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人類夢女
我終於進入囚室。
不自覺地把腳步放輕,坐到她對面隔一張台的空椅子里。
蒼白的臉沒有一點血色,輪廓分明但不算美麗,卻有一股掩不住的清秀,弱質纖
纖的似是那樣地需要保護和照顧,長長的眼睛像是永遠不會張開來。
囚室內出奇的宁靜,一种令人不敢打扰的寂靜美,明亮的燈光,使夢女雪白的囚
衣,雪白的臉,透明而不含一絲雜質。
我凝聚心神,准備對眼前的夢女進行心理精神的探視和猜測。
“心電感應學”是一門有几千年歷史的古老學問,在最初的原始階段,人們利用
被稱為“測謊机”又或“腦電波掃描器”等簡陋工具,通過人体神經內電波的流動速
度、磁場來測探心理生理上的反應。但在聯邦政府成立前的“後工業時代”時,這門
學科有長足的發展,到了今天,精密的儀器可以“看”到人腦內的圖像,甚至夢境。
但真正的發展,仍要等待我的研究,那是“心靈感應學”的最大突破。
這世上沒有電腦能比人腦更精密,沒有儀器比人腦更能探測另一個人腦,在研究
了千多個具有精神异力的人後,我成功發展出“心靈對流學”,那是一個心靈和另一
個心靈的交往,一個心靈查探另一個心靈的最佳法門,通過古老的精神鍛煉、腦神經
的改造和醫藥引起的化學變异,我成為首屈一指的心靈對流專家,不過那是頂費心力
的一回事,所以在平時与人的交往中,我是不會輕易運用的。
這使我成為圣廟圣主以下最有地位的圣士。
夢女靜如止水地安坐著。
什么力量能支持這纖弱的身体不言不動坐上二十多天?資料顯示所有現存對心靈
的偵查儀器於她都不起作用。
我開始猜測她。
她的呼吸似有若無,心臟比平常人慢上三倍的節奏輕輕躍動,她脆弱的生命里,
又似乎有著無比的堅強。
我的心無來由地抖動一下,沒法形容那是什么感覺,似乎在我察視她時,她也在
察視我,這是前所未有的感覺,往日所有被我作“心靈測試”的人,史能被動地接受
。
我感到她內心的平靜宁遠,一塵不染。
夢女的睫毛很長,在亮如白晝的光源下,閃閃生輝。
我的心呼喚:“夢女!”
表面看去她雖仍平靜如昔,但我卻測探到她的情緒在變化著,其中蘊含惊异和好
奇。
她在注意我,感受我。
我忽地憎恨自己所扮演的審問者角色,假設換了另一個環境,另一种關系,夢女
將是心靈對流學上我夢寐以求的研究對象。
出乎意料之外,她的睫毛抖動起來。
就像在經歷了千百年的長眠後,將要蘇醒過來的樣子。
她張開眼睛。
我終於看到她的眸子。
從未見過這樣的一對眼睛。
甚至再也看不到,只看到一對“夢”,最深最甜的夢。
通過她閃躍動人光輝的眸子,我進入某一宁靜無匹、深遠無盡的天地。
她將自己徹底開放,讓我這意圖闖進者闖進去,我反而猶豫起來,怕陷溺其中,
就像陷溺在最甜最美的夢境里,不能自拔。
我痛苦得几乎呻吟起來,閉上眼睛。
心靈的聯系像被劈下的利刃截斷。
一切回复正常。
當我再睜開眼時,夢女靜靜地看著我,溫柔若水中夜月的眼神,深藏無盡的哀傷
。
她的眼神并不是靜止的,而是兩團烈燒的火,能使我的心化作繞指柔的熱火,令
我最震撼的竟是其中傳出熾烈的愛,一种廣被的深愛。
我的心靈在抖震顫動。
准慧和厲時正監察著我的一舉一動,一個不留神,便是殺身之禍,只要元帥首肯
,厲時可以輕易安排我意外身亡,而在利害沖突下,准慧會毫不猶豫犧牲我這七年前
被她拋棄了的舊情人。
她的眼神逐漸變化,充滿怜惜,似乎我們對調了身份,單杰圣士才是階下之囚。
我的心靈對流學首席的權威,但比起她來,卻像手電筒和太陽的分別。
“唉!”
她沉重的嘆息在我心靈內響起。
我按不下大亂的方寸,霍地站了起來。
她的眼神回复安宁寂靜。
深吸一口气,我坐回椅內。
我明白了漢威博士和他的兩個同僚在接触夢時遭遇到的一切。
而我的感受一竅不通比他們更深入,因為在心靈對流的能力上,我也遠比他們优
胜。
我感到她在說:“我終於遇到一個能和我心靈建立真正聯系的人。”
准慧他們在看著,我不斷提醒自己這事實。
夢女!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的宗教是否就建基在這种心心相傳的基礎上,那又有
何目的?
夢女的眼睫毛抖動了几下,眼帘緩緩合上,將夢般的天地封閉起來。
我試圖察看她心靈,卻不得其門而入,一陣勞累蔓延全身,我干了超出我能力的
工作。
我站起來,搖搖晃晃往室門走去。
准慧在外面將門打開。
我步出門外,門在身後關上。
准慧立在面前,銳利的美目在我臉上搜尋我和夢女接触的任何線索。
心力的消耗使我一陣暈眩,往前倒去,倒在准慧驕挺的身軀處。
准慧一手摟著我的腰,以身体支撐我。
久違七年的熟悉体香,鑽進我的鼻孔里,使我由一個夢步進另一個夢里。
准慧依然以那冰冷的語調道:“單杰圣士,休息一會才作報告吧!”
這兩句話像冷水般淋下,為何她不体諒我的勞累,一切全以功利作大前題,我想
起夢女那對充滿了解和怜惜的眼睛。
回望囚室,她仍像石像般坐著,但我對她的印象已徹底改觀,她代表的是一個美
夢,一個人類自進化開始以來一直追尋的夢。
厲時的聲音通過傳聲器響起:“准慧專使,單杰圣士需要好好的休息,我在聯邦
酒店為你們訂下頂樓的兩個房門,飛船正等待將你們送到那里,明天九時正我會在這
里等你們。”
黃昏時分,我從昏睡里惊醒過來。
壯麗的邦托烏夜景,無究無盡的點點燈芒,在落地玻璃外向四方八面延展,我記
起這是聯邦酒店最高第一百五十二層內的一個豪華房間,是只有圣士和掌握實權的地
方首長,才可以入住的地方。
我坐到窗前的搖椅上,默默凝視遠方(孤峰般)從其他低矮建筑物聳立出來的金
字塔,它的峰尖給污染的厚云橫蓋著。
我想起夢女的眼睛。
里面有無盡的故事和天地,等待我去發掘和經驗。
我痛恨我們之間現在那种關系。
她熾烈的眼神在我心中燃燒著,那是進入她心靈的通道和進口。
在邦托烏上空飛行的噴气船,划出一道又一道美麗的彩線,加進壯麗的市景里,
這人類最偉大的城市,內在是否和外表同樣美麗?
夢女的倩影驅之不去。
我感到心里的盼望像林火的蔓延,渴望与夢女的再接触。那不是審問者要從被審
者處獲得可邀功的消息的渴求,而是想參与夢女心靈的美麗大地。
我知道只要開放自己的心靈之門,她便可以走進來,讓我分离她的世界,也讓她
分享我的世界,雖然在這冷酷功利、爾虞我詐的社會里生活這么多年後,我能貢獻給
她的實在极為有限。
無論人們怎樣欺騙自己,人類自出生後便注定生活在自己個別隔离的“島宇宙”
內,但只要我向夢女開放自己,她便可以使兩個孤立的個体合而為一,她將成為我,
我將成為她,這是否才是愛的真諦?愛的极致?
人類追求愛情,最終的目標是否是這种形式的結合?生命由肉体的結合而來,那
生命的峰顛是否應從心靈的結合而攀上去?
門鈴響起。
誰?
我從搖椅站起來。
門開處一名身長玉立,穿著酒店員工制服的女侍推著盛滿食物水果的餐車進來,
在聯邦內水果都是在溫室內培植的,珍貴异常。
女侍微笑道:“圣士!你的晚餐來了,是專使為你點的。”
我心中一震,從昏睡中醒來一直想不起准慧,我感到解除魔咒般的輕松快意。
肚皮響叫,該是進食的時候。
我坐到餐桌前,暗忖不知道准慧在隔鄰的房間干什么?我睡時她有否過來看我?
女侍為我戴上蓋在胸前的雪白餐巾,動作輕柔,然後拿起刀叉,為我切割碟上的
牛扒,她的手雪白纖長。
我愕然道:“讓我自己來吧!”
女侍笑臉如花:“我是特別從元帥府調來伺候圣士的,假使我服待不周,會被嚴
重處罰。”
我抬起頭來,第一次定神打量她,俏臉輪廓精致分明皮膚細嫩,身材均勻纖長,
雖未能如准慧那么奪人心神,也是難得的美女,嘗聞元帥從各地徵召一批出眾的美女
,來作對有功人員的賞賜,這傳聞看來不假,從此也可見元帥對“夢女事件”的重視
。
在我的打量下,她俏臉飛出一片紅霞,低聲道:“我叫思絲,在元帥府編號十八
,無論你有什么要求,我都會盡力使你滿意。”
我心中一蕩,轉瞬又為另一种情緒代替,是什么力量使眼前女子變成可任人采摘
的花朵?又是什么力量剝奪了夢女的自由?可恨我正是這力量的其中一個幫凶。
連自己也大吃一惊,為何以前我從不會有這种反叛的想法,只覺能為聯邦出力是
無比光榮的事。
是否夢女改變了我?
思絲坐在我身側,將切成大小合度的肉塊送進我嘴里,又為我斟了滿滿一杯葡萄
酒,殷勤伺候。
我不由自主凝神輕輕猜度了她,發現她的心神全放在我身上,充滿了仰慕和好奇
,也感到她在奇怪我的沉默和完全不像她遇到的其他急色男人。
晚餐完畢,思絲將刀碟收拾好堆在餐車上,為我倒了另一杯酒後,才推餐車走了
。我拿起酒杯,重坐到落地玻璃窗前,俯瞰入夜後的邦托烏,輕搖著搖椅,拿著酒杯
思潮起伏。
門再打開,腳步聲響起,初時我以為是思絲,當來人直接走到我背後,我便知道
那不是她。
准慧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好點了嗎?”語气減了早前的三分冰冷。
我感到她對我的影響減退了很多,平靜地答:“看!外面多么美麗!”
她在我身旁的椅子坐下。
我默然不語,也沒有看她。
准慧嘆了一口气:“你還恨我?”
我搖搖頭,連我自己也不知這代表什么?
准慧沉默片晌,緩緩說:“你在夢女處查到了什么?”
我側頭望向她,剛好和她明亮的眼神相接,冷冷說:“這不是談公事的好時刻吧
!”
准慧呆一呆,首次發現我脫离她的控制,單杰再不是那苦苦哀求她留下的舊情人
。
她避開我的目光,望向窗外,胸口急速地起伏,情緒不由自主地波動,換了是平
日,我一定會乘虛而入,猜度她心中的想法,但現在我卻要留下每一分心力,好在明
天和夢女作第二次接触。
准慧很快回复冷靜。
准慧指著遠方道:“城東是貧民窟,夢女宗教的傳播就是由那區域開始。”
我順著她的指引极目遠眺,想像人們初遇夢女時的情景。
准慧道:“自古至今,宗教都是由社會的底層開始,只有在不滿足的人里,神才
有市場。”
這世界誰會滿足?准慧正因不滿足,才舍我而去,力圖攀上更高的社會位置,滿
足的定義應是“不作他想”,但誰能辦到?
我就像往日和她熱戀地溫柔地問:“慧!你滿足嗎?”
不知是因為我的語調,還是因為我的問題,她忽地沉默下來。
我說:“假設我不是圣士身份,你會坐在這里和我談話嗎?”
准慧銳利的目光迎向我:“為何要問這類使人不愉快的問題?”
我冷冷地和她對視。
我忽地覺得一向高高在上的她只是另一條可怜虫。
我忍不住輕輕猜度了她一下,感到她心中充滿不安和惊异的情緒,我的從容自若
大大超出她的計算,她再也不了解我。
從囚室出來後,單杰獲得了再生,因為他知道畢生要找尋的夢在那里。
沉默再度占据了我們的空間。
准慧嘆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仍恨我,但我并沒有忘記你,否則此刻你不會坐在
我身旁。”
我忍不住笑起來:“對不起,我并不能接受這說法,沒有人比我更胜任這工作,
否則元帥和厲時豈會同意我這人選,我再不是七年前你离開我時的無名小子,而是有
資格問鼎圣主寶座的圣士,我不但是心靈對流學的開山大師,還是心理學、醫學的權
威,准小姐,這是你夢想不到的變化吧!”
准慧呼吸急促,顯然被我毫不留情的說話激怒,她想不到作出退讓後,我仍不放
過她。
我抬頭望往天上,污染的空气使我看不到任何星辰,若非上任圣主“太陽能之祖
”達加西成功找出應用太陽能的方法,空气的污染會更嚴重,可惜這超卓的人物已不
知所蹤,一直不明所以的我,現在隱約想到他反叛聯邦國的理由,因為我變在這條危
險的路上走著。
准慧強作平靜的聲音:“杰!你變了。”
我心中一震,她不喚我作單杰圣士而像往日相戀時那樣喚我,究竟想表明什么?
我轉過頭去,深深望入她明亮的眸子里,緩而低沉地道:“在某一久遠的年代,
在已被遺忘的日子里,有位詩人曾這樣說:『我們永不停止搜索,最終的發現,將使
我們回歸到起點處,并首次發現該地方的存在。』你听過嗎?”
准慧有點措手不及:“這听來像啞謎多於像首詩,又像故弄玄虛的呻吟,誰肯費
時間去作無謂的猜想。”
我嘆道:“不!你錯了,他說的是自有人類文明以來,我們便不斷在身外找尋某
一种夢寐以求的東西,這是永遠不會成功的,因為最珍貴的寶藏正是我們的心靈,那
是起點,亦是終結。你能明白嗎?”
我并不重視她的反應,忽然我發覺所有的事都是無足輕重的,包括名譽、地位、
權力,以至和准慧的愛情,甚至乎生和死。
我知道我的起點和終結,均在那囚室時,在那瘦弱身体包藏的偉大心靈內,那也
是我剛獲得的宗教和信仰,我明白了!
准慧站起來道:“夜了!晚安!”
不用探測她的心靈,我也知道她想我出言挽留她。
我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深深地望著她。
准慧俏目蒙上迷茫的神色,并不了解我的行動!亦正是我种种大异於往日的行為
,反使她產生新鮮感和重新燃起愛火,無論思想、气度和自信,我都大大不同於當日
她离開的單杰。
我怜惜地望著這不惜一切往上爬的女子,她畢竟是我深愛的人。
我將嘴唇湊上去,在她嬌艷欲滴的紅唇輕印一下,柔聲道:“晚安!”
她眼中閃過失望的神色,轉身盈盈去了,看著她動人的背影,我几乎想改變主意
喚她回來,但最終還是按下這沖動。
准慧才出去,思絲走進來。
我感到她心中的欣悅,思絲明顯地對我有很大的好感,可惜我需要的并不是肉体
的接触,而是心靈的對流和交融。
思絲走進浴室內,為我作入浴前的准備工作,水聲嘩嘩響著,注進可供十人共浴
的豪華浴池里,但我想到的卻是為何我能有如此享受,其他邦托烏的平民卻要生活在
惡劣擠迫的環境。
唯一公平的是他們也擁有同樣的內心世界,夢女的存在正是喚醒他們沉睡了的心
靈。
思絲笑盈盈地站在浴室旁道:“圣士!讓我來伺候你入浴和按摩。”
假若我拒絕她,她將因此受責。何況她是這樣地令人難以拒絕。
浸在溫熱的水里,我將所有的思慮排出腦外,享受水的洗禮,与夢女的接触,使
我得到煥然一新的生命。
思絲換過將她青春丰滿的肉体表露無遺的三點式性感泳衣,仔細為我洗刷。
我問她:“你今年多大了?”
思絲道:“二十歲了,圣士你也比我想像中年輕,我還以為所有圣士都是弓腰彎
背的老人,你卻比運動家還強壯。”
我心中一動,她這樣說可能是代表她曾伺候過其他圣士,禁不住問:“你遇過其
他圣士嗎?”
她停下手,輕聲道:“對不起,上面吩咐我們不可向任何人透露曾与誰接触……
”
我諒解地點頭,但我已通過窺探她的思想得到了答案。
那是馬竭能圣主,而且憑她的記憶細胞內對圣主的鮮明圖案,推知那應是發生在
最近的事,馬竭能有很大可能亦身在邦托烏內。
我并不喜歡馬竭能,他的心靈內充滿了陰險和仇恨,這人為討好元帥,致力研究
一种能把人變成威力龐大殺人机器的方法,名為“超級戰士”計划,這使他成為最當
紅得令的圣主,但据聞他耗資龐大的研究遇到難以解開的死結,元帥對他的不滿正在
增長中。
思絲嬌柔地道:“你很沉默,像時常在思索一些高深的問題。”
我問:“你不想東西嗎?”
她垂頭說:“思索會令人感到痛苦的。”
沐浴後我躺在寬大的床上,讓她為我按摩,不一會我沉沉睡去,近天明時我醒過
來,全身赤裸的思絲像頭可愛的小貓睡在我怀里。我輕輕推開她,取起睡袍穿上,赤
足踏著厚軟的地毯,來到落地窗前挺立,俯視眼下的人類文明。
背後傳來穿衣聲,不一會那被我惊醒的女孩站到我面前,仰首望我。
我溫和地問:“為什么不多睡一會。”
思絲不安:“你不喜歡我嗎?為什么不要我?”
我將丰滿的肉体摟個滿怀,沉聲道:“不!你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可惜這不是
适當的時候,也不是适當的情況。”
思絲全身起了一陣顫抖:“圣士,我并不明白,但我真的希望能讓你快樂。”
我摟著她來到床沿坐下:“你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可是我明天將有很重要的事
去做,趁天還不明時,好好睡一覺吧。”
她的小嘴主動地湊過來,在我唇上狠狠的吻一下,低柔地道:“你是個很特別的
人,也是個好人。”
我將她按到床上,為她蓋好被褥,心神卻飛越到明天再會夢女的事上。
囚室的門在我面前第二次打開。
夢女毫無异樣地閉目安坐。
我在她面前坐了下來。
夢女一動不動。
我感到室外的准慧和辦公室內的厲時,都聚精會神地觀察著我們,所以我不能讓
他們覺察出我絲毫的真正意圖。
我望向夢女,精神凝聚。
平時需一段時間才能集中的力量,几乎只在剎那間就凝聚起來。
她在幫助我。
意念才起,夢女的眼猛地睜開,而不是上次的緩緩張合。
“轟!”
一股潮水般的力量由她雙目涌入我的腦神經內,奇异的強烈痛楚在每一條神經蔓
延,我整個知感世界旋轉起來,身体每一個細胞似欲爆炸。
“呀!”
我听到自己的慘叫來自看不著摸不到的地方。
“轟!”
有若三顆威力強大的炸彈在腦內爆炸,然後是絕對的寂靜。
接著我听到“呼隆呼隆”的奇怪巨響。
原來是自己的呼吸。
然後再次感到自己的存在。
完美的宁靜。
我并不完全全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但我卻模糊地感到夢女對我做了一些奇妙的事
,使一些難以形容的异事發生在我身上。
“單杰!單杰!”
准慧通過傳聲器對我的呼叫逐漸擴大,聲音里帶著焦灼和關切。
她可能叫了我很久,直至現在我才听到。
我睜開眼來。
夢女閉上了雙目,不知怎地,我感到她非常疲倦,臉容蒼白憔悴。
“單杰!單杰!”
我伸手止住准慧對我的呼叫。
力量在我体內澎湃,不但是体力,更明顯是精神力量,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夢女的聲音在我心靈中響起:“我終於找到一個能接受『真愛』的人,我的愛已
全奉獻了給你,我很疲倦,我很疲倦……”聲音逐漸低沉下去。
我的心靈回應道:“我不明白!”
夢女再沒有回答,再沒有任何反應。
我坐在厲時的辦公室里,默默無言,我感到除了精神奕奕外,還像多了點什么似
的。
閉路電視螢幕里的她仍是那么安詳。
准慧站在我前面,眼中射出森冷的寒芒,定定罩著我。
雖然看不見厲時,但仍感到坐在我背後的他,鷹隼般的銳目,正射在我背上。
准慧嚴肅地道:“單杰圣士,我要求你將在囚室內的每個細節,一字不漏報告出
來,這是至關重要的事,若有任何与事實不符,將是欺騙聯邦政府的罪名,後果嚴重
。”
室內的气溫仍如常地适中合度,我卻感覺非常寒冷,只要一個不小心,即是万劫
不复的境地,情治局在排除异已上是惡名昭著的。
厲時嘲弄的聲音:“單杰圣士,你似乎并不胜任你的工作。”
我沉著气猜度他們的思想。
准慧的真心背叛了她外表的狠冷,里面充滿惶惑不安,甚至包含對我的憂慮和關
切。
厲時的心靈冰冷殘酷,但至深處仍難掩一絲恐懼,對夢女的恐懼。
罷猜度完畢,另一個意念竄上心頭,几乎使我叫了起來,往日作出對別人的思想
猜度時,總是非常吃力和模糊,從未試過像如今的輕松和深入,我明白了,夢女將一
些奇异的力量,借我們精神交接時傳入我身体內,難怪我剛才的神經如此痛楚,那是
一种改造的過程,我興奮得忘記回答,更不明白夢女為何要這樣對待我這陌生人?
准慧不耐煩地道:“圣士……”
我站起來,移到兩人中間處,這樣我可以同時看到他們,從容道:“你們的錯誤
,在於不明白我在干什么。”
准慧俏目一亮,靜待我進一步解釋,假設不用她犧牲目前所擁有的任何東西,她
仍是對我大有情意的。
厲時嘴邊掠過一絲冷笑,我感應到他心在想:看你這小子的“心靈對流”有什么
鬼門道?
我說:“要了解夢女的宗教魅力,唯一的方法,就是以身試法,這是我兩次進入
囚室所做的事。”
厲時哂道:“希望你仍未變成她的信徒,我也曾審問過她,可是她連眼也懶得睜
開來,你總算有點辦法。”
准慧截入道:“你究竟發現了什么?”
我以權威的語調問:“你們听過『神游』沒有?”
厲時悶哼一聲,“當然听過,那是小說家筆下虛撰的題材,說人類的精神可不受
肉体的約束,瞬息間旅行到宇宙任何一個角落,圣士,是這樣嗎?”
他表面上雖仍冷靜如冰石,我卻測出他心靈里所掀起的滔天巨浪,在內心深處他
是相信我這專家之言,我要好好利用這點。
我冷笑道:“這并不是小說里虛构的情節,而是你眼前的事實。”我的手指向螢
幕上的夢女。
兩人眼中同時射出森厲的神色。
我不容他們有思索的餘暇,迫緊著道:“我第一次步入囚室,以心靈對流術和她
建立心靈的聯系時……”
准慧打斷我說話:“且慢!首先我們希望你解釋一下,為何她會相信你?你顯而
易見是聯邦政府派出的人。”
事實連我自己也不知夢女為何會青睞於我,但當然不能這樣說,幸好他們還不懂
心靈對流學。
我故作從容,淡淡笑說:“這是頗難解釋的事,不幸我卻不能避而不答,在進入
囚室前,我早感到夢女是擁有精神异力的人,所以擬好了一套策略,就是讓她的心靈
感應到我也是她的同類人,同樣地認為精神比物質更重要,甚乎超越了聯邦政府,超
越了世俗的一切,你們明白嗎?”
厲沉聲道:“希望你不是真的這么想,否則你會被送進她的鄰室去。”
准慧道:“好了,假設她真的被你騙過,和你進行心靈對流,你又怎知她有神游
的异力?”
厲時提點著:“說得清楚點,因為你每句話每個表情,都會呈上元帥的『治國小
組』。”
我攤手說:“那發生在第二次進入囚室時,我感到她將一股奇异的力量送進我的
神經里,剌激著我神經系統某一個部分,但在我能确定是哪一個部分時,准慧專使已
在喚我,當時因為我正和她在心靈對流的狀態,所以清楚感到她對我起了怀疑的心,
中斷了能量的輸送,假設我有多點時間就好了。”
這番話半真半假,真的是她的确將一些奇异的能量送到我處,假的是我當時完全
不知道發生什么事,夢女也沒有怀疑我。
厲是愕然:“這樣說來反是專使犯了錯誤?”
准慧俏臉一沉:“大將,最好在措辭上謹慎一點。”跟著望向我道:“那和神游
有什么關系?”
我知道已把剛才的劣勢扭轉過來,“很簡單,就是當她的精神力量刺激我中樞神
經某處時,我感到整個精神似欲离体而去,据我多年的研究,那絕對是神游初步階段
的脫体現象。”
准慧呆道:“假如她真擁有神游的力量,豈非可任意四處闖,甚至可能來到這里
,听我們說話。”
我肯定地說:“你放心,我是心靈對流的專家,假設她的确神游到這里,我是可
以感應到的,她的神游似乎是另一种形式的精神旅行,而不是像鬼魂般可以隨意出沒
。”
厲時臉色變得有多難看便多難看,喃喃道:“假設她的而且确擁有神游的力量,
又能播种般令其他人也擁有這力量,那問題會比我和元帥所想像的更嚴重百倍。”
我加重語气:“是的!假設人人都是擁有神游的力量時,人類將進入全新的紀元
,舊有的社會秩序冰消瓦解,沒有人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么事。”
厲時喝道:“不!我一定要阻止!”
我冷然道:“除非我能和夢女再次心靈對流,否則我也想不出對付的方法。”
厲時眯著眼瞪視我,一字一字地道:“單杰圣士,我要你立即到夢女的追隨者中
間去,利用你心靈對流的技術,查察夢女的影響有多深,他們是否擁有神游的力量,
然後回來向我作報告。”
這聯邦政府的大人物,不待我回答,按下与外面秘書聯絡的對講机:“簡嚴進來
!”
我心中一凜,假若厲時是聯邦政府的利刃,簡嚴這間諜頭子便是那利刃的鋒尖,
每次都是由他首先刺進敵對目標的体內,飽嘗對方的鮮血,想不到我也有机會得見這
人人聞之喪膽的凶人。
簡嚴身形高瘦但卻非常硬朗,若非他眼神陰森冰冷,可說是個很有吸引力的人,
可是現在他英俊的面龐只會令人覺得邪气妖异,三十來歲的年紀,卻有著四、五十歲
的沉凝。
他進來後,眼光只落在厲時身上,我和准慧像完全不存在那樣。到厲時介紹我們
時,他淡淡地和我們握手,雖然他一句說話也沒有,但卻我确感到他對我們了如指掌
。
我猜度了他的心靈,發覺重門深鎖,顯示他并非像厲時那樣全沒防備,而且他本
身肯定是個對心靈學有研究的專家,應付他我要倍加小心。
厲時吩咐道:“簡嚴,由現在開始,你要在各方面協助單杰圣士,以助他完成任
務。”
簡嚴望向我的眼神精光一閃,以他毫無表情的語調回應:“大將可以放心,圣士
若要我摘取天上的明月,我也可助完成夢想。”
厲時轉向我道:“圣士,這是你畢生為聯邦出力最難得的机會,是好是坏全看你
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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