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浪族
第一章 水盡山窮
「老兄!我只是遲了一天寄出支票吧!這麼短短的一天,還要煩勞大哥你打電
話找到公司來追你明白啦!這儿不方便說話嘛!」
李少杰暗罵自己在說蠢話,這些地下錢庄的吸血鬼,擺明是要騷扰你。威嚇你,
以遂追討欠帳的目的。
陰寒之气由對方牙縫藉電話線傳過來,冷狠道:「你知道就最好,下次到期時,
我們會派人來上門收帳。明白了嗎!」
這時眼角掃處,肥主任推開辦公室的門,一臉凶光朝他走來,心知不妙,忙對
話筒急道:「就這樣吧!你有手有腳,要到那里就到那里,下次再說!」
一聲再見,挂斷了電話。
肥主任辛苦地移動著他贅肉堆積如山的巨体,肉顫顫而至,把一疊文件好整以
暇地放在他的桌上,陰聲細气不慍不火般道:「李先生怎樣解釋這次的錯誤呢?」
李少杰硬著頭皮,望往眼皮子下的文件,駭然發覺自己計算出來的那盤數,有
几個數目被触目惊心的紅筆不客气地圈了出來,這還是第一頁,其他內頁可能更体
無完膚。
就像老師剛批閱過的不合格試卷,其中一個紅圈旁還有肥主任的朱批。寫著:
「無可原諒的錯誤」七個蠅頭小字,另外還加上糾正後的數字,真是証据确鑿,欲
辯無從。
李少杰暗忖:這麼肥大的人,偏寫出這麼細小的字体,可知他是如何心胸狹窄?
凡人都有錯,自己雖然出錯多了點,何須如此當著同部門的二十多名同事直斥其非,
不留半點情面,分明想迫「少爺」他辭職。
不過想起地下錢庄那比債,杬個月的欠租,這仍是須忍气吞聲的時刻,裝作恭
順站了起來,舉手投降道:「我再重新做過吧!保証不會錯的了。」
肥主任扶好了快跌下來眼鏡,兩眼一眯,冷冷盯了他好一會後,故作輕松的取
起了他犯錯的証据,淡淡道:「錯不錯都沒有關系了,我剛知會了公司的財神爺,
得他同意,由這刻起你再也不是千島企業的雇員。若不滿意,可向工會投訴。」
不理變得臉如死灰的李少杰,轉身往他的辦公室舉步走回去,杬四步後,又轉
過頭來,微妙道:「忘了告訴你,杬天前工會剛開除了你,因為你已經兩個月沒有
繳交會費了。」
其他同事都別過頭去,不忍看李少杰的窘相。
只有肥主任的頭號心腹,平日已狗仗人勢作威作福的小鄭夸張地作啞然失笑狀。
怒火上涌,李少杰喝道:「站著!」
肥主任不慌不忙,移轉肥体,兩手交叉護在胸前,有恃無恐道:「我剛好喚了
警衛,他們會給你舉行一個沒有飲料食物和來賓的告別會。」
話猷未已,腳步聲在部門入口處轟然響起,四名警衛殺气騰騰擁了進來。
肥主任哈哈一笑道:「李先生請到會計部一行,他們早預備好了大信封。哼!」
逕自回房去了。
李少杰戟指喝道:「不要看扁我,有一天我會回來,但不再是你的下屬,而是
你的老板,可以享受到你謀生的唯一絕技那就是擦鞋。」
眾同事知他失了方寸下不自量力胡言亂語,都搖頭嘆息。唉!一個眉目清秀,
風度翩翩的大好青年,竟被一個女人拖累至這种田地。
四名警衛像對待窮凶极惡的犯人般把他團團圍著,其中一人拍了他一下,催道:
「李先生!請收拾屬於你的私人物件。」
肥主任沒有答腔,只報以一陣冷笑,充滿揶揄譏嘲的味道,調頭回房去了。他
想整這小子絕非一朝一夕的事了。
李少杰臉目無光,真想拂袖而即去,連那大信封也不要。可是在這最需要銀兩
的關鍵時刻,教他有資格充硬漢嗎?
嘆了一口气道:「不用收拾了,給我全丟到垃圾桶里去吧!」
一咬牙,義無反顧地昂然穿過警衛,往會計部的門口走去。
在這世界上,哀求別人怜憫只是緣木求魚的愚蠢行為。
只有自己爭气,才是唯一致胜和得人尊敬之道。
可是沒有了秋怡,斗志和自信早不翼而飛。
現在他只想躲回家里,就算哭,亦不希望給人看到他的眼淚!
午膳時刻。
李少杰喝了一口快餐店色香味俱欠缺的咖啡,倔強地道:「我有手有腳,社會
又經濟景气,怕會惡死嗎?」
坐在桌子對面的謝俊和同情地點頭道:「說得好!這才是標准的城市斗士,不
過可別忘了這是你地產生意失敗後的第四份工作,這計錄會嚇坏了任何想錄用你的
人。」
李少杰微一錯愕,看著這身型高瘦,長著一張帶點滑稽成分孩子臉的好友一眼,
頹然軟倒椅內道:「多謝提醒。沒有人比你更明白我的問題了,想當年我李少杰才
气縱橫,雄姿英發,所到之處誰不括目相看,那想到今日虎落平陽被犬欺。」
謝俊和听著這落難英雄以他一貫的夸大气自怨自艾,忽地一震并低喚道:「她
來了!」
李少杰順著他目光望去,只見一群打扮入時的上班族女郎鬧哄哄擁了入來,其
中一位俏臉如花,体態動人的黃衣美女,特別引人注目,几乎吸引了所有男人的目
光。
她正巧笑兮地和身邊的女郎閑聊著。
李少杰雙目放光,低聲道:「好小子!有眼光,試過和她兜搭沒有?」
謝俊和神魂顛倒地道:「我追求的是精神之戀,只要在一旁看看她便心滿意足
了,嘿!你想她當我是色狼嗎?」
李少杰搖頭嘆了一口气,自己這好友對女人真是太沒有辦法了。唉!不過自己
又能比他強多少 ,否則秋怡亦不會棄他而去了 。
謝俊和知他心事,低聲道:「 嫂夫人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李少杰默默喝乾了手上的咖啡 ,忽地激動起來道:「 電話也沒有半通。媽的!
我做那一件事不是為了討她歡心,她認為打工沒有出息,於是我去做生意,累得把
你和我大姊的積蓄都給賠光了。可是就在我最需要精神上的支持時,她竟一聲不響
走了,除了半瓶安眠藥外,拖鞋都沒半只留下來,好像認為我除了自殺外,再不應
做任何其他事。」
他愈來愈激動,聲音轉高,蓋過了附近几桌的交談聲,引得數對眼光射來,包
括了正排隊買餐票的黃衣美女,謝俊和暗戀著的夢中情人。
她的粉臉白嫩無瑕,是那种不用畫妝便已吸引死人的嬌膚,迷你裙下露出的兩
截玉腿,渾圓光滑,難怪謝俊和給她迷得昏頭轉向。
李少杰見她會說話的眼睛飄到他那里來,乘机微微一笑。
美女小嘴一噘,不屑地別轉頭去。
謝俊和仍不知對方正代他兜搭自己心愛的美人儿,不安地道:「小聲點可以嗎?
記得高中二年級我第一次失戀時,你不是告訴我,女孩子就像蝴蝶,要飛就讓她飛
吧!最要緊是立即去捕捉另一只湊數,為何你現在卻失控到如此田地。」
李少杰正暗贊那靚女夠味道,聞言哂道:「你那次根本沒有戀愛,何來失戀?」
謝俊和拿這好友沒法,惱道:「你可以積點口德嗎?」
李少杰誠懇地道:「俊和!我是為你的戀愛前途擔心,畢業五年了,你仍未踏
足過情關。唉!老大不可說老二,我比你更沒用,起碼你沒有焦頭爛額!」
謝俊和看了時間,道:「我要回公司了,回家休息吧!看你那對眼睛,給紅筋
徹底征服了,昨晚喝了一瓶還是兩瓶老白?」
老白就是他們兩人對白蘭地的尊稱。
李少杰了站起來。
謝俊和探手伸入西裝上衣里。
李少杰按著他的手道:「我那大信封暫時還應付得來。」
揮別後,苦笑搖首,朝著陽光漫天,似乎絕不屬於他的大街走去,沒入人流里。
謝俊和看著他遠去的高挺背影,心頭一陣感触。
他外型既不俗,人品亦佳,頭腦精密,想像亦丰富,可是卻給一個只可共富貴,
不可共患難的美麗妻子拖垮了整個人,變成全無斗志,自暴自棄!
可見娶妻求淑女,內在美才是最重要。
嘿!不過假如娶得「她」,就算第二天早上便給她拋棄了,亦是心甘情愿地認
為值回票价的。
就在這時,他瞅到那黃衣美女亦扭轉頭去,飛快瞟了李少杰一眼。
心頭登時升起了异樣的感覺。
李少杰在擁擠的街上行走肉般茫然踏步。
其時他心情沉重惡劣,只是不想讓好友縈心,才強作歡顏。
大街上一片熱鬧,他的感覺卻像在荒旱的沙漠里缺水缺糧地踽踽而行。
這确是他目前環境的精确寫照。
他并不怪肥主任辭退他,自己應要負上全責。怪只怪對方蓄意當眾羞辱他,這
是不能容忍的深仇大恨。
前世的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麼事?
十歲時,父親在一次工業意外中慘死,接著是母親,留下他和年長十二歲的姊
姊相依為命。
這世上若說還有人尚待他好,就是大姊和謝俊和,其他人嗎?提也不用提了。
實在不想負累任何人。
借下的那筆高利貸,便是要還与借錢給他搞生意的大姊,免得被那看不起他的
姊夫責難她。就算自己給人逼得去跳樓,他亦絕不想再增添她和姊夫間的不和。
媽的!我定要發奮做人,令別人對我刮目相看,使秋怡重投我的怀抱。
迷糊間,他到了居住那憧大廈的入口處。
車聲響。一輛銀白色的賓士轎車在身旁停下。
左右門開處,兩名大漢敏捷地跳了出來,在李少杰仍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時,
動作极熟練地把他塞進了車內,把他夾在車子的後座里。
李少杰剛要呼救,眼光落在前座那盛裝的女子背影上,劇震下忘了作聲。
轎車平滑地開出,駛入繁忙的街道裹去。
女子耳珠戴著別致名貴的心形墜子,隨著車行不住晃動,卻像敲響了李少杰的
喪鐘。
她緩緩別過臉來,送出個勉強的笑容,低聲道:「少杰」李少杰渾忘了左右大
漢的威脅,失聲道:「秋怡!」竟是离家半年,不知所縱的妻子倪秋怡。
她比以前更光照人,只是多添了一絲俗气和滄桑。
低沈自信的聲音由駕車的高大男子口中傳來道:「現在我們到律師事務所去,
簽了合約後,小怡以後和你再無任何關系了。」
李少杰一呆道:「什麼?」身旁的兩名大漢緊握著他的手臂,教他不能動彈。
倪秋怡望往窗外,急促地喘著气,顯然亦是心情复雜,畢竟他們做過了一年同
床共枕的夫妻。
駕車的男子伸手過去,搭在倪秋怡露在短裙外雪白渾圓的動人大腿上,向她淫
笑道:「我幫了小怡這麼大忙,今晚該怎樣謝我?」
倪秋怡不自然地白了他一眼道:「你這人!今晚再說吧!」
李少杰雙目噴火,狂叫道:「放我下車,這是擄人勒索,我要報警。」
左旁的大漢一肘打在他脅下,痛得他立時一陣痙攣。
右邊的大漢淡然道:「李先生好像仍認不出我們的老板是什麼人?」李少杰心
中一標,忍著痛楚,往駕車的高大壯漢望去。
這時轎車在交通燈前停了下來。
那人轉過頭來,精光閃閃的眼睛瞪視著他,道:「看你也是聰明人,我親自來
和你談,是希望你知道我的決心,我在社會上有名譽有地位,不想有任何麻煩,你
應明白我的話。」
李少杰心中一震,認出了對方是誰。
魏波!一個見報率极高的電影公司大老板,以拍火爆和杬級艷情片著名,身旁
總伴著大群明星,据傳聞還是黑道響當當的人物。
李少杰的心直往下沈,望往倪秋怡。
車子開出,魏波的注意回到駕駛上。
倪秋怡輕輕道:「少杰!魏老板答應把我捧成明星哩。」
李少杰急道:「他是騙你的,秋……噢!」他的手臂給人用力捏了一下,痛得
他淚水直流。
魏波冷冷道:「我載你到律師事務所去,自然有方法教你就范,給他看看他的
杬級照,哼!不是杬級,應是四級或五級。」
身旁兩名惡漢哈哈笑了起來,其中一人拿出一疊相片,逐張在他眼前翻動。李
少杰羞慚得要找個洞鑽進去。
自秋怡离開後,他只背叛了秋怡一次,那是在一個酒吧裹喝醉了酒,迷糊間和
一個剛相識的女子到她家胡混,那是十天前的事了,當時還以為是飛來艷福,現在
才知是個桃色陷阱,通奸的証据。
魏波冷冷道:「我魏波要做的事,從來沒過失敗的,不過看在秋怡面子上,我
才特別對你客气點,這樣吧!你欠地下錢庄那十五万八千零杬十元,我代你償還了,
只要你像一個男人般在离婚協議書上爽快地簽個名。」
左旁惡漢在他耳旁陰陰道:「你那間地下錢庄是我們的人,假設你不乖乖听話,
你應該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李少杰頹然軟倒後座處,屈辱怨恨的熱淚奪眶而出,終於給人看到他的淚水。
不!終有一天我會爭回一口气,李少杰是永不會屈服的!
李少杰酒气薰天,腳步琅蹌推開家門,剛關上門便倒往冰冷的地上去。
凄苦狂涌心頭。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失去了工作,失去了秋怡,他還剩下什麼呢?
這一世他也沒有指望能斗嬴魏波這种有財有勢的人,甚至沒有希望報复肥主任
對他的羞辱,他是徹底地完了。
李少杰爬了起來,坐到椅里。
電話鈴聲響起。他想伸手拿話筒,最後仍是頹然垂下了手。
安慰的說話對他再無半點意義。
鈴聲終止。
家內一片凌亂,沒有了秋怡後,這個家再不成其家。
簽完离婚書後,他曾經怨天怨地,憤恨難已,可是他現在只憎恨自己。
都是他自己不爭气。
否則命運不會朝這令人怨恨難填的方向走著。
唉!生命實在太痛苦了。
若不能爭回一口气,他永遠不能正常地生活下去,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倔強
的性格。
他接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摸入睡房去,在秋怡往日的梳妝台頭亂找亂尋,最後
拿起了一小瓶藥丸。
這是秋怡遺下的唯一物件十多粒安眠藥。
不知她現在仍否需要服用這東西?
惱海不由幻想出在她雪白的身体上,那魏波黝黑和惡狀的身体挺動著的惡心情
景。
李少杰舉起小瓶,在眼前搖晃了几下,發出藥丸輕撞瓶壁的連串脆響,喃喃道:
「你最緊要靈效十足,教我一睡不起,明天再不用起來。」拔開瓶蓋,把藥丸一股
腦儿倒進口里。
這才跟蹌走出廳外,打開雪柜,取了瓶冷水,喝了杬大口,揮掉水瓶。
「當!」水瓶撞在牆上,化成碎片。
冷水和著安眠藥沖入喉嚨,李少杰醒了一醒,忖道:「吞安眠藥自殺,沒有近
百粒很難死得了,我現在只吞了十多粒,怎輕易死得去?」
望往露台空處,打了個寒噤。
不!絕不可以跳樓,那死狀太恐怖了。
火燒?可能累及他人?
一股暈眩襲上腦際,李少杰笑得喘起气來,像遇上這世上最荒謬的事那樣子。
這時才知尋死亦非一件輕易的事。
有本什麼(無痛苦自殺大全)那樣的書就好了。
下一刻,他發覺自己伏在地板上。
心緩緩躍動的聲音,在腦際霍霍響著。糊里他伸手攀翻了身旁的小几,几燈跌
到他臉側處。
靈光一閃。他勉力跪了起來,脫下了燈泡,把兩只手指插進了通電處,然後扭
開了燈掣。他狂叫一聲,整個人往後翻倒。
「砰!」後腦撞在地板上。眼前一黑,他終於昏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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