с⑧ャ一ю年代記3 炎ソ凱歌 |
【第一章 風掠荒野 1】 Ⅰ 大陸曆一○九三年,在大自然的春天尚未降臨人間之前,人們的心中早已感到盎 然的暖意。這一年的三月一日,北國馬法爾的山野尚未脫下冰雪的外套,花朵的蓓蕾 也還沒有從睡夢中醒來,冰與水之間仍不斷爭奪著彼此在河川中所佔有的勢力。大地 拼命掙扎著想從冰霜寒冷的擁抱中逃脫,遠方的山嶺傳來陣陣雪崩的聲音,證明冰雪 的厚重盔甲已經龜裂了。這種種現象都在告訴著人們,春天的來臨已經近在咫尺。如 果踏遍深山的獵人能夠發現有黑熊的身影,已經從冬日長長的冬眠之中被解放出來的 話,那麼膽小的春之女神很快就會挨家挨戶去輪流探門,而美麗的花朵也將會開始用 各種人們所知道的色彩來妝扮群山遍野。 此時此刻,人工的花朵正滿滿地聚集在帝都奧諾古爾城的一處,皇帝卡爾曼二世 的結婚典禮與喜宴正在皇宮裡舉行著。國內的貴族、騎士,平民階層當中於學藝與產 業等各範疇有出色表現的知名人士,以及列國的大使與公使們,出席此宴席觀禮的男 男女女多達四千人。此外,更有十萬名以上的群眾,排列在帝都的街道上,為皇帝的 馬車大聲歡呼。為了款待帝都的百姓,皇室還特地準備了葡萄酒、蜂蜜果子、和熱巧 克力免費供大家取用。 今年二十八歲的皇帝卡爾曼,年輕、充滿了銳氣,去年併吞南方的茲魯納格拉 後,將馬法爾的版圖由一百三十州擴大到二百州。而今日成為他新娘的女子,正是故 茲魯納格拉國的內親王亞德爾荷朵公主。卡爾曼與亞德爾荷朵之間如果有生下孩子的 話,那麼繼承茲魯納格拉王家血統的皇帝,就應該就會統治大馬法爾帝國二百州的領 土。 「可能還不只二百州。卡爾曼的子嗣繼承皇位寶座的那一天,馬法爾的版圖或許 已經膨脹到三百州、甚至是四百州也說不定……」 如此充滿畏懼與恐怖的低語聲,使得列國的大使們像枯木般地搖晃著。僅以一戰 即征服茲魯納格拉這個南方的富饒國度,卡爾曼的武威讓周邊諸國不得不感到戰慄。 接著茲魯納格拉之後演奏亡國悲歌的國家會是哪一個呢?不安與動搖的情緒攪亂了他 們的思緒,於是一個以對抗馬法爾為主旨的祕密同盟成立了。參加的國度總共有七 個,那就是耶魯迪王國、札拉王國、利斯阿尼亞王國、庫爾蘭特王國、烏魯喀爾王國 、拉渥尼亞大公國、以及西方騎士團領國。所有國境與馬法爾相仳鄰的國家都聯名簽 署了這個名叫「札伊歇爾會盟」的盟約。說服列國並促使會盟成立的,便是耶魯迪駐 在奧諾古爾的拉薩爾大使。 拉薩爾是一名二十六歲的青年,右邊臉頰上有一道細長的疤痕,一頭青銅色的頭 髮,是耶魯迪王國號稱九柱將軍的最高級武將之一,但其野心之大更遠超過他所擁有 的高層地位。在拉薩爾的眼裡,馬法爾帝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霸主卡爾曼也不過是一 名與他同等的競爭者。在馬法爾帝國當中,能夠洞察他那桀驁不馴的野心與危險本質 的,不過只有兩個人,那就是皇帝卡爾曼、與金鴉國公蒙契爾,由此可見他們兩人的 內心世界其實與拉薩爾非常相近,這正是拉薩爾本身的想法。 「卡爾曼這傢伙,現在可真是春風得意、登峰造極了哪。不過緊接在顛峰之後 的,一定是走下坡的路。即便是我有朝一日也將會走下坡,此時不妨將這話當作是自 我警惕吧!」 在拉薩爾視線前方,便是馬法爾的皇帝與新皇后。簇擁在絲綢、寶石、金銀、與 毛皮的裝扮之下,顯得華麗萬分,不過就算沒有這些外在的穿戴,這仍然是一對相當 能吸引人們目光的一對。卡爾曼是個身材修長的美男子,身為二百州領土的帝王,那 自信與氣質像是無形的甲冑守護著他的全身。亞德爾荷朵雖是亡國的公主,但是絲毫 不見膽怯的神色,昂然地站在這個使她祖國淪為歷史名詞的征服者身旁。宛如藝術雕 刻般完美均勻的肢體、白皙蛋形的臉龐、淡褐色的頭髮、與暗褐色的眼眸,這位新皇 后與她丈夫相差九歲,今年是十九歲。在淡淡如櫻花顏色的嫁裳襯托之下,她那嬌媚 的微笑更顯得豔麗動人。只是,蘊藏在她眼眸深處的光芒,並非只是一個炫耀美貌、 祈求安逸的凡庸女子所有的。 茲魯納格拉最後的國王達尼洛四世,是在去年的九月十八日死去的。亞德爾荷朵 內親王為父親服喪直到去年年底。卡爾曼當然也為這個即將成為他岳父的人服喪,只 是從參加葬禮回來之後,便身戴黑紗,立刻執掌國政。由於卡爾曼一直是個獨裁者, 只要他在皇位上一定親政、如果在戰馬上則一定親征,如果長期服喪的話,根本無法 統治二百州的領土。自從宰相宋爾坦逃亡到國外之後,卡爾曼也不再設置宰相職位, 將所有的國政獨攬於一身。宮廷重臣的職權也都被明白地限定在財政、農業、水利、 貿易等各個專門的領域之內,如果說他們是皇帝的外務員,也並不為過。 皇帝於今日擁有極強大的權力,雖然六位選帝國公在過去所擁有的權力與武力, 幾乎可以和皇帝相匹敵,但是如今的選帝國公卻似乎只是單純的大貴族。金鴉國公是 惟一能夠擁有比過去更優越之地位的人。黑羊國公阿爾摩修由於老病失明,即將把國 公權限轉讓給繼承人利德宛。虎翼國公空缺,銀狼國公的位置也同樣空缺。至於龍牙 國公渥達、與銅雀國公拉庫斯塔原本就是卡爾曼的心腹,而且是過去頗有貢獻的武 將,他們如今的地位全是新皇帝所賜。在馬法爾二百州的領土當中,能夠與皇帝之強 大權勢對抗者已經不存在了── 應該是不存在了。 卡爾曼在回應眾人的祝賀之聲時,視線也一面移動著。這時,他看見了金鴉國公 蒙契爾的身影。當視線彼此接觸的時候,外表纖弱、有著金褐色頭髮的貴公子向皇帝 行一鞠躬,但藍灰色的眼眸卻蒙著一層淡淡煙靄。不愉快的感覺像是泡沫似地湧現在 皇帝的心中。 「在這滿堂的人群當中,有幾個是真心為我高興的?」卡爾曼並沒有說出這句 話,只是放在心裡咕噥著。這時,一對男女來到新郎的面前致意,原來是黑髮的騎士 與髮色像是冬日落陽的公主。這雖然是兩張極為熟悉的面孔,但卡爾曼卻有瞬間的困 惑,大概是因為在他腦海中,這一對男女在戰場上穿著盔甲的印象太強烈了吧!卡爾 曼笑顏逐開,親切地拍拍黑髮騎士的肩膀: 「下次就輪到朕出席你們的花燭喜宴嘍,利德宛,朕可期待著哪!」 「陛下,臣下愧不敢當。」 「甚麼話,如果是你的話,怎樣都無所謂的,朕可是等著看安潔莉娜公主扮新娘 的樣子呢!」 黑羊公國的繼承人利德宛、與金鴉公國的公主安潔莉娜,兩人的結婚典禮預定在 今年的五月三十一日。距離皇帝卡爾曼二世的婚禮大約三個月。利德宛與死去的前 妻,育有一名七歲的男孩,結婚的同時,安潔莉娜也成了男孩的母親。 「陛下,馬法爾將會有一位最美麗、親切的繼母出現。帕爾以後可就幸福了,因 為他過去一直被粗心大意的壞父親給虐待著。」 安潔莉娜公主自己一面說著,一面笑起來了。卡爾曼以頗有好感的眼光,看著這 個應該可以成為好母親的二十一歲公主。這時他想把亞德爾荷朵介紹給他們倆,可是 新婚妻子在幾個貴族與外交官的包圍之中,正謹慎客氣地向大家致意。就在皇帝親自 前去喊皇后過來的空檔,安潔莉娜公主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然後以有些懷疑的表情說 道: 「真是奇怪了,怎麼沒看到渥達國公的影子呢?這位仁兄可說是陛下最可靠的心 腹,今天的典禮應該會看到他很高興的樣子呀!」 安潔莉娜像是有些無聊地轉動著身體。今天她配合自己冬日落陽的髮色,穿了一 襲由紫色、與金黃色調和的豪華絲質禮服,可是這武勇的公主喜歡盔甲勝過禮服,在 馬車與騎馬之間,她寧可選擇騎馬。 「這會場大而且人數這麼多,大概在某個地方吧。不談這個,公主妳這麼討厭穿 禮服嗎?」 心胸開闊的公主對著自己的未婚夫皺皺漂亮的眉毛:「欸、利德,你說我們結婚 典禮的時候,能不能穿戰甲而不要穿禮服啊?」 利德宛還窮於應答時,皇帝卡爾曼就帶著新婚妻子回來了。當皇后聽到黑羊公國 利德宛、與金鴉公國安潔莉娜的名字時,原本暗褐色的眼眸似乎更暗了一些。 「利德宛大人,安潔莉娜公主,久聞兩位的大名。無論如何,今後還是要請兩位 多多為皇室助力啊!」 亞德爾荷朵新皇后以完美無缺的形式向兩人微笑,因為這一對男女的確有價值值 得她表示禮節。利德宛與安潔莉娜,在近日之內即將統治黑羊公國十州的領土,指揮 五萬名以上的兵員。而且利德宛是皇帝的好友,安潔莉娜是統領十五州領土的金鴉國 公蒙契爾的妹妹。如果把黑羊、與金鴉兩公國的勢力聯合起來的話,將佔去了馬法爾 全土的八分之一。不管他們將來是敵、是友,這股勢力是不容忽視的。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 風掠荒野 2】 不解風情的嘈雜聲就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婚禮上。怒吼與高喊在大廳內外傳來傳 去,貴婦人們發出了驚叫。安潔莉娜靈敏的耳朵已經分辨出那是戰甲的金屬碰撞聲, 儘管身穿豪華的禮服,她仍然即刻採取了應變的架勢。這時,一名身上裹著戰甲的騎 士,穿過那群盛裝的貴紳淑女之間,來到皇帝的面前。當他見到皇帝面貌的那一瞬 間,似乎立刻就明白此人正是皇帝,於是以單膝跪地,恭謹地向皇帝行禮。他身上的 冑甲沾滿了灰塵,說話的聲音似乎要滲出汗水來: 「時值皇帝陛下舉行婚禮大典之重大時刻,屬下竟身穿戰甲、佩長劍,前來請求 面奏陛下,實在罪該萬死。但由於牽涉到國家大事,臣斗膽請陛下容許屬下先行稟明 詳情再予以賜罪。」 「好,你說。」 皇帝的手往橫一揮,制止了朝臣企圖要逼近這名無禮者的行動。騎士像是在頌揚 君主的寬大度量似地,深深地一鞠躬,並調整好自己的呼吸和聲音: 「東北國境傳來一緊急報告。前幾天有一高舉庫爾蘭特軍旗的軍隊,突破我國境 前來侵犯,他們燒毀村莊、虜掠百姓、搶奪財物,恣意肆虐,為所欲為。」 若是該隊軍馬在人數一萬以上,則是一重大事件,故各驛站接連派出快馬數騎, 趕往帝都通報此緊急情勢。在聆聽這名騎士報告時,全場沉默得彷彿是在墓地,甚至 有的貴族已經嚇得臉色蒼白、哆嗦不停了。 「原來是有戰事哪,利德。」 安潔莉娜的眼眸散發著紫水晶色的光芒。安潔莉娜難為女兒身,但是若以身為戰 士、或將軍的表現來看的話,即便是崇尚武術的國家馬法爾,也少有像她這麼樣出色 優秀的人才。在眾人的眼裡,無論是平定內亂、對外征討,她都曾經立下無數的戰 功,如果她是男兒之身的話,也可以憑實力而獲得選帝國公的地位了。 「喜歡戰亂,真是個傷腦筋的公主。」 其實利德宛的回答並不坦白。因為安潔莉娜充滿生氣與活力的美麗表情正是他深 覺可愛之處。不過他此時所採取的行動卻是快速地伸出腳,讓那個企圖要從宴會場逃 出的男子撞上跌倒。這個發出狼狽叫聲、然後跌倒的人便是庫爾蘭特的大使。列席者 的視線於是朝這個方向集中,遭衛兵逮捕的大使,滿臉通紅像是塗了紅印泥似地,正 以卑屈的眼光往上看。站在他面前盛裝的青年皇帝,無視於對方的表情。 「庫爾蘭特大使,如果你有甚麼要申訴的話,就說來給朕聽聽。趁你舌頭還能動 的時候,好好把握吧!」 皇帝的聲音非常平穩,但是其中所蘊藏的銳氣與威迫感卻像是白刃似地,將庫爾 蘭特大使的精神給團團圍住。庫爾蘭特大使眼看著就快要暈厥了,龐大的軀體整個匍 匐在大理石的地面上,一面喘著氣,一面不斷重複著自己真的甚麼都不知道的話。 「朕明白,要讓你的人頭落地,可比喝乾一千杯酒還要容易。可是朕未必會殺 你,從你出席宴會的這一點,大概可以證明你個人的確是不知情吧!」 卡爾曼的眼光飄動著。皇帝的視線所捕捉到的,正是耶魯迪大使拉薩爾的那張 臉,一張嵌著細長細長的疤痕、大膽而且危險的臉。不管化著多麼拘禮、惶恐的濃 妝,卡爾曼還是能讀出他那濃妝底下的真正面目。如果將他比喻作一隻危險的夜行 獸,那麼像庫爾蘭特大便這樣的人,不過是一隻被餵得飽飽的鴨子罷了。 「大使,遲早朕會需要一名使者,好勸告庫爾蘭特軍投降。這一天不會太久的, 你暫時先回到公邸,好好把精氣養足吧。」 除了挽救他一命之外,這宣告同時也表示庫爾蘭特大使遭軟禁了。大使感謝地以 前額碰地,向皇帝磕頭。事實上卡爾曼已經完全看穿,庫爾蘭特明知大使正出席在皇 帝的結婚典禮上,可是仍發兵侵略馬法爾的國境,很顯然是要把大使犧牲掉。這個不 幸的大使已經不能再回到祖國,如果再不聽從卡爾曼的命令,就等於把僅有的一點點 未來給完全斷送掉了。皇帝重新環顧著全場的人。 「眾卿大人,不必為此惡作劇而感到任何的不安。朕早已猜想到可能部份心懷妒 忌的小人會趁機來搗亂,早先已派遣龍牙國公渥達率領三萬名士兵鎮守在帝都之外。 卑劣的敵人來犯,有他可以先行抵擋,近日之內,朕就會親自率領大軍,支援渥達國 公。」 「……原來如此,渥達國公之所以不在這婚禮會場,原來是皇帝早已預料到會有 這種情形發生。」 安潔莉娜公主以欽佩皇帝的語氣,在心中低語,接著便把視線轉向利德宛,彷彿 要徵求他同意似地盯著他看。利德宛回應著公主的視線,默然地點點頭,可是卻感覺 自己的內心深處湧現了一大朵雷雨前的烏雲。耶魯迪大使拉薩爾的策謀當然不是利德 宛所可能知道,可是他的確聽到兇鳥狠毒又刺耳的膊翅聲在耳邊響起。 這兇鳥的膊翅聲非但沒有消失,在皇帝召喚重臣時,反而更顯得兇猛銳利。卡爾 曼的聲音響徹在整個大廳之中,呼叫著與皇帝同年齡的昔日舊友。 「朕想聽聽蒙契爾國公的看法。庫爾蘭特這匹餓狼,膽敢在這個時期侵犯我國的 國境,不知國公你認為這是甚麼理由呢?」 金鴉國公蒙契爾是皇帝的好友,也是國內勢力最龐大的貴族,在領地內不但是位 著稱的名君,更曾經帶領部隊立下無數的功勳。如果皇帝要徵詢建言的話,金鴉國公 自然是個最稱職恰當的人選。但在這個列國大使們列席的盛會上徵求金鴉國公的意 見,其中是否蘊藏著甚麼樣的政治意味呢? 蒙契爾以沉著平靜的表情,向這位曾經與自己同窗共讀的君主行一鞠躬: 「承蒙陛下許可,臣特此稟告。無論庫爾蘭特國王多麼貪婪,多麼地缺乏理性, 也應該要知道馬法爾的富強與精兵的威力。儘管如此,他膽敢舉兵來犯,觸怒我舉國 上下,想必是胸中有相當的打算吧!」 說到這裡,蒙契爾暫時停下來注視著皇帝,當他從皇帝的眼眸中,看出要自己再 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時,才又再度開口: 「憑庫爾蘭特一國的武力想要戰勝馬法爾,絕對是不可能的。因此,依微臣之所 見,該國的侵略行動在表面上看似妄動,真正的目的可能是要藉著與他國之間的聯 繫,使我國蒙受多方的侵害。」 「嗯,那麼這次來犯可是個欺敵的假動作?」 「這也不盡然,如果我方將之視為欺敵行動而放任不管的話,敵軍或許會得寸進 尺,企圖發動正式的侵略行動也說不定……」 「總而言之,擺在眼前的就是我國國境受敵軍入侵,我百姓遭受迫害的這個事 實。」 卡爾曼如此為事態作了個結論,然後環視著眼前這群鴉雀無聲的朝臣: 「我們絕不能坐視不顧,如果真像金鴉國公所言,庫爾蘭特膽敢與他國密謀來侵 略我國的話,就越要好好教訓他們一番。」 卡爾曼的說辭、語調、表情,在在都顯現出他果斷雄豪的性格。 「我們要攻打庫爾蘭特!各位諸侯、眾將官,即刻作好出兵的準備。看來上天是 不願意看到我卡爾曼作任何無為的休息哪!」 這番充滿魄力的出兵宣言,使得大廳的空氣也為之震盪。朝臣之中有的表情激 動,有的神色緊張,個個面面相覷地彼此對看著。 「出征!皇帝陛下,御駕親征。臣等願追隨陛下之武威,征伐來犯敵人!」 鋼雀國公拉庫斯塔極為年輕的聲音,興奮高亢地吶喊著,這時列席盛宴的大多數 人也附和了起來。人們開始動作,首先是鄭重地將列國的大使們送走。而庫爾蘭特的 大使也在這波動作中被周圍的士兵簇擁著,悄然地離開了,如此這般的境遇也著實可 憐。 這時,安潔莉娜公主突然對即將成為她丈夫的人低聲說道: 「皇后陛下的臉,你看到了吧?利德。」 「當然,公主察覺到甚麼嗎?」 面對未婚夫如此若無其事的回答,安潔莉娜公主反而感到有些奇怪,她回視未婚 夫說道: 「你甚麼感覺都沒有嗎?」 「沒甚麼特別的感覺……」 「男人就是這樣,一看到美女,就看不出對方皮膚底下是否潛藏著甚麼了。」 安潔莉娜公主諷刺地說道,不過這也只是一剎那間,她隨即恢復認真的表情,用 手指尖擱在她那美麗的下巴,一面思考一面說道: 「我們消滅了皇后陛下的祖國,說起來我們可是她的仇敵。可是剛剛和我們面對 面的時候,皇后陛下的臉竟然是微笑著的。」 「妳要說這樣很不自然嗎?可是以皇后的立場來說,面對我們的時候,她也只能 笑啊,畢竟她現在的身份是馬法爾帝國的皇后。」 安潔莉娜公主點了點頭,不過並不是因為接受利德宛的說法才點頭。 「是不錯,除了笑以外她也不能怎樣。可是,很奇怪,我並不覺得她令人同情, 總覺得皇后陛下的內心彷彿是另有圖謀。」 這番含糊其詞的話一點也不像是出自安潔莉娜公主的口中,但是如果說新皇后的 內心另有所圖的話,那麼這個企圖一定就是為她的亡國之恨復仇,想到這裡,一股戰 慄不禁流竄了利德宛的全身。利德宛於是轉動他的視線,凝視著皇后亞德爾荷朵的身 影。這時卡爾曼正用手臂圍繞在她的肩膀上,低著頭不知在說些甚麼。正值舉行婚禮 的同時,竟然爆發了新的戰役,說起來真是一件煞風景的事,卡爾曼或許正為這件事 向他的新婚妻子致歉吧,又或者是另有其他的事情呢? 卡爾曼溫柔地將亞德爾荷朵推向宮女之後,便回過頭來以笑容注視著利德宛等 人,那臉上的笑容並不屬於新郎,而是屬於一個戰士所有的。 「利德宛、安潔莉娜公主,有事情要拜託你們了。」 這是一個已經知道勝利在望的人所發出的聲音。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 風掠荒野 3】 Ⅲ 在二月底到三月五日這段期間,庫爾蘭特軍對馬法爾所發動的軍事行動似乎是成 功了。由一萬二千名騎兵、與四萬五千名步兵所組成的庫爾蘭特軍,已經突破了馬法 爾帝國的國境界線。他們的指揮官叫波雷斯瓦夫公爵,是一名與庫爾蘭特王室有深厚 關係的名門貴族。在他的帶領之下,庫爾蘭特軍終於在夜戰的最後,突破了設置在連 接庫爾蘭特與馬法爾兩國,一條名叫魯梅里克街道上的關卡,當時的戰況堪稱是精 采。峰頂的殘雪被流血給染成一片血紅,庫爾蘭特軍侵入馬法爾境內,距離國界線將 近一百斯塔迪亞(大約二十公里)的領地,為了誇耀他們的勝利,甚至用長槍將被殺 死、擊斃的馬法爾士兵四百多個首級給串刺起來耍弄。庫爾蘭特軍沿著街道在村莊上 四處放火,殺死抵抗、以及來不及逃走的人,並且姦淫婦女,掠奪人民的穀物、家畜 、和藏酒。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一種事物的存在比喪失自制力的軍隊更兇惡 的了,而庫爾蘭特軍此時的所作所為,就正是這種窮兇極惡的鮮明寫照。在他們行動 之後所遺留下來的痕跡,累積了民眾深切的悲歎與憎惡。 就在庫爾蘭特軍節節入侵馬法爾之際,龍牙國公渥達是庫爾蘭特軍所遭遇到的第 一道防禦牆。接獲皇帝卡爾曼二世的命令之後,渥達這個擁有圓熟統率手腕的軍事指 揮官,立刻就從奧諾古爾郊外的陣營發兵,朝東北國境行軍,為了快速到達目的地, 行軍所經之處可見滿地翻濺的殘雪泥濘。距離庫爾蘭特軍此時所在的位置,大概需要 四天行軍的時間,卡爾曼如果御駕親征,再怎麼快也得要多花兩天的時間,才能將大 軍編整好。在這段期間內,庫爾蘭特軍仍然可以在他國的境內恣意肆虐,庫爾蘭特軍 的主將波雷斯瓦夫公爵在內心裡如此盤算著,而這想法同時也是耶魯迪九柱將軍拉薩 爾心中的如意算盤,在皇帝大軍殺到之前,這個算盤似乎就要得出正確的解答了。 不過,當這個算盤正在撥弄著的時候,卻也開始出現計算錯誤的情形,渥達所率 領的龍牙公國軍出現在庫爾蘭特軍面前的時間,竟然比原先的預料還要快了兩天。原 來渥達先率領騎兵從帝都急速行軍,在庫爾蘭特軍前方將陣勢佈好,再召集行動較遲 緩的步兵。庫爾蘭特軍在人數上佔了優勢,再三地發動快速攻擊,但是渥達頑強地抗 戰到底。騎兵們甚至還躍下馬來,將地上的冰雪與泥土給聚集起來,築成一道防禦 牆,然後從那牆後射出弓箭。庫爾蘭特軍一時束手無策,於是放棄了進擊的念頭,正 要開始撤退的時候,渥達竟驅兵向前,咬著庫爾蘭特軍不放。 就這樣,庫爾蘭特軍錯失了撤退的機會。雖然渥達持續發動執拗的攻擊是他們無 法撤退的原因,但是在卡爾曼接近之前,庫爾蘭特軍其實有個不能撤退的理由。而這 個理由正是金鴉國公蒙契爾面對皇帝詢問時所提出的回答。也就是說,庫爾蘭特軍與 他國軍隊連動的真正目的,便是要誘出卡爾曼。而這一切都是在耶魯迪九柱將軍拉薩 爾的祕密指示下所進行的。 對拉薩爾來說,反馬法爾的聯合軍根本不需要在戰爭中獲得全勝。各國只要發動 龐大的兵力,讓卡爾曼疲於奔命,消耗馬法爾軍的兵力就夠了。待庫爾蘭特軍將卡爾 曼誘出之後,他國軍隊就從兵力較薄弱的另一個方向侵入馬法爾境內。方法本身雖然 非常單純,就是讓七國完全連動,並且執拗地持續下去,但是如果在馬法爾農忙期、 或者收割期進行的話,不但可以讓馬法爾軍疲於奔命,還可以減少馬法爾的農業生 產,動搖馬法爾的人心。這種戰法如果持續兩年下去,卡爾曼一定會不堪其擾,然後 在明知不勝負荷的情況下,揮舉大軍,竭盡全力來尋求一條解決之道。到那時,拉薩 爾認為,就是卡爾曼頭頂上的太陽開始要西沉的時候了。 事實上,庫爾蘭特對拉薩爾來說,不過是棋盤上的一隻棋子,其他國家亦然,甚 至連他的祖國耶魯迪也是一樣。在拉薩爾的眼裡,參加「札伊歇爾會盟」的七個國 家,不過是在巨鳥猛禽的振翅膊動聲下,顯得軟弱無力的小小鳥兒罷了。 「卡爾曼的武力,遲早有一天會席捲掉整個大陸,我們就像是一群弱小的雛鳥, 在大蛇面前顯得驚慌無助,惟一所能夠等待的,或許就是被大蛇給吞噬掉的那一 天。」 在拉薩爾三寸不爛之舌的煽動下,各國惟恐被吞併的恐懼感更加速地膨脹、擴 大,最後終於成立了反馬法爾的七國同盟。只是,這個同盟不過是各國基於本身利己 的目的而成立的暫時性組織。雖然所謂列國同盟的這種存在,本質上就是基於利己的 目的,但是目的像七國「札伊歇爾會盟」這麼樣露骨的,大概還是世上所罕見的吧。 事實上,這個同盟完全是因為耶魯迪人拉薩爾那巧妙、不應該說是欺詐的外交手段才 成立的,一旦他的舌頭和雙手停止運轉的話,這個同盟一定當場就會瓦解。 不過,不管怎麼說,眼前的事實是「札伊歇爾會盟」已經成立,而庫爾蘭特軍也 因此派兵侵犯了馬法爾的邊境。於是,在三月三日這一天,皇帝卡爾曼親自率領三萬 六千名騎兵、和八萬步兵,從帝都奧諾古爾出發。從去年以來,卡爾曼就持續在全國 各要衝街道上,設置屯積糧食與武器的聚集地,只要軍隊的編組一完成,馬上就可以 全軍出發,無需再擔心後備補給的問題。除了這個作用之外,這些聚集地也可以作為 軍隊的匯集地,所以各公國軍在會合時也非常便利。有了這種種的設置與準備,卡爾 曼的軍事行動更加地迅速了。然而,當卡爾曼像大鷲鳥似地振翅從奧諾古爾出發之 後,西南國境立刻就傳來了不祥的動靜,原來是烏魯喀爾王國的軍隊集結在國境界線 上,士兵的人數是騎兵二萬名、步兵四萬五千名,主將是為卡拉裘爾侯爵。 三月五日凌晨天還沒亮的時候,烏魯喀爾軍突破了國境界線,侵入馬法爾帝國境 內。在國境界線上駐守的八千名馬法爾警備軍,在寡不敵眾的情況下,遭烏魯喀爾軍 以多數的力量完全粉碎,烏魯喀爾軍也因此前進到距離馬法爾國境界線六十斯塔迪亞 (約十二公里)的境內。烏魯喀爾軍一面前進,一面燒毀經過的村莊,進行掠奪、殘 殺等各種暴行,他們的所作所為,完全就是庫爾蘭特軍在馬法爾東北國境上所進行之 各種醜惡行動的翻版。雖然藉口說是為了激怒馬法爾軍的這個目的,但他們其實正毫 無自覺地向世人作一種示範,也就是手持武器的人究竟能夠對手無寸鐵的人殘暴到何 種程度的示範。 三月六日這一天,從早上開始就一直是陰天,不過到了中午過後,微弱的陽光便 開始照耀在地面上。這或許是具有象徵性意義的現象。在濃厚血腥的醺迷之下而暈醉 的烏魯喀爾軍,這時發現在他們行軍路線的前方,有座微高的山丘,而在那微高小丘 的山脊上,出現了一個單槍匹馬的騎影。 「你們這群四處搜尋腐肉的胡狼,為甚麼侵犯我馬法爾的國境?我乃皇帝卡爾 曼,你們可得好好用心回答我的問題!」 烏魯喀爾軍的將兵聽見這聲音,驚愕之餘立刻煞住了身底下戰馬的步伐,當他們 發見馬法爾軍的皇帝旗正飄揚在鉛灰色的天空底下之時,更是不自覺地大吃了一驚。 一群身穿盔甲的士兵,不知何時已經埋伏在他們行軍行列的左右,一片金屬色的光波 正蕩漾在他們的兩旁。烏魯喀爾軍這時才發覺他們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被引誘進入馬 法爾大軍所佈置縱深陣勢的中心。鐵甲的威脅正從三個方向緊緊地向他們逼近。 「說甚麼笑話!卡爾曼這時候不是應該到東北國境去迎戰庫爾蘭特軍了嗎?」 卡拉裘爾侯爵呻吟似地說道,但是短短沉默一瞬間之後,他立刻就迸發出敗北的 驚叫聲: 「怎麼、怎麼會這樣?啊──!我們竟然全讓卡爾曼給耍了!」 他這時終於明白了。原來卡爾曼向眾人宣佈「討伐庫爾蘭特軍」的時候,其實是 一種欺敵的假動作。事實上,查明與庫爾蘭特軍串通侵犯馬法爾入侵者,然後再以鐵 錘予其一記迎頭棒喝,才是卡爾曼真正的用意。原本是想讓卡爾曼落入陷阱,但是真 正被陷阱給困住的卻是烏魯喀爾軍本身。 「撤、撤退!」 卡拉裘爾聲嘶力竭地吼著,聲音就像是從音階上踩空而滑下來似地。烏魯喀爾軍 原本的陰謀,是打算趁著驍勇無雙的卡爾曼遠征東北國境的期間,可以毫無忌憚地掠 奪馬法爾的國土。但是頭戴皇冠的馬法爾雷霆大帝,此時卻以完全武裝的姿態,雙腳 叉開地阻擋在這群面對美食而急著舔嘴唇、嚥口水的夜賊面前?血腥的濃醺已經完全 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充滿恐怖的冰水,正朝著烏魯喀爾軍的頭頂上淋下來。 烏魯喀爾軍的主將掉轉馬頭之後,其餘將兵也紛紛狼狽地追隨主將,企圖逃離現 場。但是馬法爾軍怎可能寬宏大量地任由這批厚顏無恥的敵軍從他們的眼前逃走。於 是戰意鼎沸的馬蹄聲,立刻就包圍在烏魯喀爾軍的四周。 「這群不自量力的鼠輩,竟然也學著人樣,穿起了戰甲,現在又想逃到哪兒去躲 避罪惡的懲罰呢?」 尖銳的叱吒聲後,隨之響起的是一陣刀劍的撞擊聲,卡爾曼的劍掃落敵軍的二、 三名騎兵之後,一場混戰緊接著上場了。白刃激烈地突刺著,箭翎像是一陣大雨,匯 聚成一道銀色的水平急流。戰馬用身體相互衝撞,鮮血像是泉湧似地四處飛濺,人的 身體也紛紛滾落到地面上。包含兩國語言的怒吼聲與哀號聲此起彼落,生存與死亡在 士兵的前後左右蹦跳著。 不過,這場混戰並沒有持續太久,從主將企圖逃走的那一刻開始,烏魯喀爾軍便 開始作戰了。但是由於烏魯喀爾軍在最初一開始的時候,整個心理上便處於劣勢,所 有的將兵在陣前都慌了手腳,馬法爾軍發動第二次波狀攻擊之後,他們再也無法抵 擋,整個陣勢一下子潰決。騎兵紛紛掉轉馬頭,步兵則一面對父母生給他們的雙腳大 聲吆喝,死命地從戰場上逃走。這時的烏魯喀爾士兵,與其說是軍隊,倒不如說是盜 賊集團還來得恰當些。當面對卡爾曼所親自統率的馬法爾精英時,自然是無從抵擋 起。敗陣的士兵紛紛扔下手中的劍,離棄自己的袍澤於不顧,只拼命從戰場上逃走。 「一兵一卒都不可放過!」卡爾曼的號令可說是極度嚴苛,但士兵們對於皇帝的命令 與自己本身的憤怒都非常忠實。他們用長槍朝企圖逃走的烏魯喀爾兵背後刺去,也有 的用白刃砍向敵兵的後腦勺和肩膀。 這場劍擊一直持續到太陽沉沒到厚厚雲層的另一端時才宣告結束。只是這整個過 程早已脫離了戰鬥的性質,反而更像是單方面的殺戮。烏魯喀爾軍原有的六萬五干名 將兵,能夠勉強從馬法爾的包圍中逃脫、擺脫追兵追擊,最後回到祖國的生還者還不 到二萬人。三分之二以上的出征將兵沒能回歸祖國是個相當慘痛的戰果,就算翻遍大 陸各國的戰史也是相當罕見的。這場戰役在卡拉裘爾侯爵因身中三箭而落馬成為俘虜 之後,終於宣告結束。總計投降與被俘虜的人超過一萬名,不過他們的命運卻比那些 戰死沙場的人更為悲慘,因為卡爾曼將這些俘虜交給了當地深受侵略之害的農民。 「這些就是毀壞你們田地與牧場的外國士兵。你們有權力可以報復,現在我把這 些士兵交給你們,任憑你們自由處置。」 投降者一起發出了悲慘的哀號聲。儘管口裡不斷請求慈悲的待遇,但是胸中充滿 憤怒與憎惡的農民哪裡聽得見?根據年代誌上的記載,在這些侵略者所受到的報復之 中,最可怕的似乎就是活埋。儘管如此,大約還是有二千名的幸運者並沒有喪失性 命,只是被帶到許多村莊去從事重勞役的工作。也有更幸運的則是在幾年之後,便被 釋放回到祖國去,或者就此在異國成為平凡的農民,渡過了他們的餘生。 卡拉裘爾侯爵並沒有被交到憤怒地發狂的復仇者手中。不僅如此,他甚至還受到 馬法爾隨軍醫師非常仔細的看護,但是卡拉裘爾侯爵始終無法對自己的幸運感到高 興。因為他在受了箭傷之後,不久便失去神志,在意識還沒有恢復以前,又併發了敗 血症,以致最後終於還是加入了死者的行列。 卡爾曼接見了農民的代表,撫慰他們所遭遇到的迫害,並且承諾將從國庫撥出慰 問金、種子、與家畜,送給這些受害的農民。 「卡爾曼萬歲!」 全體軍民在鉛灰色的天空下歡呼著。這個從婚禮宴席上直接趕往戰場的年輕皇 帝,已經完全消滅了西南方的敵人,再度將馬法爾軍的強悍展現在世人的面前。卡爾 曼舉起一隻手一面回應著士兵們的歡呼,一面召喚軍隊當中的一名將軍,對他下達了 這樣的命令: 「伊利亞遜,連絡留守帝都的拉庫斯塔,馬上逮捕耶魯迪國的大使拉薩爾。」 「臣遵旨,但是否可請陛下說明逮捕耶魯迪國大使拉薩爾的理由呢?」 「理由很明白,拉薩爾這狡猾的傢伙,慫恿庫爾蘭特、與烏魯喀爾兩國來侵犯我 馬法爾帝國的邊境,他的所作所為,罪該萬死。逮捕拉薩爾這傢伙之後,接下來就輪 到對耶魯迪王室,進行適當的外交處置。」 卡爾曼的座駒低聲地嘶啼著,卡爾曼一面輕拍著座駒的頸部,一面繼續說道: 「烏魯喀爾軍的主將卡拉裘爾侯爵,已經告發了拉薩爾的罪狀。侯爵此時負傷正 在我軍陣營中。整件事情就是這樣,明白了吧?」 伊利亞遜明白了。他於是向皇帝恭謹地低頭行一鞠躬,然後匆忙從皇帝御前退 下,迅速準備一匹快馬好即刻出發。卡爾曼作了個深呼吸,然後才回過頭來命隨身侍 衛菲連茲,為他斟來一杯葡萄酒。卡爾曼從少年手中接過那銀杯之後,便開始將酒杯 送到嘴邊,臉上綻放出一種屬於霸者的無畏表情。 卡爾曼已經厭倦了,厭倦讓一隻像拉薩爾這麼樣危險、而且犀利的毒蛇,繼續在 自己的腳底下自由爬行。卡爾曼確信庫爾蘭特與烏魯喀爾兩國這回的妄動,完全是因 為拉薩爾的慫恿才發生的。在這個關節上,就算自己的判斷有誤也不會礙事。卡爾曼 在胸中已經決定,應該利用兩國軍隊非法入侵本國的這個好機會,把最危險潛伏的敵 人給解決掉。 「陛下,您對烏魯喀爾會採取怎樣的處置呢?」 菲連茲恭謹地發問。卡爾曼笑著一面將空了的銀杯遞還給少年,一面回答道: 「不管了,隨他們去。他們之所以前來侵犯我國國境,到底不是出自他們自主的 意思。只要戰敗的消息一傳回去,烏魯喀爾國王那傢伙,大概要嚇得毛骨悚然,連飯 也吞不下去了吧!」 不過,遲早還是會讓烏魯喀爾的王室和政府,打從骨子裡知道他們輕舉妄動會有 甚麼樣的下場,馬法爾年輕的霸王用表情這麼說著,一面又飲乾重新斟滿的葡萄酒, 然後在心裡低聲自語: 「現在這個時候,庫爾蘭特那批夜賊大概也因為他們的貪欲與罪狀,受到相當的 懲罰了吧!」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 風掠荒野 4】 Ⅳ 庫爾蘭特軍的遭遇只比烏魯喀爾軍稍微幸運一些,因為他們的勝利推進在時間上 稍微久了一點。不過,他們遲早所要翻落的那個洞穴,無論在深度、或者漆黑的程度 上,一點也不比烏魯喀爾軍來得遜色。三月六日這一天,整個東北國境都籠罩在密厚 黑雲的支配之下。或許是渥達已經沒勁兒再持續執拗的抗戰了吧,此時的馬法爾軍竟 開始撤退了,而庫爾蘭特軍也因此而得以更前進五十斯塔迪亞(約十公里)的距離。 不過,就在黑夜即將來臨之際,前行的先鋒部隊將下述的報告傳回了本營: 「弗拉馬修橋的上方,有兩名馬法爾騎士在防守,由於他們的緣故,致使我軍無 法再繼續前進。」 這個報告傳回之後,立刻惹起主將的怒氣。區區的兩名敵軍,怎可能阻撓我大軍 的前進?好不容易才把龍牙公國軍的抵抗給排除掉,大軍總算得以再繼續前進,現在 這說的是甚麼話呀? 波雷斯瓦夫將軍一面斥責部下的懦弱無能,一面驅馬向前去確認那兩名騎士究竟 是何方神聖。難不成是卡爾曼皇帝?這麼一想的時候,波雷斯瓦夫的心裡突然一陣緊 縮,不過他隨即又搖搖頭,把這個想法從腦子裡給甩開,因為依照常理來推斷,卡爾 曼那傢伙現在應該還在二百斯塔迪亞(約四十公里)距離遠的地方。只要卡爾曼一出 現,己方就趕緊撤退。這麼一來的話,就可以無所畏懼地順利進行了。 街道的幅度開始變得狹窄,然後一直延續到弗拉馬修橋。這是一座具有一百二十 年歷史、有名的砂岩橋樑。超過二十名以上的庫爾蘭特將兵,此時已經變成一具具的 屍體,從橋畔到街道四處散亂著。扎在他們身上的箭,正為敵手的弓箭技巧作著無言 的證明。 頓時閃現的雷光,將一件蒼藍色的薄紗鋪撒在地面上。將士身上的盔甲閃耀著蒼 銀色的光芒,橋上的兩名騎士似乎已經將死亡具體地呈現出來了。 一陣寒風吹拂過波雷斯瓦夫將軍的巨大身軀,這時他終於和部下們擁有相同的恐 懼感了。馬法爾是強兵之國,除了皇帝卡爾曼之外,其他多的是驍勇的戰士。波雷斯 瓦夫環顧左右,對著稍遲才跟上來的部下們下達命令,命他們在他面前築起一道盔甲 的壁壘。而這幕景象也清楚地映入橋上敵人的眼簾。 「來到那邊的,可是庫爾蘭特軍的主將?」這彷彿帶有韻律的美妙聲音,乃是屬 於女子所有。波雷斯瓦夫將軍一聽,原有的恐懼感便反射性地降低,但是僅只一剎那 間,這感覺又馬上急遽上升。因為在馬法爾帝國當中,確實有一名即便是他這個異國 人也耳熟能詳的武勇女子。 「我叫安潔莉娜。是金鴉國公蒙契爾的妹妹,與利德宛大人同為黑羊公國軍的統 帥。應該是個足以與你交手的敵人。來單打獨鬥吧!」 眼看著那戰馬高高地抬起前腳,細長的長劍反射著遠處的雷光,馬上就向前逼近 過來。波雷斯瓦夫將軍全身的毛孔一下子張開,冷汗從那毛孔裡噴洩出來,他甚至無 法將身上的配劍拔出來應戰,只知用兩手使勁地扯住韁繩,掉轉馬頭,死命往相反方 向衝。在這同時,原本寂靜的黑夜頓時發出一陣響徹雲霄的喧擾聲,包括冑甲的金屬 撞擊聲、軍馬的嘶啼聲,以及幾千枝箭翎像是扯開襤褸布疋似地,撕開了整片夜氣, 朝庫爾蘭特軍飛來的聲音。 彌漫著恐怖氣氛的寂靜,突然轉變成一片恐慌與狂躁。庫爾蘭特軍陷入了一個與 烏魯喀爾軍所曾經遭遇相同的陷阱,整個行軍行列已經被誘入一個縱深陣勢的正中 央。沿著街道呈縱長形進軍的庫爾蘭特軍,自動形成了一個容易遭敵人夾擊與分斷的 形勢。庫爾蘭特軍原本以為已經將龍牙公國軍的抵抗給排除掉,正值志得意滿的時 候,如果再有一天的時間,待驕傲的狂熱稍稍減退,同時也將卡爾曼的來襲一併列入 考慮的話,庫爾蘭特軍或許就可以幾乎全然無傷地撤退了。但是整個事態的進展並沒 有庫爾蘭特軍所想像的那麼順利。因為黑羊公國繼承人利德宛與安潔莉娜公主在接獲 皇帝的口諭之後,突如其來地率領了一萬名騎兵,趕來支援渥達的龍牙公國軍。 而且渥達也配合著援軍的行動,刻意作出退卻的姿態,將士兵埋伏在街道的兩 旁,佈置成一個巧妙的陣勢,將庫爾蘭特軍引誘到利德宛等人的面前。 波雷斯瓦夫將軍捨棄了他的部下,獨自從安潔莉娜公主的劍下逃走了。經過一陣 快跑,波雷斯瓦夫將軍以為自己好不容易逃離了死神的下巴。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突 然傳來一聲冰冷無情的宣告: 「你的血不配弄髒公主的劍!」 這聲宣告像一把冰刃似地,砍中了波雷斯瓦夫將軍的頸項。遭此恐慌襲擊之餘, 波雷斯瓦失仍轉過身來,企圖揮劍反抗,但利德宛漆黑的騎影就在此時與波雷斯瓦夫 的影子完全重疊。 一陣鈍重的劍擊聲之後,波雷斯瓦夫將軍的首級隨著飛濺的暗色血柱,呈拋物線 地畫出一道弧形,隨即落入路旁的草叢當中。失去頭顱的軀體呈大幅度地搖擺,然後 自馬鞍上落下,發出冑甲落地的沉重聲響。 庫爾蘭特軍原本早已經陷入潰亂的狀態,此時更因為主將的死而完全失去應有的 秩序。在馬法爾軍充滿強烈復仇心的刀劍與弓箭之下,血淋淋的屍體愈堆愈高了。不 久,濃厚的雲層開始對地面灑下雨水的簾幕,形成一片揉和著雨水與血液的淒慘泥 濘。 露梅里克街道上,到處堆積著殘兵敗將的屍體。黑羊公國繼承人利德宛、與他的 未婚妻安潔莉娜公主,在作法上與皇帝卡爾曼二世有所不同的,是他們並沒有特別對 士兵發出格殺勿論、不可放過一兵一卒的嚴苛命令。不過卻也沒有偽善地要求士兵, 讓這群迫殺民眾、姦淫婦女、燒毀村莊的侵略者安然無恙地逃走,所以這群恣意行兇 逞暴的庫爾蘭特士兵,在馬法爾士兵與民眾的圍剿之下,也為他們的罪行付出了充份 的代價。從三月六日到七日這段期間,約有超過兩萬名的庫爾蘭特軍,成了永遠無法 落葉歸根的異國死者。 「一日之中擊潰二國軍隊。」 年代誌上這麼記載著。庫爾蘭特軍與烏魯喀爾軍兩國串聯的作戰,原本是七國同 盟對付馬法爾之壯大戰略中的一環,但是在一天之內,卻轉眼成了「壯大的愚蠢舉 動」。馬法爾軍自豪的捷戰宣言,無疑是給了列國心頭上重重的一擊。 經由這麼一個血淋淋的教訓,鄰近諸國不得不被迫地進一步承認,馬法爾帝國的 確是一個擁有無數強兵與勇將的國度。對於這個事實最有深切體認的,或許就是勉強 才從馬法爾的逮捕與帝都奧諾古爾當中逃脫出來的耶魯迪大使拉薩爾了。烏魯喀爾國 的大使由於逃脫的腳步稍微慢了一些,於是落入一個與庫爾蘭特國大使相同的境遇, 共同擁有彼此的恐懼。 到此為止所發生的種種事件,儘管蒙契爾人已經回到金鴉公國的領土之中,但一 切仍在他冷靜的觀察之中。雖然他並沒有被派上前線,但這並不意味他會就此在一旁 享受安逸。 蒙契爾為奪取皇位所籌劃的計謀並非十分具有獨創性,不過,其實也不需要甚麼 獨創性,只要是「歷史上所常有的事情」就可以了。首先是把卡爾曼趕下皇帝的寶 座,然後扶植卡爾曼年幼的姪子魯謝特即皇帝位,接著再讓魯謝特把皇位讓給蒙契爾 就可以了。所以,於此時蒙契爾所需要的,當然就是歷史上司空見慣的前例。 蒙契爾的心腹手下米克羅遜,為了實現君主龐大的野心,一直依照主公的指示在 進行著一些祕密活動。為了從銅雀國公拉庫斯塔這個負責監視的人手中救出魯謝特, 然後把魯謝特帶到蒙契爾的身邊,米克羅遜一直祕密地擬訂計劃,然後將所有參預此 計劃的人組織起來。行動所需的時間雖然很短,但是整體準備與計劃卻需要耗費相當 長的時日。 魯謝特是個五歲的幼兒,如果硬要把他從母親的身邊拉開,肯定是一種違反人道 的作法。但是,這名幼兒並不是一般百姓的兒子,雖然這孩子本身是無罪的,但是他 個人的存在卻具有政治性的意義與罪惡。魯謝特的母親愛蓓謝特大公妃雖然也同樣遭 到禁錮,但是蒙契爾不認為有必要特意將她從軟禁之中解放出來。因為一個有野心的 母親,不論是對年幼的皇帝、或者是對於攝政大臣來說,絕對是有百害而無一益的。 「不管怎麼說,拉薩爾這個傢伙倒是把能動的都動了,只是到頭來還是徒勞無 功。」 蒙契爾冷冷地嘲諷著。拉薩爾首先在東北方面挑起事端,接著又在西南方向,就 因為方位完全是在一個對角方向,反而讓卡爾曼看出了整體的動態。雖然拉薩爾研判 陰謀已經東窗事發、以及逃亡的速度之快,著實叫蒙契爾佩服,不過,拉薩爾接下來 會怎麼作呢?蒙契爾暗暗希望,拉薩爾仍能夠盡最大努力在暗地裡活動,這樣才能夠 對蒙契爾有所幫助。 蒙契爾早已經完成了金鴉公國六萬名將兵的調動。接著下來,便是慎重地研擬著 計劃,思考著如何發揮、活用這六萬的兵力。他非常清楚地知道,一旦這次行動失敗 了,就絕對不會再有第二次挑戰的機會。 ……耶魯迪王國的首都普勒遜,有超過一萬名的外國人居住在其中,這些人有的 從事交易、有的在學院中研究學問、也有的流亡自外地而睡臥在街頭上。普勒遜這裡 有家叫做「牡鹿亭」的小酒館,是最多這類外國人聚集的地方,這時就有一名蹲在角 落圓桌旁的客人,對著另一名酒客搭訕地說道:「你不就是過去曾經統率馬法爾虎翼 公國的西米恩大人嗎?」 低沉、而且具有試探性的聲音,將塵封已久的過去給重新挖掘了出來,西米恩抬 起了他那張深埋在手臂之中,被烈酒給醺得通紅、髭鬚不整、而且兩眼渾濁無光的 臉。 「你是甚麼人?」 「好久不見了,西米恩國公,我是宋爾坦呀!」 自從去年在螢火蟲原野上夜談之後,這是他們兩人第一次見面。然而在西米恩內 心油然升起的,是一股充滿不悅的慍怒,而非是昔日的懷舊之情。如果不是因為這個 長得像松鼠的矮小男子在背後煽動,西米恩也不至於兵敗潦倒,陷入丟官棄國的窘 境。但是在他的慍怒還沒有化作具體的聲音之前,這個長得像松鼠的男人立刻就開始 發揮他纏繞舌頭的工夫了: 「我有話要告訴你,是有關虎翼國公格爾特露特夫人的下落唷……」 「格爾特露特……」西米恩的兩隻眼睛,開始浮現出沾滿油脂的油光。宋爾坦在 看到西米恩的反應之後,嘴唇的兩端便開始向上揚,嘴角旁的皮膚嵌入一個薄得大約 只有二根頭髮厚度的微笑。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穿梭不停的紡織機 1】 Ⅰ 拉薩爾滿身的血污、殘雪與泥濘,劍丟了、弓也沒了,全身上下僅存的只是滿懷 的野心與復仇的意念,三月十五日這天,他終於活著回到耶魯迪的首都普拉遜。在尚 未突破國境界線之前,拉薩爾總共殺死了十三個馬法爾人,不過卻也犧牲了五名隨 從。惟一能夠跟隨拉薩爾回到祖國的,只有副使古恩納爾一個人。但是他身上也已經 是傷痕累累,所以當兩人一越過國境界線,進入耶魯迪位於邊境上的第一個城市歐拉 德亞之後,拉薩爾便將他托付給醫生照顧,自己則稍稍打盹片刻之後,便朝著首都普 拉遜出發了。不屈不撓的拉薩爾終於獨自進入了耶魯迪的首善之都。 經由國王任命而派駐他國的大使,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擅自離開駐在地而回國 的作法,當然會在宮中引起若干的爭議。而且歸國的大使原本應該要即刻前往宮廷去 晉見國王,但是拉薩爾卻彷彿目中無人地回到自己的宅邸,先行沐浴更衣,洗去渾身 的髒污,命侍女將他身上的傷給包紮妥當,將侍者所準備的酒和食物全部一掃而空, 然後從容地上床,舒服地將手腳伸展開,好好地睡上一覺之後,隔天早上將臉上的髭 鬚剃乾淨,接著才進宮晉見國王。 此時的宮廷早已經籠罩在一片緊迫的黑雲之中。馬法爾皇帝卡爾曼二世的國書已 經到達宮中,譴責耶魯迪大使拉薩爾所犯下的罪行。國書的內容大致是這樣的,拉薩 爾唆使庫爾蘭特與烏魯喀爾兩國侵犯馬法爾國境,罪行深重,應即刻將拉薩爾本人引 渡到馬法爾,生死勿論。不過有一個重點是國書當中所沒有提到的,那就是耶魯迪王 室如果拒絕此項要求的話,那麼馬法爾勢必會發動軍隊,以武力取得拉薩爾的首級。 耶魯迪國王吉古摩頓七世,對於拉薩爾的才幹評價很高,也就因為如此,才會讓 拉薩爾年紀輕輕就登上九柱將軍的寶座,並且賦予他出任駐馬法爾大使的重任。如此 身負厚望的拉薩爾,為何會僭越他身為一名外交官的職份,招惹馬法爾皇帝的憤怒 呢?吉古摩頓七世真是感到百思不解。去年乘著茲魯納格拉繼承戰役爆發之際,吉古 摩頓順水推舟地攫獲茲魯納格拉富饒的十個州。就一代國王的功績來說,這已經是一 項值得大書特書的功績。但是如果這十州又失去的話,那就真可說是偷雞不著蝕把 米。雖然吉古摩頓七世絕對不是一個愛好和平的君主,但是在尚未將這十個州的新領 土完全融合到耶魯迪王國之前,至少要維持五年之內絕對平穩無事。 拉薩爾跪在國王面前,吉古摩頓七世不悅的視線如同銳利的刀,砍向這名大使兼 將軍的人身上: 「拉薩爾,看樣子你是做得太過份了。雖然朕並不是特別希望與馬法爾之間維持 永久的和平,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朕也不願意見到與馬法爾發生任何爭端。坦白 說,朕覺得十分為難。」 「由於臣下個人的作為使陛下痛心,拉薩爾自知罪該萬死,願受任何懲罰,絕無 怨言。」 拉薩爾這種八股式的回答,只是更加讓吉古摩頓七世哭笑不得。在這個時候,朝 廷的文武百官早已齊聚國王的左右,甚至連九拄將軍的每個成員也都到齊了,在這麼 多朝臣當中,無一不對拉薩爾個人這種獨斷獨行的作為感到深切痛惡。 「米羅斯拉夫,你的意見如何?」 國王所徵詢的對象,是一位身經百戰的著名老將,在前年所發生的米亥峽谷戰役 中,曾經與拉薩爾共同指揮作戰。 「米羅斯拉夫個人非常了解拉薩爾將軍的才幹。但是,這次無法為他多加辯護。 臣下發揮才幹的前提,是必須先有國家存在。如果因為臣下的才幹而反過來危及國家 安全的話,完全是本末倒置的作法。」 「嗯、奧布拉希特你認為呢?」 國王接著所垂詢的對象,是以「獨臂將軍」這個別號著稱的一名壯年騎士。奧布 拉希特對拉薩爾那張傲慢的臉投以短暫的一瞥之後,隨即對國王進言: 「臣下也認為米羅斯拉夫老將軍的意見是正確的,但是依照目前的情況,如果因 為屈就於他國蠻強的要求,而致使我國有力的朝臣受害的話,恐怕會成為列國的笑 柄。」 「嗯……」 「況且,請國王陛下體諒吾等為朝臣者之苦衷。凡人難免有失敗與過錯,如果因 為一次的過失,便處斷一個頗具才能的大臣,那麼吾等在朝為官者的內心可能將因此 而惶恐不安,甚至產生疑慮,是否我耶魯迪朝臣的命運,得取決於馬法爾皇帝個人的 意向呢?」 奧布拉希特進言完畢之後,吉古摩頓七世不由得鎖緊眉頭深思起來。奧布拉希特 一向與拉薩爾不和,但此時卻否決處死拉薩爾的提案,這一點對國王來說,是絕對無 法漠視的。 「奧布拉希特所說的確實也有一番道理。朕也不想屈就於馬法爾皇帝傲慢的要 求,眼看著我九柱將軍當中被除去一柱。」 就算把拉薩爾的首級送到卡爾曼二世的面前,也難保他不會進一步提出其他更強 硬蠻橫的要求。吉古摩頓七世的內心,存在著如此的不安與疑惑。耶魯迪與馬法爾長 年以來就是水火不容的敵國,去年雖然曾連手參與茲魯納格拉繼承戰役,但那只能說 是空前絕後的特例。面對卡爾曼此次所提出的要求,吉古摩頓七世是想毫不容情把它 給踢回去,但是一想到馬法爾那突飛猛進的強大國力,又使得他不能這樣作。看來是 得要玩弄一些外交策術,才能夠躲避馬法爾皇帝的要求。 「陛下隆恩,微臣沒齒難忘,拉薩爾自知不才,但仍請求陛下賜予臣一個機會, 臣當竭盡微薄的智慧,解決馬法爾皇帝不合理的要求。」 拉薩爾在國王面前迅速低下頭來,因為國王如果再徵詢其他九柱將軍的意見,難 保不會有人說出一些令人出乎意料外的話,好比「拉薩爾大人應主動把自己引渡到馬 法爾當局,如此才是報答國恩的忠臣之道」等等。所以拉薩爾必須在國王尚未開口之 前就搶先謝恩。 「可是,拉薩爾呀,你必須要認清楚一個事實,儘管七國聯合的同盟,在表面上 看來是一個壯舉,但其實只是個不堪一擊的組織哪!」 吉古摩頓七世癟著嘴說道,而國王如此的反應並非毫無道理。因為庫爾蘭特軍與 烏魯喀爾軍所遭遇的慘狀,只是更加強世人對於馬法爾強兵的印象而已。這兩國的王 室一定會為了自己竟大膽與馬法爾為敵的戰略性過失而感到後悔,所以這兩國究竟會 在甚麼時候脫離同盟,是尚未可知但遲早發生的事。甚至可能產生一種最糟糕的結 果,就是這兩國可能會為了自己不幸的遭遇,反過來將矛頭指向耶魯迪,與耶魯迪國 為敵也說不定。自古以來,沒有任何國與國之間的友誼能夠永久長存,如果相信這種 情誼能夠永久存在的話,這樣的人貞可說是愚蠢不堪。只是經過吉古摩頓七世這番挖 苦之後,拉薩爾接下來所要說的並非是歷史哲學,而是有關於外交上的策略: 「國王陛下,庫爾蘭特與烏魯喀爾這兩國的作戰確實是慘敗而不足取,當然會使 得陛下您有所憂慮。但是,正因為這些國家無一可取,我耶魯迪便可以反過來掌握整 個主導權。」 拉薩爾這種論調並非十足高明,充其量只不過具有「問題看你怎麼想」的水準而 已,所以吉古摩頓七世看起來只是不甚感興趣地點點頭。當然,前面這些話只不過是 開場白,為了引起國王的興趣,拉薩爾稍稍玩弄了一點技倆: 「因此,我們這一次同樣要把這些國家當作道具來使用。」 「怎麼用呢?」 「請陛下將微臣放逐到庫爾蘭特或者利斯阿尼亞。」 「甚麼?把你放逐出去?」 國王不自覺地提高了聲調。不知道這個拉薩爾究竟想的是甚麼。 拉薩爾一面在心裡暗自竊喜,因為他已經成功地使得所有人,包括其他九柱將軍 在內,對於他所說的話感到興趣。 「不是的,只是請陛下對列國發佈這樣的消息,像這樣,對列國發佈拉薩爾已經 被驅逐到庫爾蘭特等其他國家之類的消息。接下來,只要任由庫爾蘭特獨自跳著滅國 之舞就行了。」 拉薩爾的策略可說是毒辣至極。馬法爾帝國此時對耶魯迪提出引渡拉薩爾的要 求。但如果耶魯迪帝國提出以下的聲明,說「拉薩爾由於害怕被逮捕,已經逃亡到庫 爾蘭特去。所以請要求庫爾蘭特交出拉薩爾。」的話,那麼馬法爾帝國可能就會轉而 對庫爾蘭特王國提出引渡拉薩爾的要求。到時庫爾蘭特將不會回應馬法爾的要求,事 實上,拉薩爾並不在庫爾蘭特,所以庫爾蘭特根本無從回應起。這麼一來的話,馬法 爾可能就會發動武力,對庫爾蘭特加以懲罰……。 吉古摩頓七世在國王的寶座上將兩腳交叉,一面用指尖撥弄著他那茶色的絡腮鬍 子: 「聽起來像是蠻有趣的,不過如果馬法爾與庫爾蘭特一對一作戰的話,馬法爾一 定會戰勝,這麼一來的話,豈不是徒然讓我們的敵國得以繼去年的茲魯納格拉之後, 又可以將庫爾蘭特納入他們的版圖嗎?」 吉古摩頓七世的指責其實是相當尖銳,但是拉薩爾絲毫沒有動搖的樣子: 「庫爾蘭特軍在先前的戰役當中,之所以有那麼無謀、懦弱的表現,是因為他們 入侵馬法爾國內,沒有得到地利之便;而且對於戰役本身,也沒有必死的決心。但是 如果輪到他們得在本國境內面對馬法爾軍入侵的話,那將會是一場生死存亡的決戰, 不至於會再有先前的醜態了。」 拉薩爾說明著。就連一向被譏諷為弱兵之國的茲魯納格拉,也曾經在奇利亞河畔 的決戰當中,讓馬法爾軍受制於一時。所以馬法爾如果入侵庫爾蘭特的話,卡爾曼未 必能夠那麼樣輕易獲勝。 「你的意思是說,趁著馬法爾入侵庫爾蘭特之際,我們便可以有所行動嗎?」 吉古摩頓七世的兩眼開始閃亮了起來,拉薩爾知道國王已經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了。 「我們可以舉耶魯迪全軍突破國境,攻陷馬法爾帝都奧諾古爾城。」 拉薩爾氣勢磅礡地斷言。但是其他的幾位九柱將軍卻開始喧嚷了起來。有好幾個 人紛紛上前意欲對國王進言,但是吉古摩頓七世舉起手,制止了臣下的舉動,並且示 意拉薩爾再繼續下去。 「攻陷馬法爾帝都之後,即刻擁立卡爾曼二世的姪子魯謝特登基,這麼一來的 話,將致使卡爾曼無處可歸。就算卡爾曼緊急將軍隊撤回,庫爾蘭特軍也會從他們背 後咬著不放。到時候來個前後夾擊,要取那卡爾曼的首級也並非難事。」 「嗯、嗯……」 吉古摩頓低聲地認同著,臉頰上出現一片興奮的紅潮。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亂世 君主,不但有野心,同時也有著相當的欲望。如果能夠除去卡爾曼,使幼年弱君取而 代之,將長年的宿敵馬法爾降為耶魯迪的屬地、乃至於保護國的話,那麼吉古摩頓的 名聲將遍及全大陸,也將能夠凌駕在耶魯迪歷代國王之上了。 吉古摩頓七世調整著自己因興奮而愈顯急速的呼吸,一面將控制自己的韁繩給勒 緊。 「不過,拉薩爾啊,萬一你的計謀沒有奏效,馬法爾皇帝沒有上當的話,那該怎 麼辦呢?難道卡爾曼就不會反過來要求耶魯迪軍自行進攻庫爾蘭特,將逃亡者的首級 摘下來給他嗎?」 這個質疑可說是一針見血,但是拉薩爾絲毫沒有動搖的神色。 「如果是這樣的話,倒也沒甚麼不妥之處。在馬法爾的認同之下,我耶魯迪大可 傾出所有的兵力,攻入庫爾蘭特境內,將該國併入我國的版圖之中。這既然是卡爾曼 主動要求我國出兵進攻庫爾蘭特,所以他也就沒有理由對我國加以譴責了。」 「確實也是,不過那庫爾蘭特真是活該倒楣哪!」 吉古摩頓七世展顏一笑。這時,從方才一直保持沉默的奧布拉希特將軍向國王請 求發言。 「甚麼事啊,奧布拉希特?」 「陛下,請求陛下打消此意。拉薩爾大人方才的提案,看似完美但其中有漏洞存 在。如果無視於該漏洞的存在而貿然進行的話,勢必會陷入洞底而無法翻身。」 「不知您所謂的漏洞所指為何?」 拉薩爾面帶從容地反問時,奧布拉希特整個轉過身來,面對著拉薩爾說道: 「卡爾曼二世具有一種不可預測的霸王本質。一旦我軍傾全力朝庫爾蘭特進軍的 話,理所當然地,我耶魯迪最緊要的本土將是空白狀態。我不認為卡爾曼二世會對我 國這個狀態袖手旁觀。」 奧布拉希特的意思是指,馬法爾軍可能乘著耶魯迪全軍出擊的時候,侵入耶魯迪 本土。 「就算我國取得了新領土,卻可能要付出喪失先祖領土的代價。如果為一時的欲 望所蒙蔽而犯下亡國之愚行的話,勢必將會迨笑後世。拉薩爾大人,吾等為人臣者, 應該要謹言慎行,不可勸說國王陛下從事無用的冒險,您說是不是呢?」 這是一番剛正不阿的言論,拉薩爾也無法立刻反駁。就連吉古摩頓七世也只是尷 尬地沉默不語。面對奧布拉希特這麼樣一個剛直的人物,就連身為君主的人有時也會 火冒三丈,但是對於他所說的話卻也無法反駁。拉薩爾一面偷窺著國王的表情,接著 又重新提出另外一個建議: 「奧布拉希特將軍的意見,確實是忠臣的肺腑之言,臣下亦感到佩服萬分。不 過,陛下,微臣另外還有一個想法。就是讓卡爾曼親征之時有後顧之憂,讓他無法安 心地任由本土放空城。」 「哦、你的意思是?」 吉古摩頓七世熱心地從國王寶座上探出身子。拉薩爾看出國王對於野心的計劃比 對任何正確的議論更興趣盎然,於是更加自信滿滿地回答道: 「就是離間計,陛下。在皇帝卡爾曼與馬法爾勢力最龐大的貴族金鴉國公之間製 造間隙。」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穿梭不停的紡織機 2】 Ⅱ 馬法爾帝國第二十五代皇帝卡爾曼二世的私生活,與他那忙碌多變的公務生活比 較起來,顯得非常地平穩。至少在目前這個時候,確實是如此的。皇后亞德爾荷朵在 閨房中,並不能像他死去的情人艾菲米雅那般,以沉靜優雅的柔情環繞在他身邊。但 是卡爾曼在一開始的時候,就不打算對亞德爾荷朵有如此要求。 三月二十號這一天,耶魯迪王國派遣一名使者前來晉見馬法爾皇帝,主旨是在說 明前大使拉薩爾已經逃亡至庫爾蘭特的消息。卡爾曼於是傳喚金鴉國公蒙契爾到皇宮 裡來,在辦公室中,他將耶魯迪國王的親筆信交給蒙契爾,然後徵詢他的意見。 「蒙契爾國公你認為如何?」 金鴉國公只用視線稍微瞄了一下那封親筆信,然後就很快地把信重新摺疊起來。 冷靜的聲音從他那端正的嘴唇之間流瀉出來: 「陛下,請恕臣下冒昧直言,相信耶魯迪王國的主張,就等於是相信餓狼與食草 獸同樣是不具危險性的動物。耶魯迪的意圖很明白,就是希望我國將矛頭指向庫爾蘭 特。可憐的庫爾蘭特被他們當成了用過即丟的道具。」 「蒙契爾國公的判斷與朕完全相同哪。耶魯迪的意圖雖然狡猾,不過卻是顯而易 見的。」 兩人一致達成了共識,不過接下來的才是問題所在。要如何對付耶魯迪如此狡猾 的答覆呢?當然不能只是笑笑而不採取任何行動。此時在帝都奧諾古爾,已經聚集了 二十萬兵馬,就等著領導的皇帝發號施令,看皇帝的皮鞭究竟指向哪個方向。如果指 東北的話就是庫爾蘭特,如果指東南的話就是耶魯迪,所有的將軍都已經屏氣凝神地 注視著皇帝最後的決斷,看看究竟是哪一國,會成馮馬法爾年輕霸主的餌食。 「對耶魯迪來說,最麻煩的恐怕就是我方提出由他們自己去攻打庫爾蘭特的要求 吧。蒙契爾國公,假使你是耶魯迪的拉薩爾的話,你會採取甚麼樣的對策,來打開眼 前的困境呢?」 當面對這樣一個具有多重意味的質問時,蒙契爾的回答卻相當的清晰明白: 「只有一個方法,陛下。」 「哦,是甚麼樣的方法?」 此時若要從皇帝與國公這兩者當中,判斷出哪一方的內心已經採取著某種防禦準 備的話,這判斷事實上是很微妙的。 「就是離間計。他會故意放出流言,說陛下所信賴的重臣與他國有通敵行為,相 信在不久之後,這個流言就會從某個地方傳到陛下的耳裡了。」 「……離間計是嗎?……」 「依照拉薩爾的作風,他是會這麼做的。我彷彿可以看到拉薩爾在說服國王吉古 摩頓七世時,那張洋洋得意的面孔。」 蒙契爾的嘴邊優雅地綻放著嘲諷的笑容,一面生動地描繪著那距離有五千斯塔迪 亞(約一千公里)遠的鄰國王宮中所呈現景象。 「或者也會有類似這樣的流言,說蒙契爾企圖利用卡爾曼陛下不在帝都的期間發 動叛亂。這麼一來的話,陛下可能會因為顧忌蒙契爾,而不敢輕易地御駕親征,這也 是在敵人算計之內的。不過,這也只是那些無法了解陛下之雄心大志的小人所施展的 策略罷了。」 如果這世上有人能夠洞穿世間所發生的所有事,大概會對拉薩爾的策略發出驚異 的咋舌聲;但是在同時,更可能會對蒙契爾凌駕在拉薩爾謀略之上的智謀感到毛骨悚 然。拉薩爾傾注所有智能才編織而成的策略羅網,蒙契爾竟然可以一一識破,甚至還 反過來將那原本要降臨在他身上的災厄加以利用,使之成為他鞏固己身立場與地位的 工具。 對卡爾曼來說,蒙契爾此時的一番話,彷彿是在試探他身為君主對於臣下的度 量。蒙契爾已經舉出自己的名字,來預測離間策略發生的可能性。儘管如此,卡爾曼 如果還要對蒙契爾有所警戒的話,似乎是顯得度量太過狹小了。 「蒙契爾國公的意見很能夠針對問題的核心哪,只是你把朕說成是一個英雄,似 乎是對朕的評價過高了。」 卡爾曼對蒙契爾笑著說道。蒙契爾則以默然的一躬身來回應。彌漫在皇帝辦公室 中的沉默,既不凝重也不漫長,但是在這沉默中所蘊含的深刻意義,卻不是他人所容 易想見的。 當天下午,馬法爾帝國第二十五代皇帝卡爾曼二世,在皇帝的謁見室裡,召見了 所有主要的朝臣、諸侯、以及將軍等九十名,明示了自己的方針: 「庫爾蘭特王國的態度極為不遜且不誠實。所以朕決定親征以糾彈其過失。」 卡爾曼做了這樣的決定: 「朕親征的期間,帝都奧諾古爾將交由銅雀國公拉庫斯塔鎮守,此外,金鴉國公 蒙契爾將在本領內留守,擔任全帝國的重鎮。」 這項宣言,同時也是卡爾曼的決定。雖然明知道耶魯迪王國的用心,但是他仍決 定這麼做。 「如果讓蒙契爾就此奪去江山的話,那麼我卡爾曼也不過如此,更別提甚麼稱霸 天下了!」 這是卡爾曼的想法,不過,真正促使他作出此項決定的要素,並沒有這麼簡單。 卡爾曼之所以決定討伐庫爾蘭特而不是耶魯迪,而且刻意讓蒙契爾留在本領上,事實 上還有一個非常充份、而且還蠻諷刺的理由。就是當耶魯迪軍大舉入侵馬法爾境內的 時候,金鴉國公蒙契爾將成為最強大的一道防禦牆。銅雀國公拉庫斯塔雖然也很有能 力、而且忠實,但終究只是個率直的武士,如果讓他去面對耶魯迪那個老奸巨猾的拉 薩爾,恐怕是不太恰當。 卡爾曼認為,能夠凌駕在拉薩爾的謀略之上的,除了蒙契爾以外別無他人。如果 他兩人在戰役之中,落得兩敗俱傷的話,也未嘗不是一個好結果,這是卡爾曼作出這 種決定的重要因素之一,當然,這個決定有個前提,就是卡爾曼確信蒙契爾與拉薩爾 之間絕無聯手的可能性。 對於庫爾蘭特來說,一個充滿巨大災厄的春天即將要來臨了。自從先前入侵馬法 爾東北國境的侵略行為遭到慘敗,平白失去一名有能力的朝臣之後,庫爾蘭特國王沂 瓦聶斯克四世一直顯得意氣消沉。然而就在這時候,很不幸又遭遇馬法爾帝國強硬地 要求庫爾蘭特將耶魯迪人拉薩爾引渡到馬法爾境內。 「拉薩爾根本沒有來到我國境內,對於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我國又如何加以引 渡呢?」 面對這樣一個接近哀嚎的回答,馬法爾的態度卻顯得盛氣凌人: 「拉薩爾潛入貴國境內已經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貴國既不把人交出來,又不加以 調查,顯然是極度缺乏誠意。我馬法爾帝國的人民,在忍耐到一個限度之後,將不得 不付諳於武力。」 這樣的脅迫事實上已經形同宣戰佈告。同時也有消息指出,馬法爾軍已經開始聚 集在國境界線上。所以,戰爭即將開始的消息立刻傳遍了全國上下,國境地帶的居民 也紛紛開始遷移避難。 這麼一來,庫爾蘭特王國彷彿成了單方面的受害者,但是就在大約一個月前,入 侵馬法爾的東北國境,恣意對當地居民逞兇行暴的,就是他們庫爾蘭特人。因果循環 的結果,這次輪到庫爾蘭特要接受外來、且毫無緣由的侵略行動了。 抱頭不知所措的沂瓦聶斯克四世,還是勉強地召集全國所有的軍隊,並且任命札 摩斯基將軍擔任應擊外敵的主將,但是到三月二十九日的時候,卻因為腹痛而病倒, 原因像是神經性的胃炎。於是整個宮廷上下開始動搖,甚至在貴族之中,還有些人慌 忙收拾了財產,以便伺機逃亡。 另一方面,在耶魯迪王國的首都普勒遜之中,拉薩爾也針對馬法爾展開了宣傳 戰。他開始在馬法爾國內四處散佈謠言,動搖馬法爾人心,企圖使皇帝卡爾曼產生後 顧之憂。這謠言的內容,當然就是馬法爾國內勢力最大的貴族金鴉國公蒙契爾,懷有 篡奪皇位的野心,企圖趁著皇帝卡爾曼親征他國的時候,舉兵造反,致使皇帝無處可 歸……。 這個謠言最諷刺的地方,在於其內容幾乎完全是真正的事實,而且知道這一點的 人,正是此流言的被害者蒙契爾,而不是企圖加害於他的拉薩爾。拉薩爾同樣是一個 充滿野心與謀略的人物,雖然可以看穿蒙契爾的野心,但是卻沒有掌握任何証據。 就在致使庫爾蘭特蒙受不幸的罪魁禍首拉薩爾,正蠢蠢欲動之際,庫爾蘭特也抱 著必死的決心,對耶魯迪提出以下的主張: 「最初一開始的時候,主張要成立反馬法爾同盟的不就是貴國嗎?所以現在正是 貴國應該要派兵,與我國共同對馬法爾作戰的時候,無論如何,請貴國發兵與馬法爾 一戰。」 這是一個完全正確,但是卻軟弱無力的主張。以耶魯迪的立場來說,當初之所以 將庫爾蘭特拉進反馬法爾的同盟中,完全是由於自己國家的利益。如果有更好的利益 出現時,把庫爾蘭特犧牲掉也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在面對庫爾蘭特如此近乎哀求的救 援聲明時,耶魯迪也只是在表面上恭謹客氣地回答道: 「吾國對於貴國所遭遇的困境感到萬分同情。但實在因為拉薩爾個人獨斷獨行的 作為,也同樣使我國蒙受相當程度的困擾,而且在財政上、軍事上,也實在沒有餘力 對貴國提供援助,故只能祈求天上眾神,拯救貴國盡速脫離眼前的困境。」 如此毫無情義的回答當然叫庫爾蘭特感到失望、而且憤慨,但是以他們眼前的處 境,當然不能只是一味沉溺在無益的情感當中,於是庫爾蘭特接著對馬法爾提出了這 樣的主張: 「所有的罪過都是耶魯迪引起的。貴國如果要對我國行使武力,應首先針對耶魯 迪才是。」 事實上,庫爾蘭特所提出的主張根本是馬法爾早已知道的。儘管如此,馬法爾仍 然出動軍隊攻打庫爾蘭特,這表示無論庫爾蘭特的主張是正確的、或者根本就是詭 辯,馬法爾都不可能接受,這一點與去年征服茲魯納格拉的時候是一樣的。 「順便再做另一件與去年征服茲魯納格拉時一樣的事情吧!」 卡爾曼的臉上浮現出毒辣的微笑之後,隨即派遣使者前往晉見耶魯迪的國王吉古 摩頓七世。主旨是在說明,「面對貴我兩國共同的敵人,請貴國也出動軍隊共同討 伐。待消滅庫爾蘭特之時,便將庫爾蘭特西南部的十州贈與貴國。」 接獲馬法爾皇帝所致送的親筆信之後,吉古摩頓七世忍不住憤恨地啐舌唾罵: 「哼,瞧卡爾曼這傢伙,還一副自以為是的模樣。竟然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頤 使我軍,難道他真以為我軍會因為區區的一點土地就感到滿足嗎?」 儘管吉古摩頓七世的反應如此激烈,但是在回覆馬法爾皇帝的親筆信時,卻不能 將他的憤怒真正地表達出來。畢竟耶魯迪沒有十足的自信,能夠在與馬法爾軍正面交 鋒的時候擊潰對方,而且也因為沒有將拉薩爾引渡到馬法爾,而形成了一個掌握在卡 爾曼手中的把柄。無論如何,在表面上還是必須作出贊同的樣子,然後盡量拖延事態 的進展,吉古摩頓七世於是撰寫了一封僅表達「將竭盡所能來努力配合」的內容,但 文中卻充滿文藻虛飾的冗長書信,派人送往馬法爾。另一方面,他也對軍隊下達了全 體總動員的佈告。在這個時代、在這個時期,無論如何是絕不能夠為了貪圖優閒安逸 的日子,而將軍備解除的;因為戰火總是不知會在甚麼時候蔓延到自己的國家來。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耶魯迪開始盛傳一個流言,國都普勒遜也因而引起了一陣 騷動。這個流言是關係到無論在他人、或是在自己眼中,都是以一個謀士身份自居的 拉薩爾本身。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穿梭不停的紡織機 3】 Ⅲ 四月五日晚上,在國王吉古摩頓七世的祕密召見之下,此時應該是不在普勒遜的 拉薩爾,匆忙地趕到王宮。面對急忙前來謁見的拉薩爾時,國王冷淡地告知有關該謠 傳的內容: 「外面正在盛傳,你其實是與馬法爾帝國互通的國賊。」 一向膽量十足、且手腕毒辣的拉薩爾聽國王這麼一說,竟也目瞪口呆、無言以 對。謠傳中所指馬法爾的密探不是別人,偏偏是拉薩爾,由此可見這謠傳根本就是虛 構,但是拉薩爾此時仍得要小心應付,因為他也知道自己一向樹敵眾多。 「難道陛下相信這種流言嗎?」 「不相信,不過朕對於這種將你指為馬法爾密探的說法,相當有興趣。朕是在想 是否把朕的想法也說給你聽聽,所以才傳喚你前來晉見。」 「無論如何請告知臣下。」這是拉薩爾此時所唯一能夠說的話。 以下便是吉古摩頓七世所說的話。自去年以來,拉薩爾即不斷玩弄著各種外交的 策略,宣稱是為了削弱馬法爾帝國的國力,但實際的結果如何呢?去年在拉薩爾的計 謀之下,馬法爾帝國非但沒有被削弱實力,反而併吞了茲魯納格拉王國,獲得史上空 前的大版圖。而今年呢,也因為拉薩爾的策謀而征討庫爾蘭特,如果其結果更使得馬 法爾帝國的領土與勢力更加擴大的話,那麼拉薩爾不就意外地變成最有貢獻的人嗎? 經由國王這麼一道破,拉薩爾竟也反常地產生了些許動搖,原來會有人抱持著這 樣的想法,拉薩爾真是覺得太意外了。不過他仍然將心中的動搖給抑制下來,然後向 國王進言,說這一切只是暫時的表相,無論如何,自己絕不可能是馬法爾的密探。 「是嗎,不過這麼一來的話,是不是會產生這樣的結論呢,拉薩爾。你一心一意 為打擊馬法爾帝國所研擬的策略,最後都一一落敗,雖然你的計謀極為精心巧緻,但 是成功的果實卻全部被馬法爾親手給摘下來,最後是不是會落得人們如此的說法 呢?」 「……」 拉薩爾此時的模樣,正是「無言以對」這句話的鮮明寫照。的確,依照目前事態 發展的結果,拉薩爾一直是讓馬法爾帝國給玩弄於股掌之間。如果只依照事態的表相 來加以判斷的話,應該有兩種見解可以成立,一種就是拉薩爾其實是馬法爾的密探、 而另一種則是拉薩爾本身是個無能的謀士。雖然這些見解並不具有真實性,但是卻足 以嚴重刺傷拉薩爾的自尊心。 因為這就好像在告訴他,「從背叛或者無能當中,選擇一個自己喜歡的說法 吧!」,拉薩爾感到自己已經因為屈辱而開始暈眩了。 國王在寶座上稍微地轉動身體: 「朕不認為你是甚麼密探,也不認為你真的無能,因為當初提拔任用你的人是 朕,如果你真是密探或確實無能的話,那朕豈不是個昏庸不明的國君?」 吉古摩頓七世發洩似地吐出這些稍微有點拐彎抹角的台詞之後,一面捻著自己的 髭鬚說道: 「拉薩爾,朕知道這些謠傳聽在你的耳裡,一定非常無可奈何。但如今能夠恢復 你名譽的,就只有一個方法,就是竭盡你的才智,讓馬法爾那班人聞風喪膽。朕也期 待著你能有所表現。」 「臣著實惶恐。臣下一定會讓卡爾曼顏面盡失,臉上無光。」 如果這席話就此結束的話,那麼他兩人之間這種亂世名君與名臣的信賴關係,或 許可以被後世傳為美談。但是,姑且不論吉古摩頓七世真正的想法如何,拉薩爾本身 對於這種甚麼後世名聲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對他來說,祖國和主君都不過是實現野 心的道具罷了。 吉古摩頓七世雖然比卡爾曼二世還要年長十五歲,但實際年齡也還不到四十五, 目前正值壯年時期的他,其實是個相當年輕、而且充滿未來性的國王。雖然不具有偉 大英雄的特質,但是他的器量與才幹其實也非比尋常,不是一個能夠讓拉薩爾隨意耍 弄的傀儡。所以,對拉薩爾這樣一個懷有稱霸全大陸之野心的人來說,耶魯迪的吉古 摩頓七世和馬法爾帝國的卡爾曼一樣,都是他前進路上的絆腳石,遲早都要解決掉 的。只是首都普勒遜當中所盛傳的流言一旦已經發生,那麼把國王解決掉的時間,可 能必須比他原先所預定的時機還要更提早一些了。 從王宮退出後,拉薩爾立刻回到自己的宅邸,因為客人來訪的時刻已經到了。這 客人與宅邸的主人有著相同的境遇,都必須刻意避開人們的耳目,在二樓最裡間的談 話室中,一個長相酷似松鼠的矮小男子,正在等待主人的來臨,這人便是到去年為 止,還一直擔任馬法爾帝國宰相的宋爾坦。談話室的桌上擺著葡萄酒和乾酪,主客形 式性地互相寒喧之後,立刻切入了主題。 「前天晚上我已經見過西米恩,說服他為拉薩爾大人效力。不過西米恩那傢伙 說,如果要他協助拉薩爾大人的話,必須要有一個條件。」 「甚麼條件?」 「他說,如果能夠把前任虎翼國公的未亡人格爾特露特送交給他的話,就願意永 遠為大人效忠。唉,這個人就是太貪戀了。」 宋爾坦壞心眼地笑著。他去年因為毒殺皇帝卡爾曼的情人艾菲米雅,而逃亡到國 外,在流亡諸國之後,終於潛入耶魯迪,與今年一月曾一度回國的拉薩爾謀面,雙方 結下相互協助的互助關係。雖然他們這種盟友關係,在各為己利的程度上,比起七國 同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在卡爾曼尚未被打倒之前,這種盟約關係對宋爾坦與拉 薩爾兩人來說,確實有其存在的價值。而宋爾坦之前會見西米恩,就是希望同為流亡 身份的西米恩也能夠一併加入。 對西米恩而言,讓人把他和宋爾坦以同樣的眼光來看待,或許是極度無可奈何的 事情;因為他到底沒有特別要反叛皇帝卡爾曼二世的意思,而且對於他的祖國馬法爾 也不特別痛恨。但是,只要卡爾曼二世的統治體制一天沒有被打倒,西米恩就一天不 能得到幸福。不但不能恢復虎翼公國舊有的權勢,也見不到心愛的格爾特露特,甚至 連故鄉都回不去。如果透過對耶魯迪王國、或者拉薩爾的協助,而能夠使這些願望均 得以實現的話,那他還有甚麼躊躇的理由呢? 這個條件對拉薩爾來說,簡直是太容易了。於是他便承諾,待成功之時,一定正 式將虎翼國公的地位與十州的領地賜予西米恩,並且讓他再見到格爾特露特。西米恩 於是不再猶豫,誓言為拉薩爾效力。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穿梭不停的紡織機 4】 Ⅳ 在馬法爾帝國軍入侵庫爾蘭特的軍事行動中,為帝國軍擔任先鋒的部隊,便是黑 羊公國軍的三萬六千名將兵。主將是國公繼承人利德宛,副將則是主將的未婚妻安潔 莉娜公主。根據士兵們最喜歡開的玩笑,利德宛和安潔莉娜公主被說成是「全馬法爾 最強的一對」,而這樣的玩笑是出自於善意的。自前些年來,利德宛以黑羊公國繼承 人的身份,在內政與軍事上都立下了顯著的功績,不過他的名字之所以眾所皆知,其 實是由於他身為「金鴉公國安潔莉娜公主的未婚夫」。對於人們所給他的這個稱呼, 利德宛並不覺得有甚麼特別的不滿。在兩年前,當他離開虎翼公國時,其實就已經有 所覺悟,將帶著他年幼的兒子帕爾,一起在流亡的日子中渡過一生。如今擁有如此風 光顯赫的地位,反而讓利德宛覺得有些無所適從,當然也就更無意去大聲嚷嚷,「身 為男子漢大丈夫應該怎樣怎樣」的了。利德宛同時也有著另一種想法,或許這世上根 本就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夠與安潔莉娜公主閃耀著同等的光輝,不過這可能是戀愛 中的男人自以為是的想法罷。 當安潔莉娜公主為激勵後方的步兵隊伍,而暫時離開他身旁的時候,利德宛一時 沒有了說話的對象,只是獨自驅馬前進。這時他不由得想起了他那許久不曾見面的兒 子帕爾。 原因倒不是因為擔心他兒子的安全。因為如果有人想要加害帕爾的話,就必須要 付出與黑羊公國全體為敵的代價。帕爾此時正在黑羊國公阿爾摩修大老的身邊,同時 有隨著安潔莉娜公主一起過來的金鴉公國侍女在照顧他。帕爾今年已經七歲了,一定 比去年更長高了許多。阿爾摩修大老雖然兩眼失明而無法自由行動,對於帕爾卻相當 疼愛,帕爾也經常陪伴在大老的身邊,結結巴巴地為大老朗誦一些詩曲和歷史的書 籍,大老因此而相當歡喜。依照正常的情況,帕爾將成易下下一任的黑羊國公,而且 也還有某些可能去繼承虎翼公國的領地。在年輕父親的眼中,兒子對於文學與音樂等 文藝科目的興趣,似乎比揮劍騎馬的武功還要來得高。如果是這樣的話倒也無妨,因 為與其成為一個誇耀勇猛、喜好無益地滋生戰爭的君主,倒不如成為一個保護學藝、 促進民眾福祉的君主還來得好一些。只是在帕爾繼承國公地位之前,國內的和平如果 還不能確立的話,那麼帕爾成為一個仁德君主的資質,可能就變成單純的文弱也說不 定。雖然利德宛如今統治黑羊公國的地位並不是他個人積極的希望;不過既然是卡爾 曼的建議,而且他也接受了這個地位,那麼他就有責任必須要對現在以及將來負責。 所幸的是,截至目前為止,人們對於他在職務上的評價是相當高的。 儘管如此,也並非黑羊公國所有的文武官員,都能夠以善意來對待利德宛和安潔 莉娜。雖然他二人在為人方面,並不屬於特別會製造敵人的個性,但是他們畢竟不是 黑羊公國出身。這一點對於上流階級的貴族和一般平民百姓來說,根本是無關緊要, 但是對於一些中層階級、而且世襲觀念強烈的人來說,這一點無論如何都不能令他們 滿意,甚至還有人感覺是他們家主子的地位讓人給篡奪了。此時身在遠征庫爾蘭特的 軍中,名叫積加的騎士便是這種類型的人,他對著一名同樣是騎士階級的同僚魏樂, 全盤托出了心中的不滿: 「其實有時候想起來,利德宛大人根本是和黑羊公國一點關係也沒有的人。你認 為還有哪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騎士,能夠像他這麼樣飛黃騰達、一步登天的呢?」 「這麼說來,積加啊,你認為除了利德宛大人以外,有誰能夠成為我黑羊公國的 主人呢?你到底也是一個堂堂正正的騎士,不過我總覺得你對利德宛大人似乎太過於 苛刻了,你該不會是想要平地起波瀾吧?」經魏樂這麼一規勸,積加看似不滿地沉默 下來了。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危險的想法如鬼火般詭異地照亮了積加的內心深處。 沒錯,如果利德宛有資格成為國公的話,那麼我積加不也同樣有資格嗎?自己身 為騎士為公國盡心盡力也已經有二十五年,不但立下了許多功勳,過去在擔任行政官 時也頗有建樹。利德宛會有今天,是任誰都想像不到的,那麼又有誰能夠預測在經過 幾年以後,會有甚麼樣的變化產生呢。積加感覺到有個模糊不明的東西,正逐漸在他 的心底冒出熱熱的泡沫,但此時在同僚的面前,他趕緊將這種感覺勉強給壓抑下 來……。 黑羊公國軍的行進隊伍當中,有四條猛犬隨行,這四條猛犬的戰力足以匹敵、甚 至超越四名戰士。飼養他們的主人叫作霍爾第,雖然沒有官銜、也沒有職位,卻受到 黑羊公國軍的主將與副將彷彿客人般地禮遇著。 「霍爾第,在想些甚麼呀?」 經利德宛這麼一喊,霍爾第巧妙地操控自己身下的座駒,朝他的友人靠過去,然 後抬高他那圓圓的下巴,指著在前方行進的一名騎士背後說道: 「那個叫積加的人,要對他小心一點才好唷,利德宛大人。」 先說了這麼一句之後,霍爾第接著說出方才積加所對魏樂說的話。霍爾第對於幾 種能夠在某個距離內,得知他人談話內容的技術很有研究,讀唇術可能就是其中之 一。 利德宛稍微皺著眉頭說道: 「積加對於我確實是不太友善,不過我看他的為人,應該不至於會懷有惡意和野 心才是。」 「時代的劇毒足以叫人迷醉哪,利德宛大人。」 霍爾第接著拿起他隨身裝有茲宜加酒的皮酒囊,拔起栓子,將強烈的酒精注入他 的口中,然後對著春日下的天空,滿足似地吐著氣: 「只要人一有野心和才能,任何夢想都能實現,如今所有人都有種想法。這不能 說是由於哪個人的緣故,就像虎翼公國的西米恩,在他還沒有誤入歧途之前,不也是 個磊落的騎士嗎?」 霍爾第雖然沒有說錯,利德宛卻迴避說出贊同的話。因為不論如何,他如今獲得 的地位,在別人眼中是超越了他個人的野心和才能,所以利德宛覺得自己似乎沒有資 格來發表任何評論。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庫爾蘭特戰役 1】 Ⅰ 馬法爾原本就是一個北國,而庫爾蘭特又是一個與馬法爾的東北國境相比鄰的國 家,所以庫爾蘭特境內冬季的漫長與寒冷,絲毫不亞於馬法爾。四月十日,馬法爾軍 已經越過兩國邊界,不由得感覺到季節彷彿倒轉了一個月。大半個春天都還沒有從睡 夢中醒來,山野也還披著好幾層厚厚的雪衣。 對於馬法爾軍的將兵來說,寒冷原本就不是他們所畏懼的自然氣候,況且他們還 帶著非常充份的禦寒裝備。唯一叫他們真正感到困難的,是此時正值雪溶的季節。道 路上是一片泥濘,河川的流速也因為水量增加而更顯得湍急。儘管馬法爾軍知道這是 一個最不利於軍隊前進的時節,但仍揮動軍旗,入侵庫爾蘭特境內。 「儘管時值溶雪季節,但馬法爾大軍仍選由陸路前進,這是卡爾曼驕傲自大的地 方。就算我軍無法從戰爭中獲得戲劇性的大勝利,但是只要我軍能夠不屈不撓地頑強 抵抗,馬法爾軍遲早也會感到疲憊。而趁著這個時候,其他諸如耶魯迪這樣的國家, 可能會舉兵攻入馬法爾本國。所以我軍此時最重要的作戰綱領便是竭盡全力迎擊。」 札摩斯基將軍對著部下們如此說道,同時指示軍隊應該如何迎擊強悍無比的馬法 爾軍。他們在街道上分四十幾個處所,利用木材、石粒、和沙袋堆積起來,築成一道 道的防禦堡壘,並且在每個防禦牆的前面,挖出防禦壕溝,就在這些防禦作業即將全 部完成的時候,馬法爾軍的先鋒部隊殺到了。深紅色的布底上描繪著一隻黑羊,而且 還有著金黃色鑲邊的軍旗,正是屬於黑羊公國軍所有,而這支黑羊公國軍正是鼎鼎大 名的利德宛與安潔莉娜公主所率領的。庫爾蘭特軍並不打算一開始就立刻與敵人展開 正面決戰,於是全數躲到防禦堡壘裡邊去了。 庫爾蘭特軍一面躲藏在防禦堡壘中,一面對馬法爾軍發射如雨水般傾洩而下的箭 雨。由於道路泥濘的影響,馬法爾軍的機動力被削減了許多,所以士兵們也只能將手 中的盾牌並排起來,並利用運載裝備的拖車當作擋牆,來抵擋庫爾蘭特軍所發射的箭 雨。不過,馬法爾軍雖然能夠防守庫爾蘭特軍的箭雨攻勢,整個軍隊的前進卻受到了 阻撓。儘管馬法爾軍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庫爾蘭特軍叫陣,大聲吆喝他們出來、堂堂 正正地對決,但一切仍無濟於事。就這樣白白地耗損了大半天的時間之後,黑羊軍終 於沒有能夠獲得任何能夠與他們勇猛的威勢相輝映的戰功。 「不妨放出火箭,燒了他們的堡壘吧!」 安潔莉娜公主此時提出了這個建議,利德宛也認為這的確是一個好計策,於是立 刻採取了行動。五百枝火箭穿梭過黃昏的天空,在庫爾蘭特軍防禦堡壘的上方落下, 此時的情景,就像是無數金黃色與深紅色的小龍正成群結隊地聚集在獵物的身上。 堡壘燒起來了。馬法爾軍從遠處可以看到敵兵正在濃煙與烈火當中,倉惶地東跑 西竄,到此為止的情景完全就像原先的預測一般,但是庫爾蘭特軍接下來的反應就出 乎意料之外了。在堡壘遭火焚燒之後,他們非但沒有慌張地救火,反而親手把油灑在 燃燒物土;甚至還將木材、布疋之類的易燃物投進火中,以增長火勢。如此一來,防 禦堡壘起火燃燒之後,反而成了一片火牆,將整個街道堵塞起來,所以真正受到阻撓 的反倒是馬法爾軍本身。 身在本營的卡爾曼二世,也接獲了前線不盡理想的戰況。 「不需要勉強進擊。如果我軍在此停滯的話,耶魯迪軍就會伺機蠢動。到時我軍 再突然折返,給耶魯迪軍迎頭痛擊,這才是朕真正的本意。黑羊公國軍不用急著在短 期內立功。」 皇帝卡爾曼二世苦笑著安慰好友。利德宛聽得感到羞愧,但安潔莉娜公主的反應 就不僅僅是羞愧了,她搖搖自己那一頭顏色宛如冬陽餘暉的頭髮,歎道: 「我真是愚蠢得無可救藥,就算把那幾十個堡壘一個個給燒了,也只是徒然讓敵 人能夠爭取更多的時間哪。利德,你有甚麼好計策嗎?」 「我可想不出比公主更好的主意!」 「那我們可要讓人在背後說成是全馬法爾帝國最沒用的一對夫婦了。」 此時的安潔莉娜公主一點也不像是平常的她,竟說出這種喪氣的言詞。利德宛也 和皇帝一樣地苦笑著,然後交叉著雙臂。經過一段思考之後,他獨自低聲自語著: 「看來就只有用那個方法了。」於是他將霍爾第和魏樂召喚過來,作了一些商談。攤 開地圖經過一番檢討之後,於四月十五日這一天,利德宛向皇帝卡爾曼提報了一個作 戰計劃: 「這不是太危險了嗎?」 卡爾曼稍微地皺著眉頭。面對這樣的一種反應,另一方通常都會說:「危險早已 經有所覺悟。」這樣的回答在吟遊詩人的故事當中是相當常見的;不過利德宛的回答 卻是: 「這是臣十五歲的時候,曾經自己一個人做過的事。這一次應該可以較輕鬆地完 成吧!」 利德宛少年時代的流浪癖好,經過十幾年之後,竟能夠在此時發揮作用。利德宛 對於庫爾蘭特境內所擁有的地理知識,是連庫爾蘭特人本身也不見得具備的。於是他 和安潔莉娜公主、霍爾第,共同率領一萬二千名精心挑選的精兵,祕密離開了庫爾蘭 特的街道。 當他們離開之後,馬法爾軍又開始對堡壘發動進攻,但堡壘屢攻不下,馬法爾軍 只得又退回原處。就這樣接連著幾天,馬法爾軍始終是徒勞無功。 庫爾蘭特軍眼見敵軍無可祭何的窘狀,竟然也開始有餘暇來嘲笑敵軍「沒有技巧 的攻勢」,但是到了四月二十二日,突然有敵軍從他們的背後發動攻擊。 此時的庫爾蘭特軍真可說是人仰馬翻,他們禁不住要懷疑馬法爾軍是否飛躍過天 空才來到他們的背後,不過這畢竟是不可能的事情。利德宛與安潔莉娜公主所率領的 黑羊公國軍,其實是穿越了那一片庫爾蘭特軍原以為絕不可能有人可以翻越的東畢達 納山地,才來到庫爾蘭特軍的背後。 東畢達納山地這片叢山峻嶺,儘管已經到了四月下旬,仍然是滿山深雪、大地凍 結。原本就已經是屬於險峻的地形,騎兵在經過這裡的時候,都必須要下馬徒步,用 手牽引著愛馬的韁繩,小心翼翼地走過這一片冰天雪地。凍結的雪道此時正開始要溶 化,正是最容易滑倒的危險季節。只要腳下一個不小心,就只能在戰友的耳畔留下一 聲慘叫,然後就滑落到深邃的谷底去了。在利德宛的指示之下,士兵們用繩子先把彼 此的身體給串綁起來,然後在雪道上鋪上木材,才用腳踩在木材上前進。雖然雪道上 的前進如此困難,但是有路總比沒路好,因為在途中遭遇雪道中斷的時候,他們就必 須要揮動斧頭來破除堅冰,把雪剷到兩旁,用腳把雪踩得緊密結實之後,才能夠再繼 續前進。這一切的作業是由霍爾第來指揮,在整個過程之中,甚至連利德宛、與安潔 莉娜公主都親自動手來剷雪。儘管路程如此艱辛,但是在糧食與禦寒裝備都非常充份 的情況下,黑羊公國軍還是超越了這個難關。只是在途中,仍不可避免地發生了一些 不幸事件,其中最叫人啞然失聲的,大概要數是軍樂隊為了鼓舞士氣,在叢山峻嶺中 吹奏喇叭時,喇叭聲音竟然誘發雪崩,而使得一百八十名士兵慘遭冰雪濁流的吞噬。 這算是最大一宗的不幸事件,除此之外,再加上一些大大小小的災難,黑羊公國軍在 尚未展開作戰之前,已經失去了三百名勇猛的士兵。 翻越畢達納山地總共需要七天的時間。在這期間,與庫爾蘭特軍的防禦陣展開正 面對峙的馬法爾主力部隊,只是反覆地發動看似愚鈍的執拗攻擊,以便將敵人的注意 力給吸引到正面的攻勢上。就這樣,到了四月二十二日的時候,馬法爾軍終於得以從 前後兩方來夾擊庫爾蘭特軍。 當黑羊騎兵隊身上所穿的戰甲,光輝燦然地出現在東畢達納山地通向街道的丘陵 脊背上時,庫爾蘭特軍整個陣營可說是天翻地覆,慌忙間正想要編列陣形,但黑羊公 國軍已經搶先發動了猛烈攻擊。在大陸各列國當中,若論及野戰能力最強者,一向是 首推馬法爾軍的騎兵隊。而馬法爾軍的騎兵隊當中,最出類拔萃的隊伍便是在利德宛 與安潔莉娜公主的指揮之下,穿越過東畢達納山地的這群精英。當他們牽引著愛馬, 從翻越群山雪道的苦難中被解放開來,然後重新跨上馬背的那一剎那,他們的戰意也 在瞬間達到沸騰。那首先從正面遭遇猛烈進擊的庫爾蘭特軍正是最不幸的一群。 兩軍激烈衝突的那一瞬間,庫爾蘭特軍的整個防禦線完全遭到粉碎。激昂的馬法 爾騎兵一面咆哮著,一面以刀身擊碎了庫爾蘭特軍的頭部,刺穿步兵的咽喉,以狂亂 的馬蹄踐踏死者的屍體,然後呼嘯而過。街道上於是充滿了血腥羶味,根據庫爾蘭特 年代誌上的記載,這股腥味甚至在一年之後,仍然還彌漫在古戰場一帶。不過這當然 是較為誇張的說法……。 「全大陸最強的騎兵卻受到最差勁的指揮。」 安潔莉娜公主在日後追憶時曾經這麼說,因為黑羊公國軍此時的進擊,全然是在 一片超越限度的狂熱中進行,甚至連安潔莉娜公主和利德宛也無法加以抑制。如果庫 爾蘭特軍能夠冷靜應對的話,應該可以發動有效的反擊,但是庫爾蘭特軍在恐慌的驅 使之下,只知一味地四散奔命,全然沒有抵抗的餘力。 庫爾蘭特軍所建造的堡壘,在火箭二度的攻擊之下,此時又開始起火燃燒,街道 上四處彌漫著黑、灰、藍等各種顏色的濃煙。馬法爾軍趁機從這陣濃煙中穿梭而過, 在猛烈的攻擊之下,逃竄的庫爾蘭特士兵紛紛遭到長槍的串刺。 皇帝卡爾曼所率領的主力部隊也在探測時機之後,發動了全面的攻勢。從二十二 日開始到隔天二十三日這段期間可說是庫爾蘭特軍自本世紀以來,所遭遇之歷史上最 悲慘的一頁。戰死者人數總計有三萬名,而馬法爾軍相對的戰死人數則還不到五百 人。 主將札摩斯基將軍也戰死了,只是他在臨死前所遭遇的情況並不甚清楚。直到四 月二十三日的早上,才有人在路旁的草叢中發現了他的遺體,身上總共受了二十幾處 刀傷,竟使得致命傷在何處也難以辨認,死狀可說是相當淒慘,全然是在混戰之中, 遭亂刀砍剁而致死的。卡爾曼於是命人取下他的首級,以蜜蠟保存的方式送到庫爾蘭 特的王宮裡去,同時也命人完全依照武士禮儀,將札摩斯基將軍的遺體予以埋葬。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庫爾蘭特戰役 2】 札摩斯基將軍的死,更讓庫爾蘭特軍的士氣一蹶不振。看到將軍被人以蜜蠟方式 保存下來的首級,宮廷中的上上下下無不膽戰心驚。朝臣們最後還是決定請求國王裁 決,於是紛紛擁入病人的房間。國王一聽到札摩斯基的首級被送進王宮裡來,甚至還 沒真正見到人頭,臉上就已經失去了血色。 「已經沒有辦法再抵抗了。現在只能向敵軍投降以解救戰火中的國土和人民,保 住我國的王統。」 庫爾蘭特國王沂瓦聶斯克四世,勉強忍住胃部的疼痛,作出了這個決斷。宮廷之 中也有反對的聲浪,只是這聲浪既不大、也不強烈。沂瓦聶斯克四世於是命宮廷書記 官,修書向馬法爾表達降服的意願。書中所記載之各項投降條件,有的甚至大方得不 禁讓朝臣面面相覷: 「將沿著國境邊緣的十五州割讓給馬法爾,並且由王族當中推派出人質,馬法爾 此回遠征所花費的軍費由我國支付。此外,向馬法爾遞交誓約書,保證今後絕不再對 馬法爾採取任何含有敵意的行動。」 朝臣當中有人心裡認為,不需要作到這種程度來討好馬法爾,但是如果反對的 話,卻又勢必要提出替代的方案,事情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朝臣當中任誰也不願意 擔負起責任。 庫爾蘭特所派遣的使者於是來到卡爾曼的本營當中。聽到庫爾蘭特國王求和的時 候,年輕的皇帝不由得揚起嘴角的一端,綻放出毒辣且帶有嘲諷意味的笑容。庫爾蘭 特要求投降的時間,比卡爾曼的預料還要早了些,不過這並不表示卡爾曼心中還沒有 一個定奪。只是卡爾曼內心還懷有其他許多的打算,庫爾蘭特所提出的條件雖然優 厚,但是卡爾曼此時還不能立刻接受。 卡爾曼於是帶著嘲諷的口氣,對著眼前這個像是在拼命壓抑內心恐懼的使者說 道: 「你們的國王在親筆信當中提到,將割讓十五州與我國,但不知實際上是哪幾 州?」 使者於是舉出幾個州的名稱,但卡爾曼卻故意露骨地笑出聲音說道: 「那些都說不上是甚麼肥沃的土地哪。老實說,朕並不想只是平白地擴充疆域, 如果說把十五州份的租稅,當作年貢獻給我國的話也是可以的,不知道你們的看法怎 樣呢?」 「這、這不是我一個人能夠決定的。」 「是麼,那麼你就回到王宮去,請示你們國王的批准,然後再來吧!」 卡爾曼於是用一隻手揮了揮,然後就把使者給攆回去了。花了三天時間,好不容 易才來到馬法爾本營的使者,就這樣帶著滿身的疲憊,重新踏上回國都的路途了。卡 爾曼也並非如此硬心腸地,絲毫不為這可憐的使者角色感到同情,只是現階段還是必 須要採取強硬的高壓姿態。反正外交的磋商談判也不是一次就能夠談成的,關於這一 點,那庫爾蘭特的朝廷也應該是知道的。 只是就整個狀況來說,似乎讓人有些奇怪的感覺。因為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勝利 的一方,故意在拖延交涉的進行。不過事實上確實也是如此。在翻越東畢達納山地的 軍事行動還沒有進行以前,卡爾曼就曾經對利德宛說過,他真正的意圖其實是要討伐 耶魯迪。環繞馬法爾各周邊列國所有的一切妄動與蠢動,都是起源自耶魯迪。就算不 是如此,耶魯迪也是馬法爾自有史以來便一直存在的傷痛。只要把這個國家完全消 滅,那麼庫爾蘭特這些國家就算繼續存在,也根本不會對馬法爾造成任何威脅。卡爾 曼的這種想法,究竟要算是氣餽宏大、或者是一種屬於勝利者的傲慢,在某個相當微 妙的分界線上,或許只能依靠最終的結果來加以評斷了。 「只是,耶魯迪那匹餓狼,怎麼還沒開始有動作呢?這次可是好不容易才讓我本 國放空城,替他製造了這個好機會哪!」 卡爾曼所指的「耶魯迪餓狼」,並不是國王吉古摩頓七世,而是拉薩爾將軍。原 以為只要卡爾曼率領大軍,親征庫爾蘭特的話,拉薩爾就會立刻舔嘴唇、流口水地, 對馬法爾本土發動攻擊,但是都已經過了大半個月,卻始終不見他有任何行動。在這 段期間當中,由於利德宛的奇謀奏效,僅只一戰就讓庫爾蘭特軍完全地崩解。儘管如 此,卡爾曼卻有一種彷彿是撿到別人掉下來的錢包似的那種感覺。 當利德宛提出翻越東畢達納山地的提案時,卡爾曼曾經回答「這不是太危險了 嗎?」。事實上這回答並非單純僅指利德宛等人所可能遭遇的危險,同時也是因為考 慮到卡爾曼本身的狀況。一旦翻越行動付諸實行之後,馬法爾軍所可能遭遇最糟糕的 狀況,很可能是當利德宛等人前進到東畢達納山地中央的時候,耶魯迪軍從另一面對 卡爾曼發動攻擊。果真有這種情形發生的話,卡爾曼將被迫必須要面對二選一的抉 擇。如果立刻將大軍折返,這麼一來,利德宛等黑羊公國軍,將成為被遺棄在敵方境 內之中的孤軍。但若是等著利德宛依照原先約定出現在敵人的後背,則可能會喪失戰 勝耶魯迪軍的一個重要時機,而且萬一利德宛等人在山中有過多士兵罹難的話,那麼 卡爾曼更是想動而不能動,只能平白枉然地浪費掉這段時間,最後甚至還有可能遭到 耶魯迪軍與庫爾蘭特軍前後兩方的夾擊。 不過情況並沒有作這樣的演變,這一點對馬法爾軍來說,實在是太幸運了。儘管 如此,卡爾曼並不只是一味地歡喜,甚至還有些著急。為甚麼耶魯迪那匹餓狼會放著 這樣的一個好機會而不採取行動呢? 事實上,拉薩爾並非不採取行動,而是想動卻不能動。因為九柱將軍當中的奧布 拉希特,正在一旁牽制著他的行動。 奧布拉希特對於拉薩爾一直懷著很深的不信任。他懷疑這個具有傑出才能的青 年,是否正發揮著他本質當中那種好賭博的劣根性,而將整個耶魯迪王國作為他孤注 一擲的賭注。 這樣的懷疑並沒有明顯的証據,所以奧布拉希特也並未將自己的懷疑宣揚開來。 他是一個非常剛毅耿直的軍人,怎麼也不能在沒有証據的情況下,就肆意主張他人的 罪行。但是,他的眼睛一直嚴密地監視著拉薩爾。另一方面,拉薩爾當然也感覺到奧 布拉希特懷疑的視線正投注在他身上,而且奧布拉希特的懷疑完全就是事實,所以拉 薩爾怎麼也無法採取行動了。 「如果是卡爾曼或者蒙契爾的話,尚且有話可說,但此時妨礙我的人,竟是同為 本國人的奧布拉希特,真是個頑固該死的傢伙!」 拉薩爾心中自然而然地充滿自私利己的憤怒。在這之間,馬法爾軍的捷報也已經 傳到耶魯迪王國來了。 「太可惜了,這麼好的一個機會,難道就這樣平白錯失了嗎?又得要重頭再做起 了!」 拉薩爾氣得咬牙切齒。不過依照他最初的構想,要讓卡爾曼疲於奔命的話,至少 也需要兩年的時間,就算這次失敗,往後還是有很多機會的。拉薩爾一面這麼想,一 面說服自己去接受這個事實,但是他的遺憾還是無法消除,心中甚至聚結了更多的怨 氣,對奧布拉希特的憎惡也更加地深刻了。 就這樣,當這場戲裡面的主角都不禁感到無可奈何與為難,而整個情勢也膠著著 的時候,命運的女神在這季春日,卻非常地勤勉芽梭著。四月二十六日這天,任誰也 預料不到的緊急報告,震驚了列國。三月才剛剛遭遇慘敗,此時應銷聲匿跡的烏魯喀 爾王國竟然發動大軍,總計七萬五千名的騎兵與步兵,越過了國境界限,侵略馬法爾 的領土。而這片領土正是在去年的「大合併」之後,才剛剛成為馬法爾帝國領地的舊 茲魯納格拉王國。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庫爾蘭特戰役 3】 Ⅲ 皇帝卡爾曼二世因御駕親征而身在征伐異國的前線之時,統治馬法爾本國的責 任,便歸到皇后亞德爾荷朵的身上。不管是就國家制度、或者就過去的習慣而言,這 都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就事實來說,亞德爾荷朵不過是一個還未滿十九歲的女子,與 卡爾曼正式舉行婚禮以來,也只有一個半月的時間,更重要的一點,她是個出身於茲 魯納格拉王國的人。所以朝臣們普遍認為,要她代替丈夫,以攝政的身份來掌管這個 統領二百州土地的大國,會是很困難的一件事。特別是在宋爾坦畏罪潛逃之後,馬法 爾的宰相職位一直空缺,所有國政都是由皇帝親自統轄,這樣的體制,惟有在卡爾曼 雄才的領導之下才能夠成立,對一個十九歲的小女子來說,簡直是太不可能了。 但是對於朝臣們的不安與冷眼,亞德爾荷朵卻非常泰然地不以為意,仍然親自出 面來執掌國政。她首先在皇帝辦公室當中,召集了朝臣三十餘名,堂而皇之地對他們 宣佈: 「本宮乃卡爾曼之妻,也就是大馬法爾帝國的皇后。得在丈夫外征不在本國的期 間,以攝政身份負起總攬國政的義務與權利。此乃天經地義,原本亦無須多加聲明。 但惟恐有不明究理者,乃特此說明之。」 帝國朝臣聽到這話,原本已開始發出嘈雜聲,但是在亞德爾荷朵冷冷的環顧之 下,此時只是將視線集中在這個原本被他們眨為小女子的年輕皇后身上。皇后於是再 度張開她那珊瑚色的嘴唇: 「大概有人正在想,這個亡國的小女子在胡說些甚麼。可是各位要明白,皇帝並 未將本宮納為後宮妾妃,而是正式冊立為皇后。凡是將本宮貶謫為亡國的小女子之 人,就是違背了皇帝的旨意。若有人仍執意對本宮加以蔑視的話,可先要有違背聖旨 的體認。」 「……」 「看來各位似乎都沒有甚麼異議,非常好。接下來本宮將對各行政領域的擔當大 臣一一提出質詢。請各位依照傳喚的順序進入辦公室,首先是財政總監,其餘的人請 到隔壁等候。」 從辦公室裡面被撞出來的高官重臣真是傻眼了,在一陣茫然之後,憤慨的情緒使 他們個個滿臉漲紅,這個頂多也不過十九歲的小女子竟敢這樣對他們呼來喝去。但是 一旦被扣上「皇帝御旨」的大帽子,他們卻又無從反抗。於是他們低聲商量,待皇帝 凱旋之後,便直接面奏皇帝,請皇帝對皇后的行為加以訓斥,只是這一天他們也不得 不承認的確是遭遇挫敗了。 自從這一天,也就是四月十一日之後,皇宮整個被納入皇后亞德爾荷朵的支配之 下。而輔佐她的人,就是名叫裘拉傑的這名男子。 裘拉傑原本是茲魯納格拉王國的宮廷書記長,最後一任國王達尼洛四世生前,對 他非常信賴,不但將他從平民階層中提拔起來,而且還授與他男爵的封號。有關茲魯 納格拉舊有領地的行政、人文地理和水利等方面,再也沒有比他更清楚的人了。不管 是租稅也好,國庫也好,甚至是哪條河上架設了幾座橋梁,哪個州有最豐富的小麥產 量,或者哪個州的耕地最肥沃,在他頭蓋骨裡面所儲藏的知識,遠比任何人還要來得 豐富且正確。 因此,如果要選擇一個能夠統領前茲魯納格拉舊領的總督,那麼這個人一定非裘 拉傑莫屬。這一點卡爾曼當然也充份考慮過,但是卡爾曼並不喜歡將權限過度集中在 某個臣下的身上,好比他趁著宋爾坦逃亡的這個契機,把宰相職位給空懸出來,便是 為了這個理由。但由於亞德爾荷朵希望能夠有一個同國的人在她身邊,所以裘拉傑才 以宮廷顧問官的身份,侍奉在亞德爾荷朵身旁。 對亞德爾荷朵來說,裘拉傑是她非常重要的心腹部下。這個十九歲的美麗皇后, 最終的目標是要成為大馬法爾帝國的女皇帝,以前茲魯納格拉王室的血統來獨佔各列 國的王位。利用傑出的武力來消滅列國,這是卡爾曼的工作,但是,一旦整個大陸已 經在流血與浩劫的大火中完成統一之後,統治權的存續就沒有道理非讓卡爾曼一個人 給控制不可了。亞德爾荷朵對於本身的政治手腕與意志力有著充份的自信心,但無論 如何,她還是需要一個自己的心腹。雖然她遲早能夠獲得馬法爾出身的心腹,但是就 眼前看來,還是一個知心的茲魯納格拉人比較好。因為除了有共同的亡國怨恨之外, 對亞德爾荷朵也比較能夠表示同情與尊敬吧。 裘拉傑雖然擁有傑出的才能,但是卻有著一副極不協調的醜惡面貌,所以亞德爾 荷朵在一開始的時候,就不把他當作可能的戀愛對象。況且兩人的身份根本是天壤之 別,亞德爾荷朵生來就是王族,而裘拉傑原本既不是貴族、甚至連騎士階級都談不 上,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老百姓。就亞德爾荷朵這方面來說,這應該不會有甚麼問 題的。但是,裘拉傑的想法就不是這樣了。自從隨著亞德爾荷朵來到馬法爾之後,他 愈來愈沒有辦法以平靜的心情,來對待這個舊王國的公主了。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庫爾蘭特戰役 4】 在庫爾蘭特戰役呈現短暫膠著狀態的期間,馬法爾的帝都奧諾古爾在表面上也持 續著平穩狀態。不過這一切終究只是表面的,因為這片虛偽矯飾的寂靜,究竟何時會 出現裂痕,仍然是無法預測的。 馬法爾帝國勢力最龐大的貴族,也就是統領十五州的金鴉國公蒙契爾,此時正閒 居在領地內的都城內,看似平淡地過著日子。但是國內外所發生的大小波亂,全部都 在他雙眼冷澈的注視之中。皇帝卡爾曼在超越國界的戰火之中逐漸消失的背影,雖然 沒經由肉體上的雙眼,但是他看見了。而年輕貌美的皇后,在皇帝奧諾古爾城內威壓 眾朝臣的姿態,也同樣映在他的視線之中。蒙契爾一面在愉悅地享受著庭園繁花的香 氣,一面在心中低聲自語著: 「玩火的這種遊戲,必須要在心裡有一種自己也可能被火燒傷的覺悟之後才去 玩。可是那皇后到自己被燒死的時候,是不是會有這種覺悟呢?」 他自己本身是有充份的覺悟,甚至可以說,就算被自己所點燃的火給燒死了,他 也會安然地毫不在乎。雖然蒙契爾並不認為自己會失敗,但是就算失敗了也全然無 悔。對那些被他所點燃的火給燒死的人們來說,或許是毫無道理,但這一點也只能請 他們理解了。耶魯迪的九柱將軍拉薩爾同樣也屬於這類即將被他點火燒死的人,但是 蒙契爾對於他絲毫沒有一點同情。因為這名男子自有他的作法,像七國同盟便是。 然而,無論是如何宏偉壯觀的謀略,在蒙契爾眼裡都是無法遁形的。耶魯迪與其 他六國之間,一向只會為各自利己的目的才連手,如今耶魯迪的作法已經太過露骨, 其他各國在心知肚明的情況下,大概不至於會再有共同合作的念頭了。 「有句話說得好,拙劣的畫家就算畫的是獅子,可是看起來也會像豬一樣。不管 是如何精心巧緻的謀略,如果所用的織線太粗,那麼從網中漏出的東西也就多了。」 蒙契爾對於事物的評論非常嚴格。對他來說,必須要打倒的敵人只有卡爾曼一個 人,其他人都只是道具而已。不管是皇后亞德爾荷朵也好,九柱將軍拉薩爾也好。 不過這世界上有三個人,是蒙契爾盡可能不想去傷害的,那就是妹妹安潔莉娜、 妹妹的未婚夫利德宛、以及蒙契爾主動求婚的對象依德莉達小公主。但是最終有必要 時,連他們三個人也是可以犧牲的。因為蒙契爾整個人的身心已經完全獻給那個名叫 野心的美女,自然就沒有心情再去顧到其他的人了。 蒙契爾此時正打算以自己的手,來加速命運的變化。而他所利用的第一個道具, 便是去年慘遭亡國的茲魯納格拉。 茲魯納格拉的民眾對於卡爾曼二世的統治,並沒有甚麼特別的不滿。雖然是來自 異國的支配者,但是卡爾曼為他們降低了一成的租稅,沒有人會在租稅減輕之後還一 直憤憤不平的。而且,今後遇有外敵侵略的時候,還有勇猛的馬法爾軍來為他們擊退 敵人。在戰爭這一方面,馬法爾軍確實是比原茲魯納格拉軍隊更值得信賴的。過去曾 經隸屬於茲魯納格拉軍的士兵們,有八成都已經解甲還鄉。有的從事農田耕作,有的 從事木工行業、蓋房子、建橋樑,也有的賣起了葡萄酒,總之是各自有各自的生活。 如果卡爾曼的統治能夠同樣以公平的形式繼續下去的話,那麼茲魯納格拉將可能完全 成為大馬法爾帝國的一部份,共同走進未來的歷史之中。但是對蒙契爾來說,這樣就 沒甚麼趣味可言了。 那些幸福的百姓現在就由著他們去吧。蒙契爾所要下手的對象,就是那些遭遇不 幸、或者深信自己遭遇不幸的貴族們。蒙契爾設法拉攏了部份被卡爾曼沒收領地、或 者剝奪特權的貴族。他以不告知真正身份的方式,提供他們資金、借給他們武器,並 且告訴他們起義的日子就要來臨了。這些貴族原本就像是一堆火種,只要稍微替他們 加溫就會燃燒起來。只是就算這些個貴族同時起火,卡爾曼也是不痛不癢。為了把這 場火災更加大一些,蒙契爾需要一個更大的火種。 於是蒙契爾所利用的,就是烏魯喀爾王國。烏魯喀爾的王室、政府和庫爾蘭特差 不多,只要受到一點煽動就很容易魯莽行事,這一點從馬魯喀爾於今年三月發軍侵略 馬法爾邊境的行為當中,就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來。既然如此,這就是一個值得利用的 道具。 蒙契爾故意讓流言在烏魯喀爾國內滿天飛。而流言的內容大致是這樣的: 「卡爾曼是一個記恨的男子。現在他找藉口去討伐庫爾蘭特,但是接著下來就要 輪到烏魯喀爾了,這一點實在再清楚不過。憑烏魯喀爾一國的國力,是怎麼也敵不過 馬法爾武力的。如果要向耶魯迪請求救援的話,從庫爾蘭特的例子,就可以知道是絕 對靠不住的。那麼該怎麼辦呢?只能先置之死地而後生,也就是趁著卡爾曼不在本國 的時候,侵入舊茲魯納格拉。舊茲魯納格拉的民眾非常憎恨卡爾曼這個征服者,如果 烏魯喀爾能夠以解放者的身份出現的話,舊茲魯納格拉應該會很高興和烏魯喀爾站在 同一條陣線上。現在正是獨一無二的好機會,趕快毅然決然地發動軍隊,侵入舊茲魯 納格拉吧。不這麼做的話,昨日的茲魯納格拉以及今日的庫爾蘭特所遭遇的不幸,就 將成為烏魯喀爾明天的命運哪……」 這是流言大致上的內容,不過在散佈的過程中,蒙契爾還利用了一些心理上的花 招,來加強烏魯喀爾的恐懼感,使他們更容易受到煽動。不過雖說是流言,如果以民 眾為對象來加以散佈的話,在目前這個情況下,其實並沒有多大意義,這個流言應該 是要散佈在王宮主要的支柱之間。對一些貪欲甚深的宮廷貴族來說,馬法爾金幣也好 、烏魯喀爾金幣也好,其實並沒有甚麼差別。而蒙契爾所編織的謀略網,當然是早在 好幾年前就已經四處撒在列國的宮廷之中了。 就這樣,在全身血液一古腦兒地往上衝的情況下,烏魯喀爾王室就隨著金鴉國公 從遠方所操控的線,乖乖地讓大軍入侵舊茲魯納格拉王國的境內了。 比任何一個馬法爾人都還要更早知道這個消息的蒙契爾,有些無聊似地點點頭之 後,便對駐守在帝都的銅雀國公拉庫斯塔,發出了一個很親切的忠告,而所謂的親 切,當然是在暗中進行,是故以拉庫斯塔為收信人的密函是以不具名的方式送出的。 這密函的內容是說──這次入侵舊茲魯納格拉境內的外寇,是由亞德爾荷朵皇后所唆 使的。皇后企圖借助烏魯喀爾王國的力量,復興她的祖國,而她所付與烏魯喀爾的代 價,就是馬法爾本國的領土。 在密函送出之前,蒙契爾臨時在計劃上作了一些修改。他將密函改成是由烏魯喀 爾王室致亞德爾荷朵皇后的一封信,並且加上一句「請不要忘記我們的約束」。這封 密函應該會很不幸地,在中途就落入拉庫斯塔部下的手中。由皇帝親自任命,駐守在 帝都的拉庫斯塔,認為皇后的所作所為乃是異國人的專橫,此時正苦不堪言。密函落 入他手中之後,儘管覺得非常不可能,但也應該會試圖對皇后加以牽制。只是皇后會 乖乖聽從他的安排嗎……。 不經意間,蒙契爾發出了咋舌聲。原來他發見自己耽溺在思考的時候,手指無意 識地動了一下,把一枝花莖給折斷了。蒙契爾在這瞬間,彷彿充滿憂愁地注視著那枝 被自己親手折斷的淡紅色銀蓮花,不過他馬上又把那枝花給拋向空中。不幸的花飄舞 著,正要落到花叢之中,可是蒙契爾卻更快速地往回走,他一邊從陽臺走回自己房 內,一邊高聲傳喚馬提亞修將軍: 「通令全軍準備出征。帝都奧諾古爾將在近期之內,成為騷動的場所,惟有我金 鴉公國的軍旗,才能夠平定這場騷亂。」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庫爾蘭特戰役 5】 四月二十九日。馬法爾皇帝卡爾曼二世正在庫爾蘭特境內的戰場上,此時傳來一 個令人驚愕的緊急報告,像是一記重重的鼓鎚敲打著他的鼓膜。從本國發出的快馬, 完全擊碎了他原有的從容與沉著。 「烏魯喀爾王國的數萬大軍,已經在二十六日非法越境,侵入舊茲魯納格拉境 內。」 僅僅三天的時間,這個惡訊就能夠立刻傳到卡爾曼的耳裡,想起來也的確是令人 驚異。這一點證明了卡爾曼在短期間內所構設之快馬制度的優越性。但是,卡爾曼根 本沒有絲毫的欣喜之情,遭人從背後砍中的憤怒,正狠狠地刺痛著他的精神傷口。 「雖然我並沒有只是顧著注意耶魯迪那隻惡狼,而忽略了其他的動靜,不過還是 太大意了。進攻舊茲魯納格拉的這種技倆,絕不是烏魯喀爾那班傢伙所想得出來的, 到底是受到甚麼人的唆使呢?」 卡爾曼用力咬著自己的嘴唇,不過現在的他已經沒有多餘時間來加以思考。到了 這種地步,沒法再去管甚麼庫爾蘭特。現在所必須要做的,就是即刻回到本國,對那 烏魯喀爾軍嚴加懲罰。那耶魯迪軍也勢必會趁著這個時候採取行動。這意味卡爾曼必 須同時以來自三個方面的三個敵國為對手,就算他再怎麼英武,也絕非容易之事。正 因為卡爾曼早已自覺到這一點,所以才趁著列國各自懷有利己主義的這個間隙,採取 了各個擊破的行動。此時已經將庫爾蘭特趕進了戰慄的深淵,正打算從容不迫地誘出 耶魯迪的焦慮與妄動,眼看著就要成功了。但是烏魯喀爾軍侵略舊茲魯納格拉的行 動,卻將這整個計劃實現的可能性、與所有的未來,完全給擊碎了。如果在最重大的 時機,攻擊最重要的地方,也足以讓巨龍產生動搖。但是卡爾曼不認為烏魯喀爾的王 室和政府,能夠察覺到這個事實,也不相信這是那班懦弱無能的人所能夠做到的事。 因此,卡爾曼不得不對此時的事態格外重視。 卡爾曼在本營中召見黑羊公國繼承人利德宛與安潔莉娜公主,並且直率地告訴他 們此時的情況: 「這完全是朕過度沉溺於計策之中的結果。」 在卡爾曼評判他個人的作法時,聲音與表情當中有著自我嘲諷的陰影。如果當初 接受庫爾蘭特臥病的國王所顫抖著提出的講和條件,當下即刻將大軍遣返的話,現在 應該已經越過兩國的邊界,正在返回帝都的凱旋途中了。但是卡爾曼卻只是一味地想 要誘使耶魯迪妄動,以致白白浪費了五天的時間。卡爾曼此時會自我嘲諷也是理所當 然的。黑髮的騎士與這位髮色彷彿冬日餘暉的公主,在皇帝御前互相交換了一個視 線。然後安潔莉娜張開她那端莊秀麗的嘴唇說道: 「微臣知道自己像是在說大道理,但臣下以為人不可能是萬能的。陛下不但已經 併吞茲魯納格拉,此時更使得庫爾蘭特舉國戰慄。臣下認為這已是常人所不可能達成 之功業。即便此時未能洞悉世間之森羅萬象,但亦無損於陛下之英武。」 安潔莉娜公主那充滿朝氣的聲音與清晰明白的說法,似乎對於聽者的精神有一種 活性化的作用。卡爾曼現在更深刻地了解到,這位公主為何曾經讓金鴉公國軍以及此 時的黑羊公國軍尊奉為常勝軍神的一個原因了。皇帝於是改變了口氣。 「公主所言,朕將銘記在心。那麼在緊急撤退的時候,朕就拜託黑羊公國軍擔任 全軍的後衛。這一點能不能接受呢?」 皇帝這麼一說,安潔莉娜公主的雙眼便閃耀著紫水晶般的光芒,然後回答道: 「臣下拒絕。」 「甚麼……?」 這個完全無法想像的回答,令卡爾曼不禁皺起了眉頭。但此時只見利德宛低聲笑 著,然後為他戀人所說的話加以補充。 「陛下,請您對我們下令,而不是拜託。我們既是陛下的朝臣,自當會遵從您的 勒令。」 意思也就是說,請釐清公私的分別。卡爾曼終於明白了,此乃國事的一環,不同 於彼此的友誼。 「那麼朕就命黑羊公國軍,擔任我全軍的後衛。如果庫爾蘭特不知天高地厚,膽 敢有追擊我軍之行為時,就由黑羊公國軍立刻與以痛擊。至於用兵細節,則完全交由 汝等二人負責。」 「臣遵旨。臣等一定排除庫爾蘭特軍的追擊。請陛下寬心歸國,無須有後顧之 憂。」 安潔莉娜公主向皇帝行一鞠躬禮。從她的動作當中,令人有一種爽朗的感覺,卡 爾曼於是點了點頭,但利德宛隨即對皇帝若無其事地提出忠告: 「既然吾等都已經了解事態,那耶魯迪軍想必也是如此。故耶魯迪軍極可能會利 用此一契機,入侵馬法爾本土,或者由南方、也就是左邊方向對陛下回朝大軍發動側 擊,而且兩者的可能性都相當高。」 「嗯、朕也這麼認為。」 「請多加保重了,陛下。」 安潔莉娜公主又再度微笑地說: 「惟有陛下能確保己身之安泰,吾等才有堅持死戰的價值。無論如何請陛下一定 要平安返回帝都,黑羊公國軍等著陛下重重的恩賞。」 「一定會的。不過要切記,不可為一時的功勳而自得。上天將為吾等之驕縱而降 懲。」 說著說著,卡爾曼自己也變得奇怪起來了,怎麼連他都會說出這種像是參透人生 的話呢。現在正企圖為害他和國家的人,應該是一群地面上的腐肉獸,而不是甚麼天 上的使者。 當偵查兵將馬法爾軍陣營中此時出現不尋常動靜的報告,傳回到庫爾蘭特軍中的 時候,原本死氣沉沉的將軍們開始興奮起來,他們於是命探子再度前往探查,但一股 亢奮的情緒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住。 「馬法爾軍這班可恨的侵略者,現在正祕密地撤退當中,八成是他們本國發生了 甚麼異動,天意畢竟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既然如此,我們現在應該要立刻加以追 擊,好好地痛擊他們一番,叫他們也將馬法爾國境內的十五州割讓給我國,大家說是 不是呢?」 贊同的聲浪如波濤般洶湧著。 「大家千萬不要貿然行事。這說不定是個陷阱,真正的目的可能是想要把我軍給 引誘出去。我們最好是靜靜地看著他們撤退,就算我們加以追擊,也只會平白讓火給 燒傷而已。」 這樣偏向於慎重的言論,在全體沸騰的好戰論當中,顯得軟弱而無力。庫爾蘭特 這支僅受敵人一擊,便立刻喪失抗戰意志的軍隊,一旦相信這是一個上天所賜予他們 戰勝敵人的好機會,立刻就將他們剛剛才吞下的苦藥給忘得一乾二淨,旺盛的鬥志又 再度熊熊地燃起。 雖然庫爾蘭特軍在一連串的戰役當中,也蒙受了不少的損失,但是卻不能獲得第 三者對於他們的同情,原因就是他們對於情勢認識的淺薄、缺乏自主性,以及對於戰 事彷彿在玩家家酒的遊戲態度。就如同安潔莉娜公主對於他們的唾棄一般,「投機取 巧」,這句話正直接了當地說出了人們對於庫爾蘭特軍的評價。在遭受他國攻擊之 後,還遭人痛罵,說是「行為卑鄙下流」,這庫爾蘭特也真是活該倒楣。總之,在馬 法爾軍緊急撤退之後,庫爾蘭特軍便追著他們的尾巴,開始了毫無秩序可言的追擊行 動。據推算,追兵大約有五、六萬名的騎兵與步兵,但根本已算不上是軍隊,充其量 也不過是一群狂熱的暴徒而已。雖然有十幾名貴族出身的將軍在陣前指揮、鼓動,但 是根本沒有一個真正能夠稱為總指揮官的人物。 庫爾蘭特軍的追擊行動彷彿是一波濁流,然而像一道花崗岩的堤防般,阻擋著這 波暴兵濁流的,便是為馬法爾軍擔任後衛的三萬六干名黑羊公國軍。他們也模仿日前 敵人的作法,在街道上築防禦要塞、挖壕溝。利德宛單槍匹馬地立於壕溝外,並且將 長槍平放在馬鞍上,等著敵人來襲。庫爾蘭特軍從遠方望見他的雄姿,一時之間也遲 疑了起來,但是他們仗勢著自己人多示眾,乃發出近似咆哮的喊聲,猛然地向前衝 來。他們一面吆喝著軍馬,一面以全速朝利德宛殺來。此時,利德宛抓起平放在馬鞍 上的長槍一揮,先前鋪設在路上的粗繩子,在「砰──」地一聲之下被拉緊了,原本 朝目標勇猛直衝的軍馬,前腳經繩子這麼一橫掃,於是倒的倒、滾的滾,騎士也紛紛 被拋起跌落到路面上。庫爾蘭特軍陷入了一片大混亂。 霍爾第也捲曲舌頭,發出極低、但具有節奏的音律。四條猛犬於是撲進那群慌亂 的庫爾蘭特軍中,襲擊那些特別穿著豪華戰甲的騎士。牠們攻擊的方式不是咬,而是 利用他們那龐大的身軀,把對手從馬鞍上給撲下來。只要騎士一落地,沉重的戰甲就 會使得他們絲毫動彈不得,騎士慌忙要拿掉頭上的面具,銳利的犬牙已經朝著他們的 咽喉咬下去了。悲鳴聲與鮮血泉湧而出,刀劍還沒有沾染一點血跡,就從無力的手中 落地了。 人可不能輸給這些猛犬。利德宛於是揮動長槍,衝進敵軍陣地,並且在座騎上刺 落了四名敵軍。但是當槍尖刺進第五個人的咽喉時,槍身卻折斷了。利德宛於是丟棄 長槍,改用鎚矛把第五個人給擊落。黑羊公國軍此時也越出防塞,用長槍或棍棒攻擊 那些在地面上掙扎的庫爾蘭特軍。入夜以後,黑羊軍放棄了防塞,像是要追趕軍隊主 力似地撤退了,但是追擊的庫爾蘭特軍仍然受到黑羊軍箭陣嚴重的阻撓。 從黑夜中飛來的箭群,比實際造成的效果,還要更能挑起敵軍將兵們的恐懼;因 為他們無法知道死亡與苦痛會在甚麼時候、從甚麼方向侵襲他們。這群無法視死如歸 的庫爾蘭特兵,甚至不敢灑脫地奮勇一戰,只得一面倒地遭敵人擊斃。特別是馬法爾 軍當中,有一名射箭技巧只能用奇蹟這個字眼來形容的高手,只要那弓弦一發出響 聲,就一定會替庫爾蘭特軍增加一名死亡的士兵。這位高手當然就是安潔莉娜公主。 此時,霍爾第策馬來到她身邊,對她說:「請公主用這個吧。」,然後便遞出一件物 事。 「這是?」 「風笛啊!」 那是用鹿角所做成的風笛,中央部份稍微隆起,呈圓筒形,各處總共開有四個 洞,而內部則是空心。如果先把這風笛接在箭頭部份,然後再射出的話,那麼風就會 經過這些個洞,發出一種好像精靈在高聲大笑的怪聲。 「憑公主射箭的技術,一定可以發出很好的聲音,叫那些庫爾蘭特軍嚇破膽。」 「是嗎,好,這個我喜歡,借給我了!」 安潔莉娜公主微笑著接受了霍爾第的風笛,不過她並沒有使用。她的箭筒裡,現 在還剩下四枝箭,必須要用這些再射下四名庫爾蘭特的騎士才行。 這四枝箭一射完,安潔莉娜公主打算和雙手滿佈血跡的利德宛,一起為部隊斷 後。當庫爾蘭特軍以為箭射完的時候,又再度前進。這時,安潔莉娜公主射出了裝著 風笛的箭。這箭乘著夜風的急流,飛得又遠又高,風笛發出了彷彿惡魔哄笑的聲音。 軍馬受到驚嚇,坐在馬鞍上的敵兵也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紛紛縮起了脖子。甚至還 有人發出哀號聲,嚇得從馬上掉下來。 「哈哈哈……哇哈哈哈」 這生氣盎然的笑聲,是出自於一名年輕的女子。在這陣嘲諷庫爾蘭特兵膽小的豪 邁笑聲中,氣勢澎湃的馬蹄聲漸行漸遠,那令人畏懼的射手似乎已經朝黑夜的深處馳 騁而去了。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皇帝 1】 Ⅰ 五月三日。馬法爾的北國風光,正是一片花香鳥語的春景。動人的陽光灑在這一 片像是水晶粉末的地面上,紫丁香和柔馥蒂的花朵像是夜空中的星座,將原野的景致 妝扮得耀眼怡人。但是,疾馳在這片甜美的春光中,好不容易趕到帝都奧諾古爾的使 者,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而他所帶到皇宮的噩耗,更是叫這片明媚春光也要為 之風雲變色。 馬法爾軍戰敗,皇帝卡爾曼二世下落不明。 這個噩耗儼然是一個晴天霹靂。皇帝卡爾曼二世得知舊茲魯納格拉的領地遭敵人 侵襲,便緊急由庫爾蘭特撤回大軍,在回朝途中遭遇耶魯迪軍的偷襲,因而不幸遭到 慘敗。戰死的人共計有三萬之眾,殘活的士兵也已經七零八落,甚至連皇帝也已經不 知去向。雖說是遭遇敵人偷襲,但誇稱大陸第一強悍的馬法爾軍為何會如此的慘敗 呢?原因是耶魯迪所採取的策謀極為毒辣。耶魯迪軍在沿著街道兩旁的井水中,投置 了毒藥,待馬法爾軍的人馬喝了那水,正苦悶難受之際,耶魯迪便發動總攻擊,恣意 地進行單方面的殺戮。 「這種作法根本稱不上是作戰。簡直就是一般盜賊的醜行,而這也正是耶魯迪人 的本性!」 朝臣們一陣憤慨,但是到了這種地步,就算再憤怒也是無濟於事。眾朝臣一時之 間,陷入了千頭萬緒的窘狀,面對這種事態,究竟要如何處理呢? 「假使皇帝陛下果真遭遇不幸的話……」 皇后亞德爾荷朵在大廳召見群臣時說道。她那白皙的臉頰僵硬了起來,甚至還有 些激動似地漲紅: 「當然,這樣的事情是萬萬不可能發生的,只是萬一真發生這種不幸的話,那麼 本宮身為一國的皇后,自當對國政負起全部責任。本宮自知才疏學淺,但是此乃身為 一代霸王的配偶所必須要擔負的義務。」 眾朝臣都沉默不語,但是他們的表情卻明顯地充斥著為難與不平的色彩。雖然在 面對皇后時確無反抗之力,但是要他們接受如此事態,卻怎麼也難以坦然,眾朝臣只 得拼命隱藏他們的狼狽。 這簡直是諷刺到極點了不是嗎?遭馬法爾併吞之後,已經從這個地面上消失的茲 魯納格拉王國,卻留下一個公主,企圖以攝政皇后的身份獨攬馬法爾帝國的政權。從 谷底到山頂,僅僅還不到一年的期間,敗者卻反過來想要統治勝者,這群朝臣當然無 法釋然地接受這個結果。有沒有誰能夠趕快提出反對的意見啊,朝臣們一面在心裡想 著,可是卻也只能彼此地交換視線,甚至無法嚼動他們的舌頭。突然間, 「請等一等。皇后此時所言,恕臣下難以接受。」 這尖銳且帶著挑釁意味的一聲,震懾了在場所有的人。穿過群臣所形成的人牆而 來到亞德爾荷朵面前的,正是年輕的銅雀國公拉庫斯塔。亞德爾荷朵於是揚起了她那 纖細的眉毛。 「甚麼事,拉庫斯塔國公,你對本宮所說的話,可有甚麼異議?」 「有。」 拉庫斯塔以強硬的口吻和表情,肯定地說道。他勇敢地正面迎向皇后銳利的視 線,然後回過頭來環視著那群正屏住氣息的文武朝臣,接著才緩緩地說道理: 「皇帝是否已經不幸駕崩,尚且未經過證實。於此時來談論政權的種種事宜,對 陛下是大不敬。」 到此為止,都只是表面的,但是拉庫斯塔接著所說的話,便充份顯示了他的意 圖: 「請恕臣下無禮。由皇后陛下此時的言行,不由得令臣下有一種想法,彷彿皇后 陛下是將皇帝陛下的不幸,當作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大好良機。更貼切一點來說,臣下 甚至認為,皇后陛下其實一直在等待這個好機會。不管怎麼說,一個尚未在本國待滿 一年的人,甚且是一名女性,要支撐此時的危難似乎是太不可能了。」 亞德爾荷朵狠狠地瞪著拉庫斯塔說: 「……說得真好哪,拉庫斯塔國公。你竟然敢如此侮辱本宮這個身為大馬法爾帝 國皇后的人,想必是有相當的覺悟吧!」 「這裡有一封書信。」 拉庫斯塔並未直接回答皇后的問題,只是自顧自地從朝服懷中拿出一捲羊皮紙。 他解開綁住羊皮紙的細繩,然後對朝臣展示紙卷的內容。 「投遞這封書信的人,便是此時正率兵攻打舊茲魯納格拉的烏魯喀爾國王,耶布 雷姆三世。而指定的收信人,便是馬法爾皇后亞德爾荷朵陛下。」 「甚麼……!」 驚愕與難以置信的叫聲,從周圍朝臣的口中迸出。而亞德爾荷朵本人則是默默無 言,但是充滿殺意的烈焰卻彷彿將要從她那暗褐色的眼眸裡噴出。拉庫斯塔無視於皇 后表情的轉變,只是更加放大自己的音量: 「這封信裡面主要的內容,是烏魯喀爾國王向亞德爾荷朵皇后陛下確認履行承諾 的意願。如果烏魯喀爾能夠使舊茲魯納格拉從馬法爾手中獲得解放,並且回復其原有 之獨立自主權的話,希望亞德爾荷朵皇后陛下不要違背當初的承諾,將馬法爾本國的 三十州割讓給烏魯喀爾。」 「這是賣國的行為!」 拉庫斯塔不容反駁地高聲指責。而原本一直遭受年輕皇后的壓迫,心中一直多有 不滿的朝臣,此時也盛氣凌人地對皇后擲以糾彈的聲浪。 「太可怕了,貴為一國皇后的人,竟然作出這種賣國的行為。」 「就是因為這樣才想獨攬政權吧!」 「她出身茲魯納格拉,到底不是我們馬法爾帝國的人,怎可能忘記王國的仇恨 呢?只是她表面裝出笑臉,其實是在背地裡進行著種種陰謀,說起來也算是聰明,不 過到底還是很愚蠢的。」 「這皇后陛下到底知不知道甚麼是羞恥呢?」 「不是不是,她根本不是甚麼皇后陛下,不過是茲魯納格拉的一隻狐狸精,一隻 利用我偉大皇帝的寬大,來興風作浪的狐狸精。皇帝陛下的傷心,是可想而知的。」 文武朝臣原先可能沒有想要對皇后作如此誹謗。但是群眾往往會受到自己言語的 鼓動,終至激動亢奮的地步。朝臣個個摩拳擦掌,憤怒地腳踩地面,情緒已幾近沸 騰,如果對方不是皇后的話,早就對她處以私刑了。 「你們想說的話就只有這些嗎?」 這個彷彿冰雪溶化般冰冷的聲音,一下子就把所有幾乎亢奮到極點的人通通給凍 住了。朝臣暫停了譴責的聲浪,整個召見室裡面彷彿灌滿了無形的冰水。年僅十九歲 的皇后,在遭受眾人的譴責與毀謗時,竟然絲毫沒有畏怯的神情: 「本宮是在馬法爾皇帝卡爾曼二世的認可之下,才正式受冊封為皇后。你們這些 身為臣下的人,意思是不信任我這個皇后嗎?」 「不是不信任,而是不能信任。」 拉庫斯塔迸出了一句彷彿警世名言的話,他一面將打開的羊皮紙重新捲好,然後 放進自己的朝服裡面。 「那麼,拉庫斯塔國公,請問你身為皇帝所任命的帝都守護重臣,將要如何處置 妾身呢?」 「身為臣下者縱然極不願意如此,但是仍應以國事為優先。臣誠惶誠恐,請皇后 在您的皇宮後院修養,直到皇帝陛下回朝。」 這句話也就是軟禁的意思。如果亞德爾荷朵此時所受到的懷疑,的確是一個事實 的話,那麼這可說是一個寬大的處置。亞德爾荷朵麾下既沒有一兵一卒,如果拉庫斯 塔以武力來強加執行的話,亞德爾荷朵是一點抵抗的方法也沒有。而此時的拉庫斯塔 很明顯地就是要訴諸於武力。皇后也不得不覺悟自己是落敗了。但是皇后亞德爾荷朵 非但沒有任何感謝的言詞,反而挑戰似地抬起下巴,高聲地大笑了起來。 「太有趣了。一個守護大帝國都城的重臣,任務竟然是囚禁一個軟弱的女子。說 起來,您銅雀國公拉庫斯塔,的確是一個聲威遠播的人。去年就曾經立下一個偉大的 功勳,從一個可憐寡婦的手中奪走了她的幼兒呢!皇帝陛下倒也擁有一些值得信賴的 臣下哪!」 皇后亞德爾荷朵大聲地、放肆地笑著,朝中重臣則在一種怪異的沉默中縮著頭。 拉庫斯塔在如此強烈的侮辱之下,只是臉色蒼白地直直站著不動。去年硬將魯謝特皇 子從他生母的身邊拉開的那件事,雖然是基於個人的職務,但確實是他心中的傷口。 而亞德爾荷朵正利用言語的毒刃,狠狠地刮剜著他的傷口。 亞德爾荷朵在拉庫斯塔手下的包圍之下離去了。拉庫斯塔於是振奮起自己的精 神,開始為耶魯迪軍不久後可能前來圍攻帝都的行動作防備,他詢問了眾朝臣的意 見,然後開始下達指示。 此時環繞在馬法爾帝國周圍的狀況,就好像那一陣陣拼命想吹落盛開花朵的風 雨,正急遽不斷地變化著。而馬法爾帝國此時的年代誌上,其實是以略似強辯的語氣 在記載著: 「……馬法爾宛如花崗岩般屹立不搖。在風雨中搖晃且動亂的,是那加入大同盟 的七國。諸國列王的意志,始終是畏懼馬法爾。」 在同年的五月,烏魯喀爾王國的耶布雷姆三世的名字,首度出現在馬法爾的年代 誌中。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皇帝 2】 Ⅱ 烏魯喀爾國王耶布雷姆三世,是個三十三歲的少壯君主。他既非無能也不是個不 學無術的人,不但通曉五國語言,而且也精研美術與音樂。是個頗具涵養、甚至可以 稱得上才子的人。只是他個人的情緒經常處於不穩定的狀態,有時自信過剩,有時卻 連適度的自信都缺乏,兩種心態之間的差距相當大。金鴉國公蒙契爾便充份掌握了他 性格上的缺點,並且加以利用。 當率領大軍入侵舊茲魯納格拉領地的時候,耶布雷姆三世便是處於極度自我膨脹 的狀態。他興奮地幻想著自己在併吞舊茲魯納格拉領地之後,便可以擴張烏魯喀爾的 版圖,以致於成為大烏魯喀爾王國的開國始祖。在這一方面,耶布雷姆三世的心境和 企圖要建設出一個大耶魯迪王國的吉古摩頓七世並沒有多大差別。儘管程度不同,但 是中世紀國家的君主,多半都抱持著這樣的野心。大概都是這樣吧,在面對馬法爾的 強勢時,各國都有所畏懼;但是對於卡爾曼的名聲,卻是在恐怖之餘,還有著一些羨 慕之情。一旦感情勝過了理智,不管是進也好、退也好,在精神上都會出現兩種極端 的傾向。在這個時期,用來實現個人野心的軍隊,一直都是處於隨時能夠出動的狀 態。當烏魯喀爾國王耶布雷姆三世一旦有「這種意思」的時候,他的軍隊便出動前往 突破國境。 但是,在入侵舊茲魯納格拉領地之後,僅僅三天的時間,耶布雷姆三世的野心與 夢想,便像是一隻被戳破洞的皮囊,開始慢慢地洩氣了。他一直相信自己是一個解放 者,應該會受到舊茲魯納格拉百姓的歡迎,但是情況看起來並非是如此。對於茲魯納 格拉的居民來說,這毋寧是不可能的。因為只要統治者的旗幟一改變,便意味著他們 好不容易才即將要恢復的平穩生活,又得在異國軍隊的壓境之後,失去其原有的和平 與富饒。他們沒理由要對此時的侵入者表示感恩或者感謝。 而這一點就是耶布雷姆三世怎麼也無法理解的。民眾如果對於過去的王室懷有敬 慕之意的話,自當會感謝此時的烏魯喀爾國王不是嗎?但情況並非如此,民眾竟然對 著烏魯喀爾的軍旗吐口水。像這樣不知感恩的人,非得要教教他們做人的道理不可。 也就因為如此,一千名以上「不知感恩圖報」的民眾遭到逮捕,並且被處以死刑。只 是這麼一來,烏魯喀爾的軍旗更不可能成為感謝的對象。民眾的反感愈來愈強烈了。 耶布雷姆三世在憤怒之餘,又陷入了極度缺乏自信的狀態中。他也曾經考慮要撤 回大軍,但是在遭到麾下將軍的反對之後,便一直遲遲未能作出決斷。對那些將軍來 說,根本不需要讓茲魯納格拉的居民來感謝他們,只要能夠盡情掠奪就好了。同時也 順便姦淫美貌的婦女,在喝酒之餘,燒燒村子來伴為餘興節目,若有反抗的男子,就 用皮繩子套在他們的脖子上,讓馬拖著到處跑。烏魯喀爾的將軍們絲毫沒有對他們三 月的敗戰作檢討,失敗了,只是覺得可惜而已。 於是,此時的舊茲魯納格拉,彷彿陷入了從前龍牙公國在惡龍德拉鞏遜的支配 下,所經歷的那種悲慘、淒涼的狀態。但是,這種最惡劣的狀況並沒有持續太久。在 五月六日這一天,舊茲魯納格拉的居民全體高聲歡呼,迎接他們心目中的「解放 軍」,這對耶布雷姆三世來說,一定是相當無可奈何的。 烏魯喀爾軍在佔領舊茲魯納格拉的西部一帶之後,雖然放任士兵去逞兇行暴、飽 足他們的貪欲,但是一方面也考慮到敵人來襲的可能性,在東北方面配置了大量的士 兵,因為這裡是最靠近馬法爾本國的地方。至於西邊到西南一帶,則因為靠近烏魯喀 爾本國,所以幾乎沒有安置一兵一卒,甚至沒有絲毫的警備。 五月六日這天晚上,烏魯喀爾軍的將兵,正在痛飲聞名全大陸各國的茲魯納格拉 葡萄酒,調戲被擄來的婦女,貪婪地吞噬他們所掠奪來的牛肉和麵包,完全是踩在別 人痛苦犧牲的頭上,謳歌著這一季屬於他們的春天。當戰甲與戰馬的行列像滿潮似 地,從西邊的街道逼近他們的時候,竟然沒有任何人察覺。對他們來說,這即將來臨 的悲慘結局實在是太突然了。 夜風大聲呼吼著。幾百枝箭翎射倒了幾百名烏魯喀爾兵,但是在其中半數還沒有 完全匍匐在地面之前,馬蹄的響聲便已經闖進了酒池肉林之中。烏魯喀爾軍一時是人 仰馬翻,士兵的醉眼裡所映現的,正是一面飄揚在火焰中的軍旗。一面描繪著金黃色 的烏鴉,正在黑夜中迎風招展的軍旗。 「是馬法爾軍!是馬法爾的金鴉公國軍!」 一名士官大聲地喊著,以便將敵軍來襲的消息通知給其他同僚,但是就在他張嘴 呼喊的同時,他的首級被敵人砍中了,一顆血淋淋的頭顱飛過夜空中,嘴巴仍然是張 開著的。從這名士官被敵人給一刀兩斷的頸部中,有兩種紅色的液體正泉湧而出,而 失去頭顱的軀體則砰然地倒向大地。金鴉國公蒙契爾一面甩甩他手中那把沾滿鮮血與 葡萄酒的刀,一面對馬提亞修將軍下令: 「給我殺,無須寬容、無須慈悲,全部給我斬了!」 士兵們非常忠實地執行了國公的命令。金鴉公國軍的將兵闖進了這群狼狽地只知 四處奔逃的餓狼群中,有的用劍斬擊,有的用長槍突刺,也有的用鎚矛痛打,使得黑 暗的地面上灑滿了充斥著酒臭味的人血。即便是死到臨頭還想僥倖求饒的人,也同樣 不能活命。在這群錯失了逃命的機會,像一群熱鍋上的螞蟻般四處竄逃的烏魯喀爾人 中,有一名眼看著就要被敵兵手中毫不容赦的刀給砍中了,但是他突然發出哀號的聲 音。 「等、等一下,朕是烏魯喀爾的國王,耶布雷姆三世。如果把朕殺了,你們可就 不能要求我國子民依照你們的條件,來把朕贖回去了!」 雖然沒有人懂得烏魯喀爾話,不過看看這人的樣子的確是很不尋常。士兵們於是 收回了劍,仔細地盯著這名男子。這人的身上裹著極盡豪奢的絹服,而且還有寶石和 金銀的裝飾。瞧他所佩帶的劍鞘,也是用南國的象牙來裝飾,很顯然是價值昂貴的東 西。由於他看起來的確像是一國的國王,於是士兵們放棄了殺他的念頭,只將他強行 拉到蒙契爾國公的面前。蒙契爾也不認得烏魯喀爾國公的面容,不過在問了幾個問 題,並且徵詢了幾個人的證言之後,便明白他確實是烏魯喀爾的國王。身份經過確認 之後,耶布雷姆三世便立刻受到賓客的禮遇,只是他仍然顫抖地質問蒙契爾說道: 「你們馬法爾人,在消滅茲魯納格拉之後,難道還不感到滿足嗎?」 「這是甚麼意思?」蒙契爾用眼神反問對方。 「朕,朕知道你們還想要併吞朕的國家。你們這種不知飽足的貪欲,真令人不寒 而慄。」 「您這話聽起來好奇怪哪!」 蒙契爾的嘴角邊,流露出幾近苛刻的諷刺笑容。他那宛如劍光般危險的視線,朝 著眼前這個已經淪為階下囚的烏魯喀爾國王、耶布雷姆三世的臉上狠狠地加以撕扯: 「現在是我馬法爾帝國攻擊你們寶貴的祖國嗎?不是這樣吧!你們現在腳底下所 踩的土地,可是我馬法爾的領地唷。雖然過去是叫做茲魯納格拉,不過那已經是過去 的事了。」 蒙契爾此時所說的話,等於是指著對方的鼻子說,你們自己才是侵略者。所以烏 魯喀爾國王只能呻吟般地哼著: 「其實不是我們主動要來攻擊貴國,實在是因為中了耶魯迪王國的奸計哪。他們 專門煽動其他國家和馬法爾作對,自己則暗中保存實力啊!」 蒙契爾一聽,便故意在耶布雷姆三世面前,作出一副深受感動的表情。 「哦,照你這麼說來,這所有的過錯全在於耶魯迪,而不是貴國?」 「是,是的。」 「貴國是單方面的被害者,而那耶魯迪是主動設計陷害你們的加害者?」 「嗯……」 耶布雷姆三世點了點頭,但是臉部的表情卻變得有些曖昧起來。耶布雷姆三世覺 得自己好像在被人牽著鼻子走,可是話既然已經說出口,也不能再收回來了。剛剛把 所有的責任全推到耶魯迪的頭上,是一時急中生智才說出來的,可是說了之後,卻又 覺得自己所說的,說不定真是個事實。蒙契爾又接著說道: 「那麼,既然貴國是個受害者,想必對耶魯迪這個加害者非常憎恨嘍?」 「……」 「我國也非常痛恨耶魯迪的貪欲和狡猾。說起來,耶魯迪算是貴國和我國共同的 仇敵,既然如此,我們是不是應該要盡棄前嫌,一起並肩作戰呢?」 蒙契爾流露出銳利的淺笑,然後用手拍拍這個已經淪為階下囚的國王。耶布雷姆 三世彷彿被鬼魅附身似地,整個臉忽上忽下地,他真的是完全被搞迷糊了,怎麼情況 會變成這樣呢?在這樣的情況中,自己到底扮演著甚麼樣的角色呢?他真的是一點兒 也不明白。不過蒙契爾是知道得非常清楚的,只要這樣就足夠了。在沒有皇帝御旨的 許可下,他擅自發動軍隊,將舊茲魯納格拉從侵略者手中救回,而且還俘虜了烏魯喀 爾國王,這些目的都已經達成了。不但如此,他似乎還成功地將烏魯喀爾國王的侵略 行動、皇后亞德爾荷朵遭軟禁的事件,全部歸罪到耶魯迪的頭上。接下來,他只要擊 滅耶魯迪軍、擁立魯謝特皇子,然後就可以成為馬注爾全國真正的支配者了。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皇帝 3】 同樣在五月六日這一天,耶魯迪軍宛如一陣波濤,氣勢洶湧地圍住了馬法爾軍, 耶魯迪的九柱將軍拉薩爾,此時正站在這一陣波濤的急流前端,恣意發揮著他那毒辣 的手腕。一向以精強著稱的馬法爾軍,已經有五萬多名將兵被踩在他的腳底下,沉沒 到血與泥混和的泥沼中。其中半數是由於喝了井中的毒水而中毒身亡,另一半則是在 敵人毫不容赦的刃劍下一命嗚呼。如此眾多的將兵,就這樣匍匐在祖國的大地上,永 遠也無法再站起來了。在馬法爾軍所遭遇眾多的敵手之中,不乏使用卑劣手段的人, 但是能夠令馬法爾軍蒙受如此深刻打擊的,至今也只有拉薩爾一個人。 「卡爾曼在哪裡?把卡爾曼找出來!」 拉薩爾的聲音裡面,含著不穩定的跳動因子,而他的兩眼也同樣閃爍著不穩定的 光芒。拉薩爾惟一所想要的,是威鎮大陸列國的年輕皇帝所擁有的那條性命。如果不 能親手將卡爾曼的首級給摘下來,拉薩爾將永無安心的一天,而他的野心更沒有實現 的希望。如果讓卡爾曼逃走而東山再起的話,那麼拉薩爾的頸上頭顱就要不保了。因 為拉薩爾完全是以下毒的卑劣方式,才大破馬法爾的皇帝軍,卡爾曼怎麼也不可能饒 過他。 然而,不管再怎麼說,如今的狀況又是誰所能夠想像得到的呢?馬法爾帝國正值 強盛之顛峰,竟然就這樣跌落到分裂的谷底。一個在不久之前才消滅茲魯納格拉,擊 退庫爾蘭特與烏魯喀爾兩國的侵略行動,武威的光輝足以叫列國膽寒的大帝國,此時 不但受到兩方面的攻擊,甚且在遭遇慘敗之後,竟然連皇帝的下落都不明。這一切的 演變讓人不禁愴然若失,但是在愴然之際,狀況卻更加地緊迫逼人了。 在如此困苦的情況中,好不容易才勉強將敗軍給整合起來的,正是深受皇帝信任 的伊利亞修將軍,但此時在他麾下勉強維持著軍隊形態的,其實還不到五千人。而這 些人也大多因為中毒而發燒、疲勞,導致戰鬥力嚴重受損。五月六日這天,日正當中 的時刻,耶魯迪軍單方面任意的殺戮已經持續了大半天,但是仍在這支軍隊的後方緊 追不捨。軍馬在一聲聲的吆喝之下拼命地奔跑,馬蹄所發出的響聲猶如震耳的轟雷 聲。耶魯迪軍挺起長槍刺進馬法爾兵的身體中,由上往下砍的劍擊碎了馬法爾兵的頭 蓋骨。馬法爾兵也拼命地反擊著,但終究不過像是病弱的羊隻拼命要對抗獅子的利 牙。渾身血污的士兵們搖搖晃晃地,踉蹌著脫離了行列,軍隊的陣形於是愈來愈見單 薄。 「不准逃!回來啊!」 伊利亞修一面拼命讓自己身底下開始要狂暴起來的坐騎鎮靜下來,一面大聲地喝 叱著。此時的他除了喝叱以外,實在也無計可施。他所信賴的部下們,大半已經被掌 管死亡與痛苦的惡魔給咬住而動彈不得,甚至連執行這最初步命令的力量都已經喪失 了。他們根本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站起來,只能倒在腳底下那片又冷又濕的土地上呻 吟,任由耶魯迪軍踐踏過他們的身體,繼續追殺他們的同僚。這些士兵就這樣活活被 馬蹄踩碎他們骨頭、撕裂他們的肌肉。耶魯迪士兵已經完全被這場血腥屠殺給迷醉, 一聽見有短促痛苦的哀號聲,立刻就揮刀狠狠地往下砍。不管馬蹄上已經沾滿了人血 與泥濘,耶魯迪軍仍奮力向前突進。拉薩爾的野心彷彿是無形的馬刺,正驅使著全軍 追趕他所想要得到的獵物。 「將軍,追兵已經逼近了。」 伊利亞修騎在馬上,一聽見部下喘氣的呼聲,便立刻回過頭來。只見耶魯迪騎兵 隊的氣勢彷彿夏季雲層般快速地穿過天空,正朝著自己的背後緊緊地逼過來。而跑在 最前頭的那名騎士的臉,便是伊利亞修在帝都奧諾古爾所曾經見過的。 「拉薩爾!這個卑鄙小人!」 伊利亞修充滿憎惡地唾棄著,然後就從腰際拔出自己的佩劍。一想到拉薩爾就是 馬法爾的國敵,伊利亞修完全忘了要逃跑。他的想法完全是基於本身正確的認知,而 且也為己方士兵遭遇卑劣手段而遇害的悲慘下場,感到憤怒不已。此外他也下定決 心,無論如何要用自己的劍,來保護皇帝的生命安全。 雙方白刃激烈地相互撞擊,發出雷鳴般轟隆的巨響。人體在馬鞍上搖晃著,而戰 馬則在馬鞍下跳躍,第二擊雙方都揮了個空。兩名騎士一面重新調整好座騎的姿勢, 緊接著便揮出第三波攻擊。 由於心中滿懷的怒氣與憎惡,使得伊利亞修此時的攻勢更加激烈,遠比拉薩爾原 先的想像更為難纏。在雙方交戰所飛濺的火花底下,拉薩爾不禁憤怒地啐舌,因為如 果在這裡讓伊利亞修給纏住的話,可能就會讓卡爾曼趁機逃走了。不過拉薩爾的劍技 與劍勢,比伊利亞修更勝一籌。雙方交手二十幾回合之後,拉薩爾的劍終於刺中伊利 亞修的顎下,然後水平滑出,剎那間人血便在空中描出一道鮮紅的拋物線。伊利亞修 的身體從馬鞍上墜落到地面,甚至連一聲哀號都沒有發出。 「首級就留給你們吧。如果想要立個小小的功勞,就自己動手把頭砍下來吧!」 拉薩爾對部下們丟了這麼一句話之後,立刻又快馬加鞭地馳騁而去。雖然伊利亞 修也算是馬法爾帝國軍當中屈指可數的將軍之一,但是對拉薩爾的野心來說,他的首 級甚至沒有多大的價值。在拉薩爾丟下這句話之後,好幾名耶魯迪士兵發出興奮的歡 呼聲,然後圍靠在伊利亞修的遺體旁邊,為取得首級而互指爭奪。如果是在伊利亞修 的生前,這些士兵恐怕都不可能靠近他刀劍所及的範圍,但是一旦成了一具屍骸,也 只能任由這些貪婪的刀劍,殘酷地將他給剁碎了。 「哼,容易滿足的小角色!」 拉薩爾不屑地笑了笑,然後便掉轉馬頭,重新開始追趕卡爾曼。此時的拉薩爾, 無疑正擁有他生命中最充實的一段時間。但是流水在加速奔流的時候,似乎都意味著 前方將有瀑布出現。午後接近傍晚時分,耶魯迪軍終於在原野的盡頭攫獲了皇帝卡爾 曼的軍旅。耶魯迪的士兵爭先恐後地快跑,甚至陣勢都還沒有整合好,就彼此不服輸 地繼續直追,就在這個時候,耶魯迪軍遭到一陣完全意外的強烈攻擊,來自於他們的 側腹。 當黑羊公國軍的騎兵隊,以冑甲燦然的姿態出現在灰白色的山脊上時,即便是拉 薩爾這麼樣一個大膽的男子,也不免感到自己的胃部彷彿受到冰塊的撞擊。拉薩爾畢 竟不是全知全能,萬萬也沒想到黑羊公國軍的兵員竟然沒有甚麼折損,甚至還與皇帝 所率領的本軍互動,以夾擊耶魯迪軍的陣勢尾隨在後。雖然黑羊軍多半是處於孤軍奮 鬥的狀態,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反而使他們能夠躲開耶魯迪軍的奸計。這對下毒的當 事者來說,真是個極度不幸的結果。 如此迅速而且激烈的攻擊,完全是在耶魯迪軍的意料之外。就連拉薩爾也由於受 到他本身霸氣的驅使,一時只急於眼前而忽略了黑羊公國軍的動靜。造成如此嚴重失 算的原因,與其說是大意,毋寧說是由於一個人的才智已經達到發揮的極限。原本存 在於拉薩爾眼中的馬法爾人,就只有皇帝卡爾曼、與金鴉國公蒙契爾兩個人而已。雖 然黑羊公國繼承人利德宛的名號也是拉薩爾所熟知的,但是在拉薩爾的眼裡,只將利 德宛看作一個驍勇、但日後可任由他操控的莽夫。拉薩爾的自負確實是不在話下,如 果要比謀略的話,利德宛甚至還及不上拉薩爾的腳下。但是,利德宛此時完全無須與 拉薩爾較量彼此的智謀。因為耶魯迪軍為追趕皇帝只一味地顧著前進,利德宛只須傾 全力狠狠地攻擊耶魯迪軍的後背就可以了。於是利德宛發動了以下的攻擊行動。 騎手所射出的箭翎,像是一陣降臨在耶魯迪軍頭上的豪雨。軍馬倒斃,騎士墜 落,此起彼落的哀號一聲聲地敲打著大地。一直到前一刻為止,充滿大氣中的慘嚎完 全是由馬法爾語所發出的,但此時卻由耶魯迪語所代替。緊接在數千枝的箭翎之後, 幾千把刀劍、長槍穿梭過耶魯迪軍的陣列,所到之處是一片飛濺的鮮血。 「你們耶魯迪軍中,應該有個拉薩爾將軍。黑羊公國的利德宛,在此以身為騎士 的名譽作為賭注,與你一較劍技,出來報上你的姓名吧!」 在這場人血的暴風中心,傳出了這陣馬法爾語的叫喚聲。 但是拉薩爾並沒有理會對方的挑戰。雖然出面與利德宛以白刃相較量的話,拉薩 爾不見得會輕易落敗,但是拉薩爾用劍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要擊碎卡爾曼的頸項。如 果在此時與強敵格鬥,而使白刃產生缺口的話,或許將造成更大的懊悔。拉薩爾於是 無言地掉轉馬頭,避開了這場無益的爭鬥。 以黑羊公國軍的立場而言,不管是利德宛也好,或者安潔莉娜公主也好,並不執 意非得在此時取得拉薩爾的首級不可。對他們來說,當前的首務之急,是要找到下落 不明的皇帝卡爾曼,並且保護皇帝的性命安全。黑羊軍於是衝散耶魯迪軍的陣列,砍 殺阻擋的敵兵,迅速地向前疾馳而去。如果得知伊利亞修這個一直與自己並肩作戰的 戰友已經死去的消息,利德宛的內心一定不免會興起波瀾。但是此時的他並無從得知 這個令人悲傷的事實。在利德宛與安潔莉娜公主的指揮之下,黑羊士兵並沒有追趕眼 前已經完全潰亂的耶魯迪軍,而是以北風掠掃過原野的速度與氣勢,疾馳著穿過街 道。 五月七日凌晨,天還沒亮的時候,拉薩爾終於完成了軍容的重建工作。遭遇黑羊 軍的猛烈攻擊之後,雖然喪失了八千名以上的士兵,但此時仍有為數二萬八千名的騎 兵與步兵,在他的指揮下整齊地荷著武器。二萬八千名的將兵雖然稱不上甚麼大軍, 但是只要能有這樣的兵力,同樣可以再進一步深入馬法爾國內,就算要拿下卡爾曼的 首級也並非不可能。但所謂的「並非不可能」,毋掌說只是拉薩爾個人對自我的鼓 舞。拉薩爾認為,如果自己在此時膽怯而歸還耶魯迪本國,可能就永遠不會再有這樣 的好機會了。然而這樣的想法卻叫拉薩爾的思想出現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分岐,使得他 原本冷澈的性格蒙上了一層微妙的雲霧。依照拉薩爾原先的計劃,可能得要花上幾年 的時間,才能完成對付卡爾曼的包圍網,所以此時根本沒有焦慮的必要,但是潛伏在 拉薩爾內在的野心,卻不斷地烘烤著他的思絮,致使此時的拉薩爾完全像是一隻在燒 熱的鐵板上亂跳的貓,內心騷動不安,原有的沉著與冷靜已經逐漸在褪去之中。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第四章 皇帝 4】 七日這一天,待全軍吃過早餐之後,拉薩爾打算再度發兵追擊卡爾曼,正要發佈 命令的時候,後方突然傳來一個緊急報告。耶魯迪的另一名九柱將軍奧布拉希特,以 國王特使的身份從本國趕到了前線。拉薩爾的心中頓時掠過一陣不安與疑惑的黑色陰 影。怎麼奧布拉希特會在這個時候,帶來國王的甚麼敕命呢? 拉薩爾於是懷著這個疑問,將奧布拉希特迎進營帳之中,然後以對待國王特使的 禮節,雙膝著地在地上跪拜。耶魯迪這位人稱「獨臂將軍」的勇將,以左手捧著國王 的詔書,對拉薩爾宣告: 「國王陛下有旨,拉薩爾聽命,即刻整軍退陣,歸返木國。詳情待返回國都普勒 遜之後告知。謹此,拉薩爾接旨。」 「豈有此理……!」 拉薩爾竟然不自覺地發出這種彷彿叫喊般的怒罵聲,而且還是在經過一會兒之 後,才發覺自己對國王敕命的失禮,這時他才不由得感到惶恐與戰慄,但是奧布拉希 特並無意對拉薩爾的放肆加以責難。只見他空蕩蕩的右邊袖子,在早晨的微風中飄動 著,奧布拉希特又再度重申: 「這是國王敕命,即刻整軍,退歸本國。」 奧布拉希特的聲音和言語,彷彿鋼鐵一般地又重又強,讓人無法漠視。儘管此時 正值舒適的初夏清晨,但拉薩爾的額頭、脖子、和背後,卻沁著一陣陣冰冷又令人不 悅的汗水。既然是國王發出的敕命,臣下除了遵從之外,應該沒有其他的選擇,但是 拉薩爾此時的情感卻壓倒了他的理性。他的臉頰上浮現著那道赤紅色的刀疤,兩眼正 透著令人難以正視的光芒。 「雖說是敕命,但是我不能接受。我軍已經用一隻手攫住了卡爾曼的袖子。如果 就這樣讓他給逃了,將會造成耶魯迪王國未來百年的遺憾!」 「你的意思是不退兵嗎?」 「待我取得卡爾曼的首級之後,自會向陛下請罪。大事之前的區區小事,希望你 不要插手。」 說完之後,拉薩爾便站起身來,轉頭向後走。但奧布拉希特將軍的叱喝聲立刻就 傳到他的背後: 「站住!國王陛下另有特別授命,若有抗拒敕命之行為發生,得當場誅殺拉薩爾 將軍,以正國家之法制。知道了這一點,你難道還堅持不肯遵照敕命嗎?拉薩爾大 人!」 拉薩爾像是被鞭子痛打了似地,停下了腳底的步伐,回頭看著奧布拉希特。拉薩 爾的眼裡並沒有畏懼,但是心理上的動搖是藏不住的。直到這時為止,拉薩爾一直深 信著耶魯迪國王吉古摩頓七世的盛情,因為深信可以讓他更容易發揮自己的野心。 「拉薩爾大人,你的獨斷獨行已經令人無法容忍。而你一切的作為,只令人覺得 你是故意將耶魯迪扯進與馬法爾敵對的危險戰事當中。」 「……」 「而這也正是國王陛下所憂心之處。你是否只為了個人一己的利益,而將生你養 你的國家當作實現野心的道具呢?」 在奧布拉希特這番露骨的追問之下,拉薩爾終於臉色大變。理性的門閂一下子給 衝撞開來,激烈沸騰的言詞也脫口而出: 「我不過是湊巧生在這個國家,憑甚麼就要我對這個國家竭盡忠誠呢?對於耶魯 迪,我只有付出,從沒有接受過甚麼恩義!」 這是拉薩爾的真心話。不過,這還是他第一次,將自己內心的真心話給挑明來 講。只是一旦說出了口,拉薩爾在耶魯迪王國就不再有未來了,除非他能夠擊倒卡爾 曼,以馬法爾作為自立之地。拉薩爾本身的野心與焦慮,終於將他自己逼進了無法回 頭的窘境。這時,拉薩爾的手幾乎是無意識地按在劍柄上。 「沒錯,你所說的話確實也有一番道理。但是你身為朝廷的高官,難道沒有支領 朝廷的俸祿,坐享獨有的特權嗎?你說你沒有接受過國家的恩義,這完全是你個人自 私的說法!」 奧布拉希特譴責的聲調極為嚴厲: 「更嚴重的一個事實,是你個人所已經做的,以及即將要做的,都將成為耶魯迪 的罪孽而流傳到後世。縱使身為耶魯迪人的你,有啃蝕耶魯迪王國的權利,但是你有 甚麼權利將戰亂波及到其他國家,傷害其他國家的百姓呢?你的所作所為根本就是一 個錯誤!」 「好,說得好!」 拉薩爾充滿惡意地拍手叫好: 「聽你這麼說起來,哼哼哼,像拉薩爾這號人物是怎麼也不能讓他再活下去了。 不過,壞蛋做壞事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我拉薩爾當然也不會例外。怎麼樣,你打算怎 麼做呢?」 在拉薩爾如此近乎苛酷的挑釁之下,奧布拉希特雙唇緊閉地向前走出一步。動作 表現出了心中的決意。拉薩爾絲毫不遲緩地往後跳了一步。緊接著,雙方都拔出自己 的配劍展開攻擊。兩把劍幾乎在同時發出閃光,激出尖銳刺耳的聲音。兩個同為九柱 將軍的人物,於是展開了淒絕的打鬥。 在刀劍鏗鏘作響的時候,拉薩爾的內心同時也響起一陣嘀咕的聲音。怎麼會變成 這樣呢?耶魯迪國王吉古摩頓七世怎麼會拋棄他原先對拉薩爾的信賴,而以高壓姿態 發出撤兵的命令呢?是有人在背後唆使他嗎?這個人是誰?難道是馬法爾的金鴉國公 蒙契爾? 但是,此時的拉薩爾根本無暇來查明他心中的這些疑惑。因為此時正與拉薩爾互 動干戈的對手,遠比他日前所擊斃的伊利亞修還要更勇猛、更難纏,而且眼前這樣不 幸的場面,完全是拉薩爾抗拒敕命所造成的。拉薩爾應該在拔劍之前,就查覺到這些 疑點,然後用理性和他那三寸不爛之舌來說服奧布拉希特的。於是,拉薩爾嘗試著修 正自己的行為。在手中的劍仍持續激烈地纏繞之際,拉薩爾喘氣地大聲叫道: 「等等,奧布拉希特,先聽我說!」 「事到如今,你還想說甚麼。剛才先拔劍的人是你,難道你現在是要承認自己先 拔劍的過錯嗎?」 獨臂將軍的一句話,狠狠地刨刮著拉薩爾的自私。拉薩爾感到自己的自尊心,彷 彿被一把屈辱的冰刃給拂掠過去。奧布拉希特是對的。真正蠻橫無理、且逞強好戰的 人是拉薩爾自己,而不是奧布拉希特。到了這樣的境地,拉薩爾既無法停止,也沒有 後步可退。不過,這樣或許行得通,當拉薩爾的內心在瞬間激迸出這個想法時,也就 意味著潛藏在拉薩爾內心的怯懦,連拉薩爾自己都難以相信的潛在怯懦開始萌芽了。 如果不摘取這嫩嫩的幼苗,自己就完全沒有勝利的希望。現在的拉薩爾已經完全覺悟 到這一點了。 突然間,拉薩爾又猛烈地發動攻擊。他先是往後退一步,以便讓手中的劍能夠自 由揮動,然後以銳利的刀身向前刺出一步。踩進、力砍、深割,雙方毫不喘息地揮出 一陣陣凌厲的劍氣。彼此激烈砍擊的刀劍發出鏗鏘的響聲,飛舞的火花像是藍色的飛 沫,灼燒著兩人的眼睛。你來我往的激烈斬擊,在雙方攻防都保持均衡的狀態下,似 乎就要這樣無窮無盡地繼續下去了。然而,悲慘的結局卻來得非常突然。雙方同時都 向前踩進一步,在沒有顧及到防禦的情況下,猛然揮劍一砍,就在接下來的這一瞬間 ──。 「……!」兩方無聲的絕響在同一時刻交叉,在天地之中發出巨大的回響。 兩人在同一瞬間失去了同樣的左手臂。由此可證明這兩位九柱將軍,在劍術上是 不相上下。兩隻左手臂鮮血淋漓地掉落到地面上,其中一隻還緊緊地握著大劍。雖然 在劍術方面是不分軒輊,而且被敵手所奪走的部份也是相同的,但是最後所釀成的結 果卻有如天壤之別。因為奧布拉希特所失去的,不僅僅是他的一隻手臂,更是他所有 的戰力。 拉薩爾放聲大笑。如果是一般人的話,在失去一隻左手臂之後,只怕早已痛得暈 厥,而且當場只想倒下來休息了。但是拉薩爾卻挺著劇痛與大量的失血,抑制住生理 上渴望歇息的欲求,露出了血淋淋的笑容。拉薩爾接著又出聲向對手確認彼此的立 場: 「我贏了。奧布拉希特將軍,你要砍的應該是我的頭哪。失掉一隻左手對我來 說,實在是太便宜了,但是對你來說則是失去了全部哪!」 奧布拉希特將軍沒有回答。現在的他已經失去了兩隻手臂,臉部也正因為大量的 出血與衝擊,而逐漸變成沒有生氣的鉛灰色,但是從他口中絲毫沒有痛苦的呻吟聲。 他仍然直挺挺地站著,兩眼動也不動地直視著拉薩爾,這樣的視線甚至叫拉薩爾感到 恐懼。當喘息與呼吸逐漸恢復平穩之後,拉薩爾用右手的劍頂住奧布拉希特的顎下。 眼前的奧布拉希特已經不再是「獨臂將軍」,而是「無臂將軍」了,但是這名失去雙 臂的武勇騎士,仍然渾身散發著沉著冷靜的風采,穩若泰山地矗立著,幾乎令人難以 相信他會是此時的敗者。正當拉薩爾企圖要開口的時候,奧布拉希特卻比他更早了一 步。 「殺吧。」 落敗的人反過來命令獲勝的一方。拉薩爾幾乎是在沒有意識的狀態下,執行了敵 手的這個命令。不久,拉薩爾麾下的一名騎士,由於聽見主將的喊聲而跑了過來,當 他繞過帳幕,出現在斬殺現場的時候,不禁為眼前的景象驚愕地倒抽一口氣。一具屍 體和兩隻手臂,正沉陷在一片人血的泥濘當中。騎士拼命忍著這陣迎面襲來的血腥臭 氣,看清死者的臉部之後,瞬間血色全失,好像他自己也讓死神的手給捆住了似地。 這位列國間赫赫有名的奧布拉希特將軍,竟然被人將他的頸部幾乎要砍成兩截,而且 左右兩手臂全失,極其淒慘地橫躺在他的腳邊。這名騎士好不容易才勉強擠出一點抽 緒、僵硬的聲音: 「這、這是怎麼回事呢?拉薩爾將軍?」 「你還看不懂嗎?」 拉薩爾唾棄地說道,一面將充滿血光的視線投注在自己已經失去的左手臂上: 「奧布拉希特收受馬法爾皇帝的賄賂,為了要妨礙我部隊的進擊,竟然偽造國王 陛下的敕命。我看穿他的真正企圖之後,不得已被迫用劍來伸張正義,最後就變成了 這樣的結局。」 為了維護自己的立場,拉薩爾當然要貶謫死者。這正是拉薩爾此時的境遇,也是 他始終無法勝過奧布拉希特的理由,即使是奧布拉希特已經被他殺死的現在。 「奧布拉希特收受敵方的賄賂……」 騎士無法再繼續說下去,內心的動搖與疑惑,使他的兩眼蒙上一片陰影。只要一 提到「獨臂將軍」奧布拉希特,大家都知道他是一個剛直、公正、而且廉潔的騎士, 是個聲名遠播的正直君子,就連敵國馬法爾的皇帝也對他有著很高的評價。這樣的一 個人會為了一己的私欲而出賣祖國,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拉薩爾看穿了騎士心中的 疑慮,於是便繼續玩弄血腥的詭計: 「眼看著我軍就快要迫使馬法爾皇帝,敗倒在我方的軍旗之下;但是奧布拉希特 卻阻撓我再繼續進軍。如果這不是叛賊所為,那又是甚麼呢?這是奧布拉希特親手把 他的名聲給玷污了。」 騎士於是點點頭。雖然有些不以為然,不過他所知道的國王敕命,是允許拉薩爾 將軍侵攻馬法爾境內的,而他不知道的,是國王為中止拉薩爾進軍馬法爾的許可,而 重新頒佈的詔書,竟然在佈滿人血之後,被拉薩爾私藏在他懷中。違背敕命、殺害特 使、又私藏詔書的拉薩爾,已然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叛國賊,而他所能走的路,也只有 唯一的一條。 經由軍醫作過止血處置之後不久,拉薩爾便再度率軍追趕皇帝卡爾曼。看他空蕩 蕩的左袖在馬上隨風飄動的情景,不禁讓人產生一種悽愴的感覺。如果先將這名男子 所懷藏的野心,究竟是對、是錯的問題拋在一邊,任何人大概都不能否定他確實是用 他全部的性命,為他自己的野心下了最大的賭注。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第五章 亂氣流 1】 Ⅰ 利德宛與安潔莉娜公主身上的戰甲,像是彩虹般地輝耀著。雲層快速地散開,朝 陽的光彩開始投射在地面上。大約在奧布拉希特將軍這位堪稱耶魯迪騎士之楷模的人 物,被同國人用劍擊斃的同時,馬法爾黑羊公國的繼承人,終於再次見到了皇帝。當 利德宛迎面而來的時候,卡爾曼也親自躍下馬來,親手將跪在地上拜見皇帝的利德宛 與安潔莉娜公主給扶起來。卡爾曼滿懷真摯之情地告訴眼前這兩個人說: 「你們真是我的救命恩人。身為皇帝,要報恩可也得具體些。利德宛,待你正式 成為黑羊國公之日,朕就從舊茲魯納格拉的土地當中畫出五州,加入你黑羊公國的領 土內。」 利德宛之所以豁出自己的性命,來完成全軍後衛的重任,主要目的當然不是為了 要獲得皇帝的恩賞。但是在皇帝有賞賜的時候,本來就應該要滿心感激地接受,如此 才是人臣之道,況且利德宛與安潔莉娜公主,以及黑羊公國全體士兵的英勇表現,確 實也當得起皇帝的恩賞。當精悍無比的馬法爾軍遭遇重大挫傷,陷入幾近於解體的苦 境時,惟一能夠維持軍隊之組織與機能的,就只有黑羊公國軍而已。如果沒有黑羊軍 的存在,耶魯迪王國的九柱將軍拉薩爾,此刻已經絢爛地達成了他個人的野心。一想 到這裡,卡爾曼對於拉薩爾的憎惡,又重新加熱而開始燃燒起來: 「拉薩爾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當初無論如何,都應該要先取他的狗命 才是,哪怕會讓人譏諷為暴行也不應有所顧慮!」 「臣下的一名知己霍爾第曾經說。時代的劇毒足以叫人迷醉,現在總算能夠理解 一些了。」 利德宛並不是故意要賣弄甚麼警世名言。但是在利德宛的周邊,聽見這句話會感 覺刺耳的人或許並不在少數。由於野心與欲望的緣故,終致迷失、或者從不自我反省 的人,在這個世上比比皆是。如果這些人的勢力得以擴展,世上的紊亂也就隨之產 生。 「也就是說,這世上的混亂,完全是由我卡爾曼所引起的是嗎?不,我不是指你 在譴責我……」 「臣下絕無此意。陛下領導時代,是一個千真萬確的事實,任誰都不能否定 的。」 「哼哼、或許後世的人,將把這個時代稱之為卡爾曼時代,哈!這樣的空想倒也 是挺有趣的。」 卡爾曼笑著說道,不過他此時的笑容,其實是有些勉強的。毋庸置疑地,他確實 是中了時代的劇毒,如果沒有遭劇毒侵蝕的話,他甚至連皇帝的地位都得不到。儘管 在當時他心中懷有極度強烈的公憤與私恨,但是弒殺父親而篡奪地位的行為,絕不是 任何循常軌行事的人所能夠做得出來的。為了彌補人性上的罪孽,卡爾曼努力讓自己 成為一個偉大、賢明的君主。自併吞茲魯納格拉王國以來,他取得了空前的版圖,減 免百姓的租稅負擔,不論在國內國外,他身為一個年輕英主的聲譽幾乎已經可以確立 了。但是,一旦他作為一個皇帝的功業受損的話,他那不為人知的重大罪行就再也無 法有立足點。由於中了耶魯迪軍的奸計,而導致全軍潰滅的卡爾曼,此時是好不容易 才讓他精神的均衡狀態,勉強維持在危險的斷崖邊緣的。 利德宛一面將視線投注在卡爾曼的臉上,一面反覆思索著日前與霍爾第之間的談 話。霍爾第是這樣說的。 「……所謂的和平,是在所有人都極度自我克制的狀況下才能夠維持的。如果認 為自己比別人優秀,擁有更多、更好的才能,應該要得到更好的境遇,只要一有這種 想法,自己的欲望就變得比和平更重要了。」 「我不知道你還是一個哲學家呢!」 利德宛試著用開玩笑把這個話題岔開,但是聲音之中卻透露著苦澀。而當時與利 德宛並騎在一起的安潔莉娜公主,也默默無語地把她那紫水晶色的眼眸朝向正前方。 霍爾第所說的話,不僅讓利德宛聽著覺得難受,也深深地刺痛了安潔莉娜公主的心。 這時浮現在安潔利娜公主與利德宛心底的,是同樣的一張臉,是金鴉國公蒙契爾 那張纖弱蒼白的臉。那白皙的皮膚上出現龜裂,像一隻來自遙遠東洋的陶器,轉眼間 突然破裂成細細的碎片。而出現在這碎片底下的,是一條小小的龍,像是剛從蛋裡面 孵化出來似地,全身呈黯淡的灰褐色,看起來並不怎麼起眼。但是這條小龍的身體每 隔一瞬間就膨脹許多,顏色也愈來愈鮮紅耀眼。當整個胸腔擴張到極點之後,終於爆 炸、碎裂了。飛舞的火焰從身體內部灼燒著他們的瞳孔。 龍的名字叫做野心。一個多麼苦澀的認知。雖然安潔莉娜公主與利德宛並沒有彼 此言明,但是他們了解蒙契爾所懷藏的野心,這或許是一種感應吧。潛伏在蒙契爾心 中的那條龍,逐年逐月地成長茁壯,但是伴隨在成長過程中的窒息,卻常令他痛苦地 喘不過氣來,幾乎要把這表面上的平穩與融洽給打破。馬法爾如今遭逢內憂、外患, 完全陷入一片混亂與無秩序的困境中,正是讓蒙契爾體內的龍更加巨大的最良好環 境。 儘管心中有如此的憂慮,但是五月七日到八日這兩天,皇帝的軍隊仍得以順利地 行軍。卡爾曼和利德宛,以及安潔莉娜公主,當然無法透視千萬里外的情勢,自然也 無從得知馬法爾帝國內外所發生的所有事情。包括獨臂將軍奧布拉希特的死,失去一 隻手臂之後的拉薩爾仍緊追不捨,皇后亞德爾荷朵遭軟禁,以及金鴉國公蒙契爾已迅 速通過舊茲魯納格拉,此時正朝著帝都奧諾古爾進軍當中。雖然這大大小小的風雲, 正逐漸朝奧諾古爾匯聚中,但是憑人類所擁有的智慧,自然無法掌握全盤的情況。即 便是蒙契爾,也無從得知奧布拉希特已經死亡的消息。 皇帝卡爾曼,與負責護衛他的黑羊公國軍,已經穿過了無數的森林,越過綿延不 斷的原野,通過了不計其數的村莊。一般來說,如果軍隊本身是由皇帝所親自率領的 話,應該要威武地展示其壯盛顯赫的軍容,但是在許多條件和顧慮的限制之下,皇帝 軍在此時並無法展現其應有雄風。因為眼前的首要之急,是擺脫在背後窮追不捨的耶 魯迪軍,以最快的速度進入帝都奧諾古爾城。至於其他的政略、戰略,都是往後的課 題了。 黑羊公國的繼承人利德宛,仍然擔任軍隊的最後衛,以防備敵軍發動急襲。為了 得知耶魯迪軍的動靜,利德宛甚至單槍匹馬地接近敵方前鋒作偵查。在他人看來,如 此的舉動真是膽大到極點,但是對利德宛來說,他無論如何必須要完成最後衛的責 任,並且為己方的困境尋求一條解決的途徑。 「真應該要找個適當的地點把軍隊埋伏起來,讓那些耶魯迪人嚐嚐我們馬法爾軍 的厲害!」 安潔莉娜公主的心中固然是有些許遺憾,不過並不是非常深刻,因為即使在戰鬥 中贏得些許勝利,對整體的局面也沒有多大影響。而她也深切地了解,眼前雖然要急 迫地趕回帝都,但是路線上仍要採取迂迴路徑才是最上策。因為皇帝卡爾曼的健在, 才是壓倒耶魯迪與烏魯喀爾兩國最強有力的武器。說起來雖然是有些諷刺,不過利德 宛和安潔莉娜公主如果在此時,對耶魯迪軍魯莽地發動攻擊的話,應該可以反過來獲 得相當程度的勝利。因為拉薩爾將軍此時正負傷且發著燒,全憑著一股執著的力量, 在馬上指揮大軍。 不過利德宛倒是受到一陣魯莽的奇襲。五月八日這天晚上,趕回帝都的路程也已 經走了大半,利德宛單槍四馬,偵查過耶魯迪軍的動靜之後,正在返回本軍陣營的路 上,恰巧路旁有一家小酒館,利德宛便停下來讓馬兒休息,他自己也順便喝杯葡萄 酒。店裡面的掌櫃是個老婦人,她殷勤地問著利德宛,劍看起來好重啊,要不要放下 來休息一會兒,利德宛不疑有他,便點了點頭,把劍放下來交給這名老婦人。當葡萄 酒瓶子和酒杯送過來之後,利德宛發現酒瓶已經開封,而且裡面的酒也只剩下一半, 於是便要求老婦人換一瓶新的酒。就在這老婦人不知怎地老在那裡磨跚的時候,門外 響起了一陣馬蹄聲,一群男人跳下馬來。門一打開,這群身上沒有裹戰甲,但手中卻 握著劍的男人便粗暴地闖了進來。利德宛立刻感到迎面襲來的殺氣,於是慢慢地站起 身來,這時只聽見這九個男人當中,有一個似乎是主導立場的男人低聲地笑道。 「妳這個老太婆,不是叫妳拿瓶新的酒出來嗎,怎麼這麼小氣啊!」 這人便是黑羊公國當中,也算是相當有權力的騎士──積加。 「積加,你這是幹甚麼?」 利德宛這是多此一問,因為積加的兩眼之中,正透露著完全已經逸出常軌的異樣 光芒,這個光芒已經比任何有聲的回答更清楚且充份地說明了眼前的一切。那老婦人 原來是想讓利德宛喝下攙有毒藥的酒。利德宛此時不禁想起了霍爾第所說過的話: 「時代的劇毒足以叫人迷醉。」。這句話對積加此時的模樣作了最好的詮釋。時代的 劇毒已經迷醉了積加的心志,就像酒精教人扯下表皮,露出真正的本性。明白了這一 點,利德宛此時所應該作的,當然就是用劍來保護自己。但是方才替利德宛保管劍的 那名老婦人,此刻像是被無形的惡魔用手給推倒似地,正從另一個窗口跳了出去,拼 命跑過街道的那一頭了。這名老婦人大概是收受了積加的幾枚銀幣才替他們作這個勾 當,現在又順便拿了利德宛的劍,也可以賣個幾枚金幣。為了老婦人能夠有更易寬裕 的晚年,利德宛卻被迫陷入這個絲毫不值得慶幸的險境。一個人空手被九名劍士包 圍,而其中的積加更是黑羊公國當中屈指可數的騎士。 嘲諷的笑聲從四面湧向利德宛: 「利德宛大人的劍術,在馬法爾全國堪稱是技冠群倫,不過這是在有劍的情況 下。如果沒有劍還能夠發揮劍術的話,請務必讓我們這些人開開眼界喲!」 聽對方說著這種令人不悅的言詞,利德宛卻想不出有甚麼毒辣的話可以反擊,所 以便沉默地一語不發。他一面正視著積加,一面伸出右手。 利德宛伸手拿起的,是桌上的一座燭台。一座以熟鐵打造,既沉重、又實用的燭 台。將蠟燭拔出之後,便露出一支大約有成人中指的長度,頂端尖銳鋒利的鐵針。積 加的嘲笑立刻就畏縮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懼的神情。甚至連「上!」的命令聲也顯得 驚慌。在他的命令下,有名刺客用腳在地面上猛力一蹬,拿著劍對利德宛撲過去。利 德宛用燭台擋住他由上往下砍的劍,然後踹中刺客的腹部。這名刺客一面痛苦地咆哮 著,一面踉蹌著滾倒在地面上。在這同時,有另一名刺客從左邊方向攻擊利德宛,利 德宛於是一閃,在他躲開刺客攻擊的同時,也刺出手中燭台,鐵針正好刺進刺客的左 眼。刺客痛苦地哀號,身子向後仰的同時,手中的劍掉了。利德宛於是在這一瞬間, 拾起了刺客所掉落的劍。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第五章 亂氣流 2】 Ⅱ 利德宛得到這把劍之後,先對著空中揮旋了一下,然後把劍尖對準積加,以非常 冰冷的笑聲說道: 「怎麼樣,我已經有一把劍了。想不想試試這把劍利不利呢?」 挑釁對此時的情況來說,是個相當有力的武器。當一個人與眾多敵人交戰的時 候,讓對手冷靜下來是相當不利的。最好讓對方瘋狂地憤怒,擾亂人與劍的動作,這 樣才能增加勝算。 「怎麼樣,你們這些卑鄙小人,區區一個敵人拿著一把劍,就叫你們害怕成這樣 嗎?」 「住口,你有甚麼資格在這裡說大話!」 刺客於是同時揮刀向利德宛砍了過來。利德宛用劍擋開第一陣攻擊之後,身子一 轉,便刺中了第二名刺客的肩頭。利德宛不管對方痛苦的哀號,把劍尖抽出之後,一 面回轉身體往下蹲,讓刺客從後方所發動的攻擊揮了空,接著便砍中了對方的大腿。 在一陣連續的哀叫聲中,利德宛整個身體往上跳躍,將自己修長的身軀拋向門外。一 飛出屋外之後,敵手也緊追上來,利德宛躲開對手的一記白刃,在地面土旋轉一圈又 往上一跳,一眨眼之間,便擊倒了另一名刺客。雖然利德宛並不是要聽話地乖乖「住 口」,不過在這打鬥的過程中,他確是一聲都不吭。連續四個人被擊倒之後,刺客們 開始膽怯起來,就在這時候,從黑夜的另一頭傳來了一陣馬蹄聲,愈來愈接近他們。 「利德宛!利德!」 對利德宛來說上這個聲音是他絕不可能聽錯的。而刺客們大概也是一樣。利德宛 和安潔莉娜公主,是「全馬法爾帝國最勇猛的一對」,一想到要與這兩人交手,刺客 們似乎就失去了當初要動手的決心。於是他們紛紛收起自己的劍,踩著惶恐零亂的腳 步,往暗處裡逃散而去。而積加似乎無法像他們如此地放棄,還在去留之間猶豫地拿 不定主意;片刻之後,一匹軍馬高聲嘶啼著出現在他的面前,接著一道人影,從馬上 躍下站在積加的面前,動作之輕快,令人難以相信她身上正披著戰甲。而她就是利德 宛未婚妻安潔莉娜公主。積加此時的行為完全超乎他人的想像。積加把視線從公主責 難的臉上岔開之後,便開始嚴厲地譴責利德宛: 「我有話要說。利德宛,你本來就是一個與黑羊公國毫無關係的人,憑甚麼繼承 國公的地位?我無法接受,正因為無法接受,才會採取這個行動。你要知道,我可不 是無緣無故的。」 聽積加這麼一說,安潔莉娜公主向前踩出一步,激烈的視線狠狠地抽打著黑羊公 國的騎士: 「如果你不服的話,應該要以正當方式來追究是非曲直。追究之後如果還是不服 的話,才用武力來堅持你的意志。可是你完全不是如此,甚至是突然從背後偷襲他 人,失敗之後才強辯自己是有理由的,你以為這樣會有誰同情你?你怎麼不先反省自 己才開口呢!」 安潔莉娜公主的話鋒,幾乎與劍同樣地銳利。積加被說得啞口無言,羞愧之情反 轉為激烈的憤怒,怒火攻心的結果,使得積加的臉像是喝了劣質的酒,在宿醉之後呈 汙濁的紅黑色,他使力地咆哮著: 「好,既然如此,利德宛,你我不妨用手中的劍,堂堂地一較高下,證明你的確 有資格坐上黑羊國公的寶座吧!」 「這是甚麼話?」其實利德宛只要這麼唾棄一聲就可以了。但是,很奇妙地,利 德宛一點都沒有想要責備積加的意思。積加具有濃厚的世代傳承觀念,他之所以將利 德宛貶謫為一個沒有來歷的異鄉客,對利德宛沒有絲毫忠誠心,都不是沒有道理的。 如果有朝一日,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外國人,霸佔了馬法爾帝國的皇位,還要求 朝臣必須以服侍皇帝的忠誠和服從來服侍他的話,利德宛大概也同樣會感到不愉快 吧。所以,此刻的利德宛並無意以高高在上的姿態來責難積加。儘管如此,也不能因 為如此就把黑羊公國的主宰權交給積加,因為這將等於漠視阿爾摩修大老的期待與囑 咐。 在作過各種考慮之後,利德宛不禁又開始感到厭煩不堪,甚至又再度有了這樣的 念頭,拋棄所有的地位和權勢,只帶著安潔莉娜公主和帕爾,一起踏上流浪的旅程。 利德宛為官的缺點,就是他這種偏向逃避的癖好,如果依照安潔莉娜公主的說法, 「利德宛又開始吝惜付出自己的才幹。到底要到甚麼時候,才能夠從容地接受自己的 命運呢!」。不過,不管怎麼樣,積加可一點都不懂得利德宛希望能逃避的願望,以 及利德宛為官所必須背負的使命。此時的積加或許是有些自暴自棄,可是此時的他也 只能夠把自己的命運,托付在一對一的劍擊當中。利德宛只得重新把他手中那把沾滿 血跡的劍握好,與積加面對面,正當兩人要往腳下一蹬的時候── 「耶魯迪軍來襲!」 交雜著悲鳴的報告聲,撕碎了夜晚的空氣,兩把即將衝突的白刃,此時似乎被一 道無形的牆給遮住了。在這片由黑夜所交織而成的厚重畫布上,有好幾個地方正散佈 著金黃色的點。正當這些點似乎並排成一列的時候,一條紅色的線出現了,轉眼間, 把暗色的天與暗色的地,作了明顯的區分。士兵們向夥伴告知火災的聲音此起彼落地 四處飛著。原來始終緊咬住馬法爾軍背後不放的耶魯迪軍,此時射出火箭,發動了火 攻。可見拉薩爾不但忍著肉體上的痛苦,還一面在研擬對策,他命一隊士兵從另一條 路線急行,好實踐他的奇謀。 現在已經不再是與積加比較個人武勇的時候了。利德宛立刻收起手中的劍,一言 不發地走向自己的座騎,而安潔莉娜也像是乘著風般輕快地跟隨在利德宛身後。積加 獨自一個人,被他想要打倒的敵人給撇下不管了,積加就這樣手中握著劍,茫然地呆 立在黑夜之中。在他這一生當中,從沒有經歷過這般羞辱愚蠢的時刻。不久之後,無 處發洩的憤怒與屈辱將他整個臉給扭曲了起來,積加踏出腳步,向自己的馬走去。他 已經決定,要利用耶魯迪發動突擊的這個好機會,趁著混戰殺死利德宛。 利德宛和安潔莉娜公主快馬趕回來的時候,馬法爾軍的陣營已經到處響起一片刀 槍的撞擊聲,人和馬、風和火彷彿在跳著一場狂亂的舞蹈。怒吼與悲鳴聲此起彼落, 黑影到處跑來跑去,而血腥與火灰的氣味已經乘著風吹進人們的嗅覺當中。在軍馬聲 聲悲痛嘶啼聲中,還夾帶著狗的兇猛吠聲,這陣聲浪逐漸向利德宛與安潔莉娜公主靠 近了,公主於是收緊手中的韁繩。 「霍爾第,是你嗎?」 「啊,您在這裡啊,公主,看見您平安無事,真的是太好了!」 霍爾第騎著馬,左右兩旁帶著四頭的猛犬,爽朗地前來向公主打招呼! 「呀、公主的夫婿大人也平安無事。」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餘暇去理會他人的揶揄了。利德宛只覺得自己必須為沒能及早 查覺耶魯迪軍已經逼近己方而負責。他只對霍爾第點了點頭,便飛快地朝皇帝的本營 疾馳而去。霍爾第原本要跟著利德宛身後追過去,但是當他的視線突然向後看的時 候,他看見積加正從黑夜深處,跟著利德宛飛馬過來了。僅由他那充血的可怕表情, 霍爾第立刻就明白了。 接下來所發生的這場戰鬥,日後被稱馮「普力茲連夜戰」,在戰爭史上,並沒有 被給予太高的評價。因為整個作戰的過程並沒有任何緻密的作戰構想,完全是基於一 方深切的執著、與幾分的偶發性才構成的一場戰鬥,不過,這並不意味這場戰鬥就不 苛酷激烈、也不悲哀淒慘。這場戰鬥的主謀者,也就是耶魯迪王國的拉薩爾將軍,此 時已經完全不考慮士兵的損耗,正傾出他麾下所有的兵力,對敵人發動最猛烈的攻 擊。 馬法爾的總兵力在此時是四萬五千、而耶魯迪軍則有二萬八千,這所有的兵力已 經全數投入這場激烈的死鬥之中。所謂的「普力茲連」,所指的並不是此時成為戰場 的地名,而是一句馬法爾話,意思是「血淋淋」。雙方的士兵用劍割開敵人的頭盔, 用長槍刺穿了敵人的戰甲,遭人砍斷的手臂飛向夜空,泉湧的鮮血像是一條尾巴般拖 在手臂的後面。互相纏鬥的士兵從馬上翻滾下來,正好被落下來的馬蹄,將胸骨給踩 得粉碎。人和馬相繼地倒地,為舊有的血跡再重新加注新鮮的血漬。掌管死亡與痛苦 的惡魔,一面發出尖銳的狂笑聲,一面在士兵的屍體上亂舞,還不斷舉起無形的鐮刀 對準這些犧牲者猛力地砍下去。這雖是一場混戰、亂戰,但是當卡爾曼立於陣前,而 利德宛與安潔莉娜也趕來指揮的時候,整個戰局的大勢便開始扭轉。耶魯迪再三反覆 著猛烈的攻擊,前後六次突入馬法爾軍的陣營中,但也六次被擊退,每一次都造成五 百至一千以上的犧牲者。 「卡爾曼在哪?馬法爾的皇帝在哪裡?如果你珍惜自己的名聲,就立刻站出來 吧!」 有人用耶魯迪語大聲高吼著。在一片熊熊燃燒的火焰中,只見一條漆黑的騎影, 帶著一條空蕩的袖子,在夜風中彷彿不祥的旗幟般飛舞著。「這人好像是統帥耶魯迪 軍的『獨臂將軍』奧布拉希特。」。充滿畏懼之意的聲音在馬法爾軍中流傳著。此時 黑羊公國繼承人利德宛向皇帝進言。 「陛下,獨臂將軍是個不容易對付的敵手。不過我倒有一個主意,請陛下把他交 給我。」 「好吧,就交給你了!」 卡爾曼點頭同意。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第五章 亂氣流 3】 Ⅲ 不久之後,拉薩爾聽見附近有叫聲。 是有人用耶魯迪語大聲地喊著,「皇帝,是皇帝,皇帝要逃走了!」 拉薩爾透過眼前這一片黑暗與煙霧,在渾沌之中發見了一條疾馳的騎影。那鑲有 徽章、只有皇帝才可以披戴的斗篷,在拉薩爾充血的視線當中,彷彿正綻開華麗色彩 的花朵。拉薩爾於是無言地掉轉馬頭,單槍匹馬地追了上去。此時的他已經把理性置 之於一旁,在狂妄執迷的意念之下,他放下了指揮全軍的責任,選擇了個人的欲望。 不過,如果能擊斃皇帝卡爾曼的話,其實也就意味著全軍的勝利,所以拉薩爾的選擇 也不能說一定是錯的。拉薩爾快速地向前突進,並且斬殺了三名企圖要阻擋他的馬法 爾騎士。拉薩爾僅用兩隻腳操控著身下的座騎,然後以左手揮舞著劍,巧妙嫻熟的作 戰姿態,令人難以相信他在幾天前才失去一隻手臂。 拉薩爾緊追不捨,跑了將近一千步之後,終於追上了皇帝。 「請您投降吧,陛下!」 耶魯迪王國的年輕勇者,聲音閃爍地喊著,但仍勉強遵守著對待王者的禮儀! 「我保證您會受到光榮的待遇!請不要再這樣難堪地逃亡了!」 所謂光榮的待遇,就是讓拉薩爾親手砍斷他的首級。當皇帝稍微緩下馬步的那一 瞬間,拉薩爾追上來了。他一邊發出勝利的叫聲,一面高舉著劍往下砍。皇帝身子一 沉,巧妙地避開這致命的斬擊。這必殺的一劍揮空之後,拉薩爾於是乘勢穿過皇帝的 左側,然後掉轉過馬頭,與皇帝面對面。 「啊,你不是皇帝……!」 拉薩爾喘著氣。失望與怒氣緊緊地勒住他的心臟,致使他無法再發出任何追究的 聲音。這名引誘拉薩爾的騎士無視於耶魯迪人的憤怒,只是脫掉身上的斗篷,並且拔 出自己的配劍。這名騎士當然就是利德宛。 「你是誰?」 拉薩爾終於又問出了一句。 利德宛對眼前的情況也感到同樣的意外。固然他並不十分清楚拉薩爾的相貌,不 過從一隻袖子在風中飄蕩的身影,他還一直深信此人除「獨臂將軍」奧布拉希特以 外,不可能是其他人物。不過仔細一想起來,奧布拉希特所斷的是右手臂,而眼前的 這名男子是缺了左手臂。 「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問的,你到底是甚麼人?我乃黑羊公國的繼承人利德宛,此 時正隨侍皇帝陛下。」 「哦,經你報上姓名,果然沒錯。」 遺憾悔恨的火焰在拉薩爾的兩眼裡燃燒起來,而他臉頰上的那道傷疤也開始浮現 出赤紅的線條,這時候,利德宛知道了對方的真正身份。他就是九柱將軍的一員,到 今年三月還是帝都奧諾古爾,擔任駐在大使的拉薩爾將軍。雖然他是個不遜於奧布拉 希特的強敵,但是怎麼會變成獨臂呢?利德宛不禁感到疑惑,但是在敵手狂怒地發動 激烈斬擊之時,這個疑問被衝散了。利德宛勉強接住敵手的第一劍,接著就開始一對 一的激烈打鬥。 若論利德宛在前半輩子中所遭遇最兇猛的敵手,應當就是過去曾強奪龍牙公國的 德拉鞏遜。但是就危險程度而言,拉薩爾也不比德拉鞏遜來得遜色。斬擊的銳利與威 猛,的確令利德宛感到震驚,但是當然無法叫他畏怯。 兩人在馬上的斬擊已經達到三十回合。火花隨著撞擊的劍飛舞著,然後又散落 了。拉薩爾的盔甲已經被打落,而利德宛的腹甲也已經出現龜裂。獨臂的拉薩爾一時 坐騎失去控制,而在馬鞍上搖晃的時候,利德宛的劍迎面砍來。拉薩爾無法閃躲,於 是從馬鞍上滾落,但是在落下的那一瞬間,他回頭一刀切斷了利德宛手中的韁繩。利 德宛於是也失去平衡,砰地一聲落地了。這回輪到拉薩爾揮劍逼近利德宛,就在充滿 殺氣的劍即將砍下之時,利德宛在接近自己頭額的地方把劍擋回去,然後向前刺,把 劍撥開,然後又砍過去。刀劍的撞擊聲和呼吸聲零亂地攙雜在一起,而兩人的位置也 不斷地變換,幾乎令人眼花撩亂、目不暇給,致使趕來協助利德宛的安潔莉娜公主, 也只能把箭翎搭在弓弦上,遲遲找不到發射的契機。 不過,一決勝負的時刻終於來臨了。當雙方手中的劍正激烈地相互啃咬時,拉薩 爾舉起一隻腳,企圖把利德宛踹倒。利德宛驚險地躲開這一腳之後,便在下一瞬間把 劍換到左手,以右手拉住對方那隻空蕩的袖子用力一拉。拉薩爾的身體失去平衡,往 旁邊一斜,便踉蹌地跌倒在地面上。利德宛的劍緊接著往側面一揮,刺進了這名強敵 的右邊腋下。是一道致命傷。無聲的悲鳴與鮮血,從拉薩爾的口中迸出,只見他稍微 往後仰,便無力地趴伏在地面上,像個泥作的人偶似地。最後的一聲喘息從草地上攀 爬而過: 「……如果我還有兩隻手的話,就不可能輸給你的……」 利德宛深切地感受到拉薩爾的悔恨。利德宛雖然無從得知這名強敵之所以會失去 一隻手臂的原由,但是那一定發生了相當嚴重的事件。黑羊公國繼承人把手中的劍一 甩,揮落敵人的鮮血之後,便單膝跪在敗者的身旁,低聲地向他問道: 「你想讓誰知道你死亡的消息嗎?拉薩爾大人?」 已經沒有回答了。耶魯迪王國的九柱將軍拉薩爾,憑仗著他的陰謀與武勇,嚴重 地打擊了馬法爾帝國的基石,但是他自此之後,就再也沒有張開他緊閉的眼瞼。享年 二十六歲。 拉薩爾的死,也就等於是全部戰爭的終了。 「普力茲連夜戰」其實是一場私戰,在拉薩爾死後,耶魯迪軍便頓時失去了統帥 的中樞與戰鬥的目的。一群喪失戰意、狼狽不堪的士兵,開始從毫無秩序的戰鬥轉向 毫無秩序的潰逃。皇帝發出「此時應完全斷卻後顧之憂」的命令,馬法爾士兵於是轉 而追擊耶魯迪軍,一直到天亮之時,總共斬獲了六千個首級。在這場亂戰之中,黑羊 公國軍的將軍積加也被列入戰死的名單之中,不過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所受的傷並 不是刀劍或者槍矛所引起,而是遭猛獸以利牙啃斷他的咽喉所造成的。 到隔天五月九日的時候,好幾個報告從國內外傳到正在行軍途中的皇帝本營。 「金鴉國公蒙契爾,俘虜了烏魯喀爾國王耶布雷姆三世。」 「蒙契爾國公,促使耶布雷姆三世與他同行,正由舊茲魯納格拉領北上,朝帝都 奧諾古爾行進中。」 「耶魯迪國王吉古摩頓七世,宣佈剝奪拉薩爾大人的官階。罪狀是殺害敕使奧布 拉希特大人。」 「耶布雷姆三世不在本國期間,烏魯喀爾王國境內滋生混亂,國內上下正一籌莫 展。」 「帝都奧諾古爾域內也略顯混亂,貴族與朝臣之中,甚至有脫離帝都以走避戰亂 之迫害者……」 上述的這些報告當中,有部份是事實,當然也有部份是誤傳。一時之間還沒有辦 法馬上作出正確的判斷。不過有件事是無庸置疑的,那就是金鴉國公蒙契爾,已經無 意再繼續墊伏下去了。他此時正率領麾下的軍隊,朝帝都的方向行進中。這個舉動當 然不是敕命所允許的。諸侯任意舉兵朝首都進軍的行為,不僅僅是在馬法爾,在任何 一個國家都是軍法所嚴厲禁止的。一旦公然打破了這個禁令,蒙契爾的行為便被視同 叛亂。 「金鴉國公到底在想甚麼?」 明理的文武官員不禁都皺起了眉頭,但是對於極小部份的人來說,整體的事態再 明白也不過了。金鴉國公蒙契爾,根本就是在叛變,利用皇帝不在的期間,佔領帝都 奧諾古爾城,然後抬出某個皇族的人來作傀儡,以達成他企圖掌握全盤政權的野心。 但是,像蒙契爾這樣的人物,縱使想利用眼前的混亂好趁機篡奪國權,他又如何為自 我的行為作辯解,使自己的行為合理呢?如此的作法不是只會讓自己惡名昭彰嗎?這 個疑問叫每個人都感到困惑。 在這個時候,惟一能夠了解蒙契爾心中意圖的人,大概只有皇帝卡爾曼一個。因 為卡爾曼確實知道。他自己先弒殺父皇,然後才頂起至尊皇冠的這個祕密,蒙契爾也 是知道的。一旦拉薩爾企圖親自執掌政權的時候,就會把卡爾曼是弒父罪人的這個事 實,公諸在世人面前,並且主張自己把卡爾曼驅出皇位的作法是為了維護正義。拉薩 爾將軍死後,背後的耶魯迪軍已經不足為懼,但是等在卡爾曼前方的,還有一個更強 有力、更值得恐懼的敵人。不過,同時也是最後的敵人。只要將蒙契爾擊斃,能夠令 卡爾曼畏懼的敵人或許就不存在了。 無論如何,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要比蒙契爾更早返回帝都,即使只快一天。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亂氣流 4】 Ⅳ 五月九日,金鴉國公蒙契爾已經來到帝都奧諾古爾南方,大約只有一百斯塔迪亞 (約二十公里)的位置。他暫時將陣營設置在此,整頓全軍的秩序。一方面是他已經 確認自己可以比卡爾曼先行到達帝都,一方面是要在這個地方,等待他另一個策謀的 成果。在這同一天,他將帕薩羅威茲侯爵從帝都逃脫出來的一家人,迎進自己陣營之 中。蒙契爾對著年幼的依德莉達公主笑著說: 「讓我準備一個帝國,送給公主當禮物吧!」 這是蒙契爾的不良嗜好。雖然不是全然不管對方是甚麼人,不過他經常會忍不住 要吐出一些把自己充作奸臣或惡棍之類的話。對這個充滿智略與野心的青年來說,這 似乎是他的一種宣洩方法。侯爵雖然默不出聲,不過他從帝都逃脫的行為,也已經表 示出他內心所作的制斷,他除了把自己一家的命運托付給蒙契爾之外,已經別無選擇 了。依德莉達公主問著蒙契爾說: 「蒙契爾先生會當皇帝嗎?」 「……雖然不是現在,不過遲早會的。」 「那麼現在的皇帝先生怎麼辦呢?」 這個企圖要篡奪皇位的年輕人,並沒有立刻回答小女孩這個天真無邪、率直的問 題。事實上,蒙契爾從來未曾憎惡過卡爾曼個人。他之所以要打倒卡爾曼,並不是因 為憎惡,而是由於野心的緣故。在他人的眼裡,蒙契爾的居心或許是令人畏怯且厭惡 的,但是蒙契爾不得不如此,因為有一股連他自己都無法抑制的火焰,在胸中熊熊地 燃燒著。 「公主,馬法爾是一個大帝國。但是無論在大國家或是在小國家,皇位都是一樣 的,寬度只能夠容得下一個人坐。」 如果想要獲得這唯一的席位,而這個席位已經被其他人所佔據的話,就只好用武 力來奪取。而使用武力的方法,應該是比利用奸謀要值得讚賞。不過,蒙契爾並不需 要甚麼讚賞。雖然他希望自己在如何行使權力方面能夠獲得讚賞,但在獲得權力的手 段方面,卻不想執著於他人的評價。當然盡可能的話,最好能夠讓流的血減低到最 少,不過如此的想法倒也像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因為篡奪皇位的企圖原本就是他個人 自私的野心。反正所有的過去與傳統,除了靠流血全部洗刷掉之外,也沒有甚麼其他 方法了。 在帝都奧諾古爾城中,鋼雀國公拉庫斯塔的雙肩所背負的責任是最重大的。他率 領二萬五千名士兵,嚴密守護帝都的城牆與城門,並且不時派出偵查隊,隨時調查國 內外的狀況。特別是在皇帝卡爾曼行蹤不明的時候,更是竭盡全力為尋找皇帝下落而 努力。好不容易到了五月十日,終於得到皇帝依然健在的報告。 「金鴉國公企圖成為馬法爾帝國的支配者,這無異是用胡桃想要把巨象給擊倒。 很快地,他就會知道自己的失策了。」 拉庫斯塔如此肯定地斷言。他身負守護帝都的重責大任,如果自己先動搖的話, 那麼城內的治安也就難保了。金鴉國公蒙契爾雖然是一個十足令人恐懼的敵人,但是 皇帝即將返回帝都,自己只要再支撐幾天就可以了,憑帝都堅固的城牆,應該是可以 堅守到底的。如果皇帝軍在攻防戰當中及時趕回的話,甚至可以從前後兩端夾擊金鴉 公國軍。 拉庫斯塔原本也希望能夠趕去救援皇帝卡爾曼二世,但是金鴉國公蒙契爾的軍隊 已逐漸在逼近之中,此時又不宜讓帝都空虛。況且真讓帝都呈真空狀態的話,又恐怕 軟禁中的皇后亞德爾荷朵會進行甚麼陰謀。惟一能說是不幸中之大幸的,是安然無損 的黑羊公國軍此時正守護在皇帝的身邊,獲得此報告時,拉庫斯塔才算是安心了。只 要有利德宛在皇帝身邊,暫時皇帝應該是沒有危險了。 奧諾古爾城內,由於物資不足,糧食與衣物的價格開始急遽上升。拉庫斯塔當然 也發佈了嚴格的管制令,但是光靠武力的管制,仍無法控制如此的事態。況且拉庫斯 塔的權限,原本就局限在軍事方面,有關商業與民政的管理,另有其他職掌的官員。 在這些官員的眼中,拉庫斯塔不僅太年輕,而且又是個道地的軍人,根本就不懂得商 業和民政的管理。再說他也不是宰相,憑甚麼對所有的官僚發佈管制令?朝臣之中便 有人發出如此的不平之鳴。再加上有部份商人攜帶了些許謝禮來向他們哭訴,這麼一 來就更加不能坐視不理。這些朝臣於是集體湧到拉庫斯塔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不 斷請願、抗議,要求他放寬管制令的限制。這麼一來,令拉庫斯塔感到怒不可抑。守 護帝都是皇帝所親自賦予他的職責,他一面背負著自負與使命感,一面又擔心皇帝的 安全,憂慮金鴉公國軍的來襲,而且他本身也已經許久未曾回到銅雀公國的領地,需 要擔心的事情像山一樣高,奈何這些官僚竟然收受商人的賄賂,不但為眼前一小部份 的利益而斤斤計較,甚至還企圖在城內散佈動亂的謠傳。真是不可原諒。拉庫斯塔於 是一律拒絕這些官僚的所有要求,並且公開宣言,若再有人提出要求,將判處下獄之 罪。這麼一來,官員們儘管一面破口辱罵拉庫斯塔,暫時也只能退散而去。就在這之 後不久,宮廷顧問官裘拉傑發了一封致拉庫斯塔的邀請帖。 拉庫斯塔忍不住啐舌,這邀請帖甚麼時候不好來,偏偏挑在這諸事繁忙之際,但 是此時又不宜貿然謝絕,拉庫斯塔只得接受了裘拉傑的邀請,而他前往赴約的時間已 經是入夜之後了。 「不知您有何貴幹呢?顧問官大人」 雖然拉庫斯塔對於裘拉傑個人並沒有甚麼特殊的惡意,可是卻不知不覺擺出了一 副冷漠的態度。拉庫斯塔已經打定主意,裘拉傑若是提出釋放皇后亞德爾荷朵的要 求,一定馬上就加以拒絕。不過裘拉傑只是圓滑地扮著笑臉,這人原本就生得一副醜 惡的相貌,即便是扮出笑臉也無法討人喜歡,不過他倒是一副很誠實的樣子,一面慰 問拉庫斯塔的辛勞,批評朝中官員不合作的態度,並且表明自己的立場,說自己絕對 支持拉庫斯塔的作法,說著說著,便奉勸拉庫斯塔品嘗茲魯納格拉最有名的紅葡萄 酒。裘拉傑原本就是個著名的品酒專家,對茲魯納格拉所釀造之葡萄酒的品質,更具 有無與倫比的鑑賞功力。拉庫斯塔此時正對自己的職務與人際關係而感到疲憊,當有 人向他展現友好時,自然是不會感到嫌惡,所以拉庫斯塔接受了。說拉庫斯塔大意或 許是殘酷了些。不過基於公務上的考量,拉庫斯塔僅僅喝了一杯。即使裘拉傑很是殷 勤地勸說,拉庫斯塔還是鄭重地謝絕。他原本就無意久留,不過當他想開口告辭的時 候,喉嚨深處竟突然感到一陣刺痛,鬱悶、灼熱的物體迅速地向外推擠。 發出一個異樣的怪聲之後,拉庫斯塔吐出了血塊,並且開始劇烈地咳嗽,拉庫斯 塔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卻有一條條紅色的小蛇從他的指縫間爬竄出來。痛苦的感覺 灼燒著胃部,視野逐漸地暗去,但是拉庫斯塔仍剛毅地支撐著自己,踉踉蹌蹌地站起 來: 「奸人、奸詐小人。你好大的膽子……」 拉庫斯塔伸手按住自己的劍柄,手裡已經沾滿了從他口中所吐出來的鮮血。拉庫 斯塔年紀雖輕,但是深受皇帝的重用,即便是在崇尚武勇的馬法爾帝國中,不但是屈 指可數的將軍,也是一名通曉劍術的劍士。儘管已經吞服下遠超過致命量的茸毒,他 還是把劍拔出了一半,奈祭在劍還沒有完全拔出以前,整個視野已經轉為一片黑暗。 拉庫斯塔用另一隻手抓住窗帘以支撐自己的身體,失明的眼睛仍瞪視著宮廷顧問官, 然後一步一步地靠近他。 裘拉傑似乎是嚇得魂飛魄散,好不容易才勒住自己即將滾落恐慌深淵的精神,將 之維持在均衡的斷崖上。他於是快步地跑向牆邊,抱起了一隻約有幼兒的頭那般大小 的青鋼製花瓶,然後高舉過頭,對準目標擲了過去。沉重的花瓶於是擊中了拉庫斯塔 的頭部,發出一聲令人不悅的渾濁響聲之後,便滾落到地面上。銅雀國公拉庫斯塔, 就這樣被一名原本連他的一隻手指都無法傷害的軟弱文官奪去了他年輕的生命。 當確認拉庫斯塔確實已經一動都不動的時候,裘拉傑這才一面調整自己的呼吸, 然後向死者的軀體靠近。血腥的濃烈氣息令他不堪地皺起了自己的五官,但是手裡邊 還是繼續忙碌地搜索著死者的衣服。不久,他那沾滿血跡的指尖終於捏到一串光度黯 淡的鑰匙,這就是裘拉傑的目的所在。為了取得這串鑰匙,他甚至犧牲了過去所辛苦 建立起來的政治家名聲。裘拉傑從不曾毒殺任何與他毫無冤仇的人,但這也是到昨天 為止。在今後的人生當中,他將永遠背負著「卑劣的毒殺者」這樣的壞名聲。不過, 裘拉傑是在對這一切早有了充份的覺悟之後,才為自己的前途作出這樣的選擇。 自從接獲皇帝行蹤不明的報告之後,便一直被軟禁在宮廷內院的皇后亞德爾荷 朵,這時聽見門外傳來一陣粗暴的響聲,不禁緊張地緊繃了全身。難道是銅雀國公拉 庫斯塔,企圖要侵入內院加害於她嗎? 她的預料當然是落空了,因為此時出現在門口的,竟然是追隨亡父多年,同時也 是她所熟悉的舊臣。 「內親王殿下,微臣來救您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裘拉傑?」 亞德爾荷朵的聲音與表情,竟然是不信任的神色更甚於喜悅之情。如果是正式的 釋放,那拉庫斯塔大人應該會親自來到皇后的面前,為他的所作所為謝罪不是嗎?裘 拉傑不應該有這樣的權限。不過亞德爾荷朵的疑問,在裘拉傑難得興奮的說明中得到 了解答。原來他已經與金鴉國公蒙契爾連手,企圖將皇帝卡爾曼逐出皇位,在他們的 祕密協定之中,有一項就是毒殺擔任帝都守護之職務的銅雀國公拉庫斯塔。這一切對 亞德爾荷朵來說,簡直是太出乎意料外了,但是她並沒有將自己的驚愕形之於色,只 是一動也不動地,靜靜聽著裘拉傑所說的話。她感覺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 害。年齡還不滿二十歲的她,此時已成為征服者的皇后正室,原本意欲以丈夫與列國 作為發揮權謀的對象,卻在尚未有任何作為之前便遭到軟禁,而此時被人釋放,卻又 是因為一個自己所不曾參預、也完全不知情的策謀。 「那麼,內親王殿下,現在就請您離開這個令人鬱悶的地方,和金鴉國公見面 吧。蒙契爾國公已經有承諾,願意在事成之後,將舊茲魯納格拉領內的二十州歸還給 我們。屆時,內親王陛下就能夠重回祖國的懷抱了。現在就請您離開這裡……」 「不。」 「啊……您說甚麼?」 「我不是茲魯納格拉的內親王,而是馬法爾的皇后,馬法爾皇帝卡爾曼二世的妻 子,此時此刻的身份,已經不宜再談論過去的悲痛。」 當亞德爾荷朵如此冷峻且嚴酷地回答時,裘拉傑那醜惡的臉不禁因狼狽而怪異地 扭曲起來: 「卡爾曼是奪取我茲魯納格拉祖國的侵略者,對於這樣的人,您還要假裝盡甚麼 忠義嗎?您難道忘了祖國的恩澤?」 「你如今能擁有宮廷顧問官的地位,可是卡爾曼二世所賜給你的。真正忘恩的人 不就是你嗎?」 亞德爾荷朵的指責彷彿利刃般刨剜著裘拉傑的內心深處,這個茲魯納格拉的舊臣 滿臉冒出油光的汗水,一時竟無言以對。不過這鬱悶渾濁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因 為從室外傳來了一陣充滿恐怖與疑惑的叫聲。 「金鴉軍,是金鴉軍攻進來了,有人打開城門,把金鴉軍引進來了。」 原來裘拉傑事先早已揣測好時機,命舊茲魯納格拉王國的部下打開帝都的城門, 將趁黑逼近的金鴉公國軍給引進了城內。亞德爾荷朵明白了眼前的事態,於是對裘拉 傑投以冷漠的一瞥,然後就轉身走回自己的臥室,把房門關上,讓裘拉傑碰了一鼻子 灰。當門內傳出上門栓的聲音時,這個茲魯納格拉的舊朝臣喪氣地垂下了肩膀。 蒙契爾先是促使耶魯迪國王吉古摩頓七世,將拉薩爾將軍趕進絕路,現在又操縱 裘拉傑這個傀儡,害死了拉庫斯塔國公。他在這兩年內所佈下的謀略網都一一奏效, 此時更讓金鴉公國的軍旗,得以飄揚在帝都奧諾古爾的城頭上。只要再一步,就可以 達成他所有的野心了。 「這一步可是相當大的一步,萬一踩進了無底的泥沼,後果可就慘不忍睹了。」 蒙契爾獨自佇立在空無一人的謁見廳,喃喃地對著自己說道。他還沒有脫下身上 那件表面上到處裝飾著人血彩繪的戰甲。駐守帝都的銅雀公國軍雖然已經失去了主將 拉庫斯塔,但仍然不願意把城無條件地交出來。 「拉庫斯塔大人已經死了,既然如此,你們是為誰而戰?為甚麼要把帝都變成殺 戮的血海呢?」 經由米克羅遜傳達了蒙契爾的宣告之後,銅雀公國軍終於放棄抵抗,並且同意退 出城外。這一點或許可以證明拉庫斯塔的確深得部下的人心,不過不管怎麼說,到五 月十一日早上的時候,帝都奧諾古爾已經完全在蒙契爾的掌握之中。蒙契爾先安排一 個小隊的步兵,對自行關閉在內院的皇后亞德爾荷朵加以監視,然後就前去尋訪另一 名被軟禁的人,那就是銅雀國公拉庫斯塔的公邸內所禁錮的魯謝特皇子。 「親王陛下,不,馬法爾帝國第二十六代皇帝魯謝特陛下。」 金鴉國公恭謹有禮地叩跪在幼兒面前: 「臣下來迎接您了。恭請陛下返回您正當的居所皇宮。臣蒙契爾將保護陛下您的 聖體。」 至於另一名被幽禁在龍牙國公渥達之公邸內的愛謝蓓特大公妃,蒙契爾不認為有 見她的必要。 對蒙契爾來說,他所需要的只是魯謝特皇子一個人,而皇子的母親愛謝蓓特大公 妃,則不過是蒙契爾成就霸道的一個累贅、障礙。如果這女人在作為幼帝母親的同 時,只是以奢侈揮霍為滿足的話,倒可以把她擺在皇帝的寶座旁當裝飾,但是愛謝蓓 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以此為滿足,她時時刻刻都會尋找機會,取代自己的兒子以獨攬 大權。正因為她內心具有根深蒂固的權力欲、怨恨、和耍弄陰謀的癖好,所以卡爾曼 才會把她和她的孩子分開。對蒙契爾來說,當然也沒有任何理由會促使他給予愛謝蓓 特更寬大於卡爾曼的待遇。 「米克羅遜,你在那裡嗎?」 「是的,閣下。」 心腹的部下一鞠躬之後,蒙契爾便低聲對他下令,一個非常簡短的命令,照舊處 理。米克羅遜的表情有些僵硬,不過他還是又行了一鞠躬。蒙契爾則神情泰然地附加 了一句: 「不得不如此哪,盡量讓她痛快一點就是了。」 米克羅遜退下之後,蒙契爾便走到外面的大理石陽臺上,眺望著初夏的月亮,只 是眼中並無深切的欣賞之意。 「就算活著,反正也見不到自己的親生孩子。暫時就請妳帶著陰謀和不滿,遠離 這個浮生塵世吧!」 彎細的月亮沒有理會蒙契爾的低語,只是把彷彿褪色金幣般柔柔的亮光,投照在 年輕野心家的身上。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對決 1】 Ⅰ 五月十一日夜半時分,馬法爾帝國的帝都奧諾古爾城落入了金鴉國公蒙契爾的手 中。翌日,皇帝卡爾曼二世在距離城外八十斯塔迪亞(約十六公里)的地方,接獲了 這個消息。雖然僅僅比蒙契爾慢了一天,但是慢了這一天,就幾乎等於失去了一切。 「帝都的城頭上飄揚著金鴉國公的軍旗,城門則已經關閉深鎖。」 隸屬於拉庫斯塔麾下的銅雀公國騎士,為皇帝軍的陣營帶來了這個消息。他們與 金鴉國公蒙契爾達成協議之後,便攜帶武器退出了城外。就蒙契爾的觀點來看,這麼 做似乎是眼睜睜讓二萬多名的兵力加入敵方陣營,但事實上,如果這二萬多名士兵盤 踞在城內,持續激烈抵抗的話,勢必會迫使他無法從容與逼近城外的皇帝軍一戰,所 以毋寧讓他們平穩地退出城外,才是對蒙契爾自己有利的上策。而出到城外與皇帝軍 會合後才得知內情的銅雀騎士,不禁悔恨交加地咬牙切齒,「早知如此的話,無論如 何也要在城內持續抗戰,如此便可以大開城門,迎接皇帝陛下了」。卡爾曼經由他們 的報告得知拉庫斯塔死亡的消息之後,不禁為痛失忠頁勇將而感到心傷,然而此刻卻 甚至不容許他一味地悲痛。他對帝國全土發佈了公告: 「皇帝軍絕不會失敗。朕不僅戰勝了庫爾蘭特,也打敗了耶魯迪。如今在朕的麾 下依然有三十萬精兵健在。朕將擊退金鴉國公所提出之不法挑戰,並且在近日之內恢 復國內的和平。」 雖然明知這只是虛張聲勢,但是卡爾曼卻不得不如此。事實上,此時在他麾下 的,只有黑羊公國軍三萬三千名、銅雀公國軍二萬名,再加上直屬部隊,總數不過是 六萬五千名士兵。況且奧諾古爾城牆素以難攻不落為人所謳歌,卡爾曼很明顯的面臨 了兵力不足的困境。 「一聽說朕的行蹤不明,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鼠輩似乎就開始蠢蠢欲動了。好, 既然屍肉易尋,那麼也正好可以趁機將猛獸擊斃。這還真是教人啼笑皆非!」 儘管內心苦澀不堪,卡爾曼還是不得不承認,真正令人啼笑皆非的不正是自己 嗎?御駕親征後自異鄉返回,國都卻為朝臣所奪取,身為一國之君卻被迫要攻擊自己 的居城,否則將面臨無處可歸的窘境。在大陸諸國的歷史中,也曾經有被迫處於如是 境遇的皇帝和國王嗎?儘管擁有「馬法爾雷霆大帝」的美稱,但是在想到這一點時, 卡爾曼不禁感到自己的愚蠢。 銅雀公國的二萬餘名士兵對卡爾曼來說,毋寧是值得感謝的。但是要充份發揮這 些士兵的兵力,就得要有足以供應的糧食。這一點雖然可以在開啟國內各地方的國有 糧倉之後獲得確定保障,但問題是這些糧倉的開啟、以及糧食的運送,都必須要有一 個能力很強的負責人,在短時間內完成這些事務的處理。這個任務最後是由龍牙國公 渥達負責,原因是渥達雖然僅飲用少許毒水,但是身體目前還沒有完全恢復,尚且無 法從事其他必須身披戰甲的軍務。 利德宛在皇帝身旁,不禁想著蒙契爾是不是落入了才能的陷阱當中。從少年時 代,一起在王立學院就讀的時候開始,蒙契爾的才華始終壓倒群倫。無論在政治學、 歷史、詩學、音樂、論理學、或者用兵學方面,他那華麗又鋒利的光芒,甚至超越了 卡爾曼。卡爾曼儘管一面讚揚蒙契爾的才華,卻也經常在政治學與用兵學方面,與蒙 契爾不相上下。 利德宛從不曾嫉妒過他們兩個人。論才智學識,自己是比不上蒙契爾;論雄才大 略,自己又及不上卡爾曼。利德宛內心只有這麼單純的想法,甚至從未曾想過要與他 們倆人對抗。利德宛過去曾經擔任過虎翼公國的國相,而此時則是黑羊公國的繼承 人,這些地位是利德宛在少年時代所不曾想像過的,利德宛始終認為自己的境遇遠超 過自己的才能,人生至此已別無所求。 只是,利德宛感覺有一件事必須先向皇上稟明。因為銅雀公國那些心中為復仇烈 火所燃燒的騎士們,已經開始傳出類似這樣的話:「安潔莉娜公主是叛臣金鴉國公的 妹妹,理應一併問罪!」。利德宛為此挺立於皇帝御前,表明自己的主張: 「安潔莉娜公主已經不是金鴉國公的妹妹,而是黑羊公國繼承人的未婚妻。儘管 蒙契爾國公犯下了叛逆之罪,但是如果因此而要將公主一併連坐問罪的話,請恕利德 宛礙難接受。」 利德宛在表明自己主張的同時,一面感到一股戰慄游離過自己的體內。原因並不 是恐懼,而是一種沉痛的自覺。這個令人悲傷的時刻終於來了,利德宛與安潔莉娜公 主,由於卡爾曼與蒙契爾兩人對於皇位的爭奪,而被捲進鬥爭的時刻終於還是來了, 儘管自己的預測已經獲得事實的應驗,但是利德宛絲毫沒有欣喜之情。卡爾曼凝視著 利德宛的臉,一面同意地點點頭。皇帝那稍顯疲勞的眼光,柔和地輕撫過舊友的面 容: 「朕明白。公主也曾經是朕的救命恩人,朕絲毫沒有將她連坐問罪的意思,你放 心好了。」 利德宛於是一鞠躬,向皇帝致謝詞,但是一想到安潔莉娜公主心中之苦,卻又無 法令自己真正安心。 「……於此重大時刻,得告知天下百姓一個重大祕密。宣稱為皇帝的卡爾曼,乃 是在弒殺其父王波古達二世陛下之後,才頂戴皇冠的罪人!」 金鴉國公所發佈的這篇宣告文,已經開始在馬法爾全國各地流傳,蒙契爾在他尚 未入城以前,就已經使出了計謀。 「弒君者沒有繼承皇位的資格!這不僅僅是在馬法爾一國,也是列國列代不變的 鐵則。馬法爾正統的皇帝,除波古達二世陛下的嫡長孫之外,別無他人。而強行使殿 下離開其母后身邊,並加以拘禁的卡爾曼,其實是大逆不道的叛徒。金鴉國公蒙契爾 的舉兵討伐,乃是為促使馬法爾政治回歸正道,不得不採取的無奈行動。明白事理的 馬法爾人,請在熟慮之後為自己的行動做出選擇,究竟是要追隨弒君者,或者對正統 的王者宣誓忠誠。」 宣告文之中還有這一段說明。而被迫與金鴉國公同行的烏魯喀爾國王耶布雷姆三 世,也承認魯謝特皇子才是正統的馬法爾皇帝,並表明兩國修好的意思。 輕率而懞懂的烏魯喀爾國王,似乎正親身為「活該倒楣」這句話做一個活生生的 示範。在蒙契爾間接的慫恿下,他舉兵入侵舊茲魯納格拉的領地,被俘虜之後變成了 人質,一路上被蒙契爾拉著到處走。曾幾何時,他又與蒙契爾共同討伐「弒父罪人卡 爾曼」,儼然是蒙契爾的同盟友人。如果這整齣舞臺劇是以他為中心來演出的話,任 何激烈的殺伐和流血,似乎都像是鬧劇般地微不足道。當然對他本人來說,這一切事 態是嚴重之至,因為他正苦心地維護自己的性命與身為一國國王的權威。而身在烏魯 喀爾本國的王妃和王子們,也都憂慮著他的生命安全,終日籠罩在不安的譴責之中。 但是對卡爾曼來說,蒙契爾所導演的種種情況卻是可笑又可悲的。他的國都被朝臣所 奪,而皇后被扣押作人質,這樣的一個皇帝將會在歷史上留下不名譽的名聲。而惟一 能讓他抹消這個不名譽的痕跡,脫離眼前窘境的方法,便是獲得完美的勝利。然而實 際的狀況又是如何呢?他對國內所發佈的動員令並沒有收到良好的反應,焦慮的神色 在卡爾曼臉上是無法隱藏的。如果事態繼續拖延下去的話,那些始終在國境界限外摩 拳擦掌、張牙舞爪的食肉獸,隨時都可能採取難以預測的妄動。當野心與欲望凌駕在 彼此相互的不信任之上的時候,即便是耶魯迪與庫爾蘭特兩國,也難保不會攜住彼此 髒污的手,一併入侵國境界限。 不,事實上,不改其劣根性的庫爾蘭特軍此時已經越過國境界限,朝帝都馬法爾 進軍了,真可說是吃了苦頭又不知道學乖。不過,目前還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個令人不 悅的事實。 「人真的不是全能的。像我在小時候,就從沒想像過自己也會有這樣的一天。」 此時身在本營的卡爾曼,一面聳動著肩膀,一面低聲、卻充滿自嘲意味地笑著, 他身上裹著的戰甲正閃耀著金屬的光芒。利德宛無以為答,只是靜靜地望著皇帝那張 略顯蒼白的臉。 「在那時候我一直相信,只要能夠活得很久就算是好事了。可是現在所面臨的卻 是如此的情況。就算活得再久、再長壽,大概也只是平添一些不快樂的回憶罷了。」 「陛下根本還算不上高齡不是嗎?如此的感懷請過五十年以後再抒發吧!」 利德宛簡要地激勵卡爾曼。利德宛雖然是滿懷誠意,但是他畢竟並不善於言詞, 所以也只能說出一些表面的話。另外,金鴉國公蒙契爾譴責卡爾曼乃是「弒父罪 人」,對於這一點利德宛雖然沒有提及,但是這點卻令他不得不感覺到,有一道無形 障蔽正阻隔在自己和皇帝之間。 五月十四日,戰端尚未開敗,但是在帝都高聳的城牆內外,緊張的情勢正在不斷 漲高,這時有一支來自北西方向的部隊來到了皇帝軍的陣營,為皇帝軍帶來了新的氣 象。在這部隊的陣前,有一名騎著仔馬的騎手,正大聲地呼喚著「利德!安潔莉 娜!」,聽見這呼聲的男女驚愕地差點兒摔落,原來是利德宛的兒子帕爾,和黑羊國 公阿爾摩修一起到來了。 在此時一片呈現昏迷與膠著的怪異情勢中,黑羊國公阿爾摩修的舉動便是表明了 自己的旗幟,是與皇帝卡爾曼立在同一陣線上的。阿爾摩修大老雖然是身經百戰的宿 將,但此時已是年衰老邁,況且又兩眼失明。完全不可能上戰場與敵軍動干戈,而他 此時的到來,甚至不是騎著馬,而是乘著馬車一路搖晃著來的。儘管如此,他還是為 皇帝軍帶來了二千名騎兵、六千名步兵,以及糧食。軍隊直接併入利德宛的指揮之 下,而糧食在此刻更顯得彌足珍貴。利德宛親自上陣前迎接,而大老對利德宛所說的 第一句話,是有關於一名舊部下: 「積加死了是嗎?」 「是的,我們因遭遇耶魯迪軍的夜襲,而遺憾地失去了一名難得的騎士。幸好我 們也斬殺了耶魯迪軍的主將,得以安慰積加的在天之靈。」 這當然是一番謊言,但是在這種情形下,真實只會更加刺傷仍活在世上以及死去 的人。利德宛一面抱起帕爾,一面盡可能平靜地說道。阿爾摩修大老點點頭,之後就 沒有再提及積加的死。 「我們不談這個了,唉唷、唷、唷,雖然是乘著馬車,可是長途旅行真叫我這把 老骨頭吃不消哪。看來,也到了該歸隱的時候了。」 阿爾摩修大老所說的話,感覺上有些像是卡爾曼在感懷時所說的話。利德宛不禁 苦笑地說道:「大老,無論如何您一定要很健康而且長壽地活著哪!不管是黑羊公國 也好,是馬法爾帝國也好,都還需要大老您的有用之軀,請不要說甚麼要歸隱的事 了。」 「哦,如果讓年輕人這麼一說,就變得自以為是的話,到後來只會落得惹人嫌的 下場唷!」 阿爾摩修只是這麼輕描淡寫地搪塞過去。在利德宛與安潔莉娜公主的攙扶之下, 阿爾摩修大老來到皇帝的面前向皇帝致意,之後阿爾摩修說道: 「陛下,老朽希望能夠在今天這個場合,正式將黑羊國公的地位傳讓給利德宛。 懇請陛下的恩准,老朽俯首叩拜,不勝感激。」 對於阿爾摩修大老的這個請求,卡爾曼當場就答應了。於是利德宛在卡爾曼親自 的認同下,接任了黑羊國公的地位。而這也就正意味著,黑羊公國自始至終,都將認 同卡爾曼的皇帝權威,並將對卡爾曼竭盡忠誠。這具有相當大的政治意義。當然,即 便是從感情的觀點來看,卡爾曼也沒有任何需要忌諱的理由。除了黑羊國公的敘任儀 式之外,卡爾曼並提議同時舉行利德宛與安潔莉娜公主的婚禮。婚禮的喜宴可於日後 再盛大舉行,但此時可先完成法律上的結婚儀式。 兩名當事人,對於皇帝突如其來的提案有些不知所措,反倒是阿爾摩修大老一面 拍手稱喜,一面催著他們趕快作好準備。於是這所有的喜事便在一片匆忙、慌亂中進 行著。 在戰場上舉行騎士與貴族的敘任儀式,雖然是少之又少,但是也並非絕無僅有, 過程簡單樸素,但整個形式也算是確立了。真正令人稱奇的,是戰場上舉行的婚禮, 新郎新娘並沒有穿著婚紗禮服,而是身披戰甲、腰間配劍的裝束,更有甚於此的,是 新郎還帶著自己的小孩。五月十四日這一天,當太陽的下緣接觸到地平線的上端時, 皇帝軍的本營中也正相繼地舉行著兩個儀式。就在新郎吻過新娘,而新娘也吻過新郎 和新郎的小孩之後,整個過程便宣告結束。 經過這兩個儀式之後,利德宛正式獲得了黑羊國公的地位,以及一位令人羨慕不 已的妻子。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對決 2】 Ⅱ 或許並不是作了很長的夢,不過有幾幅情景像是泡沫般迸裂開來的時候,似乎發 出了低低的聲音。當身體被人輕輕地搖動時,利德宛醒了。此時正值馬法爾北國短暫 的夏季,營帳外仍然是一片夜色。他橫臥在野戰用的床上,身旁有另外一個人躺著。 剛剛搖動他的肩膀,讓他脫離夢境的,便是這人的手。 「安潔莉娜公主……」 「不要再叫我公主,我已經是你的妻子了。」 安潔莉娜用手指梳捲著她那頭顏色彷若冬日落陽的髮絲。從這個動作當中所散發 出來的憂愁,似乎和原本的她頗不相稱。公主直覺地可以感受到哥哥的野心,在不時 為其最終境遇擔憂的最後,還是沒能改變哥哥的歷程。勇敢、聰明、性格爽快的公 主,似乎為哥哥無奈地擔憂著。事實上,利德宛也有著相同的無力感,甚至對這位昨 晚才成為他妻子的女子有種對不住的感覺。而這份感覺與他個人在化解卡爾曼與蒙契 爾之間的對立方面,究竟獲得了多大程度的效果,是全然不同的兩個問題。 蒙契爾譴責「卡爾曼乃是弒父罪人」,有關於這一點,利德宛在他與安潔莉娜公 主的結婚儀式之後,曾經與阿爾摩修大老談到。 卡爾曼究竟是不是弒父罪人,就算澄清了這個疑點,實際也沒有甚麼意義。即便 是像金鴉國公蒙契爾這樣的人物,卻也在最重要的時刻犯下了錯誤。發動叛軍之後, 就算糾彈皇帝所犯下之弒父的罪行,聽起來卻也只像是一個藉口,一個用來將他個人 的叛亂行為加以合理化的藉口。也就是說,一旦有政變或者兵變發生的時候,甚麼正 義、人倫,都只是叛變者用來爭奪權力的武器。而這個武器究竟會成為致命武器、亦 或根本沒用,全看對抗者是如何應對而定。 這是阿爾摩修大老的意見。既然並沒有任何明確的証據可以證明卡爾曼的確曾經 作出弒父的罪行,那麼只要卡爾曼一否認,利德宛所能作的,就是在信、或者不信當 中作一抉擇。卡爾曼是不是說真話、或者是說謊話,這是卡爾曼良心的問題,利德宛 不應該逾越卡爾曼的這個內心領域,只能與世俗之凡人一般地行動。 「但是,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確定的。不管皇帝與金鴉國公之間,孰勝孰敗,都將 是親友相殘哪!」 利德宛一想到這裡,就不禁悵然若失,這一點或許是因為利德宛還不是一個成熟 的政客吧。既然他黑羊國公的地位是由卡爾曼所親手賜予的,那麼為了維護本身之地 位與權限的合理性,便應該要協助卡爾曼鞏固他的帝權。對否決卡爾曼之帝權的蒙契 爾加以討伐,將帝都奧諾古爾奪回,抵擋列國的侵略,防範國內各勢力所可能發動之 叛亂。利德宛既然已身在河中央,自然不能渡河渡到一半,又中途折返回來。利德宛 自己也充份地明白這些道理,但是心中就是有一份無論如何也難以割捨的情緒。如果 能夠找到一個罪大惡極的人,把這所有一切的罪行都歸諸到他身上就好了……。 突然間,利德宛的呼吸受到了阻礙,他的心也因而被拉回到現實之中。原來是安 潔莉娜公主伸出她那纖細白皙的手,將眼前這名男子,而此時已成為她丈夫的鼻子給 掩住了。 「公主,妳作甚麼?」 「哦,看起來我的丈夫還活著。我看你剛剛好一陣茫然失神的樣子,還以為你讓 甚麼妖魔鬼怪給附身了,幸好不是。」 紫水晶般的眼眸,從正面凝視著利德宛。這名今年二十一歲的女子,是個難得稀 有的佳人,但是更凌駕在她那外形之美之上的,就是她那種灑脫、乾脆的個性,叫人 怎麼也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的,利德宛此刻這麼想著。而這一點也正是最吸引他 內心的地方。沒錯,一個人的目光是絕對不可以偏離現實的。如果自己從現實當中逃 脫的話,也就等於承認自己根本不配當安潔莉娜的丈夫。 雖然並不是要解救萬人,但此時應該與皇帝卡爾曼一同作戰。在戰場上遇見蒙契 爾時,便勸他降伏,若是不肯,則只好將他斬殺。當然,若是與蒙契爾比劃劍術的 話,利德宛不見得一定能夠獲勝,但是這麼一下定決心之後,利德宛似乎能夠從無益 的迷惘之中解脫出來了。 五月十五日,在獲得皇帝的許可之後,黑羊國公利德宛與國公夫人安潔莉娜,一 起來到帝都的城門前,要求會見金鴉國公蒙契爾。在皇帝的本營與城門之間,有一片 將近五十斯塔迪亞(約十公里)的武力空白地帶,是由草地與林地所形成的混雜地 區,人員的來往已經完全斷絕。當一對男女騎著兩匹馬,緩緩通過這地帶的時候,從 帝都奧諾古爾的城牆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城門應他二人的呼聲開啟了,但是被允許 入城的,只有黑羊國公一個人,至於夫人則有金鴉國公的傳話:「安潔莉娜,妳已經 不再是金鴉公國的人,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不准擅自入城。」 遭到如此冷酷地拒絕之後,安潔莉娜的眼眸閃過一陣喪氣的神色,但是她沒有開 口提出任何抗議。只和利德宛交換了一個視線,然後就點點頭,獨自在城門外躍下馬 來,目送著丈夫單騎入城的背影。負責守護城門的馬提亞修將軍,是比安潔莉娜年長 的戰友,他同情地對公主說: 「公主,您請進城去吧。您王兄如果發怒的話,就由我馬提亞修來承擔吧!」 「就算是和您的王兄見最後一面吧!」不過馬提亞修並沒有說出口,只是勸請公 主進城去。但是公主只是搖搖頭,一面謝過他的好意: 「謝謝你,馬提亞修將軍。不過,還是算了吧。就算見到了哥哥,我也不知道該 說些甚麼才好。」 勇敢、豁達、又爽快的公主,剎時好像回到了孩提時代,馬提亞修將軍不禁感到 胸口一陣緊縮。當公主還在搖籃裡的時候,他就已經認識了公主。 「嗯,公主,演變成今日的情況,真的是……」 「甚麼都不用說,馬提亞修。這是各有各的立場。」 公主的聲音沒有絲毫強硬,反而像是在安慰人一般。正因為如此,將軍更受到深 刻的感動,他於是向公主行深深的一鞠躬禮。 交出配劍之後,利德宛入城,於謁見廳與蒙契爾再度見面。此時金鴉國公的表 情,好像被一層無形的薄膜給武裝起來,他對利德宛諷刺地說道: 「利德宛,你決定要支持那名弒父的男子嗎?改變心意,加入我這邊吧!」 「你的意思是要我支持一名背叛主君的男子嗎?蒙契爾?」 彼此以苛酷無情的言詞打擊對方之後,便突然都不出聲了。畢竟他們是昔日的好 友,就算努力想貶低對方,對自己也沒有好處。自從卡爾曼的婚禮之後,這已經是他 們兩人相隔兩個半月之後的首度見面,就算沒有甚麼溫馨動人的場面,也不必要再攪 亂彼此的心理與眼前的事態。 蒙契爾於是開始說起二年多以前的往事,也就是先帝波古達二世去世的那一天。 在寒冰凍結的那個灰色日子,當時的卡爾曼大公緊急從戰場返回帝都。在他到達以 前,宮廷雖然宣告波古達二世已經嚥下了最後一口氣,但是從那個被拋出病床的枕頭 上所留下的齒痕,以及觀察卡爾曼當時的表情,蒙契爾這才確定卡爾曼弒殺了他的父 皇。利德宛一語不發地聽完之後,才低聲自語似地問道:「就算這真是一件事實,你 現在把它揭發出來,會有甚麼人為此而高興?只有那些胸懷野心的列國會拍手稱喜不 是嗎?」 「後世的吟遊詩人會很高興。他們喜好血腥和淚水,如果馬法爾史上最偉大的皇 帝,同時走上光榮與悲慘的路,這些人想必會使用華麗的文辭來為他謳歌哪!」 蒙契爾有些惡毒地笑著。不過當笑容收起的時候,金鴉國公改變了話題,口氣竟 像是在抒發自己的內心:「我所作的,只是為了想得到皇位的目的而已。對於卡爾 曼,我沒有絲毫的怨恨與憎惡。在這歷史上,有多少個遠比卡爾曼無能、而且無德的 皇帝,卻能夠安穩地擁有皇位,飽餐足食地一直到最後。我所痛恨的是這些人,不是 卡爾曼。」 「哼,這算甚麼!」,蒙契爾自我嘲諷了起來:「怎麼說起了這些像是在為自己 作辯解的話呢?這些話應該是沒有誰能夠了解的啊!」。這時,利德宛端正好自己的 姿勢,正準備要開口說些甚麼,但是蒙契爾揚起了一隻手,制止了利德宛。 「你的名聲是經由劍術與用兵而來的,如果你也有辯才的話,那就是我孤陋寡聞 而不知。」 這就是蒙契爾的壞習慣。他經常在對方還沒有開口以前,就預先洞察到對方所想 要說的內容,然後就先發制人。而利德宛也確實被人制止在先,而沉默不語了。原本 他就不是個擅長於言詞的人,就算開口也不見得能夠令蒙契爾改變心意。倒是蒙契爾 又再一次開口,嘗試著說服對方改變初衷: 「利德宛,除了黑羊公國十州之外,再加虎翼公國十州怎麼樣?其他無論是大將 軍、或者宰相,你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稱號,這樣你願意接受嗎?」 利德宛針對這個條件所提出的回答,有些出乎蒙契爾的意料外: 「你不也曾經在原有的領地之外,得到卡爾曼陛下所賜予的五州領地嗎?」 「沒錯。你想說甚麼?」 「經由你自己本身,不是已經證明領地無法收買人心嗎?給我二十州的大領地之 後,你自己能夠安心嗎?這麼做只會擴大你內心的不安,時時要擔心我是不是會造 反。我也不想讓自己隨時處在焦慮不安之中,擔心自己遲早有一天會受到你的疏遠。 難道將一切榮華富貴延攬在自己身上,就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嗎?」 如果利德宛和安潔莉娜之間生下孩子之後,這孩子就變成了「皇帝蒙契爾的外 甥」。假使利德宛是個野心家,或許會想辦法將蒙契爾逐離皇位,好讓自己的孩子當 上皇帝也說不定。如果這企圖成功的話,那麼一齣用流血與陰謀來點綴的華麗劇場, 一齣以「皇位篡奪的連鎖」為名的戲劇便可以產生了。 「沒錯,看來是你比較能夠洞察機先。我是在欺瞞自己的心,而你卻是毫無疑問 地一股至誠。既然如此,我們也沒有必要再談下去了。」 蒙契爾於是用力拍拍手掌,將士兵傳喚進來。命令他們將黑羊國公送出城外之 後,蒙契爾好像突然想起甚麼事似地: 「你可以把亞德爾荷朵皇后一起帶走。殺之固然可惜,可是如果放任她在城內, 又難保她不會使出甚麼陰謀,說不定哪一天會趁著我睡夢中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真是 令人不安哪!」 由於蒙契爾的這句話,令利德宛想起了愛謝蓓特大公妃。這名身為魯謝特皇子的 母親,也是卡爾曼之兄嫂的女子,在這帝都城中究竟居於甚麼樣的地位呢?對蒙契爾 來說,魯謝特皇子不過是一名傀儡,而這名身為皇子的母親、同時又具有野心及使弄 陰謀之癖好的女子,應該是個礙事的人吧! 「愛謝蓓特大公妃現在如何?」 利德宛刻意地試探著,蒙契爾則彷彿這問題已是他意料中事般地,平靜地回答: 「此刻正臥病在床。有醫生及侍女在照料著。」,蒙契爾如此回答後,又補充地 說道:「魯謝特皇子曾兩度前往母后的病床邊探望。」至於這是不是謊話,利德宛根 本沒有根據來加以責難。此刻能夠將亞德爾荷朵皇后釋回,應該要覺得滿足了。但事 實上,此舉對蒙契爾來說,不過是除掉一個累贅罷了,因為他很清楚地認識到,亞德 爾荷朵皇后根本不具有作為人質的價值,她所能夠的,只是作為一個道具,讓蒙契爾 能夠從遠處扳倒銅雀國公拉庫斯塔,然後再開啟帝都的城門。如今她的任務已經完成 了。 當與利德宛面對面的時候,亞德爾荷朵看起來彷彿是在半月照耀下的雕像,依然 美麗,很明顯並沒有受到虐待,不過卻是一副堅決拒絕他人的樣子。儘管如此,她還 是先向利德宛致過謝詞,然後又追加說道: 「我如今除了馬法爾以外,已經無處可去。如果說,我的丈夫卡爾曼是茲魯納格 拉不請自來的女婿,那麼我就是強賴在馬法爾不走的媳婦。既然已經無家可歸,就算 再怎麼遭人嫌棄,也只能繼續在這個國家活下去。」 亞德爾荷朵應該是比安潔莉娜還要小二歲,但是她此時完全將心靈封閉的表情, 看起來卻彷彿比安潔莉娜還要年長。聽著她那冷澈入骨的聲音,在場似乎有些人已經 悲傷地低垂著頭,不過利德宛並沒有看清楚。總之,皇后此刻已經從軟禁當中被釋放 出來了。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對決 3】 Ⅲ 當皇帝與皇后在本營之中再度重逢的時候,那場面並不是很令人感動。 「妳沒事吧?」 卡爾曼似乎沒有甚麼欣喜之情,不過當他對亞德爾荷朵如此問道的時候,還是形 式上地擁抱了妻子,言行舉止之間,完全看不出他們是一對在新婚之初,便被迫離別 的新郎與新娘。利德宛見到這幅景象,內心竟莫名地有種不舒服的感覺。當然利德宛 完全不需要負甚麼責任,但是卡爾曼與亞德爾荷朵這對夫婦,竟是全然不同於利德宛 與安潔莉娜這一對夫婦。這種情形當然是不容外人插嘴的。或許人是在感到寂寥的時 候,才會有思念的情緒也說不定。總之,利德宛是不會將皇帝皇后這對夫妻的情形, 拿來當作自己與安潔莉娜公主之間的榜樣。 「這全是黑羊國公的功勞。在皇后還沒有平安歸來以前,朕還一度考慮要用兵火 把帝都整個燒空哪!」 「這是因為金鴉國公恪守騎士的精神。並不是我的功勞。」 如此回答皇帝之後,利德宛便與安潔莉娜公主退出了皇帝的面前。在返回黑羊公 國軍的陣營途中,雖然沒有甚麼特別緣故,兩人卻一直都沒有開口,只是牽著馬緩緩 地走著,任由初夏的風吹撫在自己身上。蒙契爾沒有說到任何一句與妹妹有關的話。 令利德宛不得不思考這沉默之中所蘊含的意味。 「利德!究竟誰會成為這廣大帝國的支配者呢?」 安潔莉娜問道。利德宛伸出一隻手臂抱住妻子的肩膀,將妻子仍裹著戰甲的軀體 拉近自己。兩人的戰甲上,正反射著初夏的陽光,看起來彷彿是不合乎季節的降霜正 閃閃地發著光。 「公主,會認為國家需要有支配者的,可能只是支配者本身而已。而支配者的存 在,或許只是在危害百姓也說不定哪……」 這是利德宛的掛心之處。 蒙契爾究竟在等待甚麼呢。當城池外有敵軍包圍的時候,所期待的應該只是外部 的救援乃至於呼應。如果就這樣倚仗帝都堅固的城牆,而一味耗費時日的話,根本無 法獲得任何解決與勝利。遠在一百二十年前,鄰國耶魯迪曾經有一名貴族發動叛亂, 在城池遭敵對士兵包圍的情況下,死守八年又四個月之後,最後落得糧盡食絕,全族 滅亡的下場。蒙契爾當然不是一個會將滅亡當成是一件美事的人物。此時的他應該是 胸有成竹才是。 而利德宛其實也無須長久抱持著這個疑問。因為在翌日,也就是五月十六日的時 候,來自東北國境的使者帶來了一個緊急報告。 那劣根性不改的庫爾蘭特王國,「吃了苦頭之後依然不知道學乖」,竟然於此時 又再度發動軍隊,侵入馬法爾的國界,馬法爾人是在此時才首度知道這個消息。庫爾 蘭特的王宮,見馬法爾國內此時一片混亂,而耶魯迪又失去了九柱將軍之中的兩名, 在野心與復仇心的驅使之下,又開始蠢動了。 蒙契爾所等待的就是這個嗎?利德苑終於明白了,而且在明白到這一點之後,恍 惚之間,似乎可以掌握到蒙契爾的整個戰略構想。先是指使耶魯迪國王吉古摩頓七世 去牽制拉薩爾將軍,令其將軍隊撤回,接著再操控庫爾蘭特軍,使之侵略茲魯納格拉 舊領。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毫無脈絡可循,但是在底下則是有龐大的線索在貫穿著。首 先,蒙契爾設法讓列國無法採取共同的步調,若有一國侵略,則另一國撤退。這麼一 來,任何一個國家都只是為各自利己的目的在行動,彼此都抱持著相互不信任的心 理。也因此,對抗馬法爾的列國同盟,便會失去其有效性而自然崩壞。再則,各國都 各自採取行動的話,皇帝卡爾曼的軍事負擔自然無法減輕,面對列國呈波狀的攻擊行 動,必得要一一應戰。如果應戰的話,以黑羊軍與銅雀軍為核心的皇帝軍,勢必會不 斷有死傷,既有死傷刖兵力自然會受到損耗。皇帝軍的損耗,當然是對墊伏在帝都城 中的金鴉軍有利。待皇帝軍已疲於作戰,而且損傷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金鴉軍就會開 啟城門出來應戰。 更有甚於此的是,即便能夠看穿蒙契爾的軍略構想,對皇帝軍而言,情況也不會 因此而變得有利。因為卡爾曼此時已是草木皆兵、四面受敵,而這一點對利德宛與安 潔莉娜公主來說也是一樣的。只要根源不斬除,外敵入寇就會像浪濤一樣地不斷湧 來。就算皇帝與黑羊國公夫婦再怎麼曉勇善戰,也不能夠永遠持續戰勝。到那時,就 是金鴉國公蒙契爾高奏凱歌之日了。 「其實有方法可以對抗哥哥的戰略構想。」 安潔莉娜這麼一說,利德宛不禁驚訝地注視著妻子。在銀色戰甲的裹藏下,其實 有著優美肢體的安潔莉娜,以她那更勝於紫水晶的閃亮眼眸,回視著丈夫。看樣子並 不是在吹牛說大話的。 「你不明白嗎?以我軍全部兵力,攻擊金鴉公國的領地。此時哥哥的領地已是一 片空城,要佔領並不會有甚麼困難。」 安潔莉娜輕描淡寫地說明著: 「在這期間,就讓庫爾蘭特軍去圍攻帝都好了。哥哥一定會竭盡全智全能守護帝 都,以免落入庫爾蘭特軍手中吧?對陛下而言,大概再沒有其他比哥哥更值得信賴的 留守將領了。」 利德宛這一次真不禁驚訝地感到前所未有的新鮮,他定睛地注視著眼前這位已經 成為他妻子的武勇公主! 「哇,我真沒想到公主竟是如此的一位戰略家!」 真不愧是蒙契爾的妹妹,不過利德宛並沒有說出口來。因為有些話是絕對說不得 的。無論如何,這個策謀非常地毒辣,不過或許也正因為如此,才能夠有效地發揮功 用也說不定。一旦安潔莉娜立於陣前的話,那固守金鴉公國本領的少數留守部隊,可 能會被削弱部份的抵抗意志。這麼一來,蒙契爾失去原有的領地之後,就算盤踞著堅 固無比的城牆,也會如同一朵失去根部的花,總有一天會凋零的。原本所謂的帝都, 就是指皇帝所在的都城,如果卡爾曼宣佈將皇帝寶座遷移到其他都城的話,也就等於 是遷都而已。雖然原帝都為臣下所奪確實是有失體面,但如果說是遷都的話,至少在 形式上會好些。 可惜的是,在皇帝軍還沒有動身以前,另一則惡耗又傳到了皇帝的本營。原來為 統籌兵員與糧食而離開本營的龍牙國公渥達不幸遭人暗殺了。繼銅雀國公拉庫斯塔之 後,卡爾曼又失去了一名忠實的心腹部下。 暗殺的過程經查明之後,原來是這樣的。 龍牙國公渥達不論就他的閱歷、或者人格的穩重幹練來看,都是一名值得倚重的 宿將,本應該要隨侍在皇帝卡爾曼的身邊。而他之所以離開皇帝身旁,而轉往地方負 責兵員與糧食調配的工作,原因之一是他也飲用了有毒的水,身體的健康狀況不容許 他擔任最前線的任務。不過,披戰甲上戰場的任務雖然不適合他的病體,但是他的頭 腦仍然清晰而未衰竭。前往地方赴任之後,可以在當地一面靜養,一面統籌兵員與糧 食,送往卡爾曼所需要的地方,這樣的任務應該是渥達所能夠勝任的。所以卡爾曼撥 給他三千名護衛兵之後,便將他送回龍牙公國的領地。 然而,就在返回本領的半途中,渥達見到了意想不到的客人,而且並不只一個, 而是兩個。這兩人在一年前還是與渥達同起同坐馬法爾帝國的重臣,亦即宰相宋爾坦 、與虎翼公國實質上的領主西米恩。宋爾坦由於毒殺皇帝卡爾曼的情人艾菲米雅而犯 下大罪,西米恩則因為對黑羊公國繼承人利德宛挑起私戰而違反軍律,兩個都是不得 返回馬法爾的罪人。這同為政治犯的兩個人,此時王對渥達施展他們的三寸不爛之 舌:「如今列國巧弄陰謀,重大的危機正逐步逼近皇帝陛下。此時不再是計較過往之 小小宿怨的時候。我等此時有精確的情報告知,所以想請您居中向陛下斡旋。而這也 是渥達國公您立下大功的好機會。」 渥達當然不是一個毫無戒心的人,怎可能把這番花言巧語當真。於是他不容分說 地,即刻命士兵將兩人加以逮捕,並關進押解囚犯的牢車之中。渥達此舉是想把這兩 人帶到皇帝的面前,請皇帝加以處斷,這正是渥達謹守為人臣之禮節的表現,不過, 渥達此刻所必須做的,應該是當場將兩人加以處決。因為利用渥達謹嚴的為人,正是 這計謀開始的第一步。宋爾坦與西米恩於是拿出事先藏在鞋滕的引火炸藥,投入陣營 中放火。而潛伏在四周的庫爾蘭特軍一見到這個預先約定好的信號,便開始發動夜 襲。在混亂之中,西米恩奪取馬法爾士兵的長槍,將渥達刺殺身亡。如果不是因為臥 病在床,像渥達這般武勇的騎士怎可能如此輕易地被擊敗?不過既已如此,再多說也 是無濟於事。渥達為皇帝所招集的兵員自此四散而去,而統籌的糧食也全部付之一 炬。庫爾蘭特軍在這兩人的嚮導之下,得以更深入馬法爾國土,此時已經位在距離帝 都東北方五百斯塔迪亞(約一百公里)的地方。 「宋爾坦再加上西米恩。這兩個鼠輩在作為馬法爾朝臣之時,便已離經叛道,此 時竟聯合髒污的手,企圖賣國。好,朕一定要叫你們知道罪有惡報的這個道理!」 皇帝在激怒與憎惡之下全身顫抖著,正要命全軍出擊之時,長老級的阿爾摩修趕 忙加以制止:「陛下,請等一等。如果您由於此時的盛怒,而無益地動用大軍的話, 勢必將造成莫大的災噩。無論如何,請您先靜下心來。」 阿爾摩修大老所擔心的,是因為此時宋爾坦的名字已經被突顯出來。宋爾坦毒殺 了卡爾曼的情人艾菲米雅,就算他再如何有利於皇帝軍,也是絕不可饒恕的鼠輩。再 加上他殺害了心腹渥達,卡爾曼無論如何也要親手將他扼殺的心理是理所當然,而且 也可以理解的。但是如果由於一味地憤怒,以致魯莽地動用大軍的話,那機敏又富於 謀略的金鴉國公,不知會趁機施展甚麼策略。 而且蒙契爾先前所發佈的宣告,也獲得了一定程度的效果。諸侯們此時多避免擺 明自己的旗幟,只是摒氣凝神地靜待這場動亂的結局。真正明確地靠在皇帝旗幟之下 的,只有黑羊公國軍與鋼雀公國軍。龍牙公國失去了領主,此時正群龍無首、束手無 策。而虎翼、銀狼兩公國,自前年以來便已形同半獨立的公國,雖然還存著國號,但 已幾乎不受管轄。所以就戰力而言,卡爾曼與蒙契爾幾乎是對等狀態,孰勝孰敗尚且 是未可預測。 而安潔莉娜公主便是在這個時刻,向皇帝獻上襲擊金鴉公國本領的作戰計劃。獲 得這個提案之後,卡爾曼驚愕的表情並不在利德宛之下,不過他隨即笑了笑,然後轉 頭對年輕的黑羊國公說話──那爽朗的聲音已經是近日以來所不曾聽聞的了: 「利德宛,你的夫人可真是難得的軍師哪!表面上雖然輕率無謀,但是,但是, 卻是破解眼前之膠著狀態最有效的策略。這麼一來,應該可以將一切糾纏不清的謀網 給一刀兩斷了。」 皇帝的雙眼閃耀著霸氣的光彩,他氣勢凜凜地站起身來,開始下達命令。也正因 為如此,利德宛才得以了解,原來皇帝從很早以前,就已經有了如此的軍略構想,先 前只是一直在等待時機而已。既然如此,蒙契爾應該也早已想到這一點,而且也已經 有所防備才是。想到這一點,利德宛不禁感到不寒而慄。 在帝都的這一方,當聽到皇帝軍正朝金鴉公國的本領進軍的消息時,年輕的國公 僅稍稍蹙眉:「要來真的是嗎?這一招可學得漂亮!」 蒙契爾不禁苦笑起來。一旦皇帝軍襲擊金鴉公國的話,蒙契爾如果還繼續在城內 袖手旁觀,那麼他也真是太愚蠢了。事實上,蒙契爾的腦海裡,早就已經描繪好專門 用來應付如此狀況的戰略構圖,就這一點,利德宛的洞察確是正確的。 「命全軍做好出戰準備。只要皇帝軍一後退,立刻就攻擊其後背。屆時將可一決 勝負。」 蒙契爾對馬提亞修將軍下令之後,一面也備妥自己的戰備武裝,然後命士兵將被 軟禁的烏魯喀爾國王,耶布雷姆三世帶到他面前。烏魯喀爾國王原以為自己即將被 殺,正脣齒抖動不已的時候,蒙契爾對他宣告,他將與金鴉軍一同出戰,說罷之後, 又再補充一句: 「一個國王的性命,應該可以抵得上國境周圍的十州領土吧。現在就要看看你的 朝臣,是否認為你的性命有如此的價值,這不倒也挺有趣的嗎?」 蒙契爾有些不懷好意地笑著,而不幸的烏魯喀爾國王也與他抗衡似地陪笑,不過 真正出現在他臉上的,卻只是喪氣可憐的肌肉痙攣而已。他真的不能理解,為甚麼自 己會在這樣的地方,為甚麼非得要被捲入異國王位爭奪戰的漩渦之中。他所能夠理解 的,只是金鴉國公所說的一部份話而已。十州,只要割讓烏魯喀爾的一部份領地,就 可以將國王釋回是嗎?十州的領地並沒有甚麼大不了,對一個國家來說,再沒有其他 事物比國王的性命來得重要且貴重的了。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麼在自己被救出之 前,可得要好好地活著。當獲得這個結論之後,烏魯喀爾國王原先被取走的冑甲又被 物歸原主了。不過,他原有的配劍卻沒有能夠取回。烏魯喀爾國王雖然提出異議,但 是仍然只能身裹著冑甲,歎氣地想著:「好歹也有了盔甲,至少可以保護自己不至於 死於刀槍之下了。」。金鴉國公一面對烏魯喀爾國王投以冷漠的視線,一面在以中低 聲自語: 「如果沒有人能夠活著留下來的話,也就沒有人能夠為死者憑弔了。利德宛是不 是能夠扮演這個角色呢?」 蒙契爾臉上露出了苦澀的表情。他應該是比任何人都更有資格活下來的。因為他 必須要打倒卡爾曼,打倒所有逼近他的人,平定國內,以威勢平服列國,然後在適當 的時機正式登上皇帝的寶座,建立金鴉王朝。直到事成之時,或許需要長達十年的時 間,但是只有當這一切都全部達成的時候,他才能夠將自己從少年時代便開始迷戀的 夢幻美女──那名叫野心的妖精化成現實。化成現實以後呢?就等到實現以後再說 吧,此刻不應是憂慮這個問題的時候。 在這天晚上,有一名男子從帝都的城牆上投身自殺。他就是曾在茲魯納格拉王國 擔任宮廷書記官的裘拉傑。不過他的死幾乎沒有引起任何人的關心,而他胸中的苦悶 也沒人有閒暇去思索。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落日之曲 1】 Ⅰ 大陸曆一○九三年五月十九日。從馬法爾帝都奧諾古爾往東方,方圓大約二百五 十斯塔迪亞(約五十公里)的這片廣大區域,正籠罩在一片薄薄的霧氣之中。這是由 於冰冷的伏流水湧出,使得內海的水溫降低之後,初夏的太陽又散發出強光,使得水 氣滲透到大氣之中所造成的結果。低沉的霧氣蜷伏在地面上,使得這景象看起來彷彿 是白色的羊群在牧場上移動。 霧氣不僅會混淆人的感覺,對於人的思考也會造成某種程度的影響。彼此對陣的 士兵不禁想著,如果利用這霧氣,或許可以贏取勝利。但是在戰史上,也曾經有軍隊 在祕密迂迴的行動中,因為霧氣突然散開,而遭遇致命攻擊的例子,畢竟這偶發的要 素並不是能夠讓人依賴的。 這是一片被稱為「琉特森平野」的土地。是從馬法爾內海這個經常被誤以為是海 的大湖南岸擴展開來,其中有綿延不絕、起伏和緩的草地,也有一些低窪陰濕的地 方。在歷史上,被稱呼為戰場的地方,經常都是雙方陣營的策謀在發生偶合之後所決 定的,這一天也同樣如此。表面上看起來,皇帝軍似乎正朝著金鴉公國的領地進軍, 但是當金鴉軍傾出奧諾古爾城,開始從後方緊追上來的時候,全軍便依巧妙的連動, 重新編整好陣形,採取了正面決戰的態勢。而早已有所預料的金鴉軍,也迅速地完成 佈陣,與皇帝軍面對面。 耶魯迪王國已故的拉薩爾將軍,為了實現他自身的野心,曾經擬訂了這樣的一個 計劃: 「列國軍隊伺機從四方入侵馬法爾國境,便可以使卡爾曼二世疲於奔命,甚至在 長驅直入馬法爾內地,攻陷帝都奧諾古爾之後,就可以使卡爾曼無處可歸。這麼一 來,馬法爾自然會從繁榮的頂點直接墜落至谷底。」 如此壯大的戰略構想,或許足以證明拉薩爾這名野心家,的確是具有非凡的才 幹。但是,後來實踐的結果,並沒有如原先構想般地完美。因為有幾個客觀條件在一 開始時就不甚充份。其中之一,是因為拉薩爾在最後關頭的時候,無法掌握足夠的權 限來推動他所有的構想。拉薩爾的命運是操控在耶魯迪國王吉古摩頓七世的手中,而 吉古摩頓七世的心理卻經常受到金鴉國公蒙契爾的間接左右,只要蒙契爾能夠掌握吉 古摩頓七世的心理,便可以對拉薩爾的行動加以牽制。而蒙契爾確實也做到了。在近 乎自我毀滅的情況下,拉薩爾從地面上消失了。由於蒙契爾的策謀與利德宛的劍,這 名充滿野心的年輕人再也無法將馬法爾當作他實現野心的對象了。 皇帝軍總共有七萬多名士兵。主力是黑羊軍,由國公夫妻指揮。卡爾曼並沒有令 這支超過全軍半數以上的軍隊,聽命於他直接的指揮,而是完全交由利德宛與安潔莉 娜統領。因為對卡爾曼來說,就算自己仍汲汲於防範兩人有背叛的行為產生,最後也 是於事無補的。 利德宛與安潔莉娜在戰端即將開啟之前,將帕爾托付給前國公阿爾摩修大老照 顧。 「差不多也快開始了吧?」 「是的,不過不管怎麼說,這看似智略較勁的競賽,竟演變成如此愚蠢的戰 爭。」 「沒有任何一場戰爭是不愚蠢的啊,利德宛,在我所知道的戰爭當中,全都是愚 蠢的產物,無一例外。」 失明的老貴族在回想起過去的時候,不免流露出稍帶苦澀的表情。而他的這份苦 澀,或許是因為深刻地認識到,人類將永遠無法逃脫其本身的愚蠢之中才產生的。儘 管深知戰爭的愚蠢,大老的胸中仍然有「如果我再年輕個十歲」的熾熱情緒在跳躍 著。此時養子將帶著夫人,代替老邁又失明的他,為皇帝在戰場上指揮軍隊。老人將 與他的義孫帕爾,一起在五百名護衛的伴隨之下,於後方注視皇帝軍的戰況。另外由 於有霍爾第與四頭猛犬隨侍在旁,令他們安心不少。 「那麼,你們也該上陣去了,皇帝大概也久候他可靠的戰友多時,帕爾就交給我 了。」 「那麼我們這就去了,大老。」 國公夫妻向大老行禮之後,便躍上馬去,向舉手示意的霍爾第致意之後,接著就 飛快地馳騁而去了。大老撫摸著義孫的頭,一邊向他說道: 「帕爾啊,我的眼睛看不見,你就把所看到的戰況告訴我吧。把你父親和繼母作 戰的英姿說給我聽。」 「是的,爺爺。」 七歲男孩精神飽滿地回答道,然後就站在這位失明的老貴族身旁。他幾乎是緊抓 著老人的肩膀,一面在馬車的坐位上引頸而看。在孩子的視線中,父親和繼母騎馬的 身影在不久之後,便沒入那一片冑甲與刀槍所形成的銀色波浪中。 金鴉軍總數有五萬五千名士兵,另外再加上來自原領地的援軍,而諷刺的是,在 金鴉陣營中,還有跟隨烏魯喀爾國王耶布雷姆三世一起前來的烏魯喀爾部隊。蒙契爾 冷漠地思考著,這支烏魯喀爾部隊雖然無法作為可靠的戰力,不過若是作為擋箭人牆 的話,倒也未嘗不可。 馬提亞修將軍向主君報告: 「黑羊公國的繼承人利德宛與他的妻子安潔莉娜,一起固守在皇帝卡爾曼身邊, 而且在他兩人麾下的軍隊,超過了全軍的半數。」 「我想也大概是這樣,這才像是他們倆個的作法。倒是這麼一來,也就是打算要 和卡爾曼共同作戰,直到最後一刻了。」 在金鴉國公如此回答之後,馬提亞修將軍雖然有些遲疑,不過還是不得不試著提 出自己的建議。難道沒有辦法和王妹之間維持融合的感情了嗎?蒙契爾聽了馬提亞修 將軍所說的話,並沒有憤怒的情緒,不過也似乎沒有受到甚麼感動的樣子,或許是故 意假裝成這樣子: 「我很感謝你的關懷,馬提亞修。不過如果有如此樂觀的想法,可就勝不過我這 個妹妹了。她這丫頭是個戰爭的女神,就算我認真要與她一戰的話,也不見得能夠戰 勝她哪!」 雖然馬法爾是個強兵之國,不過真正懂得巧妙用兵的人,也不過只有四個人而 已,蒙契爾如是想著。而這四個人當中有三名正與蒙契爾為敵,對於如此的狀況,蒙 契爾並非絲毫不覺得不公平。但是儘管如此,他仍然不認為自己會失敗。原本受皇帝 支配的領地有一百五十州,而金鴉公國的領地只有十五州,兩者之間根本談不上孰勝 孰敗。但是在他的策謀之下,終於能夠令兩者以不相上下的兵力作正面決戰。今年三 月一日,皇帝舉行結婚儀式的時候,有誰能想像到五月十九日的今天,竟會演變成如 此的狀況呢? 「經過這一戰之後便可以決定一切。如果事態的進展能夠再順利一些的話,那就 再好不過了,不過,哼哼,這樣的希望不會是太奢侈吧?」 短暫地笑容之後,蒙契爾改變了自己的表情。此時兩軍都擺出近似凹字形的陣 勢,彼此之間大約保持著三斯塔迪亞(約六百公尺)的距離。當風向開始由東北吹向 西南,而霧氣開始迎風飄動的時候,兩軍陣前的角笛彷彿事先說好似地,同時都響了 起來。嘹亮的角笛聲,向世人宣告這一場以數萬條性命作為供奉品的戰爭開始了。 「……就這樣,兩軍的角笛聲響徹了琉特森平野。刀劍與長槍似乎變成一片發光 的森林,正企圖翻覆整個地面。所有士兵都深切地知道,這場戰爭將決定帝國的命 運。」 這是年代誌上的記載。 原本不管是卡爾曼也好,蒙契爾也好,這兩名將帥在開戰之前,都會先將軍容細 密地整頓好、詳擬用兵策略、並對戰場作一完美的選擇,然後才穩當地贏取勝利。然 而當他們針鋒相對的時候,卻出自無奈地選擇了琉特森平野作為戰場,甚且被迫要放 棄巧緻的用兵策略,而倚賴單純的武力。然而在己方放棄巧緻的用兵策略之後,卻又 一面擔心對手是不是會採取甚麼更勝一籌的策謀,所以在戰爭一開始的時候,雙方都 顯得有些生硬而不順暢。不過用兵就像是流水一樣,水一旦流出之後,就會自然而然 地成形。所以在最初的弓箭戰術告一段落之後,便有一支原處於皇帝軍中央位置的騎 兵隊衝出了陣勢。由於擔心地盤所能承受的強度,所以衝出時的速度並不特別驚人, 但是接著就逐漸加快馬步,八千隻馬蹄所掀起的土煙在空中飛舞著,連原有的霧氣也 染上了土煙的顏色。 「讓敵軍靠近。」 金鴉國公蒙契爾的命令十分短促,而且聲音之中有著沉著與穩定。 金鴉軍的重裝步兵隊仍抓住盾牌,一動也不動。 皇帝軍的騎兵隊仍向前衝鋒,愈來愈逼近,當雙方距離僅剩下大約四分之一斯塔 迪亞(約五十公尺)的時候,金鴉軍的陣營中發出了異樣的響聲,聽起來就像是大批 蝗蟲飛過天空的聲音。原來是一千五百枝箭翎,在一聲令下,全部一齊射出。帝國軍 在近距離、而且是在加速狀況下奔馳的騎兵隊,在遭遇這齊射之後,縱使想閃躲也已 經是不可能。軍馬被粗大的箭翎射中咽喉和腹部之後,紛紛砰然橫倒在地面上。而騎 兵被拋出馬鞍之後,也一一墜落,人與馬的叫聲似乎要震破籠罩在地面上的霧氣。第 二道命令下達之後,重裝步兵立刻出動,對帝國軍投擲長槍。這些墜落馬下的騎兵相 互糾纏在一起,此時是進不得也退不得,只能在金鴉軍的長槍攻擊之下,一一地被擊 倒。透過霧氣見到這景象之後,皇帝軍這一方立刻鳴起了撤退的角笛。金鴉軍雖然作 出追擊的態勢,但是皇帝軍立刻就推出兩翼的重裝步兵,掩護騎兵撤退,不給予金鴉 軍有機可乘。 最後,由皇帝軍的騎兵隊所發動的進擊,兩度遭金鴉軍的重裝步兵隊所擊退。就 在皇帝軍無法發揮其騎兵之機動力與摧毀力的情況下,時間已經逐漸由早晨推移到中 午時分了。 「對策、對策,全部都被捷足先登了哪!」 利德宛發出了歎息聲。雖然他試圖以各種方式,發兵去攪亂敵軍陣營,但是每一 次都好像早已被料中了似地,始終都無法將戰果擴大。而金鴉軍也再三地展開迫近攻 擊,但是在皇帝軍的陣容絲毫沒有破綻的情況下,整體戰況雖愈來愈見激烈,卻仍然 無法看出對何方有利。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落日之曲 2】 Ⅱ 接近中午時分,一場大變動產生了。金鴉軍當中一支以輕步兵為主的部隊,從皇 帝軍右側發動了攻擊。攻勢非常地激烈,在將近兩個時辰的時間內,竟然令皇帝軍有 千人以土的死傷,陣勢更因而露出了部份的破綻。 皇帝軍完全沒有料到會有如此強力的側擊,而且也全然無從預料起。因為這三千 名士兵,是蒙契爾在前天夜裡,從與戰場相對的另一頭城門祕密派遣出去,埋伏在戰 場附近的兵力。 「雖然是個小小花招,不過應該會有點兒效果吧!」 當蒙契爾騎在馬上低聲自語的時候,立於皇帝軍陣前的安潔莉娜卻啐了一口說 道: 「真不像哥哥的作風,竟然耍出這種小花招來。不過,如果就這樣給耍了,那我 自己也不像原來的我了。」 「小花招就是小花招。不過真正的對決還是要從正面將對方加以扳倒。」 利德宛的回答,有一半是在自我警戒。不過,不管怎樣,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趕 緊把陣形的漏洞給彌補起來。於是利德宛與安潔莉娜率領一千五百名輕裝騎兵,朝右 翼急急趕去,將那啃蝕著皇帝軍陣形,並企圖加以撕裂的金鴉軍給驅散開來。 利德宛的長劍發出怒吼之後,便看到一隻仍緊握住戰斧的手臂朝空中飛去,後面 還拖著一條鮮血的尾巴。而安潔莉娜的長劍也同時發出一道銳利的閃光,被刺中咽喉 的騎士在發出短暫哀嚎的同時,便從馬鞍上消失了。騎手墜地後的軍馬,帶著呈波浪 形起伏的韁繩,從這陣土煙中脫逃而去。 「呀、是安潔莉娜公主……!」 騎士們說到一半便再也接不下去,而只是面露怯懦的神情。 「我是黑羊公國的安潔莉娜。凡是對自己的劍術有把握者,通通到我面前報上名 來!」 安潔莉娜將沾滿血跡的長劍橫放在馬鞍土,然後縱馬跳躍。金鴉公國的騎士其實 並不是會為此而感到恐懼的膽小者,但是在敬畏的驅使之下,還是紛紛避開這位帝國 中最勇敢的女騎士手中那銳利的鋒刃。雖然與戰術之間稍微有層次的不同,但是在惟 有安潔莉娜才能夠發揮的影響力之下,金鴉軍也畏怯了起來,而利德宛所指揮的輕裝 騎兵便在此時發動攻擊。金鴉軍在遭人擊退之後,無法與本軍一起連動,因而錯失了 致勝的良機。 拯救己方於急難之中的利德宛,突然間,感覺到似乎有一隻無形的疲勞怪鳥,正 棲落在他的兩肩。那銳利的巨爪狠狠地插進他從肩膀到頸項之間的筋肉,令他幾乎感 到疼痛。當然,這並不是因為疲勞所導致。不管是作為一名戰士或戰將,利德宛都是 精悍而且充滿銳氣的。此時只因為內心對戰爭的意義有所懷疑,才使得他的內心彷彿 受到強酸的侵蝕。雖然這場戰爭攸關馬法爾帝國的支配權,而且也將影響到大陸列國 的霸權,但是,「這到底有甚麼價值呢?」,利德宛的內心不僅有這種想法,而且他 衝動地幾乎想對著整個戰場大叫。但是,他內心同時也有這樣的想法,就是此時如果 不讓鮮血徹底流盡的話,馬法爾就沒有再生的可能。 無論如何,自己絕對不能在此時此刻向後退。利德宛重新打起精神,將己方原先 所採取的迎擊狀態直接轉向反擊。在他的指揮之下,皇帝軍緊追在這些企圖與本軍會 合的敵軍之後,並且依曲線狀的動線將敵人趕進絕路,然後以騎兵戰力痛擊敵方本 軍。這真是絕妙的手腕。原本由金鴉軍的重裝步兵所形成的堅固陣勢,在被人突破一 角之後,便讓皇帝軍的騎兵侵入了陣內。 「幹得好啊!利德宛這傢伙……」 卡爾曼與蒙契爾同時都發出了讚歎聲。 箭翎射盡之後,便隨即被捲入肉搏戰當中的弓箭手令人感到悲嘆。在血腥的迷醉 、與復仇心狂熱地驅使之下,騎兵們手持長劍與戰斧,從他們頭頂上揮落,造成一道 道人血與哀號的湧泉。不過,這單方面的殺戮並沒有持續太久。當弓箭手化成地面上 一灘灘的鮮血與和著泥濘的肉塊,完全被擊滅之後,金鴉軍的騎兵隊在亂刀閃爍的光 芒之中,以幾乎毫髮無傷的狀態殺到了。 騎兵彼此激烈地相互衝突,四萬隻馬蹄幾乎要叫地軸也為之震撼。刀劍的響聲持 續不斷,長槍與長槍相互糾纏,鎚矛痛打著頭盔,戰斧啃蝕著戰甲。在人類的怒吼與 悲鳴聲中,又夾雜著戰馬的嘶啼聲,一陣令人難耐的音響充斥著整個戰場。 被刀劍剁碎的軀體、血淋淋的首級、被砍斷的手臂不斷堆積在血的泥濘之中,然 後又不斷被馬蹄給踢得四散紛飛。新產生的屍體與新湧出的鮮血一同打擊著地面,雖 然薄薄的霧氣對於這些淒慘的光景有某種程度的隱藏作用,但是此時的霧氣卻像是與 陽光的強度呈反比,霧氣正逐漸散去,至中午過後,已經完全消失了。於是血腥臭氣 籠罩在夏草的氣息之上,汗水與皮革的氣味又彌漫在大氣之中,這結果竟使得人馬的 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難。 霧氣完全散去的同時,氣溫便像是鳥兒在高飛般地急速上升。此時的太陽正逐漸 從天空中央向西邊移動著。戰況在持續半日之後,兩軍戰死的總人數已經超過了一 萬,儘管如此,勝敗的天秤究竟要傾向哪一側,卻依然無法判斷。在士兵當中,甚至 有人顫抖地懷疑,是不是只要戰場上還有人沒嚥下最後一口氣這場相互殘殺就不會有 宣告結束的時候呢?馬法爾人在大陸列國當中,是最標悍、驍勇的人民,但是他們的 驍勇,似乎就要在這一天淒慘的戰爭當中被消耗殆盡了。 但是,此時沉陷在狂亂之中的並不僅僅是馬法爾人。在大陸列國的歷史上,存在 著一支曾經侵入馬法爾帝國最內地的異國部隊,那就是庫爾蘭特軍的三萬三千名士 兵。他們之所以得以深入馬法爾內地,所仰賴的並不是本身的力量,而是趁著馬法爾 此時的無政府狀態,以及有舊宰相宋爾坦的嚮導。不過不管怎麼說,此時的庫爾蘭特 軍確實已經來到距離帝都奧諾古爾大約只剩一天行程的地方,並得以望見皇帝軍與金 鴉軍在琉特森平野上所展開的激烈戰況。庫爾蘭特軍過去屢次遭馬法爾軍擊敗,因而 此時馬法爾的內戰,應是值得他們拍手稱快的,然而在抽手稱快的同時,卻也激起了 他們內心強烈的欲望。亦即趁兩軍展開必死決鬥之際,坐收漁翁之利。 「這是我們的一個機會。可以同時將卡爾曼與蒙契爾的首級砍下。這麼一來的 話,大家就可以盡情砍殺,愛殺多少就殺多少,直到馬法爾變成無人之境!」 如果耶魯迪王國的九柱將軍拉薩爾還健在的話,應該會一面勒住自己心中那條控 制野心的韁繩,一面衡量著投入兵力的最恰當時機。 不過,庫爾蘭特軍卻是明顯地缺乏忍耐心。這或許是由於過去連續遭到敗北的屈 辱感所造成的反作用吧。當馬法爾人意外地察覺到,有大隊的冑甲與戰馬出現在戰場 外,並且正彷彿熔岩般驟然地湧入視野的時候,不禁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真是愚蠢哪!」 金鴉國公蒙契爾對自身此時所處的狀況,作了如此的批判,而他那清晰的聲音之 中,已明顯地失去了原有的沉著,他真是忍不住要失笑出聲。此地是他與皇帝卡爾 曼,為贏得天下大權而不惜付諸死戰的舞臺,庫爾蘭特軍大吵大鬧地闖了進來,這到 底算甚麼!不過,情況既已如此,總不能在一旁袖手旁觀,此時的馬法爾帝都奧諾古 爾正毫無防備地展現在庫爾蘭特軍的前方。如果讓庫爾蘭特軍趁他們在展開死戰之 際,奪取了馬法爾的帝都,那麼只要人世間有歷史存在的一天,馬法爾人就將會永遠 淪為人們的笑柄。 蒙契爾於是對後方下達迎擊的命令。這命令本身固然是理所當然,但是蒙契爾在 下令時卻缺乏細密的考慮。因為此時固守在後方的正是米克羅遜,而他並非是武將出 身的人。 如果金鴉國公蒙契爾能夠獲得馬法爾帝國的皇位,那麼米克羅遜應該會是個成為 宰相的人物。在各公國的政府當中,沒有任何一個像米克羅遜這般具有多方面才能的 有用人才。無論是在財政、土木、法律等各個方面,他都具有卓越的才能,但是這一 天卻是他首度披戰甲、配劍上戰場,而這首度卻也成了他最後一次。 當庫爾蘭特軍宛如鋼鐵怒濤般闖入戰場的時候,米克羅遜曾試圖將敵軍的攻勢給 煞住。行動雖然果敢,但卻是毫無效益。如果他能夠先開啟陣勢,讓庫爾蘭特軍先行 穿過,然後從側背發動箭陣攻擊,把敵軍趕進湖邊的話倒也就好了;但是米克羅遜並 不具有身為一名武將的判斷力。對他來說,「金鴉王朝」的成立,是他賭蒙契爾肯定 會辦到的夢想。對於此時企圖以泥濘的雙腳來蹂躪這崇高夢想的庫爾蘭特軍,米克羅 遜自然是滿懷憎惡與憤怒。但是驀然闖入的庫爾蘭特軍很快就粉碎了他的情緒。米克 羅遜的防禦陣勢一下子就被突破,如同幻影般的宰相米克羅遜在全身被四枝長槍刺中 之後便落馬。而身體在接觸到地面的同時,他的氣息也已經斷絕了。 米克羅遜陣亡的消息,被緊接著發生的激烈戰鬥所吞噬,暫時還沒有傳到蒙契爾 的耳裡。不過當蒙契爾終於接獲這個報告時,他不禁閉上了雙眼,連一句話都沒有 說。因為在他所不斷描繪的未來構想圖當中,已經有一部份在此時蒙受了永遠的損 傷。 在這場戰鬥當中,金鴉軍同時也失去了馬提亞修這名宿將,在全身被六枝箭翎與 兩枝長槍擊中之後,他壯烈淒慘地戰死了。年代誌上描寫著,「連太陽的影子都還沒 來得及移動。」,在極短的時間內,蒙契爾便失去了文武的重鎮。而造成如此重大損 失的,並不是從正面與金鴉軍交戰的皇帝軍,而是連場所與時機都搞不清楚就擅自闖 進來的入侵者。 混戰的濁流吞噬了整個戰場,如今再談論甚麼陣勢都似乎沒有意義了。在各個部 隊之間、甚或在每個人之間,都有敵方與己方的兵員,錯縱複雜地攙雜在一起,在各 處都正在進行著毫不容情的殺伐。始終在這混戰漩渦中揮舞長劍的安潔莉娜,此時卻 屏氣凝神地注視著前方。 「哥哥……」 喊了這一句之後,就再也無法出聲的黑羊國公夫人,見到金鴉國公的騎影從她面 前一閃而過,而且似乎還曾經在剎那間將視線移轉到安潔莉娜這邊,不過這或許只是 安潔莉娜的錯覺。 由於庫爾蘭特軍的闖入,此時的狀況已非常混亂,若有人再想要預測其中勝敗的 話,真可說是愚蠢之至。原本庫爾蘭特軍是應該佔有壓倒性的優勢,但是在這個情況 下,被襲擊的一方卻遠比發動襲擊的一方還要強得多。而且諷刺的是,皇帝軍與金鴉 軍在此時都有一致抵抗外侮的意識,因而不約而同地,暫時都將指向對方的矛頭,轉 移到庫爾蘭特軍的身上發動猛烈的痛擊。 在金鴉軍的陣營當中,此時還發生了一個奇怪的事件。金鴉陣營當中,有兩名 「高貴的俘虜」,那就是「正統皇帝」魯謝特,以及烏魯喀爾國王耶布雷姆三世。耶 布雷姆三世似乎打從戰端一開啟的時候,就不停在尋找機會。當負責監視他的騎兵由 於庫爾蘭特軍的闖入,而被吸引去部份注意力的時候,耶布雷姆三世便抓住這個間 隙,冷不防地撲向魯謝特皇子。 當騎士愕然吃驚的時候,魯謝特皇子小小的身軀,已經被烏魯喀爾國王的左手臂 給挾持住了。烏魯喀爾國王用右手捏住幼兒細弱的咽喉,然後一面喊道: 「不、不要動,不准動,再動,我就捏碎這小孩的咽喉骨!」 烏魯喀爾國王的聲音顯得十分僵硬,而且兩眼之中閃爍著近乎恐慌的光芒。由於 幼兒尖銳高亢的哭聲,使得金鴉軍的騎士無法繼續將拔到一半的劍完全拔出。耶布雷 姆三世的雙眼閃爍著興奮的神情,他一面斜睨著騎士,一面大聲喝叱他們後退。只要 騎士一企圖靠近,烏魯喀爾國王便高聲叫嚷:「不、不要靠近,不要靠近哪……!」 騎士側由於擔心著皇子有甚麼萬一,所以便無法靠近。但是此時的烏魯喀爾國王 己完全失去冷靜,他死命地挾持住魯謝特皇子,手臂太過於用力,以至於那小小的人 質幾乎已經要窒息,只能發出微弱的氣息。 「把、把本王平安地送回烏魯喀爾本國。待本王回國之後,自會把皇子送回。你 們立刻就為本王準備快馬,這鬧劇已經夠長了!」 突然間,空氣中響起了一聲尖銳的鳴聲,接著只見耶布雷姆三世的右耳被箭翎給 貫穿了。鄰國的國王甚至連一聲哀號都沒有發出,便逕自倒在地上,而瀕臨窒息的皇 子因而免於喪命。 「鬧劇已經夠長了是嗎,似乎人在臨死以前,總能夠說出一些正確的話來。」 低聲自語的人便是安潔莉娜公主,騎在馬上的她是從距離四分之一斯塔迪亞(約 五十公尺)的地方射出了箭。面對那驚惶失措,趕緊在皇子周圍築起一道人牆的騎 士,安潔莉娜僅投以苦笑的視線,就隨即掉轉馬頭,再度投入那戰亂的漩渦之中。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落日之曲 3】 Ⅲ 當中午與黃昏在開始對峙之時,這場似乎無窮無盡的殺伐,終於開始有了變化的 徵兆。 在整場戰爭中,落得極度悲慘下場的,正是庫爾蘭特軍。身為一支受無德國王支 配,又受到無能將軍指揮的軍隊,此時正開始向世人顯露他們的悲哀。庫爾蘭特軍沿 著內海的邊緣移動著,企圖要對馬法爾這兩支相互殘殺的軍隊發動側擊。如果僅由表 面上的地形看起來,該軍的用兵策略或堪稱精湛出色,但是他們不知這個湖既是被稱 為馬法爾內海,水位的變動也是理所當然的。當庫爾蘭特軍湧向內海邊緣的時候,腳 底下所踩的正是原本覆蓋在湖水底下的濕軟泥土,自然無法負荷戰馬與冑甲的重量。 每往前踩一步,馬蹄與軍靴便深陷入軟泥之中,這麼一來,庫爾蘭特軍便在內海邊緣 簇擁成大隊人馬的結合體,在一步也動彈不得的情形下,只得站在原處不動。對馬法 爾人來說,當見到外寇意外地陷入困境的時候,自然沒有對他們抱持同情的理由。於 是數千枝充滿嘲笑與殺意的箭翎從皇帝軍與金鴉軍的陣營中射向他們,而投擲的長槍 也出現在他們的上空。結果,在馬法爾兩軍完美地連動之下,這群不請自來的橫暴客 人獲得了血淋淋的教訓。庫爾蘭特軍就像是輪流被人在左右臉頰土打耳光似地,慘遭 來自兩方的痛擊而開始崩潰。在這一陣攻擊的風暴當中,身為庫爾蘭特之客席的西米 恩戰死,在這片內海的湖水中攙進了自己的鮮血。至於他在臨死之前,是否會呼喚著 那位曾左右他人生的美麗女子,則無法從年代誌上得知。 不過,西米恩的遭遇或許還算是幸運的也說不定。在穿著己方戰甲的屍體之下, 有一名男子被硬拉了出來。這名長相酷似松鼠的男子,被金鴉軍的騎士們,強行拉到 國公的面前。他正是到去年為止,仍在馬法爾的朝廷擔任宰相職務的宋爾坦。 「你已經沒有用處了,在天地之間,不再有你生存的意義。為了配合你的為人, 就把陰暗潮濕的泥土作為你永久的巢穴吧!」 當蒙契爾冰冷地宣告時,宋爾坦面如土色地喘著氣。宋爾坦之所以帶動庫爾蘭特 軍入侵馬法爾,是他原先與耶魯迪人拉薩爾所研擬之一部份策謀的結果。不過宋爾坦 並不知道,拉薩爾事實上是受到蒙契爾間接的牽動。獲知拉薩爾死亡的消息時,他已 經隨同庫爾蘭特軍入侵馬法爾國內了,在這種情況下,宋爾坦只得將自己的命運托付 給庫爾蘭特軍。當這托付給他人的命運竟出現凶兆的時候,宋爾坦除了哭訴以外,也 別無其他選擇了。 「不要殺我,請救救我,只要您能夠饒我一命,我一定會為金鴉國公效犬馬之 勞……」 「想為我效勞是嗎?那麼你就去死吧,除此之外,你也沒有其他方式能為我效 勞。」 蒙契爾用一隻手輕輕地揮了揮。見到這個信號之後,幾名士兵便同時將刀刃高舉 過頂,同時對目標砍下。宋爾坦的軀體在片刻之後,便化成一堆血淋淋的肉塊堆積在 地面上。而這麼一來,蒙契爾也代替他的敵手卡爾曼,完成為情人復仇的心願了。 由於庫爾蘭特軍的潰滅,皇帝軍與金鴉軍終於得以從那奇怪的二面作戰所形成的 沉重負荷中解脫出來。但是解脫出來之後,便又開始了同胞之間、骨肉之間的相殘。 正因為如此,那四處逃竄的庫爾蘭特軍才能免於遭到追擊,不過卻也導致了一個意外 事件。一部份混入皇帝軍後方的庫爾蘭特士兵,為了奪取逃亡用的馬匹與馬車,便襲 擊了一台貴婦人所乘坐的馬車,與護衛馬車的少數馬法爾士兵。衛兵遭殺害之後,被 敵兵以白刃抵住的這名女子,卻絲毫沒有畏懼的神色,她環視著眼前殘暴的士兵說 道: 「我叫亞德爾荷朵,是皇帝卡爾曼的妻子,也就是馬法爾帝國的皇后。」 當這名女子挺胸說出自己的身份時,這群庫爾蘭特軍大吃了一驚。雖然她看起來 確實像是極高貴的女子,但是沒想到她竟會是一國的皇后。 「如果你們殺了我,皇帝絕對饒不了你們。我不會計較你們粗暴的行為,現在就 快快離去。」 就年齡上來說,這女子不過是一個小丫頭,但是她那高傲的威嚴與令人懾服的氣 餽,卻壓倒了這群暴兵。他們於是畏縮了起來,在這名手無寸鐵的女子的氣魄之下, 正要開始四散逃去的時候,思考與行動所即將形成的均衡,卻由於微量的毒素而導致 了破裂的結局。正開始要逃散的暴兵突然察覺到,如果把馬法爾皇后押作人質的話, 不僅可以確保自身的安全,甚至還可以對馬法爾要求相對的財物不是嗎?彼此在默契 之中達成共識之後,暴兵於是又回頭襲擊年輕的皇后。但是皇后的懷劍一閃,其中一 名暴兵的顎下便迸湧出鮮血,然後不支倒地。一名勉強從當場逃離出來的女官,踉蹌 地衝進前黑羊國公阿爾摩修的警衛陣中,告知皇后正處於急難之中的消息。霍爾第於 是帶領著二頭猛犬,以及十名士兵趕往前去,砍殺、衝散了那群庫爾蘭特暴兵,但是 這時候皇后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骸。皇后用自己的懷劍刺穿了自己的咽喉。為避 免遭到這群暴兵的凌辱,亞德爾荷朵拼上自己的性命,來維護她身為皇后的尊嚴。 「亞德爾荷朵過世了是嗎?」 卡爾曼在不久之後接獲這個報告的時候,聲音之中有著沉痛卻乾涸的餘韻: 「太可惜了,如果再活個三年的話,或許就可以在大陸諸國之上,盡情施展權謀 了哪。死得太早了,不,或許是生得太遲了!」 卡爾曼的言詞之中,沒有一句像是身為丈夫的人所應該說的話。平凡的感慨掠過 卡爾曼胸中的一角。他沒有回想起亞德爾荷朵還活著時的情景,內心之中只對那慘遭 毒殺的艾菲米雅有著哀惜之情。但是,亞德爾荷朵的處境又何嘗不悲哀呢。在她痛喪 祖國之後成為她丈夫的這名男子,雖然並無不忠、但是卻無情。雖然想施展自己的權 力與謀術,但是卻時不我與。而卡爾曼這邊也未曾有足夠的時間,來認識她真正的價 值。在帝都被占領之後她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在戰爭發生時,儘管皇帝己示意她可以 遠離戰場,但是她仍在後方祕密地看護著全軍的戰況;以及她拼命為維護馬法爾皇后 的地位與矜持所作的各種努力,都是卡爾曼應該要更加以珍惜重視的。卡爾曼的心開 始痛了起來,痛得連他自己都感到意外。而這份心痛只能當作是對他的一種責罰。在 兩年之間,卡爾曼重複了兩次愚蠢的行為,就是在失去他身邊的女子之後,才開始了 解到她真正的價值。一個甚至無法讓一名女子獲得幸福的男人,算甚麼英雄,又稱得 上甚麼雷霆大帝?自己終究還是沒有能夠盡到身為一個男人所應盡的責任……。 在這一天當中,究竟有多少勇者在這個琉特森平野上喪命呢,為了記載主要的戰 死者姓名,年代誌上甚至得耗費四頁的篇幅才能寫完。 接近黃昏的時刻,金鴉公國軍終於潰散了。所有人的體力與氣力都已經達到了極 限。縱然手裡還有弓,箭翎卻已經耗盡;縱然手裡還有劍,刀刃卻早已有了缺口;縱 然還有長槍與戰斧,卻因沾滿了血肉而不堪使用。一旦沒有了可用的兵力,也沒有了 堪以使用的武器,國公蒙契爾的智略便也無從發揮起了。拉薩爾、宋爾坦、西米恩、 以及蒙契爾此刻還不知道的亞德爾荷朵,這些人都在滿懷的野心、陰謀、與智略尚未 獲得發揮以前,便被迫無奈地死去。而這不就是歷史的面貌嗎?在無數的野心中,能 夠獲得實現的只有一個,而其餘的在歷史中,不過是構成時間與人心的碎片,這些時 間與人心並沒有獲得歷史的傳述、甚至也沒有具體的成形。而歷史的里程碑便是聳立 在這些不斷累積起來的破片之上。蒙契爾以憐恤的聲音對他身旁僅剩的部下們說道: 「各位辛苦了,現在大家各自逃命去吧。我自會思考我拉開序幕的方式。」 但是當蒙契爾承認敗北時,皇帝軍也已經死傷殆盡,血流成河,陷入了無以為繼 的困境。 視野中全是一片紅色,彷彿是由鮮血所形成的天蓋正遮覆著天地。眺望西方之 時,那宛如一道傷口般穿過一部份天空的落日,正緩緩往帝都的方向下沉。天空中央 牽引著一條淡紫色的線,在線的西邊閃耀著金黃色的光芒,而線的東方似乎每隔一瞬 間,就從原本的湛藍更加深成靛藍。但是這些色彩卻像是完全被紅色的天蓋給遮掩了 似地,視野之中淨是一片赤紅。這淒慘、愚蠢、但是又無可避免的一天似乎終於要結 束了。利德宛對於自己居然還活著的這個事實,竟然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在戰爭之 中,他失去了頭盔,戰甲上佈滿了無數的龜裂痕跡,而在戰甲底下的肉體更由於痛裂 的打擊而傷痕累累。長槍折斷了兩枝,馬已經換了第三匹。在這一場完全與用兵、智 略扯不上關係的戰爭當中,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斬殺了多少敵人。儘管利德宛已經疲倦 不堪,但是為了尋找他最貴重的東西,他還是繼續在屍臭之中策馬前進。當狗兒以叫 聲呼喚他的時候,利德宛感受到心臟的跳躍。狗兒們跑上前來,在馬的腳下兜著圈子 跑。 「利德!」 帕爾一面呼喊著父親的名字,一面從大老的馬車當中跳下,拼命從草地上奔跑過 來。利德宛也從馬上躍下,但是全身的撞打、刀傷卻一致地發出痛苦的叫聲。在一陣 劇痛的襲擊之下,利德宛就這麼跌坐在地面上。孩子撲了過來。利德宛抱起他、擁抱 他,眼光仍然在搜尋他心中另一個最重要的人物,那是他在戰亂之中走失的人生精 華。這時,聽覺又再一次比視覺搶先到達了利德宛的身邊。那呼喚他的聲音,飄過了 充滿屍臭的空氣,而且正逐漸在靠近當中: 「利德!利德!」 安潔莉娜感覺到自己彷彿又回到了孩提時代。對她來說,這名既是情人,也是丈 夫,同時又是同僚主將的黑髮騎士,一直都走在自己的身邊,所以他的存在已經變得 理所當然,一旦他不在身旁的時候,就會感到強烈的不安。回音消失之後,安潔莉娜 正要在孤獨的深井之中蜷縮起身子的時候,不知是誰的聲音將她給拉上了地面: 「安潔莉娜!」 原來是帕爾的聲音,她看見孩子正奔向自己,而孩子的父親也跟著從後面走過 來。安潔莉娜邁開腳步跑了起來,她一邊跑,一邊脫下令人鬱悶的頭盔,讓她那頭冬 日落陽般的頭髮隨風飄散。孩子撲進她的胸膛,而她則撲進丈夫的懷裡,冑甲相互撞 擊的聲音便成了重逢的第一聲招呼。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落日之曲 4】 Ⅳ 在一片介於紅色的天與紅色的地當中的狹隘隙縫上,卡爾曼此刻正一動也不動地 坐著。渾身的瘡痍絲毫不下於利德宛。堆積在他周遭的正是忠實騎士的屍體,只有隨 身侍從菲連茲,在負傷之後仍隨侍在皇帝身邊。卡爾曼此時的思絮正馳騁在他周遭幾 個人的生死之間,不久當他終於大大地吐出一口氣之後,他感覺到有一個人來到了他 的附近。卡爾曼緩緩地轉動他那張已然被飛濺的鮮血以及砂塵給髒污的臉,對著那位 正逐漸在走近自己的昔日舊友笑了笑: 「哦,你沒事哪,蒙契爾國公。」 「你也是啊,皇帝陛下!」 言詞之間並沒有諷刺的意味。兩人都覺得幸好對方還能夠活著出現在自己面前。 蒙契爾身上的冑甲發出金屬的響聲,腳步又更前進一些,他們兩人面對面地坐了下 來。菲連茲原本想握起他那沾滿血跡的長劍,但是被皇帝給制止了。蒙契爾在重重地 吐了口氣之後,感慨地說: 「……看來,我們兩個如果不直接把對方給殺了的話,這事情就沒法了結了。」 「應該是這樣吧!」 但是兩個人都無意立刻拿起劍來一較長短。雖然他們不得不相互殘殺,可是彼此 之間卻沒有絲毫的憎惡。反倒有一種奇妙的感慨,那就是他們兩人終於還是走到這般 田地來了。如果說這就是命運的話,或許他們的命運也真是如此,但是這兩人彼此都 知道,這條路不是別人押著他們走,而是他們自己所選擇的。一方弒殺親父,另一方 則背叛主君,明知這是人世間重大的罪行,卻仍然執意地犯下,而且無怨無悔。除此 之外,他兩人不知是否還有其他經營生命的方式呢?不過百分之百可以確定的,就是 在年代誌的篇幅當中,他兩人的人生肯定是用鮮血來記載的。 「兵法和策略都已經無用。我們就以劍術來一決勝負,帝國的皇冠就由勝的人來 接掌。」 「還是單純一點好哪。或許最初一開始的時候,我們就應該這麼作了!」 「那麼,我們這就開始吧!」 「好啊!」 「……陛下!」 菲連茲急忙地喊了一聲,皇帝卻面露笑容,對忠實的少年說道: 「對不起了,菲連茲,朕可能無法履行約定,把銀狼公國還給你了。」 菲連茲此時的表情,已經快要哭出來了。他死去的父親便是銀狼國公柯斯德亞, 由於反叛卡爾曼而遭到誅殺,銀狼公國的領地也因而被沒收。然而皇帝曾與菲連茲約 定,待菲連茲成年之後,便將銀狼公國還給他,讓他重整銀狼公國。 兩人於是同時從地上站起來,並且把劍重新握好,完全一致的動作就彷彿在照著 鏡子一般,但是就在這時候,另一個人的聲音飛進了他倆的意識範疇之中,原來是他 們共同的舊友,黑羊國公利德宛急忙在呼喊著:「陛下!蒙契爾國公!」 「利德宛,你不要插手!安潔莉娜也是一樣!」 當蒙契爾冷漠地丟出這一句話之後,他的敵手卡爾曼也理所當然地接著說道: 「你就是證人,我希望你告訴世人,這場爭鬥雖然愚蠢,不過卻是最公正且毫無 疑問的。」 此時當然無須出聲來加以回答。安潔莉娜屏息地靠向利德宛,而利德宛則一面用 手抱住妻子的肩膀,一面凝視著兩位舊友的決鬥。從一同在王立學院裡研習文學武藝 的那時候開始,他們三個人其實都已經知道,他們之間的友誼將會以這樣的形式結 束。這個想法突然在利德宛胸中萌芽,不過這或許只是因為一時的感傷,而導致記憶 扭曲的一個例子罷。 激烈的刀劍撞擊聲開始鏗鏘地響了起來。開始第一回合的交手之後,馬法爾皇帝 與金鴉國公都改變了彼此所在的位置。 刀刃又再度交鋒,迸裂出的火花劈開了落日的微弱光芒。刀刃與刀刃在相互摩擦 時所發出的回響,宛如是兇惡怪鳥的叫聲。兩人跳開一段距離之後,為了找出攻擊敵 手的下一個間隙,於是在地面上呈圓弧形地移動著。在他們倆人的眼中,已經完全沒 有安潔莉娜或利德宛的存在,這一點是利德宛所能夠了解的。在他們倆人當中,不管 是何人登上皇位,都是足以叫大陸列國國王屈膝臣服的男子,而他們此時就是把映照 在鏡子當中的自己當成了交戰的敵手。他們兩人都是當今世上無與倫比的劍士,如果 要強加以區分的話,大概只能區分出卡爾曼的剛、與蒙契爾的柔。雙方你來我往地, 似乎就要這樣永無止境地持續下去,分不出一個上下。在兩人砍過去、被撥開、抵擋 住、再推回去、刺出、然後再橫掃的打鬥中,持續迸裂的火花與刀劍聲,正以虛無的 美感裝飾著皇帝與大貴族之間的生死大決鬥。事實上,單純的一場殺伐竟能夠以如此 的壯麗,叫旁觀者摒息的,也算是絕無僅有了。雖然彼此的刀刃也曾經數度掠過對方 的身體,但是都沒有能夠造成致命傷。在不知不覺間,夕陽的下半部已經逐漸在溶入 地平線上的黑影之中了。 兩人交手大概已經超過一百回合了吧。一瞬間,蒙契爾猛烈的刺擊,終於穿過了 卡爾曼的胸甲,鋼輪彈迸開來,劍尖深入他的左胸。而卡爾曼的劍也在同時劈開了金 鴉國公的左肩,擊碎了鎖骨,到達肋骨。這一天最後的鮮血彷彿驟雨般拍打著草地, 而兩具軀體也隨之倒在草地上。 為咒語鎮住的牆壁無聲無息地破碎了。安潔莉娜彷彿彈起來似地跑向前去,彎身 跪在哥哥的身旁。她低聲地喊著:「哥哥!」,這時只見蒙契爾微微地張開眼瞼與嘴 唇,用力擠出微弱的眼光與聲音! 「……我無悔。除此以外,我再沒有其他的選擇。就算生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 國家,我還是只能有這樣的生活方式。啊,拜託妳,安潔莉娜,不要哭好嗎?」 蒙契爾以微弱但溫柔的聲音安慰著妹妹。他舉起一隻手,想要撫摸妹妹的頭髮, 但是卻連一根手指頭也無法動彈。 「只是,帕薩羅威茲家族的人完全沒有甚麼過錯。希望請皇帝能夠善發慈悲。即 使被拒絕,也沒資格好抱不平,不過這是我唯一的請求……」 說完之後,蒙契爾就閉了雙眼,微弱的呼吸雖然持續了三次,但是之後就永遠停 止了。金鴉國公蒙契爾未曾當上馬法爾皇帝就過世了。 將企圖篡奪皇位的野心家殺死之後,在另一邊的皇帝也正處在垂死的邊緣。鮮血 雖然如泉水般不停從胸部的傷口湧出,但是隨著心臟鼓動逐漸地減弱,出血量也一直 在減少當中。卡爾曼感覺到有人用布壓在他的傷口上,當他從微明的視野中,看見與 菲連茲並肩的舊友時,他張開嘴唇說道:「蒙契爾怎麼了?」 「已經氣絕了。」 聽見利德宛的回答之後,卡爾曼皺了眉頭,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傷勢比蒙契爾還來 得嚴重。 「那麼,我大概會在通往黃泉的路上,看見蒙契爾的背影。自王立學院以來…… 哼哼,真是奇妙的因緣哪!」 「我去找醫生來!」 菲連茲攙雜著哭聲的話,讓垂死的人不禁苦笑: 「沒用的。」 馬法爾的雷霆大帝像是要斬去侍從少年那依戀不捨的情誼似地,斷然地放言說 道。不過他隨即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露出無畏的笑容: 「不說這個,對了,利德宛,有一件事要命令你,不,是要拜託你。現在皇位空 了,就由你坐上去。」 「陛下……!」 「反正總要有個人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如果由你來坐的話,應該不會變成一個壞 君主才是。」 「我拒絕。我沒有足夠的才幹來擔當這個大任。魯謝特皇子仍平安無事,請您讓 位給皇子。」 「我是不知道魯謝特的才幹如何,不過卻了解你的才幹……利德宛,我就要死 了,如果你拒絕舊友在臨死前所提出的請求,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說完之後,卡爾曼就嚥下最後一口氣了,在時間上大約比蒙契爾遲了五十秒。 阿爾摩修大老、以及霍爾第,再加上帕爾,將兩具遺體並排,然後對著死去的靈 魂致沉重的默禱。接著安潔莉娜回過頭來注視著丈夫說道: 「利德,陛下的遺言我也聽見了。雖然是情非得已,但是你除了即位以外,似乎 別無選擇。」 「這太嚴重了,我沒有辦法!」 利德宛痛苦地呻吟著。一旦利德宛登上皇位,那麼一些不明事理的人們,可能就 開始要議論紛紛,說他是趁著二人同歸於盡之際,篡奪了皇位,這種毀謗,又豈是利 德宛所能夠忍受的? 這時,安潔莉娜似乎憤怒地搖搖頭。紫水晶般的眼眸正視著丈夫,眼眶之中即將 形成淚水的溼潤,使得她聲音有些顫抖: 「你總是這樣,在面對自己所必須擔負之責任與義務的時候,總是先考慮著別人 會怎麼想,或想乾脆拋開一切,隨心所欲到各處去旅遊,總是光想著這些事。你就試 著主動多承擔些勞苦的義務好嗎?」 「公主……」 「也不會只有你一個人辛苦。我多少也能夠幫得上一些忙。等勞苦的義務盡了, 才是談歸隱的時候。到時,不管是森林中、或者異國他鄉,我都會跟著你一起去!」 「……」 「或者,有我一起去反而是你的累贅?」 「沒這種事的,公主!」 利德宛慌忙地搖頭。阿爾摩修大老此時笑了,笑他養子的笨拙。雖然皇帝的死已 經濡濕大老的心,不過人總是能以笑臉迎向未來的。 「魯謝特皇子就交給老朽吧。入僧院應該是對他最好的安排了。只要一日活在這 世上,可能有壞事發生、也可能有好事發生。利德宛只要能盡量為皇子作到最好的安 排也就可以了。」 阿爾摩修大老這麼一說,霍爾第也搖搖他手臂中帕爾的身體,一邊贊同地說道: 「不管是歷代的皇帝也好,國王也好,其中不乏比利德宛大人更不成材的人。只 要照一般來做就行了,而且也足夠了。」 「……我明白了,不要再說了。」 利德宛並沒有完全接受了他兩位舊友在臨終前所說的話,因為他們在邁向遠大野 心的途中被擊倒,不可能毫無悔恨與遺憾。而碰巧存活下來的利德宛,不得不承接他 兩人所遺留下來的野心,似乎他們三個人都奇妙地步上了無奈的人生,直到了人生的 盡頭。 「公主,你願意一起來嗎?」 「直到你厭煩為止。」 利德宛點點頭,摟住妻子的肩膀,緩緩朝帝都奧諾古爾的方向走去。眼前他所必 須要作的事情,比內海裡的水量還要多。先將皇后亞德爾荷朵的遺體與皇帝並排著舉 行葬禮,並且埋葬死去的人們,還必須要摒除存活的人內心所蘊藏的憎惡與不安。帝 國失去偉大的皇帝之後,列國很可能會趁機張牙舞爪地前來襲擊。為了排除外敵,為 國內謀求和平與統一,就算只是暫時的,利德宛必須要代替死者再繼續戰鬥下去。在 利德宛與安潔莉娜的後頭,跟著帕爾、阿爾摩修大老、霍爾第、菲連茲少年,以及四 頭猛犬。在死者所吹奏之角笛聲的護送下,活著的人的身影,正逐漸溶入落日最後的 閃耀餘暉之中。 ……馬法爾帝國的再度統一,此後還有六年的歲月、與更多的人血,才能夠全部 完成。大陸曆一○九九年五月三十一日,兩名男女以聯合君主的形式登上了皇位,十 三歲的長子便成了皇太子。馬法爾帝國的黑羊王朝,這才要正式開始──。 (全文完)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 *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SSX 掃描, SSX校正 * * http://www.angelibrary.com/index.html * ************************************************************ 轉載時請保留以上信息!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