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洞中奧秘

    好一陣子,那些侏儒站在洞前爭論不休,直到後來索林開口道:「現在該是我們尊敬
的巴金斯先生露一手的時候了。一路上的事實足以證明他本人是我們這次遠征旅程的好旅
伴,而且是一個勇氣十足、足智多謀且善於應變,其能力遠遠超過他本人的個頭的霍比特
小矮人。還有,要是我可以這麼說的話,他的運氣好得異乎尋常——現在該由他來執行他
的職務了,執行他加入我們這個團體所要負擔的職務;該是他為自己得那一份報酬出力的
時候了。」
    索林每到關鍵時刻的德行,你是很熟悉的,盡管他後來的所作所為比上面所提到的還
要過分得多,在這兒我就不多講了。不用說,此刻的確是個重要關頭,但比爾博對這種做
法感到不耐煩。
    到今天為止,他已很熟悉索林的作風,心裡很清楚索林的意圖所在。
    「假如你指的是我有義務頭一個走進這條凶險莫測的地道的話,那麼,老索林,思萊
因尊貴的公子奧肯捨爾,願你的鬍子前所未有的越長越長,」他憤慨地說:「言出必行,
既然說了就做!
    我本可拒絕的。我已經兩次將你們從無法收拾的局面中解救了出來,在我們原本講好
的協議裡頭並沒有規定這一條的。因此我認為,我已經盡了力也應賺得一些回報了。不過,
我父親也常常說:『事不過三』。再說,不知道為什麼,我認為自己不會拒絕的。也許是
我比過去更相信自己的運氣。「——他指的是在離家之前最後那個春天,可是現在看來就
如同幾個世紀以前的事兒——」不管怎麼說,我想我這就進去看一看,而且盡快了結這件
事兒。有誰願意跟我一起走?「
    有沒有志願者響應,他本來就沒抱多大希望,所以也不存在什麼失望。菲利跟奇利的
樣子顯得不大自然,搖擺不決。而其他人沒作任何要去的表示——除了巴林以外。這位瞭
望專家頗喜愛這霍比特小矮人。他表態道,不管怎樣,他會跟著一塊進洞去,也許還會往
裡走一小段路,在比爾博確實需要幫忙時,好有個照應什麼的。
    至於其他的侏儒呢?他們則在口頭上作出最響亮的誇口,這就是他們所能做到的;他
們打算為比爾博的辛勞償付一筆相當可觀、貨真價實的回報;既然他們已把他帶了出來,
讓他幹了些凶險的事情,假如可憐的小家伙願意做點什麼的話,他們不會介意的呀;但是
如果他陷進困境,他們會全力以赴地幫助他解脫險境,就像在這次遠征一開頭遭遇到特洛
爾巨人時那樣,那時候,比爾博可還沒給過他們什麼特別的好處。所有這些,不過是說明
了一個道理:侏儒並非英雄人物,而是一些愛打自己的小算盤、把錢看得很重的人;他們
當中有的是奸狡成性、背信棄義、壞得不得了的人;也有的不怎麼壞,要是你的要求不過
分高的話,那些就是像索林及其同伴這樣的人。
    於是霍比特小矮人爬進那道著了魔法的洞門,悄無聲息地溜進了芒了山腹中,很快地,
點綴在蒼白的天空上的星星被一片漆黑堵隔在身後。進洞比他先前預料的要輕鬆得多。這
裡既非妖怪的隧道進口、也不是叢林小精靈那凹凸不平的山洞,這是侏儒們在他們的生活
最富足、鑿洞技藝最出眾的時候修建的;山洞垂直如尺,地面跟洞壁弄得平整光滑,洞身
依均勻的斜度緩緩地、直直地向下方延展下去——一直伸到前面消失於遠處的黑暗盡頭。
    往裡走了一會兒,巴林跟比爾博道了聲「祝你幸運」,就此打住,停了下來。站在這
兒還能看得見模糊不清的洞口輪廓,從洞裡一迭一聲地折回的回音中,還聽得出外面眾侏
儒低聲說話的沙沙聲。接著比爾博套上那枚戒指,回音提醒了他,要加倍小心,不得再次
弄出什麼聲響來。於是就無聲無息地朝著黑乎乎的前方走下去,心裡害怕得直發抖。但他
瞼上依然堅定自若。如今他再也不是很久以前居住在那稱為「袋底」的地方的那個每逢外
出老是忘記帶手帕的霍比特小矮人了。再說他老早已不用手帕了。比爾博鬆了鬆劍鞘裡的
劍,勒緊腰帶繼續往前走。
    「現在你終於到了騎虎難下的地步了,比爾博。巴金斯,」他自言自語道:「那天夜
裡的晚會上,是你自己主動推進這麻煩事當中的。如今你要撒手不干就得付出代價——我
真該死,真傻,過去是,現在還是!」內心深處那個微不足道的圖克血統的他,以教訓的
口吻諄諄說道:「想得到惡龍守護著的財寶,我絕對沒這個能耐,要是能一覺醒來後,發
現這條糟糕透頂的地道就是自己家中的前廳,那該有多好呀!」
    這小矮人當然沒有醒過來,而是接著往前走啊走的,直到身後那個洞口漸漸地隱去,
了無蹤影。如今就剩他了然一人,真可謂孤膽闖龍潭。走不了一會兒,覺得洞裡氣溫熱了
起來。「我怎麼覺得前面像是有妖火什麼的?」他心裡想道。
    他的感覺沒錯,愈往前走,氣溫越來越熱,到最後事實證明果然沒錯。那妖火是一團
火紅的光亮,隨著他的走近,它越來越紅。不用說,這裡頭熱得難受,還有一股股熱氣從
前面吹過來,吹過他的身體,使他冒起汗來。還傳來一種如同一個擱在猛火上面熬煎的大
鍋發出的聲音,混雜著一種就像一頭巨大的雄貓鳴鳴叫的喧鬧聲,聲響抽打著他的耳膜,
漸漸地,又變成某種巨型動物睡覺時發出來的打呼聲音,響聲就來自他的前方,來自妖火
那邊。
    比爾博在此停住腳步。再往前走就是他一輩子邁出過的最勇敢的一步。跟這一步相比,
日前所發生的那些可怕的事簡直就算不了什麼。而巨大的凶險就在前頭等著他,他卻渾然
不知,不管怎麼樣,他只管一個人單槍匹馬在這洞裡實實在在地幹上一仗。
    稍停了一下,接著走下去。可以想像,他直直走到地道盡處,來到一個形狀大小都跟
上面那邊的洞口差不多的開口處。他那小小的腦袋從開口那兒往外探出去,偷跟張望前面,
只見到眼前就是古時候侏儒的祖先,建在芒了山底下正中央最深處的一個大地窖或地牢之
類的地方。裡頭近乎一片漆黑,因此,它究竟有多大,只能推測個大概。而那團又大又艷
的妖火正好在巖石地面的這一邊發出來,那就是斯毛格身上發出來的妖火!
    那條巨大的金黃色的惡龍斯毛格躺在那裡,睡得死死的;從它的下顎和鼻孔處發出一
陣陣雜亂的呼喀聲,還冒出一縷縷煙氣。
    因為在熟睡中,它嘴巴裡的火並不旺。在它的身子下面,它的足肢和那條蟋曲起來的
巨大的尾巴下面,還有,在它的四周往外延伸至視線夠不著的地面上,全都堆著數不勝數
的珍寶、金器和金塊、美玉跟寶石,還有在紅色的妖火下顯得發紅的白銀。
    斯毛格躺在那兒,兩翼折合起來,活像一隻碩大無比的編幅,身子稍微側向一邊,所
以比爾博就能看得到它的下體部位,還看到因長久地躺在它那價值無比的龍床上,被重壓
得嵌進了它那長長而蒼白的肚皮上的寶石和碎金塊。在它的身後,靠近這一頭的牆上掛著
領子銷甲、頭盔、斧子、刀劍和長矛;在那邊則立著一排排大大的壇子什麼的,裡頭裝滿
了難以估計的財寶。
    如果說比爾博看到了這一切後連氣都喘不過來,還完全不足以形容他的驚訝,那境況
簡直難以用筆墨來形容。因為人類改變了他們在太平盛世時從小精靈那兒學來的豐富語言,
所以描寫這類情景的詞語沒有流傳下來。比爾博以前也曾聽人家說過、唱過有關龍的寶藏,
而至於這寶藏的眩目光彩,以及對財寶的貪婪渴求及其帶來的那種榮耀,還從未令他真正
動心。如今他的心裡只充滿了發現的喜悅,充滿了對眾株儒的深切懷念;他一動不動地呆
在那兒,幾乎忘卻了躺在巨大的一堆價值無量的金子上的那條令人恐怖萬分的守財奴。
    比爾博目光凝聚在前方,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後來,他違背本意地躡手躡腳從洞堂人
口處的陰暗處向前走去,走到對面的那雄寶山跟前。在他的前上方躺著那條睡得死沉的惡
龍,即使它在睡夢中,在它身上仍有一種令人心驚膽戰的威懾力量。他順手抓起一個有兩
個把手的大杯子,費力地將沉沉的杯子扛起來,一邊驚恐地斜張著一隻眼睛朝上瞥去。只
見斯毛格微微動了動一翼,一隻原先緊緊握成一團的爪子張了開來,呼嚕聲也跟著轉換了
調子。
    比爾博趕緊往外溜,而惡龍仍在死睡——還沒醒過來——只是在霍比特小矮人沿著長
長的地道艱辛地往回跑的時候,它躺在那霸佔了別人的洞廳裡,又滑進了另一個充滿了貪
婪和暴力的睡夢中。往外趕路時,比爾博仍緊張得心怦怦直跳,兩腳慌亂地抖動著,抖得
比進洞時還厲害。盡管這樣。手中的杯子仍緊握著不放,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我成功
了!讓他們看看,什麼是『不像小偷而更像一個雜貨店老板』!好家伙,我再也不要聽到
這種話了。」
    大喜過望的不只他一人,巴林又一次見到比爾博時,又驚又喜,興奮之際,一把扛起
比爾博走出洞口。這時已是夜半三更時分,天上的星星已被烏雲遮沒,比爾博卻直挺挺地
躺在那兒,兩眼緊閉,領略那能再一次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愉悅感受。至於一旁的侏儒如何
欣喜雀躍、如何欣慰地稱頌他能干、拍拍他的肩膀,信口開河說什麼他們本人還有他們的
家人子子孫孫願為他效勞啊云云,而比爾博只管躺著,根本沒在意。
    眾侏儒手中拿著杯子,傳來傳去的,眉開眼笑地談論寶藏的復得。就在這時,山底下
突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看樣子是一個沉睡多年的火山要再次噴發。身後的洞口被
撕扭著科動起來,一塊石頭堵在洞口,從長長的地道下面深處傳來了一陣陣令人毛骨驚然
的迴響,一種來自地底下的振蕩聲,就連腳下的地面也為之抖動不已。
    剎那間,那些侏儒早將一腔喜悅之情和剛才充滿自信的吹噓拋到雲霄之外,驚恐萬狀
地抖縮成一團。斯毛格仍舊是個輕視不得的對手,既然你離一條活生生的惡龍不遠,不把
它放在眼裡是行不通的。「般來說,財富對龍來說沒多大實際的用處,但它們對自己有什
麼東西心中一清二楚,尤其是占據多時的財寶;斯毛格也不例外。你看,剛剛從一個令其
心神不安的夢境(在夢中,它夢見了一個小勇士,個頭小得微不足道,但手持一柄鋒利的
劍,勇氣十足。使它心神不定就是那勇士的形象)轉為淺睡,又在淺睡之中張大眼睛醒來。
當即嗅到洞裡有一股異味,難道那小洞口能張開鼻子呼吸通氣?盡管這洞口小得那麼不起
眼,而它一向不喜歡這地方。斯毛格疑心重重地盯著小洞口,心裡琢磨著為什麼自己一直
沒把洞口堵上。近來它曾半信半疑,懷疑自己是不是聽到有模糊不清的敲打聲,回音從上
頭遠處通過地道一直傳到它的藏身之地。想到這裡,斯毛格動了一下,脖子前伸過去,用
力吸吸鼻子。這才發現,那杯子不見了!
    小偷!小偷!謀殺!自從它來到這芒丁山,從沒發生過這種事!惡龍頓時怒火萬丈,
其怒態簡直難以形容:一種只有在錢財使不盡用不完的富人突然間失去了自己久已擁有但
從未用過,或是從來沒想到要用的東西時,才會見到的那種狂怒。只見它嘴裡猛烈地噴著
火,洞堂裡頓時濃煙滾滾,巨龍生氣地搖撼著山腳部位,腦袋陡然地向小洞口沖過去,接
著又盤起長長的身子,咆哮起來,聲似地下驚雷。然後又從洞底深處的巢穴疾馳著竄出前
大門入口,竄過山中宮殿的巨大通道,奔往前大門。
    斯毛格一心要搜遍全山,直到逮住那該死的盜賊為止,將他撕成碎片,再踩在腳底下。
它從前大門竄了出來,河裡的水被攪得猛烈地洶湧起來,呼嘯作響。接著嘴噴烈火飛騰起
來,然後像一根噴著青紫色烈焰的噴火筒一樣,落在山頂上。眾侏儒曾聽說過巨龍騰空飛
行的傳聞,此刻他們正蜷縮在綠草茵茵的小盆地的石壁前,在那些石頭下面縮作一團,指
望能避過正在巡獵的惡龍那雙恐怖的眼睛。
    這回要不是比爾博,他們准會葬身此地。「快!快!」比爾博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那洞門!那地道!不能待在這兒。」
    一言驚醒夢中人,眾人正要爬進洞裡!比弗一聲驚呼,「我的堂兄!邦波跟波弗——
我們把他們倆給忘了,他們正在山谷下面呢!」
    「他們會被殺掉的,還有我們的馬,還有所有的存糧都要失去了,」其他幾個人喃喃
道:「可是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胡說!」索林大聲喝道,他的尊嚴恢復過來了。「我們不能丟棄他們,比爾博先生
跟巴林,你們先進去,還有你們倆、菲利和奇利——巨龍不會把我們全部的人怎麼樣的。
好了,你們其余幾個,繩子在哪兒?快點!」
    只怕當時的情形是他們經歷過的最糟糕時刻。斯毛格暴怒時的可怖吼聲在冷冰冰的遠
方上空迴響著,它隨時都有可能會在頭頂上空盤旋,然後會發現他們就在那道險峻的巖脊
近處拚命地往上拉扯繩子。波弗給拉上來了,還好,沒事;邦波上來了,嘴裡呼呼地噴著
氣,不住地喘呀喘的,那繩子被拽得嘎嘎作響,不過還好,總算上來了。接著,又拉上一
些工具和裝著糧食的袋子。
    然而,此時此刻危在旦夕。
    只聽到呼呼聲作響,一團紅光映照在直挺挺的巖石上頭,惡龍來了。
    由於拖著擺著那些袋子,他們幾乎沒來得及飛跑回洞裡。這時候,斯毛格從北邊疾飛
過來,噴出的烈焰舔沒了山腰,兩只巨大的龍翼拍打著發出颶風般咆哮的聲響,它呼出的
熱流頓時烤焦了洞門前的青草,並穿過他們藏身擠進去的洞口石縫,直逼臥伏在洞裡的一
群人,一伸一吐的火舌騰躍起來,在火光映照下,巖石的黑影隨之舞動起來。接著,惡龍
再次從上空掠過,緊接著帶來一片黑暗,那些馬驚得直叫喚,掙脫緩繩發瘋似的疾跑開去。
    巨龍即刻飛撲過來,向那些馬追去,之後沒了蹤影。
    「就這樣,我們那些可憐的牲畜全完了!」索林悻悻地說:「斯毛格絕不會放過它所
看見的東西,我們既然來了,就得在這兒待下去,除非誰幻想著要在惡龍的眼皮底下徒步
走完那幾里光禿禿的來路,回到河邊!」
    這可不是個令人高興的想法!盡管洞裡又悶又熱,可他們還是順著洞往裡走了一小段,
戰戰兢兢地躺在那兒。直到黎明到來,洞口的石縫那兒透進來一絲灰白。整夜裡,他們不
時地聽到那飛來飛去的惡龍發出的咆哮聲,在它順著山腰繞來繞去追捕獵物時,那聲音一
會兒越來越響,一會兒在上空隆隆地掠過,然後又消失了。
    惡龍從它所發現的那些矮種馬和幾個營地上面嗅到點什麼,揣測著准是有人從河邊或
是從長湖那邊過來了,並從山谷那裡爬上了山腰,而那些馬仍然留在山谷下面,僥倖的是,
小洞門擋住了巨龍搜捕獵物的眼光,況且小盆地四周高高的石壁又抵擋開它的烈焰。結果,
惡龍久久地、徒然地搜捕個沒完,一無所獲,直到黎明的到來才使它的暴怒稍微降了降;
只好悻悻然走回自家的金碧輝煌的殿堂睡覺——以積蓄新的力量。心中既不會忘卻更不會
原諒那個可惡的盜賊,哪怕是等一千年,等到自己變成一塊蓄藏著滿腔惱怒的石頭,也絕
不放過那該死的賊,甚至可以等一千年,也要逮住他。斯毛格拖著腳步慢慢爬回巢穴,一
只眼半開半閉,不大放心地睡去。
    早晨一到,眾侏儒的恐怖感減輕了些。大家心裡明白,要對付如此凶狠的守財奴,凶
險是免不了的。但是就此而放棄他們的遠征計劃則更不合算。再說,即使要撒手走人,正
如索林曾提示過的,也行不通。他們的馬走失的走失,死的死,只得死耗在這兒,等到斯
毛格終有一天撤底地放鬆了警惕,好讓他們壯著膽子順著那條遙遠的來路徒步跋涉返回去。
不幸中的萬幸,他們保住了一批存糧,足夠他們耗上一陣子。
    至於下一步該怎麼辦,他們爭論了老半天。可是無論怎麼爭,誰也想不出要用什麼法
子來擺脫斯毛格。在他們各種各樣的策劃中,總是有這個缺點,比爾博忍不住要指出來讓
他們知道。接著,就像那種本性就是遇事都要說長論短、沒完沒了地糾纏不清的人一樣,
他們開始將矛頭對向霍比特小矮人,埋怨他不該一開始就讓他們空歡喜一場:就因為他冒
冒失失地拿走了一個杯子,使得斯毛格這麼快就狂怒起來。
    「這麼說,依你看,一個盜賊除了這個,還能做別的嗎?」比爾博忿忿然地反問道:
「我又不是受聘來殺死惡龍的,那是武士幹的事,我的任務只是盜取藏寶。我竭盡艱辛,
好不容易地開了個了不起的頭,難道你們要我把思羅爾的全部寶藏馱在背上,不停腳地背
回來嗎?倘若事情得照你們嘮叨的那樣進行的話,我想我可不可以在這說一句,那就是,
你們一開始就不該只帶一個盜賊,而該帶五百個。我可以肯定,這財寶說明你的祖父的確
很富有,但你不能假裝曾經清楚地告訴我你祖父的財富究竟有多少。坦白的說,要是我的
個頭有我現在的個子的五十倍那麼大,而斯毛格又像只小兔子那麼溫順,再說我又想得到
這筆財富的話,那麼,我還得花上幾百年的時間才能把寶藏弄到上頭來。」
    一番話下來,那些侏儒當然得向他道歉:「這麼說,照你的意思,我們該怎麼做呢,
巴金斯先生?」索林彬彬有禮的問。
    「現在一時半刻我還沒想到什麼方法——要是你指的是將寶藏運走的話,很顯然,要
辦到這事,全得依仗那意想不到的好運氣的到來,還得擺脫斯毛格。而後頭這件事本來就
非我所長,可是我會盡力幫你們出主意的。至於我自己,我別無所求,只要能安然回到家
裡就滿意足了。」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那麼我們現在該做些什麼,我指的是今天?」
    「喔,你真想聽聽我的建議的話?我想說的是,這會兒我們只能待在原地,沒別的辦
法。在白天,毫無疑問,我們能安全地爬出洞口換換氣。過不了多久,還可以挑一、兩個
人回到河邊的存糧處,再運些東西回來,補足我們的供給。但與此同時,所有人都得安心
地待在洞裡。」
    「在這裡我有個提議,我有個魔戒,我會迅速戴上它,沿山洞潛下去——察看斯毛格
是不是該睡午覺了:還要看看它在幹什麼。
    說不定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呢,就如我父親常常說道『每條龍都有自己的弱點』。我相
信,這並不是一己的經驗之談。「
    接下來自然是眾侏儒迫不及待地接納了他的提議。他們原本就已經對小比爾博有了敬
意。如今他反成了這次冒險征程中真正的領導人。他開始有自己的主見和自己的計劃了。
到了中午時分,他已准備就緒再次造訪芒丁山的心臟部位。但說句真話,他當然不喜歡這
種做法,但即使做了,也不至於糟到哪兒去。因為,在他面前等著他的是什麼,比爾博多
多少少還是明白的,假如他對惡龍、對它的奸狡的本性了解得越多,只怕他會更加驚恐萬
狀,對這次企圖趁惡龍午睡之際占點便宜的冒險行動更不會抱多大希望。
    比爾博動身時,太陽當空高照,而地道裡卻如夜間般黑漆漆的。越往深處走,從身後
洞口透進來的光線越微弱,很快就沒了。
    他走起來悄無聲息,就算是漂浮在柔風中的煙霧也不過如此,快走近底下那個洞堂的
出口時,心中禁不住有點得意。只見洞堂裡頭的妖火昏暗得很。
    「折騰了老半天,老斯毛格該累得睡著了,」他心裡想道:「既然它看不見也聽不到
我的聲音,為比爾博乾杯!」但他不是忘了就是從沒聽說過巨龍的嗅覺很靈敏這一個事實,
並且還有一樣挺難對付的是,要是惡龍起了疑心,睡覺的時候它會半睜著一隻眼睛警戒周
圍的一切。
    比爾博從洞堂入口處再次往裡張望,乍看斯毛格當然是在酣睡,睡得跟死了似的,昏
暗無光,幾乎沒怎麼打呼哈,更沒見到呼吸時從口鼻處噴出來的霧氣。比爾博見狀正要伸
腳踏進去,卻意外地瞧見斯毛格低垂著的左眼瞼的下方射出一束又細又凶狠的紅光。原來
它在假裝睡著的樣子!兩眼卻在監視小地道的進口呢!
    比爾博飛快地把腳縮回去,心中暗暗祈禱魔戒保佑,給自己帶來好運。這時斯毛格開
口說話了。
    「好一個盜賊!我早嗅到你並覺察到你的到來了,還聽到你的呼吸聲。來呀!再來一
回吧,隨便拿呀,這兒有的是寶物,夠你拿的!」
    如果斯毛格希望如此輕易就能使比爾博走近一點的話,那麼它就大所失望了,比爾博
對有關巨龍的傳聞並非一無所知。「不,謝謝,噢,了不起的斯毛格!」他小心翼翼地答
道:「我來這兒不是為了您的禮物的,我只想來看看您,看您是不是真的像那些傳聞中講
的那麼偉大,我不大相信那些傳說的故事。」
    「現在你該相信了吧?」那巨龍聽罷禁不住有點飄飄然,盡管對比爾博的話它一個字
兒都不相信。
    「你看看,那些傳誦的歌謠跟傳聞的故事哪有真實的巨龍那麼逼真呢!噢,最最高貴、
最最偉大的災禍之首斯毛格。」比爾博答道。
    「你挺有禮貌的,既不像個賊,也不像騙子,」惡龍說:「看起來你很熟悉我的大名,
但我好像記不起來以前有沒有嗅到過你的氣味。你是誰?從哪兒來的?我可以這麼問嗎?」
    「當然可以!我從希爾山下來,一路上,群山中上上下下的路徑把我引到這邊來,我
還越過空中飛來,我就是那個走起路來別人看不見的人。」
    「如此說來,我倒是相信這個,」斯毛格說:「可是這不大像是你常用的名宇。」
    「我就是那個探子,那個蜘蛛網的克星,那個帶刺的蒼蠅。我是幸運數字的代表。」
    「好動聽的頭銜哪!」惡龍譏笑道:「不過幸運數字也不是常應驗的。」
    「我就是那個活埋自己的朋友,把朋友溺死,然後又從水中拖上來讓他們再活過來的
人。我是從口袋的底端來的人,可是任憑什麼樣的口袋都盛不住我。」
    「這話聽來有點玄。」斯毛格嘲弄道。
    「我是巨熊的朋友,老鷹的座上客。我就是魔戒的得主,我是那命該運氣當頭的福星
;我還是個木桶騎士呢!」比爾博接著說下去,並開始樂於自己那講謎語般的耍嘴皮。
    「這個聽起來好多了!」斯毛格說,「可別讓你那豐富的想像力跟你一起開溜了!」
    假如你不想讓他人知道你的名字(明智的做法),以上面的方式跟巨龍周旋自然是最
合適不過的。還有就是,也沒必要斷然地拒絕以激怒它們(非常明智的做法)。沒有哪條
龍能按捺得住將這種令它們如此神魂顛倒而又頗費猜疑的談話棄之一旁,更不會不願意費
點時間、絞點腦汁來弄明白話中的疑點的。剛才這番話裡頭,斯毛格根本就聽不明白的地
方夠多的(雖然我猜你是明白的,因為你已全知道他所提及的冒險經歷),可是它卻認為
自己夠明白的,你看,它那狡詐的內心裡正竊笑著呢。
    「昨夜裡我就這麼想過,」它對自己笑了笑。「萊克人,一定是那些拿木桶來做生意
的可惡萊克人搞出來的什麼勾當。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我就是條小爬蟲。說起來,我已
好久沒到那邊去了;可過不了多久,我會改變這一切的!」
    「太棒了!木桶騎士!」於是它大聲說道:「恐怕木桶就是你的矮種馬的名字,也可
能不是,因為那馬肥得可以了。你可以隱身走路,可是你不可能從頭到尾部這麼走。老實
告訴你吧,昨天夜裡我就吃了六匹馬,過不了多久,我還要逮住另外幾匹並把它們吃掉。
作為這頓美餐的報答,我要贈你一言,一句對你有好處的忠告;自己能辦到的事,就別跟
侏儒纏在一塊!」
    「什麼侏儒?」比爾博假裝驚訝地道。
    「別跟我耍嘴皮!」斯毛格厲聲說道:「我對侏儒的氣味(還有吃起來的味道)很清
楚——沒有誰比我更清楚的。你還不至於要說,我吃了侏儒騎過的馬卻不知道還有侏儒吧!
要是你跟這些侏儒走在一起,那你就沒好下場。盜賊、木桶騎士。你若是要從我這兒折回
去告訴他們的話,我不在乎。」但它沒有告訴比爾博,在它嗅出的氣味裡頭,有一種氣味
它至今還沒分辨出來,那就是霍比特人的氣味;這味兒在它的經歷裡頭,絕對是沒碰到過
的,巨龍為此大惑不解。
    「我想你昨夜裡拿走了那只杯子,回報不錯吧?」巨龍還沒說完呢。「你昨天不是來
過了嗎?現在再來吧,沒關係!侏儒們就是那副德性;我料定,他們這會兒正躲在外頭呢,
而你呢?就是幹盡所有危險的事,趁我不在時拿走一些你能拿得動的寶物——為他們而干,
是不是?然後從中分得一份不薄的酬勞?你相信嗎?
    要是你能活著離開的話,那你真是夠走運的。「
    比爾博這時候才真正感到懼怕,每當斯毛格的目光朝暗處掃來掃去,搜尋他的蹤影,
閃電般掃向他時,他當即便驚得直打哆嗦,頓時覺得有一種難以估計的欲望揪住他要他奔
出去,現出身影,並將一切向斯毛格全盤托出。事實上,一進入了惡龍的魔力範圍,對他
來說是極其危險的。但他還是鼓起勇氣再次開口說話。
    「有好多事請您並不清楚,喔,了不起的斯毛格,」他說:「我們來這兒不是為了黃
金。」
    「哈哈!哈哈!你終於承認『我們』了,」斯毛格得意地說道。
    「幹嘛不說『我們十四人呢』,實際上你們已經是一夥了,幸運數字先生?聽到除了
我的黃金外,你們在這兒還有別的事兒,我很高興。這麼說來,你們就不用這麼浪費時間
了。」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能一點一點地把金子盜走——就說花一百來年的功
夫吧——你以為能把金子拿走多遠呢?
    而在芒丁山這個地方,金子又能有多大用處呢?我的天啊!難道你從沒想過這裡面有
蹊蹺嗎?將藏寶分作十四份,我想大概是那麼回事。這在你計劃這次行動的時候早已說好
的吧,嗯?但是,怎麼將寶藏運出去呢?用馬車來運載嗎?再配上武裝起來的士兵和特洛
爾巨人一起來押車嗎?「說到這裡,斯毛格大笑起來。它狡猾成性、詭計多端,心裡很明
白自己的推測離實情不遠,盡管它懷疑那些萊克人就是這個勾當的主謀,還懷疑大部分贓
物計劃要停放在萊克城湖岸某處。萊克城在斯毛格年輕力壯的年代裡稱作埃斯加羅恩。
    你簡直難以置信。然而,比爾博聽完這番話時著實大吃了一驚。迄今為止,他一直在
費盡心思、竭盡全力於怎樣來到芒了山,找到那小洞口,從來沒在如何將財寶運出去這上
面費腦筋。毫無疑義,更從沒考慮過把他可能會分享到的那一份,不管有多少,又如何一
路搬回他那希爾山下的袋底。
    這時,他腦子裡升起一片醜惡的疑云:難道那些侏儒也忘了這麼重要的一個環節,抑
或是他們自始至終都在背後嘲笑他呢?
    這就是跟巨龍談話對缺乏經驗的人所產生的效果。比爾博本來是很提防它的,但巨龍
的確有難以抗拒的魅力。
    「我可以肯定,」比爾博開口了,盡力維護自己對朋友的忠誠,同時也為了能保持旺
盛的斗志以面對險境。「那些金子只是我們事後才要考慮的事情,我們跋山涉水、上天下
地到這裡,就是為了復仇。一點也沒錯,喔,億萬富翁斯毛格,難道您還沒弄清楚一定得
明白的一點嗎?您的成功卻給自己結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敵。」
    這一回斯毛格可是真的大笑起來——那笑聲響得地動山搖。
    摧心裂肺,硬生生地將比爾博震落在地。與此同時,遠在地道上頭的眾侏儒驚得擠作
一團,心裡想道,這下子,比爾博可是完了,就如晴天霹靂般地完了。
    「復仇!」斯毛格哼著,眼中射出紅光,將殿堂從上到下照了個通體猩紅。「復仇!
芒丁山下的國王早已完蛋了,哪兒來的國王后代居然敢來找我復仇?戴爾山谷的吉裡恩谷
主死了,哪來的什麼他兒子的兒子什麼的膽敢來我這兒?我要殺就殺,誰敢反抗?
    那些古老的武士早被我擊倒如今世上再也沒有這類人了。那時候我還年輕,身單力薄,
如今的我可是老謀深算、身強力壯的呢,躲在陰影裡的盜賊!「它洋洋得意地說。
    「我的盔甲有盾牌的十倍那麼厚,我的牙齒就是利劍,我的爪子就是尖利的長矛,我
的尾巴一甩就像天上的霹雷,我的雙翼一展就如十二級颶風,還有,我一呼吸人就得沒命!」
    「這些我一直很清楚,」比爾博驚恐萬分,尖起嗓子說道:「我還聽說巨龍身子的底
部沒那麼堅硬,特別是在:在——在胸膛部位,但——多半是哪個不自量力的人胡編亂造
出來的。」
    那惡龍的自我吹噓驟然打住。「你這個消息早已過時了,」斯毛格厲聲說道:「我已
用鐵甲跟硬梆梆的玉石把自己從上到下武裝起來了,任憑什麼刀劍也刺不透。」
    「但願我能想到這個,」比爾博說:「真的,刀搶不入、舉世無雙的新斯毛格大王,
能擁有一件上好鑽石鑲造而成的冑甲有多富麗、多豪華啊!」
    「沒錯,又罕見又華貴,一點沒錯。」斯毛格既高興又愚蠢地應道。他還不知道,那
霍比特小矮人早在上次進洞時就看見過它那古怪的腹部覆蓋物,現在出於好奇,正心癢癢
地想看清楚一點呢。果然,巨龍翻過身來。「看看吧!」它得意地說:「你還有什麼可說
的?」
    「喲,簡直讓人眼花鐐亂,太棒了!完美無缺!白壁無瑕!史無前例!」比爾博大聲
驚歎著,不過,他內心裡想的卻是。「老糊塗!在它的左胸凹進去的地方怎麼會有一大塊
光禿禿的,活像一隻脫落外殼的蝸牛!」
    看到這裡,巴金斯先生卻一心想著開溜了。「哎呀呀,我真不應該再妨礙您老人家了,」
他急急忙忙地說:「或者應該說是耽誤了您休息的時間。您確實需要足夠的時間恢復體力,
對付那幾匹馬可得費點功夫,你看,頭一次追殺就費了不少工夫。所以對付盜賊也不例外。」
臨走前添上這一句,算是道別,邊說邊抽身疾步往回折,沿地道逃去。
    這話說得不大恰當,因為斯毛格已朝他身後噴出熊熊烈焰,火焰竄得飛快,雖然他已
加快速度往上趕,可走得還不夠遠,還沒來得及走到安全的地段,說時遲那時快,惡龍那
令人毛骨悚然的頭頓已朝著身後的入口沖過去。幸虧它的整個頭部跟顎部太大,硬是擠不
過來。但從它的鼻窟窿眼噴出來的火,夾著灼灼逼人的熱氣流緊跟著向比爾博撲過來,眼
看他快要被擊倒。只見他痛苦不堪、驚恐萬狀,蹣跚著盲目地走下去。就在剛才,他還為
自己跟斯毛格對話時表現出來的機智感到得意,而最後走的那步棋失誤,這在他的心裡產
生了極大的震動,而由此他也變得更聰明了。
    「千萬不要嘲弄活著的巨龍,比爾博你這大傻瓜!」他對自己說道。這話後來成了他
最愛說的一句話,後來就演變成一句諺語。
    「這路你還沒走完呢」,他又補了一句,這話同樣說得很有道理。
    待比爾博第二次從洞裡走出來,下午已變為夜晚。只見他腳步蹣跚、昏昏沉沉地走出
來,倒在那「台階」上。眾侏儒趕緊把他叫醒,並盡其所能的給他醫治被燒壞的傷口;身
上的毛發都給燒焦了,有的彎彎曲曲的,一直焦到發報,大家及時給他處理了一下。盡管
如此,後腦勺和兩腳後面部分的毛發仍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慢慢長回原來的樣子。眾人同
時也在想盡辦法撩撥起他的情緒;再說他們迫切想聽他講裡頭的情形,特別想知道為何那
惡龍方才發出那麼恐怖的吼聲,再來就是想知道比爾博是怎樣逃脫的。
    可是這霍比特人依舊是那麼憂心仲忡,無論眾人怎麼撩撥,也難於從他口中間出點什
麼來。比爾博反復思量事情的前前後後,如今他直後悔方才跟惡龍透露了一些情況,故而
不怎麼念著複述剛才的驚險經歷。那只老畫眉立在不遠的一塊巖石上,頭側向一邊,像在
傾聽他們所說的話呢。你看比爾博當時的脾氣有多糟糕:只見他揀起一塊石子凶狠狠地朝
畫眉扔去,而後者只是振翅飛向一旁,接著又飛了回來。
    「討厭的鳥!」比爾博忿忿地說。「我看它是在聽我們說話呢,我就是不想看到它。」
    「別管它!」索林說道:「畫眉鳥不壞,是一種友好的鳥,說不定它是自古以來就在
這一帶生息的我們祖先那一代的鳥。經過我父親和我祖父親手馴服的畫眉鳥,恐怕只剩下
它。這鳥能長時間生存;是一種不可思議的鳥類。這只鳥可能就是上千年甚至更久的年代
裡,即當時就在這兒生存的鳥群中的一隻。普通人跟戴爾山谷的人通常有辦法聽懂它們的
語言,所以人們利用這種鳥來充當它們的信使,來往於萊克湖或別的地方傳遞訊息什麼的。」
    「這麼說,就讓它將我們的消息帶去萊克城好了,要是它在等的就是這個,」比爾博
快快地說:「盡管我看萊克城那邊也不會還有什麼人費神去研究畫眉鳥的語言。」
    「怎麼樣啦?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眾侏儒實在憋不住,嚷嚷起來。「快說說裡頭的
情況吧廠比爾博於是一五一十地道出他所能記得起來的一切。接著坦誠地說,那條惡龍會
從他的啞謎中嗅出點什麼來,再加上已發現了山下的營地和那些矮種馬,看樣子它已猜出
個端倪來,為此他心裡感到很不安。」我肯定,它已經知道我們從萊克城過來並得到了城
裡人的幫助,而且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惡龍的下一步行動恐怕是沖著那邊去的。我真該
死,但願我根本就沒提過木桶騎士的事;連一個三歲的小孩也會想到萊克人的。「
    「嘿!嘿!那可是沒法子的事。再說跟惡龍說話是很難避免說漏嘴的,況且我老聽到
這種事情,」巴林急忙寬慰他道:「如果你問我的看法的話,我認為你處理得非常棒——
不管怎麼說,你發現了一個非常有用的事實,而且還活著回到這兒來。人們多半講起有誰
跟斯毛格之類的惡龍在口頭上幹過仗了,比起這來,那算得了什麼?恐怕那還是上蒼保佑
你交了好運,得知那條大蟲的鑽石冑甲上有一處光禿禿的地方呢。」
    這樣一來,話題就轉到屠龍術上,他們談起了人們殲滅惡龍的歷史傳說,令人半信半
疑的神話般的傳聞,談論形形色色的用來刺殺巨龍的還有從它的身子底部戳殺龍體的利器
什麼的,還談到它們剛想出來的如何跟斯毛格周旋的各種策略。手段及技巧。
    總而言之,要抓住惡龍午睡的機會並非聽說的那麼容易,而不管是用劍或其他武器捅
死它,還是趁它睡著時刺死它,其結局跟正面進攻沒什麼兩樣。大伙談話的時候,那畫眉
鳥一直在旁邊聽著,直到後來天上的星星探頭探腦地要現身之際,畫眉鳥悄悄地張開雙翼
飛走了。大伙還是在議論紛紛,暮色蒼茫時分,比爾博變得坐立不安,一種不祥的預兆感
越來越強烈。
    到最後,他終於忍不住打斷了眾人,「我肯定,我們待在這兒不安全,」他說:「還
有就是,我覺得光是坐在這也不行。所有植物都被惡龍燒光了,一到夜裡天氣就變得冷颼
颼的。但有一點可以確信,那就是惡龍准會再次襲擊這個地方。斯毛格既已知道我是怎麼
進到它睡覺的地方的,想想看,那惡龍的德性,再想想這條地道的另一頭出所處的位置,
你們大可以相信這一點的。假如它覺得有必要,它會把芒丁山這一帶給翻遍並弄成碎片,
堵住我們的入口,而且,它喜歡的話,我們也得跟著一起葬身此地。」
    「你也太悲觀了吧,巴金斯先生!」索林說:「這麼說來,既然它那麼急切地要將我
們當在外頭,那為什麼斯毛格沒堵上底下那一頭的入口?至少現在它沒有,不然,我們一
定會聽到的。」
    「這我不太清楚,因為一開始它便企圖把我引進洞廳裡,至少我是這麼想的。而現在
它還沒堵死那一頭,可能是因為要等我回去。一直等到今天夜裡的獵殺完事後,也說不定
是因為它不想毀掉自己睡覺的地方,假如它還有其他辦法的話——如此看來,我希望你們
別再爭了。現在斯毛格隨時都會出洞,而我們唯一的希望是進到小洞口裡,關上洞門。」
    他的樣子十分認真,以至於眾侏儒最後還是依他所說的去做,雖然進洞後沒馬上關洞
門——看來關上它是不得已的一著,只因沒人知道能否在裡頭再把它打開,也不知道如何
去開。一想到被封閉在一個地方,唯一的出口得通過惡龍的巢穴,他們當然不願意了。此
外,眾人只是坐在離半開半閉的洞門不遠處繼續他們的談話。
    話題轉向惡龍對侏儒的惡毒說法。比爾博真希望絕沒聽過這種說法,或者希望至少可
以確信,眾侏儒是絕對誠實的,他們聲稱從沒想過找到寶藏後如河打發的事。「我們早就
知道這是一次背水一戰的行動,」索林解釋道:「到如今我們的看法仍然沒變;我還是認
為,要是真能把寶藏從惡龍手中奪回來,那我們將會有充足的時間去考慮如何處置這個問
題,至於你那一份,巴金斯先生,我向你保證,我們對您感激不盡,一旦我們有東西可分
的時候,你一定能選擇你的十四分之一。如果你在擔心如河把你那一份運出山的事,我對
此感到遺憾。我承認這事的確棘手得很:這麼多年過去了,到處仍然是一片荒涼,甚至變
得更荒涼了——我們將盡全力幫助你,並且在必要時還要分擔我們該承擔的那部分支出的。
相不相信我,就隨你啦!」
    說到這兒,大家的話題又轉到那豐厚的寶藏上面,談起了索林跟巴林兩人記憶中的寶
物。眾人懷疑那些東西是不是還好好地放在底下的大廳裡:比如為巴拉多辛國王(去世已
久)的隊伍鍛造的長矛,每根長矛的尖端鍛打了三遍,矛桿上精巧地鑲著金子。
    可是不知何故這批長矛從沒交付出去,也沒收取過什麼價款:還有給那些早已不在人
世的士兵鍛造的盾牌,也有思羅爾的大金盃,金盃上有兩個把手,上面雕著許多小鳥和花
草,鳥眼路花瓣由寶石做成;還有那鍍上了金銀、刀槍不入的鎖子鉛甲;再萊就是戴爾山
谷領主吉裡恩的項鏈,項鏈由五百顆青草般翠綠的祖母綠做成,吉裡恩在它上面套上了一
些看起來小巧玲政、精致無比的鏈環,並將它贈與他的長子出征打仗時佩戴。因為鏈環用
純銀鑄成,強度和硬度是鋼製品的三倍。然而,在所有這些寶物裡頭,最美的就數那顆大
白石,那是當時的保儒在山底部也就是苦了山的心臟部位找到的那塊思萊恩阿肯斯東。
    「阿肯斯東!阿肯斯東!」索林喃喃道,臉頰擱在膝蓋上半夢半醒,沉醉在美好的往
事回憶中。「就像一塊有上干個校面的球體;在火光之下像銀子般閃閃發光,恍如陽光下
面的水珠、星光下的白雪、月亮上的雨滴!」
    比爾博對那些寶物毫無興趣。只是自始至終地待在一旁,半張著耳朵聽眾人說話,他
的位置離洞口最近,一邊豎起一隻耳朵靜候外頭以防有什麼風吹草動的聲響,另一隻耳朵
則在警惕地聆聽洞裡除了眾人輕聲說話之外的其他迴響,聆聽遠在洞底下那一頭一有動靜
傳過來的聲音。
    夜更深了,他愈是感到不對勁兒。「把門關上吧!」他甚至以懇求的口吻來說服大家。
「我對那惡龍怕得要命,更不喜歡眼下這種恐怖的寂靜,這還遠不如昨天夜裡那場騷亂,
至少喧鬧嘈雜還不至於使人心驚膽戰。趁還來得及,趕緊把門關上吧!」
    他的話裡有某種東西在大伙心裡引起一種不自在的感覺。索林緩緩地從剛才那醉人的
美夢中掙脫出來,立起來伸腳踢掉那塊擋住洞門的石頭,接著大家猛力推門,當啷一聲,
門關上了。在門的這一頭卻沒有任何鑰匙孔之類的痕跡,他們被關閉在芒丁山裡頭了!
    眾人還沒來得及朝下走,說時遲那時快,一記重擊劈在山腰處,就像哪個巨人掄起由
原始森林橡木做成的攻城相猛擊之下引發出來的炸裂聲響。震得巖石隆隆作響,洞壁震裂,
從洞頂處震落的碎石紛紛落在他們頭上。假如洞門還開著的話,事情會是怎麼樣呢?我不
願去想。大家往洞裡深處躲去,心中暗暗為自己還活著深感慶幸。他們同時還聽到洞外頭
斯毛格暴怒時發出的咆哮聲及狂暴地肆虐周圍一切時發出的隆隆聲響。斯毛格將巖石劈成
碎片,甩動著它那巨大的尾巴掃向那道石壁和近處的峭壁,直到他們在上面設營地的那塊
高地、已被燒焦了的草、那畫眉鳥棲息的大石頭、爬滿了蝸牛的石壁及那道窄窄的山梁,
所有這一切霎那間都沒了影兒,變成一堆堆雜亂的碎石,飛濺起來的碎石雪崩似的從山崖
上傾下山谷。
    就在剛才,斯毛格鬼鬼祟崇地離開它的巢穴,無聲無息地飛上空中,像一隻碩大無比
的烏鴉,慢慢地是在黑漆漆的半空,兩翼往下一撲便朝芒丁山的西邊掠去。一心想出其不
意地逮住敵人或找到點什麼,此外還想探查一下那盜賊潛入洞裡的洞口。當它既找不到人
也尋不著東西時,頓時怒火中燒,於是噴發出方才那陣摧心裂肺的狂怒。盡管徒勞,它心
裡仍然猜想那洞口必定在此處。
    瘋狂地發洩了一陣子,斯毛格覺得自在了點。心想,事到如今,它再也不用為芒丁山
這一帶勞神了。這時,它還有另一件復仇的事要辦,「木桶騎士!」它哼哼道:「不用說,
你的足跡來自水邊,是順著河水走過來的。盡管我對你的氣味不熟悉,你若不是那些萊克
人的其中之一,也是得到了萊克人的幫助。我要讓這些湖上人知道,讓他們記住誰才真正
是芒丁山的國王!」
    斯毛格在火焰中升騰起來,朝南邊向倫寧河一帶飛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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