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前後左右的敵人 1】
五月的最後一天,皇帝卡爾曼二世發表了一篇出兵宣言,主旨是討伐茲魯納格
拉,以便斷絕該國對馬法爾施展陰謀的根源,同時建立起永久和平的基礎。此時的馬
法爾軍已經完成編整,備妥了糧食,通往茲魯納格拉的道路也已經修復完畢。
在御前會議的席上,卡爾曼宣佈:
「金鴉國公對於朕來說,是一位他人所無法替代的賢明友人。所以將在朕的本營
中擔任幕僚長。」
這道命令同時包括了好幾種複雜的意義。表面上看來,卡爾曼如此的安排似乎是
為了要讓蒙契爾的智略發揮最大極限,所以才請他擔任全軍的幕僚長,坐居皇帝顧問
的位置。但是在這項安排的背後,真正的目的是要把這個真正的危險人物蒙契爾安置
在皇帝的身邊,以便就近監視。另外還有一個更大的意義,那就是把蒙契爾和他所領
有的金鴉公國四萬五千名的兵力分開來。所以統率指揮金鴉公國軍的將領其實是安潔
莉娜公主。卡爾曼並不認為安潔莉娜會舉起叛旗,不過一旦真有反叛的情況發生,卡
爾曼便可以把身在本營的蒙契爾押作人質。蒙契爾當然早已洞察卡爾曼的真正用意,
不過他所能說的,當然只是恭謹的回答:
「一切遵照皇帝陛下的御旨。」
就這樣,馬法爾軍於大陸曆一○九二年六月,由皇帝卡爾曼二世親自率領,踏上
了遠征南方鄰國的路途。
在帝都奧諾古爾城留守的,便是銅雀國公拉庫斯塔的士兵二萬各,以及黑羊國公
阿爾摩修的士兵三千名。阿爾摩修大老的軍隊其實只是對皇帝竭盡忠誠的象徵,因為
就算僅由數目上來看,首要的主力應該是拉庫斯塔的軍隊。而拉庫斯塔的任務絕不是
只作個輕鬆的留守部隊。因為卡爾曼將監視、並應付國內潛伏之敵對勢力的重責大任
交給了他心腹的部下,所以拉庫斯塔所肩負的責任其實比親自參與野戰還更要重大。
馬法爾出征茲魯納格拉所出動的軍隊總共二十五萬名。各公國的兵員各為金鴉公
國軍四萬五千名、黑羊公國軍三萬名、龍牙公國軍一萬八千名、虎翼公國軍三萬三千
名,其餘則為皇帝的直屬軍隊。
年代誌上有關於出征當天的記載是這麼寫的:
「皇帝卡爾曼英武驍勇,具有統領大軍的天才。在他的率領下,金鴉國公與下任
黑羊國公分別擔任霸王的左右兩翼,共同踏上討伐茲魯納格拉的征途。帝國武威的光
輝顯赫以今日為最……」
年代誌的記載經常都流於華麗文藻的過度修飾,而缺乏對事實冷酷面的描寫。不
過,當皇帝軍旗在四支公國軍旗的左右簇擁之下,開始出發向南行的時候,整個景象
的確是相當壯觀。
就這樣,卡爾曼、蒙契爾、利德宛三人馬首一同踏上了茲魯納格拉繼承戰役的征
途,不過這也是他們三人最後一次共同面對同一敵人作戰。
再者,還有一件受眾人議論紛紛的罕見情形發生了,那就是馬法爾與耶魯迪在這
個戰役當中,竟共同聯手形成對茲魯納格拉的統一戰線。雖然這多年的仇敵是為了共
同的利益而暫時聯手,不過在他們伸出右手來握手的同時,放在背後的那隻左手也遲
早會抓起短劍的劍柄來伺機下手吧!眼前的事實正是所謂的「今日的盟友在於昨日的
敵人與明日的對手之間」。
耶魯迪動用了七萬五千名士兵,擔任主將的便是九柱將軍當中,享有猛將之威名
的「獨臂將軍」奧布拉希特。馬法爾軍與耶魯迪軍分別從北方和東方突破了茲魯納格
拉的國境線,可能會在國都的前方合併為一氣。將兵的總數是三十二萬五千。自古以
來,茲魯納格拉一國從未曾有過這麼龐大的敵軍壓境。
報信的人橫越了茲魯納格拉的國土,將緊急消息傳到王宮裡來。不祥的陰影遮蔽
了整個王宮內部,陰影的雙翼振翅鼓動的聲音更叫人們感到一陣陣的不安。貴族和朝
中重臣再度在會議室裡相互較量嗓門。
「北方有馬法爾軍二十五萬,東方有耶魯迪軍隊七萬五千。敵軍光是在數量上就
已經凌駕茲魯納格拉國內所有的軍隊了!」
「就算人數相同的話,我們也不見得能夠勝過馬法爾,更別提再加上耶魯迪軍,
而且聽說耶魯迪軍的主將是獨臂將軍是嗎?」
「所以我們現在應該積極檢討和平策略哪!與其失去整個領土,毋寧割讓一部份
就好,所謂的政治不就是如此嗎?」
以意見本身來說,這的確是正確的,不過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把這個意見付諸實
行。這或許該說是「焦土政策」吧?
不管怎麼說,既然到了這種地步,茲魯納格拉勢必要動用軍隊了。至此,整個會
議的議論好不容易終於進入了檢討實戰用兵的階段。
可不可能在馬法爾軍和耶魯迪軍匯聚成一氣之前,先予以各個擊破呢?如果採用
這種戰略的話,眼前可預期的將是一場短期的決戰。又如果先讓馬法爾軍深入茲魯納
格拉國土的內地,然後再切斷補給線使其陷入苦境的話,那麼非得要訂定持久戰的計
劃不可。從馬法爾皇帝所發出的詰問書到實際動用軍隊,大約已經過了四十天。在這
段期間當中,茲魯納格拉究竟在作甚麼呢?
「耶魯迪之所以出兵不過是對馬法爾獻殷勤罷了,戰意其實非常地薄弱。一旦看
到馬法爾軍敗北的話,應當會不戰而宣告退兵。也就是說,我茲魯納格拉惟一的機
會,就是在兩軍合併之前,先攻打敵人的主力。」
勇將伊普席朗特果斷地說出了他的看法。朝臣們頓時一片騷動,但不久後,文官
們提出了反對的意見:
「不過聽說耶魯迪軍的主將是那個獨臂將軍。由此可見他們的戰意並不薄弱
吧?」
「這正是耶魯迪的策略所在!」
「如果讓著名的猛將獨臂將軍擔任主將的話,任誰都會以為耶魯迪的確有心要放
手一搏。而這也正是耶魯迪軍真正的意圖。」
其實就算這場戰役打勝了,對於耶魯迪來說根本沒有任何好處。吞併茲魯納格拉
之後,只會讓馬法爾更形壯大而已。試問有哪個國家會樂意見到他們的鄰國強大呢。
耶魯迪內心裡真正希望見到的,應該是馬法爾慘遭滑鐵盧。他們絕不是真心要來打這
場仗。
「到底這回戰爭的原因在哪裡呢?答案全部都在馬法爾的帝都奧諾古爾城裡面。
所有的災厄都是從那塊土地發起的,我茲魯納格拉不過是受到了餘波的波及罷了。」
伊普席朗特作了上述的斷定,他的冷靜和透徹幾乎讓人為之感到驚愕。
他的主張以氣勢與清楚的條理壓倒了各方的意見。所以整個會議的進行的方向便
流向了──立刻火速編組成軍,對馬法爾軍發動快速攻擊,利用地形上的優勢先取得
勝利之後,再與馬法爾講和。
伊普席朗特所提出的主張後半部份,其實是代替宮廷書記長裘拉傑所發表的意
見。伊普席朗特的內心並不存任何面對馬法爾這樣的對手時有任何講和的機會。第一
、想要發動快速攻擊然後先取得勝利的想法,也就是「一戰之後求一勝」的本身就是
非常困難的事情。此時的伊普席朗特其實是打算把自己的性命給豁出去,斷然採行先
前曾經對書記長提過的那個奇謀。
那時,書記長裘拉傑正在國王達尼洛四世的病床邊,向國王報告他和伊普席朗特
兩人所苦心研擬出來的策略。國王了解之後,表情非常地苦澀,他用氣若遊絲的聲音
對著臣下說道:
「真多虧了你們這些好部下,但是我卻無法給你們任何獎賞。原諒我的無能
吧!」
「陛下,請不要這麼說,這一點都不像以往的您哪。我國今日的困境並非是陛下
您的責任,完全是馬法爾人的野心所致哪!」
書記長安慰著國王。雖然在這種情況下,安慰並不會產生甚麼建設性的效果,不
過裘拉傑希望至少能夠為臥病在床的國王減輕一些心理負擔。
「屬下所介意的是目前耶魯迪駐在馬法爾的大使,名字叫做拉薩爾的這名男
子。」
「拉薩爾……就是九柱將軍當中年紀最輕的那一個……」
「微臣曾經聽說他是一個相當富有智謀的人。」
「所謂的智謀,通常都是野心的雙胞胎兄弟。就像善感與好色經常都是在一起的
好朋友哪!」
儘管罹患了重病,但達尼洛四世仍躺在床上對屬下笑了笑。達尼洛四世過去不但
是個大情聖,同時也是個達練的政治家,如果他的身體狀況仍然像過去一樣健康的
話,這場茲魯納格拉繼承戰役或許會有個完全不同於現在的發展過程,也或許從最初
一開始就不會爆發也說不定。
「那麼就試著期待拉薩爾能不能……」
國王咕噥地低聲說著,話還沒說完,疲勞的深色陰影已經像布幕似地籠罩下來,
重病的國王又落入混濁朦朧的睡夢中了。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前後左右的敵人 2】
「卡爾曼不在帝都。竟然讓自己的巢穴放空城哪。這回他將會得到一個很好的教
訓,那就是大意招災厄哪,哈、哈、哈……」
馬法爾帝國的大公妃愛謝蓓特興奮地笑著,笑聲不斷從她那鮮紅的嘴唇裡流洩出
來。
當士兵們身上所穿的冑甲反射著初夏的陽光,像是一陣陣閃閃發亮的波濤,行列
整齊地步出帝都城門的時候,在愛謝蓓特的眼裡看來,就像是一大群大蠢蛋。就算那
可惡的卡爾曼奪得了茲魯納格拉,卻也得要失去馬法爾,這麼一來又有甚麼好值得誇
耀的呢?這下子就要讓你好好嚐嚐班師回朝時,竟無家可歸的悲慘滋味。
愛謝蓓特就像是被人從籠子裡放出來的小鳥,正匆忙慌張地開始各種活動。茲魯
納格拉的大使札伊歇爾公爵被殺害的時候,愛謝蓓特也畏罪地蜷伏在宅第內,害怕得
一步也不敢踏出去,但是卡爾曼非但沒有間接追究愛謝蓓特的責任,甚至就是完全無
視於她的所作所為。正確說來,是假裝完全無視於她的行為,但是愛謝蓓特卻將這一
切解釋成自己的手段高明,她判斷卡爾曼根本就甚麼都不知道。愛謝蓓特根本不了解
卡爾曼在方針一旦決定之後會有多麼驚人的一面。對她來說,卡爾曼不過是她丈夫的
弟弟,過去長久以來就一直漠視、輕蔑他的存在。於是她祕密地進行了許多叛亂陰
謀,其中之一便是要求耶魯迪大使拉薩爾協助自己叛亂。
但是,拉薩爾當然不可能接受她的擺佈,像條蛇似地隨著她的笛聲而起舞。他和
愛謝蓓特一樣是個利己主義者,而且是個遠比愛謝蓓特更為危險的人物。大公妃是個
凡事以感情為優先的人,他怎麼可能陪著她一起玩火而最後惹火焚身呢?所以反過來
說,光就愛謝蓓特要求拉薩爾協助以及她不得不尋求拉薩爾之協助的這二點,都早已
註定了愛謝蓓特的失敗。
當大公妃派遣使者前來尋求協助的時候,拉薩爾當場就殺了使者伊薩庫奇亞男
爵。然後把血淋淋的首級送到銅雀國公拉庫斯塔的面前。
「愛謝蓓特大公妃有大逆不道的舉動。我耶魯迪時時都竭誠為保持我國與馬法爾
雙方之友好關係而努力,如今特獻上一名叛臣的首級以茲證明。」
對拉庫斯塔來說,拉薩爾的言詞就像是戲言般地毫無價值。但是此時正是完成皇
帝所托付之任務的時機。所以他當天夜半時,便率傾軍隊包圍了愛謝蓓特的宅第。
鋼雀國公拉庫斯塔所率領的軍隊按著就破門而入。馬蹄和軍靴踩在鋪石的地面上
不斷發出刺耳的聲響,陣陣的怒吼與哀號聲更撕裂了夜晚的空氣。
「此處乃魯謝特大公殿下與愛謝蓓特大公妃殿下所居住的宮邸。汝等擅自拔劍闖
入皇族的住處便是違反國法與正義!」
宮邸的管家拼命地提出抗議,但是他的聲音完全遭到了漠視,拉庫斯塔帶頭走在
士兵們的前面,身上的甲冑在燈火照耀之下閃閃發亮,他昂首闊步地走進宮邸裡面。
當拉庫斯塔每前進一步,宅第內的空氣就隨著慘叫聲而震蕩了起來,宅第的女主人愛
謝蓓特把她的小兒子抱在胸前,在房間之間到處亂竄,嘴裡還一面叫著:「怎麼會這
樣?怎麼會這樣?」
事實上,除了她本人以外,這屋子裡面的人大多已經知道了為甚麼會這樣。但是
她自己卻下意識地不肯承認自己已經失敗了。她逃避著冷酷的答案,只一個勁兒拼命
在眼前這片料纏不已的混亂當中尋找逃脫的地方。
但是在空間上可以逃脫的地方畢竟是有限的。不久之後,愛謝蓓特和魯謝特母子
在少數幾個侍女和衛兵的守護之下,已經被逼進了西邊的閣樓,再也走投無路了。
拉庫斯塔喝令部下,凡是手持武器者一律格殺勿論。因為根據年代誌上的記載,
「劍就是有罪的証據」。武斷主義正高唱著壓倒陰謀的勝利。
房間的門扇被衝破之後,勇敢抵抗的衛兵受到敵人多數的包圍,在一片血霧彌漫
之中,紛紛被斬殺身亡。愛謝蓓特眼神僵硬地目睹著眼前的這一幕。而拉庫斯塔則手
持長劍的柄,毅然地佇立在愛謝蓓特的正前方。
「請恕銅雀國公拉庫斯塔失禮,拉庫斯塔參見大公妃殿下。」
拉庫斯塔恭謹地對著大公妃行一鞠躬,不過這只是個形式而已。愛謝蓓特用嘶啞
的聲音憤怒又屈辱地怒罵著:「拉庫斯塔,你原本不過是一介武夫,如今卻能當上銅
雀國公,可真是飛黃騰達、一步登天哪!」
「在下之所以能夠攀上如此非份的地位,全是皇帝陛下的恩寵,在下實真是不勝
感激。」
或許是因為勝者從容的態度吧,愛謝蓓特面對沉著應答的拉庫斯塔,竟然一下子
說不出話來了。但是在她懷中年幼的魯謝特,卻因為深夜裡的睡意,以反超越睡意的
恐懼感而哭鬧不休。
拉庫斯塔接著又開口說道:
「大公妃殿下,方才您口中一直說著怎麼會這樣,敢問您知道我之所以前來此地
的原因嗎?」
「我怎麼會知道呢?我怎麼會知道你到底有甚麼理由,竟敢前來冒犯!」
「那麼就讓在下向您稟告。大公妃殿下,卡爾曼陛下其實早已經知道您的陰謀。
儘管如此,陛下仍刻意讓帝都呈空城狀態,就是為了讓您以為有機可乘。」
「……啊!」
愛謝蓓特的叫聲非常地悲痛,因為她此時已經頓悟到自己其實是上了卡爾曼的
當。愛謝蓓特就像是愚蠢的獵物,竟然毫無知覺地撲向敵人所投下的釣餌。
「大公妃殿下的使者伊薩庫奇亞男爵已經被誅殺。大逆不道之罪行既已明朗,您
已是無路可逃之人,這一點請您務必了解。」
「……哼、呸……」
「大公妃殿下,事到如今,您最好能夠自我了結,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作一個乾脆
的了斷。」
當拉庫斯塔近一步逼近時,愛謝蓓特不禁發出呻吟的聲音。落敗感已經完全籠罩
在她慘白的臉頰之上,全身無力地幾乎要癱瘓了。但是這名相當於皇帝兄嫂的女子,
卻又勉強地支撐起自己即將要崩潰的身子,雙手扶住那出自名匠之手的胡桃木鏡臺,
緩緩地調整好自己的呼吸,然後回過頭來重新面對拉庫斯塔。在這一瞬間,拉庫斯塔
態覺到一股被抑制住的壓迫,化成了一道陰火,在她兩眼裡燃燒著。
「那麼,你把卡爾曼叫來好了。我絕對不會自我了結。至少也要讓他背負弒殺兄
嫂的罪名,讓他的手沾染血腥。如果想要我死,就親自來殺我吧!」
這番言詞所帶給他人的驚駭,遠比說話者本身的自覺還要更為深刻。拉庫斯塔當
然不會知道自己所敬愛的君主其實正背負著弒父的罪名,但是他卻不由得感到一股戰
慄的冷汗正沿著他的背部往下流。好不容易他終於讓自己的背脊重新挺直起來,他回
答大公妃的話說道:
「不,陛下有令,不得讓皇族的血沾污雙手。所以我們不會親自奪取您的性
命。」
「那麼就是要幽禁我們囉?把我們關在終生不見天日的地牢裡是嗎?」
「我們不會作這種事。大公妃殿下您有充份的自由,可以在自己的宅第裡做任何
您想做的事,除了外出和接近欽差以外的訪客。」
拉庫斯塔說完之後,看到大公妃的臉因為意外而有些不知所措,於是又以激烈的
聲音攻擊對方:「不過,這一切只和大公妃殿下您一個人有關。至於魯謝特皇子就請
暫時由鄙人拉庫斯塔代為照顧。」
「你們要把魯謝特……?」
愛謝蓓特發出清晰的哀號聲。雙手呈反射動作地用力抱緊,在她懷中的魯謝特因
而掙扎著哭出聲音。愛謝蓓特的臉頰整個地發白,白得好像一張沒有生命的紙。
「你們要把一個四歲的幼兒從母親的身邊帶開是嗎?這麼殘酷的事情真是人可以
做得出來的嗎?」
「那麼究竟是誰惹來這場災厄的呢?」
拉庫斯塔的雙眼和聲音都像是被冰的甲冑給覆蓋了似地,冰冷地毫無感情。因為
他如果不刻意將自己的心給武裝起來的話,可能就無法完成這件事情。
「大公妃殿下,這一切只能怪您自己思慮淺薄。原本您應該隨著您父親亞波斯特
爾侯爵的陰謀一起喪命的。您之所以能夠活到今天,全是卡爾曼陛下所賜。但是您竟
然恩將仇報,大公妃殿下的所作所為將使魯謝特殿下淪落於不幸之中。」
「別想,別想要我交出魯謝特……!」
愛謝蓓特跟跆著企圖逃走,卻讓身穿甲冑的行列給擋住了去向。幾隻泛著銀灰色
光澤的手臂,像巨大的常春藤似地延伸出來,奪去了愛謝蓓特的行動自由,並且也從
她的手臂中拖走魯謝特小小的身體。母親和兒子就這樣讓人給分開了。
「魯謝特、魯謝特……!」
母親悲痛的呼喚,並沒有得到兒子相對的答應。幼兒在被一個彪形騎士給強力抱
住不讓他動的情況下,早已經害怕地失去了一半的神志,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了。
「不得粗暴。魯謝特殿下乃皇帝陛下的姪子。況且陛下還曾經說過,親罪不及於
子。」
經拉庫斯塔這麼一叱喝,騎士有些羞愧地重新將幼兒小小的身子給抱好。
拉庫斯塔轉身往外走的時候,士兵們也解除了對愛謝蓓特的包圍。愛謝蓓特跌落
到地面上,對著皇帝代理人的背後,一面詛咒、一面哀號地痛哭著。
「雖然這工作讓人覺得不愉快,不過為了避免日後的流血犧牲,現在不得不這麼
做。」
拉庫斯塔一面這樣地告訴自己,不過當他從大逆不道的犯人宅第裡出來,策馬前
進的時候,卻感覺到周圍有他人的存在。拉庫斯塔放眼一看,只見一個令他討厭的男
子出現在他的視線前方。這人便是耶魯迪大使拉薩爾。
「看來一切都結束了,這麼一來我也安心了。銅雀國公閣下的辦事本領果然非同
凡響!」
「感謝大使的協助。」
儘管只是一句短短的回答,卻已經是拉庫斯塔拼命將自己的感情給抑制住之後才
吐出來的結果。拉薩爾的嘴唇上綻放著半月形的笑容,並騎坐在馬背上,目送鋼雀國
公的士兵擁著皇子穿過街道的那一頭。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前後左右的敵人 3】
當馬法爾軍來到與茲魯納格拉的交界線時,皇帝卡爾曼接見了銅雀國公所派遣的
緊急使者。當卡爾曼得知緊急使者帶來的消息時,他自言自語地說道:
「愛謝蓓特已經爆發行動了嗎?倒是比原先預料得還要更快哪!」
這番推測當然是應驗了。卡爾曼已經確認了拉庫斯塔將魯謝特皇子留置為高級囚
犯的事實。他面無表情地聽完使者的報告之後,便對拉庫斯塔的功績加以稱許,並表
示自己仍期待拉庫斯塔日後的表現。將使者遣回,卡爾曼於是仰頭深思,像是在眺望
初夏天空的樣子。不久後他便交代隨從武官菲連茲前去傳喚他所要見的人。於是在菲
連茲的帶領之下,黑羊公國軍的指揮官利德宛在皇帝的營帳前出現了。
「朕真羨慕你能夠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地來去各處,就像是手裡拿著風的韁繩似
地。不過,你大概也有你自己的苦處吧!」
卡爾曼露出了清澈且毫無污濁的笑容。基本上,卡爾曼可以像過去一樣,一直把
利德宛當作是王立學院裡的親密朋友般地對待。而利德宛當然也相同,儘管身份有上
下,但是要超越這些障礙並不困難。在這個時候,蒙契爾人並不在本營裡,他代替皇
帝前往視察尾排部隊的行軍狀況去了。
「如果我馬法爾與茲魯納格拉之間掀起一場無意義的戰役,那耶魯迪一定會鼓掌
叫好。過去已經有過太多這種例子,首然是在達尼洛四世登基以前了!」
所以,卡爾曼當然不會讓耶魯迪袖手旁觀,站在高處觀看兩軍相爭,於是硬把耶
魯迪給拖進這場動亂的漩渦當中。在第一個階段的政略上,卡爾曼是成功了。但是在
一個階段的成功之後,馬上就會跟著產生另一個不同的憂慮。也就是耶魯迪大使拉薩
爾接著會採取甚麼動作,來因應這全新的狀況呢?或者換一個說法,就是拉薩爾本
身,又會為目前的狀況帶來甚麼樣的影響呢?有關於這一點得隨時加以留神注意。
「耶魯迪一定是打算花最少的勞力,獲取獵物身上最美味的部份。當然,他們要
這麼想也就隨他們囉!」
卡爾曼的嘴角旁綻放著彷彿頑童般的笑容。利德宛不禁想問問皇帝,就這麼不去
留意潛伏在國內的敵人好嗎?但是利德宛卻也有所顧忌,他真的說不出口,他無法告
訴皇帝要好好警戒蒙契爾。不過,從卡爾曼將蒙契爾調離他金鴉公國的主力軍隊,而
且刻意將利德宛所率領的黑羊公國軍配置在金鴉公國軍背後的這種種安排上看來,皇
帝的心理似乎也很清楚地顯示出來了。
「……這些暫且另當別論。朕把你叫到本營裡來,是另外有別的事情。」
卡爾曼轉頭命菲連茲把一卷文書拿過來。
「宮內省已經正式承認由你利德宛成為黑羊公國的國公繼承人,而你的兒子帕爾
也同時被認定是為你利德宛的後繼者。這是宮內省的正式文書。」
如果反過來說的話,這項認定便等於是否決了帕爾將來繼承虎翼公國國公地位的
資格。自從卡爾曼即位以來,虎翼公國的未亡人格爾特露特與西米恩兩人,表面上便
一直對卡爾曼宣誓忠誠。姑且不論他們內心真正的想法為何,就國內政治而言,如何
保障他們的地位,令他們感到真正的安心,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環。利德宛仍然一語不
發地沉默著,卡爾曼於是用手裡拿著的那卷文書,輕輕地敲打著自己的膝蓋。
「西米恩這個人應該不是個無能的人,但是自從和格爾特露特這名女子扯上關係
之後,他原有的銳氣似乎已經都被磨滅了。」
「陛下……」
「經過這項認定之後,西米恩應該不會再出手想傷害你們父子了。如果他還不知
歇手……」
卡爾曼的眼神顯得非常嚴厲。
「如果他還不知歇手的話,也就等於是犯了漠視勒令、輕蔑皇帝的罪名,朕就要
對虎翼公國追究責任了。危害黑羊國公利德宛,便是危害朕的親友和重臣,犯人將必
須用他自己的性命來彌補他所犯的這項罪責。」
卡爾曼突然出人意料地把那卷文書扔過去,利德宛只能不由自主地接住那卷文
書。卡爾曼於是爽朗地笑道:
「覺悟吧!利德宛,你趕緊死了心好接掌國公的職務。雖然你想把國家所有的重
責大任都推給我一個人,好讓自己一個人過得悠哉悠哉地,不過這可不成喲!至少也
得要扛個黑羊公國是吧?」
利德宛走出本營之後,便回到自己部隊紮營的地方。不久之後,安潔莉娜公主從
金鴉公國軍的營地來訪。兩人在帳棚裡天南地北地談論這各種公或私方面的話題,當
安潔莉娜說到蒙契爾的婚約時,不禁聳聳自己的肩膀,感歎地說道:
「對帕薩羅威茲侯爵家來說,這或許是個值得感謝的困擾。看來我就和帕爾定個
婚,和哥哥相對抗。」
「那可就傷腦筋了。我可不想和我兒子成為情敵哪!」
利德宛不經意的一句話,讓安潔莉娜整個人呆住了。一對閃閃發亮的眼眸,直直
地盯著黑髮的騎士看,不過她隨即又若無其事似地,唇邊堆滿了惡作劇的笑容:
「哦!嘿、嘿,下任的黑羊國公可真是會說話哪!不過嘴巴的任務應該不只是說
話吧?應該還可以做點別的事不是嗎?」
就算利德宛再怎麼不解風情,也懂得安潔莉娜話中的意思。他凝視著公主那美麗
的臉龐,卻又讓自己的視線往周圍掃一周。後面是棵大榆樹,左右兩旁有帳棚的布幕
張開掛著,前面有茂密的灌木叢,雖然有馬法爾軍的人馬在那裡來來去去,但是距離
夠遠,而且如果稍微挪一下這邊的位置,就不用擔心有人偷看。
迅速地確認過周遭的情況之後,利德宛終於要做出像是戀人的動作了。就在這時
候,帳棚的布幕讓人給掀了開來。利德宛趕緊將前傾的身體直立起來,只見霍爾第迎
面走來,以悠哉的語調對利德宛直喊著:
「唉,利德宛大人,看我弄到上好的茲宜加酒啦。日後一戰也不知是輸是贏,我
們就先來喝它一杯,預祝我方旗開得勝吧!」
「啊,是嗎?聽起來好像不錯。」
利德宛笨拙地敷衍著,不過霍爾第並沒有注意到,或者是故意裝做沒有注意到
吧。
安潔莉娜公主緊繃著臉,站起身來正打算往外走,不過卻又回頭來以冰冷的眼神
看著這兩個男人,拋下一句更冰冷的話,然後就走出帳棚了。
「只有做事不積極的男人,才會從白天就開始灌酒。那被喝掉的酒也真是糟蹋
了。」
利德宛此刻才猛然頓悟,那值得記念的一瞬間已經遠遠地離他而去了,利德宛不
禁開始痛罵起自己的不積極。而迷戀杯中物的霍爾第則抱著茲宜加酒的甕子,就地盤
腿坐下了。
「偶爾與好酒邂逅是我人生的第二願望。我的第一願望就是集馬法爾全土之民間
傳說的大成,建立一個完整的體系。我只是一個善良但沒有大才能的學者,不過當天
才有一天出現的時候,或許就會根據我所做的記錄,創立一個偉大的學說哪!這才是
我真正的願望。」
霍爾第很高興似地喋喋不休。
「一個善良的學者卻擅長舞劍,又操練大狗,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利德宛大人,這是因為,我們這個世界上除了有善良百姓之外,很可惜地還有
一些為非作歹的惡人。雖然我心地善頁、又愛好和平,有些時候還是得要保護一下自
己呀!」
「說得也是……」
利德宛苦笑一番之後,也不打算再繼續問下去,其實他並無意去追究霍爾第的過
去。雖然從霍爾第和帕爾那四個奇妙朋友的表面上看起來,必定有過一番無法一語道
盡的經歷;不過現在的他們卻是十足可以信賴的自己人,根本也沒有必要窮追不捨地
去揭發他們的過去。
「呀!這酒的確是香。」
霍爾第捨棄了杯子,而用自己的角笛來斟酒,當他把鼻子湊近角笛時,不禁有些
飄飄然。茲宜加酒是用李子釀造,經過蒸餾以後所製成的酒,冬天裡人們通常都把它
溫熱了來喝。馬法爾人喝了這種酒之後,經常都會爽朗地一邊跳著舞,一邊唱著「窗
外是寒冬,但盛夏在我身,而春天在我心」。在漫長而嚴寒的冬季裡,人們就這樣彼
此維繫著感情,建立起共存的關係。
利德宛拿起自己的角笛一仰而盡。液體狀的火便順著咽喉流進咽喉的內部,然後
又在胃的底部重新燃起一把熊熊的烈火。第一杯乾了之後,霍爾第開始斟第二杯酒,
這時他突然冒出一句:
「有時想想,利德宛大人,卡爾曼陛下的在位期間也實在是很不安定。」
「安定還需要一些時間,卡爾曼陛下應該會成為一個賢能的明君。這不就是今後
我們所樂於見到的嗎?」
利德宛的這些話其實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當他們同在王立學院的時候,少年們曾經趾高氣揚地彼此說著自己的未來。他們
說,卡爾曼當皇帝;而蒙契爾當金鴉國公、兼首席選帝國公;至於利德宛則隨興之所
至,周遊於列國,當卡爾曼有難時,立刻就趕來救助。在那個時候,三個少年們都相
信,所謂的未來便是無限量之可能性的同義辭,而且也都深信人生的春天之後,緊接
著便是人生的夏天。如今,他們確實都正迎向耀眼的盛夏,在這一片鮮紅的烈日之
下。遲早有一天,屬於他們人生中的和緩秋天也終將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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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前後左右的敵人 4】
Ⅳ
茲魯納格拉王國的求和使者從王宮中出發後,於六月十日這一天來到馬法爾的陣
營。由六個人所組成的這個使者團,在西比伍伯爵的率領之下,身上沒有任何配劍,
也沒有攜帶一兵一卒地來到了馬法爾的陣營。他們身上所穿的並非戰袍,而是宮廷用
的禮服,令人產生一種距離戰爭相當遙遠的感覺。這六個人面對敵國皇帝恭恭謹謹地
行了一個禮:
「皇帝陛下,我茲魯納格拉究竟有何過錯,讓貴國一定得發兵呢?」
這話一說出來,顯示這六個人的確盡了最大的勇氣,企圖以熱切的抗辯來促使卡
爾曼改變初衷。馬法爾皇帝一面讓對方慷慨激昂地講演,內心則一面開始數數兒,數
到將近一千的時候,對方好不容易說完,卡爾曼卻只淡然地說了這麼幾句話:
「茲魯納格拉只有一個過錯,那就是國土與我馬法爾帝國有交界。如今出兵便是
要懲罰這個過錯。這樣的回答你們滿意嗎?」
「這、這不是太無理了嗎……!」
就算再怎麼能言善道的人,遇著卡爾曼如此的論調,大概也無法反駁吧。卡爾曼
於是對著這群無言以對的使者們淡淡地笑了笑:
「這是開玩笑的。不過就剛剛那麼一句話,你們大概也可以知道我卡爾曼是個兇
殘霸道的人了。如果想來向我請求慈悲或通融都是沒有用的。勸你們還是快快回國,
看是要投降或者抵抗,趕緊想個好法子吧!」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馬失前蹄,人有失算吧;開始前來求和時,茲魯納格拉的使者
們整齊一致的出現在馬法爾皇帝面前,此時卻驚慌失措地作鳥獸散。不過他們來此求
和的時候,還背負著另一個任務,就是拖延與馬法爾軍交涉的時間,好讓敵方暫時停
下侵略的腳步。不過卡爾曼怎可能上了他們這種小當。皇帝傳令給近衛軍的士兵,讓
他們把茲魯納格拉的使者們帶走,強迫他們上馬,然後將他們綁在馬鞍上,用長有荊
棘的灌木樹枝鞭打馬的屁股。於是在一陣混雜著失望的叫喊和哀號聲中,這六名使者
在一片飛揚的塵土裡走遠了。
雖然馬法爾軍和耶魯迪軍合計起來,總人數有三十二萬五千名之多,但是在卡爾
曼的眼裡,其中的十二萬,也就是耶魯迪軍與金鴉公國軍其實是潛在的敵軍。所以,
儘管茲魯納格拉人對聯合軍的人數之多感到畏懼,但是卡爾曼對於本身的有利條件並
不是那麼確信。雖然明知如此,卻仍然將潛在的敵軍迎進自己的陣營中,這其實是卡
爾曼本身的霸氣使然。
在最後的那一瞬間,耶魯迪軍的獠牙究竟會朝向哪個陣營呢?這個猜測讓人不禁
感到戰慄,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耶魯迪軍總是會靠向佔有優勢的那一
邊。所以在這場戰役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可以讓耶魯迪軍有機可乘,只要把耶魯迪
拉進來,成為征服茲魯納格拉的共犯就好了。
「就算耶魯迪倒戈,只要是發生在戰場上,那麼就不值得畏懼。」
卡爾曼身為軍事家的自負使他產生如此的想法。對他來說,最值得憂慮的應該
是,耶魯迪軍趁著他遠征茲魯納格拉,國內空虛的這段期間,偷襲馬法爾本土。雖然
眼前馬法爾與耶魯迪聯手形成暫時的同盟關係,但是卡爾曼對這種關係絲毫不信任。
在這個亂世之中,國家的利益經常都在信義之上。事實上,卡爾曼之所以與耶魯迪王
國結成同盟關係,理由之一便是他早已預料這種同盟關係遲早會破裂,到時馬法爾便
可以此為藉口,出兵討伐耶魯迪。此外,將耶魯迪拉進這場戰役裡來,如果可以順便
讓耶魯迪在攻打茲魯納格拉的實戰中損耗一些兵力的話,那就更好了。
就這樣,所有的事態似乎都依照馬法爾的想法在進行著,不過耶魯迪其實也不是
真的這麼好對付。他們所派遣的兵力是七萬五千名,這個數字其實是經過微妙的計算
和考慮才決定出來的。和馬法爾的二十五萬大軍比較起來,七萬五千當然是少數,但
是不管從哪個方面看來,耶魯迪怎麼也沒道理出動超過馬法爾軍以上的兵力,所以這
也是理所當然的。再者,如果要倒戈的話,七萬五千名的兵力將可帶來極大的打擊。
不過耶魯迪此次出兵並不一定志在倒戈,如果聯軍將來戰勝了,耶魯迪即可主張己方
所派出之七萬五千名兵力對於勝利有著何等的貢獻,然後再進一步要求分配領土、或
者財寶等戰利品。而且這麼一來,耶魯迪還可以在國際間宣揚己方對於同盟國的忠
實,而這一點將成為今後外交上極為有利的籌碼。
百年以來相互敵對的兩國,如今竟結成同盟關係,此舉不僅是茲魯納格拉感到不
可思議,其他像庫爾蘭特、札拉、利斯阿尼亞、和烏魯喀爾等鄰近各國也是目瞪口
呆。不過馬法爾與耶魯迪兩國的敵對情勢原本就是因為各自的立場不同才形成的,如
今為了共同的利益而聯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耶魯迪的用心除了表現在士兵的人數上,另外軍隊指揮官的人選──九柱將軍之
一的奧布拉希特,也如同茲魯納格拉軍的伊普席朗特將軍所洞察的,是一個相當具政
策性的必要條件。而且在形式上的宣傳效果極為重大。不過,就算摒除政略上的考
慮,而單從軍事上來看的話,這個人選也是絕對可以叫眾人心服口服的。「獨臂將
軍」不僅勇猛,具有優秀的統御能力,而且在戰術方面也是個非常練達的領導人才。
加果真要一戰的話,耶魯迪軍的七萬五千兵力,或許可發揮匹敵十萬人的戰鬥力。奧
布拉希特騎馬時,是以左手持韁繩。如果在馬上與人交戰的話,則把韁繩銜在口裡,
以左手舞劍。即便如此,他在馬上的劍術也非凡人所能夠抵擋的。
原本耶魯迪軍的指揮官或許該是由拉薩爾將軍擔任。因為耶魯迪軍以及馬法爾軍
之所以會入侵茲魯納格拉,完全是他在幕後導演出來的。不過他目前擔任耶魯迪駐馬
法爾大使的這個立場卻對他有些許束縛。雖然,如果他主動提出要求的話,他其實還
是可以得到這次戰役的指揮官職務,但是奧布拉希特將軍既然已經志願擔任,那麼他
也不便再提出任何異議。
猛將奧布拉希特對於拉薩爾懷著不信任,他懷疑拉薩爾是否因過度濫用自己的才
略而誤導了祖國耶魯迪。但是他不能當眾聲明,因為他並沒有掌握任何確實的証據來
證實自己的猜測,所以只得毅然用行動來牽制拉薩爾危險的意圖。
對拉薩爾來說,眼前的情勢是他親手造成的,他也想親自參與其中,但是卻橫遭
阻撓,在背地裡他大概會恨得咬牙吧。雖然他揭發了愛謝蓓特大公妃企圖發動叛亂的
陰謀,賣了個恩情給馬法爾,但卻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奧布拉希特如果在戰場上
建立了堂堂的功勳,或者在陣前倒戈,打敗馬法爾軍,進而取下皇帝卡爾曼二世的首
級,那麼他的功勞就根本不是拉薩爾所能夠比擬的。因此,此時的拉薩爾也只能夠在
遠離戰場的馬法爾帝都奧諾古爾,向上天祈禱不要讓奧布拉希特建了大功。
不過,對卡爾曼來說,拉薩爾身在奧諾古爾的這個事實,卻也讓他時時得回顧背
後。總之,這一切彼此相關的事態,使得三個國家捲入了野心、陰謀、策略的漩渦
中,彼此相互衝突碰撞,一時之間似乎也不容易解決。
「就這麼樣相互料纏,倒也是件愉快的事情。就看看哪個人最狡猾、哪個人最不
幸吧!」
金鴉國公蒙契爾一面像是在品嘗葡萄酒似地,一面在心裡低聲自語著。雖然他並
非全能,但是對於橫跨在三國之土地上的混亂事態,卻大致能夠掌握其全貌。因為促
使拉薩爾演出這幕戲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他蒙契爾。雖然他所描繪的構圖已經
呈現在地面上,但是他本人卻又被卡爾曼調離本國的軍隊。儘管如此,他仍是以一副
諷刺的態度嘲笑著自己此時的立場。人畢竟不是棋盤上的棋子,不見得能夠完全照著
自己的招數來驅使,隨時都可能有意外產生。不過,對天上的眾神來說,蒙契爾本身
或許也只不過是命運棋盤裡的一隻棋子罷了。
茲魯納格拉所採取的基本戰略,就是在馬法爾軍和耶魯迪軍合併之前,出兵先攻
打侵略軍的主力,也就是馬法爾軍。但是這個基本戰略終於還是無法實現。六月十二
日這一天,馬法爾軍突然改向西南方前進,在托爾古.德.弗洛奇平原先行佈陣,目
的就是為了和耶魯迪軍會合。因為不管是主將卡爾曼也好,是幕僚長蒙契爾也好,都
早已猜到茲魯納格拉所可能會採用的基本戰略,為了把耶魯迪軍拖進實戰當中,當然
得優先讓兩軍會合。
「耶魯迪軍到達!」
當龍牙國公渥達送來這個消息時,卡爾曼下令全軍暫停行軍。這一天,空中有著
薄薄的雲層,平原的盡頭是一片亮灰色的朦朧,地平面上籠罩在半透明的雲霞當中,
當一批批身穿冑甲的騎馬將士從地平線的那端不斷湧現的時候,馬法爾軍在心理上仍
然採取了狙擊的姿態。他們當然知道對方和己方是站在同一陣線上,不過他們更了解
這層關係只是形式上的。
耶魯迪軍佈好陣勢之後,只見五、六個人騎馬步出陣營。走在最前面帶頭,而且
軍衣的右袖隨風飄動著的,便是耶魯迪軍的將軍。當到達卡爾曼的面前時,他躍下馬
來,用自己的一隻膝蓋頂著大地,非常恭謹地行禮。
「耶魯迪軍指揮官奧布拉希特,首度參見馬法爾皇帝卡爾曼陛下。」
「你就是人稱獨臂將軍的奧布拉希特將軍嗎?」
「歇稟皇帝陛下,確是臣下。」
「久聞將軍的威名,朕一直想有個機會見見你。」
「陛下言重,學疏才淺如臣下者,真是受之有愧。在下當專心致志,竭盡一己之
綿力,但求不耽誤陛下精妙的用兵大計……」
奧布拉希特的態度和聲音從容淡泊,絲毫沒有傲慢之氣,卡爾曼不由得對他產生
一股信賴感,這奇妙的信賴感倒不是表示耶魯迪軍由這名男子指揮的話,就不會陣前
倒戈,而是指揮官如果是像他這樣的人,那麼就算要臨陣倒戈的話也會堂堂正正。奧
布拉希特的忠誠無論如何都是為祖國耶魯迪奉獻的,這一點毫無令人懷疑的餘地。
馬法爾、與耶魯迪兩軍會合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在首都城外佈陣的茲魯納格拉軍
立刻被一股緊張的情緒給團團包圍。
「就算打不過他們,至少也要對馬法爾報一箭之仇,叫他們知道光是誇耀自己的
強兵也不見得能打贏!」
伊普席朗特將軍一面在內心低聲自語,一面跨上他的愛馬,然後將右手高舉,下
達出征上陣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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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奇利亞河畔的血戰 Ⅰ】
即位前的六月有內亂,
即位後的六月向外征,
皇帝陛下呀,喜歡那──
喜歡那夏陽和戰血啊!
我們也分啊,分了一些些哪,
片刻的小睡和茲宜加酒喲……
卡爾曼在戰場上是個常勝將軍,而且在政治上公正嚴明,民眾對於他的評價絕對
不是負面的。但是在大陸曆一○九二年的當時,這首民俗歌謠確實也曾經在一小部份
的百姓間流傳。雖然馬法爾是個崇尚武力的國家,但是仍有百姓會認為:「與其出征
上戰場,倒不如喝點酒,然後小睡片刻來得愜意。」。對他們來說,不管是亡國了,
或者國王被殺了,都不過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情,他們根本沒有必要,也沒有義務一
定要讓自己捲進這些紛爭當中。
但是,跟隨卡爾曼踏上遠征茲魯納格拉的二十五萬士兵,卻是打從心裡面尊敬、
而且信賴他們的皇帝兼總指揮官的這位人物。就連金鴉公國軍的士兵們也不例外。如
果有人下令要他們背叛皇帝的話,只怕這四萬五千名士兵要驚愕地目瞪口呆吧。蒙契
爾當然也深深地知道這一點,所以他那遠大的野心如果想要獲得實現,只怕必須要以
更洗練的方法來達成。
六月十六日,馬法爾軍和耶魯迪軍到達了奇利亞河的北岸。如果用馬法爾的度量
衡來計算的話,這是一條河面寬達八百斯塔迪亞(約一千六百公尺)的大河。在這個
時期,水量並不算太多。除了春季溶雪的增水期之外,平常時候人馬要渡河並不算困
難。
此時,河的南岸也已經集結了眾多的茲魯納格拉軍,而且也開始在展開陣勢了。
主將拉多將軍與副將伊普席朗特將軍已經商談數次,綿密地研擬著作戰計劃。
「我方佔有地利之優勢。而且此次戰役是為了抵抗侵略者、守護國土而戰。如果
再大意地藐視我茲魯納格拉軍為弱兵的話,只怕馬法爾人也要被火燒傷。」
伊普席朗特無言地點了點頭,附和著主將拉多將軍所說的話。但是伊普席朗特的
心中其實還藏著最後一個奇謀並沒有對主將言明。
茲魯納格拉軍的總兵力有二十萬名士兵,不過是馬法爾和耶魯迪聯軍的六成。不
過,如果耶魯迪軍倒戈而靠向茲魯納格拉的話,那麼就形成二十七萬五千對抗二十五
萬的局面,總兵力甚至還凌駕馬法爾軍一些。但是茲魯納格拉軍的首腦們並沒有笨得
要指望這美夢來擬訂作戰計劃。惟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和耶魯迪軍真正打起來。除此
之外,其他的事情是不能指望的。
十六日這天,全軍已經決定要在隔天早上展開正面決戰。不過在夜半的時候,馬
法爾軍的某個角落卻出現了幾條蠕動的黑影。
「利德宛大人已經走出營帳了。現在正一個人走向金鴉公國的陣營。」
「喲,大概是打算探訪金鴉公國的陣營,和安潔莉娜公主共渡良宵吧。眼看著他
馬上就要坐擁國公的地位和美女,真是叫人不勝羨慕。不過,嘴唇和杯子之間可是咫
尺天涯,自古以來,有句話是這麼說的不是嗎?」
這一陣充滿惡意的低語聲在黑暗中響起之後,緊接著是一陣劍環的撞擊聲。
「就算利德宛再怎麼剛強,光憑他一把劍也殺不了一百個人。所以,只要人多的
話,他是打不贏我們的。虎翼國公那兒已經有了明確的承諾,凡是能取利德宛首級
者,便賞金幣千枚,就算只讓他受傷流血,也可以得到五十枚金幣的獎賞。況且,那
利德宛是斯托爾薩國公的仇人,絕不能放過他。」
一陣低語聲熱切地表示贊同之後,十幾條全身上下籠罩著惡意、貪欲和復仇心的
漆黑人影,便從黑夜中走了出來。
……有時以為思慮周全的事,反而會招致反效果。
「皇帝陛下已經正式指認利德宛大人接掌黑羊國公。聽說這次凱旋之後,便要舉
行國公地位的授與儀式。」
這個傳聞已經在馬法爾的陣營裡流傳開來,而且也的確是一個事實。這麼一來的
話,黑羊公國後嗣者的問題不僅已獲得解決,而且虎翼公國實質上的國公西米恩也應
該要安心了。
但是,以虎翼公國軍指揮官的身份參戰的西米恩卻對這個傳聞作了另一種解釋。
馬法爾的內亂平定之後,龍牙公國的領地被滅半,而且被削滅的五州納入了金鴉公國
的領地中,西米恩斷定,黑羊公國與虎翼公國之間說不定也會發生同樣的事情。西米
恩原本是想以本身的理性來作推斷,但是只要事情是與利德宛父子或者格爾特露特有
關的,他的思考就會失去原有的理性,進而奇妙地扭曲起來。雖然他過去也曾經考慮
過主動獻出五州領土來博取皇帝的歡心,但是這些事情他早已忘得一乾二淨,現在他
腦子裡惟一所想的,便是如何確保他手中的利益。
利德宛的兒子帕爾如今被安置在金鴉公國的公邸裡,有安潔莉娜所信賴的侍女保
護著,所以要想襲擊帕爾絕非容易之事,而且他還得盡量避免與金鴉公國為敵。他過
去就曾經一度用了名叫霍爾第的男子而慘遭失敗。
所以,西米恩這一次便打算要在遠征茲魯納格拉的戰場上,殺害利德宛。當然,
這得要假裝是茲魯納格拉的刺客所作的。這其實是一個粗淺的陰謀,但是西米恩卻滿
心以為這個陰謀一定會成功。雖然他在心理上已經被逼進絕路,但是從這一點或許可
證明西米恩在謀略上其實已經退化不少。
利德宛停下了步伐,腳底下的靴子不再踏草前進。他透過眼前的一片黑暗環顧四
周。由於他仍然清晰地記著白天那寶貴的時刻因為霍爾第的善意而遭到破壞,所以此
時的他特別地留意四周的動靜。不過霍爾第這次並沒有出現,他憑著身為戰士的本
能,查覺到周圍所籠罩的,是一股由多數人所形成的不祥殺氣。
那十數條像是從周圍的黑暗上剝落下來的黑影,對著利德宛攻擊了過去,原來是
一群身穿黑衣的刺客。他們揮動刀劍帶動了空氣從利德宛的面前掠過,然後與利德宛
手中的劍相互撞擊,飛濺出一陣陣藍色的火花。
雙方在這場打擊中一直都保持沉默。因為利德宛很清楚地知道質問對方的行為根
本就毫無用處,而刺客們則不能讓利德宛知道自己是馬法爾人。
令人嫌惡的慘叫聲刺耳地幾乎要震破鼓膜。劍和劍互相擦撞,新產生的火花照亮
了黑暗的一隅。天空的雲層也似乎被劍氣切開了似地,青藍色的月光像一層薄膜覆蓋
在人的視野。利德宛一左一右地抵擋刺客的攻擊,接著朝正面的敵人用劍猛力一揮,
劍刃擊中了刺客右身。
「嘖……」
利德宛自口中發出一陣啐舌聲。由於方才一陣猛烈的擦撞,利德宛手中的劍刃似
乎產生了缺角。被利德宛擊中的刺客並沒有被劍斬傷身體,倒像是被重物痛打的樣
子,雖然僥倖逃過一死,不過經過那猛力的一打,差不多也骨折了,這刺客發出陣陣
痛苦的呻吟聲,接著就滾倒到黑暗的地面上去了。
這時候,利德宛已經擊斃第二名刺客了。由於劍刃已經有了缺口,所以不能用斬
擊的方式,而必須要用刺的。第二名刺客的左胸被劍給刺中,威猛的氣勢使得劍尖直
貫穿到背後,這刺客僅留下一聲短暫的哀號聲,便立刻倒地而死。但死者緊繃的肌肉
卻將劍夾住,利德宛沒有辦法立刻把劍給拔出來。當失敗兩字從利德宛的腦海中閃現
的那一瞬間,偷襲的刺客們卻突然亂了起來。持續作響的刀劍撞擊聲,表示刺客的另
一個敵人出現了。經過一陣短暫的混亂之後,刺客們紛紛逃走了,只留下兩名還活在
世上的人以及籠罩在一片藍色月光下的黑暗。
「利德宛大人,您沒事吧?」
解救利德宛性命的恩人如此問道,原來他就是皇帝卡爾曼二世身邊的隨從武官菲
連茲。由於他並不像利德宛那樣已習慣於戰鬥,所以呼吸顯得非常急促。
「真是謝謝你,托你的福,看來我還可以吃到明天的早餐哪!」
「這件事要不要向陛下報告呢?」
「……不、不用了,請不要讓陛下知道,如果讓事態更混亂的話反而不好。」
利德宛表示了自己的意見之後,接著便轉移話題:
「感謝你及時伸出援手,不過你是陛下的侍從,這個時候怎麼會在這裡呢?」
「我睡不著,所以想出來吹吹夜風。」
原來是這樣,利德宛點了點頭。他原本是想去見安潔莉娜公主,實現他倆的寶貴
時刻,不過既然發生了這種事情,他那滿身像是青年般的熱情最好還是稍微按捺一
下。就在這個時候,菲連茲突然地開口,聲音之中似乎充滿了久經掙扎的痛苦:
「利德宛大人,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幽靈或者是鬼魂的存在嗎?」
利德宛一語不發地望著少年的眼睛。在月光的籠罩之下,菲連茲低下了頭,不過
他終於下定決心,將發生在他身邊的離奇事情,簡短地告訴了下任的黑羊國公。利德
宛當然也知道菲連茲的身世,聽完之後,他很同情地拍拍少年的肩膀,然後說出他自
己的感覺:
「我只是一介武夫,有關靈魂或者是幽靈的事情我並不太清楚。不過有一點我可
以肯定的是,我從來沒聽說過父母親的靈魂會在孩子的身上作祟,或者孩子詛咒父母
親的事情。我想,可能是有些人為了他們的不良企圖,故意要迷惑你的心智,所以你
最好不要被迷惑才好。」
這雖然不是非常具有說服力的說辭,不過卻是利德宛衷心的勸告。聽利德宛這麼
一說以後,或者是因為內心的苦楚與疑惑已經有部份從嘴裡說出來的原故,菲連茲頓
時覺得輕鬆了許多,而表情似乎也更開朗了些,他對著利德宛行了個禮,然後就消失
在這片夜色之中。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奇利亞河畔的血戰 Ⅱ】
馬法爾的騎士們左手拉著座駒的韁繩,右手以水平姿態持長槍。在大陸曆一○九
二年六月十七日這一天,天空的雲層像天井似地開了幾個口,太陽從洞口中射出淡金
黃色的巨大長槍,直直地投射到地面上,騎士們的盔甲與刀槍反射著太陽的光芒,擴
散出陣陣金黃色的光彩,像極了一片即將要收割的麥田。集結在奇利亞河畔的戰士
們,確實也期盼有一場大豐收,只不過他們所要收割的不是麥穗,而是血淋淋的頭
顱。
「開始渡河!」
超過一百隻的號角同時嘹亮地響了起來,馬法爾軍的人馬開始躍入河面,濺起一
道道清涼的水花。
馬法爾和耶魯迪聯軍的陣營劃分為左右兩翼與中央部隊,以及後方清一色由騎兵
所編組而成的預備軍力。左翼部隊有七萬五千名將兵,是由安潔莉娜公主所指揮的金
鴉公國軍,與利德宛所統率的黑羊公國軍所組成。右翼部隊同樣也有七萬五千名將
兵,是由獨臂將軍奧布拉希特麾下的耶魯迪軍所組成。中央部隊則是卡爾曼親自率
領,兵員有十五萬名;至於預備部隊則是由龍牙公國軍再加上增援部隊所組成,總共
有二萬五千名,由龍牙國公渥達所率領。整體的配置符合一般的用兵法則。
在這場正面決戰即將展開的時刻,卡爾曼並沒有刻意要安排出一個奇特的陣容來
加以誇耀。
茲魯納格拉軍的人馬同時也躍進了河內,不久之後,雙方人馬便在河中央展開了
極度不友善的接觸。
刀劍與盔甲激烈地衝撞著,當戰士被擊垮、盔甲產生一道道裂痕時,滾燙的鮮血
便從那裂縫中泉湧而出。當長槍折斷、長劍斷缺,而盾牌也破裂時,一陣陣的哀號與
流血也都跟隨著產生。人馬的血混濁了奇利亞河的河水,沉入水底的屍體在敵方與我
方的踐踏之下,逐漸化成河底泥土的一部份。
雖然眼前所展開的只是前哨戰,但是空氣中的血腥臭味卻已是十足濃厚。此時的
聯軍已經越過了河流的中央,正逐漸朝河的南岸靠近中。右翼部隊,也就是位於河上
流位置的耶魯迪軍,在前進的速度上和其他部隊比較起來,顯得緩慢一些,這究竟是
刻意的呢?或者是湍急的水流阻撓了他們前進的速度?其中原因並不容易判斷。
河岸上的茲魯納格拉軍並沒有非常頑強地抵抗。雖然他們曾經兩度將馬法爾軍逼
回河裡面,但是當遭受第三波攻擊時,他們便像是受到壓迫似地開始往後退。
「哼!是想把我軍引入內地吧?」
對茲魯納格拉軍來說,眼前的決戰絕對是他們豁出性命也要併上一拼的戰役。卡
爾曼認為他們此時的後退一定是另有企圖,於是他回過頭來,徵詢幕僚長蒙契爾與耶
魯迪軍主將奧布拉希特的意見,這兩個人也都肯定皇帝的見解。在這種情況下,無論
是策士也好或者猛將也好,大概都不會有其他的意見。
奇利亞河的支流和分流眾多,周圍附近的小丘和沙洲都被這縱橫的大小河流給切
割得細細碎碎。如果從遠方看過來,人們還以為這是一片平坦寬廣的原野,可是其中
的地形卻出人意料外地富於變化。所以即便是像卡爾曼如此傑出的軍事家,想要使武
裝的軍隊在這地形上做迅速的移動也是相當困難的。所以,茲魯納格拉軍此時的動作
很顯然是想利用地利而另有所圖。
在馬法爾軍持續前進的路上,有一座座被灌木給覆蓋的小丘,而茲魯納格拉軍的
弓箭手便躲在那小丘上,發動飛箭的攻擊。
一隻隻的箭從天空中落下來,像是下著一場銀色的雨。馬法爾軍把盾牌高舉過
頭,一面抵擋這場具有殺傷力的銀色雨,一面以整齊的長槍築成一道殺人的牆壁,仍
然繼續保持前進。接近正午時分的時候,連行動最緩慢的耶魯迪軍也成功地在南岸築
起了橋頭堡,大半的聯軍已經都渡過河來了。
卡爾曼也率領蒙契爾和菲連茲等重要的幕僚人員騎馬渡到河的這一岸來,卡爾曼
跨下的座騎抖著身體好把水滴給甩掉,卡爾曼騎在馬背上將身體延長,眺望著遠方的
丘陵,然後不自覺地微笑起來,他回過頭來對著騎馬在他右邊身後,保持半匹馬距離
的蒙契爾說道:
「蒙契爾,你的王妹真是個不讓鬚眉的勇者!」
此時的卡爾曼已經確認了遠方段丘上所飄揚的軍旗,正是佔領了該處的金鴉公國
軍所有。蒙契爾一臉苦笑的表情,默默不言地向皇帝行禮致謝。
在這個時候,黑羊公國軍正位在段丘左側的低地,騎士魏樂對著主將說道:
「利德宛大人,人人都說茲魯納格拉的士兵很衰弱,可是,怎麼他們沒現出兵敗
如山倒的難看樣子呢?」
「這是理所當然的啊!這裡是他們的國家,就算逃走的話,也根本無處可去。」
利德宛如是地回答屬下的問題,可是他話還沒有說完,黑羊公國軍正前方所面對
的茲魯納格拉軍卻已經開始後退,而且是以很快的速度後退,陣形一面改變著,整體
的排列由綿密轉為疏鬆。不久之後,黑羊公國軍的前方就出現了一個相當廣大的可前
進範圍。
利德宛皺著眉頭,仔細地眺望前方,然後他將自己的右手臂舉起,順著水平方向
前後擺動,作出全軍停止前進的暗號。
「為甚麼不前進呢?這可是個向天下人展現黑羊軍實力的好機會呀!」
黑羊公國軍當中一名相當有能力的統率幹部對利德宛提出如此的異議,這人便是
積加騎士。他是個富有勇氣與才幹的人,可是世代家系的觀念卻太過濃厚,所以對於
利德宛這個原本既非貴族、也不是在黑羊公國長大成人的長官並沒有甚麼好感;如今
甚至還得要奉這名男子,甚至還有他的兒子為新任君主,心裡的滋味當然是很不痛
快。利德宛這麼想著,所以也就沒有想和積加計較的意思。更何況積加無論是擔任部
隊將領,或者是身為官吏,都絕不是個無能的男子,在前國公斯托爾薩的時代,他曾
經管理過一整個州,無論在文武方面都未曾犯下大過,完滿地達成他所被托付的任
務。雖然他過於重視家系傳承,但如果對他加以輕視的話,阿爾摩修大老的顏面也有
些掛不住。到上一刻為止,利德宛一直都是這麼想的。不過這一次,利德宛卻無視於
他的意見,斷然地阻止全軍再繼續前進。
中央部隊當中的成員之一,虎翼公國軍的主將西米恩面對這種情況時,盔甲的帽
簷下所遮蓋的那對眼睛也閃閃地發著亮光。一股充滿不安的預感驅使著他,對幕僚當
中的一人問道:
「這些傢伙似乎也不是那麼不堪一擊。」
「茲魯納格拉原本就不是甚麼強兵之國……不過,也不見得那麼脆弱。」
「暫時停止追擊,先停下來集合,重新編組陣勢。」
西米恩終於下定決心,對他身邊的隨從士兵下了這個命令,於是號角吹響了。這
號角的聲音傳遍奇利亞河畔的原野,使得虎翼公國的每個士兵都停下腳步──應該是
這樣的,原本應該是這樣的。可是由南向北吹的強風卻使得虎翼公國軍當中聽到號角
聲的人意外地少。虎翼公國軍的三萬兵員應該可稱得上是一支大軍,可是此時卻遍佈
在奇利亞河的主流兩側,南北綿延大約十斯塔迪亞(約二公里)的距離,整個陣容稱
不上是綿密。
所以,當號角聲一旦停止的時候,戰場上便發生了意外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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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奇利亞河畔的血戰 Ⅲ】
西米恩突然覺得好像有一萬隻螞蟻爬過他皮膚的表面,這股酥癢刺激的感覺直貫
穿到他的心臟,整個胸膛感到一種窒息般的痛苦。連跨下的馬也好像感應到騎士的心
理似地,開始不安地嘶鳴起來,馬蹄扒著地上的泥土,眼睛不停地左右轉動。
大氣中充滿了濃厚的敵意,連樹木也似乎感應到而不停沙沙地作響。西米恩的脖
子明顯地感受到一股寒霜正向自己襲來。
「撤、撤退!」
緊張得有些走調的喝令,被周圍突然迸出的吶喊聲給完全抹去。虎翼公國的騎士
們指著天空中某一處,有一道又黑又細的煙正奮力往天空中衝。
茲魯納格拉軍開始反擊了。
剛剛一直躲藏在山野之中等待暗號的茲魯納格拉士兵,此時紛紛持閃亮的刀槍,
一口氣通通擁了上來。眼前的情景就像是刮起了一陣夾帶砂礫的暴風,只不過猛烈落
下的不是雨滴,而是銳利的箭翎。人和馬的慘叫聲此起彼落,轉眼間,虎翼公國軍所
失去的兵力必須要以千的單位來計算。由於茲魯納格拉的攻擊來自左方,所以士兵們
拼命朝右方回避,可是那原本應該是低地的地方,不知何時竟已變成一片湖水,在敵
人窮追不捨的情況下,士兵們已經被逼退到水澤邊緣。
虎翼公國軍的士兵彼箭翎逼得無處可走,只得紛紛躍進水中,眼看著全軍就要崩
潰了。就連高喊抵抗的主將西米恩本身,在己方士兵不斷後退的情況下,轉眼間竟被
夾帶著後退了十斯塔迪亞(大約二公里)的距離。
茲魯納格拉軍的作戰策略奏效了。一向將他們視為弱兵的馬法爾軍遭到意外的反
擊時,果然無法一下子反應過來,只得不斷地一直後退,不,應該說是不斷被擊退。
就在虎翼公國軍持續後退,再差一點就要全面潰散的時候,茲魯納格拉軍立刻趁機攻
入,突破了馬法爾軍整體戰線的統一性。
過去當虎翼國公伊姆列以及國相利德宛還在的時候,虎翼公國軍可說是一支精厲
強悍的隊伍。儘管如此,如今的他們竟然在茲魯納格拉軍拼死的反擊之下,被迫付出
了龐大的流血犧牲,甚且如此難看地敗北潰逃。茲魯納格拉軍之所以選中虎翼公國軍
作為他們集中攻擊的點,倒不是因為主將西米恩比較無能;而是虎翼公國的內政經過
連續兩年的混亂之後,將兵的士氣已經非常低落了。雖然除了這個原因之外,還有其
他許許多多的理由,不過總歸起來,結果只有一個事實,那就是虎翼公國軍的脆弱,
導致了馬法爾全軍此時的頹勢。
當虎翼公國軍潰敗的消息傳到本營的時候,皇帝卡爾曼回過頭來看著金鴉國公蒙
契爾,仍然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卡爾曼雖然年輕,卻早已身經百戰。
「原來如此,他們先把河水給堵住,然後再引到低地裡去。看來這些茲魯納格拉
軍真是存心要和我們玩一玩。」
卡爾曼笑著說道,可是雙眼之中卻有一股霸氣,一股屬於勇猛的統率者,而非是
征服者的霸氣在翻騰著。
「不過,這終究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命渥達立刻率銀狼公國軍急速前進,攻擊
敵軍的左側面。」
如果這命令能夠完全執行的話,那麼這一舉便可以立刻決定勝負。但是渥達所指
揮的騎兵大部隊,卻在進入主戰場前遭到敵軍的阻撓而無法展開進擊。
茲魯納格拉軍早已設下陷阱,等著馬法爾軍。他們不但在窪地上佈下了無數狩獵
用的圈套,挖了許多的坑洞,在各處結掛了許多鎖鏈,甚至還將水引進整片窪地當
中。銀狼公國軍開始渡河之後,立刻就中了他們的圈套,戰馬摔到水裡面去,人和馬
一起沉到河水當中,形成了一片大混亂。
「混帳,太狡猾了!」
渥達氣得咬牙切齒,可是對茲魯納格拉軍來說,這卻是他們所必須採取的殊死戰
略。因為騎兵大隊一旦從側面進攻他們,那麼茲魯納格拉所佔有的優勢立刻就會被瓦
解。所以當銀狼公國軍陷入混亂的時候,他們便更進一步射出高密度的箭翎,成功地
給了銀狼公國軍一記迎頭棒喝。不過後來由於黑羊公國軍的主將利德宛親自率領騎
兵,衝散了茲魯納格拉的弓箭手,才使得銀狼公國軍免於全軍覆沒。儘管如此,黑羊
軍進軍的速度其實也無法太快,所以黑羊軍對於戰友的救助也只能夠到此為止,立刻
就得回頭迎擊前方的敵人。
「這的確是巧妙的圈套。可惜的是,茲魯納格拉軍的兵員配置太過於平均。他們
其實應該選定重點,把兵力全部集中到這些點上才是。」
滿臉通紅的安潔莉娜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敵軍的缺失,透明的汗珠在她的額頭上像
是寶石般地閃閃發亮。依照安潔莉娜的觀點,如果己方的兵力並不足以完全超越敵方
兵力的話,那麼企圖要對敵軍採取完全包圍的戰略其實是相當危險的。當然也有一種
極為巧妙的戰術,就是讓敵人陷入一種錯覺,以為自己讓敵方給完全包圍了。不過,
如果要採用此種巧妙戰略的話,還必須要能夠對地利與天候作完全地活用才行。
「那麼,公主,我們是不是要突破敵軍的包圍呢?」
金鴉公國軍一名經驗頗為豐富的宿將馬提亞修將軍問道,安潔莉娜公主稍微歪著
頭說道:
「不,現在這個時候,如果只有我軍突破包圍並沒有甚麼意義,至少要有黑羊公
國軍和我們一起配合,如果不這樣,我們還是無法改變整體的戰況。」
安潔莉娜放眼過去,看著己方軍隊的動態,然後愉快地笑著說道:
「照我看來,黑羊公國軍的主將應該沒有那麼笨,所以現在一定也在找機會和我
金鴉軍連動吧。暫時,我們還是專心鞏固我們的陣勢。」
安潔莉娜作了如此的指示,不久之後,茲魯納格拉軍的猛烈攻勢已經逼迫到金鴉
公國軍的眼前,突破了金鴉軍的防禦線,一時之間,整個戰局陷入一片混亂,一名茲
魯納格拉的彪悍騎士甚且朝安潔莉娜揮劍過來。
兩把敵對的劍在經過一番猛烈的撞擊之後,便脫離了騎士的手飛向天空,看起來
像是從人們的手中被扯下,可是仍一面相互啃咬似地。這時,雙方都變成手無寸鐵
了。不過安潔莉娜接下來的動作顯然較敵方快了許多,轉眼間她已經從侍衛兵的手上
抓起了一把長槍,對著茲魯納格拉這名手裡揮舞著茅槌,口中一面高聲吶喊,一面才
開始要發動第二次攻擊的騎士射了過去,一舉就準準地刺穿了他的咽喉。
這名體型魁梧的男子就這樣應聲倒地,咽喉裡仍然被那支長槍貫穿著。這時,安
潔莉娜再度又變成赤手空拳,不過這次她同樣很快速地從侍衛兵手中接過另一把劍,
一左一右揮動之後,兩旁又多出了幾道人血的噴泉。
這時,金鴉公國的掌旗騎士,變成數支敵方劍翎攻擊的目標。雖然這騎士用劍揮
落了兩支劍翎,而且身上的冑甲也彈落了另外兩支,但最後還是被一支箭翎扎中了臉
部,騎士禁不住落馬了,那手中原本高舉的軍旗也隨風飄舞著,眼看著就要落地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身手矯捷的騎士,在軍旗即將落地的那一剎那,以燕子低空
掠過地面的姿態,將軍旗給重新舉了起來。白馬也像是在誇耀騎手巧妙的身手似地,
仰天高聲嘶啼起來。年輕的騎手騎在馬上挺起了胸膛,這就是金鴉公國當中最勇敢、
也最美麗的騎士。
「金鴉公國的軍旗,永生永世不墜地!」
安潔莉娜公主一面揮舞軍旗,一面高聲地吶喊,同時還吆喝身下的座騎往前衝
刺。
「保護公主!」
「不要落在公主身後,落後是軍人的恥辱!」
軍隊的士氣一下子整個高漲了起來,氣勢如虹的金鴉將兵荷著長槍,槍尖整齊一
致地向外,像是一股人馬交錯形成的洪流,攻向了茲魯納格拉軍。
安潔莉娜公主不僅僅擅長鼓舞己方的士氣,同時也具備有優越的戰略眼光,當茲
魯納格拉軍的攻勢已經到達極限而正要開始收縮的時候,她抓住了這間不容髮的一剎
那,帶領己方軍隊開始逆勢反擊。
「公主真是一位名將。我們能夠在公主的領導下作戰,真是身為騎士的榮譽。」
當馬提亞修將軍發出如此讚歎的言詞時,公主手裡一面仍揮鞭策馬,一面應聲回
答道:
「稱讚的話留到勝利後再聽吧,我現在就像是從弓弦上射出來的箭,沒有時間停
下來啊!」
由於金鴉公國軍的逆勢反擊,茲魯納格拉全軍的攻擊已經完全停止了;眼前正是
平衡戰況,將整體戰局給扳回的最佳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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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奇利亞河畔的血戰 Ⅳ】
當茲魯納格拉與馬法爾兩軍正展開這場殊死對決戰的時候,耶魯迪軍當然不會在
一旁若無其事地袖手旁觀。當茲魯納格拉軍攻過來的時候,他們就攘退了敵方的攻
擊,然後將敵方的攻勢給屏退到一旁,嚴謹地維持著己方陣容,一方面不讓己軍的陣
線後退,可是也不前進,儼然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似地一動也不動。
在這期間,發生一件不尋常的事情。有個騎士快馬趕到耶魯迪軍主將奧布拉希特
的跟前,自稱是拉薩爾將軍的使者,特地前來傳送有關此次作戰的意見書。
「回去告訴拉薩爾將軍,這次作戰是由我指揮。」
語氣強硬地說了這麼一句話之後,奧布拉希特將軍隨即緩和了自己的表情,然後
教誨似地告訴使者說道:
「拉薩爾將軍雖然很有才幹,可是他的人遠在奧諾古爾,怎麼來指揮這場戰役
呢?我奧布拉希特此時身在戰場,縱使他有些許不安,可是請回去告訴大使,這一戰
就交給我吧!」
這番言論經對是正確的,所以這使者一語不發地折返了。不過在這之後,又再度
發生了一個意外事件。
有一群沒有騎手駕馭的戰馬,一面嘶啼著跑過戰場上的一端。碰巧那附近有一隊
因為戰況並不甚激烈而閒著的耶魯迪軍:
「喲!那可真是好馬呀,就這麼樣讓牠們跑走豈不是太可惜了!」
這些士兵頓時起了貪欲,紛紛爭先恐後地趕過去抓那些戰馬。不過就因為他們離
開了自己的崗位,耶魯迪軍的陣形顯得有些零亂,人馬所組成的隊形也開始疏密不一
了。就趁著這樣一個間隙,那儼然已淪為困獸之鬥的茲魯納格拉軍立刻衝鋒攻入耶魯
迪軍的陣營。
這真是一次猛烈至極的攻擊。茲魯納格拉軍集中了所有的箭翎與長槍,殺入了耶
魯迪軍的陣營,揮舞的刀槍衝破了耶魯迪軍原本嚴密的陣線。最初的第一波攻擊便迫
使耶魯迪軍犧牲了三百名士兵,一時之間,耶魯迪軍的士兵都慌了手腳,紛紛湧進奧
布拉希特將軍的本營,整個戰況讓人不禁以為耶魯迪軍幾乎要全軍覆沒地撤退了。茲
魯納格拉的箭翎緊接著射進了奧布拉希特的本營,甚至有一名騎士闖進了本營,對奧
布拉希特刺出長槍。
奧布拉希特的劍於是往空中一揮。
這名茲魯納格拉騎士的咽喉立刻被刺穿,飛濺的血柱與慘叫聲同時高高飛起,然
後整個人便從馬上落下來。奧布拉希特用力把劍上的人血甩掉之後,對著所有的士兵
高聲喊道:
「眾將官,我們這就去告訴茲魯納格拉軍,凡是輕視我耶魯迪軍者,得以鮮血來
彌補他們的過錯!」
這並不是甚麼具有獨創性的說辭,不過奧布拉希特此時所說的話,其實有著相當
重大的意義。因為他已經看穿茲魯納格拉軍絕對沒有勝算,如果耶魯迪軍此時不好好
作戰的話,日後恐怕會留給馬法爾一個找碴的藉口,無論如何,耶魯迪軍也得要有個
作戰的實績,以便日後能夠高聲主張:「我軍也奮力在作戰。」
於是,耶魯迪軍帶著高昂的戰鬥意志奮勇前進。先前一直有所保留的戰力,此時
轉變成一股強烈的壓力,開始迫近、衝陷茲魯納格拉軍的陣線。
就在整個戰況不斷產生新轉變的時候,原本一直處於孤立狀態的金鴉公國軍獲得
了友軍的支援。
那援軍陣前飄揚所的軍旗,正是深紅色的布質上畫著一隻黑羊的旗幟。只要是馬
法爾軍的將兵,應該都不會看錯才是。
「是黑羊公國軍!」
轉眼間,黑羊公國軍的主將已經躍馬而至。利德宛在金鴉軍主將的面前停住了
馬,身上的戰甲、手中的劍,甚至連馬鞍上都沾滿了人血。
「參見安潔莉娜公主,請讓在下與公主攜手作戰,取得勝利。」
「我取勝的實力是屬於我自己的。而利德宛大人您應該要憑著自己的實力來作戰
不是嗎?」
安潔莉娜辛辣地回了這麼一句話之後,接著便立刻像是大花朵盛開似地綻開笑
靨:
「不過呢,我很願意和你一起分享勝利的酒杯。看你黑羊公國的軍旗在戰場上所
綻放的光彩,可絲毫不比我金鴉公國軍遜色哪!」
安潔莉娜公主巧妙地讓馬靠近利德宛,用手接過了黑羊公國的軍旗,在那隻黑羊
的頭上親了一下,然後又再度笑顏逐開地露齒一笑,接著突然「喝!」地發出音韻優
美的吆喝聲,一面飛快地策馬向前衝。
「跟隨公主!」
利德宛高聲喊道,並且親自跟隨在公主的馬後。霍爾第也爽朗地鞭策自己的馬跟
進,兩公國的軍隊則跟隨在他們三人之後,身穿戰甲的將兵整齊地移動著,像是一片
戰甲的波浪淹沒了整片原野。
茲魯納格拉軍徹底被擊滅了。因為茲魯納格拉軍在戰場上所表現出來的力量,始
終還是敵不上馬法爾軍的強勢。不過這一向被譏諷為弱兵的茲魯納格拉軍居然能夠如
此地勇猛殺敵,甚至讓馬法爾軍陷入一番苦戰,這一點大概是敵方和己方從沒有想像
過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任誰也沒有想像到的事情發生了。在茲魯納格拉軍當中,名
叫波莫傑和維耶爾可勃的這兩名有勢力的將軍,竟然開始對己方的軍隊發動弓箭的攻
擊。同時,有一名密使來到馬法爾軍的大本營,向馬法爾軍密告,說是茲魯納格拉軍
裡面有兩名倒戈者願意作為馬法爾軍的內應。
「吾等怎可能以禮儀與感謝來對待背叛祖國的人?只要是了解朕的人,就應該會
覺悟到這一點。如果以為朕會歡迎背叛的行為,那麼就等於是侮辱朕!」
卡爾曼的兩眼裡閃耀著雷霆爆發前的火光。此時的馬法爾軍不但已經扭轉了方才
短暫的劣勢,而且整個戰況已逐漸轉為馬法爾的優勢,這兩個人在這種時候作出倒戈
的行為,還自以為是賣了馬法爾一個大恩情是嗎?皇帝於是下令給左右的侍從,將這
名密使暫且拘留在大本營內,並且讓戰場上的士兵不要理會波莫傑和維耶爾可勃兩人
的舉動,繼續前進作戰。
「菲連茲,按照你的看法,你覺得目前的戰況怎麼樣呢?」
經皇帝這麼一問,擔任隨從武官的少年回答道:
「或許還會有一些來回的震盪,不過我方的勝利已經無庸置疑。就像那邊,黑羊
和金鴉兩公國的軍旗始終都在戰陣的前面,從剛剛到現在,已經又前進了一大步
了。」
而在黑羊軍的陣營當中,兩名騎在馬上的宿戰老將也正在交談著。
「利德宛大人的作戰指揮一直都是順乎兵法,以因應萬變,真是太了不起了!」
當魏樂這麼一說的時候,積加臉上的表情儘管有些不情願,不過還是得點點頭。
不管怎麼說,黑羊公國軍先前之所以能夠避開敵人的陷阱,的確是完全仰賴利德宛的
正確判斷與指示。如果連這點也不予以認同的話,其他人一定會批評積加的度量太過
狹小。
「希望他以後也能夠繼續作出正確的判斷,這可是為了阿爾摩修大老哪!」
僅僅說了這麼一句話,積加便騎著馬走開前去指揮士兵了。
在這個時候,茲魯納格拉軍方面另外又準備了一個求勝的戰略。與伊普席朗特同
是身經百戰的布拉修伍將軍,率領了三萬名士兵,開始發動了大規模的繞回運動。也
就是包圍主戰場的外圍,企圖從馬法爾軍背後殺出,以便由前後對馬法爾軍夾擊的戰
略。雖然在時機上稍嫌太晚,不過此戰略一旦成功,那麼馬法爾軍可就要浪費更多的
人命與時間了。
當布拉修伍將軍所率領的步兵部隊到達奇利亞河的兩條支流,也就是尼斯托拉河
與法拉加遜河一帶的時候,剛好遇上一群茲魯納格拉士兵,正企圖要渡過河川的淺灘
逃亡,一時之間,整個河面的淺水處都被這些逃亡的士兵給佔滿,而布拉修伍將軍所
發動的大規模繞回運動也因此而受到阻撓。在這麼樣一個重大的時機,竟然因為己方
的士兵而白白浪費更多寶貴的時間,這豈是布拉修伍將軍所能夠忍受的。
「潰逃的士兵竟然阻撓己方的作戰行動,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果有人礙事,不
要留情,一律格殺勿論!」
由於布拉修伍將軍這麼樣一道激烈的命令,茲魯納格拉軍開始對己方的士兵放箭
了。以士兵們的立場來說,雖然將軍下了格殺勿論的命令,但是要他們下手去射殺己
方的人,總是怎麼也下不了手。所以他們便央求逃亡的士兵盡快散去,然後不從正面
去射殺,只瞄準適當的地點射去。但是從被射殺的那一方看來,他們不得不對己方軍
隊所採取的射殺行動感到驚愕,於是紛紛發出哀號聲,整個逃亡行動顯得更為紊亂旦
毫無秩序。
由於布拉修伍的想法,單純只是不能讓這個全軍反擊的最後機會給失掉,但是他
如此性急的處置,卻導致了最後失敗的結局。當黑羊公國的繼承人利德宛發現茲魯納
格拉軍在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發生騷動的時候,他開始有些懷疑,於是派出了偵
查兵前往一探究竟,所以,當他從偵查兵口中得知茲魯納格拉軍正採取新戰略的時
候,便立刻洞悉了敵方的企圖。
所以,當茲魯納格拉軍好不容易終於衝破了逃亡士兵所造成的混亂煙靄而來到主
戰場的時候,布拉修伍將軍所看到的,正是早已佈妥四段陣勢,荷著無數整齊的弓箭
、石弩,正嚴陣以待的黑羊公國軍。
當數千枝的箭翎像一陣強風似地襲來時,茲魯納格拉軍便像是要避免被強風吹走
似地,紛紛趴下抓住地面上的草,雖然他們也嘗試要用盾牌來抵擋,然後繼續拼命前
進,但是軍隊的側面卻於此刻遭受到金鴉公國騎兵隊的突擊,陣線的最前頭正是安潔
莉娜公主的身影。
布拉修伍將軍於是開始對安潔莉娜公主展開一對一的劍擊。白刃過招經過二十多
回合之後,安潔莉娜的劍刺穿了布拉修伍身上戰甲的接縫處,在他的心臟上給了一記
致命傷,布拉修伍的身軀於是隨著一聲帶著遺憾的哀號落馬,然後就再也沒有起來
了。而他所率領的三萬名步兵則有的化為山野間的屍首,有的潰敗潛逃,原先的目的
當然也不可能達成了。
由於金鴉、黑羊兩公國的猛烈攻擊,茲魯納格拉軍的陣形出現了明顯的破綻。茲
魯納格拉之所以被譏諷為「弱兵之國」,便是因為他們在遭遇困難戰況的時候,往往
顯得積弱不振。雖然在進攻的時候,茲魯納格拉軍也可以發揮相當的強度,但是他們
的殊死戰法一旦被敵人給破解,接下來又沒有其他再反擊的策略,而節節被逼進守勢
的時候,他們便開始顯得後繼無力。
「已經沒有勝算了。」
茲魯納格拉士兵已經開始要棄甲逃亡了。
「不准逃!通通給我回來,好好打下去,我們還沒有輸哪!」
勇將伊普席朗特一面揮舞著滿是鮮血的劍,一面喝叱著麾下的士兵,儘管如此,
卻還是無法讓茲魯納格拉士兵停下腳步,站立在原地。他們開始往後退五步,向後走
十步、然後再往後撤十五步,沒多久,這些緩緩後退的士兵便化作了一股洶湧的急
流。有的拋棄了武器、有的脫下戰甲,茲魯納格拉軍全面潰逃了。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奇利亞河畔的血戰 Ⅴ】
茲魯納格拉軍的主將拉多,全身有九處受傷。不同的是,他身上的傷分別是由劍
、長槍、和弓箭各傷到三處所造成的。由於右側腹上所受的槍傷與左腰間的劍傷特別
深,已經危害到了他的性命。多拉對於自己身上的傷已經有所覺悟,所以他傳喚了伊
普席朗特。
「伊普席朗特啊,看來我已經快不行了。現在你可以開始執行你的計策了。」
多拉一面痛苦地喘息,一面對幕僚的將領說道。伊普席朗特愕然似地盯著對方
看,全身上下和多拉一樣沾滿了自己和敵人所留下的鮮血。
「我有甚麼計策呢?」
「不用再瞞,我早知道了。」
多拉那沾滿血的嘴角露著笑意。
「取下我的首級,送到那卡爾曼的面前去,然後趁機刺殺那傢伙。從正面作戰已
經救不了我茲魯納格拉,如今惟一的方法就只能靠計謀。你一直在思考這個最後的手
段不是嗎?」
「……對不起,多拉,請原諒我。」
「如果你真覺得對不起我,那麼就快快動手取下我的首級吧,反正我身上的傷也
痛得我無法忍耐了,就讓我早些解脫吧!」
一說完這些話,多拉便毅然地閉上了他的雙眼。
「我已經取下茲魯納格拉軍主將的首級,多拉將軍的首級在此!」
一個嘶啞模糊的聲音以馬法爾語向所有的人宣佈了這個消息。
當這個消息透過一隻隻的耳朵和嘴巴傳佈到戰場上的時候,茲魯納格拉軍一下子
跌進了絕望的谷底,戰意的泉源也全部乾涸了。但是馬法爾軍的士氣則相對地更為高
漲,士兵們越發奮勇地荷槍進擊。
殊死戰已經逐漸在轉為掃蕩戰。茲魯納格拉軍拼命逃離戰場,而馬法爾軍則緊追
不捨,刀劍與長槍不斷向前刺,箭翎也不斷離弓往前飛。
就在這場戰爭的漩渦即將遠離卡爾曼的大本營時,那名高舉著多拉首級的騎士,
在馬法爾軍眾將官一片讚賞聲中,驅馬走上前來。
「請求謁見卡爾曼皇帝陛下,陛下的聖駕在何處?」
這名騎士進到大本營裡來,一面對著卡爾曼問道,一面往左右觀看。
「朕不就是卡爾曼嗎?你難道連本國皇帝的臉都不認得?」
卡爾曼微笑地回答騎士的問話,但是又隨即瞇起他的雙眼,尖銳地大聲喝道:
「你是甚麼人?」
只要是具有馬法爾軍人身份的騎士,沒道理會不認得皇帝卡爾曼的臉上道騎士雖
然身穿馬法爾的軍服,但真正的身份可能是個茲魯納格拉人,這名茲魯納格拉人以喬
裝的身份接近卡爾曼,難不成是企圖要刺殺馬法爾皇帝?
這個懷疑經事實證明果然是正確的,因為這名騎士正是伊普席朗特,而他身上所
穿著的戰甲就是被他擊斃的馬法爾騎士所有。
伊普席朗特在這一剎那間,知道自己的計謀已經失敗了,於是他將戰友拉多的首
級拋向卡爾曼。那沉重又鮮血淋漓的首級,在此刻竟意外地變成一個武器,朝著馬法
爾年輕的皇帝飛了過去。卡爾曼舉起左手,將那個陰森又血淋淋的武器給揮落。當首
級「唰!」地一聲落在草地上的時候,伊普席朗特已經拔出手中的劍,劍光閃爍地緊
緊逼近皇帝。
「卡爾曼陛下,請納出您的性命來!」
伊普席朗特大聲咆哮著,一面奮力揮舞手中的劍。
但是就在這一瞬間,一條人影從一旁躍出,擋住了伊普席朗特的攻勢。
「退下!大膽惡徒!」
這尖銳的叱喝聲,原來是自金鴉公國蒙契爾的口中迸發出來的。他手裡握著一把
早已出鞘的劍,只見一道七彩的虹光一閃,伊普席朗特的斬擊立刻被反彈回去。刀劍
互撞的聲音在夏日的天空中回響著,交錯的馬蹄將夏日綠草給踐踏得零亂不堪。
雖然蒙契爾相當精通劍術,但因為伊普席朗特此時是拼死地盡了最大的全力,所
以兩人倒也勢均力敵地打了數回合。不過,當兩人跨下的戰馬相互猛烈撞擊的那一剎
那,蒙契爾被撞得幾乎要失去平衡。
在另一方面,伊普席朗特的身上早已有十四處負傷,僅存的體力使得他再也耐不
住如此激烈的衝撞,當痛苦的火花在他體內迸裂開來之後,他的眼前頓時一片黑暗,
身體完全失去了平衡,於是只聽見戰甲鏗鏘一聲撞及地面的聲音,伊普席朗特落馬墜
地了,這麼一落馬之後,那戰甲的重量壓得他沒有力氣再站起來,只能以充滿憤怒與
飲恨的悲憤眼光,投向卡爾曼與那道阻撓他完成壯志的白刃高牆。蒙契爾騎在馬上問
道:
「你叫甚麼名字?」
「我是憎恨馬法爾的人……」
伊普席朗特以一副幾乎可說是傲然的自豪,強硬地憤然說道:
「同時也是個詛咒卡爾曼這個混蛋的人。從此之後厄運將會永遠地跟隨你們,如
果上天有正氣的話,也一定會懲罰你們!」
伊普席朗特鼓起全身僅剩的氣力冷笑一番之後,便舉起自己的一隻手,拿著劍從
自己的脖子上滑過,切斷了他的頸動脈。
人體的鮮血一下子泉湧而出,噴得高度幾乎要超過馬背,伊普席朗特就這樣趴伏
在他自己所挖掘的紅褐泥池中。從剛剛一直無言地注視著這幕情景的卡爾曼,在血流
停止噴洩之後,便回頭對幕僚將軍伊利亞遜說道:
「這樣的一個勇者出生在茲魯納格拉真是太可惜了,把他好好地厚葬了。」
「要把敵人給埋了,真教人高興!」
伊利亞遜將軍所回答的這句話並沒有甚麼特別的意義,但是卡爾曼卻有些不悅地
皺了一下眉頭,因為他感覺到彷彿有人在指責自己身為軍人的自我滿足感,不過他當
然沒有把內心的感覺說出口,只重複交代手下要好好地予以厚葬,隨即轉過頭去面向
金鴉國公蒙契爾,親密地握住蒙契爾的手,然後深深地望進他的眼眸說道:
「多虧你救了我,這恩情先欠著哦,蒙契爾。」
「這是哪兒的話,承蒙陛下賜予我金鴉公國五州的領地,這不過是小小的回
禮。」
蒙契爾畢恭畢敬地對皇帝行了個禮。因為他還得需要些許時間才能夠調整好自己
的表情。不過,他的內心此時卻一面在叫著,真糟糕,這倒不是因為他後悔自己剛剛
出手阻止了伊普席朗特,而是他想到自己應該慢三秒鐘再出手。因為這麼一來的話,
卡爾曼和那名刺殺他的男子,不就會同時從地面消失了嗎?
蒙契爾內心裡一面這麼想著,不過一方面卻又覺得這樣也好。雖然伊普席朗特的
確是個值得讚賞的男子,可是卻顯得太過於守舊,他的能力尚且不足以創造出一個新
時代。這樣的一個男子,怎能讓他擁有刺殺英雄皇帝卡爾曼成功的榮譽呢?這樣的榮
譽應該要在其他人的頭上閃耀光芒才是吧!
「看起來,茲魯納格拉軍最後是被你的王妹和利德宛兩人聯手給擊垮了。只要有
這兩個人在陣前,那麼馬法爾軍大概就不會和主掌敗北的女神有交情了。」
「誠如陛下所言,我那妹妹天生就是一副好強的個性,即使勝利女神睡著了,她
也會硬把女神從睡夢中給拖起來哪!」
當皇帝因為蒙契爾的回答而露出笑容的時候,銀狼國公渥達正好騎著馬上來報
告。
「陛下,波莫傑與維耶爾可勃兩名將軍求見。」
「這兩個叛國者是想來討人情了是嗎?」
卡爾曼憤憤地像是在吐毒酒似地罵道,他似乎稍微思考了一會兒,不過還是又回
頭對身旁的金鴉國公徵求他的看法。
「蒙契爾,你想要怎麼處置這兩個人好呢?朕想聽聽你的意見。」
年輕的金鴉國公稍微皺了一下眉頭:
「陛下大概已經有所決意。對這兩名叛國者加以禮遇,只會造成茲魯納格拉人心
的背離。不論是敵方或己方,都不會對陛下的處斷有任何異議,請陛下定奪。」
「很好,就這麼做。」
卡爾曼用力地點點頭,然後就指示渥達將那兩名叛國者帶到本營。當這兩名叛國
者因為獲准謁見陛下而喜孜孜地跪拜在地時,皇帝冰冷地在他們頭上扔下這一句話:
「你們還真是一副高興的樣子,難道出賣自己的祖國,背叛歷代的君主是這麼樣
值得驕傲的事情嗎?」
當接觸到卡爾曼的眼光時,波莫傑和維耶爾可勃的舌頭一下子都凍僵了。勝利者
的反應與他們原先的想像完全不同,這兩個叛國者一時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因為他
們一直只能依據自己的基準來揣測他人的心理,所以在前一刻還滿心以為馬法爾的皇
帝會給予他們厚厚的重賞。
「你們想要獎賞是嗎?」
卡爾曼接著又重複問了一次,這兩個人根本不知要如何回答,皇帝於是回過頭
來,傳喚他的部下:
「伊利亞遜!」
一名幕僚應皇帝的召喚而走上前來,卡爾曼用手指著伏跪在地上的波莫傑和維耶
爾可勃,不屑地說道:
「這裡有兩條會說人話的狗。以狗的身份來和人講情誼根本是違反了天地兩界的
法則。斬了他們的頭、割了他們的舌頭掛在營門上以儆效尤。」
聽到這極度苛烈的命令,波莫傑與維耶爾可勃嚇得臉上毫無血色,一面大聲但意
義不明地「哇哇哇!」叫著,一面倉惶地跳起來想逃出去,但是伊利亞遜已經大踏步
地走過來,手中的大劍一揮,波莫傑的首級便應聲落地。
聽見戰友在背後所發出的慘叫聲,維耶爾可勃更是拼命地向前又逃了五、六步,
但是本營的騎士們經伊利亞遜大聲一呼,都紛紛拔劍出鞘,從左右兩旁一湧而上,毫
不容赦地以亂刀將維耶爾可勃擊斃。
兩個叛國者的首級,就這樣被掛在營門上示眾。這大概可說是最悲慘的下場了,
但是如果不這麼做的話,不但馬法爾的騎士道精神會被貶低,而且在政略上也難以站
得住腳,因為再怎麼說,一個叛國者怎能與其他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作戰,一直到最
終聲嘶力竭才投降的戰士擁有相同的待遇呢?
不過,茲魯納格拉將兵在戰場上堂堂正正的戰事也終於接近尾聲了。夏天的太陽
已經開始接觸到西方的地平線,晚風也開始將血的腥味運送到戰場以外的地方。天空
的顏色被湛藍,西方的金黃,和中間的水白色給劃分成三等分,而白晝和黑夜也開始
爭奪著各自在天空與地面上所佔有的面積。金鴉與黑羊兩公國的公國軍在整頓過軍容
之後,也開始返回大本營去了。
兩軍的主將從山丘上俯瞰著排列整齊的軍隊。安潔莉娜公主和利德宛兩人的身上
都穿著沾滿鮮血的戰甲,彼此默然無語。在馬法爾軍當中最奮力作戰,從頭至尾從未
曾離開過主戰場的,便是他們倆個人。
在這一天當中所發生的最後一件事情,也和其他的事件同樣都是突然發生的。利
德宛輕輕叫了一聲「公主」,然後就驅馬靠近她,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眼前這位美麗
勇者的美好嘴唇。這應該是非常甜美的一刻,可是當兩人的臉龐分開之後,公主所說
的話卻絲毫沒有陶醉的氣氛:
「我認為接吻的這個動作,應該要挑個氣氛好一點的時候才做,可是利德你卻出
乎人意科外地選在這堆人馬的屍體當中,真是一點也不會選時間和地點哪!」
「確實如公主所言,可是死人不會干擾我們,活人的話就會來壞人好事哪,如果
再慢一點……妳瞧,礙事的人這不就來了嗎?」
順著利德宛的指尖望過去,果然看到兩公國軍的高層領導將官正騎著馬前進的身
影,還有霍爾第也在,他們正緩緩登上這山丘,來向兩位主將請求最後的指示。安潔
莉娜與利德宛兩人面對面會心地笑了起來,落日的光粒此時正像是一陣陣金黃色的波
浪,衝擊著兩人所穿的戰甲,同時也將銀白色的光粉灑在人們的身上,這場奇利亞河
畔的戰役就此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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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合併 Ⅰ】
茲魯納格拉王國另外有一個別名叫做「野葡萄之國」,據說這個國度的山野上,
曾經遍地都是野葡萄,王家的徽章甚至還使用了葡萄的果實和葉子來做標記。和馬法
爾比較起來,這個國家的夏天顯然更長了許多,從三片到十一月裡,田裡面因為種滿
了各種作物而顯得多彩多姿、生氣盎然。對於生活在北方國度的人民來說,這樣的天
然景象無異是一種奇蹟。
「真是個富饒的國度,這個國家能夠成為馬法爾的一部份,真可說是上天的庇
蔭。」
卡爾曼騎在馬上,強烈的陽光使他不禁瞇起了雙眼;他回過頭來對著隨侍在他身
後兩步的下任黑羊國公利德宛說道。然後高傲地提了一個問題:
「利德宛,你認為把這個國家定位在馬法爾當中怎樣的一個地位比較好呢?」
「臣等實在難以衡量,不過陛下想必已經有所決意了吧!」
「是啊,馬法爾.茲魯納格拉聯合帝國這個名稱,確實是太長了點。」
卡爾曼僅僅做了如此的回答。但是從這樣簡短的回答當中,大致已經可以看出他
確實有意將茲魯納格拉設置為馬法爾國內的一個地方。儘管如此,像茲魯納格拉這樣
一個擁有八十州領土的國度,能夠單純地把它當作是一個地方來管理嗎?利德宛不禁
有些懷疑,不過卡爾曼像是看透了利德宛的心思,他隨即又接著說,臉上的表情極為
膽大無懼:
「朕與亞德爾荷朵之間如果生下男孩的話,朕就立刻將他立為皇太子,並賜予他
茲魯納格拉藩王的封號。此後,世世代代的皇子也都沿襲這封號,這麼一來,茲魯納
格拉的國號就將會永遠留在歷史和傳統之中了!」
聽了這番話,利德宛不禁有些衝動地想要「啊!」地一聲叫出來。直到這一刻,
他才總算理解了卡爾曼在身為征服者時有著多麼驚人的一面。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是在
尊重茲魯納格拉這個名號,但其實是完全將這個名號給埋葬在過去的歷史之中。利德
宛不禁迷惑了起來,眼前的卡爾曼顯然不僅僅是個英武的君主,而且還具有力拔山兮
氣蓋世的氣概。面對這樣的一位君主,這樣的一位昔日舊友,利德宛真不知道應該要
如何來給予他一個適當的評價。在利德宛的眼裡,此時的卡爾曼就像是萬里晴天裡的
太陽,再也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遮蓋他耀眼的光芒。
不過,在這一天,卻有個算不上是吉報的消息,祕密地從帝都奧諾古爾傳送到前
線陣營裡。
根據消息指出,卡爾曼的情人,也就是宮中的女官艾菲米雅正因為發高燒而臥病
在床。雖然她不過是個小小的女官,但是她身為皇帝情人的身份早已是個公開的事
實,所以負責在帝都留守的鋼雀國公拉庫斯塔在獲知她的病情之後,立刻就安排了醫
師,以及頗具看護經驗的侍女來照顧艾菲米雅。另外更重要的一點是,她腹中已經懷
有延續皇帝血統的小生命,卡爾曼在出征之前,還特地將她托付給拉庫斯塔照顧,所
以拉庫斯塔自然是大意不得。卡爾曼接到這個消息時,曾經一度皺起了眉頭,不過卻
也沒有怎麼擔心,不,應該是說以他的立場根本不能一味地擔心下去,因為擺在他前
方的,還有一連串他必須要去做、或者必須要去思考的事情。
此外,宰相宋爾坦也還留在帝都奧諾古爾城裡。這名男子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奸巨
猾。至少,卡爾曼是打從心底不相信這個松鼠臉的男子。而宋爾坦最近將會從馬法爾
本土來到前線,說是為了前來向君主做內政報告,以及有關新領土經營的進言。在這
個時候來說雖然是太早了些,不過遲早應該都會有需要。
「對於宋爾坦這個老奸巨猾的傢伙,朕從一開始就不曾期待過他會有甚麼忠誠的
表現。」
「既然如此的話,請恕臣下大膽妄言,陛下您為何還加以重用呢?」
「留著他還有用處,只有這個理由。」
事實上,卡爾曼也未必完全坦白,因為留著宋爾坦如果有用處的話,那麼真正的
問題點應該是在於這用處指的是甚麼樣的用處;或許可以消極地說,卡爾曼之所以讓
這個松鼠臉的男子承接自先帝以來的宰相職位,就是為了等待他造反的那一天到來。
「算了,我們現在沒有必要把宋爾坦的事情拿來當作話題吧?反正再過不久就得
見到他的臉,難得現在是萬里無雲的晴空,我們不要把這個陰影掛在口頭上,弄得心
裡面一團烏煙瘴氣。」
卡爾曼昂首挺胸地笑了笑,然後稍稍加快了座騎的腳步,隨從武官菲連茲,和其
他隨侍人員則慌忙地跟隨在君主的身後。利德宛並沒有追隨過去,他讓身下的座騎保
持著相同的步伐,讓自己的身心隨著馬鞍緩慢地搖搖擺擺。這真是個溫暖地教人渾身
舒暢的南國夏季。耀眼的陽光正隨著小鳥兒的鳴叫聲,從萬里無雲的晴空灑向地面。
二、三天前的血腥味,此時只存在於人們的記憶中,而人世間殘酷的殺伐爭奪竟像是
一場虛幻。
「……離開這裡到異國去吧!」
利德宛經常有這樣的想法。因為如果就這樣繼續留在馬法爾的話,或許有一天自
己會被捲進卡爾曼和蒙契爾兩人爭奪王位的漩渦當中。雖然利德宛也經常想著要如何
制止他們倆人的爭鬥,但是卻不知怎地,利德宛深信這場爭鬥將無可避免。
既然是無可避免的,那麼惟一不去面對的方法,就是離開這裡,前往他鄉異國。
這是利德宛的想法,也是他的一個壞習性。就在幾天前,安潔莉娜公主還曾經針對利
德宛的這個壞習性加以嚴厲的指責,批評他每次在厭倦世事的時候,就想要丟下所有
的事務,拋開煩擾的塵世,當時利德宛真的是啞口無言。
安潔莉娜公主的境遇其實與利德宛有些許相似,甚至比利德宛更為難堪,但是她
無法從當中逃出來,而且也從不曾企圖從當中逃出來。「她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
哪!」利德宛入神地想著,不過他隨後便發覺到自己不知甚麼時候開始又再度和卡爾
曼並駕齊驅了。
「利德宛。」
「是的,陛下。」
「你重視皇帝的命令嗎?」
這個問題著實叫利德宛嚇了一跳。
「這是當然的,陛下。」
「很好,那麼你就在今年內正式與安潔莉娜公主訂定婚約吧!」
「陛下!」
「儀式就在明年春天好了。到時候你以黑羊公國繼承人的身份,要好好盛大地舉
行。你說好不好啊?蒙契爾?」
皇帝往相反的那一邊回過頭去,原來安潔莉娜的哥哥不知何時已經來到皇帝的身
邊,只見他策馬向前,向皇帝回答:「謹遵陛下御旨。」。皇帝點點頭,接著對金鴉
國公提出另外一個問題:「有關於耶魯迪軍的報酬,你覺得該怎麼做好呢?」
皇帝彷彿若無其事地問道,但是對蒙契爾來說,這可不是個簡單的問題,因為皇
帝正在猜測他會怎樣回答。
「臣下認為,真正的重點或許是在於要將報酬給予耶魯迪軍的哪個人。」
蒙契爾的回答充滿了暗示性──因為如果只是給與耶魯迪報酬的話,在實質上並
沒有甚麼特殊的意義。蒙契爾了解,卡爾曼真正的意思,是想藉著給予報酬本身,來
削弱耶魯迪整體的力量。
「奧布拉希特是個勇猛的將領,不但深得士兵的信賴,而且為人也頗值得尊敬。
對於身為君主的人來說,能有如此的名將在其麾下,的確是一件光榮的事情。不過也
正因為如此,一旦他受到賞識的時候,一定會有人無法心平氣和地看待。」
「陛下所言甚是。」
蒙契爾的回答極為簡短,因為他沒有再多說的必要。如果說奧布拉希特獲得名聲
與榮譽的時候,會有人不高興的話,那麼這個人大概就是九柱將軍之一的拉薩爾了。
從拉薩爾的角度來看,當奧布拉希特正在建立輝煌戰功的時候,自己卻是在馬法爾的
帝都看守大使館,這一點使得他怎麼也無法心平氣和地來看待這件事。或許正因為他
具有優越的能力,而且對自己的才能也多有所仗恃,所以往往有顯得焦躁輕浮的時
候。
如果要削弱耶魯迪整體的力量,那麼最好的作法就是在奧布拉希特與拉薩爾之問
製造間隙。如果要講謀略的話,奧布拉希特是及不上拉薩爾的。如果奧布拉希特因為
拉薩爾的關係而被逐出耶魯迪王國的話,那麼卡爾曼就可以延攬奧布拉希特成為馬法
爾帝國的將軍。如果奧布拉希特不幸被推入死亡深淵的話,固然是一件可惜的事,不
過對馬法爾來說,也未嘗不具有正面的效益。因為最終是耶魯迪王國失去了一位忠心
的名將。就算最後是奧布拉希特回過頭來聲討拉薩爾的話,那麼也等於馬法爾除去了
一個危險的陰謀家,同樣也是個令人滿意的結果。
耶魯迪軍駐守在茲魯納格拉國都喀爾羅札的前方,正要與馬法爾軍分道揚鑣回到
本國去。獨臂將軍於是來到大本營致告別言詞。卡爾曼陳述了一些感謝的話之後,接
著又若無其事地追加說道:「如果你是朕的臣下,那麼現在將不只是一個九柱將軍,
朕應當會予你更為樞要的地位。」
「臣下不過是一介武夫,陛下如此厚愛,實在是承受不起。如果臣下有幸生在馬
法爾的話,想必已竭盡忠誠為卡爾曼陛下效力了。」
一陣風吹來,使得獨臂將軍的那隻空袖子也跟著飄動起來。但是奧布拉希特本身
卻像是岩石般地實質厚重,絲毫不予人可乘之機。
「然而,鄙人是生在耶魯迪。僅只一條國境線,卻與卡爾曼陛下處於全然不同的
立場,實在十分遺憾。不過鄙人仍希望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夠作為一個完全的耶魯迪
人,一直到死為止。」
「這麼說來,就算朕基於好意要賜你任何獎賞,可能會反過來造成你的困擾
了?」
「除了耶魯迪王國的國王之外,臣下沒有其他理由來接受他人的賞賜,不管對方
的地位有多麼高貴。臣下不才,惟一想請求陛下賜予的,便是對我耶魯迪國與耶魯迪
軍的友好保証。」
「這真是個了不起的請求哪!好,朕明白了,你的志向,朕將會銘記在心。」
卡爾曼一邊回答,心裡一邊低聲地說著:
「你只對耶魯迪王國的國王效忠是嗎?也好,等我有朝一日成為耶魯迪王國的掌
權者時,一定會再來要求你竭盡忠誠。」
於是,茲魯納格拉繼承戰役就這樣以馬法爾帝國全面的勝利,或許應該說是皇帝
卡爾曼的全面勝利作為收場而結束了。
看起來似乎是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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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合併 Ⅱ】
在馬法爾軍的包圍之下,最後被迫打開城門的茲魯納格拉國都喀爾羅札,此時正
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國王達尼洛四世傳喚書記長裘拉傑來到病床旁,與他作了
一些不知內容的商談之後,便令書記長先行退下,然後他接著又召見自己的女兒亞德
爾荷朵。自國王臥病以來,一直躲在房裡不出來的亞德爾荷朵,現在終於打開了門
扉,與父親面對面了。
「亞德爾荷朵啊,我已經只剩下幾天的性命好活,再也不久於人世了。我想把我
們茲魯納格拉的國權交給卡爾曼,這樣至少可以確保人民的安寧。」
面對父親這樣的一番話,公主的回答非常平靜,平靜地近乎冷淡:
「除了這麼作之外,大楷也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
「有關於這一點,如果妳能夠答應妳與卡爾曼之間的婚事,那麼茲魯納格拉最起
碼還能夠維持國家轉讓的名份,所以妳無論如何一定要答應好嗎?」
「好的。」
「妳是答應了是嗎?」
「是的,因為皇帝卡爾曼既然能夠兼任茲魯納格拉的國王,那麼身為茲魯納格拉
公主的我,應該也可以成為馬法爾的女皇帝。」
亞德爾荷朵公主的聲音雖然不疾不徐,但是這話的內容卻有著深不可測的端倪。
達尼洛四世這下子彷彿重新認識了這個女兒。這個排行第十一的女兒,一直被認為只
是個擁有美麗外表,可是缺乏個性,而且學習技藝的能力平平,遊玩方面也不見特色
的平凡王家子女,如今或許是因為父親的死而有了些許的改變。
「父王,請您不用擔心,只要有我亞德爾荷朵在,我茲魯納格拉王家的血統一定
能夠傳承到後世,而且還是以最尊貴、最不可侵犯的形式。這樣子您可以放心了嗎?
父王?」
「亞德爾荷朵,妳……」
亞德爾荷朵公主對著父親那顯得有些呆然的面孔,露出宛如彩霞般美麗的微笑。
父親這下子突然明白了,原來女兒此時的表現不是因為有所改變,而其實是展現出了
她真正的面貌。
「到現在為止,女兒一直沒有遇到任何真正感到興趣的事物。不管是學習技藝也
好、遊玩也好、戀愛也好。不過,以女兒這樣的一名女子,如果能夠與馬法爾的英雄
皇帝卡爾曼作為鬥智的對手,那麼女兒這一生也可算是沒有白活了。」
「妳……」
雖然身體狀況極為衰弱,但是腦筋卻十分清楚的達尼洛四世,此時也只能無意義
地不斷重複著同一句話。因為這麼長久以來,他竟然沒有看出這個十八歲的女兒懷著
如此的野心與才能。
不久之後,思路好不容易才終於釐定下來。衰老的國王伸出他那呈褐色,且瘦骨
如柴的手,握住女兒那雙極為白皙的手。達尼洛四世竭盡了全身的力量,氣若遊絲地
說道:
「亞德爾荷朵,我的女兒啊,父親的遺言妳要仔細地聽好。」
女兒於是端正了自己的姿勢和表情:
「是的,父王,女兒會仔細聽好。」
「父親忽略了妳真正的才能,把妳和其他兄弟姊妹一樣地看待,以致讓妳浪費了
不少寶貴的時日,這全是我的愚昧。那想必是一段充滿遺憾的歲月吧?」
「父王……」
「到了如今,父親不敢祈求得到妳的諒解,惟一希望妳做到的,就是好好記著老
人的忠告。卡爾曼皇帝是一位豪邁的男人,如果將他扳倒的話,或許反而會給這世上
帶來不幸。妳行事要好好瞻前顧後,千萬不要讓自己遠離幸福,知道嗎?」
「……是的,女兒明白,請父王安心。」
亞德爾荷朵在回答之前先有了一瞬間的沉默。國王那對已經衰弱到極點的眼睛,
竟然又閃現了一絲微弱的光芒,彷彿察覺到了甚麼,不過他並沒有說出口。原本握住
女兒的手鬆開了,衰弱的雙眼也閉了起來,整個人彷彿沉入了疲勞的深淵。
六月二十五日,喀爾羅札的城門終於打開了,馬法爾大軍於是進駐到這個異國的
首都之中。卡爾曼先將馬停進王宮「青泉宮」,然後僅率領了菲連茲等幾個貼身侍
從,到宮內的兩百多個房間去走訪參觀。這時,他走進一個面對中庭的二樓房間內,
只見有一名老人正端坐在床上,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迎面走進來的年輕征服者。
「您是馬法爾皇帝卡爾曼閣下嗎?」
「沒錯。你是……,哦,不,您難道是……」
「我是茲魯納格拉國王達尼洛。初次見面,幸會了。」
卡爾曼有些於心不忍地接受了亡國國王的一鞠躬,隨即便勸他將身子躺下來。
「我們等下次機會再見面吧。現在您請好好休息,如果醫生不在的話,讓我派馬
法爾的御醫來好了。」
「不,請讓我當面問您一件事。對於一個再經過些時候,就能夠在和平之中為您
所擁有的事物,為何你要如此性急地去追求呢?我知道這問了也是無濟於事,不過還
是希望您能告訴我。」
衰老國王的疲弱眼光,正以一種奇妙的磁力吸引著年輕的征服者。卡爾曼點了點
頭,隨即依照對待王者的禮節,端正了自己的姿勢。
「朕知道自己性急,往後若被批評霸道或者被毀謗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朕除
了朕自己的生活方式之外,不再有其他的作法。如果是達尼洛國王的話,所選擇的或
許是另外一個途徑吧?但是朕只有這個途徑。」
就算說得再長也是枉然的,所以當卡爾曼沉默之後,一直到老國王再度開口之
前,這中間散發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靜寂氣氛。
「那麼,我就將茲魯納格拉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女兒亞德爾荷朵在內,全部委
託給卡爾曼閣下了。我惟一的請求,就是希望不要讓無辜的百姓流血犧牲。」
「這一點朕答應您,您安心吧!」
年輕的征服者清晰且明白地回答道,不過內心卻小聲地歎息著:
「如果達尼洛四世用侵略者的字眼來譴責的話,朕反而會覺得更好受些。」
……不久,達尼洛四世公佈了一道命令,表明茲魯納格拉的統治權,將在「和平
而且友好的情況之中」,轉交到卡爾曼二世的手中。
拉古札斯城的守城將領帕瓦歐男爵,在面對馬法爾軍侵攻時,原本一直緊緊地關
閉著城門,打算要抗戰到底。但是,當達尼洛四世發佈這道命令之後,他長長地歎息
一聲,說了一句:「今後再也不為任何人而戰了。」的話之後,遂於七月一日打開了
城門。
也因此,茲魯納格拉國內具有組織性的武力抵抗便告一段落。卡爾曼以達尼洛四
世代理人的身份,暫時擔任攝政,不過茲魯納格拉的王冠已經肯定遲早會正式戴在他
頭上,也就是所謂的「一個頭上戴著兩頂皇冠」。
「國家是王者的財產,而人民是納稅的動物。」
如果要說得極端一點的話,那麼中古世紀的國家的確是處於這樣的一種政治狀
態。而所謂的德政,充其量便是減少人民的賦稅,不讓異國的異族士兵踐踏人民的家
園,使人民的房舍免於被敵國燒毀。
馬法爾軍隊的紀律非常嚴格,在他們進入茲魯納格拉國都喀爾羅札城的當天,就
將兩名犯下掠奪罪的士兵處了死刑,並且將死者的首級懸掛在城門前以儆效尤。這麼
一來,馬法爾軍的紀律更為嚴整,而茲魯納格拉的人民也都鬆了一口氣。
進入喀爾羅札城的翌日,卡爾曼對茲魯納格拉的宮廷書記長裘拉傑下達了以下的
命令:
「全國百姓的租稅,無條件減免一成。從宮廷費與軍事費上所大幅削減下來的部
份,應該就足以支付茲魯納格拉的財政費用了。」
緊接著的這一句話,或許可以完全展現卡爾曼武斷的一面:
「如果無法支付的話,就抄滅二、三家大貴族……不,還用不著付諸實行,只要
先把這個話放出去,那麼大貴族們就會自動搖著尾巴過來了。」
經過幾天之後,事實證明卡爾曼所做的這個判斷確實是正確的。
「馬法爾自己送上門來的駙馬爺。」
茲魯納格拉的人們私底下竊竊地私語著,不過卡爾曼在經營新領國時所表現出來
的強硬態度,卻絲毫也不像是個被招贅進門的女婿。無論如何,卡爾曼一定要在這一
年之內,完成支配權的確立以及秩序的安定。因為冬季一旦來臨,所有的兵馬都必須
要撤回馬法爾本國,這麼一來的話,聳立在舊領土與新領土之間的將會是一道冰雪峭
壁,所以此時絕不能夠陶醉在夏季的光輝絢爛之中。
「如果我死了的話,究竟會有多少人拍手慶祝呢?」
茲魯納格拉繼承戰役之後,有二十四名茲魯納格拉的王族、重臣要被判處死刑,
卡爾曼簽署了這份死刑執行書之後,不禁自我嘲諷地說出了這句話。至少對茲魯納格
拉王國來說,卡爾曼將會是一個有著人類軀體的大災厄,不,應該說已經是一個大災
厄。就實質上來說,茲魯納格拉王國已經不復存在了。就連宮廷書記長裘拉傑,雖然
內心真正的想法不知如何,在表面上也一直毫不在意似地為卡爾曼處理國家事務。
茲魯納格拉的內親王亞德爾荷朵公主,是在六月二十六日接近傍晚的時分出現在
卡爾曼的面前。黃昏的帷幕尚未籠罩在大地之上,夏季燦爛的陽光像是一顆顆氣化的
寶石,將南國的山野裝飾地耀眼奪目。
茲魯納格拉的建築當中,與馬法爾最大的不同點,在於建築本身的陽臺很是寬
廣,而且在陽臺之上還有遮陽用、採開放式設計的藤架。藤類植物的花和葡萄婀娜多
姿的莖蔓纏繞在這藤架上,使得寬廣的陽臺地面上有著點點的清涼遮蔭。在這片清涼
的藤蔭之下,美麗的公主低著頭,對征服者說道:
「我是亞德爾荷朵,達尼洛的女兒。」
「妳來得正好,目前的一切妳用不著擔心。如果有任何造成妳不便之處,請儘管
說出來。」
「沒有任何不便之處,倒是有件事情想請教皇帝陛下。如今,陛下您已經以本身
的實力掌握了這個國家,不知是否還有意以亞德爾荷朵作為陛下您的配偶呢?」
「嗯,是有如此打算……」
「如今我雖是亡國之人,但請容許我提出結婚的條件,卡爾曼殿下。」
「條件?」
卡爾曼饒富興趣地盯著眼前這個敗亡之國的公主看。亞德爾荷朵公主的確很美。
她的美完全不同於一般的人為造作,舉手投足之間滲露著一種屬於不同次元的色澤。
就在卡爾曼為公主的美貌而不禁讚歎的時候,公主的聲音接著又流進卡爾曼的意識範
疇之中:
「是的,請容我稟奏。以卡爾曼殿下您的武威,這將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無論
如何,請殿下在近期之內,消滅耶魯迪王國。」
「消滅耶魯迪王國?」
卡爾曼的疑問一下子就脫口而出,顯示出他內心的確受到了一股衝擊。卡爾曼把
自己的視線從亞德爾荷朵那宛如藝術雕刻般端整的面容上移開,經過短暫的沉默之
後,卡爾曼接著發言了:
「耶魯迪是我馬法爾的同盟國,而且是共同舉兵征伐你們茲魯納格拉的夥伴。當
然,從妳的立場看來,耶魯迪和馬法爾一樣都是你們的仇敵,不過,耶魯迪的罪不是
應該比馬法爾更輕些嗎?」
「我並不如此認為。」
「哦?為甚麼呢?」
「如果侵略的行為本身是發自他們自主的意念,那麼這一切就可以另當別論。但
是,耶魯迪是跟隨在他人的馬尾之後,企圖一起瓜分戰爭的戰利品,如此貪婪的劣根
性正是我所憎惡的。」
亞德爾荷朵沉著冷靜地斷言,言詞之中充滿了沉痛激烈的譴責意味:
「依照他們如此的劣根性,只怕遲早有一天也會對馬法爾下手,只是在目前看來
還難以預料。這就是我為甚麼特意提出如此要求的原因。請殿下消滅耶魯迪,這是亞
德爾荷朵惟一的願望。」
「嗯,妳說得不錯。妳所說的話,於情於理都可以接受。好,朕會把妳的話放在
心裡。」
儘管表面上如此允諾,但是卡爾曼的內心並沒有真正將亞德爾荷朵所說的話照單
全收。馬法爾遲早要消滅,並且併吞耶魯迪,這是卡爾曼的霸業之中早已預定之事,
根本無須亞德爾荷朵來煽動。如果卡爾曼將自己預定的事項告訴亞德爾荷朵,讓她先
能夠安心下來的話,這件事是否會就此結束了呢?事實上並沒有如此單純。如果亞德
爾荷朵企圖要對消滅她祖國的仇敵復仇的話,那麼首先採取的第一步驟應該就是讓馬
法爾與耶魯迪之間的同盟關係產生裂痕。現在她所陳述的條件不就正是基於這樣的企
圖嗎?雖然在卡爾曼的面前,她若無其事地發揮著演技,假裝自己是個僅熱心於復
仇,對其他的事情則一概不關心的單純女子。
「唉,這樣的一個公主如果一直被放在深宮內院的話,還真是糟塌了。」
卡爾曼心裡這樣想著。雖然這個美麗的公主並沒有刺激到卡爾曼身為一個男人的
情感,但是卡爾曼對這個公主的興趣卻是遠超過性別之間的差異。
「這位公主不會是我所喜歡的女性,不過將來或許會是個值得尊敬的敵人也說不
定。」
卡爾曼在分析他人的心理時,一直是相當地犀利不留情,即便是對他自己本身也
同樣是如此。雖然他對於自己必須策立一個不是心愛的女子為皇妃一事,並非全然不
感到絲毫的掙扎,但是他再度對自己說:
「沒關係,反正我有艾菲米雅。結婚相愛情本來就是不同的兩碼子事。」
一旦身為一國之君,那麼結婚一事就等於是政策的一部份。這樣的認識,應該就
是國家的領導人物所必須具備的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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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合併 Ⅲ】
安潔莉娜公主一隻手裡拿著夏天的蘋果,一面在「青泉宮」裡獨自漫步。此時的
安潔莉娜雖然沒有身披戰袍,不過腰間仍然佩帶著劍,穿著和男性一樣的服裝。那一
頭顏色彷彿是冬日落陽的頭髮在肩頭上飄盪著,兩眼充滿了生氣蓬勃的光芒,不知不
覺間吸引著人們的目光。儘管如此,她的舉止動作卻還是充滿了孩子氣。她將手裡的
蘋果送到自己薔薇色的嘴邊,發出清脆的啃咬聲之後,蘋果上便立刻出現一個健康的
齒形。綠色果實的酸味擴散在舌齒之間,令人感到一股舒爽的滋味。
「公主,瞧您精神還挺不錯的!」
霍爾第和藹可親地打了聲招呼。站在他身旁的正是利德宛,此時正以他那雙令人
目眩的眼睛對公主作無言的問候。安潔莉娜於是以公平的笑臉回饋這兩個人的好意。
如果單純從朋友的角度來看的話,霍爾第可遠比利德宛來得風趣且見聞豐富哪,安潔
莉娜在心裡這麼想著。
三個人於是結伴一起在庭園中散步。彼此交換了一些無聊的會話之後,霍爾第終
於提出了一個稍微有點意義的話題:
「不過,好天氣再怎麼也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哪。不知我們可愛的祖國馬法爾,
現在的情況究竟如何呢?特別是百姓們的生活。」
安潔莉娜皺起了她那形狀美好的眉毛。
「你是說會下雨嗎?」
「依照順序來說,在下雨之前,會先有烏雲出現呀!」
「霍爾第,照你的說法,你是認為現在已經有烏雲了是嗎?」
「照理說,現在不應是有烏雲出現的季節哪!」
霍爾第用手掌按著他那閃閃發亮的頭頂。安潔莉娜公主與利德宛聽了他所說的
話,不禁在身材較短小的霍爾第頭頂上交換了一個視線。
事實上,利德宛很能夠了解霍爾第想說的究竟是甚麼。年輕有為的皇帝在眾望所
歸的情況下登基之後,馬法爾帝國的前途可說是一片光明燦爛。雖然他乘著茲魯納格
拉內部不統一之際,強奪了該國的土地,如此的行為可說是霸道至極;但是他嚴厲禁
止士兵有任何掠奪的暴行,將整頓肅清的範圍只限定在宮廷之內,並且還修訂了茲魯
納格拉原有的苛政,在短短的時間當中,便建立了極為安定的支配體制。此時此刻,
無論是國內國外,應該都不會有烏雲產生才是。
儘管如此,安潔莉娜公主和利德宛之所以會感覺到烏雲的存在,或許可說是因為
他們知道了一些多餘無益的事情,那就是安潔莉娜的哥哥金鴉國公蒙契爾與皇帝卡爾
曼之間矛盾的對立鬥爭。不,或許還說不上是知道,應該說只是懷疑。但是如果要去
向哥哥澄清這個疑慮的話,即便是像安潔利娜這樣一位充滿勇氣與膽量的公主也不禁
感到膽怯。
「如果連國公地位都無法感到滿足的話,那麼哥哥所想要的,便只有皇位。」
安潔莉娜不只一次地重複問自己這個問題,但是每次所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
哥哥所覬覦的是皇帝的地位,難道哥哥是一個那麼崇拜地位與權力的人嗎?不,安潔
莉娜確信哥哥不是這樣的人。
雖然不知道哥哥內心裡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想法,不過照安潔莉娜看來,哥哥是愛
上了名叫野心的美女,那個僅居住在夢幻境,而不存在於現實世界的美女。也就因為
如此,哥哥永遠不能真正地談戀愛,安潔莉娜想到這裡,不禁惋惜得想歎氣。
安潔莉娜把青蘋果的果核放在手指尖轉動著,彷彿那是一顆能夠呈現森羅萬象的
水晶球。安潔莉娜的懷疑不僅是針對哥哥蒙契爾,即使是皇帝卡爾曼,她同樣也感到
有些難以置信的地方。
皇帝卡爾曼最先讓人感覺到有所轉變,是從先帝波古達二世過世的時候開始。當
人有大幅度轉變的時候,應該會有某個特定的事實作為其轉變的契機。就算父皇的死
就是這個契機,但是造成卡爾曼有如此大幅度轉變的應該沒有如此單純,難道還有其
他不為人知的內情嗎?
安潔莉娜不認為卡爾曼與蒙契爾之間這種蘊藏暴風的緊張關係就是所謂的宿命。
雖然他們碰巧在同一年誕生在同一個國家,但是路是靠著自己的意志來挑選的。人不
是讓宿命來操縱的,自己的命運是靠著自己的手編織出來的,即使是顏色也是自己挑
選的,不管是白色也好、金黃色也好,或者是血腥的紅色也好。
七月五日這一天,馬法爾的宰相宋爾坦率領著由十輛馬車連結而成的車隊,通過
了喀爾羅札的城門。除了車隊之外,同時還有護衛的騎兵一百二十名。如此小題大做
的聲勢引起了伊利亞遜將軍等人的反感,他對著利德宛低聲耳語地說道:「他這是想
要躲避一些仇家的殺害,其實哪,最可怕的根本就是他自己那副壞心腸。」。不過,
不管有哪些人有著多大程度的反感,宋爾坦那像是松鼠般的身影此時確實出現在「青
泉宮」裡,而且謁見了皇帝。
「賀喜陛下終於成為兩國的君主。如此空前的偉業,實為言語所不足以頌揚!」
說完這番由阿諛諂媚與嘲笑譏諷所完美調和在一起的言語之後,宋爾坦發出一種
奇妙的笑聲。但是就在卡爾曼那頗富年輕氣息的臉龐即將被不悅的陰影所籠罩之際,
笑聲突然中止了,中止得一乾二淨,連個餘響都沒有。宋爾坦於是藉著極為恭謹的一
鞠躬,將自己的內心給完全隱藏起來。
這時,卡爾曼的內心有個衝動在蠕動,他恨不得將宋爾坦臉上那層皮膚給撕扯下
來。如果他是一個暴君的話,一定會立刻把宋爾坦處決掉,理由很簡單,只因為他是
「一個令人討厭的傢伙」。但是,宋爾坦身為一國宰相,宮廷內外的情勢都由他處
理,這樣的經驗和才能卻也是相當難能可貴的。
宋爾坦抬起頭,臉部表情產生了一些變化。
「敗稟陛下,微臣自帝都帶來了一個難以啟齒的不幸消息。」
宋爾坦的眼睛忙碌地左右轉動,意思是要求陛下屏退其他不相關的人。這個時
候,在皇帝身旁的只有金鴉國公蒙契爾一個人,皇帝用眼神表示了「不用」。宋爾坦
於是有些失望似地,噯嗽一聲之後便開始說道:
「那麼,請容微臣啟奏。艾菲米雅女官亡故了。在微臣自帝都出發當天的早上,
終於一病不起……」
在這瞬間,卡爾曼的嘴唇擠不出一點聲音,他的面容也完全失去了生氣。在他身
旁的蒙契爾甚至懷疑皇帝是不是要倒下去了。不過卡爾曼雖然踉蹌了一下,但是並沒
有倒下去。他勉強支撐著自己的身體,腳底下用力踩住茲魯納格拉的土地,像棵榆樹
般強勁地站立著。卡爾曼一面調整自己的呼吸,抑制住心臟的鼓動,繼續聽完宋爾坦
冗長的報告之後,他命蒙契爾和宋爾迪一起退下。門扇於是開了又關,在這個空無一
人的房間內,這個手中握有兩頂皇冠的男子,竟茫然不知所措地呆立著。
「我是多麼地愚蠢哪……」
到了此時此刻,卡爾曼這才頓悟到一個事實,原來他過去一直將自己內心最柔軟
的部份托付給艾菲米雅,托付給這個溫順又恭謹有禮的女子。雖然當初的出發點不過
是年輕王族與侍女之間司空見慣的肉體關係。但是,在這些日子當中,他兩人之間已
經發展出一種絕非是司空見慣的心靈契合,儘管如此,在卡爾曼的意識當中,卻還總
以為這只是男女的情事,從沒有考慮過與她正式結婚,甚至還以為艾菲米雅對於這樣
的關係也應該會感到滿足。對於卡爾曼來說,艾菲米雅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女性,但是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因素是更為重要的,而且這個因素原本應該是存在的。
「報應啊!難道這就是弒殺親父的報應嗎?但是,就算是天帝,也沒有權力從我
身邊將我所愛的人奪走啊!要殺的話就殺我好了!」
卡爾曼痛苦地抱住自己的頭。哀歎聲和詛咒聲化成低沉的音律,從地面上匍匐而
過。
「殺我吧!殺了我……」
就這樣,馬法爾的皇帝卡爾曼二世失去了原本該可以成為他後繼者的兒子或女
兒,在還沒來得及出生之前就失去了,同時,也失去了他孩子的母親。除此之外,卡
爾曼更失去了那顆原本存在於霸王的心理當中,屬於凡人追求幸福的心。艾菲米雅的
笑容是多麼地優雅、柔婉,但是她竟然將這一切全部帶走了。
卡爾曼在不久之後抬起了臉,從那僵硬乾燥的嘴唇當中,吐出僵硬又乾燥的獨
白:
「加速舉行和亞德爾荷朵公主結婚的儀式。既然已經變成這種狀況,還是加快些
比較好。沒錯,這樣也好,這麼一來,艾菲米雅就不必像見不得人似地永遠躲在陰影
底下了……」
另一方面,宰相宋爾坦從皇帝御前退下,並與蒙契爾道別之後,他凝視著那道重
新被關上的門扉,好像在沉思甚麼似地。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然後走近此時正站
在門旁的侍從武官菲連茲少年身邊,命令他把耳朵湊過來。菲連茲討厭這個宰相的程
度並不下於皇帝,但此時也只得勉強地依照命令行事,當他聽到宰相低聲對自己所說
的話時,不禁大吃一驚。
「……毒藥?」
「這件事情還不能讓陛下知道,懂嗎?而且要切記多說無益,不得對他人提
起。」
經宰相這麼一交代,菲連茲點點頭,但少年知道自己的臉色已經是一陣青、一陣
白。
宰相告訴菲連茲,皇帝卡爾曼二世的情人艾菲米雅女官,真正的死因可能不是病
死,而是遭毒殺身亡。宰相一面說,一面凝視著菲連茲,兩眼裡閃耀著青白色的火
苗,兩道像蛇一樣細細的火苗。但是這幕情景,也有人在走廊的一角正默然地注視
著,這人便是金鴉國公蒙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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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合併 Ⅳ】
無論艾菲米雅的死是一件多麼令人悲歎的事,對馬法爾帝國來說,這只不過是皇
帝個人的私事。如果艾菲米雅確實生下了男孩,而且這男孩披立為皇太子的話,那麼
就算艾菲米雅並沒有被冊封皇妃,這名女官的死仍然算是帝國的朝政大事,因為她的
死就等於是下任皇帝母親的死。然而事情並非如此。艾菲米雅的死在帝國例行的記載
當中,不過是區區一名女官的死,記載上只是這麼寫著:「在這一年當中死亡的宮廷
有關人員,為侍從一名、女官三名、隨從武官一名」,甚至連個人的姓名也不被列
入。
卡爾曼並不像茲魯納格拉的末代國王達尼洛四世那樣是個大情聖,而是一個擁有
平凡的女性觀與健康肉體的人。艾菲米雅當然不是卡爾曼的第一個異性,在她之前,
也有其他女性是卡爾曼曾經熱愛過的。卡爾曼從來沒有想像到,艾菲米雅的死竟然會
帶給他如此強大的打擊。當然,這樣的打擊完全不同於父王過世時所帶給自己的衝
擊,兩者的性質全然迥異。在這個時候,他所深切感受到的,不是個人的軟弱,或者
是合理的悲哀,而是他自己的愚蠢。
但是,卡爾曼將這一切悲歎與後悔全部深埋在自己的內心,為了彌補失去艾菲米
雅之後的心靈空洞,他更是一心一意地專注在成就霸業上。
對於卡爾曼這個侵略者,茲魯納格拉的人心並沒有產生負面的趨向,最主要的原
因便是外來的侵略者並沒有大肆進行掠奪。
事實上,嚴格懲戒掠奪、暴行,和破壞行為的最後獲利者不是別人,而是征服
者,其中的好處不僅僅是安定了彼征服國的人心;試想,如果田地被踐踏、燒毀了,
那麼農作物就無法長成,家畜如果被殺害了,就無法繼續繁殖,供水管路如果被破壞
了,那麼農地和牧場就無水可用。只要能夠節制破壞的層面,維持土地原有的生產力
和居民的勤勞意願,那麼整體的經濟能力就不會受損,而賦稅的徵收也將更為容易。
所以,施行德政的最後獲利者便是統治者,凡是賢明的統治者一定都深諳這其中的道
理。
從最初一開始,卡爾曼就沒有想要使茲魯納格拉荒蕪,將征服地搜刮一空的意
思。為了讓茲魯納格拉成為供養馬法爾強兵的後方補給,一定要將該國的農業生產力
與過去所蓄積的財富保存下來。只要根基不受到破壞,那麼就不需要插手或干涉茲魯
納格拉的民眾生活和下層社會的構造。最多只要將眼裡所看到的偏差現象給糾正過來
就足夠了。
就這樣,當馬法爾的征服事業已經轉成新領土統治,而統治步驟已經從軍事轉為
文治的時候,馬法爾的大軍暫時就沒有留在茲魯納格拉的必要了。而且,軍隊對於生
產事業並沒有幫助,二十五萬名的龐大兵員總不能一直老待在這裡吃閒飯。如果要防
禦茲魯納格拉的領土遭受他國侵襲的話,只要靠茲魯納格拉舊有的軍隊就足夠了。所
以馬法爾軍現在的作用,只是在牽制茲魯納格拉軍,避免這些舊有兵員將矛頭指向皇
帝卡爾曼就行了。
到現在為止,所有的步驟都進行得非常順利,這一切彷彿在催促著馬法爾軍撤出
茲魯納格拉。於是皇帝卡爾曼決定,只讓直屬軍三萬六千名,與龍牙公國軍一萬八千
名和自己一起留下來,其餘軍隊分兩梯次回歸馬法爾本國。此外還決定龍牙國公渥達
留下來擔任皇帝顧問,而金鴉國公蒙契爾隨同本公國軍隊一同回國。原本皇帝卡爾曼
是希望蒙契爾能夠留下來,但是官蒙契爾回答:「臣下一向不太能適應熱的天氣,而
且一方面也掛念著領地內的事情。」之時,卡爾曼便笑了笑,同意讓他回國去了。因
為就算蒙契爾和金鴉公國軍會合,也不再有顯露叛意的餘地了。
現在,耶魯迪已經被扯了進來,成為馬法爾征服茲魯納格拉的共犯,接下來只要
亞德爾荷朵和卡爾曼締結婚姻關係的話,其他各國也沒有插手的餘地。這一切都是因
為卡爾曼武斷的迅速行動以及巧妙的文治手腕,才沒讓其他各國有絲毫可乘之機。雖
然札拉和利斯阿尼亞等他國的王室與茲魯納格拉也有政治婚姻關係,但是這並不能構
成他們對馬法爾滋生事端的理由。
「如果事先能夠與茲魯納格拉締結攻守同盟的話,現在也不至於讓卡爾曼那傢伙
獨享整塊大餅哪。早知道就應該先下手為強、先發制人了。」
到現在才這麼唉聲歎氣,這根本就是所謂愚者的智慧,絲毫沒有一點助益。只能
在遠處流著口水,任憑馬法爾獨佔美味豐富的獵物。至少在表面上,並沒有任何一個
國家,企圖採取甚麼動作。
即便如此,如果光憑這表面上的跡象而以為萬事已經圓滿收場的話,那麼就未免
顯得太過天真了。戰場上的勝利並不一定意味著外交上的勝利。潛在的敵國現在一定
更加強了警戒心。
金鴉國公蒙契爾一面在準備著回國的諸多事宜,另一面卻也在仔細觀察著卡爾曼
的新領土支配政策如何順利地進行。他手裡一面尋找著適當的禮物,好帶回去送給帕
薩羅威茲侯爵加的依德利達公主,但是真正的心卻是神遊在策謀的庭園裡。
「如今要單憑一國的力量來對抗馬法爾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接著下來,拉薩爾那
傢伙的企圖大概是要籌組一個對抗馬法爾,不,應該是說對抗卡爾曼的多國聯盟了。
對皇帝來說,這可是他的外憂,至於內患方面,國內的敵人該會有何蠢動呢?」
其實所謂的內患,最大的敵人便是蒙契爾本身,但是此時在他的思考當中,並沒
有把他自己列入計算的範圍當中,因為依照他的思考方法,怎可能把自己和那些區區
不成氣候的小敵相提並論。
「啊,就這個了!」
蒙契爾脫口而出,這並不是因為策謀已經擬訂妥當,而是要送給依德莉達公主的
禮物已經決定好了。那是一條銀線上繫著四個銀鈴的風鈴,每當有微風吹送的時候,
就會發出清澄悅耳的響聲。
「如果公主會喜歡就好了……」
當蒙契爾正在挑選禮物好送給小公主時,卡爾曼這方面正與亞德爾荷朵公主交換
著極為平淡無味的對話。
「亞德爾荷朵公主,這一次為了報酬耶魯迪協助馬法爾征服成功,朕已經決定將
茲魯納格拉的十州賞給耶魯迪,妳以為如何呢?」
聽到這話的時候,亞德爾荷朵的眼眸彷彿兩把銳利的刀刃,閃爍著尖銳的光芒。
「賞給耶魯迪十州?這樣的行為不等於是拿著金幣往盜賊手裡堆嗎?」
「妳很不高興是嗎?」
卡爾曼淡淡一笑,手指尖輕彈著銀杯的邊緣。
「就如同妳的願望,那耶魯迪遲早也會成為我國的一部份。如今賞給他們十州,
其實不過是先將土地借給他們幾年而已。如果他們要大作白日夢,以為可以從此就建
設起一個大耶魯迪王國的話,不妨就讓他們去作吧。人說畫餅充飢,就算他們在紙上
畫滿了美味的料理,也並不表示他們的肚子就會因此而飽起來啊!」
為了對眼前這個即將成為人夫的男子所說的笑話作回應,這個即將成為人妻的女
子於是在她那豔麗的紅唇旁綻放出一個嬌媚的微笑。一個美男子與一個美女子,這對
尊貴的男女在不久之後,即將要在夫婦的臥床上,以列國的興衰與策謀作為臨睡前的
枕邊細語吧?
七月七日這一天,一份以馬法爾皇帝卡爾曼二世的名義所發佈的宣言公開對天下
昭告,茲魯納格拉八十州土地當中的七十州,正式與馬法爾本土合併。這便是世人所
謂的「大合併」。
經由這次的大合併,馬法爾帝國的疆域高達二百州,版圖之大乃為空前所未有。
卡爾曼的威名足可以和馬法爾的建國始祖阿爾巴德征服帝相匹敵。
「卡爾曼大帝一夏征服一國。英武聲譽無與倫比。諸國列王雙膝及地,對於卡爾
曼大帝之豐功偉業,無不戰慄膽寒……」
史官於年代誌上如此振筆記載。然而馬法爾帝國的聲譽對於鄰近列國來說,卻是
個彷彿夢魘般揮之不去的惡名。卡爾曼征服茲魯納格拉的俐落手腕,讓鄰近諸國無不
感到戰慄不安,另一方面也使得他們更升高了對於馬法爾的敵對心理。
在馬法爾帝國的都城奧諾古爾。短暫的夏日陽光正逐漸融合在一片水色的幕靄之
中,家家戶戶的窗口散發著一盞盞溫暖的燈火。這真是一個恬適而難得的北國之夏。
但是在耶魯迪大使館內一個門窗緊閉的會議室之中,卻彌漫著一股寒冬的氣息,大使
和客人們正圍著一個堅木材質的圓桌旁坐下。
「各位大使閣下都到齊了嗎?好,那麼請讓我來開始這次集會,共同商討各位列
席大使的祖國安寧。」
耶魯迪大使拉薩爾非常平靜地發表宣言。在燭光的照耀下,臉色仍顯得鐵青的這
六名男人,聽了這番開場白之後,臉部愈發僵硬,紛紛將視線集中在這名年輕主辦人
的身上。
駐在馬法爾帝都奧諾古爾的七國大使,此時都齊聚在這個會議室當中。除了耶魯
迪之外,還有札拉王國、利斯阿尼亞王國、庫爾蘭特王國、鳥魯喀爾王國、拉沃泥亞
大公國、以及西方騎士團領國。除拉薩爾之外,其餘六名都是即將進入初老階段的五
、六十歲人,拉薩爾的年齡和他們有著相當大的一段差距,同時也是他們之中最詭計
多端、老奸巨猾的一個。
「在我們今天的集會上,原本還有一個人應該會出席,可是如今不見他的蹤影,
那就是茲魯納格拉的大使札伊歇爾公爵。由於某個不明人物的陰謀,他身為外交家的
生涯很不幸地遭到中斷。作為一個曾經與他同在一個任地的大使,請容我冒昧地為他
祈求冥福。」
拉薩爾低下了頭,其他六國的大使也紛紛端正自己的姿勢,以本國的儀式為死者
祈禱。札伊歇爾公爵生前的交際作風頗為傲慢,一直是各國大使所討厭的對象,但是
既然人都已經死了,活著的人又何妨表現一下禮儀。
事實上,拉薩爾正是殺害札伊歇爾公爵的真正犯人。札伊歇爾公爵死後,拉薩爾
竟然還將他拿出來當道具利用,所謂恬不知恥正可說是他的寫照吧。在這個年輕策謀
家的心中,根本沒有畏懼死者靈魂的觀念。活著的人尚且無法控制這世上的人,死者
又如何能夠加以插手呢。
「……不過,札伊歇爾公爵在祖國還沒遭受馬法爾軍的馬蹄蹂躪前就過世了,就
這一點來說,或許要比在座的各位大使來得幸運也說不定。」
耶魯迪大使的言論,引起了札拉大使的不平:
「為甚麼我們比較不幸呢?我們的祖國都還安然無恙不是嗎?或許馬法爾在征服
茲魯納格拉之後,會就此而滿足了也說不定哪!」
「卡爾曼並不是一個這麼容易滿足的人。今年碰巧是茲魯納格拉遭殃,有誰敢說
明年不會輪到札拉嗎?」
札拉的大使悶聲不響了。其他各國的大使們則就著自己所坐的位置與個人體格,
有些不安地稍稍轉動身體。他們的國家在過去對於馬法爾的態度並非經常保持友善,
如果卡爾曼有意思的話,何患沒有侵略的藉口呢?
「馬法爾的版圖如今已高達二百州。併吞了物產豐饒的茲魯納格拉之後,更確立
了以南方物產供養北方強兵的體制。這個事實所蘊藏的可怕意義,想必是各位賢明大
使早已知道的。」
拉薩爾所說的話並非完全正確。但是經他這麼一指明,有半數大使嚇得呆若木
雞,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這深一層的含義。見到這幅景象,拉薩爾不禁在胸中冷
笑,這群認不清事實真相的笨蛋,真是活該要被我耍弄。
「如今單憑一國的力量已經無法對抗馬法爾的強勢。此時此刻,正是各國要摒棄
私心,築起一道防禦的銅牆,為阻止馬法爾向外膨脹而同心協力的時候。今日邀請各
位列席這個集會,就是為了要商討有關的事宜。」
這時,有把椅子發出響聲。體格魁梧的庫爾蘭特大使,有些無聊地重新將身子挪
好之後,便懷疑地對著年輕的主辦人提出問題:
「不過,耶魯迪不是配合馬法爾征服了茲魯納格拉,而且還分得十州土地嗎?換
句話說,耶魯迪根本就是馬法爾的共犯。你們耶魯迪吃到了甜頭,現在卻反過來若無
其事似地召開這次集會,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如果無法相信耶魯迪的話,試問您今日為何應邀前來參加呢?庫爾蘭特大
使?」
還未等對方回答,拉薩爾又緊接著說道:
「不,請不要誤會,我沒有盤問或者譏笑您的意思。今天我們大家之所以齊聚在
這裡,就是因為擔憂馬法爾的強勢與皇帝卡爾曼的野心,只有這個原因。如今我們好
比是搭乘同一條船要渡過大河的同志,爭吵只會讓我們面臨覆舟的命運。」
藉由這個巧妙的比喻,將六國大使對於事態的認識誘導到預期的方向時,拉薩爾
重新環視眼前的這一群人。
「在此,請容我提出一個提案,就讓我們共同締結對抗馬法爾的七國同盟條約,
不知各位大使以為如何?」
「七國同盟?」
六個大使面面相覷。在這個大陸上,曾經有過無數次的二國,或者三國締結同盟
的例子,但是,七國為對抗一國而立定盟約的情形卻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大聯合要
能夠實現,必須要在各方利害關係都相當一致的情況下。而馬法爾如今日復一日的明
顯興隆,不正是促使各國利害一致的導因嗎?
「或許各位大使會認為憑甚麼要讓耶魯迪來主導,心裡面可能會感到有些無可奈
何也說不定。但是我們這個同盟成立的性質並不是要由哪一國掌握主導權,而是由各
國基於平等的立場,彼此遵守信義的原則,來共同對抗馬法爾的威脅,耶魯迪的角色
只是對各國提出呼籲。如今要防止馬法爾的膨脹,並維護列國的和平,除了這個方法
之外,別無其他,請各位駐在大使明察。」
一條像是用血勾勒出來的赤色疤痕,正愈來愈明顯地浮現在這個年紀最輕的大使
臉頰上。大使們像是被催眠了似地,一個勁兒地點著頭,最後全部贊同了拉薩爾的意
見。六國大使深信,不管馬法爾再怎麼強勢,卡爾曼有多大稱霸天下的野心,七對一
的話一定會贏,而且這正是自己國家要繼續生存下去獨一無二的途徑。
在拉薩爾的誘導與煽動之下,大使們於是淪為拉薩爾為達成一己之野心與策謀的
活道具。
至此,該有的道具都備齊了。這個屬於卡爾曼的燦爛夏季還能夠持續到甚麼時候
呢?拉薩爾用指尖一面勾勒著臉頰上的疤痕,一面提出了另一個提案:
「本次集會盟約是在故人亡靈的見證之下成立的。因此,我們想把這個盟約命名
為札伊歇爾盟約,不知道各位是否有其他異議?」
就在沒有人提出異議的情況下,後世所謂的札伊歇爾盟約成立了;時間是在七月
八日的晚上。在這一年,大陸曆一○九二年的夏季,發生了許多歷史上前所未有的事
件,年代誌上也因此需要更多的篇幅來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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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螢火蟲的原野 Ⅰ】
七月二十日,馬法爾全軍當中的金鴉、黑羊、虎翼三個公國的公國軍從茲魯納格
拉的前首都喀爾羅札出發,踏上了重返國門的路途。扣除在奇利亞河畔的血戰當中戰
死的士兵之後,此時仍有超越十萬名的龐大軍力。三公國的公國軍在各個主將的率領
之下,分別踏上了歸途,由於這並不是一次統一行動,所以全軍的監督權暫時由同行
的宰相宋爾坦來統轄。
因此,各公國軍每天必須要派遣使者向宋爾坦作一次報告,說明當天的行程、通
過地點、以及野宿營地等等。雖然在作法上有些麻煩,不過既然還在茲魯納格拉領地
之內,就絕不能夠掉以輕心。而且如果喀爾羅札地方有產生任何異樣的話,三公國軍
也必須要回頭支援,所以少許的麻煩也是無可避免的。
三公國軍的行軍方向分別是,金鴉軍往東街道,黑羊軍往西街道,虎翼軍朝中街
道行進,全軍預計在七月底之前越過國境,抵達馬法爾本土。
在這次的遠征當中,虎翼公國軍絲毫沒有任何精采的表現可言。在奇利亞河畔的
會戰當中,還曾經因為遭受茲魯納格拉軍的猛烈反擊而出現漏洞,如果不是因為金鴉
、黑羊兩公國軍的奮勇作戰,或許早已被追趕到水邊而全軍覆沒了也說不定。於是軍
中將領以及騎士們也開始對這個喪失軍人榮譽的主將西米恩,發出了不滿和誹謗之
聲。
「到底他也不是個真正的國公,充其量也不過是個籠絡未亡人,霸佔無主之國的
角色罷了。」
「啊,其實仔細一想,我們前國公伊姆列主君在世的時候,他雖然是一個重臣,
但是卻也當不上國相哪。說起來伊姆國公也真是頗具識人的眼光哪!」
「看看人家黑羊軍,自阿爾摩遜大老退位隱居以來,雖然幾乎沒傳出任何武勇的
事跡,可是這次遠征卻好像鹹魚翻了身,真是厲害。」
「這一切可是利德宛大人的功勞。有句話說得好,要整體改變,非得改變上面的
人不可。」
如果僅僅是將兵們私底下的批評毀謗而已的話,西米恩倒也還能夠忍受。因為西
米恩對於自己在奇利亞河畔的會戰當中,所表現出來的指揮成績也相當地不滿意。因
此,他努力地讓這些話從自己的耳畔流過,盡量不去在意它,但是當他聽到以下的這
些誹謗時,整個人的神經幾近要崩潰了。
「說起來也奇怪,那西米恩大人到底是憑著哪一點,如此擺著一副國公的嘴臉
呢。一來他既不像是利德宛大人,是由皇帝指定為繼承人而得到眾人的公認,二來也
不像渥達大人和拉庫斯塔大人,是正式被授與國公的地位。說穿了,他不過是格爾特
露特未亡人的第三任丈夫罷了。」
「不對,根本還算不上是丈夫,只是情人而已,他們甚至連正式結婚都沒有。」
「如果要說到最早時候的話,還有一個更根本的問題,就是伊姆國公的去世。那
雖然是在和格爾特露特夫人正式結婚之後,不過真的是因病而死的嗎?」
「嗯,沒有根據的話我們是不能亂說的,不過很顯然地,所有的一切其實都是依
照西米恩大人的計劃在進行的。伊姆國公不是曾經要舉兵討伐西米恩大人嗎,可是整
個事態卻急轉直下,西米恩大人主動將格爾特露特夫人讓給了國公……」
「噓,你們可千萬不要亂說。搞不好我們也會步上伊姆國公的後塵哪!」
西米恩再也無法忍耐了,因為這些毫無証據的懷疑全部都是百分之百的事實。雖
然這些事實過去一直被他輕鬆地掩蓋下來,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沉重的大石一旦變
輕的話,水還是可以流洩得過去。
正當西米恩感到極度悵然的時候,有名訪客在夜晚祕密地來到西米恩的野宿營
地。
「哦,這可不是宰相閣下嗎?敢問有何貴幹?」
光從訪客具有宰相地位的這一點看來,西米恩怎麼也不能有所怠慢,況且此時正
是西米恩感到極端孤立的時候,有個客人來訪的確是很令人高興的,即便是這個眾人
厭惡的宋爾坦。當西米恩省視自己此時的心理時,確實也嘲諷著自己是個「落魄之
人」。
西米恩將宋爾坦迎進自己的帳棚裡面,然後拿出了茲魯納格拉有名的白葡萄酒、
乾乳酪、以及混和著小羊血的臘腸來招待客人。雙方形式地交換了一些會話之後:
「西米恩國公,對於皇帝陛下從去年以來到今年為止所進行的平內征外,不知你
有何看法?」
從宋爾坦稱呼西米恩為國公而非大人的這一點看來,顯示宋爾坦對西米恩在態度
上有著難以掌握之處。西米恩因此在心裡有所警戒,於是選擇了絕不會出錯的說辭。
「無論是平定內憂的高完成度,或者向外征討的偉大功績,皇帝陛下堪稱是建國
以來最英武的君主。能夠以臣下的身份伴隨在明君的左右,臣下認為再也沒有甚麼比
這更值得高興的了。」
聽著西米恩緊張地幾乎要頭冒冷汗的這些話,宋爾坦若無其事似地一面笑著,同
時還點點頭。西米恩這番話固然是基於阿諛的出發點,不過倒也沒有扭曲事實之處。
「帝國政府並沒有過度干涉各公國內政的權限,不過,虎翼公國現在的情形怎麼
樣?治理得還好嗎?」
「這是當然,在國公未亡人格爾特露特夫人的帶領之下,文武官員皆同心一致,
齊心治理公國。」
話一說畢,宋爾坦那酷似松鼠的臉上便露出了有點邪氣的笑容。
「銀狼公國、龍牙公國、銅雀公國,這三個名稱當中有一個共通點,不知西米恩
國公是否知曉?」
「共通點……」
西米恩聞言不禁愕然。宋爾坦的話雖然拐彎抹角,不過隱藏的含義卻非常露骨。
這三個公國的君主都因為反對卡爾曼即位,最後不但慘遭橫死,而且還失去了領地。
西米恩的聲音裡面開始出現無法控制的激動:
「皇帝陛下打算要撤銷、或者沒收我虎翼公國是嗎?您的意思是這樣嗎?」
「這個嘛……」
「宰相閣下,請明白地告訴我。如果陛下真有如此御意的話,那麼要怎麼作才能
改變陛下的御意呢?」
「假如陛下有意思要這麼作的話,西米恩國公心中是否有一點線索,知道為甚麼
會遭到如此待遇嗎?」
現在西米恩已經完全被宋爾坦玩弄於股掌之間了。
「完、完全沒有線索。我虎翼公國侍奉卡爾曼陛下,從未曾有過任何異心或不
滿。此次征服外邦,我虎翼公國也盡心盡力整備軍容,協助皇帝御駕親征的大業。如
果這樣還要加以削封的話,那不是有些太嚴苛了嗎?」
正當西米恩動搖的時候,宋爾坦安定地將他那瘦薄無肉的手掌翻過來示意西米恩
不用再講下去。
「不,西米恩國公,很抱歉我說了許多不入耳的話,這點請您原諒。您的忠誠與
侍奉皇帝的熱情,我已經非常了解,所以真正的問題,恐怕是在陛下的身上。」
「這、這個……」
「國公知道利德宛大人與安潔莉娜公主的婚約吧?」
「知道是知道……」
西米恩用舌頭舔了舔他那乾裂的嘴唇,想起了那一天從喀爾羅札城出發時的事
情。在即將出發的三公國十萬大軍的將兵面前,皇帝卡爾曼宣佈了黑羊公國繼承人利
德宛與金鴉公國公主安潔莉娜的婚約。
「馬法爾國內,能夠有這樣一對幸福的夫婦也挺不錯的。祝福你們倆。要記住,
互相要把彼此當作是你們所需要的人;惟有這一點,希望你們不要忘記。」
卡爾曼衷心地祝福安潔莉娜公主與利德宛,不過在他所說的話之中,卻彷彿有些
自我嘲諷的意味,好像淡水之中有海水混入似地,讓安潔莉娜與利德宛感到有些微的
不協調感。不過宋爾坦的問題重點並不在此。
「陛下是個偉大的君主,遺憾的是,他對於人的好惡觀念非常強烈。個人友誼甚
至比公的立場還要來得優先。利德宛大人是陛下的同學,少年時代曾同窗共讀,一同
旅遊各地方,甚至首次與敵人對陣也是同時的。」
「那、那麼……」
「利德宛大人去世的前任夫人,是虎翼前國公伊姆的妹妹。照理講的話,利德宛
的確存資格來要求虎翼公國的國公地位哪。」
這話與西米恩自去年以來的猜忌完全一致。所以西米恩相信了。宋爾坦更進一步
探出身子,以壓低的聲音對著西米恩的耳朵灌進毒藥。
「接下來,這就是陛下的想法,為了昔日的舊友,替他將虎翼公國給討回來。這
麼一來的話,西米恩國公與格爾特露特未亡人就一定會遭到驅逐。」
達成之後,皇帝卡爾曼就將利德宛封為虎翼國公,至於黑羊國公的話,則封給女
流之輩安潔莉娜。利德宛前妻的兒子帕爾,因為原本就是虎翼國公伊姆的姪子,所以
就封為下任的虎翼國公。至於利德宛與安潔莉娜之間所生下的孩子,大概就是下任的
黑羊國公了。宋爾坦將這幅未來的構想圖,攤開在西米恩個人妄想的視野之前,然後
拋下了最後的一句話:
「對安潔莉娜公主和利德宛大人來說,這可真是幸福快樂,美好的大團圓唷!
哪,西米恩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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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螢火蟲的原野 Ⅱ】
如果是在兩年前的話,西米恩應該不至於會被宋爾坦這樣的一番佞言所欺騙。但
是,為了得到美女格爾特露特,西米恩遂將他過去確實擁有的一些長處與美德作為交
換的條件給出賣了。由於害怕格爾特露特被奪走,西米恩設計毒殺了他的主君伊姆國
公,自此之後,他的精神就明顯地偏離了寬廣明亮的大道,而迷失在充滿森林與沼澤
的黑暗小徑之中。
事實上,西米恩與皇帝卡爾曼有著相似之處,那就是他們都是以罪惡感為出發點
來重新構築人生的架構。但是,西米恩的器量似乎比卡爾曼更狹小許多。而且在另一
方面,卡爾曼弒父的罪狀並沒有為他人所知,而西米恩弒殺君主的罪行幾乎是眾所皆
知,他必須要承受更多來自他人的冰冷眼光,所以他的精神負擔或許更加重許多。
西米恩方才所嚼的酒,就是宋爾坦稱說是隨手帶來的小禮物,茲魯納格拉當地所
產的酒。宋爾坦一口不沾,對西米恩卻是頻頻巧妙地勸酒。於是西米恩醉了,醉得像
是差勁的廚師所作的豆子湯,又濃又濁,這股醉意將他牢牢抓住,甚至在宋爾坦祕密
離去之後,仍然緊抓著他不放。
西米恩倒身趴在散亂的杯盤酒瓶中,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緊接著濃濁的醉意之
後,進入了又濃又濁的睡夢當中。儘管肺與胃像針扎般地疼痛著,虎翼公國軍的主將
難受地微微轉身,仍然執意將身心暫時交給睡神來掌管。
「西米恩、西米恩啊……」
低沉的聲音爬進耳膜深處,用無情的鉤爪撕裂了西米恩的睡夢。
「起來啊,西米恩,你的前任主君特地從黃泉回來看你了啊!」
西米恩驚叫一聲,整個人跳了起來,不過他並沒有真的這樣做,一塊無形的岩石
正壓在他的胸口上,使他根本勳彈不得。眼睛和嘴巴張得大大地,西米恩在這片固體
化的黑暗之下,整個人被迷信的恐怖心理給碾碎了。
「好久不見啦,西米恩,與格爾特露特共枕的褥子還溫暖嗎?弒殺主君之後所得
來的權勢寶座還舒適嗎?」
嘲弄的波動將西米恩的皮膚搔得癢癢的,西米恩原本絕不是個膽小的人,但此時
也不禁毛骨悚然。
「不過,你怎麼也當不成國公。我的姪子、利德宛的兒子才能夠當上國公。雖然
你犯下了弒主大罪,但是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只是在為他開路,這是多麼愚蠢的行為
啊。」
聲音突然一變,變成尖銳的笑聲:
「哇、哈哈哈哈……弒殺主君的大罪人,為女人所迷惑而違背天良的愚者!你將
會被逐出國境、被剝奪地位,橫死異鄉的末路將等著你。只要你一天不打倒利德宛,
你就會有這樣的下場,你就會有這樣的下場……」
嘲弄的聲音又再度升高,在西米恩的忍耐即將迸裂,發出慘叫聲的這一瞬間,伊
姆的聲音中止了,像斷了弦似地突然中止了。原本一直壓在胸口上的岩石也同時消
失,西米恩滿身冷汗地坐了起來,嘴裡吐著低低的呻吟聲:
「哼、這個利德宛,休想我會讓你得逞……」
西米恩的兩眼閃爍著陰森的光芒。
「利德宛大人、利德宛大人!」
一陣像是用斧頭劈開睡夢森林的叫聲,使得利德宛醒來並且支起自己的上半身。
瞳孔的焦點聚合時,只見微黑之中有個圓圓的面孔,原來是霍爾第的臉,令人想起了
夜空的滿月,利德宛不禁笑了出來,不過這位爽朗的「旅行學者」卻反常地,以非常
認真的口吻低聲說道:
「從東邊方向傳來有人馬的腳步聲。相當人數的兵馬正朝這邊逼近當中。」
利德宛豎起了耳朵,想確認霍爾第所說的話。
「我甚麼也沒聽見啊……」
但是利德宛以軍人的直覺感受到冰刃的觸感。他探頭到營帳外面,感覺到夜氣的
浮動。這時他不得不認同霍爾第所說的話。利德宛於是一面朝著霍爾第點頭,手裡迅
速脫下身上的睡衣,一面集中思慮想著應變對策。
「東邊的話,應該有虎翼公國的野宿營地,莫非是西米恩……」
利德宛沒有餘裕多做思考,他拿起戰甲,要求霍爾第招集所有主要的軍隊將領。
霍爾第二話不說飛奔而去,這時隱約可聽到兵馬因察覺異變而發出的嘶啼聲了。
穿上了戰甲,佩帶好長劍之後,整個夜晚已經籠罩在濃烈的戰氣當中。黑羊軍的
陣營幾乎已經全體起身,這應當是平日就懲戒將兵不得鬆懈的訓練效果吧?但是一旦
己方人馬出動,敵方人馬的憂慮就會消失,不過這也是不得已的。畢竟己方根本沒有
餘裕準備,以便等待殺敵的良機。不久,軍隊將領們在霍爾第的招集之下,個個神色
緊張地齊聚在利德宛面前,等待主將說明深夜招集的事由:
「我們黑羊公國不至於會招徠虎翼公國的怨妒。西米恩的懷恨應該是針對利德宛
大人個人吧?」
積加的發言固然是出自他對於利德宛偏狹的反感,不過卻也不能說是有違事實。
「或許就是像積加所說的,不過,既然西米恩已經率軍攻過來,各位也將難以倖
免。此時是戰、是逃,大家要選擇哪一個?」
在此情況下,利德宛已經無意多做試探。於是有個原本就對利德宛多有好感的騎
士魏樂率先發言:
「無論如何,如果讓虎翼軍蹂躪我方陣營的話,根本無以向阿爾摩修大老報告。
現在我們應該立刻給予這些無禮的訪客一記迎頭棒喝,教教他們甚麼是正確的禮
儀。」
贊同聲於是熱烈響起,接著是一陣冑甲的金屬響聲,騎士們紛紛站起身來,往四
方散去指揮個人的部下。就連積加也不能裝作一副不知道的樣子,轉身住部下聚集的
方向跑去了。利德宛僅率領著霍爾第,朝座騎快步走去。
安潔莉娜公主也在夜裡醒了過來。她將脫下來的戰甲放在身旁,換上睡衣後仍將
劍抱在胸前,剛剛她曾經一度睡著了,不過現在又張開了眼睛,轉頭注視著營帳外的
景象,這時她稍微歪著頭,發出驚異的聲音:「那是甚麼啊!看那無數的光點滿天亂
舞著。」
名叫夏爾蘿塔的侍女回答說:「公主,那叫做螢火蟲,在茲魯納格拉並不稀
有。」
夏爾蘿塔出身於邊境地帶,而且曾經到過茲魯納格拉,由於這個寶貴的經驗,此
次便隨同安潔莉娜遠征。
「哦,原來是螢火蟲,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
位居北國的馬法爾境內並沒有螢火蟲,溫暖的茲魯納格拉才有這幅景象。成千成
萬的光點裝飾著深藍的夜空。這種亮光既不同於星光,也不同於寶石的閃亮。那活生
生的光群像是一群和著音樂飄動下襬的曼妙舞者,正輕緩且有韻律地舞動著,叫北國
的公主不禁感到讚歎。但安潔莉娜不久又懷疑地問道:
「夏爾蘿塔,螢火蟲也會發出紅光嗎?」
「不,螢火蟲的光是白中帶著點綠。」
安潔莉娜聽侍女這麼一說,重新又透過黑夜往前看,突然她站了起來。
「不是螢火蟲,那是炬火!立刻秉告王兄,全軍準備夜戰!」
安潔莉娜的心已經武裝起來了。她披上戰甲以及配劍的速度絲毫不比黑羊公國的
繼承人遜色。她不僅僅是金鴉公國當中,甚至是全馬法爾帝國當中屈指可數的驍勇戰
將;當她準備妥當之後,立刻朝哥哥蒙契爾設置在距離大約半斯塔迪亞(約一百公
尺)的營帳趕去。這時候哥哥已經起身,而且在睡衣外面披著長袍。
「哥哥!有個驢蛋竟然動兵攪亂了這片難得的美麗夜晚。到底是哪個傢伙基於甚
麼居心來破壞這片寧靜呢?」
蒙契爾走出營帳,注視著夜晚所垂掛的厚重畫布。
「看起來是西米恩那傢伙對利德宛發動夜戰。」
「有可能,他們之間素有積怨,但怎會選在此時?」
「這個嘛,一個腦充血患者的心理是很難以理解的。對了,妳打算怎麼做,皇室
對於公國間的私鬥會嚴厲地採取懲戒,不過就算阻止也無濟於事了。」
蒙契爾說完之後便笑了笑。身穿戰甲的妹妹看著甚至連戰甲也不打算穿上的哥
哥,好像有些懂了似地宣佈道:
「如果是私鬥的話就私鬥到底吧。要討伐西米恩,只消我一把劍就夠了。利德宛
或許會覺得我多管閒事,不過丈夫的敵人就是妻子的敵人。」
安潔莉娜公主若無其事地宣告她在心理上已經和利德宛結婚了,說完之後便跨上
自己的白馬,一個人單槍匹馬地奔馳在夜晚的原野之中。
「抱歉了,我實在無意打攪你們的舞蹈晚會。」
安潔莉娜對著亂舞的螢火蟲群謝罪。螢火蟲們好像接受了她的誠意似地,隨著馬
兒的前進,都自動地靠向左右兩旁,為這位美麗勇敢的騎士築起了一道光的林蔭道。
「公主!」
一大匹馬蹄的奔騰聲從安潔莉娜的背後湧了上來。在月光之中,浮現出大約二十
位金鴉公國知名騎士的身影,其中甚至還見到馬提亞修將軍的面孔。
「公主,請讓我們隨行。」
「我很想說,你們來得好,不過大家也聽見了吧,這件事情不應該借用你們的力
量。」
「哪兒的話,只要是公主的戰鬥,就是大家應當參與的戰鬥,就算您嫌礙事,也
請讓我們與公主隨行。」
「真是一群無可救藥的好戰者哪,那麼就跟我來吧。不過,小心不可以踩死這些
螢火蟲喔!」
接著是一陣愉快的笑聲,這群無畏的騎士穿過螢火蟲亂舞的原野,輕快地策馬前
進,跟隨的騎影愈來愈多了。
「啊,那些人真是值得信賴的軍人,不過,萬一,萬一我和安潔莉娜在戰場上敵
對的話,他們會跟著誰呢?」
蒙契爾一面目送著妹妹的背影,一面有些認真地低聲自語,回過頭後他走進營
帳,開始換下身上的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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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螢火蟲的原野 Ⅲ】
在一陣亂刀之下,火花與金屬聲到處飛灑,奪走了夜晚原野原有的寧靜。怒吼、
叫喚、哀號的聲音此起彼落,血腥味污染了夏夜的香氣。
這是一場談不上任何戰術或兵法的混戰,自己人在夜晚偷襲了自己人。在毫無作
戰計劃的情況下,主將突然其來地奔出營帳,兩眼充滿了血絲,命令士兵發動夜襲。
虎翼公國的將兵不知所措地跟隨在主將身後,穿過夜晚的原野,闖進了黑羊公國軍的
陣營。
西米恩雖然想命令屬下整齊荷槍,但由於指揮並沒有統一,行動過於倉促,而且
是在夜半之中,這場夜襲並沒有收到甚麼效果,不過這是對西米恩而言。黑羊公國軍
在還沒完全確立迎擊姿態之前,不但喪失了百名的士兵,而且營帳遭人放火,士兵被
人從馬上給擊落,遭到了一場痛擊。在前次與敵軍的作戰之中殘活下來,但此時卻遭
到己方殺害的士兵真是太悲哀了。不過,黑羊軍的陣容在不到五百秒的時間內,已經
轉為堅固,完全煞住了虎翼軍的攻勢。正當西米恩焦躁地怒吼,不分青紅皂白地命士
兵突破時,黑羊軍的兵列整齊地切割開來,完全武裝的利德宛躍馬出現在西米恩面
前。西米恩在瞬間大吃一驚。
「西米恩,你這是幹甚麼,是不是瘋了?」
「住口!」
這高聲的吵嚷已經讓人無法聯想到昔日的西米恩。破裂的嘶吼聲中,透露著說話
者的狂氣:
「你們沒資格來評論我的生活方式,在你和我之間,生活方式有甚麼不一樣
呢?」
「你這是甚麼意思?」
西米恩對著吃驚的利德宛發出陣陣狂笑聲。在兵火側面的照耀下,西米恩的臉一
半白、一半黑,散發著不屬於人世的氣色。狂笑還沒結束,西米恩開始陳述己見:
「沒錯,我是和格爾特露特私通,而且現在以她丈夫的身份統領著虎翼公國。不
過,這不正和你一樣嗎?」
「甚麼一樣?」
「利用女人來爬升啊!你死去的妻子是虎翼公國的公主,接下來的新老婆又是金
鴉公國的公主。你真行,能夠接二連三把權勢名門的公主給弄到手。一個普通又貧瘠
的騎士兔崽子,就憑著挑選女人的巧妙手腕,居然也可以當上國相,甚至於國公哪,
你這種善於處世的手腕,全帝國還真是無人能比唷!」
一陣劍氣刮了起來。憤怒的利德宛猛力朝馬腹一踢,朝西米恩砍了過去。刀風撬
開了這片夜氣,火花像瀑布般地傾洩到地面。利德宛的斬擊雖然極端激烈,但是憤怒
使利德宛無法發揮冷靜的劍技,因此,西米恩勉強能加以抵擋;但是雙方打鬥五、六
回合之後,他所儲備的運氣已經乾涸見底了。利德宛的劍勢宛如暴風一般,令西米恩
的手被震得麻木,戰甲的胸前部份出現了龜裂。橫向猛揮而來的一刀,更打落了頂上
的頭盔,西米恩整個頭髮於是裸露在夜空之中,勇氣也隨之消失無蹤了。
西米恩突然掉轉馬首逃走了。緊追不捨的利德宛僅以一隻手掌的距離之差,讓獵
物給逃過了。利德宛重新調整好馬首,憤怒地高聲喊道:
「你太齷齪了,西米恩!如果你和我是屬於同類的話,那麼就光明正大地與我戰
鬥,維護你女人的各譽!」
但是西米恩已經完全忘卻今晚的戰鬥是他自己所設計的。他對著那一群趕上前來
的已方騎士命令道:「防禦!」
僅留下這近乎哀叫的命令,西米恩就自顧自地策馬離去。當知道眼前這個騎在馬
上的人便是利德宛時,虎翼公國的騎士們開始畏縮。雖然手持白刃,採取著半包圍的
態勢,但是卻沒有立刻砍上前來。
「不要做無謂的犧牲。這場戰鬥完全是西米恩基於個人的恩怨所引起的,你們有
必要參與私鬥,以致日後蒙受皇帝陛下的責罰嗎?」
經利德宛這麼一叱喝,騎士們又倒退了幾步,面對面彼此相顧。其中較年長的一
人像是辯解似地開口說道:
「我們無意參與私鬥。只是我們聽西米恩大人說,利德宛大人您與茲魯納格拉王
黨派勾結,企圖弒殺陛下以換取該國駙馬的地位。」
「你們難道相信了嗎?」
利德宛忍不住一陣苦笑,這話令他想起了西米恩的怒罵聲,原來如此,除了當上
女王的駙馬爺,再沒有其他能夠讓男人更快速飛黃騰達的途徑了。
「不,我們並沒有信以為真,只是不管怎麼說,這總是主將所說的話,身為部下
的我們也只能跟隨。」
「現在沒事了不是嗎?你們也已經盡到身為虎翼公國臣民的本份。接下來不就是
應該要遵照馬法爾帝國的法律與秩序了?」
騎士們點點頭,相互勸誘似地把劍收了起來。
西米恩當然不知道在自己離去之後,屬下竟然未經允許就與敵人達成和平。好不
容易與利德宛拉開一段距離之後,西米恩這才敢停下腳步喘口氣,但是屬下卻驚慌失
措地帶來一個壞消息:
「東、東邊方向有金鴉公國軍正在逼近中,在陣前有安潔莉娜公主的身影……」
「看到女人的身影就膽寒了嗎!」
雖然對部下加以斥責,但是西米恩自己根本無意與安潔莉娜公主一對一地白刃交
戰。除了利德宛之外,如果連安潔莉娜公主也來到戰場的話,那簡直是毫無勝算可
言。
不一會兒工夫,虎翼公國軍的陣列開始凌亂,前後兩端分別受到黑羊、金鴉兩公
國軍的突擊。激烈的刀槍與戰甲的碰撞聲相互交替,那敏捷俐落在下達指揮的聲音的
確是屬於安潔莉娜公主的沒錯。西米恩的如意算盤已經瀕臨完全潰滅。這時,有個銳
利的喊聲傳到他的耳際:
「西米恩,你打算逃到哪裡去撫慰自己的傷心呢?」
西米恩大吃一驚,連忙回過頭來,只見利德宛從後面緊追上來。虎翼公國的騎士
們,無人不知利德宛的勇名。正當畏縮的時候,有人開始呼籲同伴們把劍收起來,不
要做無謂的犧牲。
西米恩的人望早就已經從陡峭的斜坡上直滾而下,這時更是沒有任何一個將兵願
意以生命來對他竭盡忠誠。所有的將兵都開始從他的周圍散離,還為此時正是一片黑
暗而感到幸運。各處傳來「投降吧」、「不要抵抗」的叫聲,將兵紛紛將刀劍、長槍
扔到草地上。因為任誰也沒有必要將自己的勇氣和性命犧牲在這樣的一個場合。
西米恩被捨棄了。此時守護在他周圍的,只是厚厚的一片黑暗。早先的狂熱不知
已經消失到哪兒去,西米恩不知道自己怎會被趕進如此的絕路,在混亂與困惑的雙重
打擊之下,西米恩開始在草地上奔馳。
呼喊的聲音從背後緊追而至。西米恩從肩膀上回過頭看,全身頓時一陣戰慄。利
德宛手持長劍,在青藍色月光的反射之下,拼命地窮追不捨。驚慌又迷惑的西米恩胡
亂朝馬腹猛踢,但他的努力仍然無法抑制身後那怒火燃燒的強敵縮短他兩之間的距
離,眼看著逃亡者要被追到了。
突然間,利德宛的座騎發出淒慘的嘶啼聲,馬蹄失去平衡後便踉蹌了起來,飛快
的速度使得馬兒無法重新站穩腳步,整個軀體橫躺了下來,將利德宛給拋向地面。
身體翻滾了二圈、三圈之後,利德宛彈跳起來,右手腕一陣痛楚,長劍便從手裡
滑落到地面上。手腕像是扭傷了。幾乎在利德宛用左手將劍拾起的同時,馬啼聲停止
了。一把刺穿馬咽喉的短劍在月光下正閃耀著淡淡的光芒。是誰擲出那短劍的呢?儘
管有此疑惑,但利德宛根本無暇思考,因為原本已經走遠的馬蹄聲此時又重新折返。
此時的西米恩已經恢復了沉著,與方才簡直判若兩人,他悶聲惡毒地笑著,一面從馬
上俯瞰著落馬的騎士:
「利德宛啊,怎麼突然變成獨臂將軍啦,你以為光憑一隻左手就能夠保住你的性
命嗎?」
對於自己將轉敗為勝的確信在他兩隻眼裡沸騰著,西米恩開始揮舞著劍,而利德
宛則用左手重新把劍握好。
「對付你只要一隻左手就夠了。你全身的骨頭早在兩年前就已經被拆光,現在不
過是一條有著人類形體的蚯蚓。你過去的骨氣呢了?矜持呢?原本高潔的騎士西米恩
到哪兒去了呢?告訴我啊!」
西米恩驅馬殺了過來。一陣劍風迎頭落下,利德宛勉強將這致命的一擊給反彈回
去,同時也避開了朝地面用力猛踩的馬蹄。利德宛翻滾一圈又彈跳起來,但西米恩已
經快速地掉轉馬頭,以兇惡的面孔直衝過來,不過卻又突然停止,勒住馬首直直地站
立不動。一陣像鳥、又像旋風的騎影躍入他們兩者之間,利德宛確認出來者是何人
時,只喘著氣問道:
「安、安潔莉娜公主,妳怎麼會在這裡……?」
「哎呀,你不知道嗎?吟遊詩人的故事裡面,總會有個美女在這個時候出現,拯
救美男子啊。如果不這樣的話,那麼讀者就不喜歡了。沒有才能的吟遊詩人,總是為
這個精采片段而大傷腦筋呢。」
安潔莉娜的戰甲像是有寶石點綴般地閃閃發光,原來是有幾隻螢火蟲緊緊地依附
在戰甲上。她手中的長劍水平地橫掃黑夜,銳利的劍氣劃到西米恩的臉頰,勾勒出一
條細細的血線,西米恩方才虛浮的勇氣一下子垮了下來,於是又再度掉轉馬首,拼命
向前逃去。
西米恩逃走了,一面拋下手中的劍,將整個臉埋在馬背上鬃毛裡面,從勝者的身
旁和自己的恥辱中逃開了。安潔莉娜公主並沒有追上前去,因為她更關心可能已經負
傷的情人,她從馬鞍上飛躍而下。
「利德,你沒事吧?」
「托妳的幅,這下子欠妳一次了。」
「欠?」
安潔莉娜公主的漂亮眉頭一皺,輕輕地托起利德宛的右手腕,確認著利德宛的傷
勢。當她確認並沒有骨折之後,故意將安心的情緒給隱藏起來,冷淡地說道:
「你這個人真是一點都不懂得甚麼叫做言詞,這不叫欠,要說是受恩。我是個不
太有耐性的人,你可要盡快找機會好好報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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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螢火蟲的原野 Ⅳ】
夜晚的黑暗深處,有條人影在晃動著。在草地與森林的接境線上,傳出低低的自
語聲:
「西米恩這傢伙真不中用。就算只殺個利德宛,他大概也能夠在歷史上留個小小
名號吧!」
月亮的光芒正照俯在宰相宋爾坦他那酷似松鼠的臉孔上。這個小術士正在為他所
進行的煽動與暗示落了個半途而廢的結果而惋惜著。如果利德宛就此喪命的話,那麼
卡爾曼就會失去有力的助手,馬法爾帝國的態勢更可能因此陷入轉變與昏亂之中而無
法自拔。黑羊公國失去主宰者,虎翼公國也不可能無事自保,惟一能夠維持原有勢力
的惟有金鴉公國。雖然就表面上看起來,皇帝的勢力似乎更相對地強化且安定,但是
這只會使皇帝與金鴉國公之間的關係更加劍拔弩張,前進不得,後退不能。到了那一
天,就是宋爾坦真正出頭的時候了。
「如果這世上有人能在不費一兵一卒的情況下坐擁天下大權的話,倒也是挺不錯
的哪。光想靠劍來控制歷史根本就是那些身為武人的自傲。可惜啊,卡爾曼好不容易
才把家畜都給養肥了……」
「宋爾坦!」
這個突如其來,而且蘊含冷笑意味的叫聲,將宰相沾沾自喜的獨白給打斷了。宰
相雖然被叫聲給嚇了一跳,但是讓人給直呼名諱更叫他感到憤怒,於是他透過眼前的
黑暗放眼望去。
「啊、蒙契爾國公……」
宋爾坦將唾液嚥下喉嚨的聲音真是難聽。年輕的金鴉國公身穿便裝,腰際間卻佩
帶著劍,而且臉部表情與友好之間相距千里遠。蒙契爾刻意在宋爾坦面前把劍拔出,
讓劍發出尖銳的響聲。宋爾坦用力地嚼動凍結的舌頭。
「為,為甚麼你想殺我呢,我有甚麼罪?」
「煽動西米恩、挑起私戰之罪。」
蒙契爾以平淡無味的平靜口吻回答道,宋爾坦卻嚇得雙唇張開,怎麼也無法啟齒
辯答。
「你玩弄詭計,擾亂治安的種種奸佞行為,我全部知道。甚至連你煽動隨從武官
菲連茲弒殺皇帝陛下之事,我也都知道。你這種不入流的話劇我看不下去了。」
或許是術士的層次之差吧。宋爾坦渾身動彈不得,在蒙契爾平靜的指責之下,抹
煞了所有的表情與氣息。
突然「唰!」地一聲,有個東西被扔到草地上。在清冷的月光之下,那原來是個
血淋淋的首級。宋爾坦這時才注意到蒙契爾的左手一直若無其事地放在背後,而且劍
的上頭早已抹上了人血。他不自禁地閃了開來,蒙契爾更乘勢前進一步。
「看來這是一個相當精通邪門醫術、毒藥、催眠術、腹語術的人,只可惜欠缺選
擇主人的能力哪。這就是他的報應。不單是這個人,對於主人的選擇應該謹慎些。」
蒙契爾對準宋爾坦,把人頭像是踢皮球似地踢過去。宋爾坦發出怪鳥似的慘叫,
他手下的首級正中了他的腹部,整個人都翻滾了過去,而手裡也正好抱著那人的首
級,這時,他又再一次發出驚叫聲,把那首級給拋了出去,在草地上爬著企圖逃走。
他雙手拼命將草給撥開,也顧不得自己難看的樣子,只一心一意想要從這個外表優雅
纖弱的可怕殺人者身旁逃開。
宋爾坦對於自己的頭腦與辯才一直著絕大的自信,但是在蒙契爾面前,不過是太
陽面前的月亮。對方有著明顯的殺意,舌頭在恐怖與失敗盛的凍結之下,根本無法保
護自己的性命。當背脊上感覺到一股劍氣,身上的衣服發出被撕裂的聲音時,宋爾坦
的身體整個漂浮在夜氣之中。他無聲無息地落下,落在厚厚的草地上,害怕地摒住了
呼吸。原來草地上有個斷層,宋爾坦拼命壓抑自己的喘氣聲,將自身的安全托付給地
形與黑暗。摒氣經過幾十瞬間之後,宋爾坦相信自己已經成功脫逃,安心之餘竟陷入
輕微的失神狀態之中。但是,事實並非如此。
「現在饒你一命。不過你最好相信自己的命是由於我的力量才撿回來的。等你的
腦袋冷靜下來之後,你將會是我手中的一隻棋子,好好等著吧!」
蒙契爾在胸中低語著,然後把劍收回劍鞘,緩緩地往回走去。事實上,他的殺意
根本不是真的,只是作作樣子罷了,不過在技巧上卻遠比宋爾坦的三流話劇來得巧
妙。
蒙契爾是在前些天才計劃將宋爾坦給一口氣排除掉的。蒙契爾經常觀察著在外的
拉薩爾、與在內的宋爾坦這兩名陰謀家。雖然他對於自己有著極為自然的自負心,根
本無所畏懼於這兩個小人,但是如果因此而大意,讓人在背後給捅上毒刃的話,那可
就慘不忍睹了。自古以來,多少英雄、名將就是被遠不如他們的一些小人所陷害,而
最後慘遭破滅的下場。當蒙契爾在國內國外佈置縱橫的謀略之時,當然也對如此的可
能性作過細密的考慮。即便如此,還是難免會有些遺漏,當利德宛和安潔莉娜遭遇刺
客襲擊時,就是他未曾預料到的。
促使蒙契爾下決心排除宋爾坦的理由並不只有一個。第一個理由是為了自衛。蒙
契爾已經察覺到宋爾坦企圖將毒殺女官艾菲米雅的罪名轉嫁給自己,這種揹黑鍋的冤
枉罪豈是蒙契爾所能忍受。第二是嫌惡感。各自的陰謀雖各有不同,但是毒殺一個並
未濫用權勢,而且已經懷孕的女子,這種行徑完全與蒙契爾大異其趣。第三,如果再
放任宋爾坦恣意玩弄陰謀,往往會使得蒙契爾的計謀落空。如果艾菲米雅生下男孩的
話,將會與遲早成為正式皇妃的亞德爾荷朵之間發生紛爭,甚且蒙契爾還有可能掌握
該男孩的監護權。但是這種種的可能性都被宋爾坦給抹煞了。
就像對宋爾坦本人所說的,蒙契爾再也無法坐視他那粗雜的陰謀一再上演。
儘管如此,蒙契爾為甚麼還任由宋爾坦逃亡呢,這其中也有著不少的理由。第
一,當場殺死宋爾坦,將會令猜疑心重的人以為「這是消滅共犯好滅口」。第二,不
管他逃到哪個國家,都將會給予卡爾曼侵略該國的藉口,而這也將使得卡爾曼的內政
欠缺安定的要素,蒙契爾將會更有機可乘。第三,宋爾坦如果在國外蠢動的話,將可
能使拉薩爾所構築、企圖用來陷害馬法爾的陷阱出現漏洞。第四,卡爾曼絕對不可能
原諒宋爾坦毒殺艾菲米雅的行為,宋爾坦為了讓自己能夠生存,惟一的方法就是消滅
卡爾曼,蒙契爾便可以藉此將宋爾坦當作是手中的棋子來利用。
當然,這些推想不見得會言中,宋爾坦的首級或許很快就會被送回馬法爾,不過
即便是如此的話,就這麼讓他死了也無所謂。至於他如果想和西米恩這類人同類相殘
的話,儘管去也無妨。如果他們活著,蒙契爾就有利用他們的方法,如果死了的話,
根本無關蒙契爾的痛癢。
「二百州……很好,這更具有奪取的價值了。」
蒙契爾一面將這些背叛的低語全部封在自己的嘴裡面,一面將視線投向夜晚的原
野。曾幾何時,螢火蟲又再度開始群飛亂舞,活像是晶瑩的真珠被灑在純黑的天鵝絨
上。白中帶綠的光波晃動著,聚合之後彈開,散了又圍攏過來,將一曲無聲的旋律投
注到人的心中。
蒙契爾伸手把一顆活生生的真珠禁錮在兩手中間。悄悄將合攏的手微微打開之
後,那小小的螢火蟲正在狹小黑暗的空間中閃閃發亮。
「如果帶回去給依德莉達公主的話,她應該會很高興;可是這蟲子的性命保不住
吧?」
將螢火蟲朝族群方向放走之後,蒙契爾展露出一個笑容,然後舉起了右手,因為
他的妹妹正騎著馬,一面高喊著:「哥哥!」,一面走向自己。與她同騎在一匹馬上
的舊友,似乎正露出難為情的表情,金鴉國公確認之後,便出聲笑了起來。
關於在「螢火蟲原野」上所發生的奇怪夜戰,身在喀爾羅札城內的皇帝卡爾曼,
也從金鴉國公蒙契爾所派遣的使者口中獲得了詳細的報告。對於虎翼軍主將西米恩的
荒謬行為,卡爾曼雖然恨恨地淬著舌,卻沒有極度深刻的憤怒。因為這麼一來的話,
虎翼公國的十州就可以依照卡爾曼的意思來安排了。對於另一個逃亡者,卡爾曼心中
的憤怒與憎惡已是無法用深刻的這個字眼來形容。他將龍牙國公渥達傳喚到自己面
前,嚴厲地下達以下的命令:
「把宋爾坦這個東西追回來,一定要活擒,不可取他的命,朕要親自處決他,以
人類所能夠想出的最殘酷手段來懲治他所犯下的罪行!」
對卡爾曼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宋爾坦毒殺了他的「妻子」。如果不讓他
這兇惡的罪行得到相對程度的殘酷懲罰,卡爾曼怎麼也難消這心頭之恨。這股激烈的
憎惡與卡爾曼追究自身過失的念頭是一致的,自己老早該殺了宋爾坦,全因自己一味
地想著如何巧妙地「使用」這個人,放著他活命,才會害死了艾菲米雅。如果不將宋
爾坦殘缺不全的屍體拋撤在艾菲米雅的墓前,卡爾豪覺得自己怎麼也無法對她致歉。
除了發佈命令,逮捕宋爾坦之外,卡爾曼還有一些該要處理的事務。首先,有關
黑羊公國繼承人利德宛與西米恩白刃相向一事,視為正當防衛,與以不追究處分。金
鴉公主安潔莉娜的行為比照此處分。虎翼公國軍的武將們與以譴責處分。至於逃亡的
西米恩則給予放逐國外的判處,褫奪該人於馬法爾國內所擁有的一切權力與地位。虎
翼國公未亡人格爾特露特必須前往寺院隱居,虎翼公國的一切事務暫時由皇帝指派代
理人前往處理,但有關於該公國的版圖將於明年中正式重新裁定,並選定新任國公。
以半天的時間作好上述裁決之後,卡爾曼在預定表當中寫下自己與亞德爾荷朵公主舉
行結婚儀式的日期,是在明年的三月一日。
……大陸曆一○九二年,皇帝卡爾曼、金鴉國公蒙契爾、與黑羊公國繼承人利德
宛,三人同樣是二十七歲。在這一年裡面,茲魯納格拉王國滅亡了。在明年的歷史激
流當中,誰能預言有哪個國家將要被滅掉?在這世上恐怕是沒有這樣的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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