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使們 1】
Ⅰ
大陸曆一○九二年應該會是個比去年好的年頭吧!這是馬法爾帝國每個人內心的
預測與期待。一旦這個期待落空的話,恐怕馬法爾所有的人民就要連著整個帝國一起
淪落到地獄裡去了吧!
馬法爾帝國在去年,也就是大陸曆一○九一年,歷經了建國以來最為惡劣的一個
年頭。雖然皇帝波古達二世的去世對馬法爾人民來說,並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情,但
是在波古達二世死去以後發生的一連串陰謀與戰亂,卻讓人民飽受亂世之苦。
帝國內有六大公國,其中的龍牙公國在國公嚴多雷被部下德拉鞏遜所弒之後,更
是慘遭德拉鞏遜的暴政蹂躪,儼然構成一片人間地獄的景象。雖然最後德拉鞏遜在與
卡爾曼大公所率頒的大軍經過一番交戰之後身亡,結束了一場人為的災害;但是殘酷
的自然卻又緊接著展開襲擊,一場寒害使得馬法爾帝國全國受到嚴重的損失與打擊。
所以,「今年應該會是個好年吧!」變成了馬法爾帝國人民在年初見面時互相寒暄的
用語。這句話不僅確實包含了人們的願望,同時也蘊含著對充滿光明的未來的憧憬。
馬法爾國內的政治情勢在去年之所以一直沉滯不前的原因,在於先帝波古達二世
死後,決定繼位者的國公們始終無法化解彼此對立的局面,新任的皇帝一直無法決
定,導致最後產生一連串大大小小的兵亂,而自然的天候似乎也在呼應著這場混亂似
地,在六月天裡竟然還下著大雪,連河川也還凍結著。
「凍死、乃至於餓死的人數恐怕會有五百萬人」
經過計算之後,馬法爾的官僚們多為了這個數字而蒼白著臉。雖然自從建國以
來,也曾經數度遭遇災荒與寒害的襲擊,但就數這次所受到的損失與打擊最為嚴重。
在一連串權力鬥爭的最後,卡爾曼大公獲得了閃電般的勝利,而且大刀闊斧地推
展治荒措施,使得馬法爾國內因為這場冰雪的蹂躪而犧牲的人數僅止於三萬人。
事實上,有三萬名百姓遭凍死、乃至於餓死是一個非常令人震驚的狀況。但是這
已比先前所做的損失預估要輕微得多了;而且卡爾曼確實也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至
少,大多數的民眾都是這麼認為的。雖然在這場災荒當中,原本所儲備的糧食都已經
耗盡,甚至不得不開歇國庫,向茲魯納格拉購買糧食,但是不管怎麼說,馬法爾還是
熬過了這個寒流長達十個月的異常寒冬。新年到了,當春天終於乘著陽光降臨到地面
上的時候,全國上下不論身份貴賤,人人都鬆了一口氣。
但是,去年山窮水盡的情形幾乎到了連播種用的稻種都不得不吃的地步,所以一
般預測今年的耕種將會有困難;不過正因為去年是在「死中求活」的情形之下渡過
的,所以目前似乎還不需要用「困難」這種字眼來形容。如果說這只是感覺上的問
題,那麼或許就真是這樣吧。不過如今馬法爾帝國能夠有卡爾曼如此年輕且強而有力
的支配者,確實有著讓人心煥然一新的效果。
新的年頭一到,早已形同虛設的選帝會議又再度召開了,惟一的一名出席者金鴉
國公蒙契爾,手裡拿著好幾張委託書,態度非常恭謹地推戴卡爾曼繼任皇帝,並且將
選帝會議的決議昭告天下。
大陸曆一○九二年三月三十一日,先帝波古達二世的三子卡爾曼大公正式加冕,
成為皇帝卡爾曼二世,馬法爾帝國的第二十五任皇帝。
即位以及加冕的儀式非常簡單樸素,連到場觀禮的各國代表,也僅止於帝都奧諾
古爾的駐地大使們。這固然是因為此時的馬法爾已經沒有餘力藉豪華壯觀的儀式來宣
揚國威;在另一方面,如此的作法也可以讓廣大的民眾了解,他們的新任皇帝在實質
上是個軍人,而且具有不喜矯飾的個性。
如今在這個帝國中,地位最崇高的人,當然就是皇帝卡爾曼;不過在眾人目光集
中之處,另外還有個佔居全國第二把交椅的人存在。
那就是和皇帝同年的金鴉國公蒙契爾。他今年二十七歲,有著明亮顏色的頭髮、
與纖弱的外表。但是這名看來似乎纖弱無力的青年,雙手卻分別拿著一隻無形的瓷
缽,裡面裝著滿溢的智略與野心。到去年為止,他一直是六大選帝國公當中年紀最輕
的,經常遭到其他五名國公的輕視,但是如今的他不但佔居六大國公的首席,領地達
十五州之多,而且論起威勢也是最龐大的。
原本金鴉公國和其他五個公國一樣,都是由十個州所構成的。這十個州分別是薩
拖馬爾、貝斯德爾歇、阿魯馬休、費魯多、歐爾拜傑克、索爾諾克、培瑞克、沙瓦魯
特、克拉斯尼亞、以及克庫雷。皇帝卡爾曼二世即位以後,又在金鴉公國的領地當中
增加了札蘭多、柯羅郡、古拉修、托爾納、與菲耶爾這五州。
這五州原本是屬於龍牙公國的領地,但因為前國公嚴多雷和德拉鞏遜都曾先後對
卡爾曼採取敵對的態度,所以領地的半數便遭到沒收。
卡爾曼將他從龍牙公國沒收來的土地,轉賜予金鴉國公蒙契爾。因為在卡爾曼即
位以前,蒙契爾始終支持他成為皇位繼承人;而且在德拉鞏遜之亂時,他不但讓自己
的妹妹安潔利娜公主率兵加入卡爾曼軍的陣營,自己還帶兵攻陷德拉鞏遜的根據地卡
西亞城,平定龍牙公國,然後將龍牙公國的土地獻給卡爾曼。之後,在提供物資以供
防備寒害,以及協助治荒上也表現得非常熱心。
為了獎賞蒙契爾這許多的功績,卡爾曼將五個州作為犒賞賜給了他。使得蒙契爾
的領地一下子增加了五成。如此的獎賞顯得非常慷慨而且豐厚,但是卡爾曼本人並不
覺得心疼,因為這五州也只是從龍牙公國的舊領地當中分割出來的。
而且從過去以來,各公國之間的領地就一直沒有直接相鄰,兩個公國之間一定夾
著皇帝的直轄領。因此,蒙契爾的新領地與舊領地並沒有能夠連為一氣,而成了相互
不比鄰的領地。當然,如果在和平之世,這樣的安排並不會造成甚麼困擾,蒙契爾只
需派遣地方官前往新領地執行各項民政措施,維護治安和徵收租稅就可以了。
比較會造成困擾的,只有在作戰的時候。不過話雖如此,如果是正式的對外戰
爭,金鴉公國軍即使在舊領地與新領地之間往來也沒有關係;因為這也是皇帝所同意
的。所以說,唯一真正會造成不便的,就是在未經皇帝許可而動用兵員的情況。換句
話說,也就是指暗中進行叛亂的時候。不過,蒙契爾國公當然是不會有甚麼叛亂的意
圖,所以,這樣的安排應該沒有甚麼不妥。
實際上,蒙契爾沒有任何異議地接受了新任皇帝的「好意」。
而卡爾曼一面看著昔日舊友恭謹地感謝皇帝的恩澤,內心一面想著:「蒙契爾,
你就稍微收斂一下野心的火焰吧!我將賜予你全天下身為人臣所能夠擁有的最高榮譽
、最大權勢。你就此滿足吧!如此一來,你我兩人今後將可以共存,我可一點也不想
與你爭鬥哪!」
或許只要他將這些話說出口,卡爾曼就會覺得稍微輕鬆一些。但是,這話是絕對
不能說出口的。因為這些想法一旦化為言語,不但不可能以玩笑話收場,也絕不能讓
卡爾曼收回,甚至可能使事態加速演變,兩人一下子就必須面對最後的對決。在戰場
上從不知恐懼為何物的卡爾曼,在完全解析了自己的心態之後,竟然有些膽怯了起
來。他確切地明白,他所知道的,早已完全越過了懷疑的階段。他知道在此時,金鴉
國公蒙契爾雖然是他的朋友、協力者以及國家的重臣,但是,終將有一天,蒙契爾一
定會對自己舉起反叛的旗幟。
在另一方面,蒙契爾內心的想法又是怎樣的呢?
在蒙契爾的心裡,居住著一條名叫「野心」的龍,這條龍一天天地成長著,目前
束縛著牠的,是名為「理性」的枷鎖;但是這枷鎖始終閃爍著危險的光芒,這意味著
枷鎖隨時都有可能被龍給掙斷。
卡爾曼在大公時代,就是個馬法爾這個北方雄國象徵武威的人物。只要有戰爭,
就一定會獲得勝利。而且每回戰勝以後,他在外交方面的處理都非常教人欽服;他對
士兵極為公正,對農民極為寬大,同時還深得幕僚們的信賴。雖然現在他才剛登上帝
位,但是名君的聲譽幾乎可以說是一定的了。
不過,蒙契爾是知道的,在萬人的期盼下登上皇位的卡爾曼,其實背負著弒殺親
父的罪狀。他知道先帝波古達二世其實是被他的親生兒子所殺死的。知道這個事實的
只有蒙契爾一個人,而這個事實正不斷地灌溉著金鴉國公的野心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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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使們 2】
不論實質上如何,在表面上,皇帝與金鴉國公、帝國政府與金鴉公國之間的關係
是非常友好的。至於其他的五個公國──黑羊、虎翼、龍牙、銅雀、銀狼和去年比較
起來,有哪些不同的狀況呢?
黑羊公國,所幸仍能保住十個州的領地。黑羊國公斯吐爾薩在去年很不名譽地死
亡了,姑且不論他個人的素行如何,在政治上他始終都支持卡爾曼繼承帝位。斯吐爾
薩死了以後,前任國公阿爾摩修大老成為國公政務的暫時代理人。雖然阿爾摩修大老
的實績與品德早已經廣為人知,但可惜的是,他年事已高,而且又雙目失明,要靠他
一個人的力量來統治整個公國,具有實質上的困難,所以無論如何,必須設個輔佐的
職務。
在阿爾摩修大老個人的深切期望,與新任皇帝卡爾曼的勸說之下,騎士利德宛擔
任了這個輔佐的職務。對於過去也曾經擔任過虎翼公國國相職務的利德宛來說,這是
他第二次成為國公身旁的輔佐。
利德宛將自己的小兒子寄放在金鴉國公蒙契爾的妹妹安潔莉娜身邊之後,就隨著
阿爾摩修大老前往黑羊公國的領地。在那裡他不但施行了各種防禦寒害的對策,在另
一方面,他也招集了公國主要的家臣們,進行了一番非常嚴厲的人事改革。
在斯吐爾薩就任國公的期間,他從不曾好好地回到黑羊公國的領地去過,反而長
久待在帝都奧諾古爾,日以繼夜地沉溺在歌舞酒宴之中,招集藝術家舉辦作詩會、演
劇會,或者和女人嬉戲玩鬧。身為主君的人都已經是這樣了,那麼遠在本國領地的官
員綱紀自然也跟著鬆弛了下來。不但不好好力行政事,反而沉迷於酒色,中飽私囊。
利德宛毫不容赦地處罰了這些人。至於過去曾經無故逮捕無辜的人民加以拷打,然後
併吞百姓財產的地方官,現在輪到他們被逮捕,而且不經由拷問,馬上就被斬首了。
貪官污吏個個戰慄不安,紛紛跪地求饒。就這樣,利德宛為黑羊公國進行了一次政治
大掃除。
「對了,利德宛和金鴉公國安潔莉娜公主的感情有沒有甚麼進展?」
皇帝卡爾曼二世身在帝都奧諾古爾,對貼身的侍者問起了這件事。卡爾曼對於利
德宛與安潔利娜兩人之間像是情侶的關係也略有所知。不過他所得到的答案是否定
的。
「甚麼?連訂婚都還沒啊?利德宛的動作倒是出乎人意料外地慢哪!」
卡爾曼笑了笑,不過仔細想起來的話,自從去年皇帝駕崩以來,卡爾曼自己的戀
情也沒有甚麼精采之處。雖然德拉鞏遜之亂已經平定了,但是為了把建國以來最嚴重
的一次寒害所可能造成的災害減到最低,凡是身在公職的人都不得不拼了命地努力
著。正因為利德宛將個人的私事暫時放在一旁,黑羊公國才能恢復秩序。
銀狼公國的情況與龍牙公國相同,十個州的領地被削減了五個州。被削減的部份
直接併入皇帝的直轄領地當中,至於剩下的五個州則預定在國公家的血統繼承人菲連
茲年滿十八歲以後,再交還給他統治,在此之前,則暫時由帝國政府管理。
至於虎翼公國則勉強保住了十個州的領地,而這其實是國公的未亡人格爾特露
特,不,應該說是格爾特露特的情夫西米恩拼命奔走的結果。去年正值內亂之際,虎
翼公國一直採取中立的立場,然而一出現和平跡象,西米恩馬上就現出了極為狡猾的
處世手法,真是令人無可奈何。西米恩非常明白帝國政府一旦表明要將虎翼公國的領
地減半,區區一個公國根本毫無反抗之力。所以,這麼一來,他所能作的就是竭盡最
大限度的誠意來博取新任皇帝的歡心;除此之外是別無他法了。
騎士利德宛的兒子怕爾,是虎翼國公伊姆列的姪子,這也就是說帕爾的母親正是
伊姆列的妹妹。西米恩曾經想辦法要使帕爾成為格爾特露特的養子,企圖讓地位的繼
承在形式上更為名正言順,但是被利德宛拒絕了。
對西米恩來說,虎翼公國的領主地位是自己費盡了千辛萬苦,甚至犯下弒主的罪
行才好不容易到手的,如果要讓帕爾這樣的幼兒給奪去的話,無論如何他是絕不會甘
心的。在他企圖讓格爾特露特收養帕爾為養子的背後,其實是隱藏著伺機要殺害帕爾
的毒辣陰謀。但是利德宛並沒有被眼前的利慾給迷惑了。
所以到了這種地步,惟一能夠讓西米恩存活下去的途徑,就是對皇帝卡爾曼竭盡
逢迎諂媚之能事,以求保全自己與格爾特娜特的地位。
西米恩也曾經衡量過最糟的情況,也就是虎翼公國的五個州被加以沒收的可能
性,他甚至還考慮過與其讓帝國政府來沒收,倒不如自己先發制人,主動獻出半數的
領地。然而新任皇帝卡爾曼並沒有打算要沒收虎翼公國的領地。知道這件事的時候,
西米恩先是歡喜一場,不過接著又開始不安起來。是不是所有的十個州遲早有一天要
落入帕爾的手中呢?也許到頭來自己可能只是個小丑吧!
原本西米恩也不是個天生就具有卑屈、陰狠這些缺點性格的男子。他一直是虎翼
公國的重臣,善盡輔佐主君的職責,統御底下的官員,而且積極處理民政事務,甚至
對於主君也勇於說出他應該說的話。例如對虎翼國公伊姆列企圖要強娶格爾特露特為
妻的行為提出諫言便是一個好例子。到這裡為止,西米恩的人生都一直是光明正大
的。然而,自從得到格爾特露特,他的人生便走上了一條與過去截然不同的、幽暗曲
折的岐路。
就這樣,西米恩的心理產生了對於他本身的輕蔑,對於利德宛與帕爾父子一種毫
無道理的憎惡,甚至於對皇帝卡爾曼的不正常抗拒心理,這些複雜的情緒在他內心相
互組纏得愈來愈緊。儘管如此,他就是無法憎惡格爾特露特。或許他心裡其實是憎惡
格爾特露特的吧!但是另一方面的感情卻來得更為堅固、強烈、而且深刻。只要是為
了守護格爾特露特已取得之地位與利益這個目的,西米恩甚至不惜出賣自己的靈魂。
從幾個事實當中,可以證明他的決意的確是非常堅定。就整體而言,虎翼公國的統治
者是處於極不安定的心理狀態中。
至於龍牙公國是勉強逃過了被消滅的下場。在受過德拉鞏遜的暴政蹂躪之後,原
有十個州的領地讓金鴉公國給併去了五州,其餘的五州一般以為會讓皇帝給沒收,但
是卡爾曼卻以「具有傳統的公國不得予以消滅」為由,讓自己的心腹渥達將軍前往接
任龍牙國公的地位。
新任的龍牙國公渥達,是個深得卡爾曼信賴的武將,不但思慮細密深遠,而且頗
富指導能力。龍牙公國飽受德拉鞏遜的暴政摧殘,如何讓所有的土地與人民回復元氣
是一項非常艱鉅的任務;但如果是讓渥達來做的話,就算要多花一些時間,也一定能
夠確實地完成。
和龍牙公國同樣被削減了半數領地者,便是銅雀公國。國公夏拉蒙並沒有子嗣,
國公家的血脈只得就此斷絕了。卡爾曼在繼渥達之後,讓一名自己的心腹拉庫斯塔將
軍成為國公家的養子,繼承了所有的領地,並且讓拉庫斯塔以自己的名義,將其中的
五個州呈獻給皇帝。
依卡爾曼之見,拉庫斯塔雖然年紀尚輕,卻是個相當有才幹的人。依照他的能
力,應足以統治五州,並且成為皇室重臣來進行活動。
在卡爾曼即位以前,六大國公的地位與權勢,或許都遠遠地凌駕當時身為大公的
他。特別是龍牙、銀狼這兩個公國,甚至還公然舉兵企圖要消滅卡爾曼。但如今,姑
且不論陽奉陰違、口蜜腹劍的可能性,所有的選帝國公都對卡爾曼俯首稱臣、宣誓效
忠。
馬法爾帝國的年代誌裡面記載著:
「列公雙膝及大地,對新帝宣誓效忠。馬法爾帝國第二十五代皇帝之世自此開
闢。皇帝之名卡爾曼,得成為持有相同名號之第二世。」
就這樣,這一切似乎都已經要結束了,過去皇帝的直轄領原本是七十州,如今再
加上從銀狼、銅雀這兩公國沒收來的十個州,使得接受皇帝直接統轄的領地已經到達
了八十個州。
金鴉公國十五州,黑羊與虎翼兩個公國各統有十州,龍牙、銀狼、與銅雀三個公
國則分別各統領五個州。在「德拉鞏遜之亂」以後,帝國的一百三十個州的歸屬就這
樣確定下來了。過去曾經有所謂皇室與六國公家之間保持均衡勢力的說法,如今看來
只不過是一則笑話。卡爾曼剛一即位,就掌握了歷代皇帝所不曾擁有的最大權勢。如
今整個馬法爾國內,已經沒有人能夠與他抗衡了。
表面上看起來是沒有人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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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使們 3】
Ⅲ
卡爾曼大公成為皇帝卡爾曼二世之後,馬法爾帝國的帝都奧諾古爾似乎也躍進了
外交的季節。耶魯迪、茲魯納格拉、庫爾蘭特、札拉、利斯阿尼亞、烏魯喀爾這些鄰
近諸國的大使館,紛紛開始熱絡地展開活動。收集情報、交換情報、分析情報;好藉
此研判新任的皇帝以及他的政府將會如何來展開往後的戰爭與外交,以及這往後的趨
勢對於他們自己國家的利害關係。在這其中,對於活動的進行最為熱絡的,便是新任
的耶魯迪大使。
這個人是為耶魯迪王國的九柱將軍之一,也就是遠近馳名的拉薩爾將軍。這名有
著青銅色的頭髮與眼眸的敏銳青年,背負著特命全權大使的任務,來到了馬法爾帝國
的帝都奧諾古爾。
他其實並不單純只是一名外交官,更是耶魯迪王國對馬法爾所進行之謀略與諜報
等各種工作的總負責人。在去年耶魯迪與馬法爾之間所展開的「米亥峽谷會戰」當
中,耶魯迪軍在卡爾曼大公的戰略之前吃了大敗仗,全靠拉薩爾領著敗軍奮勇作戰,
耶魯迪才能免於全軍覆沒。當時的他不但拯救了耶魯迪軍,更將自己的名聲從敗北的
泥濘當中挽救了回來。因此,他獲得了一個擔任王都防衛司令官的機會;但是在他個
人的要求下,他轉而來到這北方都城赴任。因為對於耶魯迪的安全防衛來說,馬法爾
一直是他們建國以來的憂患,對拉薩爾來說,擔任駐馬法爾大使的這項工作,遠比王
都防衛之類的職務更可以有所作為。
在各國的大使館內,舉例來說,就收集了類似以下的許多情報。
「有個名叫艾菲米雅的女官深得新帝的寵愛。目前還沒有懷孕,不過一旦她懷
孕,而且產下男孩的話,或許會被正式冊立為皇妃也說不定。」
「那名女官的身份怎樣?」
「不高。不過,如果是需要身份的話,儘管可以找個有勢力的貴族收她為養女,
所以她的身份應該不至於造成甚麼影響。」
說是這麼說,不過這一切並不是這樣就確定了。為了因應未來的需要,在形式上
皇帝仍有可能繼續維持單身的形象。而所謂的未來,其實也就是指皇帝與他國的公主
或皇女做政治婚姻的可能性。
一旦身為一國的君主,也就等於在結婚方面的事情上,失去了依照個人意志來作
決定的自由。為了維護形式與國家的利益,身為一國之君,通常得締結所謂的政治婚
姻;但是在另一方面,為了滿足自己在身心方面的要求,身邊通常還會有幾個情人,
一個國王的婚姻大致都是如此。身為一國之君,而能夠以婚姻來延續戀情的,真是少
之又少。所以,在許多的騎士故事當中,經常都是以有夫之婦、與有婦之夫之間的不
符合倫常,但是卻深刻得感人的戀情作為故事的主題。
王者的婚姻除了政治行為的意義外,可說是毫無價值的。不過卻也正因為如此,
耶魯迪大使館與拉薩爾本人都不得不對卡爾曼二世的婚姻問題賦予高度的關心。而且
即使婚姻問題解決了,那麼接下來又有子嗣出生的問題。究竟是生了男孩?或者是生
了女孩?生下來之後,接下來又是成長的問題,如果有幸能夠長到十五歲左右的話,
那麼又將面臨尋找公妃或者駙馬的問題。過去幾百年,甚至幾十個世代以來,都一直
在重複著這些同樣的問題。而這些其實已超越了單純的個人行為,轉而演變成一個國
家整體的經營。而所謂的國家經營,大致上比單純的個人行為還要更具規模,而動機
也更為愚蠢。
就這樣,在拉薩爾所蒐集來的情報當中,有則相當奇妙的消息,說是茲魯納格拉
王國的大使館內有著不尋常的動態。
九柱將軍之一的拉薩爾發出了低沉,但是卻又顯得有些辛辣的笑聲。
「卡爾曼手中的皇帝權力如今已經確立了,他們反而要在此刻掀起事端,這會有
甚麼利益呢?大概只會讓茲魯納格拉的國境更往國都的方向後退吧。」
拉薩爾這話的意思,其實是揩茲魯納格拉的兵力遠不及馬法爾,而這的確也是一
個事實。正因為了解茲魯納格拉的兵力遠比不上馬法爾,所以在過去這十幾年來,茲
魯納格拉並沒有與馬法爾之間開啟任何戰端。如果說茲魯納格拉企圖要藉機對馬法爾
挑釁的話,那麼就等於是作戰時不穿著盔甲,而是穿著絲綢絹服上戰場了。
不管怎麼說,微風也有可能是暴風雨前的預兆。所以無論如何日後與駐在茲魯納
格拉的大使館保持密切的連絡絕對是必須的。各方面的事情極為繁多,大使的生活其
實是非常忙碌的。在忙碌之中,在宮廷所舉辦的宴席上出席也是大使的工作之一。這
一天,他很幸運地有了個機會,得以與過去他一直極有興趣的人物一起坐在相鄰位子
上。這人便是統領十五州,全馬法爾帝國最大的貴族。
「哎呀,您可就是極富智略,大名鼎鼎的金鴉國公蒙契爾閣下是嗎?」
耶魯迪的大使注視著年輕的金鴉國公,臉上明顯地表露出濃厚的興趣。事實上,
大使本身和馬法爾的皇帝也都很年輕。而年輕本身正代表著一個人具有多少能量來改
革現狀。如果年輕之外再加上謀略與自信的話,那麼這世間應該就沒有甚麼好值得畏
懼的了。此時的蒙契爾身在萬人之上、位極人臣,他所擁有的權勢與名聲僅次於皇帝
一人。
「……蒙契爾國公您與卡爾曼陛下之間有彼此信賴的基礎作為聯繫,這真是太好
了;我自己是個心眼狹小,而且猜疑心重的人,如果我是馬法爾皇帝的話,那麼首先
要肅清的人,恐怕就是蒙契爾國公了吧!」
「哈哈哈!」耶魯迪王國的大使拉薩爾以爽朗的笑聲做結尾,青銅色的眼眸裡充
滿了大膽無畏的神采。
「失禮了,我其實只是開玩笑的,無論如何請不要放在心底啊!」
面對對方這番言論,蒙契爾處之泰然地回答了幾句聽起來似乎平淡,卻又意味深
長的話:
「我當然知道您這話是開玩笑的。如果您當真的話,大概早已經傳到陛下的耳裡
去了吧!」
馬法爾人與耶魯迪人的視線像是兩把互相摩擦的刀,頓時迸出了火花。耶魯迪人
的視線像是在向對方挑戰,而馬法爾人則像是明白地接受了挑戰似的。只是,在雙方
眼光交會的同時,雖然毫無原由,但是拉薩爾明白蒙契爾的眼中沒有他的存在。
在另一方面,這兩人似乎也同時感應到潛伏在對方眼底的危險性。不管是蒙契爾
也好,或者拉薩爾也好,他們倆既非聖賢,也非隱者,而是俗世間的野心家。
當然,拉薩爾也有著他自己的野心。今年才二十幾歲的他,不但已經在耶魯迪全
國最高武官的行列,也就是九柱將軍的席次當中佔有一席之地,如今更以全權大使的
身份,進駐馬法爾這一個超級敵國的心臟地位。九柱將軍的首席,亦或是宰相地位,
都可能遲早為他所有。
他未來的地位甚至還會在這之上。好比說目前拉薩爾同樣也是未婚之身,隨著地
位的晉昇,日後也很有可能與王室的女子結婚,而且可能性極高也說不定。這麼一
來,也沒甚麼不好的。
「我耶魯迪王國,雖然有幸與馬法爾這麼樣一個偉大的帝國相比鄰,但其中的操
心憂慮其實也從未少過哪!當然要舉國遷移到他處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惟一的
想法,就是盡最大的努力來保持雙方友好的關係了。」
「友好關係,也正是我們所希望的。如果能夠避免無益的戰火,那麼國民們也會
樂於見到吧!」
「正是如此。不僅僅是你我兩國,和其他國家例如茲魯納格拉等國之間也希望能
夠永遠保持和平。茲魯納格拉這個國家其實也是很憂心的。如果耶、茲兩國能夠互相
攜手合作,來剷除這個憂心的根源可就太好了哪……」
宴席散了,耶魯迪人的臉上帶著危險的笑容離去了。蒙契爾獨自一人坐在橢圓形
的大桌子前,用兩手托著自己的臉頰深思著,一直到宮廷的侍者開始收拾餐盤食器的
時候,才緩緩地站起來,離開了坐位。蒙契爾一邊走出召開宴席的大廳,一面回頭出
聲問道:
「米克羅遜,你在那兒嗎?」
「是的,屬下一直在等候閣下。」
「剛剛那耶魯迪人所說的夢話,你都聽到了吧。你覺得怎樣?」
蒙契爾對他心腹部下所詢問的,是有關於拉薩爾暗示耶魯迪將與茲魯納格拉聯合
作戰的可能性。米克羅遜一邊思考著回答說:
「如果耶魯迪與茲魯納格拉這兩國聯合,分別從東南與西南夾擊馬法爾的話,那
麼即便是馬法爾這樣的一個雄國,大概也不能等閒視之吧?」
「要應付他們無須大費周章。」
「啊……?」
「耶魯迪與茲魯納格拉這兩國的聯合,就好比是牽牛花。早晨雖然開花了,可是
不到中午以前就會凋謝了,根本沒甚麼好值得畏懼的。」
蒙契爾不但有謀略,而且在謀略的背後,更有膽量的襯托。一旦已經看穿,就不
再繼續對這件事情有任何牽掛憂慮。不過,在這個時候,他那從不追求殘夢餘痕的眼
眸裡,卻停留著一把由冷硬光芒所化成的刀刃。
「……不過,如果只有耶魯迪一國有些甚麼企圖的話,那就不能一笑置之了。」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 大使們 4】
Ⅳ
所謂的和平,其實就是串聯前後兩個戰爭的陰謀時期。這並不是甚麼偉大或崇高
的認知,然而確實有許多人們這麼認為,而一面做下一次戰爭的準備。
耶魯迪王國的利益,在於削弱馬法爾帝國的實力。如果想要完全消滅馬法爾,然
後合併其整個國土,其實是欠缺現實性的想法;但如果馬法爾國內能夠出現混亂,而
且再加上內亂的話,那麼對於耶魯迪來說,已經是非常值得感謝了。
但如果這種情形反過來發生在耶魯迪的話,毋寧說也是非常受馬法爾歡迎的,因
為耶魯迪國力減弱也是馬法爾所期待的。就這樣,馬法爾與耶魯迪的右手各自在背後
藏著一把劍,而左手則編織著陰謀的繩索,只要一有好機會,就有可能將手裡纏繞好
的繩索套在對方的頭上,勒緊對方的脖子。這真可說是溫馨的關係哪!
皇帝卡爾曼從朝臣的報告當中,得知耶魯迪大使在宮廷的宴席上,曾經超乎必要
地強調過耶魯迪與茲魯納格拉兩國之間的友好鄰善關係。
「耶魯迪和茲魯納格拉兩國連手起來,企圖要策劃甚麼陰謀是嗎?」
這其實也不是甚麼新鮮的話題,過去也曾經發生過無數次了。對卡爾曼來說,這
話題只能讓他付之一笑,根本不造成甚麼妨礙。
只是,去年所經歷過的那次激烈戰鬥,也曾經讓卡爾曼嚐到笑到一半卻整個臉僵
住了的滋味。況且,就鄰接的兩國互相修好關係的這件事來說,也應該要讓馬法爾挑
起警戒心了。對於這兩國的外交團必須要加以密切的監視,至於目前就暫時讓他們自
由行動一陣子吧。
至於真正能教卡爾曼皺起眉頭的,其實是先皇時代以來的宰相宋爾坦所帶來的報
告。卡爾曼亡兄的未亡人愛謝蓓特大公妃,據說曾經祕密地傳喚茲魯納格拉與耶魯迪
這兩國的大使,跟他們作了一些可能會對卡爾曼二世造成不利的商談。宋爾坦結束了
報告之後,接著又繼續蠕動他那像是松鼠臉上的嘴巴說道:
「請您無論如何千萬得留意,皇帝陛下。她雖然是一名弱女子,自己不可能參與
作戰,但是卻可以唆使男人互相爭鬥。」
宋爾坦那洋洋得意的臉,和自作聰明的嘴,都讓卡爾曼感到一陣陣的不愉快,但
是他還是明白自己必須對愛謝蓓特大公妃有所警戒。雖然她已經沒有任何權力,但是
卻仍然憎惡著卡爾曼,而且也具有統合並籌劃陰謀的力量。支持著她發出憎惡和陰謀
統合力量的,正是她對於已經失去的東西,以及應該可以得到的東西的執著,而她的
兒子,也就是魯謝特的存在正是她產生此種執著的根源。就在卡爾曼沉默著的時候,
宋爾坦又開口說道,眼前似乎不宜將魯謝特皇子再放著不管,年輕的皇帝聽了,很不
愉快地回答道:
「魯謝特才只有四歲。」
「可是二十年後就是二十四歲了。到那時,陛下您本身的子嗣究竟是幾歲呢?」
宋爾坦壓低聲音所說的話,不僅擊中了卡爾曼,同時更是擊中了所有專制君主在
心理上共通的弱點。雖然卡爾曼對自己本身還很有自信,但是,將來會如何呢?當卡
爾曼年邁的時候,魯謝特正迎向他人生中最鼎盛的時期。
「想想二十年後的事情也無妨,不過我希望身為宰相的你也能夠花些心思在今年
的事情上。如果災害連著兩年的話,國家的根基將無以為立。在政事上多用點心
吧!」
宋爾坦稍微瞇著眼睛,注視著眼前這位突然將話題的方向作一百八十度轉變的年
輕君主,不過他隨即又馬上深深地低下頭,這正是他每當為了隱藏自己的表情時所會
作出的動作。
暖爐裡熊熊燃燒的火焰,似乎還不足以溫暖房間裡的每一個角落。雖然已經是春
天了,但是馬法爾的夜晚仍然用它那充滿寒氣的手掌,輕輕地撫摸著人們的軀體。此
時的愛爾梅特大公妃像是一座背負著火焰的雕像,一動也不動地佇立在耶魯迪與茲魯
納格拉這兩國大使的面前。
「真正的皇帝,根本就應該是我的兒子魯謝特。卡爾曼大公靠著卑鄙的手段篡奪
了皇位,這一點你們應該是知道的。當初在選帝會議上,魯謝特才是擁有多數支持的
人選哪!」
愛謝蓓特眼眸裡散發著陰鬱的光芒,聲音當中透露著無法抑制的激動。
「大公妃殿下,話雖如此,但卡爾曼二世已經登基,而且也取得各國的認同,事
到如今,難道還有可能扭轉事實嗎?」
茲魯納格拉的大使札伊歇爾公爵提出問題時,一面很誇張地比手劃腳。在一旁的
拉薩爾內心不禁想著,這傢伙就算到臨終的時候大概也還是這樣吧!不過他仍然保持
著沉默,而且也抹去自己的表情,沒讓內心的想法從臉上流露出來。在因應的對策還
沒有決定以前,他暫時不想給愛謝蓓特大公妃任何言語上的承諾。札伊歇爾究竟能從
大公妃的嘴裡套出多少東西呢?且好好觀察他到底有多少能耐吧。正當拉薩爾這麼思
索著的時候,大公妃的聲音又灌進他的耳裡了。
「事成之後,我會分別奉送三十個州給耶魯迪、茲魯納格拉兩國以作為酬謝。」
根本還無須用上套話的技巧,愛謝蓓特就自己把交易的籌碼給拿出來了。看來她
不是個有耐性的女子。
「這、這、這,您真是太大方了。」
札伊歇爾公爵稍微地瞪大了眼睛,用眼尾瞄了一下耶魯迪的大使。
「不過,這麼一來的話,整個馬法爾帝國的領土就失去了六十個州,幾乎等於是
減半了。這樣是否妥當呢?大公妃殿下!」
札伊歇爾又瞥了拉薩爾一眼,意思大概是說,你這傢伙也說幾句話吧!儘管心裡
明白,不過拉薩爾仍然毫無表情地繼續保持沉默。愛謝蓓特的聲音更提高了一些:
「如果讓卡爾曼再這麼樣恣意妄為下去的話,那麼魯謝特的手裡將連一州也不
剩。相較之下,如果能剩個七十州就很了不起了。只是,我既然奉上了六十州的土
地,當然也希望能夠獲得同等的代價。」
「您的意思是?」
「您應該知道的,就是卡爾曼的人頭。」
平靜地吐出這兩句話之後,愛謝蓓特的嘴唇兩端往上吊起,形成一個具有魔性的
半月形。過去曾有人形容這名深宮幽閣之中的女子有著酷似人偶娃娃的美貌,但如今
增添了些許妖異的神氣,兩名大使不由得感覺到一陣戰慄,彷彿像是一把薄刃的刀頂
在他們的背脊上。在去年的那場權力鬥爭中,如果是愛謝蓓特大公妃獲勝的話,那麼
此時的她應該早已經是皇太后的身份,所有的權勢都獨攬於一身了。只是,姑且不論
這些已經屬於過去的可能性,此時此刻這個類似陰謀的計劃有成功的可能嗎?
當然,沒有人會在陰謀一開始籌劃的時候,就打算要面臨失敗的。在付諸實行以
前,任何陰謀都被人認為是會成功的。
愛謝蓓特本身不但沒有武力,而且也沒有權力;她展示給拉薩爾與札伊歇爾的誘
餌,根本不是屬於她的所有物。如果想要得到那個餌的話,就要以自己的實力去奪
取,所以這其實也不是甚麼有甜頭的交易。
「這女人赤手空拳也想要搏倒卡爾曼的氣魄固然很令人欽佩,可是我無論如何也
不可能和這女人一起去送死。札伊歇爾儘管去作他三十州的大頭夢,到時摔到地獄裡
如果只斷個手腳的話,那還算是幸運的咧!」
拉薩爾已經一眼看穿了。最主要的原因是,此時的愛謝蓓特應該是隨時受到非常
嚴密的監視,如今她祕密地傳喚了兩名大使,可能是監視網讓人刻意給放鬆了的結果
吧!雖然不曉得這究竟是卡爾曼的命令,或者是宰相宋爾坦的指示,但是這幕後主使
的確是非常危險的。愛謝蓓特是不是能夠分辨她此時的立場呢。在前一場宮廷鬥爭當
中失敗之後,全因為新皇帝卡爾曼的手下留情,她才能夠過著金錢上毫不匱乏的生
活。現在的她或許應該要稍微自重一些,留意自己不要拿著繩子來勒住自己的脖子
吧。不過,眼前的境遇本身或許正是激發愛謝蓓特內心怒氣的原因。
結果,這一天晚上,兩名大使從大公妃跟前退下的時候,都沒有給予任何口頭上
的承諾。
到了第二天,茲魯納格拉大使札伊歇爾公爵前來謁見皇帝卡爾曼。
「啟奏皇帝陛下,我茲魯納格拉的國王達尼洛四世有個提議想告知陛下。請容我
代為轉述。」
「就請你說說看吧,是甚麼提議呢?」
「我主君是想把他的第十一個女兒,也就是亞德爾荷朵公主獻給陛下作妃子,但
不知陛下的御意如何?」
卡爾曼沒法一下子回答。
「……我很感謝貴國國王的提案,以及茲魯納格拉皇室的好意。不過這不是我能
夠立刻回答的提議,所以留待日後再請教吧!」
「陛下所言甚是,鄙人但願能在近日內叨擾您一小部份的時間。」
「那麼就明日中午一起用餐好了,大使。」
「遵命。鄙人將帶來足以誇耀全大陸的白葡萄酒,但願有幸能請陛下親自品
嚐。」
札伊歇爾公爵依照宮廷的禮法,配合他那其實更像是舞臺演員的身段,恭謹地一
鞠躬之後,便從新皇帝的面前退下。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 大使們 5】
Ⅴ
茲魯納格拉大使札伊歇爾公爵這名男子,其實比拉薩爾所想像的還要更不好對
付。儘管愛謝蓓特大公妃對他鼓吹了一些陰謀,但是他卻絲毫不動聲色,連吭都不吭
一聲地,在隔天中午用餐的時候再度來到皇宮。將一罈白葡萄酒,與一個用薄薄長長
的油紙所包起來的東西交給皇宮裡的侍者。
「這就是全世界第二美味,同時也是我茲魯納格拉所引以為傲的白葡萄酒。」
此時的說辭和昨天有一點差別。或許是故意諂媚地將馬法爾所產的葡萄酒奉為世
界第一的美酒吧。反正隨他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對於卡爾曼而言,真正的問題在於達
尼洛國王的提議。
茲魯納格拉國王達尼洛四世是一個多子多孫的人;除了他與王妃之間所生的三男
六女之外,其他經認領的私生子有十四男、二十九女之多。至於未經認領的私生子,
以及在認領以前就死去的孩子們全部加起來的話,已經超過了一百人。據說他曾經在
某地方的貴族宅邸裡,發見一名容貌美麗的少女,正垂涎欲滴,想要提出要求時得
知:「這姑娘是一名私生子,父親的名字叫做達尼洛。」
據說他得到這個答案的時候,曾羞愧地面紅耳赤。不過總而言之可以用一句話來
形容他這個大情聖,那就是「只要有莊園處,就有曾經和他發生過性關係的女侍者;
只要有城館處,就有他的私生子。」。
不過,他並沒有因為他個人複雜的男女關係而忽略了現實的重要性,達尼洛四世
在其他方面也確實有非凡的表現。自從他即位之後,茲魯納格拉與馬法爾之間從未曾
發生過任何公然的戰役。雖然也曾經數度因為國境線,與交易權的問題而發生紛爭,
但也都憑著巧妙的外交交涉而獲得處理。雖然有人殘酷地批評他:「只不過是個擅長
於拖延、敷衍與賄賂的人。」,但他總算還能夠一方面維持著兩國間的和平,一方面
與其他國進行「有勝算的戰爭」,如此確保著國家的利益。
至於國內方面,他也培育了許多平民出身的學者、官僚與武將,與舊有的土豪勢
力相對抗,而他的王權也就確立在這兩股相對勢力的均衡點之上。
曾經有人在他的背後批評說:「國王的辦公桌就在女人的肚子上面。」
不過達尼洛四世在國政方面,確實也有不少的實績,足以讓他獲得明君的評價。
也正因為如此,旁人才能夠允許他那過度漁獵女色的行為。
至於亞德爾荷朵公主,正是達尼洛四世的第十一個女兒,是王妃排行第五的親生
女兒。今年十八歲,剛好是皇家公主的適婚年齡。而卡爾曼今年二十七歲,兩人在年
齡上的差別還算過得去,不過其實無論兩人年齡的差距如何,年齡根本不是皇室通婚
的考慮因素。年齡上相差三十歲,甚至於四十歲的國王夫婦也是很稀鬆平常的。
「看來大使是非常擅長於運用美麗的辭句哪!不過,對於公主的美貌,朕所知道
的還是沒有大使多呢!」
卡爾曼的話有點諷刺的意味。對於札伊歇爾公爵那永無止境、喋喋不休地形容公
主如何又如何美麗的舌頭,卡爾曼已經開始感到厭煩。
「陛下您果然是一位注重真實的人。鄙人也了解要用言語來形容美麗畢竟是有限
的,而且早先也預料到陛下您可能會有所要求,所以早就從我國將亞德爾荷朵公主的
畫像帶來了。」
「哦?準備得可真周到哪!」
卡爾曼心裡想著,這真是個喜歡演戲的人。恐怕連動一根手指頭,也都在計算著
舞臺上的效果。而且他那舌頭上大概也塗了滿滿的香油,才能夠這麼樣滑溜順暢地轉
動著。不過要以外交官來說的話,這男子算是二流的,卡爾曼在內心給了這樣的一個
評價。至於亞德爾荷朵的美貌,一定也被誇大了四成左右。
但是,當侍者們將那幅巨形人像畫呈上來,由札伊歇爾公爵將畫上的油紙給掀開
的時候,年輕的皇帝也不禁「哦」地發出了讚歎聲。
那畫的大小比例與真人差不多,畫著一名身上裹著淡紅色絲綢的年輕女子,雞蛋
形的臉龐像初雪一般潔白,那頭淡褐色的頭髮,與暗褐色的眼眸更叫人印象深刻。真
是非常……不,這已是超乎尋常的美麗了。
「這幅畫像上絕對沒有任何稍加誇張之處。如果,真有任何地方和亞德爾荷朵公
主本人不同的話,鄙人願受陛下您任何處罰。」
公爵接著又說,亞德爾荷朵公主遲早將會接掌茲魯納格拉王國的皇位。也就是
說,如果卡爾曼與亞德爾荷朵公主結婚的話,整個茲魯納格拉國將會隨同公主一同陪
嫁過來。如果這真是事實的話,倒還真是個不錯的提案。
「不過話說回來,札伊歇爾公爵,茲魯納格拉的國王陛下是出了名的多子多孫。
而且聽說兒子的數目也頗多。是否有甚麼特殊的理由,才特意立公主接掌皇位呢?」
這時,札伊歇爾公爵刻意壓低了自己的聲音,這當然又是他的演技。
「陛下,鄙人就坦白地說,我國王確實有不少兒子,但兒子的人數並不是愈多愈
好啊!」
沒錯,這話倒是很坦白。從茲魯納格拉王國的這名臣下嘴裡所說出來的,其實就
是他們國內沒有一個成材的王子。卡爾曼在心裡微微地笑著;根據他自己本身的調
查,札伊歇爾公爵的話確實是有根據的。達尼洛四世的王子們,全都遺傳了父王的缺
點,終日沉溺於酒色之中,教他們的父王也不禁悵然。
「總之,茲魯納格拉的宮廷裡面,還因為陛下所親生的皇子人數,形成了許多不
同的派系!」
「這麼說來,不就有五十幾個派系了?」
卡爾曼故意瞪大眼睛。事實上,大使壓低聲音所說的話,卡爾曼早就已經知道
了。不過,卡爾曼沒有義務、也沒有必要告訴他自己所知道的內情有哪些。此時的他
所必須要作的,只是順應對方想讓自己嚇一跳的意圖,施展一點社交手腕罷了。
「不,嗯,要說五十幾個是太誇張了,不過大致區分起來,也有十幾個派系,而
最年長的王子也已經有全部的貴族與大臣作為他的後盾。」
這麼說來,就是難以收拾了。現在的茲魯納格拉王國在達尼洛四世的政治手腕
下,還維持著安定的狀態,不過只要國王一死,立刻就會有問題發生。看來達尼洛四
世自己也已經預料到國內在自己死後將會出現分裂的混亂局面,所以已經有所覺悟,
而且作出決定了。
那就是讓馬法爾與茲魯納格拉擁有同一個皇帝,成立一個同君聯合的體制。
依照達尼洛四世的看法,與其讓國內分裂為十幾個派系來爭奪皇位,不如將自己
的愛女嫁給強國馬法爾的年輕英君,讓他們所生下來的孩子成為兩國的統治者,總比
最後導致自取滅亡的結果要強得多。雖然從表面上看起來,茲魯納格拉好像是被馬法
爾給併吞了,但是如果亞德爾荷朵成為一個在地位上與卡爾曼同格的女皇帝,而且能
夠使得茲魯納格拉皇室的血統能夠傳承到後世的話,這其實可說是他們長期的勝利。
「這話說得不錯,達尼洛四世陛下的確是相當地深謀遠慮。」
「咦?想出這個提案,而且說服達尼洛四世陛下的可是鄙人我啊!無論如何,尚
懇請卡爾曼陛下,將鄙人這一片赤誠留在您記憶中的一角。」
說完之後,便接著一個恭謹的鞠躬。此時的卡爾曼,已經看穿了札伊歇爾公爵內
心真正的用意。姑且不論祖國茲魯納格拉是否能維持獨立,皇室是否能存續,對他來
說,今後能夠在獨佔兩國皇位的卡爾曼麾下,享盡所有的榮耀才是更重要的。「如果
是這樣的話那倒也好。」,卡爾曼斷然地下了一個結論。這名男子的人格如何還不足
以讓自己放在心上。如果茲魯納格拉王國就是札伊歇爾公爵所帶來的禮物,那麼今後
就對他一人予以厚待也無妨。
但是卡爾曼根本不知道。這個政策性婚姻其實不是出自茲魯納格拉人的頭腦,而
是金鴉國公蒙契爾的謀略。
而蒙契爾所作的也僅僅是派出自己的一名心腹拉斯羅到茲魯納格拉王國,向支持
亞德爾荷朵公主的貴族,以及朝臣們鼓吹這個政策婚姻,讓鄰國馬法爾皇帝卡爾曼成
為他們茲魯納格拉王國的女婿。事實上,也談不上甚麼鼓吹,因為要讓這些人開始行
動,只要一句話就行了,這句話就是:「皇帝卡爾曼現在還是單身。」,只消這句話
就行了。
「一波起則萬波生動。只要拉拉線,玩偶們就會使勁地跳起舞來了。」
蒙契爾站在公邸的陽臺上,獨自一人喃喃地用著他一貫偽裝邪惡的口吻說道。春
天的夜風吹撫過年輕的臉頰,那感覺真教人舒服。
「不過,一旦我自己被那波浪給溺斃,可就變成地獄與天堂兩邊的笑話了。」
蒙契爾並沒有裝腔作勢地自以為是一個預言者,不過他所投擲的石塊已經在時代
的水面上掀起了一陣既遠又大的波紋,而首先他所要溺斃的人,就是茲魯納格拉的大
使札伊歇爾公爵。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幾許的黑夜與死亡 1】
四月已經過了一大半,馬法爾的春天從寒冷的魔咒中解脫了,草叢間的花一朵朵
地綻放開來。才一轉眼間,戶外的世界已經從白茫茫的一片,轉變成繽紛地令人暈眩
的彩色世界。植物們像被解除了封印似地,只見生命的跡象在地面上歡舞,而動物們
也蒙受了這一片生命的恩澤,紛紛活躍了起來。
即使是太陽西沉,整片大地被黑暗支配了之後,那黑暗本身也成了春天的一部
份。夜晚溫柔清涼的空氣,將花朵的香味一陣陣地傳送到人們的鼻子裡。街上的人們
紛紛把桌子搬到中庭和陽臺上,彷彿正在用他們的全身實際去感受這自然柔和的甜
美。
茲魯納格拉王國的全權大使札伊歇爾公爵,此時正乘著馬車,馳騁在回歸本國的
街道上。以馬法爾的里程來計算的話,目前距離本國的國境還有一千斯塔迪亞(大約
二百公里),不過這附近已經是山岳與森林混和的地帶,周圍的人家已經開始逐漸減
少。
既然卡爾曼對於馬法爾與茲魯納格拉這兩國皇室之間的婚姻還頗有興趣,那麼就
應該要盡早讓這件婚事成立。畢竟兩國之間的這種政略婚姻,隨時都可能產生各種不
同的變數。
正當札伊歇爾公爵熱切且用心地思考著這件婚姻,以及自己在這件婚事當中所扮
演的角色時,和他一同坐在馬車上擔任護衛的騎士突然叫了一聲,引起了大使的注
意。那騎士說,有一道影子,從剛剛開始就一直趁著黑夜尾隨著他們。公爵有些不悅
地皺起了眉頭,但原本的平穩在這一瞬間被打破了,箭翎的聲音尖銳地撕裂了這一片
寧靜的薄暮。
連續射出的三支箭,全都命中了目標。一支射中了車夫的左胸,一支射中了位在
右手邊的馬頸部,另一支則在騎士從車窗裡探出頭時,射中了騎士臉部。那弓箭的氣
勢真令人驚駭。原本寧靜的夜晚在這一片人與馬接連發出的慘叫聲中迸裂開來了。
馬車捲起一陣巨大的聲響與塵土之後,整個車身都翻過來了。被驚嚇的野鳥一邊
尖銳地「嘎──、嘎──」叫著,一邊振翅騰空飛起。馬車的右側面朝地下翻倒了,
但左邊的兩個輪子卻還拼命地空轉著。
左側的車門朝天空開著,札伊歇爾公爵從車廂裡爬出來的時候,前額撞破皮的地
方還不斷地流著血。他胡亂地連著劍鞘,抓住身上那把裝飾過多的禮儀用劍,一面呻
吟地住地上一坐。而他在剛剛車子翻倒時,肋骨大概被折斷了。正當他滿臉痛楚地皺
著眉頭時,一條人影遮住他面前的月光。札伊歇爾抬起頭,眼睛逐漸適應黑暗之後,
他認清了對方的臉,不禁大吃一驚。
「是你?拉薩爾將軍……!」
耶魯迪的大使非常平靜地注視著喘氣中的茲魯納格拉大使,平靜的程度幾乎讓人
感到冷酷。他重新把手裡的弓弦掛回馬鞍上,拿掉長劍的劍鞘,然後開始用馬法爾語
和對方交談了起來。
「既然讓你看見了我的臉,那我無論如何是不能讓你活著了。札伊歇爾公爵,我
雖然很同情你,不過還是得要取你的性命。」
「你、你說甚麼?難道你從一開始就在算計著我的性命嗎?」
「倒也不是這樣。我曾經一次想試著對你說,不過反派角色就應該要有適合反派
角色的台詞吧!」
或許他是想要開玩笑,可是一點都不討人喜歡。札伊歇爾的額頭上,正不斷冒出
恐懼的汗水。拉薩爾不慌不忙,動作很輕快地跳下馬來,向公爵走近。
「為、為甚麼要殺我?」
「哦?你想知道原因是嗎?」
拉薩爾的眼睛、牙齒、和手中的劍同時發著亮光。
「那麼就讓我告訴你吧,札伊歇爾公爵,理由就是因為我討厭你,所以要殺
你。」
「混帳!」
人在即將被殺害之前,當然不會有甚麼理由是正當的,對於被殺的當事人來說,
所有的理由恐怕都是不合情理的。拉薩爾不認為真實對於死者來說有甚麼必要性。甚
至連還活在這世界上的人,也沒有幾個需要真正的事實。
接著劍聲非常尖銳刺耳地響起,不過僅只一次就結束了。
青白色的月光像瀑布似地傾瀉而下,拉薩爾一面甩乾劍上所沾染的人血。確定犧
牲者已經完全斷氣之後,這個機敏又充滿危險的加害者,把劍收回劍鞘裡,滿滿地吸
進了一口散發著血腥味的春夜空氣。
「接下來,新皇帝會有甚麼反應?對於殘活的人來說,真正的好戲這才要上場而
已哪!」
拉薩爾把箭從人和馬的屍體上拔出來收回之後,立刻就躍上了自己的馬。這位年
輕的九柱將軍從馬上對著這位不幸的鄰國大使敬了一個禮之後,依然是滿臉大膽無畏
的表情,離開了殺戮現場。
在他身後所留下的,僅只有黑夜與死亡。
茲魯納格拉大使札伊歇爾公爵遭某個無名氏殺害的消息,在經過半天之後,傳到
了帝都奧諾古爾。在一片晨曦中,皇帝卡爾曼正坐在早餐桌上,從侍臣的口中得到了
這個消息。
「這死法倒是很離奇。不過,死了也有死了的用途哪。還好是在他已經開口說出
亞德爾荷朵公主的婚事以後,不過,這大概就是縮短他性命的原因吧!」
卡爾曼在內心裡一面咕噥地唸著,一面讓銀杯傾斜到自己的嘴邊。那死者所帶來
的白葡萄酒,正逐漸把醲郁的香氣擴散到卡爾曼口中。
「傳喚耶魯迪國的大使,如果他還沒逃走的話。」
不過耶魯迪國的大使拉薩爾,倒是立刻應皇帝的傳喚來到了皇宮。儘管他一副平
靜的表情與態度,但是卡爾曼並不因他的外表而放棄懷疑。相互答禮之後,立刻就進
入了主題。
「耶魯迪國大使,你應該已經知道茲魯納格拉國的大使離奇死亡,但不知在他死
時,你身在何處?」
拉薩爾仰起了臉,從正面注視著年輕的皇帝,操著極為流利的馬法爾語開始說
道:
「陛下您這話似乎顯得有些奇怪。在下根本不知道札伊歇爾公爵究竟是甚麼時
候,在哪裡死去的。如果陛下您沒告訴在下正確的時刻,那麼在下又應該如何回答
呢?」
「說得也是,的確也是如此……」
卡爾曼原本就不認為耶魯迪的大使會因為這樣的一個問題就露出馬腳。卡爾曼於
是一面對拉薩爾投以露骨的諷刺眼光,一面扼要地說明了事情的經過。在這其中,兩
個人互相地斬擊著對方,所用的武器當然不是劍,而是彼此銳利的聲音與表情。
「一旦馬法爾與茲魯納格拉形成同君聯合體制,那麼整個情勢對耶魯迪而言是最
不利的。所以你遭受懷疑也並非毫無道理。」
拉薩爾面對這一番絲毫不容反駁的指責,仍然面不改色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然
後予以反擊。
「請恕在下斗膽,陛下,這樣的想法未免太短視了些,令人難以和陛下的賢明模
樣聯想在一起。雖然從事情的表面上看起來,您的懷疑確實是理所當然的。」
「正如同陛下您方才的證明,在這個時間點上,一旦茲魯納格拉的全權大使遭遇
那樣的死亡之後,我耶魯迪帝國立刻就會成為眾所懷疑的對象。不過,假使整個暗殺
的過程是由在下所指揮的話,那麼應該會把事情處理得更漂亮一些。」
如果這世上有人知道這事件的整個過程,一定不由得會為拉薩爾的大膽、無畏而
驚歎吧!
「茲魯納格拉國王達尼洛四世陛下,是鄰近諸國無人能比的大情聖,子女眾多,
光是已經認領的就有五十人以上。此外,宮廷內的派系又細又多,沒一個能夠成氣候
的。但是,隨著卡爾曼陛下您的登場,他們也產生了危機意識而暫時地團結在一起,
藏起了他們陰謀的獠牙。」
卡爾曼低聲地笑了。
「說得也是。照你的意思是說,一旦朕與亞德爾荷朵公主締結婚姻關係的話,所
樹立的敵人不在別處,而是在茲魯納格拉的宮廷內是嗎?」
「的確是如此的,陛下。一旦同君聯合政體成立,那麼兩國的皇位將為一人所獨
佔。論卡爾曼陛下您的才幹、器量,這原本是理所當然,但小人們卻也勢必因此而心
生暗恨。這麼一來,札伊歇爾公爵的悲劇究竟起因於何處,應該已經非常明顯了。以
我方的立場而言,與其高喊無辜,倒不如懇請陛下予以明察,謹此。」
拉薩爾低頭時,那頭青銅色的頭髮立刻就垂了下來,將他的表情完全給藏了起
來。
而卡爾曼則一語不發。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幾許的黑夜與死亡 2】
拉薩爾退下之後,卡爾曼回過頭來詢問隨從少年武官菲連茲有關方才一席話的意
見。
「就我個人而言,我不相信拉薩爾將軍所說的話。」
聽菲連茲這麼回答,卡爾曼似乎也頗有同感似地點了點頭。
「朕也這麼覺得,不過為甚麼你會這麼認為呢?」
這次菲連茲就無法立刻回答了。如果說是因為自己主觀的印象,而無法去相信耶
魯迪大使的話,這根本就不成理由;這種回答絕對無法讓犀利的主君覺得滿意。所以
少年拼命地試著將自己的意見作條理化的整理。
「陛下,茲魯納格拉大使的死,是耶魯迪大使所一手導演出來的不是嗎?這樣一
個能言善道的人,反而讓人覺得虛偽……」
卡爾曼用手指敲打著椅子的扶手。
「就算拉薩爾說的話全是假的也無所謂。如果札伊歇爾公爵的死和茲魯納格拉宮
廷的鬥爭有關的話,那就正好有一個藉口可以出兵茲魯納格拉。對朕來說,真正重要
的地方在這裡。」
「可是,陛下,這麼一來不就眼睜睜地中了拉薩爾將軍的計謀嗎?拉薩爾將軍之
所以說出那樣的話來煽動陛下,目的不就是要讓我國向茲魯納格拉開戰嗎?」
卡爾曼有些驚訝地注視著這名擔任隨從武官的少年。
「你想得還真遠哪,菲連茲,你一點都不像是個十五歲的孩子!」
「那麼您會取消對茲魯納格拉出兵嗎?」
面對這個問題時,卡爾曼又再度笑了笑。如果這世上有人的笑容會比憤怒還讓人
感到可怕的話,那麼卡爾曼臉上此時所展露的就是這種笑容了。
「朕真是個愚蠢的人,竟然如此輕易地中了拉薩爾的計謀。看來朕還會繼續上那
傢伙的當,前往攻打茲魯納格拉吧!」
「陛下……?」
「接著下來我可能會消滅茲魯納格拉,也或許會在消滅茲魯納格拉之前,才好不
容易發覺了拉薩爾那傢伙的陰謀。到那時,惟一能讓朕平息怒氣的,就只有一個方
法,就是立刻招集所有的兵馬前往攻打耶魯迪;理由是,耶魯迪企圖破壞馬法爾與茲
魯納格拉兩國的關係。」
「……啊!」
菲連茲發出一個小小的叫聲。這聰明的少年明白了一件事,原來卡爾曼早已洞悉
了拉薩爾將軍的計謀。卡爾曼故意上拉薩爾的當,其實是想要反過來將計就計,企圖
一舉將茲魯納格拉和耶魯迪消滅。
「拉薩爾這個自以為是的策士,在這不久的一、二年內,大概就會了解到,是他
自己的計謀反而導致了祖國的滅亡。」
卡爾曼若無其事地,以平淡的口吻,自顧自地嘟嚷著;但是他如此的態度卻讓菲
連茲感受到更深一層的魄力與壓迫感。卡爾曼的雙眼有著一種讓人無來由地感到害怕
的深邃,彷彿已經穿透宮殿的牆壁,正注視著牆壁的另一頭。
難道陛下想要在他這一代當中,併吞耶魯迪、茲魯納格拉兩國,建立起一個超級
的大馬法爾帝國嗎?菲連茲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血管正從內側開始發熱、而且心臟的跳
動也更為加速了。
「菲連茲。」
「是的,陛下。」
「在這不久的將來,你就可以看到茲魯納格拉以及耶魯迪的國都了。至於眼前就
暫時別提這件事吧!」
看來,真有野心的不僅僅是蒙契爾一個人。卡爾曼本身其實也有著巨大的野心。
拉薩爾回到大使館以後,衣服也不換地就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同時傳喚了自己
的部下古恩納爾。古恩納爾匆匆忙忙地走進長官的辦公室,看見拉薩爾正埋首於桌
前,手中的羽毛筆正迅速地揮灑著。拉薩爾看到部下之後,便放下手中的筆,把寫好
的那張羊皮紙捲好,對屬下發佈了命令:「立刻把這封書信送回本國,讓國內準備好
隨時可以全軍出動。把這一次當作是你生命攸關的任務,不得稍有延遲,當然更不得
讓這封密函落到馬法爾的手中,否則絕不饒恕!」
拉薩爾的兩眼閃耀著冷酷、凜冽的光芒,讓人不禁聯想到冬日的雷火。古恩納爾
全身緊繃地接受了長官的命令,但也忍不住地要求拉薩爾說明其中的原由。
「馬法爾軍應該會出兵攻打茲魯納格拉,不過也可能在半途突然掉轉方向,殺到
耶魯迪來。所以我方絕不可稍有半分的大意。」
這就是大使的回答。古恩納爾大吃一驚。差點把上司所交付的羊皮紙掉到地上。
「您是說馬法爾軍要出兵攻打茲魯納格拉?這是真的嗎?」
「沒錯,是我設計的。」
不過拉薩爾並沒有把話說出口。他慎重地選擇了適當的言詞,搪塞似地告訴屬下
說,馬法爾皇帝懷疑茲魯納格拉大使遇害這一件事與我國有關。
「這是一場賭博。古恩納爾,如果稍有閃失的話,可能會導致耶魯迪滅亡。雖然
很危險,可是我們總不能袖手旁觀地坐待馬法爾與茲魯納格拉之問形成一個同君聯合
的政體。除了把馬法爾拖進來與茲魯納格拉一戰之外,我們別無他法。」
「這是一場賭博?拉薩爾將軍,您這是將耶魯迪王國拿來作賭注嘛!」
「這是在指責我嗎?」
大膽無畏的笑容如同曇花一現地出現在拉薩爾的嘴角之後,馬上就消失了。
「不過一旦馬法爾與茲魯納格拉這兩國的皇位讓卡爾曼一人給獨佔了,耶魯迪的
將來遲早會像累卵般地危險。不是嗎?」
「確、確實是的。」
一股戰慄又重新游走在古恩納爾的全身。馬法爾併吞茲魯納格拉之後,那麼過去
所一直維持著的均衡關係將為之一變。馬法爾可以從兩個方向對耶魯迪形成半包圍。
「卡爾曼皇帝可能會在不久之後,親自帶兵前往攻打茲魯納格拉。」
到那時候,只要馬法爾軍稍有漏洞,拉薩爾立刻就會乘機帶領一隊驃悍的騎兵,
突擊馬法爾軍的本營,斬殺皇帝卡爾曼。這是耶魯迪惟一能夠獲勝的方法,同時對拉
薩爾本身來說,這也是他達成野心最短的一條捷徑。
「卡爾曼是個英武勇悍的人,到時被斬殺的可能是我也說不定。總之,如果走錯
了一步,結局將不堪設想。」
拉薩爾舉起一隻手揮了揮:
「其他的事情你就沒有必要知道了。趕緊把這封密函平安地送回本國吧!」
「是,屬下遵命。」
「身上記得要帶著充份的旅費。還有,最好挑白天人來人往的時候趕路,留宿的
地方盡量挑熱鬧一點的。不要讓刺客有機可乘。」
聽完上司這些仔細的叮嚀之後,古恩納爾緊張至極地走出了門外。
拉薩爾在桌面上坐下來「吁」地喘了一口氣;臉頰上那條疤痕呈赤紅色地浮現起
來。
箭已經離弓了,如果箭不繼續飛的話,就只有墜地一途。就好像剛剛對古恩納爾
所說的,除了想辦法贏得這場危險的賭博之外,已經別無他法。這一切不為別的,而
是為了自己。
「儘管如此,所謂的權力就像是個壞心腸的美女。雖然知道這可能會讓自己遭到
殺身之禍,但是一看到那美女眼神的暗示,心裡就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蒙契爾大概也是這樣吧?那年輕且謹慎的金鴉國公雖然看起來纖弱,但是這外表
騙不了拉薩爾。一旦情勢發展到了馬法爾、耶魯迪、茲魯納格拉三國都捲進爭亂當中
的地步,那金鴉國公就沒有道理會袖手旁觀了。到時他會採取甚麼行動呢?會坐待漁
人之利嗎?拉薩爾陷入了一片沉思之中,而他臉頰上的那條紅線則更加清楚地浮現起
來。耶魯迪這位年輕的九柱將軍,似乎正一副腦充血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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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幾許的黑夜與死亡 3】
對蒙契爾來說,被拉薩爾等人視為同一等級的人一定是相當無可奈何的。因為對
全局並不通曉的拉薩爾將軍,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個在蒙契爾的手掌內舞動的玩偶。只
是,拉薩爾的決斷與行動之迅速,著實讓蒙契爾也吃了一驚。他玩弄了幾個小把戲,
將已故札伊歇爾公爵的想法傳給了拉薩爾,還不到瞬間的工夫,一幕暗殺劇就上演
了。但不管怎麼說,蒙契爾對這一切的感覺是事態加速了。
不管是庫爾蘭特也好,是茲魯納格拉也好,或許自己應該要出生在一個馬法爾以
外的國家才對。這麼一來無須與卡爾曼相爭,便能順利取得一國的皇位。蒙契爾一面
這麼想著,但是一面回顧時,又不免對自己思想的軌跡發出苦笑。因為,不管是庫爾
蘭特也好,是茲魯納格拉也好,如果出生在這些國家的話,同樣會有當地的一些障礙
纏繞到自己的身上。
蒙契爾一面從書房走向陽臺,內心的思緒一面追溯著過去。光與黑暗飛快地交叉
著,一片灰色的情景真實地迸裂在他的眼前。
從少年時代以來就一直是文武雙全的蒙契爾,有時會聽見精靈的歌聲。那是在初
夏的季節,耀眼的陽光與綠意盎然的樹叢讓人感到一陣陣的暈眩。那彷彿是陽光結晶
而成的半透明精靈出現在窗外,對著蒙契爾唱道:
「想要擁有我嗎?想要擁有我嗎?想的話就來搶搶看啊!因為只有最強壯、最有
勇氣的男子,才能夠得到我唷……」
一旦愛上了這些叫做野心的美麗精靈,蒙契爾只有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模範的愛
人,惟有如此才能夠博得精靈的歡心。這精靈同時也具有如同惡龍的一面,而這條惡
龍,在先帝波古達二世死後,已經在蒙契爾的內心深處,像蛇一樣地揚起了脖子四處
張望。
「奪取皇位。奪得之後,便施行德政,如此的作法絕不是要陷百姓於不幸。如果
說這樣做有罪的話,就只有讓自己成為一個好皇帝來加以彌補。」
但是,一旦有了這種想法,或許就已經顯露了自己的脆弱。不過蒙契爾心裡另外
還有不同的想法,那馬法爾帝國的開國始祖阿爾巴德在成為皇帝以前,不知曾經籌劃
過多少陰謀,犧牲了多少人命,讓多少無辜百姓流血。但是這一切的罪惡都被建國傳
說的光芒給洗刷了,惟有勝利者的正義才能夠流傳到後世。蒙契爾的正義也將因為他
的勝利而獲得保障吧。或者應該說,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能夠保障他的事物了。
金鴉國公凝神傾聽著微風的音色。
「安潔莉娜也差不多該見到利德宛了吧……」
蒙契爾的妹妹安潔莉娜公主,今日特地出城到北方郊外,迎接從黑羊公國返回帝
都奧諾古爾的利德宛。安潔莉娜騎著馬,讓利德宛的兒子帕爾坐在馬鞍的前輪。而借
住在金鴉公國公邸的霍爾第也帶著他的四條狗,隨同公主前往接人。霍爾第原本也隨
同利德宛前往黑羊公國,但是他在利德宛之前先返回帝都,以便告知利德宛回來的日
期。安潔莉娜那一頭像是冬日落陽色澤的頭髮,隨著馬的腳步,也緩緩地擺動著。
「帕爾,很快就可以見到爸爸了唷!你可以很驕傲地對爸爸說,你一直都是個好
孩子喔!」
安潔莉娜說話時,帕爾精神抖擻地跟著點點頭。霍爾第故意促狹地說道:
「是啊,帕爾真是個好孩子。這全是利德宛離開以後,養育者的功勞哪!」
霍爾第帶著四條狗一起旅行各處,一面讓各地人們觀賞狗兒的技藝表演,一面採
集各地的民間傳說,然後匯集成書。除此之外,他還精通武藝,由此可見他絕不是個
單純的「旅行學者」,但是他本人以及周圍的人都刻意不提起這一點。雖然才三十幾
歲,但是頭頂上卻是光禿禿的一片,在春日陽光的照撫之下還閃閃發亮呢。此時的他
正悠哉悠哉地,臉上帶著一副討人喜歡的表情,坐在馬上環顧著四周的街道。這春天
的街道上,正因為熙來攘往的人馬而顯得熱鬧十分,旅人們的交談也乘著春風四處奔
流。霍爾第朝天空望了望,他那敏感的耳朵已經捕捉到空中隱約傳來的一陣微弱聲
響。
「打春雷啦……」
「雨的女神好像已經在吹響她的角笛了,我們最好走快些。」
安潔莉娜仰望天空之後,一面說著,一面輕踢著馬的腹部。帕爾緊緊地抓住馬的
頸子,很高興似地笑著。安潔莉娜看著帕爾,不禁想著,他真是個勇敢的孩子。不過
安潔莉娜的想法或許有些像是父母寵愛孩子的心理也說不定。
他們三個人和四條狗,就這樣順著兩側有棕樹夾道的街道北上。途中,他們在一
家旅店躲避雷雨,並吃過中飯之後,下午三點便來到與利德宛相約的地點。這裡是位
在一個叫波多奴伊的城鎮邊緣,距離城鎮中心相當遙遠;寬廣的平野上有一處茂密的
灌木林,所以這灌木林便成了一個很好的標的。下過一場雨之後,人馬的往來暫時中
斷了,街道上頓時出現一片空曠,那潮濕的空氣也叫人感到一絲絲的寒意。霍爾第仍
然一副悠哉的神情,若無其事地騎在馬上,稍微地靠向安潔莉娜。
「公主,您發現了吧?」
「你是說從剛剛一直跟蹤在我們後面的那六個可疑人物嗎?」
「哎呀、公主的洞察力真令人佩服。」
「我實在不太想發現他們。照理說,六個人裡面怎麼說也該有個美男子,可是卻
連一個都沒有。」
霍爾第眨了眨眼。
「咦?從這個距離可以知道他們的長相嗎?」
「知道啊,如果是美男子的話,就可以看到頭頂上有一個閃閃發亮的光圈。這個
和距離沒有關係,反正我可以知道就是了。」
安潔莉娜應付似地笑著,然後輕輕地從肩膀拍了拍坐在馬鞍前輪的帕爾。
「帕爾,待會兒可能會有一點嘈雜的聲音,恐怕對小孩有不太好的影響,所以你
暫時先和狗兒們在一起。」
安潔莉娜正想抱起帕爾小小的身子,好把他放到地上去;但是這個今年滿六歲的
小男孩,竟然自己很靈活地跳了下去,然後仰頭看著美麗勇敢的公主說道:「安潔莉
娜,妳要小心喔!」
地上的四條狗隨即搖擺著尾巴,對著站在地面上的這名小孩走了過去。幾乎在同
時,那六名騎著馬的男子也快馬加鞭地向他們靠近。一陣殺意與兇猛的氣勢無聲無息
地向他們捲了過來。
那四條狗同時也發出威嚇的咆哮聲,並且好像要保護他們這位兩隻腳的小朋友似
地,分別在小孩的前面與左右形成一道毛皮的防衛牆,這防衛牆同時還有著銳利的牙
齒、顯得非常兇猛而且可怕。一旦有了這道防衛牆,那麼帕爾的安全就不用擔心了。
「妳就是金鴉公國的安潔莉娜公主,沒錯吧?」
「錯了一些。」
「一些?」
「如果你所說的是,金鴉公國可愛又清秀的安潔莉娜公主,那麼所指的確實就是
我。如果你們想要成為我的客人,最好再多花些工夫學學社交辭令吧!」
公主燦爛地笑了起來,相形之下,這六名男子身上的惡意則更顯得漆黑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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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幾許的黑夜與死亡 4】
Ⅳ
一陣劍光交錯後,一名企圖從安潔莉娜公主右後方殺過來的男子,轉眼已經躺在
一灘噴濺的血泊當中,原來是死在霍爾第的劍下。霍爾第看起來應該是一副隨時隨地
都悠悠哉哉的樣子,此時竟也在轉瞬間飛快地揮動了他手中的劍。另一名企圖要砍向
霍爾第的男子,被安潔莉娜手中那把細長的劍從下顎底下給刺穿,然後從馬鞍上滾落
到地面,在時間上只比剛剛那名同伴慢了三秒鐘。刀劍互砍的聲音持續地響著,屬於
人類的怒吼、與慘叫也狂亂地在空氣中嘶喊著。
突然間,一陣馬的哀號聲悲慘地發了出來。在刺客當中,有一人朝著安潔莉娜的
座駒砍了過去,在馬的頸部造成一個嚴重的致命傷。可憐的馬開始踉蹌了起來,腳變
得不聽使喚,接著就像是一扇鬆了螺絲的門,砰地一聲倒地了。
安潔莉娜在地上滾了一圈然後翻身躍起的時候,那細長的劍正好端端地握在她手
中,絲毫沒有讓刺客有機可乘。
一名騎士猛力地驅馬前進,朝著安潔莉娜衝了過來。馬的鼻息夾雜著馬蹄所發出
的陣陣轟雷聲,隨著騎士漆黑的身影逐漸地逼近了安潔莉娜的視線。一把出鞘的劍甚
至在視線的一角閃著白色的光。
安潔莉娜縱身跳了起來,不過她並不是往後跳以躲避殺氣騰騰的人馬,而是出人
意料外地往上跳,在跳躍的同時,並且揮動手中的劍。
在一道劍光閃過之後,接著飛出一道血光。一股強大的振動從劍身傳回到安潔莉
娜的手上。一隻手指間還握著劍的手臂,順著噴血的軌跡飛落到空中,從刺客的口中
迸出一陣慘烈的哀號聲。失去平衡之後,騎士便開始在馬鞍上大幅度地搖晃起來,雙
腳一面在空中踢著,最後跌落到地上。這時,安潔莉娜早已像是在茂密的叢林中飛來
飛去的小鳥,以輕盈的身段跳上了敵人的馬。在這期間,霍爾第也斬落了一個敵人,
這名刺客受傷落馬後,更被大狗給撕裂咽喉,才不過一會兒工夫,六名刺客只剩下兩
名。正當二比二的戰局即將展開的時候……
「利德!利德!」
帕爾墊起了腳尖,扯開喉嚨拼命地喊著,使得所有人都把視線集中到一點。只見
前方有個人影朝著灌木林的茂密處正急速在擴大中。頓時,僅剩的兩名刺客開始動
搖,他們放棄了原來的目的,拉住馬的韁繩,企圖要撤退了。
「利德宛,抓住那男的!不要殺他們,留下活口!」
這就是這兩名像是戀人的男女,在闊別許久之後見面時所說的第一句話。
利德宛一語不發地踢向馬腹,掉轉馬頭前進的角度,直接從斜邊奔去,好堵住刺
客逃走的路線。右手的長劍已經閃閃發亮。殘存的這兩名刺客,被迫必須面臨逃亡與
應戰二選一的難題,不過似乎很快地有了決斷。他們手中握著劍,分別從利德宛的左
前方與右前方的方向同時發動攻擊。利德宛並沒有眼睜睜地坐以待斃,他再度掉轉馬
頭,朝著左邊的刺客衝了過去,在雙方騎影交錯的同時,發出一陣刀劍的金屬聲與人
的慘嚎聲,利德宛的長劍,使得一朵深紅的花綻開在空中。
當這朵花急遽凋落的同時,最後的那名男子猛然衝撞過來,幾乎使得雙方的馬鞍
彼此相撞。在這名刺客閃耀的瞳孔中,利德宛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劍刃與劍刃相互摩擦,無形的鉤爪正無情地撕裂著雙方的鼓膜。猛力撞擊的刀劍
迸裂出激烈的火花,胯下的坐騎躍起了前腳,馬鞍上的兩個人也幾乎是半跳躍的姿
態,你來我往地相互斬擊著。
安潔莉娜公主的交代還真叫人吃力,利德宛在極短的時間內不得不苦笑了起來。
對手顯然是個用劍的高手,要將他活捉其實是最困難的。在這些刺客當中,他或許是
武功最強的一名,也可能就是他們的首領。
波多奴伊這個沿著街道上有許多旅店與驛站的城鎮,在這一天裡面,受到了外來
的無故干擾。
馬蹄踩在石子路上發出轟隆的響聲。街道兩旁的人家紛紛訝異地探出頭來,然後
又吃驚地把頭縮回去。兩名騎馬的劍客短兵相接時,不但發出激烈的刀劍聲,而且底
下馬匹的腳步也沒有放慢,像一陣黑色旋風似地掃過城鎮的街道。
那名刺客大喝一聲,用力地揮劍斬擊。
一把又長又大的劍從利德宛的頭頂上掠過,砍碎了突出路旁的酒館看板。難以形
容的響聲與大大小小的碎木片引起一陣旋風,刮過了騎士的臉部。利德宛立刻眼明手
快地揮劍向刺客砍去,在空中發出激烈的呼嘯聲。
甕子翻倒了;街道人家所飼養的雞咯、咯、咯地驚叫了起來;小狗也跟著吠了,
貓身上的毛全部都倒豎著。有一名從房子裡飛奔而出的老婦人,一面大聲叫罵著「搞
甚麼鬼啊!」,一面用掃帚猛打這兩個不速之客身下的馬。在這麼一個混亂地幾乎讓
人感到滑稽的場面中,兩個人卻仍是拼命地戰鬥著。從利德宛開始用劍以來,能夠像
這名劍客如此驍勇善戰的對手還並不多見。
突然間,利德宛的座騎發出哀號聲,接著開始踉蹌了起來。原來刺客用劍刺進了
馬的一隻眼睛裡。這手法和安潔莉娜公主所遭遇到的情形完全一樣,看來刺傷敵手的
馬是這個刺客慣用的技倆。利德宛領悟到這時如果要勉強阻止馬倒下的話,那可是太
愚蠢了。於是利德宛將自己的身體往地面拋去,於是摔向地面的馬便成了刺客的劍與
利德宛之間的一道擋箭牌。
利德宛的長靴往石子地面用力一踩,僅以半瞬之差,利德宛剛才所停留的空間立
刻就被劍風給劈成了兩半。斬擊的威勢雖然猛烈,但是所用的力道太過,所以劍客騎
在馬鞍上的重心開始不穩。利德宛便利用這一瞬間的空白,猛然用力拉住敵手的手
腕,想要把敵手給拖下馬來。
劍客從馬上往下翻了個跟斗。那騎下的馬大聲嘶叫著,逃離了人類爭鬥的現場。
劍客在石子地面上滾了一圈;不過他以柔軟的動作讓自己所可能受到的傷害減到最
輕,並且緊接著從地面上對利德宛猛然一刺。就在劍尖已經即將刺向臉部的時候,利
德宛用自己的劍將敵手的攻勢給擋開,然後順勢對劍客發動猛攻。攻勢被擋回,敵手
接著反擊,接著再由另一方反擊。你來我往的劍擊極度慘烈,不過並沒有持續太久的
時間。
利德宛的劍纏住了對方的劍刃,在一道尖銳的聲響之後,刺客的劍應聲而斷。
銀灰色的長條形金屬片,反射著落日的餘暉,像風車似地回轉著,然後便彈落到
地面上。失去武器的男子,雖然發出短短的呻吟聲,但是卻仍然未喪失他的戰意。他
用眼角瞥見了斜靠在民家牆壁上與薪柴放在一起的斧頭。於是他將折斷的劍對準利德
宛的臉部擲了過去,往旁邊縱身一躍,抓住了那把混在薪柴裡面的斧頭,然後連著薪
柴一起高舉過頂,再度對著利德宛打了過來。
如果稍有差錯,利德宛立刻就會被薪柴痛毆,並且被斧頭擊碎頭顱。不過,僅僅
因為一個極小的誤差,雙方便分出了勝負。這名用斧頭朝敵手猛砍的男子,因為劍與
斧頭之間重量的差距而稍微失去了平衡,就在這一瞬間,利德宛的劍已經刺進了他的
右肩口,一直往下砍到鎖骨的下方。
這男子渾身沾滿鮮血與苦痛,不支倒地了。
利德宛稍微調整了一下呼吸,便低聲地詢問道:
「你是甚麼人的手下?哪一國人?耶魯迪、茲魯納格拉、或者是庫爾蘭特?」
從自己的少年時代開始一直到青年期,利德宛就經常到各地去流浪,他所曾經越
過的國境線,總數比他兩手的手指頭加起來還要多。一般說來,只要是和馬法爾有締
結外交關係的國家,利德宛大致都能夠說、而且能夠了解該國的語言。
被人用劍頂著喉嚨的這名男子,用他那稍微有些遲鈍的憎惡眼光狠狠地瞪了利德
宛一眼,然後就突然地閉上眼睛。利德宛一驚,急忙想用劍尖撬開這男子的前齒,預
防他咬舌自盡,但是卻慢了一步。鮮紅的血已經像小蛇似地從他的嘴裡流了出來,這
男子在全身痙攣之後就逃走了,逃到一個獲勝的人所無法追去的地方。
當利德宛歎著氣,一面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便聽見了有人在呼喚他的聲音。帕
爾對著他跑了過來,並且撲進他懷裡,利德宛抱起帕爾,然後抬頭看著騎在馬上的美
麗公主。
「太可惜了,公主,這就是妳所看到的,已經無法活捉他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個人雖然其貌不揚,不過卻是很值得欽佩。」
安潔莉娜閉起了眼睛,為死者祈求冥福,張開雙眼後,用手撥了一下她那頭顏色
像是落日餘暉的頭髮,然後對著帕爾的父親笑著說道:「好久不見了,利德宛。哦,
不,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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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幾許的黑夜與死亡 5】
Ⅴ
「是嗎?無法得知來歷?」聽完妹妹的報告之後,蒙契爾交叉著自己的手臂。
這裡是位於帝都的一處,距離皇宮相當近的金鴉公國國公邸。迎接妹妹安潔莉娜
與友人利德宛之後,蒙契爾此時正站在一片夜光下,花朵盛開、綠意盎然的中庭裡。
他的兩手在身後交叉著手指,以身體的左側對著妹妹。利德宛與帕爾已經先行告退回
到客房,所以中庭裡此時只有他們兄妹兩個人。
這事件顯示有某個人正懷藏著某種陰謀;或者是某些人正懷藏著某些陰謀也說不
定。事實上,在這個國度當中,最大的陰謀家正是蒙契爾;不過今天派人襲擊妹妹的
當然不是他。
唉,自己竟然不能夠看穿這背後所有的陰謀,蒙契爾不禁對著自己苦笑起來。這
些刺客到底有甚麼目的呢?殺害安潔莉娜、或者帕爾會有甚麼利益嗎?有甚麼理由要
刻意引起利德宛的憤怒或者蒙契爾的敵意呢?難道是為了想要陷害某個人嗎?或者
說,只是因為某件更單純的事情所引起的呢?
目前能夠判斷這個中原由的資料還不足。蒙契爾決定不再多費心力去思考了。不
久,他那端整的面容上浮現出惡作劇的表情,他注視著妹妹,然後若無其事的宣佈:
「對了,安潔莉娜,並不是故意要學皇帝陛下,這回哥哥我也要娶新娘了。」
由於過去的許多政策婚姻,金鴉國公的家族也流著皇室的血。不過,對蒙契爾來
說,最好能夠更進一步在自家的血統裡注入更濃厚的血緣。
「是和皇室有關係的女子對嗎?」
安潔莉娜之所以會這麼問,是因為她對哥哥內心對於結婚的真正想法有著某種了
解的原故。哥哥絕不是個因為愛情而結婚的人。
「對。不過和權勢與財富可沒有關係。妳大概也知道吧,就是帕薩羅威茲侯爵
家。」
「那侯爵家裡有甚麼妙齡的女子嗎?」
「有啊,依德莉達公主嘛!」
「依德莉達公主……!」
安潔莉娜簡直是目瞪口呆。從那一對寶玉般的眼眸中所流露出來的表情,是厭惡
更勝於驚愕。
「可是,哥哥,那依德莉達公主不過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嗎?」
「不,是九歲。」蒙契爾冷靜沉著地制止了妹妹的驚愕。
「不要這麼驚訝。又不是現在馬上就結婚。等十年以後,新郎雖然稍顯老態,不
過新娘可正值人生的春花嬌艷期哪!年齡上差個十八歲的夫婦也不怎麼稀奇吧?」
沒錯,年齡上有差距的夫婦確實沒甚麼稀奇。不過,安潔莉娜不認為哥哥有喜歡
小女孩的偏好。不論是地位、權勢、才幹、相貌或者財富,蒙契爾的條件都是一流
的。從他十幾歲的時候開始,宮廷內外就經常流傳著他的豔聞,而對方都是和他同年
齡,甚且年齡在他之上的成熟女子。蒙契爾如今說他要與一個九歲的少女結婚,很明
顯地是為了追求政治上的利益,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醲郁的花香在兄妹兩個人之間瀰漫著,令安潔莉娜感到呼吸有些困難。整個中庭
籠罩在一片由黑夜所織成的柔軟絲綢當中,安潔莉娜一時不知道自己應該把視線投向
何處,一番猶豫之後,終於還是從正面注視著哥哥。
「哥哥,那麼以後我得要稱一個比我小十一歲的孩子作嫂子囉?」
妹妹悵然的聲音從自己的耳際流過之後,蒙契爾刻意讓自己的嘴角微笑起來。
「啊,說得也是。這也挺好的不是嗎?你們倒是很相稱的一對姊妹哪!」
「哥哥!」
「哦,對了,妳和利德宛現在怎麼樣?感情有沒有進展啊?」
為了岔開話題,這問題卻顯得有些不近情理。因為這些日子以來,利德宛一直在
黑羊公國,而安潔莉娜身在帝都奧諾古爾,身上既沒長著翅膀,兩人的感情如何能夠
有進展呢?
「還是像哥哥您所知道的老樣子。」
回答過後,安潔莉娜有些嚴厲地反問哥哥:「哥哥,您是想利用九歲的孩子來作
為達成野心的道具嗎?」
年輕的金鴉國公停下了自己的腳步。蒙契爾注意到自己的鞋尖幾乎踐踏到三色董
的花朵,於是把腳抬了起來。他低聲地歎著氣,然後連著二、三次搖了搖自己的頭,
年輕的金鴉國公最後開口道:「我太意外了,安潔莉娜,難道在妳的眼中,哥哥不過
是個小人而已嗎?」
哥哥的臉上當然是充滿了受傷的表情。
「我不是這個意思……」
突然間,安潔莉娜意外地明白了。對哥哥來說,順序應該是顛倒的。哥哥並不是
因為想得到甚麼所以才需要這名少女,而是為了將他已經得到的某項事物加以正當
化,所以最好能夠有這名少女在他身邊。儘管如此,這無疑也是企圖利用少女的行
為。不過,或許他是想要為帕薩羅威茲侯爵家帶來繁榮也說不定。
帕薩羅威茲侯爵家雖是名門,卻和世俗的權勢與財富絕緣,過去曾有幾個學者和
文人出自於這個學問和藝術的門第。然而卻也因為如此,該家族經常與皇室聯婚,在
馬法爾國內的政治爭端之外,為皇室保留著濃厚的血統。該家族根本沒有甚麼可稱為
家產的財物,世世代代為皇室管理圖書館與植物園,過著質樸的生活。依照蒙契爾的
看法,這麼作或許就可以避免未來的外戚威脅吧。
這時,一陣戰慄突然掠過安潔莉娜的心臟。
如果卡爾曼大公與哥哥交戰的話,那麼利德宛該靠向哪邊呢?
不管再怎麼驍勇,利德宛本身也不過是一介騎士。不過,他的兒子帕爾卻具有繼
承虎翼公國國公地位的資格,而利德宛本身在阿爾摩修大老的殷殷期盼下,未來也極
有可能接掌黑羊公國的國公。
如果他們父子兩人統領了兩個公國,也就是二十個州的領地,那麼這將是馬法爾
的歷史上史無前例的。在過去皇室一直努力不讓這種事態發生,所有的皇帝也都不允
許讓特定的國公擁有特別強大的勢力。
但是,假設利德宛接掌了黑羊公國,而他的兒子帕爾成了虎翼公國的領主,這對
父子一旦與蒙契爾聯合起來的話,那麼將形成一股由三公國、三十五州領地所集結而
成,一股不容忽視的勢力。此外,再加上蒙契爾的智略與利德宛的驍勇,那麼整個事
態的變化將不是人們笑笑就能算了的。
利德宛本身既沒有這樣的野心,也沒有如此的欲望。但有一點是無法否認的,那
就是抱持著如此的想法,或者懷疑的人還是可能存在的。假使蒙契爾就是前者,而後
者便是卡爾曼的話,那麼馬法爾全國或許將會變成戰亂的火山口。
卡爾曼、蒙契爾以及利德宛三個人在少年時代,曾經是王立學院裡同桌讀書的同
伴。他們三個人曾經一起翹課,一起在街上遊蕩,一起上山鑽山洞,把身份顯赫的父
母所為他們操的心置之不理,三個人一起徒步去旅行。有一回他們在山上迷路,當時
正值寒冬,蒙契爾發了燒,還是利德宛背著病人,卡爾曼在後面推,才終於走到有人
的村落。此外,他們也一起研究歷史、一起學習兵法、一起舞劍弄槍,其他像騎馬、
射箭、音樂等課程也都是在一起。雖然他們共同渡過的只是短短的兩年,不過卻是留
下最多回憶的兩年。儘管他們三人都知道這兩年在他們的人生中是如何的深刻,可
是……。
安潔莉娜最後向哥哥行了一個禮,便轉身從中庭走向屋內。蒙契爾對著妹妹在屋
內燈光的映照下顯得漆黑的背影,喃喃地低聲說:「哥哥實在是無能為力啊,安潔莉
娜。如果我能夠對現在的地位感到滿足的話,我也希望就這樣繼續下去。妳以為我喜
歡背負篡奪者的罪名嗎?」
蒙契爾用手掌輕輕地拍打著自己的脖子。卻一面對自己的想法開始嘲諷起來:
「哎呀,怎麼連我也會這樣,說得自己好像是個背負著宿命的善人似的。」
翌日,安潔莉娜、利德宛、帕爾、霍爾第四個人,在公邸的圖書室內消磨著難得
的閒逸。室內的天井微低,且擺設適宜,讓人不由得產生一種沉靜的感覺。混和著香
草味道的紅茶裊裊地飄送著香氣,幾千冊的書本也發出一股皮革封面的獨特味道。
自稱是「旅行學者」的霍爾第,把書本、羊皮紙和木版攤開放在大地板上,帕爾
探著頭看著書本的內容,看得津津有味。霍爾第歪著頭,雙手在胸前交叉著。
「根據這邊的故事內容,說是穴熊母子幫助了主人翁,可是這邊的傳說卻說是刺
蝟夫婦。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是呀,怎麼回事呢?」帕爾也學著霍爾第的樣子,把雙手交叉在胸前。
「或許,在這個時代裡面,塔托露特亞山地確實有穴熊住在裡面,因為以前也曾
經有穴熊從貴族人家的宅邸裡逃出來而最後變成野生的情形。帕爾弟弟,把那邊那本
紅皮封面的書遞給我。」
從孩子的手中接過書本之後,霍爾第便翻開羊皮紙的那一頁,開始找起插圖。而
帕爾熱心的視線隨著霍爾第那粗胖的手指在書本上游移著。此時的安潔莉娜靠在桌
邊,一面把紅茶送到嘴邊,一面噗嗤地笑著說道:「利德宛,哦,不,利德,霍爾第
好像總是想把繼承你衣缽的兒子,訓練成學者的助手耶!」
「說不定作為一個學者比劍士更適合帕爾的性向呢!」
利德宛的感慨並不單純只是玩笑話。劍士整天揮著劍,在刀口舔血,和這樣的生
活方式比較起來,作為一個蒐集古老歷史與傳說,然後有系統地加以研究的學者,應
該是有意義得多。
就這樣,利德宛父子兩個人平安無事地渡過了幾天難得的相處時光。就好像嚴寒
冬日裡的吹雪中,偶爾也會有小陽春的出現。
皇帝卡爾曼二世的隨從武官菲連茲,今年十五歲了。他是前銀狼國公柯斯德亞最
小的兒子,父親與長兄都為卡爾曼所殺,其他五個哥哥有的下獄、有的逃亡、有的被
放逐、有的自殺、也有的戰死,父兄六人分別走上了各不相同的末路。對菲連茲而
言,卡爾曼既是他父、兄的仇敵,一方面又是拯救自己性命的恩人,以及心中所敬愛
的主君。令人感動的是,他承諾將來一定會復興銀狼公國。既有怨恨也有恩情,在憎
惡之外,還有敬愛的存在。少年的心情一點都無法保持單純。不過,先撇開這些不
談,現階段的他已經有了初步的結論,就是所有的一切等恢復銀狼公國以後再說。在
這之前則善盡自己作為一個臣下的職責,忠實地效忠陛下。即使日後要為父親和哥哥
們復仇的話,也一定是要堂堂正正的。
這天午夜之後,皇帝和女官艾菲米雅一起進了寢宮;菲連茲回到自己的房間,鑽
進堅硬的臥鋪裡。由於自己所擔任的職務是隨從武官,所以即使是在睡覺的時候,手
也不可離劍。菲連茲於是就只下半身蓋著毛毯,半坐半臥地用一個大枕頭靠在背後,
然後用上衣披在肩膀上。
不久後,睡魔便拉著他的手,順著通往睡眠國度的斜坡往下走。可是突然間,菲
連茲的意識卻意外地被拉回。他張大雙眼,環視著周圍逼人的黑暗。
「爸、爸爸,是您嗎……」
菲連茲的聲音顫抖著,握劍的手像化石般僵硬;他聽見有個聲音,一個來自死者
的聲音正呼喚著他。那是死去的父親柯斯德亞。低沉、又帶著模糊餘音的聲音,侵入
了他的聽覺。
「……我的兒子,你忘了嗎?你難道忘了那卡爾曼正是你殺父的仇人嗎?你怎能
侍奉、並且效忠殺父的仇人呢?」
「爸爸、那是……」
「不肖子啊,趕緊醒過來,殺了卡爾曼,把他血淋淋的首級供在我的墓前吧!在
你沒做到以前,我的靈魂將會一直停留在人間,夜夜提醒你還沒有善盡身為人子的職
責啊……」
那聲音愈來愈微弱,最後被周遭的黑暗給驟收了。方才一直像是化石般的菲連
茲,勉強地稍微移動自己的身體之後,感覺到汗水濡濕了自己的脖子。一股冰冷又沉
重的觸感貫穿了他整隻手指。菲連茲凝視著黑暗,感覺到自己的全身被一種令人難受
的不祥預感給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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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充滿災禍的春天 1】
Ⅰ
這一天,也就是四月二十六日,一道令人意想不到的初夏暴風,席捲了茲魯納格
拉王國的首都喀爾羅札;這是由自然與人類共同協力所造成的。自然的力量使得空中
佈滿了黑雲,轟隆作響的雷聲好像長槍似地刺穿了地面,最後一陣豪雨奮力地狂瀉而
下。至於人類則是有一名馬法爾的使者騎馬穿過暴雨中的喀爾羅札城門,聲音裡彷彿
還有水滴在滴著,告訴王宮裡的官員:「大使札伊歇爾公爵遭殺害,馬法爾政府斷定
犯人是來自茲魯納格拉國內的反對派。」
在陣陣轟雷所帶來的閃光與巨響當中,王宮已經飽受了自然的威脅;再加上這個
不祥的報告傳來,宮廷內外似乎更岌岌可危。使者們在這片暴風中四處飛奔著,勒令
所有的貴族前往王宮集合開會。這道命令雖然是以國王達尼洛四世的名義發出,可是
這位國王現正臥病在床,而長大成成人的王子們又都不在王宮,所以其實是由宮廷的
朝臣在經過一番研判之後所公佈的。
馬法爾皇帝卡爾曼派遣了一名特使來到茲魯納格拉王國。在時間上只比茲魯納格
拉本國的使者遲了半天。特使瓦索伊伯爵穿過喀爾羅札的城門,要求晉見臥病在床的
國王,被拒之後只扔下皇帝卡爾曼二世的親筆書,立刻又轉身回國了。這封親筆書的
內容是這樣子的:
「望請即刻查明、並逮捕在馬法爾國內殺害茲魯納格拉大使的犯人,並將該犯人
遣送至馬法爾。靜候貴國迅速的回答與處置。」
就這樣一個高姿態的要求,硬是將被害者與加害者的兩種立場全推給茲魯納格
拉。而且,為了讓馬法爾能夠接受,茲魯納格拉還得要親手把犯人找出來,這根本是
不可能的。因為真正的犯人根本不在茲魯納格拉國內,而是在一個不相關的地方觀看
著事態的轉變。
對茲魯納格拉王國來說,這無疑是個天外飛來的災禍。儘管就整體而言,札伊歇
爾公爵在國內的議論還沒有統一之前,就擅自對馬法爾皇室提出政略婚姻的建議案,
在理論上的確是有其站不住腳的地方,但是從頭到尾並沒有對馬法爾施展甚麼惡意的
陰謀。茲魯納格拉國內的貴族重臣碰到這種狀況,都無法立刻作出理性的反應。
「如果國王陛下以前能夠稍微謹言慎行的話,就不會有這種麻煩事發生了。」
貴族與朝臣當中有人提出了這種意見,但事到如今再怎麼說都沒用了。達尼洛四
世的子嗣眾多,這就意味著能夠用來走政略婚姻這步棋的棋子多,就外交上來說是有
利的。正因為茲魯納格拉的朝臣們有這樣的想法,所以過去對國王的情聖作風也多予
以認同。而且他們的國王也一直善盡他身為統治者所應負的責任,所以並沒有人特別
針對這一點提出責難。
茲魯納格拉的重要朝臣與貴族齊聚於一堂,有的緊張兮兮,有的一副狼狽相,整
個會議室議論紛紛:
「該死的馬法爾,這隻北方的餓狼,我看他們根本就是隨便想找個理由,好乘著
我國混亂之際,達成他們併吞的野心。」
「對,一定是這樣,說甚麼札伊歇爾公爵慘遭橫死,這根本就是一個藉口!」
「早知道這樣,去年在馬法爾內亂、寒害的時候,我們就應該趁混亂把他們攻下
來了!」
竟然也有人如此高聲地喊道。但追根究底,這其實不過是會議桌上的空洞言論罷
了。對馬法爾人來說,去年可是他們建國以來所曾經遭遇過最寒冷的夏天。習慣了溫
暖氣候的茲魯納格拉士兵如果要入侵馬法爾的話,最後的下場大概是凍死吧!
恨恨地痛罵馬法爾一頓之後,這些宮廷裡的朝臣與貴族還是得要用他們那已經放
完熱的腦袋,好好地想想應該要如何對應。
茲魯納格拉的領土共分為八十州,人口有二千二百萬。其中常備軍三十萬,主要
是以步兵為主。說得明白一點,茲魯納格拉的軍隊如果和馬法爾軍比較起來的話,根
本只是個弱勢團體。雖然除了常備軍之外,貴族們也統有部份的私人兵力,但就算再
加上農民兵的人數,也大約只有五十萬出頭;而且這只是表面上的數字,至於戰力就
得另當別論了。
茲魯納格拉的國土在氣候上比馬法爾更為溫暖,南方有一片廣闊的汪洋大海。氣
候上的寒害十幾年也難得有一次,而且土壤肥沃,農作物與漁獲物都非常富饒,所以
先天上就缺乏孕育強兵的必然環境。正因為如此,達尼洛四世始終都採取和睦外交的
政策,努力維護國家的利益。
至於眼前茲魯納格拉的朝臣貴族所必須採取的暫時對策,就是前後幾次派遣使者
前往馬法爾,說明茲魯納格拉國內對於這事件的處理情況,好煞住馬法爾的出兵行
動。此外,一方面確實也必須要調查殺害札伊歇爾公爵的犯人。雖然這整個事態對茲
魯納格拉人來說,實在是十分詭異,但是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真正的犯人竟是耶魯迪
王國的拉薩爾。所以他們只能一而再地反覆拘提國內反對札伊歇爾公爵的人進行調
查。
「這個時候,我們是不是應該聯合耶魯迪來對抗馬法爾呢?」
有人提出這種主張,真是有種不知其所以然的悲哀。因為這麼做就等於是和真正
的犯人聯手,如果這世上有人能夠看透事實真相的話,大概忍不住會苦笑吧。
「事態緊急的時候,有個方法就是請王室暫時到耶魯迪避一避。所以照這樣看
來,我們無論如何都應該把耶魯迪拉進來共同對抗馬法爾了,是不是?」
正當如此的聲浪高漲時,有人嚴厲地提出反駁。
「這種提議絕對不成!」
說這話的人是宮廷的書記長,名字叫做裘拉傑的男子。年紀大約在四十歲上下,
左右兩邊的眉毛連成了一直線,消瘦的臉頰不管從哪個角度看來都顯得一副兇相。但
是他深受國王達尼洛四世的信賴,是個能力好、而且勤勉的官員,雖然他原本是平民
出身,但如今已被授與男爵的封號。在會議或者集會中他一向不太常發言,但是只要
他一開口,所有人都會靜靜地仔細聆聽。
「就算陛下和王室避到耶魯迪也不一定安全。耶魯迪一旦感覺到危險,或許會把
陛下出賣給馬法爾也說不定。對於耶魯迪來說,他們有甚麼義務要和茲魯納格拉共苦
難呢?根本沒有!」
這應該是正確的言論了。沒錯,耶魯迪憑甚麼要和茲魯納格拉共同體恤命運,這
不過是茲魯納格拉人一廂情願的天真期待罷了。如果整個情況倒過來,耶魯迪必須與
馬法爾賭上存亡來決一死戰的話,茲魯納格拉大概也只會在一旁冷眼旁觀。
耶魯迪是不能靠的。這麼一來,其他的國家當然也都不能倚賴。對於茲魯納格拉
來說,該來的黑夜還是會來,只是這黑夜會有多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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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充滿災禍的春天 2】
Ⅱ
如果國王達尼洛四世在的話,大概可以將此時的議論歸納出一個總結吧。但是從
前些日子以來,國王就一直臥病在床。他吐血,而且血色帶黑,胃的上端還長了個硬
瘤,宮中的御醫個個束手無策,臉上的陰霾比冬日裡的陰天還要陰沉。
為了抑制疼痛,御醫們在國王所喝的蜂蜜酒當中,攙進從麻的種子裡面所提煉出
來的藥物。國王食欲全無,如果讓他勉強吃下的話,又只會讓他嘔吐出來,所以只能
倚靠牛奶、肉汁、果汁和生蛋來補充營養,儘管如此,國王所能攝取的量也是少得可
憐。
正因為這位國王過去一向都是精力充沛,而且有無與倫比的大情聖之稱,如今見
到他如此虛弱不堪,隨侍的侍從無不感到難過。對於這位爽朗且坦率的國王,他們真
是打從心底地喜歡著。
然而這些侍從們一方面也感到憤慨,那就是王子以及公主們對於國王的冷淡。甚
至連原先擬訂許配給卡爾曼,成為馬法爾皇帝之妻的安德爾荷朵公主,也甚少在父親
的病床前露臉,反而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間內。雖然公主的美貌受到萬人的稱許,但是
侍從們並不認為她具有身為王族一員的責任感。至於其他的王子和公主,在國難臨頭
的當兒,都還是鎮日耽溺於聲色歌酒,熱中地玩著狩獵和賭博的遊戲。
王族的成員都無法成事,所以整個國運的重擔必須由朝臣扛起來。但是這些朝臣
在接獲卡爾曼的二度通告,被告知:「如果茲魯納格拉沒有誠意的話,那麼馬法爾在
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只得以武力來尋求彌補。」的時候,也不禁動搖了起來。
「我們是不是乾脆用割讓領土的方式來平息卡爾曼的怒氣呢?說不定割讓個十州
他就會滿足了。」
「不,卡爾曼想要的,是整個茲魯納格拉的領土。不要說十州,就算割讓三十
州,他還是不會答應講和的。除了一戰之外,別無他法。」
「如果戰的話,我方可有勝算?」
「有些時候就算知道打不贏也還是要打啊!而現在就是這種時候。」
「如果明明沒有勝算,卻還是要一戰的話,這未免太不負責任了。我們現在所應
該做的,就是盡量拖延回答的期限,等待事態的變化。」
「這裡有個實際問題,那馬法爾去年才遭遇嚴重的內亂與寒害,國力受到了重
創,如今果真會有餘力出兵來攻打茲魯納格拉嗎?」
「不,正因為他們克服了嚴重的內亂與寒害,所以更加有信心。畢竟他們原本就
是強兵之國,要與之對抗不可謂之不難啊!」
會議熱烈地進行著,會議室內一片人聲鼎沸,但再怎麼滾、怎麼沸,還是沒能作
出任何成熟的結論。
宮廷書記長裘拉傑原本沉鬱的臉,此時更顯得黯淡無光。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有句話說得對,茲魯納格拉的議論不過是一群人在空口說白話哪!然而此時此
刻又不能恭請國王陛下來作決斷,唉……」
如果從睡眠中醒來的話,達尼洛四世的頭腦可說是清晰且富於哲理。但是出自於
體內的疼痛不斷地侵蝕著他,往往使他的思緒無法持續,御醫也只好用藥讓他一直睡
下去。國王的病情如此地嚴重,如果還要讓他背負這麼多憂患也未免太殘酷了。
宮廷裡已經分裂成十幾個派系,而且彼此抗爭,互相扯後腿,絲毫不關心國內的
政事。現任的國王達尼洛四世去世以後,這個國家會變成怎樣呢?光是想到這一點就
叫人覺得喪氣。
裘拉傑不信任王族裡的任何一個人。如果和那獨斷獨行、最後惹來殺身之禍的札
伊歇爾公爵比較起來的話,那麼兩人對於這一點的看法倒是共通的:
「當一艘底部有破洞的船即將沉沒的時候,光是怪罪暴風也是無濟於事,當務之
急是趕緊把洞堵起來。但是國王那些不成材的兒子們,卻還從那一個個洞裡面探出上
半身,用棍子相互毆打……」
就好像是在對鄰近諸國說:「來吧!來征服我們吧!」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上,茲魯納格拉根本無法自保。裘拉傑一面這麼想著,一面嘔心瀝血地想著要如何確
保國家的自立,這一點是他和札伊歇爾公爵的不同之處。
「無論如何,眼前最重要的還是趕緊把軍隊整頓好,不過也不可太過於明顯,以
免帶給馬法爾不必要的刺激。此外,還得同時採取一切可能的外交手段。」
就這樣,一個根本不算是會議的會議,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不得不作出一個半
調子的結論,而且這個結論本身隨時都有變更的可能,只是目前尚無法預測。
茲魯納格拉的軍隊當中,主要的領導人物有拉多將軍,伊普席朗特將軍、以及布
拉修伍將軍這幾個人。由於他們都是軍人出身,所以多倡導主戰論,但是仔細檢討起
來,他們也不能一味地誇耀自己的武勇。
「和馬法爾交戰的話,我們能打贏嗎?」
這就是每次會議之後的問題所在。
伊普席朗特對其他兩位將軍說道:
「能夠出奇制勝的奇謀只有一個。雖然不見得一定靠得住,但是緊急的時候我打
算一試。我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國家落入那卡爾曼的魔掌吧!」
從他閃閃發亮的黑眼眸當中,其他兩位將軍了解到伊普席朗特的內心已經作出了
不尋常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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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充滿災禍的春天 3】
Ⅲ
所謂的命運不過是個諷刺的玩意兒──一旦這麼說出來的話,事實也就真會變成
這樣了。如果人心不會有任何糾葛產生的話,那麼整個歷史或許將籠罩在一片黯淡、
毫無生氣的灰色之中,並且沉陷到一片永無止境的頹廢與惰性裡去吧!
但事實上,人類的歷史卻非如此,這是因為每隔十年左右,就會產生一些桀駑不
馴、且充滿野心的人,在他們眼裡,所謂的命運還不及一根羽毛來得重,而且總是想
衝破命運的滯礙。像耶魯迪王國派駐在馬法爾的大使拉薩爾便是這樣的一個人。他置
身在馬法爾這個大敵國的帝都當中,企圖用他的一雙手掀起一場橫跨耶魯迪、馬法爾
、茲魯納格拉三國的大風暴。
也就因為如此,此時耶魯迪的首都普勒遜也和茲魯納格拉的首都相同,遭遇了一
場春日的大風暴。拉薩爾的副使古恩納爾帶著大使的密函從馬法爾出發後,便刻意不
經由連絡兩國的公路,而在半夜越過國境的山岳地帶,終於抵達了耶魯迪的境內。
耶魯迪的國王吉古摩頓在接獲拉薩爾所寫的密函之後,立即召開了御前會議。經
過一番議論之後,大部份的人達成了一項協議,決定暫且先依照拉薩爾的忠告來採取
行動,但這時候有人發言了:「請稍等一下。」,發言的人從眾臣的行列中站了出
來。
這人便是耶魯迪王國頗為自豪的九柱將軍之一,名叫奧布拉希特。今年三十六歲
的他,有著一副溫和的外表,不但不像是軍人,反而像是個文人。當他站一步出來說
話的時候,衣服的右袖子隨風飄動著,那隻袖子裡面其實是空的。
「獨臂將軍……」
周圍的人有些畏懼地交頭接耳著。十四年前,在曼維亞河畔的那場戰役當中,他
親手將他那隻被馬法爾軍用毒箭給射中的右手臂給砍了下來,由此可見此人性格之剛
烈。雖然從外表上看來有些令人難以想像,但是他確實是一員猛將,而且聲名早已傳
遍了鄰近諸國。最近這兩年,他擔任近衛兵團的總指揮使,並不常出現在戰場上。不
過當這個名叫奧布拉希特的男子,將他那極為沉靜的藍眼眸定定地投注在古恩納爾身
上的時候,甚至比他人用一把白刃刺進古恩納爾的身子裡還更叫他感到緊張。
「我有個問題想請問古恩納爾副使,我們的大使拉薩爾對於這個事件,是秉持著
甚麼樣的一個立場呢?我想先確認這一點。」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大使和這個事件有著甚麼樣的關連?大使對這件事一直是袖手旁
觀的嗎?」
雖然奧布拉希特的眼光和聲音並沒有格外銳利,而且一直保持著沉穩、鎮靜的態
度,但是他所散發出來的壓迫感叫古恩納爾的舌頭僵硬地不聽使喚,他閉著嘴不敢輕
率地回答。確實,就算同樣是老練高明的人,看法有時也會不一樣。雖然古恩納爾也
不可能知道拉薩爾所有的策謀內容,但是他卻銘記一點,絕對不可大意地回答。
奧布拉希特的勇猛冠絕耶魯迪全軍。只要他的身影一出現在陣前,士兵的士氣就
會立刻增加三成,這一點是甚至連拉薩爾也比不上的。所以對拉薩爾來說,或許奧布
拉希特就是他成就霸業的最大障礙。
古恩納爾雖然沒有想得這麼深,但是對他來說,他絕對不能說出任何詆毀上司的
言辭:
「馬法爾皇帝卡爾曼二世是個深不可測的人物,即便是大使也很難去揣測他真正
的用意。所以……」
「這根本不成答案不是嗎?古恩納爾副使。」
這時候,國王輕輕地揚起一隻手。
「奧布拉希特,總而言之,我們就先作好出兵的準備吧。這件事就交給你,重整
軍隊後隨時待命。反正在最近這幾天之內,馬法爾皇帝大概會有連絡過來,到時再正
式決定我們的態度吧。」
這是國王的命令。奧布拉希特只得畢恭畢敬地行一鞠躬,接受了國王的指派,但
是他的兩眼仍然有著無法抹去的強烈懷疑。
至於馬法爾這方面,被兩鄰國視為魔王的年輕皇帝,此時正面臨他人生中的大
事。
這天晚上,女官艾菲米雅走進皇帝的起居室,但是卡爾曼並沒有立刻察覺到。這
固然是因為他此時正沉陷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不過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艾菲米雅原本就
是個溫順而且安靜的女子。而這也正是卡爾曼喜歡她的地方。當卡爾曼發覺到她的存
在時,便從他所坐的椅子上站起身子。
「怎麼啦?艾菲米雅。」
卡爾曼這麼一問,艾菲米雅便低下頭來,白皙的臉頰上透著紅紅的血色。
「看妳的表情好像有甚麼話想說是吧?是不是想要甚麼東西呢?妳儘管說看看好
了!」
如果卡爾曼不誘導她說出來的話,艾菲米雅永遠不會主動地要求任何東西。不過
此時的艾菲米雅卻像下定了決心似地抬起頭來注視著皇帝。
「那麼就請皇帝賜給我初生嬰兒的衣服。」
「甚麼?嬰兒衣服?妳是說……」
「是的,我懷孕了,陛下。」
艾菲米雅低聲地說著,不過全身的力量卻是充布的。大概是腹中的小孩為她這靦
腆的性格所帶來的力量吧。卡爾曼一時之間有些茫然,不過當驚訝退卻之後,他的內
心逐漸湧起一股暖流。他握住艾菲米雅白皙的纖手,將她拉到自己的跟前來,非常單
純地說出他內心的感受:
「做得好,做得太好了,艾菲米雅。」
「可是,像我這樣身份低的人,可以為陛下您生下皇家的子嗣嗎?」
「這是甚麼話!」
卡爾曼對她笑了笑。事實上艾菲米雅的擔心也並非毫無道理。自古以來,為了斷
絕爭奪皇位的根源,不知有多少宮女被強制墮胎。不過卡爾曼並沒有這種意思。那種
對於自己即將成為父親的喜悅確實是深刻而且認真的。
「好好生個健康的孩子,最好是男孩,哦,不,女孩當然也很好,只要是個像艾
菲米雅這麼溫柔的孩子就好了。」
如此平凡的口吻一點也不像是個一代霸王。艾菲米雅安心了,一向恭謹有禮的
她,竟也難得地開起玩笑來:
「如果是雙胞胎呢,陛下?」
「雙胞胎?也沒關係啊!」
彼此緊張的情緒消除之後,卡爾曼面對著艾菲米雅的微笑,以近乎爽朗的聲音說
道:
「不要說是雙胞胎,就是三胞胎也沒關係。為了不讓孩子們往後有任何領土的繼
承問題產生,看來我這一代最好先擴展馬法爾的疆域囉!」
艾菲米雅並不是正式的皇妃,而是一名小小的女官,卡爾曼為了博取她的歡喜所
說的這句話固然有些開玩笑的成份,不過卻也有一半是認真的。因為如果只當作是開
玩笑的話,那麼這其中的霸氣確實太濃了。
卡爾曼希望艾菲米雅和她所生下來的孩子都能夠幸福,不過他卻不能正式冊立艾
菲米雅為皇妃。因為對於一國之君來說,婚姻就是政治的一部份,身為國君的人必須
要時時考慮著婚姻會給本國的外交和戰略帶來甚麼樣的影響。正因為如此,卡爾曼更
告訴自己,無論如何要維護艾菲米雅母子的幸福。
讓艾菲米雅退下之後,卡爾曼仍在屬於他個人的喜悅之中沉浸了片刻,但漲滿的
潮水總是要退的。卡爾曼一半靠著自己的意志將屬於他個人的喜悅暫時按下之後,便
招來隨從武官菲連茲,命他傳喚鋼雀國公拉庫斯塔。
最近這幾天,拉庫斯塔和龍牙國公渥達都在皇宮待命,跟隨皇帝一起擬訂不久後
即將出兵茲魯納格拉的作戰策路。年輕有力的朝臣恭謹地向皇帝跪拜之後,皇帝便喊
著他的名字:
「拉庫斯塔,不,銅雀國公。」
「在。」
「這一次朕要委託你負責守衛帝都。希望在朕討伐茲魯納格拉的這段期間,後方
不要有任何不安的情況產生,所以整個交給你囉!」
拉庫斯塔年輕的表情上似乎浮現著不滿的薄雲。因為他其實是希望自己能夠是一
名戰場上的勇者。卡爾曼雖然知道這一點,卻仍然把留守的責任交付給他,這個決斷
當然有其充份的理由。皇帝壓低聲音,對他所信賴的朝臣說明了其中的理由。聽完之
後,拉庫斯塔明白了,於是恭謹地接受了皇帝的命令,但是突然又歪著頭說道:
「據臣下所知,耶魯迪的大使拉薩爾,像是一匹受了傷的胡狼,具有高度的危險
性,就這樣放任他為所欲為的話妥當嗎?」
拉庫斯塔的話聽起來相當地尖銳鋒利,卡爾曼也不禁微微地瞇起了雙眼開始沉
思,不過僅只片刻的時間之後,他告訴拉庫斯塔說道:
「暫時就隨他去好了。身邊既沒有一兵一卒,諒那拉薩爾也沒有辦法在敵方陣營
內做出甚麼大事來。況且……」
「嗯、況且?」
「拉薩爾的首級,遲早要耶魯迪人親手交出來!」
卡爾曼自信滿滿地肯定說道:
「拉薩爾一個人的性命、和耶魯迪王國一國的命運,這兩者究竟孰重孰輕?耶魯
迪國王到時將必須從這個二選一的難題裡做出一個抉擇。在此之前,就讓拉薩爾隨心
所欲彈奏他所喜歡的曲調好了。」
卡爾曼的雙眼閃爍著諷刺的光芒:
「總之,到最後那傢伙將會發見他所彈的曲調原來是他自己的送葬曲哪!」
「陛下您的深謀遠慮,實為臣下等所不及。但是請陛下無論如何要多加慎重,千
萬不要被捲進那傢伙孤注一擲的掙扎漩渦當中。因為僅僅一滴的毒液,也可能污染了
所有的泉水。」
「你真會譬喻哪,我會記住的。」
卡爾曼笑著點點頭,隨即便改變了話題。卡爾曼告訴自己所信賴的朝臣有關艾菲
米雅已懷孕的事情,並且希望他加以充份的注意,以避免讓第三者加害於艾非米雅。
驚訝地瞪大眼睛的拉庫斯塔,向君主表示致賀之意,皇帝一邊點點頭,一邊提醒他:
「這件事暫且不必宣揚,知道嗎?」
卡爾曼真是諸多忙碌。不過這其中有一半其實是他自己找來的。為了征服茲魯納
格拉,現在他已經開始要動用軍隊。而由於此次的出兵,使得他本身與茲魯納格拉的
亞德爾荷朵公主之間的政略婚姻更顯得重要了起來。若要完全支配茲魯納格拉,並不
能單純只依賴武力。為了安定民心,表面上可能必須要推舉亞德爾荷朵公主成為茲魯
納格拉的女王也說不定。
授意銅雀公國的國公拉庫斯塔退下之後,卡爾曼又再度陷入沉思之中。他將自己
修長的身體完全埋進皇帝的寶座裡,然後將雙眼閉起來。這時隨從武官菲連茲臨牆邊
站著為皇帝守護,兩眼籠罩著一片煙霧,而這片煙霧正是少年內心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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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充滿災禍的春天 4】
Ⅳ
「聽說了嗎,我們馬法爾帝國將要和耶魯迪連手討伐茲魯納格拉呢!」
「哦,聽說茲魯納格拉大使慘遭橫死,是他們本國的人自己下的手是不是?竟敢
在馬法爾國內做這種事,未免也太膽大妄為了!」
「非要好好地懲罰他們一下不可。」
「不過話說回來,這一次我們可能要和多年來的宿敵耶魯迪連手耶!到底皇帝陛
下的思慮作為,不是我們這些凡人百姓所能夠預測的。」
各種風聲在宮廷裡四處傳來傳去,特別是武家門第的人,更是興奮地高談闊論。
嚴格說起來,馬法爾的傳統風氣比較崇尚武道,恰好與茲魯納格拉國內的風氣形成對
比。所以,像蒙契爾這樣的人在馬法爾國內很容易就被人以文弱一詞給輕易帶過。
雖然此時還沒有正式對百姓們發佈出征的公告,但是各公國的軍隊都已經來到帝
都,而且街道上也出現行軍的部隊,所以百姓們大多也已經明白戰役將近了。
但是此時的利德宛卻怎麼也無法讓自己天真地高興起來。身為一個政府官員,凡
事都不由得會做深刻的考慮,正因為思考上有這種傾向,所以有時會感覺非常地疲
累。利德宛也自覺到這一點,所以無論如何都想讓自己盡量遠離公務的地位。
自己長期以來所抱持的這種想法,利德宛只曾經一次有意無意地對黑羊國公阿爾
摩修大老提起過。那大約是在五月上旬,大老剛來到帝都奧諾古爾的時候。
阿爾摩修大老嚴肅地聽著利德宛所說的話。
「照你的想法,卡爾曼大公、不、皇帝陛下並不是一個貪求勝利者聲名的人。」
「是的,在下不敢妄言……」
大老點點頭:
「我也贊成你的看法。雖然皇帝陛下從以前就是個英武的人,但是他並不隨便濫
用武力,毋寧說是為了壓制暴力的擴張而努力的……」
阿爾摩修過去在擔任選帝國公的時候,便經常在宮廷進出,所以他甚至比利德宛
還更早知道卡爾曼的存在。而且他也曾經見過卡爾曼的兩位哥哥。比較起來的話,最
小的弟弟卡爾曼似乎顯得更為傑出,當然那兩位哥哥也絕不是泛泛之輩。
阿爾摩修大老的雙眼儘管已經失明,但此時卻蕩漾著屬於舊時代的光彩,他似乎
是暫時將自己投進回憶的湖水當中了。但不久之後,一個聽起來顯得苦澀的聲音從他
那衰老的雙唇當中吐露出來:「你應該是知道的,戰爭其實是個不祥的事件,而軍隊
就是促進這個不祥事件的兇器。卡爾曼陛下從年少的時候就已經深深地了解到這一
點。他是一名勇者,但絕不是暴戾的將領……」
阿爾摩修大老切斷了自己的話,再度陷入沉思之中,不久後他改變了話題的方
向:
「如今茲魯納格拉有機可乘確是事實。連我也聽聞那達尼洛四世臥病在床的消
息,而且還是絕症。」
達尼洛四世雖然子女眾多,但是卻沒有一個能夠及得上父王的才幹與器量。國王
所錄用的官吏當中,雖然不乏有能之士,但是卻被化分成眾多的派系,互相牽扯彼此
的後腿。此時的達尼洛四世的心境想必是死不瞑目吧!對於一國之君來說,最大的不
幸莫過於身後無人可繼承的這件事。像是阿爾摩修本身也曾經因為將姪子斯吐爾薩立
為自己的繼承人,而飽受懊惱與後悔的經驗。所以這並非只是他人之事,阿爾摩修也
有著深刻的了解。
但不管怎麼說,要以武力去征服他人的國家其實是非常霸道的事,非得要具有極
度激烈,且冷酷無情的心理武裝不可。本來像生性溫和,或者個性軟弱的人是絕對做
不來的。此外,對於一個拘泥於大義名份的人來說,要他越過國境界限、入侵他人的
國家,這種行為也絕對不是很容易可以做到的。
卡爾曼究竟是如何跨越過這些心理障礙的呢?雖然他去年扳倒了暴戾的德拉鞏
遜,讓六大選帝國公全部跪拜在他的面前,進而奪得皇帝寶座。儘管這些表面上的事
情讓他增加了不少自信,但是一個人的為人怎麼也不可能因此就會有所改變。如今的
他反倒像是為了收復一塊心理上不為人所知的失地,而勉強自己去做一些事情。難道
這和先帝波古達二世暴斃有甚麼關係嗎?當胸中掠過這種想法的時候,阿爾摩修大老
竟感到一陣戰慄,儘管他在政戰兩略早已是身經百戰。
「沒有根據的話不能隨便亂說。如今皇帝陛下既不會變更心意,那麼我們就只能
為馬法爾所有的軍民尋找一條較少不幸的路了。說到這個,嗯,利德宛,」
「是的,大老。」
「我希望你代理我率頒三萬名黑羊公國軍,前往協助皇帝軍。」
「大老,我並不是黑羊公國正式的官員。恐怕無法勝任這個任務。」
「哦,那你的意思是要我這個失明的老人帶兵前往征伐異國囉?」
阿爾摩修大老稍微皺了皺眉,然後笑了笑。利德宛當然無言以對。
統領十州的黑羊公國出動三萬兵員。統領十五州的金鴉公國則動員四萬五千名的
士兵,安潔莉娜公主已經做好了上陣的準備,不過有一天,在原來的那間圖書室裡,
她對著利德宛說道:
「如今才說起來確實有些奇怪,不過我心裡有個疑問,怎麼也無法釋然,茲魯納
格拉究竟是犯了甚麼罪行,竟然嚴重到要被人討伐?而茲魯納格拉對我國進行陰謀的
話,究竟有甚麼好處呢?」
安潔莉娜的內心不由得產生了這樣的疑問。因為她確實像是她的哥哥蒙契爾迢弄
她時所說的,她雖然是個武勇的公主,但是並不迷戀爭鬥。
帕爾躺在長椅子上,頭枕著公主的膝蓋睡著了,安潔莉娜用自己的披肩蓋在幼兒
的肩膀上,多麼溫馨柔和的一幕情景哪!
「茲魯納格拉的宮廷裡,蠢蠢欲動的派系多得連兩手的手指頭都數不完。皇帝陛
下似乎是洞察了這一點。」
利德宛如此地回答道。
「嗯、原來也是右手的拇指和左手的小指頭彼此爭鬥是嗎?」
去年馬法爾也曾經發生了內亂,國內勢力一分為二。既然茲魯納格拉人並不見得
比馬法爾人聰明,那麼發生同樣的事情也不無可能。
「對了,利德,關於前幾天襲擊我們的那幾個醜男的事情。」
「真正身份已經知道了嗎?公主。」
「你知道我是不會置之不理的!」
安潔莉娜認為,在前幾天的那場戰鬥當中,那名劍士最後雖然落敗了,但是能夠
在戰鬥過程中幾乎與利德宛勢均力敵、不相上下的人,不應該是個無名之輩。所以她
便委託霍爾第查明那些刺客的真正身份。
霍爾第的確是個具有特殊才能的人,這一點已經不需要再加以確認。他接受了公
主的委託,但不是毫無條件的。
「或許會需要一些費用也說不定唷,您真的要調查嗎?公主?」
「沒關係。把這個拿去好了。」
安潔莉娜同樣也具有不拘泥於金錢、財物的個性。她既是身為公國的公主,身邊
當然隨時都會有些珠寶飾品。這時剛好鏡臺上放了一對紅玉的耳環,所以她就順手拿
起來拋給霍爾第。
「這樣夠嗎?」
「辦起事來或許會有點不順,不過我會想辦法用這些預算來做做看。」
事實上根本不可能不順,而且還會剩個一百枚以上的金幣,不過那就算是霍爾第
的外快了。而且霍爾第也很圓滿地達成了任務,所以安潔莉娜也很滿意。
「黑羊公國裡面,曾經有些在斯吐爾薩的手下專做壞事的人吧?」
「有不少,所以我才會進行全公國的掃黑行動。」
「可是有部份的餘黨,據說已經和虎翼公國那對貴夫婦連手了。」
安潔莉娜所謂的「貴夫婦」,指的就是前虎翼國公伊姆列的未亡人格爾特露特、
和她的情人西米恩這兩人。公主如此的口吻當然是有些不懷好意。
「利德宛大人,這件事情你多少也要負一些責任啊!黑羊公國也好、虎翼公國也
好,誰叫你不趕快接受國公地位,明明有權利卻又不這麼做,徒然教那些小人們疑心
生暗鬼罷了。」
「我哪有甚麼權利!」
利德宛一番苦笑之後,正想就此打住這話題,安潔莉娜卻不容許對方逃避,立刻
又追擊地說道:
「黑羊公國的阿爾摩修大老希望你能夠成為下任的國公,那你打算怎麼做呢?」
「當然是打算要婉拒。」
「哼!懦弱!」
這可真是嚴厲的一句話。利德宛有些出乎意料地眨著眼睛。金鴉公國的公主瞪著
他,臉頰上泛起了一陣紅潮,端正秀麗的嘴唇緊緊地閉著。她那雙眼充滿了生氣盎然
的光彩,在在都證明了這名年輕女子的非凡容姿,其實是發自其內在的。
「你似乎對於自己不眷戀權勢而感到自豪,但是我想卻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你不
過是想要逃避身為國公所必須負起的責任罷了,不是嗎?」
利德宛此時確是無言以對。安潔莉娜用她那對像寶石般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眼
眸,深深地看到這男子的眼睛深處裡去。
「阿爾摩修大老之所以希望將你收為他的養子,倒不是特別有甚麼感傷。大老只
是想讓黑羊公國的民眾在他身故以後,仍然能過著平穩的生活。你既然明白這一點,
卻又修飾表面似地拖延回答或者想辦法拒絕。你想想這麼做對誰又會有好處呢?」
「就算公主不說,我也明白阿爾摩修大老的用心。」
「那麼就不要再拖延或拒絕了。如果你根本沒有能力來接掌國公的地位,皇帝和
民眾也會棄你而去,到那時,就算你不願意也得和權勢絕緣了。」
安潔莉娜發出了悅耳的笑聲。利德宛不得不認同公主的意見的確是正確的。看來
這位公主不僅僅是勇敢,而且還具有能夠正確掌握事物本質的敏銳。
「這一次出征,如果我方有任何為害茲魯納格拉之平民百姓的行為,那麼身為金
鴉國公妹妹的我,絕對不加以饒恕!」
安潔莉娜並不是刻意要裝模作樣,而只是肯定地斷言說道:
「利德,如果是你率領黑羊公國軍隊的話,應該就不會讓士兵們胡作非為。這一
點比甚麼都重要。至於作戰致勝的方略,就交給陛下和我哥哥去想辦法好了。」
「……這麼說來的話,蒙契爾國公也會出征囉?」
「好像會在陛下身邊,一起參與幕僚運作的籌劃。這有甚麼不對嗎?利德宛大人
好像有些在意是嗎?」
單從安潔莉娜使用「利德宛大人」這個稱呼,就知道這個問題是她故意耍壞心眼
的。利德宛又再度無言以對了。這世界上確實有太多微妙的問題不適合從嘴巴裡面說
出來。安潔莉娜看了看陷入沉默的男子,回過頭來撫摸幼兒枕在她膝蓋上睡著的頭
部,然後一邊用美麗的聲調諷刺地說著:
「真是的,做父親的人怎麼一點都不像孩子呢。如果能夠稍微學習一下孩子的大
度量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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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充滿災禍的春天 5】
Ⅴ
金鴉國公蒙契爾在皇帝的御前會議結束之後,來到帝都裡的一座宅第,拜訪未來
將成為他妻子的那個女孩。
晚春的午後,帕薩羅威茲侯爵的宅第正埋在一片豐富的綠意和多彩的花朵之中,
顯得十分靜謐。雖然這宅第坐落在帝都奧諾古爾的城內,卻是一塊不屬於繁華的土
地,而且也不像其他有勢力的大貴族那樣,門前總是擠滿一長列的訪客。在庭院的樹
木間飛來飛去的鳥鳴聲,交織成一片自然的樂章,打破了原有的沉默。
「真是一片閒雅的好氣氛……對我來說似乎太高尚了些。」
蒙契爾騎著馬鑽過那綠意盎然的樹叢之後,那棟溫室和陽臺朝南方建造的二樓宅
第已經將它的全貌展現在蒙契爾的眼前。陽臺上有個小小的人影晃動著。
「蒙契爾先生!」
人影和聲音同時跑了過來。輕快的動作就像是在草原上跳躍的兔子,金鴉國公對
著這個精神抖擻,一頭茶色的頭髮和同色眼眸的小人影笑著說道:
「妳好嗎?依德莉達公主。」
「好,蒙契爾先生呢?」
「托公主的福,我也很好。」
蒙契爾從馬背上下來,和小公主面對面,這小公主的年齡應該還算不上少女,只
能算是個小女孩。蒙契爾用一隻腳跪在草坪土,讓自己的視線和依德莉達在同樣的高
度,然後用溫和的表情把一個小小的盒子放進小小的手掌裡讓小公主握著。
「這是給公主的禮物。如果妳收下來的話,那我會很高興的。」
「謝謝。不過依德莉達真正高興的是蒙契爾先生你……不、您能夠到這裡來。」
小小的盒子裡放著用水晶雕琢而成的可愛手環。小公主歡喜地再度向蒙契爾道
謝。蒙契爾看著小女孩的眼睛,一半像是自言自語地喃喃說著:
「公主的眼睛好清澈、好漂亮。」
「你的……嗯,您的眼睛顏色也很漂亮唷!依德莉達好喜歡蒙契爾先生的眼
睛。」
經小女孩兒這麼一說,這位統轄十五州領土的大貴族不禁輕輕地笑了起來。
「我真是個賽過天上神仙的男子哪。我的眼睛應該沒甚麼漂亮的,不過讓公主這
麼一誇獎,我也很高興。」
蒙契爾張開自己的雙手,公主便天真無邪地把身體靠近蒙契爾的懷裡。金鴉國公
從草坪上抱起公主小小的身體,然後住宅第走了過去。依德莉達從金鴉國公的頭上開
口說道:
「蒙契爾先生,今天會在這裡吃過飯再走嗎?」
「這個嘛,公主的父親大人大概會允許我坐上餐桌吧……」
蒙契爾笑了笑,然後把視線轉向宅第的方向。只見一個比金鴉國公年長大約十
歲,中等身高的人有些猶豫地走近他們。這人便是宅第的主人帕薩羅威茲侯爵,有著
一副骨瘦如柴的體格,是個有智慧的人,無論外表、或者內在都是個十足的文人。
「金鴉國公閣下,承蒙您撥冗前來,實感惶恐。」
「不,我擅自前來,還感到過意不去呢!」
「非常感謝您日前對小女所作的提議,我們實在感到非常地光榮,可是小女實在
還太小……」
侯爵的話說得有些太心急,讓人感覺他似乎有拒絕的意思,蒙契爾於是拐著彎問
道:
「大概是我不夠格當您的女婿吧,侯爵大人。」
「不,正好相反。」
「……哦?」
蒙契爾把依德莉達的身子放到地面上,然後轉過身來面對著帕薩羅威茲侯爵。依
德莉達天真地對著父親和求婚者綻放無邪的笑容,然後就精神抖擻地朝著花崗岩所建
造的陽臺跑去。作父親的目送著女兒的背影,然後將他那稍微顯得怯懦的視線重新放
回到蒙契爾身上。
「我、該說是帕薩羅威茲家,雖然是繼承皇室血統的世家,但是代代從未曾參預
過政事或軍事,今後也不打算接近權勢或是武門之家。」
「真是了不起。」
蒙契爾低聲說著,聲音裡並沒有絲毫諷刺的成份。
「金鴉國公,我自知這個要求有些過份,不過是不是請您再重新考慮一下您與依
德莉達的婚事?」
對著沉默的金鴉國公,侯爵接著又說道:
「請容我說句僭越的話,像蒙契爾國公您這樣的人,大可以和一國的公主結婚不
是嗎?」
「嗯……您把我估得太高了。」
蒙契爾笑著說道。那清澈無陰影的笑容,令人很難以想像這名青年的心中竟然懷
藏有篡奪皇位的野心。依德莉達公主的歌聲從陽臺的方向飄揚了過來,讓國公與侯爵
之間充滿了春日躍動的音符。蒙契爾仍然保持著笑容,他啟動嘴唇說道:
「請恕在下不才,難以了解侯爵究竟有何憂慮,但是請讓我對您作一個承諾,我
一定不會作出任何讓依德莉達公主陷於不幸之中的事情。」
這個委婉的拒絕表現出蒙契爾堅定的意念。蒙契爾對著呆立不動的帕薩羅威茲侯
爵展顏一笑,便應依德莉達的呼喚聲,朝陽臺走了過去。
而史稱「茲魯納格拉繼承戰役」在幾天後便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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