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爾斯王國的宮廷畫家兼副宰相那爾撤斯大人似乎在想著什麼事情似的。王宮裡
正忙著新年祭的準備工作。因為典禮的事務不是耶爾撒斯的責任,所以他反而得以空閒
。於是,他在王宮內自己的房間裡擺好了繪畫的用具,對著畫布晝起來了,只是,看來
好像心不在焉的樣子。一樣無事一身輕的亞爾佛莉德為他送來了早餐。達龍對亞爾佛莉
德手藝的評價是至少要比那爾撤斯的繪畫好大多了。在囉咦的耶拉姆到外國去的這段時
間,亞爾佛莉德有意待在那爾撒斯身邊照料他。
「那爾撤斯,你在想什麼?如果是想著耶拉姆的話,那你盡可放心啦!他那種人不
被殺個五、六回是死不了的。」
「不,如果我會擔心他就不會讓他出去了。我是在想其他的事。」
那爾撒斯擔心的是那許久以前早該處理好的皇陵遭盜之事。
「最近我老是有這種感覺,我是不是忘了什麼重要的事了?」
「可是,我聽說只是士被挖起了一小塊而已,靈樞沒有被破壞啊!」
「是啊!靈樞的表面是沒有任何異狀,但靈樞的內部又如何呢?安德拉寇拉斯王的
遺體真的沒事嗎?」
亞爾佛莉德的臉上現出了不安的表情,那爾撤斯看著她苦笑道:「胡說八道,我到
底在擔心些什麼啊?」
「是啊!這不像是那爾撒斯的作風啊!」
這時候,同樣也沒事做的達龍來了。他瞄了一眼那爾撒期的畫:「哦?新畫的?要
不要我猜猜名字?是叫「混沌」吧?」
「還沒有決定。」
「我覺得除了這個名字之外不作他想。」
就在這一瞬間,那爾撤斯的筆掉落到地上,他果呆地凝視著半空中。莫明所以的達
龍撿起了落在地上的筆,問道:「怎麼了?」:他知道那爾撒斯不應該因為自己的畫受
到不好的評價就有這麼反常的表現的。在相當漫長的沈默之後,那爾撤斯嘴裡發出了呻
吟般的聲音:「……或許我被耍了。」
「你被耍了?怎麼回事?」
「難怪總是覺得有事情藏在我頭腦的某個角落,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是地行術。」
「地行術?那是什麼玩意兒?」
那爾撒斯做了說明,那是亞爾斯蘭王太子一行六人朝著培沙華爾城進行危險的旅程
時的事。
在離開卡歇城塞之後,和同伴分散的那爾撒斯繼續單獨行動,途中遇到了軸德族的
少女亞爾佛莉德。在他們兩人同行的旅途當中,曾經在一個無一生存者的村子裡過了一
夜。他們在那個村子裡和使用奇怪魔道術的人物作戰,並將之擊斃。那個人物就是使用
可以在地下自由行動的魔術「地行術」殺了每一個村人。
「我想起來了。那真是種教人不舒服的魔道法術。」
原本充滿活力的亞爾佛莉德聞言不禁直打冷顫,縮起了脖子。達龍皺起了眉頭:挪
爾撒斯站了起來,拿起了上衣。
「如果還有其他會使用地行術的人的話,就可以從地下打破棺木,沒有必要從地上
去挖。皇陵管理官也因為棺木平安地埋在地下,所以就沒有再詳細調查。」
那爾撤斯趕忙到年輕國王面前參奏。他雖然儘可能地用平穩的語氣和態度來說明事
情,然而,他要求的內容竟然是要挖開陵墓。亞爾斯蘭嚇了一跳,當然也就沒有立刻回
答。不過,就算他有所猶豫,總還是抵不過他對那爾撒斯的信賴。亞爾斯蘭自己拿起了
筆,寫了一張給皇陵管理宮費爾達斯的文件。於是,那爾撤斯、達龍、亞爾佛莉德立刻
就策馬馳向王墓。
當聽到要挖掘王墓時,費爾達斯不禁嚇了一大跳,然而,王命就是王命。他立刻動
員了五十名士兵,在神官頌唱了安撫死者之靈的誦文之後就開始作業。
於是,連龍、那爾撤斯、亞爾佛莉德及費爾達斯這四名高官就在一旁觀看,安德拉
寇拉斯王的墓就被挖開了。
「如果有詛咒,就由我來承擔,不要怕。」
達龍激勵士兵們,他自己也拿起了工具挖土。
或許是士兵們希望趕快結束這個工作的關係吧?靈棺出乎意外地很快就被挖了出來
。在調整了一下呼吸之後,那爾撒斯把手搭在靈樞上,打開了蓋子。
靈樞裡面是空的,而靈柢的底部開了一個大洞。洞穴延伸向黑暗的士中,鬆軟的泥
土覆蓋在洞口上,沒有辦法確認是朝哪個方向延伸?延伸有多長?皇陵管理官費爾達斯
半失了神,差一點就要落進恫裡去,那爾撤斯趕緊把他抱緊。
「嘖!」達龍用力地咋了咋舌。
「也許是冬天的風的關係,我總覺得有一股寒意。」
達龍微微地縮了縮脖子。雲快速地流動,北和影映照在地上,北風吹拂過墓地,現
場瀰漫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氛。即使是活力充沛的亞爾佛莉德也因為左右方有那爾撒斯和
達龍護衛著,才使得她較為心安些。如果只有她一個人在場,想必會落荒而逃!
「在陵墓上引發騷動只是為了掩飾地下的行動吧?只是,如果一開始就不引起騷動
的話,我們可能永遠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達龍懷疑地說道,那爾撤斯半嘲諷似地回答:「或許他們認為早晚總會被發現吧?
姑且先爭取時間是他們的目的。事實上,就因為我一時疏忽,也的確讓他們賺到了近兩
個月的時間。」
「他們到底是誰?」
亞爾佛莉德的問題是理所當然的,那爾撒斯卻無能回答。如果是地上的事,不管什
麼難題那爾撤斯都可以回答出來的:兩天上的事情就該由神官來負責。可是,如果是地
下的事,有些事情實在是猜不著的。
「不管怎麼說,必須先向陛下報告。」
達龍為了避免思路陷入迷亂的危險而這樣提議,催促那爾撒斯和亞爾佛莉德趕快離
開。他們把善後工作委託給費爾達斯大人,嚴厲禁止士兵們走漏消息:然後,三人再度
騎上馬,朝王都葉克巴達那奔回。半路上,「漆黑而巨大的翅膀」,也就是黑夜降臨到
大地上來,亞爾佛莉德在穿過王都大門之前一直無法揮走那毫無緣由約不安。
在那爾撒斯等三人不在的那一段時間內,亞爾斯蘭也沒有偷懶。他和文官代表宰相
魯項、武官代表大將軍奇斯瓦特等人一起處理國政。不管王者如何用心善政,總還是會
有麻煩的事情發生。這一天讓亞爾斯蘭感到頭痛的是貧窮的平民和解放奴隸發生了激烈
的鬥爭。就法律的處理方面而言是很簡單,可是,事情發生的背景卻是不容忽視的。
對一部分的貧窮平民而言,奴隸制度的廢止並不是一件好事。他們的心情是:「因
為一想到還有人比我們還悽慘就感到安心了,然而,現在大家都成了平民了,一點都不
好玩」。這雖然是個錯誤的想法,但這種想法足根植於人心最黑暗的部分。所以,想要
斬除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平民只要一想起:「只不過是解放的奴隸,有什麼了不起的!」就想揍人。當然,
另一方面的人也沒有沈默地讓人揍的義務。
「再也沒有其他事情比人心更難測的了。而社會制度就助長了這個趨勢。那爾撒斯
曾經說過.不要和人心牽扯上關係。」
亞爾斯蘭的師傅那爾撒斯曾教導過他「國王是一種為民眾服務的存在」,可是,也
不能將民眾神聖化。
「民眾以利益為依歸。如果陸下不斷給他們利益,民眾就會支持陛下的。」
那爾撤斯的話有雙重意義。一味地逢迎民眾的自私是無法推行政事的。雖然說不能
太執著於人心,卻可以使他們的生活安定,健全教育制度,興建學校,教導他們人口販
賣和奴隸制度的壞處,這些都是必須做到的事。亞爾斯蘭突然想起了以前讀過的文章:
「王者的野心如一艘船。如果逆歷史的洪流而行,一定會慘遭滅頂,坐在上面的人們都
會落到水裡面去。權力越強,禍害也越大。」
「野心……」
亞爾斯蘭的野心叉是什麼?他沒有王家的血統而坐上了王位。在各國的歷史上,那
些被稱為梟雄的人物都是在用盡了武勇和權謀,引起大量的死亡和憎恨,花了幾十年的
心血才達成目標的:而亞爾斯蘭卻在十五歲的時候就拿到了這項榮耀。因此,亞爾斯蘭
必須從別人的終點處出發,軌遙遠的高峰攀升。
「敢稟陛下,古拉傑的使者求見。」
奇斯瓦特前來報告。古拉傑是港都基蘭的海上商人,是一個智勇膽略兼備的男人,
說話技巧更是不作第二人想。他把臼己及部下經海路所經歷過或聽過的事情記錄下來,
然後說給亞爾斯蘭聽:亞爾斯蘭很喜歡聽他說故事。
事實上,古拉傑是怕爾斯的海軍司令官,是海上情報的負責人。基蘭港、各國的情
勢、氣候及氣象的變化、海盜的動靜等情報都匯集到古拉傑的手上。由於帕爾斯語可以
通行國內外,因此帕爾斯人都有倦學外國語言的壞習慣:不過,古拉傑和牠的部下們都
能流利地說幾種外國語言來從事買賣、收集情報。
而現在古拉傑派牠的心腹魯哈姆帶來了一份報告。魯哈姆把辛德拉的珊瑚藝品連同
古拉傑的報告書呈給年輕的國王。報告書的內容是前些日子,來自密斯魯國的使者經海
路拜訪辛德拉,好像是有意要求締結同盟。可是,辛德拉國王拉傑特拉二世只收下了禮
物,把密斯舊的使者趕回去了。
「拉傑特拉陛下沒有特別交代些什麼……」
「那個人好像還打算揉搓著計謀的粘土,塑造出欲念之像。」
亞爾斯蘭聞言不禁笑出來,回頭一看,連龍回到王宮來了。還有那爾撒斯和亞爾佛
莉德跟在他後面。
達龍他們也帶回了報告。第一件是關於王墓之事。有人挖開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棺材
,盜走了遺體。這個消息讓亞爾斯蘭倒吸了一口氣。宰相魯項和大將軍奇斯瓦特也沈默
地聽著報告。
聽完了報告,亞爾斯蘭先對大家說道:「皇陵管理官費爾達斯沒有罪,不要責怪他
。」
「臣下立刻傳達陛下旨意讓其安心。」
達龍為年輕國王的善體人意大受感動回答道。亞爾斯蘭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如
果事情牽扯上魔道,那麼,我們的知識就太欠缺了。近日裡就找時間和法蘭吉絲小姐談
談吧!應該可以想出好對策的。這件事就先擱置一邊吧!」
亞爾斯蘭也接到了關於湖上祭時出事的報告。他沒有詢問法蘭吉絲。亞爾斯蘭對他
所信賴的部下絕對不會有不必要的懷疑。達龍和那爾撒斯都知道這是一種毫無道理的優
點,是一種無關才氣和軍事能力的長處。
奇斯瓦特一邊撫摸著他漂亮的鬍鬚,一邊歎著氣:「明年可能會是個多事的一年哪
!」
「什麼話?每一年都多事啊!」
亞爾斯蘭笑著說。
亞爾斯蘭絕對不是輕視這些事態的演變,只是,王太子時代的體驗已經讓這個年輕
的國王有充分的餘裕去面對這些問題了。他到底經歷過幾次生命的危險,算起來還真是
叫人頭昏眼花呢@如果將生命和王位置之度外的話,希望之火總是凌駕恐懼和不安的。
「還有一項報告。奇夫等人已經平安地越過國境了。雖然趕不上新年祭,不過,論
陛下靜候他們的歸來吧!」
那爾撤斯報告了好消息,亞爾斯蘭高興地點了點頭。
四個黑影在幽暗當中蹲踞著。這是一個在王都葉克巴達那地下狹窄而怪異的世界。
微細的燈光微微地晃動著,顯示通風孔的存在。這道風夾雜著瀆氣在地下飄盪,四處充
滿了恐懼和毒氣。
四年前,這裡一共有八個影子蹲踞著。之後的一年間,人數減了一半。死去的四個
人都是被亞爾斯蘭和牠的部下們所殺害的。在解放王的治世裡,殘存的人只好潛藏在地
下,啃噬著憎惡的糧食,靜候時機的到來,而時機也正好來臨了。然而,一個意想不到
的裂痕在四個人當中產生了。其中一人出聲詢問:「吉爾干啊!你沒有注意到那個女神
官嗎?」
「那個女人以前短頭髮啊!而且,那也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古爾干這樣回答,可是,聲音中欠缺使自己的辯駁聽起來合理的力量。他的同伴們
交換了一個陰鬱的視線。其中一個人以不知是質問或者抱怨的語氣說道:「我知道你那
去世的兄長是曾經侍奉過邪神密斯拉的神官……」
密斯拉是在帕爾斯神話中最受尊敬的神明。是契約和信義之神,也是一個守護神。
但是,對於信仰蛇王撤哈克的魔道士們而言,密斯拉、美之女神亞希和其他所有的神都
是耶神。
舌爾干痛苦地點點頭:「我的兄長確實曾經侍奉過邪神:不但如此,他還很尊敬夏
姆席德、凱.霍斯洛那些邪教徒們。可是我不一樣啊!在兄長得到報應去世之後,我就
回到正道上,和你們一起追隨尊師了啊!」
「是啊!我們是一起歸依了正道啊!」
同伴們的聲音中有著若有似無的敵意,至少聽在舌爾干的耳裡是有這樣的感覺。古
爾干那原本就顯得蒼白的臉上滲出了冰冷的汗珠,他極力地忍耐孤獨的審問。
「古爾干啊!我們可以相信你嗎?」
同伴再度嚴厲地質問,吉爾干沙啞著聲音:「如果我有背棄蛇王撤哈克大人和同志
們的行為的話,願活生生被火燒、腦袋被蟲咬、被訊咒到骨髓裡。請大家相信我。」
「……好吧:」
同伴們點了點頭。他們也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同伴了。如果古爾干背叛或心志改變
的話,蛇王或者「尊師」的憤怒就會立刻顯現,把他打進痛苦和污辱的深淵,給他最殘
酷的死亡。
包括吉爾干在內,四個魔道士無聲地站了起來。從現在開始,他們必須負起一項重
責大任。
他們必須在蛇王撤哈克再臨之前,把他們的「尊師」從冥界召回來。
「安德拉寇拉斯的小子享受三年的風光已經夠了。接下來就該輪到他和他的臣民們
飽受千年嚴冬的折磨了。」
在他們眼裡,亞爾斯蘭永遠是「安德拉寇拉斯的小子」。討伐蛇王撒哈克的是英雄
王凱.霍斯洛,兩地的子孫就是怕爾斯的舊王家。如果亞爾斯蘭不是舊王家的一員,他
就不會成為撤哈克的信徒們報復的對象了。魔道士們扭曲了的憎惡需要一個合理的復仇
動機。因此,亞爾斯蘭到現在還被稱為「安德拉寇拉斯的小子」。
一個魔道士從另一個房間推進來一個東西,那是一座有車輪的睡床,一個男人就躺
在上面。
那是三年前行蹤不明的特蘭國王伊爾特里休的身體。不知是士是死,表情和肌肉都
僵硬地凍結著,彷彿一個蜜蠟製成的人形。魔道士們把他留在睡床上,一起抬進另一個
房間中,然後門就關了起來,留下的只有黑暗和靜默。
女神官法蘭吉絲站在王宮內自己房間的露台上。她一邊玩弄著手上的水晶笛,一邊
默然地把視線飄向黑夜的深處。
帕爾斯曆三二四年十二月底。藍銀色的半月映照著女神官優美的姿態,一邊朝著中
天移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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