埃納一世大街,再穿過高樓門市場,取
道各鬧市,最後才在市政府門前停下來。
依我之見,他們真不該從羅特利契住宅前經過!
我弟弟也衝到窗前,看到那具血淋淋的屍體,絕望地尖叫一聲。他多麼希望能讓擔
架上那人復活,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男女老幼、市民、普旺陶的農民全都熱烈地歡呼!倘若威廉﹒斯托裡茨活著,他會
被憤怒的人群撕個粉碎!既然他已死去,人們也就饒過了他的屍身。但正如斯泰帕克先
生所說,群眾不願意他葬入聖潔的墓地。他應該在廣場上被焚燒,或者推入多瑙河中,
讓河水把他衝到遙遠的黑海深淵裡。
窗前的喊叫聲持續了半個小時,才恢復了平靜。
哈拉朗上尉告訴我們,他立即去總督府。他想就搜查海爾門一事同總督大人商量。
必須通知柏林、奧地利大使館,必須促使德國警方馬上采取行動,佈下天羅地網……報
紙也可提供幫助……懸賞捉拿海爾門,威廉﹒
斯托裡茨秘密的唯一知情者;他可能帶著米拉。
哈拉朗上尉上樓探望完母親,在阿爾姆加德中尉陪同下離開了家門。
我留在弟弟身邊,與他一起分擔痛苦的時光!我無法使他安靜下來,他那種過度激
動的情緒還在不斷地高漲之中,令人顫栗!他躲著我,我感覺得到,我害怕他會忍受不
了這種精神危機!……他快發瘋了!……他想離開,當晚就走,去斯普倫貝格……在拉
茲,海爾門會被認出來……為什麼他不會帶著米拉回到斯普倫貝格……?
海爾門可能在斯普倫貝格。但說米拉也在那裡,這說不過去。她頭晚失蹤。第二天
威廉﹒斯托裡茨還在拉茲……我寧願相信她被帶到郊外……某間屋子裡,斯托裡茨把可
憐的神志不清的她關在裡面,他可能沒有讓她恢復形體!……如果是這樣的話,誰又能
保證可以找到她?……瑪克既不肯聽我勸,也不爭吵……他只有一個念頭……一個固執
的念頭……動身去斯普倫貝格!
「你陪我去,亨利。」他說。
「好吧,可憐的人。」我回答道。我實在不知是否能令他取消這次無用的旅行!
我最後終於讓他答應第二天動身……我得見到斯泰帕克先生,求他向斯普倫貝格警
方打個招呼,並通知阿爾姆加德中尉陪我們一起去。
近七點,阿爾姆加德中尉和哈拉朗上尉回來了。總督向他們保證,即刻組織人力搜
查全城、城郊,他認為,我也認為,米拉一定在海爾門的手上。
羅特利契醫生陪在妻子身邊。客廳裡只有兩名軍官,我弟弟和我四人。
百葉窗關上了。僕人送燈進來,放在燭台上。我們等醫生下樓一起用餐。
七點半的鐘聲剛剛敲響,我坐在哈拉朗上尉身邊,剛要告訴他斯普倫貝格之行。這
時,花廳門猛地打開了。
大概是花園裡的穿堂風把門吹開了。因為我並沒看到有人進來,但更怪的是,門又
自動關上了。
這時——不!我永遠忘不了這個場面!
一個聲音響了起來……不是訂婚晚會上高唱《仇恨之歌》,侮辱我們的那個粗魯的
嗓門,而是一個甜蜜、愉快的聲音,一個大家都喜愛的聲音!米拉的聲音!……「瑪克
……親愛的瑪克,」她說,「您,維達爾先生……你,哥哥?
……喂,吃飯的時間到了!……沒人通報爸爸、媽媽?……哈拉朗,去叫他們,我
們先入席了……我餓得要命!……您來嗎,阿爾姆加德?」
是米拉……是她……恢復了神智的米拉,痊癒了的米拉!可以說,她就和平時一樣
下樓來了!是米拉,她看得見我們,我們卻看不見她!……一個隱身的米拉!……我們
全都驚呆了,釘在椅子上,既不敢動,也不敢說話,更不敢朝著發出聲音的那邊迎上去
……她從哪兒來?……從劫持者的屋子裡嗎?……她騙過機敏的海爾門,穿過城區,逃
回家中?可是房門緊閉,沒人給她開過門呀!
不會。她的到來很快就會引開謎底……米拉從她的閨房中出來,威廉﹒斯托裡茨將
她隱身後,扔在那裡……我們以為她被帶出房子,其實,她一直沒有離開過臥室……
24小時裡,她一直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不說話,也沒有知覺!……沒人會想到她就在
床上,說真的,我們怎麼會想到這點呢!
威廉﹒斯托裡茨當時沒有帶走她,可能因為他另有要事,但如果今天早上不是哈拉
朗上尉一刀結果了他,他遲早會回來完成那件罪行的!
眼前的米拉已恢復神智,可能由於斯托裡茨給她喝了隱身的藥水吧。
米拉對一周來發生的事一無所知,她站在客廳裡,和我們說話,看著我們。她站在
黑暗中,還不知道她看不見自己。
瑪克站起來,張開雙臂,彷彿要抓住她……她又說:「你們怎麼了,朋友們?……
我問你們……你們怎麼都不說話?……你們好像看到我很驚訝,發生什麼事了?……媽
媽怎麼不在這兒?……她病了嗎?」
沒等她說完,門又開了,羅特利契醫生走了進來。
米拉馬上撲了過去——至少我們是這麼猜的——因為她喊著:「啊!
爸爸!……怎麼了?媽媽怎麼沒來?……她生病了?……我去房間看她……」
醫生愣在門口,他旋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但是米拉已經靠近他,抱住他,不停
地說:「媽媽……媽媽!……」
「她沒有生病!……」醫生結結巴巴地說:「她馬上就下樓……就呆在這兒,孩子
,就呆在這兒。」
這時,瑪克也摸到了米拉的手,他溫柔地拉著她,就像牽著一個瞎子。
但她不是瞎子,我們這些看不見她的人才是瞎子!
瑪克讓她在身邊……她不說話了,可能被大家的古怪反應嚇壞了。瑪克聲音顫抖,
輕聲說著一些她摸不著頭腦的話:「米拉……親愛的米拉!……是的!……是您……我
感覺到你就在我身邊……哦!我求你……我親愛的……別離開我……」
「親愛的瑪克……您為何神情驚慌……所有人都是……你們讓我害怕……爸爸……
回答我!發生了什麼不幸的事?……媽媽……媽媽!……」
瑪克覺得她站了起來,他輕輕地拉住她……「米拉……親愛的米拉……說話……說
話!……讓我聽聽你的聲音……你……你……我的?……我親愛的米拉!……」
我們坐在那裡,恐懼地想到那唯一能使米拉現形的人已把他的秘密帶進了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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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這種痛苦的局面讓我們再也無法控制,它會有一個幸福的結局嗎?……誰能存此希
望?……一想到米拉從此永遠被排斥於視覺世界之外,怎不令人絕望啊!……重獲她,
是巨大的幸福,可我們永遠失去了見到她的優美身姿,絕世姿容,這又是何等的痛苦啊
!
怎麼可以想象,在這種情況下,羅特利契家將過著一種什麼樣的生活!
首先是大廳上,我們中間的米拉:她發出絕望的叫喊……她試著看見自己,但看不
見……她衝到壁爐前的鏡子,沒有自己的形象……她走到燈台前,燈光下也沒有投射出
自己的身影!……我們只好告訴她實情。我們聽到她發出陣陣嗚咽聲,瑪克跪在她的坐
椅旁,試圖撫平她的痛苦。看得見她,他愛她,看不見她,他仍然愛他。
看到眼前這幕,大家心都碎了。
醫生要米拉去她媽媽房間。最好讓羅特利契夫人知道女兒就在身邊,聽女兒說話。
幾天過去了!米拉認命了。她以其堅強的毅力挺了過來。羅特利契家看上去很快恢
復了正常生活。她一會兒跟這個說話,一會兒與那人說笑,一會兒問我們問題,借此讓
我們感受到她的存在。我現在還彷彿聽見她說:「朋友們,我在這兒……你們需要什麼
?我去替你們取!……親愛的亨利,您在找什麼?……您剛才放在桌上的書,在這兒!
……你的報紙?它掉在地上了!……爸爸……這是我平常擁抱您的時間!……你,我的
哥哥,為什麼你這麼憂傷地看著我?……我向你保證,我笑容滿面!……你為何自尋煩
惱呢!還有您……您,親愛的瑪克,這是我雙手……握住它們……您想去花園嗎?……
我們一起去走走……亨利,把您的胳膊給我,讓我們海闊天空地聊聊!」
這個可愛、善良的姑娘不願意給家人帶來一絲陰影。瑪克和她一起度過漫長時光。
米拉讓他握住雙手,不停地鼓勵他……想法安慰他,說她對未來充滿信心,總有一天,
她又會被大家看到……她心裡真的抱有這個希望嗎?
我們的生活只有一個變化,唯一的變化,就是米拉不和我們同桌用餐。她心中明白
,這時候她在場會令眾人痛苦不堪。但一吃完飯,她又下樓來到客廳裡,大家聽見她打
開又關上門,說:「我來了,朋友們,我在這兒!」
只有到了就寢時間時,她才跟我們道聲晚安,離開我們。
如果說米拉﹒羅特利契的失蹤曾引起滿城震動,不用說,她的重新出現——我找不
到別的字眼!——引起的反響更大了!四面八方湧來誠摯無比的同情,家中門庭若市。
米拉已不再步行出門散步了。她只有乘車,並在父母、瑪克和哈拉朗上尉的陪同下才出
門。有時,她聽到人們親切的話語,它們一直鑽進她的心房,使她深受感動。但她寧願
坐在花園裡,和她熱愛的親人們在一起,至少在精神上,她是完整的!
人們沒有忘記海爾門。威廉﹒斯托裡茨死後,拉茲總督曾下令搜捕此人。當時大家
都以為米拉被他囚禁起來了。
現在,追捕仍將繼續,因為,人們認為他既然是主子的心腹,可能了解主人的一部
分秘密,人們毫不懷疑他能恢復米拉的形體。
事實上,既然威廉﹒斯托裡茨能夠隨心所欲的隱身、現形,他會的,海爾門也會。
一旦逮住當僕人的,就可以迫他吐出秘密,不管是許諾給他一大筆錢,還是威脅他,要
他替主子頂罪,這難道不是一項最令人髮指的罪行嗎?
所以,警方日夜不停地追捕該人。此案在社會上引起了巨大的反響。
報紙詳細地報導了這個案件,全世界人民就了解了經過。大家對米拉﹒羅特利契發
生了濃厚的興趣!大家談論著德國化學家的發明:它對社會安全造成了可怕的惡果,唯
一掌握該秘密的人是否會洩秘……如果除去海爾門,還有人知道隱身術的話,他們絕對
抵受不住巨額的賞金的誘惑:羅特利契家出的,還有新舊世界的警局懸賞的。
但是沒人告密,由此可以斷定威廉﹒斯托裡茨的僕人應是唯一知情者。
斯泰帕克先生的調查也毫無進展。但德國當局已撒下捕網。眾所周知,普魯士警察
是歐洲最能幹的。但不可能找到海爾門的藏身之處,無論是在拉茲還是在別處。
哎!大家很快就會相信,所有那些搜捕只是徒耗精力罷了!
為了徹底地清除掉這場惡夢的痕跡,拉茲市政府決定摧毀掉殘留在戴凱裡大街上的
廢墟。瓦礫被運走,幾堵斷牆被推倒,那座孤零零站在林蔭道旁的房子只存在於人們的
記憶中了。
6月2日上午,工人們來到宅地,清掃雜物。他們在花園深處發現一具屍體。人們馬
上認出來,那就是海爾門。老僕人像主人那樣隱身來到故居,死時也露出原形。後經檢
查,發現他死於髒破裂。
最後一線希望也破滅了。威廉﹒斯托裡茨的秘密隨著海爾門的死,變成了永恆之秘
。
從戴凱裡大街查抄出的文件存放在市政府。經過細緻的檢查,只發現了一些空泛的
公式,物理、化學上無法理解的概念。根本無法推斷出那種能夠隨時隱身、現身的物質
的構成!
難道可憐的米拉只有在生命耗盡,躺在死神的床上時,才能重新出現在我們面前?
6月5日,上午,瑪克找到我。我覺得他看上去平靜多了。他對我說:「親愛的亨利
,我作了如下決定,第一個想告訴的人就是你。我想你定會贊成,所有人都會贊成。」
我會贊成的,為什麼不呢?我預感到他要說什麼。
「我的朋友,」我回答道,「儘管放心大膽地說吧!……我知道你只聽從理智之聲
……」
「理智和愛情,亨利!米拉已成為我法律上的妻子,但它還缺少宗教上的承認,我
要求得到宗教上的承認……我要獲得宗教上的認可……」
我把弟弟拉入懷中,對他說:「我理解你,瑪克,我看不出這有什麼困難……」
「唯一的困難可能來自米拉,」瑪克答道,「米拉準備和我一同跪在祭壇前!如果
神看不見她,至少他聽得見她親口宣佈她願嫁我妻,我願娶她為妻!我想教會是不會為
難我們的,不然我就去……」
「不,親愛的瑪克,不,我負責一切事務……」
我先去拜見了教堂神父。上次就是他主持的婚禮彌撒,由於遭到史無前例的褻瀆而
被迫中止。尊敬的老人回答我,說他早已考慮過這種情況,拉茲大主教提請羅馬教庭審
批,上面破例恩准了。無疑,新娘是個大活人,從現在起就可以接受婚姻的聖典。
最後,婚姻慶典定在6月12日。
婚禮前夜,米拉又像上次那樣,對我說:「明天喲,哥哥!……您別忘了!」
和上次一樣,婚禮在聖﹒米歇爾大教堂裡舉行,同樣隆重的場面,同樣的證婚人,
同樣的親朋好友,同樣的觀眾如潮。
我看到,這次人們帶著更大的好奇心而來,這種好奇心,可以理解,也可以原諒!
或許,一些來賓心中還惴惴不安;唯有時間才能洗掉一切!
會的!威廉﹒斯托裡茨是死了!是的!他的僕人海爾門也死在那座該詛咒的宅院的
花園裡……但是可能不止一人在想:這第二次婚禮彌撒會不會像第一次那樣被打斷……
會不會出現新的怪現象擾亂結婚儀式?
現在,這對夫婦坐在唱詩台上。米拉的坐椅看上去沒人。但她在那裡,身著潔白的
新娘禮服,跟她一樣看不見……瑪克站著,朝米拉靠過去。他看不見她,但他知道她在
他身邊,他握住她的手,為了在祭壇前證實她的存在。
他們身後坐著證婚人:納芒法官、哈拉朗上尉、阿爾姆加德中尉和我。然後是羅特
利契夫婦,可憐的母親,跪在地上,祈禱萬能的主為女兒降臨奇跡!……希望就在這主
的廟宇中發生奇跡。朋友們聚集要四周,城內的顯貴們把大殿擠得滿滿的,甚至兩邊的
走廊也是黑鴉鴉一片人。
鐘聲飄蕩在大殿中,管風琴奏出悠揚愉悅的樂曲。
神甫和輔祭們到了。彌撒開始。在唱經班兒童的歌聲中,結婚典禮進行著。奉獻儀
式後,大家看見瑪克領著米拉走向祭壇的第一級台階……當佈施落進副祭的錢袋後,他
又把米拉領回座位。
最後,三聲清脆的鈴鐺聲響,舉揚聖體儀式開始。聖體餅被舉至空中,這次,祝聖
儀式在信徒們的一片寂靜中拉下了帷幕!彌撒結束了,老神父轉身面對人群。瑪克與米
拉走上前去他問:「您在這兒嗎,米拉﹒羅特利契?」
「我在。」米拉回答道。
他又問瑪克:「瑪克﹒維達爾,您願意娶米拉﹒羅特利契為妻嗎?」
「我願意。」瑪克答道。
「米拉﹒羅特利契,您願意瑪克﹒維達爾作您丈夫嗎?」
「我願意。」米拉回答道。所有人都聽到了她的聲音。
「瑪克﹒維達爾,」神父繼續問,「您能保證,作為丈夫,對妻子忠誠不渝嗎?」
「能……我保證。」
「米拉﹒羅特利契,您能保證,作為妻子,對丈夫保持忠貞不渝嗎?
」
「能……我保證。」
神聖的婚禮把瑪克和米拉連結在一起。
婚禮結束後,新婚夫婦、證婚人、朋友們費勁地穿過人群,來到聖器室。
在教堂管理處的登記簿上,瑪克﹒維達爾的名字旁邊添上了另一個名字:米拉﹒羅
特利契——這是由一只看不見的手書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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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這就是此故事的結局,還能指望比這更幸福的結局嗎?
不用說,新婚夫婦只好放棄了以前的計劃。當然不可能去法國作蜜月旅行了。我甚
至預見到,我弟弟也會極少回到巴黎,他將永遠定居在拉茲。對我來說,這極為痛苦,
但又不得不接受。
事實上,夫婦倆住在大宅子裡面,生活在羅特利契夫婦身邊是最好不過了。況且,
大家已習慣了這種生活,人們彷彿看到笑魘如花,優雅賢淑的她……她通過話語,通過
她的手,來召示其存在!人們總能知道她在哪兒,她在干什麼。她是全家的靈魂,她也
像靈魂一樣,飄忽在我們的視線之外。
還有瑪克替她畫的那幅絕美的肖像。米拉喜歡坐在這幅油畫旁邊,用安慰地語調說
:「你們看清楚了……這就是我……我在這兒……我又被你們看見了……你們看得見我
,如同我看得見你們!」
我延長假期的申請被批准了,我得以又在拉茲呆了幾周,和這個多遭磨難的家庭親
密無間地生活在一起。眼看分別的日子一天天迫近,心中真是無限惆悵!
這時,我問自己,難道是永遠無望再見到這位年輕女子的形象嗎?難道不會出現某
種生理上的奇跡?難道只有徒然地任時間流逝,而最後帶回那失去的軀殼嗎?難道不會
有那麼一天,米拉,年輕而優雅的米拉又光彩奪人地出現在我們眼前?……將來或許會
吧。願上蒼讓奧多﹒斯托裡茨和威廉﹒斯托裡茨的「隱身術」秘密永遠不再被人發現,
永遠埋在他們的墳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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