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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Lord of The Rings: The Fellowship of the Ring
【第一節:期待已久的宴會】
當袋底洞的比爾博 . 巴金斯先生宣佈不久後會為自己一百一十一歲大壽舉行盛大宴
會時,哈比屯的居民都興奮的議論紛紛。
比爾博不但非常富有,更是個特立獨行的奇人。自從他神秘的失蹤和奇跡似的歸來
之後,六十年以來,他在夏爾這一帶一直是人們街頭巷尾的議論話題。他從冒險途中所
帶回的龐大財富已經成了當地的傳奇,不管這老傢伙怎麼說,一般人都相信袋底洞內的
隧道裝滿各種各樣的金銀珠寶。即使這樣的傳奇不夠讓他出名,他老當益壯的外表也足
以讓人嘖嘖稱奇。時間的流逝似乎在比爾博身上沒有留下多少痕跡。他九十歲的時候與
五十歲時並無二致。當他九十九歲時,附近的人開始稱他「養生有術」,但恐怕「長生
不老」是比較精確的說法。有許多人一想到這件事情就覺得老天未免太不公平了,怎麼
能夠讓人坐擁(傳說中的)金山又同時擁有長生不老的能力呢。
「這一定是有代價的,」他們說。「這是違逆天理的,一定會惹麻煩的!」
不過,到目前為止也沒有什麼麻煩;由於巴金斯先生十分慷慨,人們也就願意原諒
他的特立獨行和得天獨厚的好運。他依舊時常拜訪親戚(當然,素來不合的塞克維爾巴
金斯一家是個例外),在地位較低和貧窮的家族中,他也擁有許多的崇拜者。不過,他
一直沒有什麼親近的朋友,直到他的年輕表親年紀稍長之後才有了轉變。
這些表親之中最年長的是佛羅多?巴金斯,同時也是比爾博最寵愛的對象。當比爾
博九十九歲的時候,他將佛羅多收為養子,接他到袋底洞來住。這終於打破了塞克維爾
一家人一直覬覦繼承袋底洞的希望。比爾博和佛羅多剛好都是同一天生的,九月二十二
日。「佛羅多啊,我說你最好過來跟我一起住吧,」比爾博有天這麼說;「這樣我們就
可以一起舒舒服服的過生日了。」當時佛羅多還只是個少年。哈比人一向把成年的三十
三歲和童年之間的二十多年間稱做少年時期。
又過了十二年。每年這家人都會聯合舉辦盛大的生日宴會,不過,現在大家都知道
今年秋天的計畫是非比尋常的。比爾博今年將滿一百一十一歲,數字本身就相當特殊;
即使對哈比人來說,這也已經是十分長壽的年紀了。(老圖克大人也不過只活了一百三
十歲)。而佛羅多今年則是滿三十三歲,這是很重要的一個數字,因為今年他即將成年
。
哈比屯和臨水區一帶的居民早就開始議論紛紛,有關這即將來臨的大活動也傳遍了
整個夏爾。比爾博?巴金斯先生的冒險經歷和獨特的行事作風又再度成為街頭巷尾的話
題,老一輩的人突然間發現自己在這股懷舊風潮的推波助瀾下,成了十分受歡迎的人物
。
被稱作「老傢伙」的哈姆?詹吉可說是箇中的翹楚。他經常在臨水路旁的「常春樹
叢」小旅店高談闊論。他可不是毫無依據的吹牛,老傢伙已經照顧袋底洞的花園有四十
年之久。由於他年事已高,動作有些遲緩了,因此大多數的工作都是由他最小的兒子山
姆?詹吉來接手。父子兩人都與比爾博和佛羅多十分友好。他們就居住在袋底洞的山下
小丘上,地址是袋邊路三號。
「我老早就說,比爾博先生是個相當好的哈比人,」老傢伙宣稱。這是千真萬確的
,因為比爾博對他非常有禮貌,平常都稱呼他為哈姆法斯特先生,並且經常的在蔬菜種
植的問題上請教他,特別是在根莖類植物的種植上更是執禮甚恭。老傢伙在馬鈴薯這類
植物方面可是第一把交椅。(連他自己也不吝承認)
「但和他住在一起的佛羅多又怎麼樣?」臨水區的老諾克問道。「他也叫作巴金斯
,但他也有一半烈酒鹿家的血統。我也搞不清楚為什麼會有哈比屯的巴金斯家人想要去
找雄鹿地的怪傢伙結婚。」
「也不能怪他們不合常理,」老傢伙的隔壁鄰居圖伏特老爹說,「他們住在烈酒河
的另一邊,又靠近老林那邊。那裡可是個受詛咒的不祥之地。」
「你說的對,老爹!」老傢伙說。「雖然雄鹿地的烈酒鹿那家子人不是住在老林裡
面,但他們的行事作風真的很奇怪。他們會在那條大河上搞艘船跑來跑去,這可不是正
當人家會做的事情。難怪那裡老是會有麻煩事。不管怎麼樣,佛羅多先生都是個好青年
。他和比爾博先生很像,連想法都差不了多少。畢竟他父親那邊還是有巴金斯家的血統
。德羅哥?巴金斯可是個好人,在他淹死之前可是個潔身自愛的傢伙哪!」
「淹死?」聽眾中有人反問。他們當然聽過這類恐怖的謠言,不過哈比人就是喜歡
這種家族歷史的故事;他們這次又想再聽一次。
「嗯,他們是這樣說的,」老傢伙道。「我想一下喔,德羅哥先生娶了可憐的普麗
謬拉?烈酒鹿小姐。她是比爾博先生母系的表妹(她媽媽是老圖克最小的女兒);德羅
哥則是他的旁系親戚。所以,佛羅多就是比爾博的表妹的兒子,這關係可深遠著哪!德
羅哥先生結婚之後就經常和去烈酒廳的岳父家斯混。(這傢伙嘴可饞著呢,他岳父葛巴
達克又愛吃好菜,兩人就這麼一拍即合)當時他去烈酒河上泛舟,他和他的妻子就這麼
翻船淹死了。可憐的佛羅多那時還只是個小孩啊!」
「我聽說他們是吃完飯之後準備在月光下泛舟,」老諾克說,「德羅哥吃得太多,
把船給壓沈了。」
「我聽說是她把他推下去,而德羅哥又把老婆給拉下去,」哈比屯的磨坊主人山迪
曼接口道。
「我說山迪曼哪,你最好不要把這些謠言照單全收,」老傢伙不太喜歡眼前的磨坊
主人。「老是提一些推推拉拉的事情沒意思嘛!船這種東西很危險,就算你坐好不動,
不想惹麻煩,還是有可能倒楣的。不管啦,反正佛羅多最後就是成了孤兒,被丟在那群
雄鹿地的怪人之中,在烈酒廳被養大。那裡就像個大雜院一樣。葛巴達克大人在那邊起
碼有幾百個親戚。比爾博先生把這位小朋友帶回來教養,真是做了件好事啊!」
「不過,我也明白這對於那些巴金斯家的塞克維爾一系人來說是個重大打擊。當年
在比爾博先生失蹤,大家都以為他去世之後,他們滿心以為終於可以繼承袋底洞。他卻
又神秘出現,把他們趕了出來。而且老天保佑,比爾博先生越活越硬朗,一點都看不出
來老態!突然,他又找了個繼承人,備齊了一切的文件。我看這回塞克維爾他們是想都
不要想踏進袋底洞一步了。我自己也希望那裡不要被他們糟蹋了。」
「我聽說那裡面藏了很多錢耶,」一個從西區米丘窟來做生意的陌生人說。「這座
山裡面的隧道全都裝滿了許多箱子,裡面都是黃金、白銀和珠寶。」
「你聽說的比我知道的還要多,」老傢伙回答。「我不知道什麼珠寶。比爾博先生
對錢財很大方,手頭也很闊綽,但我沒聽說什麼挖隧道的事情。大概六十年前,我小時
候親眼見到比爾博先生回來的樣子。那時我才剛當上老何曼的學徒(他是我爹的表親)
,他派我去袋底洞維持秩序,避免在拍賣的時候讓閒雜人等把花園給踩亂了。正當大家
急著拍賣比爾博先生的老家和財產時,他突然牽著小馬走上這座山,馬背上還有好幾個
大袋子和箱子。我想那裡面一定都是從外面世界帶回來的財寶;有人說外面有很多金山
。但是,我看到的東西也不夠把隧道塞滿。我兒子山姆大概會知道的更清楚。他常常進
出袋底洞。這孩子最喜歡聽故事,所有比爾博先生的故事他都背的滾瓜爛熟。比爾博先
生甚至還教他識字,各位別露出那種表情,他可是一片好心。但願不會有什麼麻煩才好
。」
「*老是想搞一些有關那些精靈與龍的故事!*我這樣說。*萵苣和馬鈴薯對你我
來說才是比較適合的念頭。別老是好高騖遠,想要和比我們高貴幾百倍的人物打交道,
不然你會惹上大麻煩的,*我一向都這樣告誡他。其他人最好也聽我的勸告,」他看了
那陌生人和磨坊主人一眼。
不過,老傢伙的警告沒辦法說服他的聽眾。比爾博傳說中的財富在年輕的哈比人心
中可說是根深蒂固的傳奇,無法動搖了。
「啊,不過他也可能後來又賺到更多的錢,」磨坊主人的論調和大多數人一樣,「
他常常離家去旅行。你們看看那些拜訪他的外地人:晚上出現的矮人、那個老法師甘道
夫等等。老傢伙,你愛怎麼說都沒關係,但袋底洞真的是個詭異的地方,裡面住的人更
奇怪。」
「我說山迪曼,你愛說什麼也都沒關係,反正大家也清楚你知道的其實有限,就跟
你不會划船一樣。」老傢伙這次比平常更討厭這個磨坊主人了。「如果那樣就叫詭異,
那我們這一帶還真的需要多一些這種詭異。其它地方有些一毛不拔的傢伙就算住在金山
裡,也不願意請朋友喝啤酒。袋底洞可是以慷慨待人出了名的。我們家的山姆說這次每
個人都會受邀參加宴會,聽好喔,每個人都還會有禮物!就在這個月!」
這個月就是九月,天氣依舊十分的怡人。一兩天之後,到處就開始流傳一個謠言(
多半是情報靈通的山姆放出來的消息):據說這次宴會有煙火!而且,這次的煙火將會
是百年來夏爾第一次盛大的煙火表演;自從上次老圖克過世之後就沒人見過煙火表演了
。
日子一天天過去,大日子也越來越接近。某天傍晚,一輛裝滿怪異包裹的怪異馬車
開進哈比屯,在袋底洞前停了下來。吃驚的哈比人紛紛從窗內往外窺探。駕車的是形跡
怪異的外地人,唱著沒人聽過的歌謠:車伕是有著長鬍子帶著兜帽的矮人。幾名矮人甚
至還在袋底洞留了下來。到了九月第二周的時候,另一輛馬車在光天化日之下越過烈酒
橋,沿著臨水區開了過來。駕車的只有一名老人。他戴著一頂高高尖尖的藍色帽子,穿
著長長的灰袍以及一條銀色的圍巾。他的鬍子又白又長,眉毛也長到伸出了帽緣。一大
群小孩跟著馬車後面跑,穿過整個哈比屯,沿路跟著上了小山。他們猜的果然沒錯,車
內裝的是煙火。老人在比爾博的門前開始卸貨,裡面有各種各樣的煙火,每個都標明著
一個大的紅色「甘」(給編者:這裡請加上原文的精靈符號)和精靈文字(請加上原文
的精靈符號)。
這就是甘道夫的徽記,而那老人就是巫師甘道夫。他在夏爾的名氣主要是關於他操
縱火焰、煙霧和光線的技巧。他真正的工作比這還要複雜、危險的多,但單純的夏爾居
民對此一無所知。對他們來說,這巫師只是宴會的另一大賣點。因此小孩們才會這麼興
奮。「這縮寫是壯麗的意思!」孩子們大喊著,老人報以慈祥的微笑。雖然他偶爾才會
來拜訪此地,每次也不會停留很長的時間,但哈比人每個都知道他的長相。不過,包括
這些小孩和目前最老的哈比人都一樣沒看過他的煙火表演;這偉大的表演現在只存在於
史書的記載中了。
老人在比爾博和幾名矮人的幫助下完成卸貨之後,比爾博給了這群小孩一些零錢。
不過,孩子們失望的發現,今天比爾博叔叔沒有餅乾或零嘴可以給他們。
「快回家吧!」甘道夫說。「時候到了你們會吃都吃不完的。」然後他就和比爾博
一起走進屋內,關上大門。年輕的哈比人們呆呆的看了大門半晌,最後才拖著不情願的
腳步離開,滿心覺得宴會彷彿永遠都不會到。在袋底洞裡,比爾博和甘道夫坐在俯瞰花
園的窗戶下。傍晚的天色還很明亮,天氣也很溫和。紅色和金色的花朵生長的十分茂盛
,龍嘴花和向日葵都露出欣欣向榮的態勢,金蓮花則是生氣勃勃的攀上窗子,看著屋內
的情景。
「你的花園看起來真漂亮!」甘道夫說。
「沒錯,」比爾博回答。「我很喜歡這個花園,夏爾對我來說也一樣的親切。不過
,我想也該是放個假的時候了。」
「你是說要繼續你原先的計畫嗎?」
「是的。我幾個月前就下定了決心,現在也不會臨時變卦。」
「很好。那我們就不必多說了。不要心軟,照著原訂的計畫進行。記住,是原訂的
計畫,我希望這會為你,也為我們大家帶來好結果。」
「我也這麼希望。反正我準備這週四好好的享受一下,讓大家看看我的小玩笑。」
「不知道最後誰會笑啊?」甘道夫搖著頭說。
「到時就知道了,」比爾博回答。
***
第二天,越來越多的馬車開上了小山,後面還有更多的要來。或許有些人會抱怨「
怎麼不從本地買」。但當周的訂單幾乎買光了鄰近區域所有的食物、調味料和奢侈品。
人們開始越來越期待,在日曆上作著記號;當郵差到來時,每個人都露出期待的眼神,
希望這次會有邀請函送到手中。
不久之後,邀請函就開始如雪片般的寄出。哈比屯的郵局幾乎癱瘓,臨水區的郵局
則差點被信件埋了起來。一看事態不對,自願者們立刻開始協助郵局的運作。隨後每天
都有川流不息的郵差送回大量的回函,每封上面都寫著*多謝邀請,在下必定赴約。*
袋底洞的門口也掛出了啟事:「非宴會工作人員請勿進入」。即使真的是宴會工作
人員或假扮的傢伙,也幾乎都無法進入屋內。比爾博忙的團團轉,他忙著寫邀請函、統
計回函、打包禮物,同時還秘密的為自己的計畫作準備。自從甘道夫來了之後,他就躲
著不見人。
某天早晨,大家一醒來就發現比爾博家南邊的一塊大空地上放滿了各種各樣搭建帳
棚所需的繩索和材料。路旁還特別為此開了一個出口,蓋了一座白色的大門和寬大的階
梯。大家都很羨慕場地旁袋邊路上的三戶人家。老詹吉甚至還假裝在自己的花園裡面做
事,只為了多看它幾眼。
帳棚慢慢的搭建起來。其中有個特別大的圓頂帳棚,大到足以讓該處生長的一顆大
樹完全收納在其中。這顆樹現在就位在場地的另一頭,主桌的旁邊。工作人員在樹枝上
掛滿了油燈。更讓人興奮的是(這最對哈比人的胃口),場地的北邊角落還設置了一座
龐大的露天廚房。從附近幾哩方圓內聘來的廚師川流不息的前來支援,協助矮人和其他
的工作人員在袋底洞作準備。眾人的期待已經達到了最高點。
然後天氣變得有些多雲。那天是星期三,宴會的前一天。眾人十分的緊張。然後,
九月二十二日,星期四,太陽升起,烏雲消失了。旗幟迎風招展,有趣的節目開始了。
比爾博把這叫作「宴會」,但這實際上是集合各種娛樂的嘉年華會。幾乎附近的所
有人都被邀請來參加。有幾個人被意外的漏掉了,不過,反正他們還是照樣到場,所以
沒有太大的影響。夏爾其它地區也有許多人被邀請來參加,甚至有幾個是從邊界外趕來
的。比爾博親自在新蓋的白色大門接待賓客(和他們帶來的跟班)。所有前來參加的人
都獲得禮物,甚至還有偷溜出場地外,再悄悄的從大門進來貪小便宜的傢伙。哈比人在
過生日的時候會送禮物給親朋好友。照慣例不需要是很貴的東西,也不會像這次一樣見
人就給。不過,這倒是個不錯的習俗。事實上,在哈比屯和臨水區一年中的每一天都有
人過生日,所以這附近的人幾乎一個禮拜至少可以收到一次禮物。他們一向樂此不疲。
這次的禮物卻好的超乎尋常,孩子們看到禮物,幾乎興奮的忘記吃飯。有許多玩具
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的,每樣都很漂亮,有些甚至是魔法玩具。這其中有許多玩具是一
年以前就訂好的,遠從孤山和谷地那邊運過來,全都貨真價實的出自矮人之手。
在每個客人終於都進了門內之後,歌曲、舞蹈、音樂和各種各樣的遊戲隨即展開,
當然,食物和飲料更是絕不可少的。正式的餐點有三頓:午餐、午茶和晚餐。不過,所
謂的午餐和午茶也不過就是大家坐下來,一起吃飯的時間。其它的時間人們照樣還是川
流不息的取用各種餐點和飲料,從早上十一點到晚上六點半之間從沒停過。只有在煙火
表演開始的時候大家才放下餐具。
煙火是甘道夫親自出馬的傑作:這不只是由他親手運來,更是由他設計和製造;各
種各樣的特殊效果、道具和火箭也都是由他親手點燃的。除此之外,他還大方的分送各
式各樣的爆竹、花火、沖天炮、火樹銀花、矮人燭花、精靈火瀑、地精響炮等等。這些
東西都棒極了。甘道夫的手藝隨著年紀的增長果然越來越純熟。
有的火箭引燃時像是出谷的黃鶯編隊在空中飛行,發出美妙的樂聲。還有煙火甚至
變成了綠色的樹葉,黑煙成了火樹的樹幹,一瞬間讓人體驗到春去秋來花開花落的奇觀
。發出閃光的樹枝也不甘示弱的綻放出鮮艷的煙花,落在驚訝的人們身上,在這些火花
燙傷他們之前,甘道夫的密招讓火花全都在甜美的香氣中消失的無影無蹤。如瀑布般湧
出的閃光蝴蝶在樹叢間穿梭,火焰構成的石柱從地面噴出,隨即化身成飛鷹、帆船或是
展翅翱翔的天鵝。一陣紅色的雷暴讓天空落下了黃色的細雨;銀色的長槍如千軍萬馬般
射向天空,隨即又如同萬千長蛇一樣發出嘶嘶巨響落入河中。為了向比爾博致敬,節目
中還有最後一個特別項目,它正如同甘道夫的計畫一樣,讓哈比人們大吃一驚。全場的
燈光跟著熄滅。一陣濃煙出現,化成遠方看去的山影,山頂接著開始發出光芒。隨即它
吐出了紅色和綠色的火焰。從火山中飛出一隻金紅色的巨龍,體型雖然和真龍有段距離
,但他栩栩如生的外貌讓人不寒而慄。巨龍的口中吐出火焰,發出巨吼,接著又在人群
頭上連吐了三次烈焰。全部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趴了下來,試圖躲過這陣烈焰。巨龍發出
轟隆巨響飛過眾人頭上,最後來個後空翻,在臨水區上空炸成一片燦爛的火花。
「晚餐開始啦!」比爾博大喊。眾人的驚恐立刻消失於無形,之前還驚魂未定的人
們拍拍衣服,立刻站了起來。晚餐十分的豐盛,每個人都可以盡享佳餚美點。唯一不在
此用餐的只有另外一群參加特別家族宴會的人們。這個宴會中的宴會是在樹旁的大帳棚
內舉辦的。獲邀的來賓只有一百四十四人(哈比人也稱這個數字為十二打,不過不太適
合用在人身上);這些賓客都是從比爾博和佛羅多的親戚中挑選出來的,另外還有一些
沒有血緣關係的特別密友(像是甘道夫)。這裡面還包括了許多年輕的哈比人,他們都
在父母的同意之下前來參加宴會;哈比人一般來說對小孩熬夜的要求都會比較通融,特
別是有機會填飽他們肚子的時候更是好說話。要養大哈比小孩得花上不少的伙食費哪!
私人宴會中有很多巴金斯和波芬家的人,另外也有許多圖克家和烈酒鹿家的成員。
還有幾名葛盧伯家人(比爾博曾祖母的親戚),幾名丘伯家的人(比爾博圖克家系的曾
祖父那一系的親戚),還有幾個布羅斯家、博格家、抱腹家、獾屋家、健體家、吹號者
家和傲腳家的人。這些人裡面有些已經算是非常遠房的親戚了,甚至有人以前從未踏足
哈比屯,一輩子都居住在夏爾的偏遠地區。當然,巴金斯家裡面的塞克維爾一系也沒有
被怠慢。傲梭和他老婆羅貝拉也都有出席。他們不喜歡比爾博,對佛羅多更是恨之入骨
。但是華麗的邀請函是用金色的墨水所撰寫的,這種殊榮讓他們覺得難以抗拒。另外,
他們痛恨的這位比爾博多年以來可都是以美食著稱,他的餐點可算是鄰近地區的奇觀之
一。
這一百四十四名賓客都盡情的享用豐盛的晚餐,不過眾人都悄悄的擔心餐後主人冗
長的演說。(這是不可或缺的一項節目)他每次都會吟唱一種他稱為詩歌的東西,有些
時候,在多喝了一兩杯之後,他會開始絮絮叨叨的描述那段神秘的冒險。至少到目前為
止,客人們並沒有失望,這的確是頓前所未見的大餐,餐點的本身已經逼近了娛樂的極
致:質精、量多、種類齊全且味美。接下來一周附近的人們幾乎都飽的沒辦法吃東西;
不過,由於比爾博之前的大量採購,附近的店主也都已經傾囊以售,反正也沒東西可以
賣;所以還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面。
在大餐終於告一段落之後,就該是演講的時間了。反正大多數的賓客現在也已經酒
足飯飽,對於冗長的演說有很強的抵抗力。這段過程是被他們稱作「打發時間」的節目
。他們紛紛啜飲著自己最喜歡的飲料,品嚐著美味的甜點,早將之前的擔心拋到九霄雲
外去了。他們準備傾聽世界上最無聊的演說,更可以在每個換氣的間奏大聲歡呼。
*親愛的同胞*,比爾博站起來,開口道。「注意!注意!注意!」會場的眾人紛
紛大喊著提醒彼此,卻沒多少人真的安靜下來。比爾博離開座位,走到那棵裝滿了燈飾
的大樹底下,爬到擺在該處的椅子上。油燈的光芒照在他紅光滿面的臉上,絲質外套上
的金扣子也跟著閃閃發光。會場的眾人都可以看見他一隻手插在口袋,另一隻手揮舞著
。
*親愛的巴金斯家人們,波芬家人們,*他繼續說道,*還有親愛的圖克家人們、
烈酒鹿家人們、葛盧伯家人們、丘伯家人們,還有布羅斯家、博格家、抱腹家、獾屋家
、健體家、吹號者家和傲腳家的家人們。*「是一雙傲腳家啦!」帳棚的角落有一名老
哈比人大喊。當然,他就是傲腳家的人,這傢伙的確有一雙又大又毛絨絨的腳,還都擱
在桌子上。難怪他要藉機找碴出出風頭。
*傲腳家人們,*比爾博重複道。*還有我最親愛的塞克維爾巴金斯家人們,今天
我終於可以誠心的歡迎你們回到袋底洞來。今天是我第一百一十一歲的生日:我今天是
一一一歲的人了!*「萬歲!萬歲!祝你福壽綿延!」聽眾們大喊,紛紛用力的敲著桌
子慶賀。比爾博的演說太精彩了。這才是他們喜歡的演講:短小精悍。
*我希望諸位今天都和我一樣高興。*底下傳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大聲呼喊「沒
錯」(和「還沒過癮哪!」的呼聲都有)。喇叭、號角、風笛、長笛以及許多其它的樂
器紛紛響起。之前也提到過,宴會中有許多的年輕哈比人,此時他們更是紛紛拉起了響
笛炮。大多數的爆竹上都印有「河谷鎮」(譯注一)三個字。雖然哈比人對這三個字一
無所知,但他們都同意這是相當不錯的爆竹。這些爆竹上都裝著小小的樂器,都可以發
出悅耳的音樂來。事實上,在帳棚的某個角落,有一群年輕的圖克和烈酒鹿家的小孩以
為比爾博叔叔已經說完了(因為他把重要的東西都講完了),所以紛紛開始點燃爆竹,
讓它們的樂聲構成美妙的交響樂。艾佛拉?圖克和美麗拉?烈酒鹿小姐甚至還拿著鈴鐺
跳上桌子,開始跳起激烈、活力充沛的鈴鐺舞來。
但比爾博並沒有說話。他從附近的一名年輕人手中搶來一把號角,使勁的吹了三聲
。眾人的喧鬧這才安靜下來。*我不會耽擱各位太久的時間,*他大喊。所有的聽眾都
情不自禁的歡呼。*我把你們都找來是有目的的。*他說「目的」這兩個字的口氣十分
特殊,現場一時間陷入死寂,還有一兩個圖克家的人緊張的豎直了耳朵。
*沒錯,有三個目的!第一,是告訴你們我非常的喜歡你們,和你們這些好人一起
度過的一百一十一年實在太精彩,也太短暫了。*眾人響起如雷的掌聲。
*你們其中有許多人是我想要認識,卻沒有機會深交的;另外則有許多人值得我投
入更深的感情。*這段話大出眾人意料之外,由於太過難懂,四下只傳來零星的掌聲。
眾人的小腦袋都在拚命轉動著,希望能夠搞懂這段話是褒是貶。
*第二,是為了慶祝我的生日。*眾人再度歡呼。*我應該說是「我們」的生日。
因為今天當然也是我的繼承人佛羅多的生日。他今天成年,也終於獲得了繼承我家業的
資格。*有些長輩高興的鼓掌,年輕人則是開始起哄,大喊「佛羅多!佛羅多!佛羅多
萬歲!」塞克維爾一家人則是皺起眉頭,試圖要搞懂所謂的「繼承家業」到底是怎麼一
回事。
*我們兩人的歲數加起來一共一百四十四。我邀請的賓客人數也正是為了符合這神
秘的數字:請容我使用十二打這個說法。*沒有人歡呼。這太可笑了。許多客人,特別
是塞克維爾一家人都覺得受到了羞辱。他們沒想到自己竟然是被邀請來充數的,好像用
來塞箱子的填充物一樣。「是唷,十二打!還真是會選字哪!」
*如果各位容許我回憶過去的話,今天也是我乘著木桶逃到長湖上伊斯加的一甲子
紀念日。我當時太過緊張,根本忘記了當天是我的生日。我那時只有五十一歲,生日對
我來說似乎沒什麼重要的。不過,當年的宴會倒是十分的精彩,只可惜我那時正好重感
冒,無緣享受。我記得我那時只能說「都謝大嗲」。這次請容我清清楚楚的說完:多謝
大家來到我這個小宴會。*四下一片寂靜。他們都擔心比爾博馬上會開始唱歌或是吟詩
。為什麼他就不能夠閉上嘴,讓大家向他敬酒呢?出人意料之外的是,比爾博並沒有唱
歌或是吟詩。他沈默了片刻。
*第三點,同時也是最後一點,*他說,*我在此要做一個宣佈。*他在「宣佈」
這兩個字特別放大音量,還勉強保持清醒的人們紛紛為之一震。*我很遺憾必須這樣做
,如同我之前所說過的一樣,這精彩的一百一十一年實在太過短暫了,但也該告一段落
了。我要走了。我會立刻動身!有緣再見!*
他跳下椅子,隨即消失了。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一陣強光,所有的賓客都感到一陣
目眩。當他們張開眼睛的時候,比爾博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一百四十四名吃驚的哈比
人就這樣張口結舌的坐在位子上。傲多?傲腳老伯氣的不停跺腳。在短暫的沈默之後,
所有的巴金斯家人、波芬家人、圖克家人、烈酒鹿家人、布羅斯家人、博格家人、抱腹
家人、獾屋家人、健體家人、吹號者家人和傲腳家人在同一時間開始大呼小叫。
大家都同意這個玩笑實在沒有品味,客人們都應該再喝些東西,吃吃甜點來消消氣
、壓壓驚。「他瘋了,我早就跟你們說過了,」這句話多半是在場人最常聽到的評語。
即使是最具冒險精神的圖克家人(只有幾個例外)也覺得比爾博這次的行徑真是荒唐。
這時,大家還都天真的以為,他的失蹤不過是場鬧劇而已。
不過,羅力?烈酒鹿可沒有這麼確定。即使他年紀很大,肚子又裝的太滿,但這都
沒有影響到他的判斷力。他對他的媳婦愛斯摩拉達說:「親愛的,這其中必定有鬼!我
想他體內瘋狂的的巴金斯血統一定又開始作祟了。這個老笨蛋。管它的,他又沒把食物
帶走!」他大聲的叫喚佛羅多再給大家倒杯酒。
佛羅多是現場唯一不發一語的人。他在比爾博的空位旁邊發呆了半晌,對眾人的評
論和質疑置之不理。即使他早就知道這件事情,他還是覺得這玩笑蠻好玩的。看見客人
們這麼驚慌,他差點忍不住笑出來。但同時,他也覺得十分的不安,在此時他才意識到
自己有多麼敬愛這名長輩。大多數的客人繼續吃吃喝喝,討論比爾博的怪異行徑,但塞
克維爾一家人卻早已氣呼呼的離開了。佛羅多自己也沒有什麼心情繼續飲宴,他下令再
多送上些酒。自己悄悄的將杯中酒一仰而盡,遙祝比爾博身體健康,接著一聲不響的溜
出帳棚。至於比爾博這傢伙呢,早在他口沫橫飛的演講時,他就已經開始玩弄著口袋中
的金戒指:這正是他秘密收藏了多年的魔法戒指。當他跳下椅子時,他立刻戴上這戒指
;從此以後,哈比屯的人們就再也沒有見過比爾博的身影。
他無聲無息的走回家門口,臉上掛著微笑,靜靜的聽著帳棚和宴會其它場地所傳來
的笑語聲。然後他才踏進家門。他脫下了為了宴會而穿的禮服,用乾淨的紙張將他華麗
的絲質外套折好,包起來。然後他飛快的換上一套舊衣服,腰間繫上一條用了好多年的
皮帶。上面掛著一柄插在黑皮鞘內的短劍。他打開一個充滿驅蟲丸味道的上鎖抽屜,拿
出一件連帽的舊斗篷。比爾博收藏它們的樣子彷彿這套衣服價值連城,但實際上,這套
衣服不只滿是補丁,連原來的顏色都褪的看不太出來了。旁觀者最多只能猜到這件衣服
原來是深綠色的。這套衣服似乎對他來說太大了些。接著,他又走進書房,從一個大保
險箱中拿出一個被舊衣服包著的包裹、一份皮面的抄本、一個漲鼓鼓的信封。他將那抄
本和包裹塞到旁邊一個快滿的大袋子裡面。他接著將金戒指連著練子放進信封內,順手
將封口黏了起來,並且在收件人的位置上寫下佛羅多的名字。一開始他將這信封放在壁
爐上,隨即又將它塞回口袋裡。此時,大門打了開來,甘道夫面色凝重的走進來。
「你好啊!」比爾博說。「我還在想你會不會出現呢。」
「我真慶幸你現在沒有隱形,」巫師回答道,邊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我想要跟你
說幾句話。這次你應該覺得一切都完全按照原先的計畫進行了吧?」
「是的,沒錯,」比爾博說。「不過那陣閃光倒真是出人意料,連我都嚇了一跳,
更別說其他人了。我想這是你的神來一筆吧?」
「是的。你這麼多年以來都聰明的隱藏了戒指的秘密,我認為應該給你的客人一些
理由,讓他們可以解釋你消失的原因。」
「差點就壞了我的大事呢。你這老傢伙還真是多事,」比爾博笑道,「不過,我想
,像往常一樣,你永遠都知道正確的作法。」
「沒錯,可是也只有在我知道一切線索的時候。對這整件事情我就沒有那麼確定了
。現在是最後的關鍵。你的玩笑也開了,親戚也惹毛了。更讓整個夏爾地區有了茶餘飯
後的話題。你還有什麼要做的嗎?」
「是的,我還有事情要做。我覺得我得放個假,放個很長的假,我之前也告訴過你
這件事情。或許是個永遠不結束的長假。我想我應該不會回來了。事實上,我本來也不
打算回來,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
「我老了,甘道夫。雖然外表看起來不明顯,但是我心裡面真的開始覺得累了。他
們還說我養生有道咧!」他不屑的說。「唉,我覺得自己好像有點乾枯,快被搾乾的感
覺,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就像在麵包上被抹的太薄的奶油一樣。這樣不對,我得
改變這樣的生活才行。」
甘道夫好奇的打量著他。「沒錯,的確不對,」他若有所思的說。「我真的認為你
原來的計畫是最好的。」
「是啊,反正我也已經下定決心。我想要再看看高山,甘道夫,真正雄偉的高山,
然後找個我可以休息的地方。我可以安安靜靜,與世無爭的住在那裡,不用成天和千奇
百怪的親戚以及訪客打交道。搞不好我還可以找到一個可以讓我把書寫完的地方。我已
經想到了一個好結局:*從此以後他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甘道夫笑了。「我希望他能這麼幸福。不過,不管這本書怎麼結束,都不會有人想
看這本書的。」
「喔,會的,他們以後就會的。佛羅多已經先讀了一部份。你會替我照顧佛羅多,
對吧?」
「是的,我會的,我只要有時間就會全心照顧他的。」
「當然啦,如果我開口,他一定會跟我一起走的。事實上,在宴會前他還主動提出
這樣的要求。但是,他並不是真心的,時候還沒到。我想要在死前重新看看那開闊的大
平原、壯麗的高山;但他這個年紀喜愛的還是夏爾,這個有著森林、小河和草原的地方
。我把一切都留給他了,只有幾樣小東西例外而已。我希望他習慣了自己作主之後能夠
過的快樂一些。他也到了該自己當家作主的時候了。」
「你真的把一切都留給他了?」甘道夫說。「戒指也不例外嗎?你自己答應的,沒
忘記吧。」
「呃,是啊,我想應該是,」比爾博結巴的說。
「戒指在那裡?」
「如果你堅持要知道的話,它在一個信封裡面,」比爾博不耐煩的說。「就在壁爐
上。咦,不對!在我口袋裡!」他遲疑了。「這真奇怪!」他自言自語道。「可是這有
什麼不對?放在我口袋裡有什麼不好?」
甘道夫對比爾博投以非常嚴厲的眼光,眼中彷彿有異光迸射。「比爾博,我覺得,
」他耐心的說,「你應該把戒指留下來。難道你不想嗎?」
「我想啊,可是現在又不想了。我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一點也不想要送掉這戒指
。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為什麼你要我把它送人?」他的語氣中有了些
奇異的變化。他的口氣中充滿了懷疑和惱怒。「你每次都一直逼問我有關這枚戒指的事
情,但是你從來不過問我在旅途中找到的其它戒指。」
「沒錯,但是我一定得逼問你才行,」甘道夫說,「我想要知道真相。這很重要。
魔法戒指畢竟,呃,是有魔法的東西。它們很稀少,又通常會有特別的來歷。你應該這
麼說,我的專業領域之一就是研究這類的戒指。如果你想要再出去冒險,我可能會請你
打聽更多的消息。我也覺得你收藏這枚戒指的時間太久了。比爾博,除非我弄錯了,不
然你應該已經不需要這枚戒指了。」
比爾博漲紅了臉,眼中有著憤怒的光芒。他和藹的表情變得十分倔強。「為什麼?
」他大喊。「我要怎麼處理我的財產與你何干?這是我的,是我找到的,是它自願落到
我手裡的。」
「是啊是啊,」甘道夫說。「沒必要動肝火吧。」
「就算我真的動了肝火,也都是你的錯,」比爾博說。「我已經告訴你了,這是我
的戒指。我的戒指。是我的寶貝。沒錯,是我的寶貝。」
巫師的表情依舊十分凝重、專注,只有他眼中微微閃動的光芒洩漏出這次他真的起
了疑心。「以前有人這樣稱呼過它,」他說,「但不是你。」
「現在這樣說的是我。又有什麼不對?即使咕魯以前這樣說過,這東西現在也不是
他的了,這是我的!我覺得我應該把它留下來。」
甘道夫站了起來,他用十分嚴厲的語氣說:「比爾博,你這樣做是大大的不智。你
剛剛所說的每個字都證明了我的觀點。它已經控制了你。快放手!這樣你才能自由自在
,毫無牽掛的離開。」
「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愛怎麼走就怎麼走,」比爾博頑固的堅持道。
「啊,啊,親愛的哈比人!」甘道夫說。「我們已經是一輩子的朋友了,你至少欠
我這個人情。不要遲疑!照你之前答應的做:放下戒指!」
「哼,如果你自己想要這戒指,就正大光明的說出來!」比爾博大喊。「我不會讓
你得逞的。我不會把寶貝送人。絕對不會。」他的手緩緩移向腰間的短劍。
甘道夫雙目精光閃爍。「不要逼我動怒,」他說。「如果你敢再這樣說,我就別無
選擇了。你將會看到灰袍甘道夫的真面目。」他朝向對方走了一步,身高突然間變得十
分驚人,小房間內被他的陰影給完全籠罩。
比爾博氣喘吁吁的往後退,手依舊緊抓著口袋不放。兩人對峙了片刻,房間中的氣
氛變得無比凝重。甘道夫的目光緊盯著對方。比爾博的手慢慢鬆了開來,開始渾身打顫
。
「甘道夫,我不知道你是中了什麼邪,」他說。「你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這到底
是怎麼一回事?這戒指本來就該是我的啊!是我找到的,如果我沒有把它收起來,咕魯
一定會殺掉我的。不管他怎麼說,我都不是小偷。」
「我也沒說你是小偷,」甘道夫回答道。「我自己也不是小偷。我不是要搶走你的
東西,而是要幫助你。我希望你能夠像以前一樣相信我。」他轉過身,房中的陰影瞬即
消退。他似乎又變成原來那個穿著灰袍的老人,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
比爾博雙手抱頭道。「對不起,」他說。「我覺得好奇怪。可是,如果我可以不要
再擔心這戒指,我一定會輕鬆很多。最近我滿腦子都是它。有時我覺得它好像是只眼睛
,一直不停的看著我。你知道嗎?我每分每秒都想要戴上它,變成隱形;或者是擔心它
不見,時時刻刻都把它掏出口袋來確認。我試著把它鎖在櫃子裡,可是我發現自己沒辦
法不把它貼身收著。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好像根本沒辦法下定決心。」
「那就請你相信我,」甘道夫說。「你已經下定了決心。放下戒指,離開這裡。不
要執著於這枚戒指。把它交給佛羅多,我會照顧他的。」
緊張的比爾博猶豫了一陣子。最後他歎了口氣。「好吧,」他勉強說。「我會的。
」然後他聳聳肩,露出遺憾的笑容。「畢竟這才是生日宴會真正的目的:送出許多許多
的禮物,讓施予的過程變得輕鬆些。雖然最後還是沒有讓我多輕鬆,但這時前功盡棄不
是很可惜嗎?差點把我整個精心設計的玩笑都弄砸了。」
「這的確會讓宴會中我覺得唯一重要的事情前功盡棄。」甘道夫說。
「好吧,」比爾博說道,「就把它一起送給佛羅多。」他深吸一口氣。「我現在真
的得走了,不然就會被其他人發現。我已經向大家道別了,要我再說一次實在做不到。
」他背起背包,走向門口。
「戒指還在你的口袋裡,」巫師說。
「哇!真的耶!」比爾博大喊。「還有我的信件以及其它的文件都在耶。你最好收
下它們,代我轉交。這樣比較安全。」
「不,別把戒指給我,」甘道夫說。「把它放在壁爐上。在佛羅多來之前,那裡就
已經夠安全了。我會在這邊等它。」
比爾博拿出信封,正當他準備將它放在鐘旁邊時,他的手突然抽了回來,信封跟著
掉到地上。在他來得及撿起信封前,巫師一個箭步上前,把信封放回壁爐上。哈比人的
臉上再度掠過一陣怒容。它隨即被笑容和輕鬆的表情給取代了。
「就這樣啦,」他說。「我該走了!」
兩人走到門口。比爾博從架上拿下最喜歡的柺杖,吹了聲口哨。三名矮人各從三個
房間中走出。
「都準備好了嗎?」比爾博問。「都打包好,貼上標籤了嗎?」
「都好了,」他們回答。
「好吧,那就出發羅!」他終於踏出了門口。
夜色十分的美麗,黑色的天空中點綴著明亮的星星。他抬起頭,聞聞晚風的味道。
「真棒!能夠再次出門和矮人一起旅行真是太棒了!這才是我這麼多年以來一直等待的
機會!再見!」他看著老家,對著門前一鞠躬。「再會了,甘道夫!」
「現在先說再會啦,比爾博。好好照顧自己!你已經夠老了,希望你也變得比較聰
明啦!」
「好好照顧自己!我不在乎啦。別替我擔心!我現在真的很興奮,這樣就夠了。時
候到了。我終於被命運推離了家門,」他補充道。接著,他低聲在黑暗中唱了起來:*
大路長呀長從家門伸呀伸。
大路沒走遠,我得快跟上,快腳跑啊跑,跑到岔路上,四通又八達,川流又不息,
到時會怎樣?我怎會知道。*
他停了下來沈默了片刻。然後,他一語不發的轉過身,將帳棚和宴會的燈火拋在腦
後,走向花園。三名夥伴跟著他走上小徑。他跳過花園盡頭一段比較低矮的籬笆,走上
了草原,像是晚風一樣輕柔的遠離了鍾愛的家園。
甘道夫留在黑暗中,靜靜的看著他的身影。「再會了,親愛的比爾博,下次再見!
」他低聲說,隨即轉身進了屋子。
***
佛羅多很快就跟著走進屋子,發現甘道夫坐在黑暗中沈思。「他走了嗎?」他問。
「是的,」甘道夫回答,「他終於離開了。」
「到今天傍晚為止,我一直都希望???我一直都以為這只是個玩笑,」佛羅多說
。「但是,我內心知道他真的想要離開。事情越是認真,他越愛開玩笑。我真希望能夠
早點回來送他走。」
「我想,他還是比較喜歡自己悄悄的溜走,」甘道夫說。「別太擔心。他現在不會
有危險的。他留了個包裹給你。就在那邊!」
佛羅多從壁爐上拿下了信封,看了看,卻沒有立刻打開。
「我想你會在裡面找到他的讓渡書和其它的文件,」巫師說。「你現在是袋底洞的
主人了。對了,你在信封裡面應該還會找到一枚金戒指。」
「戒指!」佛羅多吃驚的說。「他把那個留給我了?我不明白。算了,或許將來會
有用吧。」
「或許會或許不會,」甘道夫說。「如果我是你,我會盡可能不要碰它。不要洩密
,好好保管它!我去睡覺了。」
身為袋底洞的主人,痛苦的佛羅多必須一一和賓客道別。流言已經傳遍了全場,佛
羅多只能回答:*明天一早一切都會真相大白。*在半夜的時候,馬車過來接送這些重
要的人物。馬車一輛接一輛的離開,載滿了滿腹美食,卻還是疑竇滿腹的哈比人。園丁
們過來整理場地,同時將遺留下的獨輪車推開。
夜色終於褪去。太陽接著升起。大家都起的有點晚。晨光漸漸的消逝。工作人員開
始井然有序的撤場,搬離桌椅和帳棚,以及湯匙、刀子、鍋碗瓢盆、油燈、喝剩的甜酒
、麵包屑、忘記帶走的包包、手套和手帕,以及沒吃完的菜餚(數量就少了很多)。然
後來的是一群沒什麼秩序的客人:巴金斯家人、波芬家人、博格家人和圖克家人,以及
其它住在附近的賓客。到了中午,連最貪睡的人都已經爬了起來。袋底洞門口聚集了一
堆不請自來的人,不過,這也是意料中事。
佛羅多正笑著站在門口,臉上露出疲倦擔心的表情。他歡迎所有的客人,但也沒有
什麼好說的。他只有一種回答:「比爾博?巴金斯先生已經走了,就我所知,他永遠不
會回來了。」有些客人被邀請進屋,因為比爾博留下些「口信」要給他們。
在客廳裡面是堆積如山的包裹和各種各樣的雜物及傢俱。每個東西上面都有標籤。
有幾個標籤是這樣寫的:一柄雨傘上標著*給艾德拉?圖克,這把是給你自己用的。比
爾博上。*艾德拉順手拿走了很多把沒標籤的傘。
*給朵拉?巴金斯,紀念您那如雪片般的來函,愛你的比爾博上。*這標籤貼在一
個大的廢紙簍上。朵拉是德羅哥的姊姊,也是比爾博和佛羅多在世的、最年長的女性親
戚。她現年九十九歲,寫信忠告他人的這個嗜好已經持續了半世紀之久。
*獻給米洛?布羅斯,希望能夠派的上用場,比?巴上。*這是標明在一支金筆和
一罐墨水上。米洛最為人所知的特點就是從來不回信。
*送給安潔麗卡,比爾博叔叔贈。*這是面圓形的哈哈鏡。她是巴金斯家的晚輩,
一向覺得自己長得很美。
*送給雨果?抱腹整理您的收藏品,匿名支持者上。*這是個空書櫃。雨果很愛借
書,卻常常忘記還書這檔子事。
*送給羅貝拉?塞克維爾巴金斯,這次是禮物!*的標籤貼在一箱銀湯匙上。比爾
博認為在他上次出去歷險的時候,她偷拿走了他很多的湯匙。羅貝拉自己也知道。當她
一看到時,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在收下湯匙時還是沒有任何的遲疑。
這只是如山禮物中的幾樣而已。比爾博的屋子經過他一輩子的累積,可說是裝滿了
各種各樣的東西。哈比人住的洞穴常常都會陷入同樣的窘境:互送生日禮物的習俗是罪
魁禍首之一。當然,不是每個人送出來的禮物都是新的,也會有幾樣禮物總是四處漂泊
,被人到處轉送。不過,比爾博總是留下舊禮物,送出新的禮物。他的房子經過這次清
倉之後好不容易才空了一些。
每個臨別禮物上面都有比爾博親手寫的標籤,幾乎都有些特殊的意義和玩笑在上頭
。不過,大多數的禮物都是收禮者真正需要的東西。家境比較不好的哈比人,特別是住
在袋邊路的人家,都獲得了極端實用的禮物。老傢伙詹吉收到了兩袋馬鈴薯、一把新鏟
子、一件羊毛外套、一罐專治關節痛的藥膏。而一把年紀的羅力?烈酒鹿也大出意外的
收到了十二瓶老酒廠的酒:這是夏爾南區特產、味道濃郁的紅酒,正好是比爾博的爸爸
當年釀的,現在才終於完熟。羅力原諒了比爾博的突然離開,喝了一口酒之後更是大讚
比爾博是個好人。
還有更多的東西是留給佛羅多的。當然,最重要的財產像是繪畫、書籍、多的有點
誇張的傢俱都是留給佛羅多的。特別的是,沒有任何的文件和資料提到了珠寶和金錢:
比爾博沒有送出任何的錢幣和珠寶。
佛羅多那天下午更是累的雪上加霜。竟然有謠言說整棟屋子裡面的東西都免費大贈
送,一大堆不相干的人立刻湧來此地,趕也趕不走。標籤被撕下、弄混,導致許多人起
了衝突。有些人甚至在客廳裡面就交換起東西來,其他人試圖摸走不屬於他們的小東西
,或是任何沒有釘死在地上的東西。門口的道路完全被獨輪車和手推車給擋住了。
在這一團混亂中,塞克維爾巴金斯一家人出現了。佛羅多已經先下去休息,將現場
交給好友梅裡?烈酒鹿招呼。傲梭一來就大聲吵著要見佛羅多。梅裡有禮的鞠躬道。
「他現在無法抽空,」他說。「他在休息。」
「我看是躲起來了吧,」羅貝拉說。「管他在幹嘛,我們就是想要見他!去找他,
告訴他我們來了!」
梅裡離開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讓他們有時間發現那箱臨別的禮物。這可沒讓他們的
心情好過起來。最後梅裡終於帶他們去書房暫坐。佛羅多坐在書桌後,面前堆著許多的
文件。他看起來的確無法抽空(至少在接見塞克維爾這家人的時候是這樣子的)。接著
他站了起來,手摸著口袋中的某樣東西。不過,他說話的口氣還是相當客氣。
塞克維爾家的人就沒有這麼客氣了。他們一開始就提議用賤價收買很多沒標籤的珍
貴物品。當佛羅多表明只有比爾博指定的物品才會送人時,他們又開始抱怨這一切都不
公平,其中必定有詐。
「我只有一件事情不明白,」傲梭說,「就是你看起來似乎太過鎮定了些。我堅持
要看讓渡書。」
如果比爾博沒有收養佛羅多,傲梭就會成為他的繼承人。他仔細閱讀了轉讓書,不
禁哼了哼。很遺憾的,讓渡書十分的完整且中規中矩。(根據哈比人的習俗,除了字句
的精準之外,還要有七名證人用紅墨水簽名)
「這次又落空了!」他對妻子說。「我們都等了六十年!就只有湯匙?胡扯!」他
在佛羅多面前氣沖沖的彈了彈手指,忿忿的離開。羅貝拉可沒這麼容易擺平。一段時間
之後,佛羅多踏出書房,看看事情進行的是否順利。他發現羅貝拉還在四處鬼頭鬼腦的
刺探著,敲打著牆壁和牆角。他堅決護送她離開,同時還從她的雨傘中抄出了幾樣不小
心掉進去的小(卻很值錢)東西。她漲紅著臉,彷彿準備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詛咒。但
她轉過身卻只勉強擠出幾句:「年輕人,你會後悔的!你為什麼不也趕快離開?你不屬
於這裡。你不是巴金斯家人,你─你是烈酒鹿家的怪人!」
「梅裡,你聽到了嗎?我想她覺得這是個侮辱耶,」佛羅多猛地將門一關,對朋友
說。
「才怪,這是個讚美,」梅裡?烈酒鹿說,「所以我覺得你不適合。」
然後他們開始在洞裡面巡邏,抓出了三個年輕的哈比人。(兩個波芬家,一個博格
家的小子)他們正在一間房間中的牆壁上打洞。佛羅多還和桑丘?傲腳(傲腳老伯的曾
孫)起了些爭執,這傢伙在儲藏室裡面準備了一大堆工具,正想要開挖。比爾博的黃金
傳說激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和興趣。因為,傳說中的黃金(神秘獲得的黃金,而不是偷搶
來的)只要被人找到,就屬於那個人的;除非有人打斷了對方的挖掘。
在佛羅多終於把桑丘趕出去之後,他癱在客廳椅子上無力的說:「梅裡,我們該打
烊了。鎖上門,今天都不要開門。即使他們帶了根破城槌來我也不低頭。」接著,他去
泡了杯茶,準備好好歇息一會。
他屁股都還沒坐熱,前門就又傳來小小的敲門聲。「大概又是羅貝拉,」他想,「
這傢伙多半又想出了更惡毒的咒罵,這次是回來把它說完的。我想這應該不急。」
他又繼續喝茶。敲門聲重複了幾次,變得更大聲,但他還是相應不理。巫師的腦袋
突然出現在窗外。
「佛羅多,如果你不讓我進來,我就把你家的門炸到山的另一邊去。」他說。
「啊,是親愛的甘道夫!等等我!」佛羅多大喊著跑向門口。「請進!請進!我本
來以為是羅貝拉。」
「那我就原諒你了。不久前我還看見她駕著馬車往臨水區走,她的嘴巴嘟的可以掛
豬肉了。」
「我也被她氣的快變豬肉了。說實話,我剛剛差點戴上比爾博的戒指。我好想躲開
她。」
「千萬別這麼做!」甘道夫坐了下來。「佛羅多,你務必小心收藏那枚戒指!事實
上,我特別回來就是為了這事。」
「怎麼樣?」
「你知道哪些事情?」
「只有比爾博告訴我的東西。我讀了他的故事:他是怎麼找到這戒指,又是怎麼使
用它的。我是說在上次的冒險中啦。」
「不知道是哪個版本的故事。」甘道夫說。
「喔,不是他告訴矮人以及寫在書中的那個版本,」佛羅多說。「在我搬來這邊之
後不久,他就告訴我事實的真相。他說你硬逼他告訴你,所以我最好也知道一下。『我
們之間沒有秘密,佛羅多,』他這樣說;『但就這樣而已。戒指還是我的。』」
「這很有意思,」甘道夫說。「好吧,你有什麼看法?」
「如果你是指他編出戒指是人家送的禮物這回事,我會覺得沒有必要,我也看不出
來為什麼要編出這故事。這不像是比爾博的作風,所以我覺得很奇怪。」
「我也這麼認為。但是,擁有這種財寶,並且使用它的人都可能會有這樣怪異的行
徑。就把它當做前車之監吧。它的能力可能不僅於讓你在有需要的時候消失而已。」
「我不明白,」佛羅多說。
「我自己也不確定,」巫師回答。「我是從昨夜才開始對這戒指起了疑心。你先別
擔心。希望你聽我的忠告,盡量不要使用這戒指。我至少拜託你不要在別人面前使用,
免得造成傳言和疑心。我再強調一次:好好保管,不要洩密!」
「你真是神秘兮兮的!你到底在怕些什麼?」
「我還不確定,所以也沒辦法多說。我馬上要離開了:下次再會。」他站了起來。
「馬上離開?」佛羅多大喊道。「我還以為你至少會待上一星期。我還準備要請你
幫忙呢。」
「我本來是這樣打算的,但我改變了心意。我可能會離開很長的一段時間,但只要
一有機會,我就會立刻趕回來看你。到時你就知道了!我會悄悄的來拜訪。我應該不會
再公開造訪夏爾。我發現自己已經成了不受歡迎的人物。他們說我老惹麻煩,破壞寧靜
。有些人甚至指控我鼓動比爾博遠行。甚至還有更糟糕的哩,有人說我和你準備陰謀奪
取他的財富。」
「有人這麼說!」佛羅多難以置信的說。「你是說傲梭和羅貝拉吧?真是太低劣了
!如果我可以換回比爾博和我一起四處散步,我寧願把袋底洞和一切都送給他們。我喜
歡夏爾。但不知道怎麼搞的,我開始思索,如果自己也跟著離開了會不會好一些。不知
道我能不能再見到他。」
「我也這樣想,」甘道夫說。「我腦中還有很多的疑點呢。現在先說再見吧!好好
照顧自己!我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再會!」
佛羅多送他走到門口。他最後揮揮手,用驚人的步伐快步離開。佛羅多這次覺得巫
師似乎比平常還要蒼老些,彷彿肩膀上扛了更沈重的負擔。夜幕漸漸低垂,他的身影也
跟著消失在夕陽餘暉中。佛羅多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不會再看到他。
譯注一:爆竹上面所印的「河谷鎮」是位於孤山附近的人類聚落之一。比爾博在「
魔戒前傳」中的冒險曾經對當地造成了相當大的影響。新的領導者也在該次變動中崛起
。
熾天使書城
【第二節:過往黯影】
有關這事件的討論不只持續了一周,更超過了三個月。比爾博。巴金斯第二次的神
秘失蹤讓人在哈比屯討論了一年多,更讓人們念念不忘了好長的一段時間。這成了年輕
哈比人最愛的飯後話題。到了最後,當一切的真相都已經隱入歷史中時,「瘋狂巴金斯
」這個人物成了民間故事中最著名的角色。在故事中,他會在一聲巨響和強光中消失,
然後再帶著裝滿珠寶和黃金的袋子出現。
但在此同時,鄰居們對他的觀感則大有不同。他們都認為這個本來就有點瘋瘋癲癲
的老頭子這下終於崩潰了,可能跑到荒野裡去了。他可能在那裡跌進某個池塘或是小河
裡,就這樣結束了一生。大多數的人都把這怪罪到甘道夫身上。
「如果那個討厭的巫師不要一直纏著佛羅多就好了,或許他還來得及體會哈比人行
事的作風,」他們說。從一切蛛絲馬跡看來,這巫師的確沒有再打攪佛羅多,這年輕人
也真的安定了下來。至於哈比人的行事作風嘛,恐怕還是看不太出來。沒錯,他幾乎立
刻就繼承了比爾博的特異作風。他拒絕哀悼比爾博,第二年還辦了個百歲宴會紀念比爾
博的一百一十二歲生日。這場宴會邀請了二十名客人,照哈比人的說法,宴會中的餐點
可說是「菜山酒海」,豐盛的很。
有些人覺得相當吃驚,但佛羅多還是年復一年的堅持舉辦宴會,直到大家也見怪不
怪為止。他表示自己不認為比爾博已經死了。當眾人質問他比爾博的去向時,他也只能
聳聳肩。
他和比爾博一樣都一個人住,但他依舊有許多年輕的哈比朋友。(大多數是老圖克
的子孫)這些人小時候就很喜歡比爾博,經常喜歡找理由往袋底洞跑。法哥?波芬和佛
瑞德加?博格就是兩個典型的例子。不過,他最親近的朋友是皮瑞格林?圖克(通常匿
稱他為皮聘),梅裡?烈酒鹿(他的真名其實是梅裡雅達克,但大家都記不太起來)。
佛羅多經常和他們在夏爾四處探索,但更常自己一個人四處亂逛。讓一般人吃驚的是,
佛羅多有時竟然會在星光下遠離家門,去附近的山丘和森林散步。梅裡和皮聘懷疑他和
比爾博一樣,都會悄悄的去拜訪精靈。
隨著時光的流逝,人們開始注意到佛羅多似乎也繼承了「養生有道」的秘訣。他外
表看起來依舊像是精力充沛的少年。「有些人就是得天獨厚,」他們說;但一直到了佛
羅多五十歲的時候,他們才真的覺得這很詭異。
在一開始的不安之後,佛羅多開始享受繼承巴金斯家和袋底洞的生活。他有好幾年
的時間安逸的過活,絲毫不擔心未來。但慢慢的,他開始後悔當初沒有跟比爾博一起離
開。他有時腦中會浮現一些景象,特別是在暮秋時節,他會開始想起外面的荒野、夢中
會出現以往從未見過的高山峻嶺。他開始對自己說:「或許有天我該親身渡河去看看。
」他腦中的另外一部份會回答:「時候還沒到。」
日子就這麼繼續過下去。一眨眼,他的五十歲生日就快到了。五十這個數字讓他覺
得十分特殊(或有些「太過」特殊了)比爾博就是在這個歲數突然間經歷了許多奇遇。
佛羅多開始覺得坐立難安,平日散步的小徑也變得讓人厭煩。他閱讀地圖時會思索地圖
的邊緣之外是什麼:在夏爾地區繪製的地圖多半會把邊境之外留白。他散步的範圍越來
越廣,也更常單槍匹馬的亂跑。梅裡和其他的朋友都很擔心他。他們常常看見他精力充
沛的散步,或是和此時開始出現在夏爾的陌生旅人聊天。
***
據說外面的世界有了許多的變化,流言跟著四起,甘道夫那時已經有好多年沒有任
何消息;佛羅多只好盡可能的靠自己收集一切的情報。極少踏入夏爾的精靈現在也會於
傍晚取道此地,沿著森林頭也不回的往西走。他們準備離開中土世界,再也不插手凡間
的爭端。除此之外,路上的矮人也比往常要多。歷史悠久的西東路穿越夏爾,通往灰港
岸,矮人們一向利用這條路跋涉前往藍山脈中的礦坑。
他們是任何有需要的哈比人對外界最可靠的情報來源。一般來說,矮人都不願多說
,而哈比人也不會追問。不過,現在,佛羅多經常會遇到從遙遠異鄉趕來的矮人,準備
往西方避難。他們每個人都心事重重,間或有人提到魔王和魔多之境的消息。
這些名字都只出現在過去的黑暗歷史中,對哈比人來說就像是記憶中久未得見的一
樣:但這樣不祥的消息的確讓人感到不安。看來被聖白議會從幽暗密林中所驅逐的敵人
現在又以更強大的形體重生在魔多的要塞中。根據流言,邪黑塔已經被重建。以邪黑塔
為中心,邪惡的勢力如燎原野火般向外擴展,極東和極南邊的戰火及恐懼都在不停的蔓
延。半獸人又再度肆虐於群山間。食人妖的蹤跡再現,這次他們不再是傳說中那種愚蠢
的食肉獸,反而搖身一變成為詭詐的武裝戰士。還有更多恐怖的耳語述說著比這些都更
恐怖的生物,但它們都沒有名字。
當然,一般正常過活的哈比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這些謠言。但即使是最深居簡出的哈
比人也開始聽到奇怪的故事,因工作所需而必須前往邊境的哈比人更看到許多詭異的跡
象。在佛羅多五十歲那年春天的一個傍晚,臨水區的「綠龍旅店」裡面的對話讓人明白
,即使是夏爾這與世隔絕的地區也開始流傳這些四起的流言;不過大多數的哈比人依舊
嗤之以鼻。
山姆?詹吉正坐在爐火旁的位子上,他對面坐的是磨坊主人的兒子泰德?山迪曼。
旁邊還有許多沒事幹的哈比人在聆聽他們的對話。
「如果你注意聽,這些日子會聽到很多奇怪的事情,」山姆說。
「啊,」泰德說,「如果你放機靈點,的確會有很多傳言。可是,如果我只想要聽
床邊故事和童話,我在家就可以聽得到了。」
「你當然可以回家聽,」山姆不屑的說,「我敢打賭,那裡面的事實比你所明白的
還要多。是誰編出這些故事的?就以龍來做例子好了。」
「哼,還是免了吧,」泰德說。「這我可不敢恭維。我小時候就聽說過龍的故事,
現在更沒理由相信它們了。臨水區只有一隻龍,就是這個綠龍旅店,」他的聽眾都哈哈
大笑。
「好吧,」山姆也和其它的人一起開懷大笑。「那這些樹人,或是你口中的巨人又
怎麼說?附近的確有人說他們在北邊的荒地那邊看到這種比樹還要高大的生物。」
「這個他們是誰?」
「我的親戚哈爾就是其中一個。他當時在替波芬先生工作,去北區打獵。他就看到
了一個這種生物。」
「他是這樣說啦,我們怎麼知道是真是假?你們家的哈爾老是說他看到了什麼東西
,可能根本沒這回事。」
「可是他看到的東西跟榆樹一樣高,還會走!每一步可以走七碼!」
「我打賭他看錯了。他看到的應該只是棵榆樹而已。」
「我剛剛說過了,這棵樹會走路,北邊的荒地也根本沒有什麼榆樹。」
「那麼哈爾也不可能看見榆樹,」泰德說。旁觀者有些人開始大笑和拍手:他們認
為泰德這次佔了上風。
「隨便啦,」山姆說,「你總不能否認除了我們家哈爾之外,還有其他人也看見很
多詭異的人物穿越夏爾,注意喔,是穿越。還有更多的人在邊境就被擋駕了。邊境警衛
從來沒有這麼忙碌過。」
「我還聽說精靈們開始往西方遷徙。他們說他們準備要去港口,暫時還不準備到白
塔之外去。」山姆含糊的揮舞著手臂,他和其他人都不知道離開夏爾西方邊境和舊塔之
後還離海有多遠。他們只知道在那邊有個叫做灰港岸的地方,精靈的船隻從那邊出港之
後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們出港之後就揚帆遠颺,不停的往西方走,把我們遺棄在這裡,」山姆用著夢
幻的眼神朗誦著,搖頭晃腦露出憂傷的表情。但泰德反而笑了起來。
「如果你相信古代的傳說,這又不是什麼新鮮事。我也看不出來這和你我有什麼關
係。就讓他們開船走啊!我保證你和夏爾的其他人都不會看見這情形的。」
「我可沒那麼確定,」山姆若有所思的說。他認為自己以前曾經在森林裡面看過一
名精靈,很希望以後還有機會可以再看到。在他所有兒時聽過的故事中(僅止於哈比人
對精靈貧乏的瞭解),每個精靈的故事都讓他大為感動。「即使在我們這邊也有人認識
那些高貴人種,」他說。「我的老闆巴金斯就是一個例子。他告訴我他們遠航的故事,
他也知道不少關於精靈的事情。比爾博老先生知道的更多:我小時候聽他說話的時候就
聽到不少。」
「喔,這兩個傢伙腦袋都有問題啦,」泰德說。「至少過世的老比爾博腦袋有問題
,佛羅多還在慢慢的崩潰中。如果你的消息來源是這兩個傢伙,那什麼怪事都不稀奇了
。好啦,朋友們,我要回家了。祝你們健康!」他一口喝完杯中的飲料,大搖大擺的走
出門去。
山姆沈默的坐著,不再多言。他有很多東西要考慮。舉例來說,他在袋底洞的花園
裡面就還有很多工作,如果明天天氣好一點,他可能要忙上一整天。草皮最近長得很快
。不過,山姆煩心的不只是種花割草這類的事情。他又繼續沈思了片刻,最後還是歎口
氣,悄悄的走出門外。
今天也才四月初,大雨過後的天空顯得格外明澈。太陽正要下山,沁涼的暮色正緩
緩的被夜色所取代。他在明亮的星光之下穿越哈比屯,走到小山上,邊吹著口哨,想著
心事。
同一時刻,銷聲匿跡已久的甘道夫又再度出現了。他在宴會結束之後消失了三年,
然後他短暫的拜訪了佛羅多一陣子;在仔細打量過老朋友之後,他又再度遠行。接下來
的一兩年他還經常出現,通常都是在天黑之後突如其來的拜訪,在天亮之前無聲無息的
消失。他對自己的工作和旅程守口如瓶,似乎只在乎有關佛羅多身體狀況和行為的一切
芝麻小事。
毫無徵兆的,他突然間音訊全無。佛羅多已經有九年之久沒有聽說過他的任何消息
,他開始以為這巫師對哈比人失去了興趣,以後也不會再出現了。可是,正當山姆在暮
色中散步回家時,佛羅多書房的窗戶卻傳來了熟悉的輕敲聲。
佛羅多有些驚訝,卻十分高興的歡迎老友再度前來拜訪。他們彼此打量了許久。
「一切都還好吧?」甘道夫說。「佛羅多,你看起來一點都沒變!」
「你也是一樣,」佛羅多客套的說;但他內心其實覺得巫師更顯老態,似乎比以前
更飽經風霜了些。他迫不及待的要求巫師講述外界的消息,兩人很快就旁若無人的聊了
起來,直到深夜。
第二天近午時分,晚起的兩人在用了早餐之後,在書房明亮的窗戶旁坐了下來。壁
爐中點著熊熊的火焰,太陽也十分溫暖,外面吹著和煦的南風。一切看起來都那麼的完
美,春天帶來了一股欣欣向榮的綠意,點綴在花草樹木上。
甘道夫正回憶著將近八十年前的一個春天,比爾博那時和他一起走出袋底洞,身上
還忘了帶手帕。比起那時,他的頭髮可能變得更白些,鬍子和眉毛可能都更長了,臉上
也多了許多憂心和智慧累積的皺紋。但他的眼神依舊明亮,吐煙圈的技術依舊高超的讓
人佩服,臉上也同樣帶著歡欣的表情。
此時他正沈默的吸煙,看著佛羅多動也不動的沈思著。即使在明媚的晨光照耀下,
他依舊被甘道夫所帶來的諸多噩耗給壓得喘不過氣來。最後他終於打破了沈默。
「昨天晚上你才告訴我有關這戒指獨特的地方,甘道夫,」他說。「然後你似乎欲
言又止,因為你說最好留到白天再討論這個話題。你為什麼不現在把它說完呢?你昨夜
說這枚戒指很危險,比我猜的要更危險。它危險在哪裡呢?」
「它在許多面象上都極端的危險,」巫師回答。「我根本沒想到這枚戒指有這麼大
的力量,它的力量強大到足以征服任何擁有它的凡人。它將會佔據他的身心。」
「很久很久以前,精靈們在伊瑞詹打造了許多枚精靈戒指。也就是你所稱呼的魔法
戒指,它們有許多不同的種類:有的力量大,有的力量比較小。次級的戒指都是在這門
技術尚未成熟時打造出來的,對精靈工匠來說只是微不足道的裝飾品。但是,在我看來
,它們對凡人來說依舊是無比危險。但更進一步的還有更高級的統御魔戒,又被稱做權
能之戒、力量之戒,它們的危險是難以用言語描述的。」
「佛羅多,持有統御魔戒的凡人可以不老不死,但他並不會獲得更長的壽命或是繼
續成長;他只是肉體繼續存在,直到每一刻對他來說都成為煎熬,但依舊無法擺脫這命
運。如果他經常使用這戒指讓自己隱形,他會漸漸的褪化;最後他會永遠的隱形,被迫
在管轄魔戒的邪惡力量之下行走於幽界之中。沒錯,遲早,他都會淪落到這個下場。如
果他的用意良善、意志堅強,這時間會拖的比較久;但良善和堅強都救不了他。那黑暗
的力量遲早會將他吞滅。」
「真是太恐怖了!」佛羅多說。兩人又沈默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窗外只繼續傳來山
姆割草的聲音。
「你知道這件事有多久了?」佛羅多最後終於問。「比爾博又知道多少?」
「我確信比爾博知道的不會比你多,」甘道夫說。「他絕對不會把有危險的東西送
給你,即使我答應照顧你也一定無法說服他。他只是單純的以為這戒指很美麗,關鍵的
時候相當有用;就算有什麼東西不對勁,也只是他自己的問題而已。他說這東西似乎『
佔據了他的思緒』,他越來越擔心這東西。但他沒有想到罪魁禍首是這枚戒指。他只知
道這東西需要特別的照顧;它的尺寸和外型變化不定,會以詭異的方式縮小和變大,甚
至可能突然間從手指上掉落下來。」
「沒錯,他給我的最後一封信裡面有警告過我,」佛羅多說,「所以我一直用原來
的練子將它綁住。」
「你很聰明,」甘道夫說。「至於比爾博的長壽,他自己從未將這兩者做出任何的
聯想。他以為是自己身體硬朗的關係,因此也覺得非常自豪。不過他覺得情緒越來越浮
動,越來越不安。他說自己『有點乾枯,快被搾乾』。這就是魔戒開始控制他的徵兆。
」
「你到底知道這件事有多久了?」佛羅多再度問道。
「多久?」甘道夫說。「我所知道的情報很多是只有賢者才會知道的秘辛,佛羅多
。但如果你的意思是對這戒指有多透徹的瞭解,你可以說我知道的其實還不夠多。我還
必須做最後一個試驗才能斬釘截鐵的確定。但我現在已經不再懷疑自己的猜測了。」
「我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的呢?」他沈吟著,搜尋著腦中的回憶。「讓我想想,是
在聖白議會驅逐幽暗密林中邪惡勢力的那一年,就正好在五軍之戰(譯注一),比爾博
找到這枚戒指之前。我那時就覺得有些不安,卻渾然不知自己在畏懼些什麼。我經常想
到咕魯怎麼可能會這麼簡單就擁有統御魔戒,至少一開始的時候看起來很簡單。然後我
又聽說了比爾博說他是怎麼『贏得』這戒指的詭異故事,打從一開始我就不相信這個說
法。在我終於從他口中逼問出實情後,我立刻明白他想要將這魔戒據為己有。就像咕魯
聲稱這是他的『生日禮物』一樣。這兩個謊言的近似讓我的不安日益加深。很明顯的,
這魔戒擁有某種可以影響它持有者的力量。我警告比爾博最好不要使用這種戒指,但他
置之不理,甚至很快就被激怒了。我對此也束手無策。我不可能強行將魔戒從他手中奪
走,又讓他毫髮無傷,而且我也沒有立場這樣做。我只能夠袖手旁觀,等待時機的到來
。我本來應該去請益白袍薩魯曼,但我的第六感讓我遲疑了。」
「他是誰?」佛羅多問。「我以前從來沒聽過這個人。」
「可能你真的不知道,」甘道夫回答道。「至少在這之前,他對哈比人毫不關心。
但他在眾賢者中的地位很高。他是我輩的領袖,也是議會的議長。他擁有淵博的知識,
但自傲也隨之滋生。他痛恨任何人插手干預他的事務。精靈戒指不論大小都是他專業的
領域。他研究這領域已經很久了,希望能夠重獲鑄造它們的知識。但當我們在議會中針
對魔戒的力量爭辯時,他所願意透露的魔戒情報正好與我所畏懼的相反。我的疑竇就此
深埋,但那不安卻未曾消退。我依舊觀察著世間的變化,等待著。」
「比爾博看來也似乎不受影響。年復一年,他的外貌卻絲毫不受歲月的侵蝕。我的
內心又再度為陰影所籠罩。但我又對自己說:『畢竟他母親那邊擁有長壽的血統。還有
的是時間。耐心等!』」
「我就這樣繼續等待著。直到那夜他離開這座屋子為止。他的所作所為讓我心中充
滿薩魯曼的任何話語都無法壓抑的恐懼。我終於確認有致命的邪惡力量在背後運作。從
那之後我就花費大多數的時間在尋求背後的真相。」
「這會不會造成永久的傷害呢?」佛羅多緊張的問。「他會慢慢的恢復吧?我是說
他至少可以過著安詳的生活吧?」
「他立刻就感覺好多了,」甘道夫說。「但這世界上只有一個勢力知曉所有戒指的
情報和它的影響;而就我所知,這世界上沒有任何的勢力對哈比人有通徹的瞭解。賢者
當中只有我願意研究哈比人的歷史,雖然這被視為枝微末節,卻充滿了驚奇。有時他們
軟弱如水,有時卻又堅硬勝鋼。我想,這個種族或許會大出賢者們的意料,足以抵抗魔
戒影響力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想你不需要替比爾博擔心。」
「的確,他持有魔戒很多年,也曾經使用過它;後遺症可能要很長一段時間才會消
逝。舉例來說,最好先不要讓他再見到這枚戒指,避免造成嚴重的影響。如此,他應該
可以快快樂樂的活上很多年,不再像他割捨魔戒時的樣子。因為,他是靠著自己的意志
力放棄魔戒的,這很重要。在他放手之後,我不再替比爾博擔心了。我覺得必須對你負
起責任。」
「自從比爾博離開這裡之後,我就一直很擔心你,我放心不下你們這些樂天、好玩
卻又無助的哈比人。如果黑暗的勢力征服了夏爾;如果你們這些體貼、善解人意、天真
的博格家、吹號者家、波芬家、抱腹家,更別提還有那著名的巴金斯家全都遭到邪惡之
力奴役怎麼辦?」
佛羅多打了個寒顫。「怎麼可能呢?」他問。「他又怎麼會想要我們這種奴隸?」
「說實話,」甘道夫回答,「我相信迄今為止,記住,是到目前為止,他都忽視了
哈比人的存在。你們應該感激這點。但你們祥和過活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他的確不需要
你們,他擁有有各種各樣殘暴凶狠的僕人,但他不會忘記你們的存在。痛苦的哈比奴隸
會比自由快樂的哈比人更符合他的心意。這世界上的確存在著純粹的邪心和報復的執念
!」
「報復?」佛羅多問。「報復什麼?我還是不明白這和比爾博和我,以及我們的戒
指有什麼關係。」
「這一切都是源自於那枚戒指,」甘道夫說。「你還沒有遇上真正的危機,但也快
了。我上次來這邊的時候還不太確定,但局勢的演變證明了一切。先把戒指給我。」
佛羅多從他的褲子口袋中掏出了以練子掛在腰間的戒指。他鬆開練子,慢慢的將它
交給巫師。戒指突然間變得十分沈重,彷彿它或佛羅多不願意讓甘道夫碰觸它。
甘道夫接下戒指。它看起來像是用純金打造的東西。「你在上面能夠看到任何標記
嗎?」他問。
「看不到,」佛羅多說。「上面什麼也沒有。這戒指設計很簡單,而且它永遠不會
有刮傷或是褪色的痕跡。」
「那你看著吧!」接下來的情況讓佛羅多大驚失色,巫師突如其來的將戒指丟進火
爐中。佛羅多驚呼一聲,急忙想要拿起火鉗去撿拾戒指,但甘道夫阻止了他。
「等等!」他瞪了佛羅多一眼,用帶著無比權威的聲音說。
戒指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過了一會兒之後,甘道夫站起來,關上窗戶,拉上窗廉
。房間瞬時變得黑暗寂靜;唯一的聲音只有山姆的樹剪越來越靠近窗邊的工作聲。巫師
看著爐火,接著用火鉗將它拿出。佛羅多倒抽一口冷氣。
「這還是一樣的冰涼,」甘道夫說。「拿著!」佛羅多的小手接下這枚戒指:戒指
似乎變得比以前厚重許多。
「拿起來!」甘道夫說。「仔細看!」
當佛羅多照做的時候,他看見戒指的內側和外側有著極端細微、比任何人筆觸都要
細緻的痕跡;火焰般的筆跡似乎構成了某種龍飛鳳舞的文字。它們發出刺眼的光芒,卻
又遙不可及,彷彿是從地心深處所發出的烈焰一般。
(給編者:此處為精靈文字)
「我看不懂這些發亮的文字,」佛羅多用顫抖的嗓音說。
「我知道,」甘道夫說,「但是我看的懂。這些是精靈古文字,但它卻是以魔多的
方言所寫成的,我不願意在此念出。但翻譯成通用語是這樣的意思:*魔戒全屬至尊御
,至尊指引諸魔戒,至尊魔戒喚眾戒,眾戒歸一黑暗中,*
這是精靈自古流傳的詩歌中摘錄的四句,原詩是:*三戒命歸光天精靈王,七戒定
屬地底矮人皇,九戒交與壽定凡界人,至尊魔戒屬闇王,魔多妖境暗影伏。
魔戒全屬至尊御,至尊指引諸魔戒,至尊魔戒喚眾戒,眾戒歸一黑暗中,魔多妖境
暗影伏。*
他暫停片刻,接著用極端深沈的聲音說:「這就是魔戒之王,統御一切魔戒的至尊
魔戒。這就是他在無數紀元以前失落的魔戒,這讓他的力量大為減弱。他對魔戒勢在必
得,但我們絕不能讓他得逞。」
佛羅多一言不發,動也不動的坐著。恐懼似乎用巨大的手掌將他攫住,彷彿是自東
方升起的烏雲一樣將他包圍。「這???這枚戒指!」他結巴的說。「怎麼,怎麼可能
會落到我手中?」
「啊!」甘道夫說,「這說來話長。故事是從黑暗年代開始的,現在只有學識最淵
博的歷史學者記得這段歷史。如果要我把所有的來龍去脈都說完,我們可能會在這邊從
春天一直坐到冬天。」
「不過,昨天晚上我跟你提過了黑暗魔君索倫。你所聽說的傳言是真的:他的確又
再度復生,離開了幽暗密林的居所,回到他古老的魔多要塞邪黑塔。這個名字相信連你
們哈比人也有聽過,它就像是傳說中蘊含一切黑暗的邪惡之地。不管被擊敗多少次,魔
影都會轉生成其它的形貌,再度開始茁壯滋長。」
「我希望這輩子都不要遇到這種事情,」佛羅多說。
「我也希望不會,」甘道夫說,「所有被迫陷入這時代的人也都絕不希望遇到這情
形。但,世事的演變不是他們可以決定的。我們能決定的只是如何利用手中寶貴的時間
做好準備。佛羅多,陰影已經開始籠罩在歷史的長河上。魔王的力量正在不停的增加。
我認為,他的陰謀還沒有成熟,但也距今不遠。我們一定要盡可能的阻止這情形發生。
即使沒有掌握這恐怖的契機,我們也必須盡一切可能阻止他。」
「要摧毀所有的敵手、擊垮最後的防線、讓黑暗再度降臨大地,魔王只欠缺一樣可
以賜給他知識和力量的寶物。至尊魔戒還不在他的手上。」
「擁有無比美貌和德性的三名精靈王和三枚統御魔戒不在他的勢力範圍中,他的邪
氣和野心從來沒有污染到他們。矮人皇族擁有七枚魔戒,他已經找回了三枚,其它的都
被巨龍給吞食了。他賜給九名功績彪炳的人類另外九枚魔戒,藉此禁錮他們。在遠古時
代,他們就屈服在至尊魔戒的威勢之下,成為戒靈,也就是聽從魔王命令的魔影,亦為
他最恐怖強悍的僕人。九名戒靈已經在這世間消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但誰能確定他們
的去向呢?在魔影再度擴張的此時,他們可能跟著再度現世。別再談這個話題了!即使
在夏爾的晨光下也不要輕易提及他們的名號。」
「現在的狀況是這樣的:他已經將九戒收歸,七戒中殘餘的也已經被他收服。精靈
的三枚依舊不在他的掌控之下。但這問題已經不再困擾他了,他只需要找回他親手鑄造
的至尊魔戒,這本來就是屬於他的;當初在鑄造的時候他就將大部分的魔力注入戒指中
,這樣才可以統御所有其它的魔戒。如果他找回了至尊魔戒,他將可以再度號令眾戒;
連精靈王的三枚魔戒都無例外;他們的一切力量、部署都將赤裸裸的呈現在他面前,他
將會獲得空前絕後的強大力量。」
「這就是我們所面臨的危機,卻也是轉機,佛羅多。他相信至尊魔戒已經被精靈摧
毀了;我也希望這是真的。但現在,他知道至尊魔戒並沒有被毀,而且也再度現世。他
費盡心血只為找尋這戒指,所有的心思皆投注其上。這是他最大的契機,也是我們最大
的危機。」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沒有摧毀魔戒?」佛羅多大喊道。「如果魔王的力量這麼強
大、這又對他那麼珍貴,為什麼他會弄丟這戒指?」他緊抓著魔戒,彷彿已經看到黑暗
的魔爪伸向他。
「這戒指是從他手中被奪走的,」甘道夫說。「在古代,精靈們對抗他的力量比現
在還要強,也並非所有的人類都與精靈疏遠。西方皇族的人類前來支援他們對抗魔王。
這是段值得回憶的歷史,雖然當時黑暗迫在眉睫,戰火漫天,但偉大的功績、壯烈的奮
戰和事跡亦足以扭轉絕境。或許,有一天我會告訴你完整的故事,或者讓對這段歷史知
之甚詳的人親自對你述說。」
「我把你需要知道的都告訴你,這樣可以省去很多時間。推翻索倫暴政的是精靈王
吉爾加拉德和西方皇族伊蘭迪爾,但兩人也都在戰鬥中壯烈犧牲。伊蘭迪爾的子嗣埃西
鐸斬下索倫的戒指,並且將戒指收歸己有。索倫的肉身灰飛煙滅,靈魂隱匿了很長的一
段時間,最後才在幽暗密林重新轉生。」
「但魔戒在此同時卻也跟著失落了。它落入大河安都因中,消失的無影無蹤。當時
埃西鐸正沿著河岸行軍,當他來到格拉頓平原時遭到半獸人部隊的伏擊,所有的部下幾
乎當場戰死。他跳入河中,但魔戒在他游泳時突然滑落,發現他的半獸人立刻當場把他
射死。」
甘道夫停了下來。「就這樣,魔戒落入格拉頓平原的黑暗河泥中,」他說道,「退
下了歷史和傳說的舞台。連知道它來龍去脈的也僅剩數人,賢者議會亦無法再得知更多
的情報。不過至少,我認為我可以把故事繼續下去。」
「很久以後,但距今依舊很長一段時間之前,大河岸、大荒原邊住著一群手腳靈活
的小傢伙。我猜他們應該跟哈比族血緣接近,和史圖爾的祖先可能是同一個血緣,因為
他們喜愛河流,甚至經常在其中游泳,建造出小船或竹筏在其上航行。在他們之中有個
地位很高的家族,這個家族不但人丁興旺,財力也無與倫比。傳說中,這個家族的統治
者是一名睿智、嚴肅的老祖母。這個家族中最富有好奇心的少年名叫史麥戈。他對於一
切事物都喜歡追根究底;他會潛入幽深的池子裡,他會在樹根和植物底下挖洞,他在各
種各樣的洞穴中探索著。他的眼光不再看向山頂、不再注意樹木或是空氣中的花香:他
的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在腳底。」
「他有一個和他氣味相投的朋友德戈,他的目光銳利,但速度和力氣都比不上史麥
戈。有一天他們扛著小舟去格拉頓平原上泛舟。史麥戈到岸邊去到處探索,而德戈則坐
在船上釣魚。突然間有一條大魚吞下了德戈的釣鉤,在他來得及反應之前,那條大魚就
把他拖到了河底去。他彷彿在河床上看到了什麼發亮的東西,因此他鬆開釣線,屏住呼
吸想要撈起這東西。」
「接著,他滿頭水草和泥巴,狼狽的游上岸來。出人意料的是,當他洗去手中的泥
漿時,發現那是枚美麗的金戒指,在陽光下反射著誘人的光芒,讓他心動不已。但此時
,史麥戈躲在樹後面打量著他,當德戈呆看著戒指時,史麥戈無聲無息的走到他背後。
」
「『德戈老友,把那東西給我,』史麥戈對朋友說。」
「『為什麼?』德戈說。」
「『因為是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要禮物,』史麥戈說。」
「『我才不管你,』德戈說。『我已經花了大錢買禮物給你。這是我找到的,就該
歸我。』」
「『喔,真的嗎,老友,』史麥戈抓住德戈,就這麼活生生的把他給勒死了。最後
,他把戒指套在自己手上。」
「後來再也沒有人知道德戈的下場;他在離家很遠的地方被殺,屍體又被藏的好好
的。史麥戈一人獨自回家,發現當他帶著戒指時,沒有人看得見他。這讓他十分高興,
因此沒有對任何人透露這件事。他利用這能力來打聽一切可以讓他獲利的秘密和消息。
他的眼睛和耳朵開始對其他人的把柄無比靈敏。魔戒按照他的天性賜給他對等的力量。
難怪,不久之後他就變得極不受歡迎,被所有親戚排擠(當他沒有隱形的時候)。他們
會用腳踢他,而他則會咬他們。他開始偷竊,自言自語,在喉中發出怪聲。他們叫他咕
魯,惡狠狠的詛咒他,斥責他滾遠一點。他的祖母為了避免衝突,於是將他趕出了家族
居住的地方。」
「他孤單的流浪著,偶爾為了這世間的殘酷而啜泣。他沿著大河漫步,最後來到一
條從山上流下的小溪邊,繼續沿著小溪前進。他利用隱形的手指在池子中捕捉鮮魚,生
吃它們來充飢。有一天,天氣很熱,他正在池中捕魚;熱辣辣的陽光照在他背上,池中
的反光讓他眼淚直流。由於長期在黑暗中生活,他幾乎忘記了陽光這檔子事。他舉起拳
頭,最後一次咒罵著太陽。」
「當他低下頭時,他發現眼前就是溪流發源的迷霧山脈。他突然間想到:『在山底
下一定很陰涼。太陽就不會再照到我了。山底下一定有很多從來沒有被人發現的秘密。
』」
「就這樣,他晝伏夜出的趕往高地,發現了溪水流出的山洞。他像是蛆蟲一樣的鑽
進山中,消失在歷史的記載中。魔戒也跟著一起隱入黑暗。即使他的鑄造者此時已經重
生,也無法感應到它的存在。」
「咕魯!」佛羅多大喊道。「是咕魯?你說的該不會就是比爾博遇到的那個咕魯吧
?這太邪惡了!」
「我覺得這是個哀傷的故事,」巫師說,「這故事可能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甚至是
我所認識的哈比人身上。」
「不管血緣關係有多遠,我都不相信咕魯和哈比人有關連,」佛羅多有些激動的說
。「這太污辱人了!」
「真相就是真相,」甘道夫回答。「我比哈比人還要瞭解他們自己的歷史。連比爾
博自己的故事都提到了這種可能性。他們的心思和記憶中有很大部分的相同。他們對彼
此相當瞭解,和哈比人與矮人、半獸人或是精靈之間的關係完全不同。你還記得吧,他
們竟然聽過同樣的謎語。」
「我記得,」佛羅多。「但其他的人種也會猜謎,謎題也多半大同小異。而且哈比
人不會作弊。咕魯滿腦子都是作弊的念頭。他一心只想要攻個比爾博措手不及。我敢打
賭,這種輸亦無傷,贏卻有利的消遣一定讓咕魯高興的不得了。」
「我想你說的很對,」甘道夫說。「但還有一些事情是你沒有注意到的。即使是咕
魯也沒有完全失去本性。他的意志力比賢者們的推斷還要堅強;這又是一個哈比人的特
性。他的心智中依舊有一個角落是屬於他自己的,微弱的光明依舊可以穿越這黑暗。那
是來自過去的微光。事實上,我認為,比爾博友善的聲音讓他回憶起了花草樹木、陽光
和微風的甜美過去。」
「不過,當然,這只讓他心中邪惡的部分變得更憤怒。除非,我們能壓抑這種邪惡
,能夠治好這種邪惡。」甘道夫歎了一口氣。「可惜!他已經沒有多少希望了。但還不
是完全絕望。如果他從過去到現在都一直戴著魔戒的話,那就真的毫無希望了。幸好在
陰暗的地底不太需要魔戒,他也不常配戴它。他還沒有達到跨入幽界的地步,只是變得
十分扭曲。但那東西還是繼續在吞蝕他的心智,這對他來說是無比痛苦的折磨。」
「他之前期待的『山中秘密』其實只是空虛和荒蕪。再也沒有什麼好發現的,沒有
什麼可做的。只有殘酷的獵食和悔恨的記憶。他在這裡受盡折磨。他痛恨黑暗,但更害
怕光亮。他痛恨魔戒更甚於一切。」
「你這是什麼意思?」佛羅多問。「魔戒應該是他的寶貝,也是他唯一在意的東西
吧?但如果他恨這戒指,為什麼不把它丟掉就好,或者是單純逃開呢?」
「佛羅多,在你聽了那麼多歷史之後,你應該可以明白才是,」甘道夫說。「他對
它又恨又愛,就如同他對待自己的看法一樣。在這件事情上他的自由意志已經被消磨殆
盡。」
「統御魔戒會照顧自己,佛羅多。它可能會自己滑下主人的手指,但持有者絕不可
能丟棄它。至多,他只能考慮將它交給別人保管。而這還必須在被魔戒控制的最初期才
行。就我所知,比爾博是史上唯一將其付諸行動的人。當然,他也需要我的幫助才辦的
到。即使是這樣,他也不可能就這樣把魔戒丟到一旁。佛羅多,決定一切的不是咕魯,
而是魔戒。是魔戒決定離開他。」
「難道是為了迎接比爾博嗎?」佛羅多問。「難道半獸人不會是更好的對象嗎?」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甘道夫說。「特別是對你來說。這是魔戒悠久歷史中最詭
異的一次變化:比爾博正好出現,在黑暗中盲目戴上了它!」
「佛羅多,在歷史幕後運作的不只一方的力量。魔戒試圖要回到主人身邊。它掙脫
埃西鐸的掌握,出賣了他。然後當機會來臨時,它又抓住了可憐的德戈,害得他慘遭殺
害。在那之後是咕魯,魔戒將他徹底的吞蝕。但他對魔戒失去了進一步的利用價值:他
太微不足道、太狡詐了。只要魔戒一直在他身邊,他就永不可能離開那座地底湖。因此
,當魔戒之主再度甦醒,並且將邪氣射出幽暗密林時,它決定捨棄咕魯。卻被最不恰當
的人選,來自夏爾的比爾博給拾得了!」
「這背後有一股超越魔戒鑄造者的力量在運作著。我只能說,比爾博注定要接收魔
戒,而這不是鑄戒者所能掌控的。同樣的,你也是注定要擁有魔戒。從這角度想應該會
讓人安心些。」
「我一點都不覺得安心,」佛羅多說。「我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明白你所說的。但
你又是怎麼知道這有關魔戒和咕魯的過去?你真的確定這些事情嗎?或者你只是在瞎猜
?」
甘道夫看著佛羅多,眼中露出光芒。「很多事我本來就知道,也有不少是調查來的
,」他回答。「但我不準備對你解釋這一切。人皇伊蘭迪爾和埃西鐸以及至尊魔戒的歷
史是每個賢者都知道的事情。光是靠著那火焰文字就可以證明你所擁有的是至尊魔戒,
不需要任何其它的證據。」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這一切的?」佛羅多插嘴道。
「當然是剛剛才在這裡發現的,」巫師毫不客氣的回答。「但這在我的預料之中。
我經歷了漫長黑暗的旅程,就是為了要執行這最後的試煉。這是最後的鐵證,一切都已
真相大白了。不過,要構思出咕魯的過去,填補進歷史的空白中需要一些氣力。或許一
開始我只是推測咕魯的過去。但現在不一樣了。我見過他了,我知道我所說的是事實。
」
「你見過咕魯了?」佛羅多吃驚的問。
「是的。我想只要有可能,這是每個人會採取的作法吧。我很久以前就開始嘗試,
最後才終於找到他。」
「那在比爾博逃出他的巢穴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嗎?你打聽出來了嗎?」
「不是很清楚。我剛剛告訴你的是咕魯願意說的部分。不過,當然不是像我描述的
那麼有條理。咕魯是個天生的說謊家,你得要仔細推敲他的一言一語。舉例來說,他堅
持魔戒是他的生日禮物。他說這是他祖母給他的禮物,而他的祖母擁有很多這樣的寶物
。這太可笑了。我可以確信史麥戈的祖母是個有權有勢的女性;但若說她擁有很多精靈
戒指?這實在讓人難以置信。還可以把戒指送給別人?這就絕對是個謊言。但謊言之中
依舊有真實的蛛絲馬跡。」
「殺害德戈的罪行一直讓咕魯感到不安。他編出了一個理由,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
的對他的『寶貝』覆誦,直到他自己也幾乎相信為止。那的確是他的生日,德戈本來就
該把戒指給他。戒指這麼突然的出現,本來就是要給他的禮物。戒指就是他的生日禮物
等等,等等。他不停的這麼說著。」
「我盡可能的容忍他,但真相的重要性讓我不得不動用非常手段。我讓他陷入恐懼
中,一點一滴的在他的掙扎下搾出真相。他認為自己受到虐待和誤解。但是,當他最後
終於透露出真相時,也只到比爾博逃跑為止。在那之後他就不願意多說了。有其它、比
我所煽起更炙烈的恐懼之火在威脅著他。他嘀咕著要取回過去的一切。他會讓人們知道
這次他絕不平白受辱,他會讓其它人付出代價。咕魯現在有了好朋友,很厲害的好朋友
。他們會幫助他的。巴金斯會付出代價的。他腦中只想著這些東西。他痛恨比爾博,不
停的詛咒他。更糟糕的是,他知道比爾博來自何處。」
「但他怎麼會知道的呢?」佛羅多問。
「都是名字惹的禍。比爾博非常不智的告訴了對方自己的名字。一旦咕魯來到地面
,要找到比爾博的家鄉就不算是件難事。喔,沒錯,他已經離開了地底。他對於魔戒的
執念勝過了對半獸人甚至是對光明的恐懼。在事件發生之後一兩年,他就離開了山底的
洞穴。你仔細分析之後就會明白了,雖然他依舊抵抗不了魔戒的吸引力,但魔戒已經不
再吞蝕他的心智,讓他又恢復了部分的理智。他覺得自己無比的衰老,卻不再畏懼外界
。而且開始覺得極度的飢渴。」
「他依舊痛恨和恐懼由太陽和月亮製造出來的光明,我想這點是永遠無法改變的。
但他相當的聰明。他發現自己可以晝伏夜出,躲過月光和陽光,藉著那雙習於黑暗的大
眼在深夜中行動,甚至可以藉機捕捉那些倒楣的食物。在獲得了新的食物和新鮮空氣之
後,他變得更強壯、更大膽。果不其然,他接著就進入了幽暗密林。」
「你就是在那裡找到他的嗎?」佛羅多問。
「我的確在那邊看到他的蹤跡,」甘道夫回答。「但在那之前他已經追著比爾博的
足跡漫遊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所說的話經常被咒罵給打斷,我很難從他口中問清楚確實
的情形。他會說:『它口袋裡有什麼?不,寶貝,我猜不出來。作弊。這不公平。是它
先作弊的,沒錯。是它破壞規則的。我們應該把它捏死的,對吧,寶貝。我們一定會報
仇的,寶貝!』」
「他三不五時就會冒出這樣的話語。我猜你也不想繼續聽下去。我為了獲得情報,
可是忍受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不過,從他那言不及義,斷斷續續的詛咒中,我還是擠出
了足夠的情報。我推斷,他那雙帶蹼的小腳至少曾經讓他進入長湖上的伊斯加,甚至讓
他混入河谷鎮的街道上,讓他偷偷摸摸的聆聽人們的對話。當時發生的事件在大荒原上
可是傳頌一時,或許他就是在那邊打聽到比爾博的家鄉。我們當時並沒有對於比爾博的
去向特別保密。咕魯那雙靈敏的耳朵應該很快就可以聽到他想要的消息。」
「那為什麼他不繼續追蹤比爾博呢?」佛羅多說。「為什麼他沒有來夏爾呢?」
「啊,」甘道夫說,「這才是重點。我認為咕魯的確想要這樣做。他離開河谷鎮之
後往西走,至少到了大河邊。但那時他突然間轉了方向。我很確定,他不是因為距離遙
遠才這樣做的。不,有什麼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些替我追捕他的朋友也是這樣認
為的。」
「是木精靈先找到他的;由於他的足跡很明顯,所以對精靈們來說不是難事。他的
足跡帶領精靈們進出幽暗密林,精靈們一時卻無法抓住他。森林中充滿了有關他的謠言
,甚至連飛禽和走獸都聽說過關於他的恐怖傳聞。那裡的居民認為森林中出現了一名生
飲鮮血的鬼魅。它會爬上高樹,找尋鳥巢,深入洞穴,補食幼獸。它甚至更會爬進窗戶
,找尋搖籃的位置。」
「接著,他的足跡在幽暗密林的西邊轉向了。他似乎往南走,擺脫了木精靈的跟蹤
。那時,我犯了個大錯。是的,佛羅多,那不是我犯的第一個錯誤,卻可能是最要命的
錯誤。我沒有繼續追蹤。我讓他就這麼走了。因為當時我還有許多其它的任務要完成,
我也依舊相信薩魯曼的解釋。」
「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從那以後,我為了彌補這錯誤,進行了多次危險的探索
。在比爾博離開此地之後,我再度開始追蹤咕魯;但他所留下的痕跡早已被破壞。如果
不是有吾友亞拉岡的幫助,這次可能就前功盡棄了。他是目前這世界上狩獵和追蹤的第
一好手。我們兩人在大荒原上漫無目的的追蹤咕魯,心中不抱太大的希望。但最後,在
我已經放棄這道路,轉而思索其它的解決方案時,吾友終於找到了咕魯。我朋友歷經艱
難,才將這可憐的傢伙帶回來。」
「他不願意透露自己之前經歷了什麼。他只是不停的哭泣,指責我們殘酷,喉中還
發出咕魯咕魯的聲音。當我們追問時,他會不停的哀嚎和扭動,甚至揉搓著自己的雙手
,舔著細長的手指,彷彿它們承受了極大的痛苦一般。這似乎就是他對過去某些酷刑的
回憶。雖然我很不想要這樣說,但一切的線索都指出:他慢慢的、悄悄的往南走,最後
終於進入了魔王的根據地。」室內沈寂的彷彿空氣為之凝結。靜的讓佛羅多可以聽見自
己的心跳。似乎連屋外的一切也跟著凍結了,山姆剪草的聲音也跟著消失了。
「是的,正是魔多這個地方,」甘道夫說。「唉!魔多會吸引一切擁有邪心的生物
,黑暗的勢力更不計一切代價召喚它們在該處會師。魔戒會在持有者身上留下烙印,讓
他無法抵抗對方的召喚。各地的人們那時就開始流傳南方崛起的新威脅,以及它對西方
勢力的痛恨。原來這就是他的好朋友,就是會協助他復仇的新朋友!」
「愚蠢的傢伙!在那裡他學到了教訓,讓他後悔不已。遲早,當他在魔多的邊境鬼
祟行動時,他會被捕,並且接受盤查。恐怕這就是它們的作法。當他被我們找到的時候
,他已經在魔多待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正準備離開。或者是去執行某項邪惡的任務。不
過,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他對這世界最大的破壞已經造成了。」
「是的,唉!魔王透過他知道了魔戒已經再度現身。他知道埃西鐸戰死的位置。他
更知道咕魯找到戒指的位置。由於它擁有讓人長生不死的能力,他確定這是一枚統御魔
戒。他又推斷出這不可能是精靈王的三枚魔戒,因為魔戒尚在他們手中;而他們的魔戒
絕不可能容忍任何形式的邪惡。他也確信那不是矮人七戒和人類九戒之一,因為這些魔
戒的蹤跡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最後,他明白這就是至尊魔戒。我想,那時他才終於聽說
了*夏爾的哈比人*。」
「即使魔王還沒有確認夏爾的位置,他現在也可能正在尋找此地。是的,佛羅多,
恐怕他已經開始注意到巴金斯這個姓氏了。」
「這太恐怖了!」佛羅多大喊。「比我之前從你的暗示和警告中所猜測的要糟糕太
多了。喔,甘道夫,我最好的朋友!我該怎麼辦?我現在真的覺得害怕了。我能怎麼辦
?比爾博當時沒有趁機殺死這傢伙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就正是對人命的憐惜阻止他下手。憐惜和同情:不要妄動殺機。佛羅多,
而這也給他帶來了善報。他能夠在邪惡的影響下未受大害,最後還得以僥倖逃離,這都
是因為他擁有魔戒的動念起自於此:憐憫。」
「對不起,」佛羅多說。「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實在沒辦法憐憫咕魯。」
「你並沒有見過他,」甘道夫插嘴道。
「沒錯,但我也不想見他,」佛羅多說。「我實在不懂你。難道你剛剛的意思是咕
魯在作了這麼多惡行之後,你和精靈竟然還讓他活著離開?不管從什麼角度來看他都和
半獸人一樣邪惡,都是我們的敵人。他被殺是罪有應得。」
「罪有應得!我可不這麼認為。許多苟活世上的人其實早該一死;許多命不當絕的
人卻已逝於人世。你能夠讓他們起死回生嗎?如果不行,就不要這麼輕易論斷他人的生
死。即使是最睿智的人也無法考慮周詳。我並不認為咕魯在死前可以被治好,但這機會
依舊是存在的。而且,他的命運早已和魔戒緊緊相系。我的第六感告訴我,他在一切終
局之前還有戲份,只是不能確定是邪惡或是正義的一方。當那時刻到來時,比爾博的惻
隱之心可能決定許多人的命運,你絕對是其中之一。總之,我們並沒有殺死他:他已經
十分的蒼老,內心也無比的扭曲。木精靈們將他關在監獄中,盡可能的厚待他。」
「不管怎麼說,」佛羅多道,「即使比爾博不該動手殺死咕魯,我也希望他當時沒
有藏起魔戒。喔,但願他當時沒有找到魔戒,我也沒繼承這詛咒!你為什麼要讓我收下
它?你為什麼不叫我丟掉它,或者,或者是摧毀它?」
「叫你?讓你?」法師說。「難道你剛剛都沒有在聽嗎?你這些話都未及深思就脫
口而出。如果要把魔戒丟掉,這絕對是不智的行為。這些魔戒能夠讓自己在特殊的時機
為人尋獲。在邪惡勢力的手中它可能會造成更大的破壞。更糟糕的是,它甚至可能落入
魔王的手中。這是無法避免的,因為它是至尊魔戒,是魔王費盡心思,勢在必得的決戰
關鍵。」
「當然了,親愛的佛羅多,這對你來說很危險;我也為此感到極端困擾。但在面臨
這絕大危機的狀況下,我必須冒點險;每當我遠離夏爾的時候,必定有人接手看管這地
方。只要你不使用魔戒,我不認為它會對你產生任何後遺症,即使有也不會影響你太久
。你也不要忘記,當我九年前和你分別時,我對魔戒的所知少之又少。」
「但為什麼不摧毀魔戒呢?你說許多年前早就該這樣做了!」佛羅多又再度大聲說
。「如果你預先警告我,甚至送個口信過來,我就可以自己處理掉它。」
「是嗎?你要怎麼做?你試過嗎?」
「我沒試過。但我猜應該可以把它搥爛或是燒融掉。」
「去啊!」甘道夫說。「去試試看啊!」
佛羅多從口袋中掏出魔戒,打量著它。它現在看來十分的樸實光滑,上面沒有任何
肉眼可見的痕跡。金質的戒指看來非常純淨美麗,佛羅多覺得它的顏色好美、好華麗;
這枚戒指的外型圓滑的近乎完美。這是個應該讓人欣賞的寶物。當他剛把戒指掏出時,
他本來準備一把將它丟進烈焰中。但他發現除非自己咬緊牙關,否則根本做不到。他玩
弄著戒指,遲疑著,強迫自己回憶甘道夫剛剛說的一切。然後他下定決心,手一動,本
來準備要將它丟開,卻發現自己不由自主的將戒指放回了口袋。
甘道夫露出凝重的笑容。「你明白了吧?佛羅多,你也同樣的無法捨棄它或是破壞
它。我也無法『強迫』你這樣做,除非我用強,而這將會摧毀你的意志。就算你能夠鼓
起勇氣破壞它,凡人之力也無法對它造成任何損傷。你儘管可以用大錘拚命敲打它,上
面絕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不管是你或我,都無法毀滅這枚魔戒。」
「當然,你這個爐火的確無法融熔一般的黃金。這枚魔戒已經毫髮無傷的通過火焰
的試煉,甚至連表面溫度都沒有提高。不過,就算你找遍全夏爾,也不可能有任何鐵匠
的鼓風爐能夠損及它分毫。連矮人的熔爐和鐵砧都對它束手無策。據說巨龍的火焰可以
融化統御魔戒,但現在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擁有夠熱真火的巨龍,歷史上也從來沒有
任何巨龍可以摧毀統御天下的至尊魔戒,包括黑龍安卡拉鋼也不例外。因為,這是由黑
暗魔君索倫親手鑄造的至寶。」
「如果你真心想要摧毀魔戒,讓魔王再也無法染指;那只有一個方法:深入歐洛都
因,找到末日裂隙火山,將魔戒丟入其中。」
「我是真心想要摧毀魔戒的!」佛羅多大喊。「喔,說精確一點,我是真心想要讓
它被摧毀的。可是我又不是那種為民除害的料。我真希望我從來沒見過魔戒!它為什麼
要找我?為什麼選上我?」
「這樣的問題是無法回答的,」甘道夫說。「你應該也明白,這不是因為你擁有其
他人沒有的德行:既不是力量也不是智慧。但你既然已經中選,你就必須善用你的一切
優點和力量。」
「但我的優點和力量都那麼微不足道!你既睿智又有力量。你為什麼不接收魔戒呢
?」
「不行!」甘道夫猛地跳了起來。「如果我擁有了魔戒,我的力量將會大的超乎想
像。魔戒更會從我身上得到更恐怖、更驚人的力量。」他眼中精光閃爍,彷彿被發自體
內的火焰所照亮。「別誘惑我!我不想要成為黑暗魔君再世。魔戒滲透我心的方式是透
過憐憫,憐憫弱者的心意和想要獲得改善世界的力量。不要誘惑我!我不敢收下它,即
使只是保管它,不使用它,我都不敢。想要持有它的誘惑將會瓦解我的力量。我還需要
力量,在我面前還有重重的難關與險阻。」
他走到窗邊,拉開窗廉,推開遮板。陽光再度流洩進屋內。山姆吹著口哨走過窗外
。「現在,」巫師轉身面對佛羅多,「選擇權在你。不論如何,我都會支持你。」他將
手放在佛羅多的肩膀上。「只要這重擔屬於你一天,我就會和你一同扛起這責任。但我
們必須盡快作出決定。魔王絕不會甘於按兵不動。」
眾人沈默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甘道夫再度坐下來,抽著煙斗,彷彿迷失在思緒當中
。他似乎閉上了眼,但眼角的餘光依舊灼灼的注視著佛羅多。佛羅多看著壁爐內的餘燼
,直到他全部的視線都被遮檔,彷彿陷入一片火牆中為止。他正思索著傳說中的末日裂
隙和那火山的恐怖情景。
「好吧!」甘道夫最後終於說。「你剛剛在想些什麼?你決定該怎麼作了嗎?」
「還沒有!」佛羅多這才從黑暗中回過神,驚訝的發現現在還沒天黑,窗外依舊是
陽光普照的花園。「再想一想,也許我已經決定了吧。就我對你的理解,我想至少目前
,不管它會對我造成什麼樣的影響,我都必須要保有魔戒,並且守護它。」
「不管它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如果你以這樣的意念持有它,它將只能緩慢的步向
邪惡。」
「但願如此,」佛羅多說。「但我也希望您可以盡快找到一個更稱職的守護者。不
過,此時我對週遭的一切人事物似乎都帶有極大的危險。如果我要持有魔戒,就不能繼
續待在這裡。我一定得離開袋底洞,離開夏爾,捨棄現有的一切遠走高飛。」他歎氣道
。
「如果可能的話,我還是希望能夠讓夏爾免於劫難。雖然有時我覺得此地的居民冥
頑不靈,蒙眛無知,只有當世局的變動或是惡龍的威脅真正臨頭時,才會讓他們清醒過
來。但我現在不這樣想了。我覺得只要夏爾祥和的繼續存在著,我的歷險就不會那麼難
以忍受:即使我可能再也無法踏入夏爾,但知道有個地方是不隨時局改變的總是讓我安
心。」
「當然,我以前也曾經想過要離開,但在我的想像中那不過只是個假日,就像比爾
博精彩的冒險一樣,可以安詳的結束。但這次是流放,我必須遠離危險,卻又誘引著它
緊追在後。如果要挽救夏爾,這次我必須孤身一人離開。但我覺得好渺小、好不安,甚
至可以說是絕望。魔王太強、太恐怖了。」
雖然佛羅多沒有告訴甘道夫,但當他慷慨激昂的表白時,他心中跟隨比爾博腳步的
熱情突然間燃燒起來:傚法比爾博,甚至是再度和他相見!這念頭強烈到克服了他的恐
懼:他幾乎想要連帽子也不帶就衝出門外,就像比爾博多年以前的行徑一樣。
「親愛的佛羅多!」甘道夫如釋重負的說。「就像我之前說的一樣,哈比人真是充
滿驚奇的生物。只要一個月,你就可以自認為透徹的瞭解它們,但即使再過一百年,他
們還是會讓人大吃一驚。即使是你,我本來也不期望會有這樣的答案。比爾博挑選繼承
人的眼光果然不錯,只是當初恐怕他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大的責任。我想你是對的。魔戒
不可能繼續沒沒無聞的隱身在夏爾中,為了你自己和別人好,你最好離開這裡,不要再
用巴金斯這個名字。不管是在夏爾或是在荒野中,這名字都不再安全。我現在就幫你取
個化名。從現在開始,你就叫做山下先生。」
「但我不認為你一定要獨自前往。如果你可以找到你能夠信賴、願意和你一起出生
入死、冒險犯難的夥伴,你沒有理由要單槍匹馬的冒險。但你必須千萬小心!即使是面
對最親密的朋友,也不可以掉以輕心!我們的敵人爪牙遍佈,無孔不入。」
他突然間停了下來,似乎在側耳傾聽著什麼。佛羅多這才意識到室內和室外忽然一
片沈寂。甘道夫躡手躡腳的走到窗邊。接著,他一個箭步衝向前,伸出手往窗外一抓。
外面發出一聲驚叫,倒楣的山姆被抓著耳朵拎了起來。
「哼哼,運氣真不錯!」甘道夫說,「是山姆?詹吉吧?你在這裡到底幹什麼?」
「老天保佑你啊,甘道夫大人!」山姆說。「什麼事都沒有!如果你瞭解我的工作
,我剛剛只是在窗外面剪草而已。」他拿起花草剪證明自己的無辜。
「我不瞭解,」甘道夫面色凝重的說。「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聽過你動剪的聲音
了。你倒底偷聽了多長的一段時間?」
「大人,你說我偷聽?我不懂耶。我們夏爾這裡不偷東西的。」
「別裝傻了!你倒底聽到些什麼,又為什麼要這樣做?」甘道夫眼中異光暴射,伸
出的眉毛開始微微顫動。
「佛羅多先生!」山姆一臉無辜的大喊。「不要讓他傷害我!不要讓他把我變成怪
物!我老爹會受不了打擊的。我發誓,我沒有惡意,大人!」
「他不會傷害你的,」雖然佛羅多有些驚訝和困惑,但還是強忍住笑說。「他和我
一樣都知道你沒有惡意。但你最好趕快老老實實回答人家的問題!」
「好吧,大人,」山姆終於比較鎮定一些。「我聽到了一大堆不瞭解的東西,有關
什麼王和戒指的,還有比爾博先生,還有龍,還有什麼火山,而且,大人,我還聽到了
精靈!如果大人知道我的嗜好的話,你應該知道我實在忍不住要偷聽。天哪,大人,可
是我真的好喜歡這種故事。大人,不管泰德那傢伙怎麼說,我都真心相信它們!我好想
要見見他們。大人,你走的時候願不願意帶我一起去看精靈?」
甘道夫突然哈哈大笑。「快進來!」他大喊一聲,接著雙手一使勁,把吃驚的山姆
和他的草剪花剪一起抱了進來。「帶你去看精靈嗎?」他仔細的打量著山姆,但臉上有
著慈祥的笑意。「那你聽到了佛羅多先生要離開的消息羅?」
「是的,大人。我就是因為這樣才猛吸一口氣,大人您應該就是聽到了那聲音吧。
我本來想要忍住的,但它就是忍不住,因為我太難過了。」
「山姆,我別無選擇,」佛羅多傷心的說。他突然間明白要遠離夏爾不只是告別舒
適的袋底洞而已,還有更多讓人不捨的別離是他必須面對的。「我一定得走。但是,」
此時他專注的看著山姆,「如果你真的關心我,你絕對不可以把這件事情對任何人透露
。你明白嗎?如果你口風不緊,如果你對任何人透露一個字,我希望甘道夫會把你變成
一隻蟾蜍,把花園裡面放滿草蛇!」
山姆跪了下來,渾身發抖。「山姆,站起來!」甘道夫說。「我想到比這個更好的
點子了。既可以讓你守口如瓶,又可以懲罰你偷聽我們談話。你必須和佛羅多先生一起
走!」
「大人,我可以嗎?」山姆大喊著跳了起來,彷彿是等待主人帶他散步的歡樂小狗
。「我可以一起去,又可以看精靈!萬歲!」他大呼小叫,最後激動的哭了起來。
譯注一:五軍之戰是在甘道夫的巧計安排下,讓人類、精靈、矮人對抗半獸人聯軍
的戰役。此役發生於第三紀二九四一年,雙方損失慘重,卻有效的遏止了半獸人擴張勢
力範圍的企圖,半獸人在領袖被殺的情況下銷聲匿跡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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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三人成行】
「你最好不要大肆聲張,趕快離開這裡,」甘道夫說。已經過了兩三個星期,佛羅
多似乎還沒有準備好要出發。
「我知道!但是要兩全齊美很不容易,」他抗議道。「如果我像比爾博一樣神秘失
蹤,消息過不了多久就會傳遍夏爾。」
「你當然不能神秘失蹤!」甘道夫說。「這樣不行的!我說的是趕快,不是叫你馬
上走。如果你暫時想不出來悄悄離開夏爾的方法,我們再遲一點也是值得的。但也不能
夠拖延太久的時間。」
「秋天再走如何?在我過生日之後?」佛羅多問。「我想那個時候多半我就可以安
排好一些計畫了。」
說實話,到了這個地步,他有些不太願意作準備。袋底洞突然間變成溫暖的家,他
想盡可能享受在夏爾的最後一個夏天。當秋天來臨的時候,他知道自己會比較有心理準
備,秋天本就是告別舊事物的好開始。他暗自決定,要在五十歲的生日那天離開:那天
也是比爾博的一百二十八歲生日。要跟隨比爾博的腳步,似乎就是那天最適當。追隨比
爾博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念頭,也多虧這個念頭才讓他感覺好一點。他盡量不想起那戒指
,或是戒指可能帶他們前往的終點。但他並沒有將自己內心的想法告訴甘道夫。巫師倒
底猜到多少永遠都讓人摸不透。
他看著佛羅多,臉上露出微笑。「好吧,」他說。「我想這也可以,但絕不可以再
拖延。我越來越緊張了。在這段時間之中,小心照顧自己,千萬別讓人知道你要去哪裡
!也關照山姆不要多嘴。如果他敢亂說,我可真的會把他變成蟾蜍。」
「提到我要去哪裡這檔子事,」佛羅多說,「這就很難洩漏了。因為連我自己也搞
不清楚要去哪裡。」
「別多慮了!」甘道夫說。「我並不是說你不能在這邊的郵局留下聯絡地址!但在
你走遠之前,絕不能讓人知道你要離開夏爾。總之,你一定得離開這裡,不管是往南往
北、往西往東,你的去向更是不可以讓人知曉。」
「我一心一意只想要離開袋底洞,如何向大家道別,根本忘記考慮自己該往那邊走
,」佛羅多說。「我該去那裡?我該沿著什麼路走?我的目的是什麼?比爾博是去找寶
藏,最後歷險歸來;而我是去丟掉寶藏,可能永遠都回不來。」
「你也沒辦法確定未來怎麼樣,」甘道夫說。「我也不行。你的任務可能是找到末
日裂隙,但這任務也可能會交由別人完成:我現在還不清楚。反正你也還沒做好遠行的
準備。」
「的確還沒!」佛羅多說。「但以後我到底該何去何從?」
「間接、迂迴的朝向危險邁進,」巫師回答。「如果你願意接受我的建議,那麼就
去瑞文戴爾。雖然比起往日來,最近路上比較不安全,但這段旅程應該不會太驚險。在
可見的未來,旅行會變得越來越危險。」
「瑞文戴爾!」佛羅多驚歎道。「好極了:我要往東走,去瑞文戴爾。我可以帶著
山姆拜訪精靈,他一定會很高興的。」他的聲音雖然很低,但心中卻突然湧起了激烈的
渴望,想要看看半精靈愛隆的住所;呼吸一下那些高貴人種依舊居住的山谷中的空氣。
某個夏日的午後,一個讓人吃驚的消息抵達了「長春樹叢」和「綠龍」旅店。夏爾
邊境的動湯和巨人的傳言都被更重要的消息給掩蓋了:佛羅多先生竟然要賣掉袋底洞,
而且還已經把它賣給了塞克維爾巴金斯一家人!
「賣的價錢不錯,」有人說。「討價還價很激烈,」另一個人說,「羅貝拉大媽的
手段可不是蓋的。」(傲梭幾年以前就死了,不算英年早逝,但卻不夠長命;才一百零
二歲而已。)
佛羅多先生賣掉那美麗洞穴的原因比該處的價格更引人爭議。有幾個人的理論經過
巴金斯先生親自點頭和暗示認證:佛羅多的財力已經大不如前,他準備要離開哈比屯,
在雄鹿地找個安靜的地方住下來,以後可以常常和烈酒鹿家的親戚往來。「離塞克維爾
巴金斯一家人越遠越好,」有人補充道。但袋底洞中如山財寶的傳說早已根深蒂固的奠
基在人們心中,他們實在很難相信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不管這個理由多麼合理,他們都
會自然想到背後有超乎想像的力量在作祟,許多人甚至認為這又是甘道夫的邪惡陰謀。
雖然他這次的到訪十分低調,但眾人也都已經知道他「躲在袋底洞」內。不過,即使這
背後可能有魔法的陰謀在作祟,至少有件事情是大家確知的:佛羅多?巴金斯要返回雄
鹿地了。
「是的,我這個秋天就要搬走,」他說。「梅裡?烈酒鹿正在替我物色一個溫暖的
小洞穴,甚至是間小房子。」
事實上,梅裡已經在巴寇伯理外的鄉間溪谷地買了一棟小房子。除了山姆之外,佛
羅多對每個人都聲稱要真的搬進去。往東走的計畫讓他有了這個點子,因為雄鹿地本來
就靠近夏爾的東部邊境,而且要他回到小時住的地方也蠻合常理。
甘道夫在夏爾整整待了兩個多月。六月底的一天晚上,在佛羅多的計畫終於塵埃落
定之後,他突然間宣佈自己第二天一早必須離開。「希望只是一陣子而已,」他說。「
但是我得去南方邊境之外收集一些情報。我在這邊已經荒廢許多寶貴的時間。」
他的聲音很輕鬆,但佛羅多覺得他似乎有些憂鬱。「發生了什麼事嗎?」他問。
「不算什麼事,但我聽說了一些讓人不安的消息,必須親自去看看。如果我覺得你
應該馬上動身,我會立刻回來的,最少也會送口信給你。在這段時間內,你還是繼續照
著原訂計畫行動。但請務必小心提防,特別是關於這枚魔戒!我再強調一次:*千萬不
要使用它*!」
第二天清晨他就離開了。「我隨時可能回來,」他說。「至少我會回來參加歡送會
。我想你這段旅途還是需要我的陪伴才行。」
在隨後的日子裡,起初佛羅多感到相當擔憂,經常擔心甘道夫到底聽到了什麼消息
;但他慢慢的也就鬆懈了,夏日溫和的天氣讓他忘卻了煩憂。夏爾極少經歷這麼溫和的
夏天,秋天也很少這麼富麗。蘋果長滿枝頭、蜂蜜滿溢出蜂窩,玉米又高又結實。
當佛羅多又開始擔憂甘道夫的時候,已經是深秋了。邁入九月以後,甘道夫還是音
訊全無。佛羅多的生日和搬家的日期逐漸逼近,甘道夫依舊全無消息。袋底洞開始忙碌
起來。有些佛羅多的朋友前來暫住,協助他進行打包的工作;佛瑞德加?博格和法哥?
波芬當然沒有錯過;他的密友皮聘?圖克和梅裡?烈酒鹿自然也不會缺席。這一夥人把
袋底洞幾乎翻了過來。
九月二十日時,兩輛蓋上油布的車子緩緩駛向雄鹿地,載著佛羅多所有沒賣掉的傢
具,取道烈酒橋前往他的新家。第二天佛羅多開始真正的緊張起來,不時張望甘道夫的
身影是否出現。當週四,也就是佛羅多的生日當天,依舊如同比爾博宴會那天一樣的清
朗明亮。甘道夫還是沒有出現。傍晚時分,佛羅多舉辦了他的告別宴會;這次非常的儉
樸,只有他和四名幫手一起用餐。但他煩心的幾乎吃不下飯。不久之後就要與這群好友
分離的念頭讓他心頭沈重不已。他還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說。
四名年輕的哈比人則是非常的亢奮;即使甘道夫沒來,宴會也很快的熱絡起來。飯
廳裡面除了桌椅之外,空無一物。但食物並不遜色,好酒也沒缺席:佛羅多的酒並沒有
一起賣給塞克維爾巴金斯一家人。
「不管我其他的東西會如何遭到那些塞巴家人的摧殘,至少這些好酒有人賞識!」
佛羅多將美酒一飲而盡。這是老酒莊最後的珍品了。
他們又唱又笑,聊著過去一起作的許多瘋狂事,最後他們還照著佛羅多的習慣,先
祝比爾博生日快樂,再敬佛羅多。接著,他們走出屋外,呼吸新鮮空氣,看看美麗的星
空。佛羅多的宴會結束了,但甘道夫依舊沒出現。
第二天一早,他們又忙著將剩下的行李裝上另一輛車。梅裡負責這個部分,和小胖
(喔,這是費德瑞加?博格的綽號)一起送貨過去。「在你住進去之前,總有人先幫你
暖暖屋子,」梅裡說。「再會啦,後天再見,希望你不要在路上睡著,耽誤了搬家的時
間!」
法哥吃完午餐之後就回家了,只有皮聘留了下來。佛羅多十分的不安和緊張,甘道
夫趕到的承諾意外落空了。他決定等到天黑。在那之後,假設甘道夫急著要找他,就只
能去溪谷地的屋子,甚至可能還比他們先到。因為佛羅多準備徒步走去。他的計畫是準
備步行從哈比屯走到巴寇伯理渡口,輕輕鬆鬆的欣賞夏爾最後一眼。
「我也該讓自己多練習一下,」他在空曠的屋中透過滿是灰塵的鏡子打量自己。他
已經很久沒有健行了,鏡中的影像似乎有點臃腫。
在午餐過後,塞克維爾巴金斯一家人,包括了羅貝拉和他黃頭髮的兒子羅索出現了
。這兩位不速之客的身影讓佛羅多相當不快。這有些唐突,也沒有遵守合約;袋底洞的
所有權轉移是要等到午夜才生效的。不過,其實也不能苛責羅貝拉;畢竟她苦苦盼望袋
底洞七十七年了,現在也都一百歲了。反正,她出現的目的就是確保自己花錢買的東西
沒有被人帶走,同時拿到屋子的鑰匙。佛羅多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讓她滿意,因為她還隨
身帶了一大堆東西如入無人之境的闖進來。最後,在折騰許久之後,她才帶著兒子和備
用鑰匙離開,佛羅多還得承諾把其他的鑰匙留在袋邊路的詹吉家。她哼了一聲,很明顯
的表示出懷疑詹吉一家人晚上會來偷東西的猜忌。佛羅多連茶也沒有請她喝。
他和皮聘及山姆在廚房裡面自顧自的喝茶,想要把剛剛的不快拋到腦後。對外的說
法是山姆要去雄鹿地,為了「照顧佛羅多先生,看管他的小花園。」老傢伙也同意這樣
做,但對於羅貝拉將來會成為他的鄰居總有些埋怨。
「這是我們在袋底洞的最後一餐!」佛羅多把椅子推上。他們把洗碗的工作交給羅
貝拉。皮聘和山姆把三個背包整理好,堆在玄關。皮聘溜進花園作最後的巡禮。山姆則
消失無蹤。
太陽下山了。袋底洞看起來十分的孤單憂鬱和空曠。佛羅多在熟悉的房間內漫步,
看著落日的餘暉漸漸隱去,陰影慢慢將房內包圍。室內開始變暗。他走出房門,穿越花
園,走到小丘路上,滿心期待會看到甘道夫在暮色中緩步走來。
天空十分清朗,星光開始閃耀。「今夜會是很舒服的一晚,」他大聲說。「適合一
個全新的開始。我想要散散步,我再也沒辦法忍受無所事事了。我得要出發才行,甘道
夫一定會跟上來的。」他轉身準備離開,卻突然停下了腳步;因為他似乎聽見了什麼聲
音。聲音的來源就在袋邊路底的方向。一個聲音很明顯是老傢伙的,其他的聲音則很奇
怪,甚至讓人有些不愉快的感覺。他聽不清楚對方的問話,但老傢伙的回答卻出乎意料
的尖銳。老人似乎很生氣。
「不,巴金斯先生已經離開了。今天早上就走了,我家的山姆和他一起走的;他帶
走了所有的東西。沒錯,已經賣掉了,人也走了。我打包票。為什麼?人家為什麼要搬
家不甘我的事,也跟你沒關係。去哪?這沒什麼好保密的。他搬到巴寇伯理去了,離這
邊蠻遠的。沒錯,真的不近,我自己就從來沒跑那麼遠過。雄鹿地有太多怪人了。沒辦
法,我沒空幫你留口信。晚安!」
腳步聲漸漸往山下走去。不知為什麼,佛羅多對他們沒有上山來覺得鬆了一口氣。
「我想大概是厭倦了人家問東問西吧,」他想。「這些傢伙真是好奇心過剩!」他本來
想要去問老傢伙對方是誰,但轉念一想,還是回頭走回袋底洞去。
皮聘正坐在玄關內自己的背包上。山姆不在那邊。佛羅多走進幽暗的門內。「山姆
!」他大喊。「山姆!該出發了!」
「來了,主人!」聲音從屋內蠻遠的地方傳來,山姆隨後也跟著出現。從他臉上的
紅暈看來,他剛剛正在和地窖的啤酒桶道別。
「都收好了嗎,山姆?」佛羅多問。
「是的,主人。我已經檢查過最後一次了。」
佛羅多鎖上圓門,把鑰匙交給山姆。「快跑去把這鑰匙放回家,山姆!」他說。「
然後抄小路和我們在草地外的大門前會面。今晚我們可不能大搖大擺的從鎮中央走過,
有太多人在注意我們了。」山姆立刻飛奔而去。
「好吧,終於要出發了。」佛羅多感歎道。他們肩起背包,拿起手杖,繞過房子,
走到袋底洞的西邊。「再會了!」佛羅多看著黑暗的窗戶說。他揮揮手,轉過身(正巧
就是循著比爾博的老路),沿著花園小徑跟上皮聘。他們躍過籬笆的低處,溜進草原中
,像是輕風般無聲無息的離開了。
在小山腳下的西邊,他們終於來到一條羊腸小道口的矮門。兩人停下腳步,調整背
包的肩帶。山姆這時氣喘吁吁的跑過來,沈甸甸的背包跟著左右搖晃,他腦袋上還頂著
一團軟不拉嘰的破布,似乎是頂帽子。他在這一團暮色中看起來很像矮人。
「我還以為你已經把所有的重東西都給我了,」佛羅多說。「我真是同情背著家到
處跑的蝸牛。」
「大人,我還可以背更多東西。感覺起來很輕呢,」山姆逞強的說。
「山姆,別亂來!」皮聘說。「讓佛羅多運動一下也不錯。他身上就只有我們幫忙
他打包的東西。這傢伙最近有些懶散,多走幾步路應該就好多了。」
「對我這個老哈比人不要太過份哪!」佛羅多笑著說。「如果照你說的來做,我到
雄鹿地之前就會瘦的跟柳樹一樣了。哈哈,開玩笑的啦!山姆,我想你背的東西真的太
多了,下次我們重新打包的時候最好平均分攤一下。」他再度拿起手杖道。「我們都喜
歡在晚上旅行,」他說,「在露宿之前,我們還是多趕一些路吧。」
他們起初沿著小徑往西走,然後離開小徑往左轉,悄悄的走上草原。他們沿著籬笆
和灌木叢排成一行走著,夜色慢慢將他們包圍。由於他們都穿著黑色的斗篷,因此在夜
色中看起來就如同全都隱身一樣。藉著哈比人的天賦,再加上他們刻意不出任何聲音,
三人的行動可說是連哈比人都無法發覺。草原上和森林裡的動物都渾然不覺他們的出現
。
不久之後,他們踏著木板橋跨越了哈比屯西邊的小河。這條小河在赤楊樹的環繞之
下,看來如同一條黑色的緞帶。他們又往南走了幾哩路,最後才匆匆忙忙的從烈酒橋踏
上大路。他們現在已經進入了圖克區,往東南方走了一陣之後就來到了綠丘鄉。當他們
開始爬上山坡時,回頭看見的是哈比屯的燈火在河谷的環繞下閃閃發亮。很快的,燈火
都消失在黑暗之中,接著臨水區也從視線中消失了。當最後一個農莊的燈火也被遠遠拋
在腦後時,佛羅多轉過身揮手道別。
「不知道我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看到這個景象。」他低聲說。
他們又再繼續走了三個小時之後才開始休息。夜空清澈、冷冽,星光燦爛,山谷和
溪流中的霧氣漂浮而出,環繞著山區。瘦弱的樺樹遮蔽了天空,成為他們的屋頂。他們
吃了簡單的晚餐(對哈比人來說不太豐盛),然後就繼續前進。他們很快的就踏上一條
跟隨著山勢起伏的小路。在前方的黑暗中就是他們的目標:巨木廳、史塔克和巴寇伯理
渡口。小徑漸漸遠離主要幹道,繞過綠丘,通往夏爾東部一個渺無人煙的地方。
過了一陣子之後,他們踏上一條被高大樹木包圍的道路,此處唯一的聲響就是樹葉
的沙沙聲。這裡伸手不見五指。在遠離了人煙之後,起初他們試著聊天或是哼歌,然後
默默不語的繼續走著,皮聘開始脫隊。最後,當他們開始攀爬一個陡坡時,他停下腳步
開始打哈欠。
「我好想睡覺,」他說,「再不休息我可能就要滾下山去了。你們要站著睡覺嗎?
都快半夜了。」
「我還以為你喜歡在晚上健行,」佛羅多說。「不過,沒關係,反正也不急。梅裡
以為我們後天才會到,我們還有將近兩天的時間。等下找到合適的地點我們就馬上休息
。」
「這裡常吹西風,」山姆說。「如果我們可以到山丘的另一邊,應該就可以找到有
遮蔽的舒服平地,大人。如果我沒記錯,前面就有些柴火。」山姆對哈比屯方圓二十哩
的地理都瞭若指掌,但這也是他的能力極限了。
他們剛越過山丘之後就找到了一堆柴火。三人離開道路,走到有著濃郁樹林香氣、
被黑暗包圍的一塊平地上。他們收集了一些松針和枯木,很快的就在一棵大樹下點起了
熊熊的營火。在營火旁坐了一陣子之後,眾人紛紛開始打盹。接著,每個人都找個樹幹
舒服的角落靠下來,包著毯子和衣服很快就進入了夢鄉。他們並沒有派人守夜,連佛羅
多也不擔心,因為他們還在夏爾的核心地帶。當火焰漸漸熄滅的時候,甚至還有幾個生
物跑過來嗅嗅他們。一隻狐狸奔過林蔭,停下腳步聞聞他們。
「哈比人!」它想。「哇!接下來還會有什麼怪事?我在這裡看過各種各樣的事情
,但我可是從來沒看過有哈比人在樹下睡覺。還有三個人!這一定有什麼陰謀在背後運
作。」它說的沒錯,但日後的發展它就沒有機會知道了。。蒼白、黏膩的清晨又再度降
臨。佛羅多先醒了過來,發現背後的衣服被樹根弄破了個洞,脖子也覺得很僵硬。「散
步、健行!我怎麼落到這種下場?」他想,這是每次在冒險開始之前必有的牢騷。「我
那美麗的羽毛床賣給了塞克維爾巴金斯家!這些樹根可真是不錯的替代品。」他伸了個
懶腰。「大家起床啦!」他大喊。「太陽照屁股羅!」
「有什麼好照屁股的?」皮聘從毯子裡露出一隻眼睛說。「山姆!九點半之前弄好
早餐!洗澡水熱好了嗎?」
山姆睡眼惺忪的跳了起來。「不,大人,還沒弄好,大人!」他說。
佛羅多一把將皮聘的毯子搶走,逼他醒過來,再自己走到樹林邊。太陽已經從東方
升起,照耀在樹林裡濃重的霧氣上。秋日的樹木被沾染上金紅,彷彿是在無邊的海洋中
航行的帆船。他們腳底下就是通往一座河谷的陡坡和小徑。
當他回來的時候,山姆和皮聘已經升起了炙烈的火焰。「水!」皮聘大喊。「水在
那裡?」
「我口袋裡面又沒有裝水,」佛羅多說。
「我們以為你是去找水的,」皮聘忙著擺設食物和杯子。「你最好現在趕快去。」
「你也跟我來,」佛羅多說,「記得把裝水的瓶子都帶來。」山腳下就有一條小溪
。兩人在一座灰巖下的小小瀑布中裝滿了水。那裡的水真是透心涼,兩人忍不住把自己
的手和臉好好的沖了沖。
在一行人用完早餐,整理好背包之後,大概也十點左右了,天氣已經開始變熱。他
們走下斜坡,跨過小溪,越過另一座山丘的邊坡。經過這麼一段折騰之後,他們的斗篷
、毯子、水、食物和其它裝備已經成了嚴重的累贅。
經過上午這麼一走,他們明白今天恐怕不會太輕鬆。走了幾哩之後,路才開始往下
斜。之前他們越過了曲折的羊腸小徑,現在終於開始往低處走。他們面前是樹叢林立的
平原,地平線的盡頭則是呈現褐色的樹林。他們所看到的是林尾,再過去就又是烈酒河
。道路在他們面前來了個大轉彎,彷彿弓弦一般的彎曲。
「這路怎麼好像永遠走不完,」皮聘說,「我走不動啦。現在吃午飯正好。」他坐
在路邊,看著一片迷濛的遠方,那裡就是他過了大半輩子的地方和那條熟悉的河流。山
姆站在他面前。他睜大了雙眼楞楞的看著;遠方的景像是他從來沒有看過的。
「精靈們會不會住在那森林裡面?」他問。
「我沒聽說過,」皮聘說。佛羅多沈默不語。他也朝向東方看去,似乎從來沒見過
此風景一般。突然間,他開口了,彷彿自言自語的緩緩道:*大路長呀長從家門伸呀伸
。
大路沒走遠,我得快跟上,快腳跑啊跑,跑到岔路上,四通又八達,川流又不息,
到時會怎樣?我怎會知道。*
「這聽起來很像老比爾博的詩歌耶,」皮聘說。「或者這是你的仿造之作?這聽起
來實在無法讓人心情振奮。」
「我不知道,」佛羅多說。「它突然間出現在我腦海中,彷彿是我作的一般;但也
有可能我很多年前聽過這歌謠。這的確讓我想起比爾博離開前最後的幾天。他經常說世
上只有一條大路,就像大河一般:每個人的門口都是山泉的發源地,每條岔路都是大河
的支流。『佛羅多,一踏出門口就必須要提高警覺,』他曾經說。『你一踏上大路,如
果不注意自己的腳步,就不知道自己會被衝到哪裡去。你知道這就是通往幽暗密林的道
路嗎?如果你不把持住,它可能會把你送到孤山去;甚至會是更遠、更糟糕的地方!』
他每次都站在袋底洞的前門對我說,尤其是當他健行回來之後一定會這樣。」
「這樣啊,至少大路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沖不到我,」皮聘解下背包說。其他人立刻
見賢思齊,把背包放在路邊,小腳則伸在路上。在休息一會兒之後,他們用了頓豐盛的
午餐,然後又繼續狠狠的休息一陣子。
太陽開始漸漸西沈,午後的陽光懶洋洋的照在下坡的路上。到目前為止,他們在路
上什麼人也沒遇到。這條路不適合車輛行走,因此人煙稀少;平常也沒有多少人會去林
尾這個地方。他們心情輕鬆的慢跑了一個多小時,山姆卻突然停下來露出警覺的神情。
他們已經到了平地,之前百轉千折的道路現在也成了平坦筆直的大道,兩邊是怡人的草
地,森林邊同時點綴著幾棵高大的樹木。
「我好像聽到後面傳來馬蹄聲,」山姆說。
眾人一起轉過頭去,但不夠筆直的道路讓他們無法看得太遠。「不知道是不是甘道
夫追上來了,」佛羅多說。即使當他這樣說的時候,他內心卻油然生起一股不安,不想
讓騎士發現自己的行蹤。
「或許你們覺得不在乎,」他帶著歉意說,「但我不希望在路上被任何人發現。我
已經厭倦了被人說長道短。如果那是甘道夫,」他補充道,「我們還可以給他一次驚喜
,報答他遲到這麼久。我們快躲起來吧!」
另外兩個人飛快的跑向道路左邊不遠的樹叢中,立刻趴了下來。佛羅多遲疑了一瞬
間:彷彿是好奇心還是某種特殊的力量在阻擋他的行動。蹄聲越來越近。他在最後一秒
才躲進路旁大樹下的一堆長草中。然後他抬起頭,好奇的從樹根旁抬起頭窺探。
一匹黑馬從路的另一頭出現了,它不是哈比人騎的小馬,而是人類所慣騎的高大馬
匹。馬背上坐著一個高大的人,他裹著長大的披風、戴著兜帽,似乎趴在馬背上。從兜
帽底下的陰影中傳來嗅聞的聲音;應該是人類面孔的地方往左右打量著路旁的草地。
一陣毫無緣由的恐懼突然攫住了佛羅多,他開始害怕被發現、開始想到身上的魔戒
。他大氣也不敢出,但有股強烈的慾望不停召喚他取出魔戒;他的手甚至已經開始慢慢
的移動。甘道夫的忠告變得微不足道。反正比爾博以前也用過魔戒。「而我還在夏爾,
」他想著,手已經握住魔戒的練子。就在此時,騎士身形一挺,甩了幾下韁繩。黑馬起
初緩步向前,最後開始疾馳。
佛羅多匍匐到路邊,看著騎士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由於距離的關係,他不太確定自
己見到些什麼;但他似乎看見騎士策馬進入了右邊的林中。
「這真的很奇怪,讓人不放心,」佛羅多走回同伴身邊時自言自語道。皮聘和山姆
一直趴在草地上,什麼都沒看見;佛羅多只好對他們兩人解釋騎士的形跡和外貌。
「我不知道為什麼,可是我覺得他好像在嗅聞我的蹤跡,我就是不想要讓他發現我
。我以前從來沒有在夏爾看過這樣的人或有過這樣的感覺。」
「可是怎麼會有大傢伙(譯注一)對我們三個人有興趣?」皮聘說。「他在我們的
地盤幹什麼?」
「最近的確有人類出現的傳言,」佛羅多說。「在夏爾南區似乎和這些大傢伙有些
衝突。但我從來沒有聽過有類似這騎士的人類存在。不知道這傢伙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
「請容我插嘴,」山姆突然道,「我知道這傢伙從那裡來的。除非這樣的騎士不只
一名,否則他一定是從哈比屯來的。我還知道他要到那裡去。」
「你這是什麼意思?」佛羅多驚訝的問。「你之前為什麼不早說?」
「大人,是因為我剛剛才記起來。是這樣的,當我昨天晚上把鑰匙送回我們家的時
候,我老爸對我說:*哈羅,山姆!*他說。*我以為你們今天一早就已經和佛羅多先
生走了哩。剛剛有個奇怪的客人問到袋底洞的巴金斯先生,他才剛走不久。我告訴他該
去巴寇伯理找你們。不過我實在不喜歡他的樣子。當我告訴他巴金斯先生已經搬離了老
家之後,他看起來好失望。他還對我發出嘶嘶聲。這讓我打了個寒顫。他到底是什麼樣
的傢伙?*我對老爸說。*我不知道,*他說;*但他絕對不是哈比人。他又高又黑,
低頭看著我。我想他可能是遠方來的大傢伙,因為他講話有奇怪的口音。*」
「大人,我那時沒辦法繼續多問,因為你們都在等我,而且我也覺得這只是芝麻小
事。老傢伙已經夠老了,老眼昏花,那黑衣人上來找他的時候他一定正在外面散步,天
色當時也蠻黑了。希望我老爸和我都沒有作錯什麼。」
「這不能怪老傢伙,」佛羅多說。「事實上,我剛巧還聽到他和個陌生人說話,對
方似乎就在打探我的消息;我差點就走出去招呼他了。真希望我當時搞清楚他是誰,或
者至少你先跟我講過這件事。這樣我在路上就會小心多了。」
「這個騎士和老傢伙遇到的陌生人可能沒什麼關連,」皮聘說。「我們的行跡已經
夠隱密了,我想他應該沒辦法跟蹤我們才是。」
「大人,你剛剛說的*嗅聞*又是怎麼一回事?」山姆說。「老傢伙也有提到那人
黑呼呼的。」
「我真希望可以等甘道夫來,」佛羅多嘀咕著。「不過,這也可能只會讓事情更糟
。」
「難道你知道有關這騎士的事情?」皮聘聽到佛羅多的喃喃自語,忍不住問道。
「我不確定,也不想亂猜,」佛羅多說。
「好吧,親愛的佛羅多!你想要保持神秘,那就守口如瓶吧。不過,我們現在該怎
麼辦?我很想要休息一下,吃吃飯,但又覺得最好繼續趕路,不要耽誤時間。你剛剛說
那個騎士用看不見的鼻子聞個不停的描述讓我毛骨悚然。」
「沒錯,我想我們最好繼續趕路,」佛羅多說;「但不能走在大路上,不然可能會
遇到回頭的騎士或是他的同夥。我們今天得要多走一些路了,雄鹿地還很遠呢。」
當他們再度出發時,長長的樹蔭拖在草地上。他們現在走在大路左邊一段距離的草
地上。在經過剛剛的彎道之後,這條路現在筆直的延伸好幾哩路。到了下一個左彎時,
小路又繼續進入了邊陲低地的區域,也就是史塔克附近。但那邊又有一條往右的岔路,
彎彎曲曲的進入一座古老的橡樹林,通往巨木廳。
「我們就走這條路,」佛羅多說。
他們在距離交岔路口不遠的地方,走到一棵大樹龐大的枝幹前;這株大樹雖然已經
斷折了大部分,但它週遭伸出的枝枒和綠葉代表它還是活力十足。不過,樹幹的本體已
經空了,可以從路兩邊的裂隙鑽進去。哈比人爬了進去,坐在腐木和枯葉構成的軟厚地
毯上。他們休息了一下,吃了一頓簡餐,壓低聲音聊天的同時還隨時側耳傾聽著。
當他們鑽出樹幹,回到路上時,天色又已變的十分昏暗。西風開始在樹梢間穿梭,
樹葉也跟著發出沙沙的低語聲。整條路慢慢的被暮色所籠罩。從漸暗的東方升起一顆星
辰,在樹梢上閃閃發光。他們並肩齊步的走著,試圖振奮精神。過了不久之後,天空佈
滿了燦爛的星辰,不安的感覺開始遠離他們,他們也不再提心吊膽的提防馬蹄聲。三人
終於恢復了哈比人旅行返家時的習慣,開始哼起歌來。大多數的哈比人此時會哼起晚餐
歌或是就寢歌,但這三名哈比人哼的則是散步歌(不過,這其中當然不會缺少晚餐和就
寢的描述)。歌詞是比爾博。巴金斯寫的,調子則是此地流傳已久的民謠;佛羅多是在
兩人漫步於水谷小徑,聊起對方的冒險時學到這首歌的。
紅紅火焰照我爐,屋簷底下有張床呀,我的腳兒還不累。
山轉路轉誰能料,高樹巨石突出現,唯我二人能得見。
大樹和花朵,綠葉與青草,好好欣賞別放過呀!別放過!
晴空之下好山水,一路逛來收眼底啊!收眼底!
山轉路轉誰能料,未知小徑或密門,今日雖然未得探,明日或有機緣訪,踏上小徑
不回頭,奔月摘日誰曰不。
蘋果和荊棘,堅果與野莓,好好欣賞別放過呀!別放過!
沙巖池谷美景呈,一路順風不遲疑啊!不遲疑!
老家在後頭,世界在前方,無數道路任我颺,披星戴月行色匆。
世界在後家在前,歸人返家好睡覺。
迷霧和黎明,雲霧和陰影,終將隱匿不得見呀!不得見!
爐火和油燈,甜肉和麵包,吃完立刻撲上床啊!撲上床!*
歌一唱完,「*現在*立刻該上床啊!該上床!」皮聘敞開喉嚨大聲唱。
「噓!」佛羅多說。「我想我又聽到馬蹄聲了。」
他們突然間停下來,一聲不發,彷彿融入陰影之中。後面路上的確傳來馬蹄聲,陣
陣的微風正好將這微弱但清晰的聲音一波波的傳來。他們又悄無聲息的飛快躲進路旁橡
樹下的陰影中。
「小心點!」佛羅多說。「我不想要被發現,可是我想要看清楚這是不是另一名黑
騎士。」
沒問題!」皮聘說。「不要忘記對方會聞來聞去啊!」
蹄聲越來越近。他們已經沒時間找別的地方躲藏了。皮聘和山姆蹲在大樹旁,佛羅
多則是趴在離小徑幾碼遠的地方。天空的星星很多,但沒有月光。
蹄聲停了下來。佛羅多注意到似乎有道陰影通過兩樹間較明亮的地方,然後停了下
來。看起來像是由一個比較矮的黑影牽著一匹黑馬。黑影就停在他們離開小徑之處的地
方,不停打量著四周。佛羅多認為自己又聽見對方嗅聞的聲音。黑影彎身趴在地上,開
始匍匐朝他爬來。
佛羅多腦中又再度升起想要戴上魔戒的慾望;這次比上次還要強烈。強烈的慾望讓
他竟然在自己毫無所覺的狀況下就伸手捏住口袋。但就在那關鍵的片刻,突然間傳來了
含糊的歌謠和笑語聲。星光下的森林中傳來嘹亮的聲音。黑影直起身,退了回去。黑影
爬上了影子般的黑馬,瞬即消失在道路另一邊的黑暗中。佛羅多鬆了一口氣。
「精靈!」山姆沙啞著嗓音說。「大人,是精靈耶!」如果另兩人沒有把他拉回來
,這興奮過度的傢伙可能已經衝到路上去了。
「沒錯,他們是精靈,」佛羅多說。「在林尾的確可能會遇到他們。他們不住在夏
爾,但春天和冬天的時候他們會離開塔丘外的領地,漫遊到我們這邊來。幸好他們來到
我們附近!你剛剛沒看到,但是在那首歌開始之前,黑騎士就站在這邊,準備朝我爬過
來。一聽到精靈的聲音,他就立刻溜走了。」
「那這些精靈呢?」興奮的山姆才管不了什麼黑騎士呢!「我們可不可以去看看他
們?」
「你聽!他們往這邊走了,」佛羅多說。「我們在這邊等著就好。」
歌聲越來越近。一個清亮的聲音蓋過其它的歌聲。他用的是動聽的精靈語,連佛羅
多都只能勉強聽懂一些,另兩個人則是完全不明白。但這美妙的歌聲和曲調彷彿擁有自
己的意念,在三人的腦中轉化成無法完全理解的語言。佛羅多聽到的歌是這樣的:白雪
!白雪!呵,聖潔之女士!
呵,那西方海外精靈之後!
呵,光明照拂於森林漫遊的吾等!
姬爾松耐爾!喔,伊爾碧綠絲!
卿之瞳清澈,卿之息輝光,白雪!白雪!容吾等獻曲饗海外仙境之神後。
喔,無日之年乃有星賴後之手點天明,平原風起光明現,卿之銀花綴天邊!
喔,伊爾碧綠絲!姬爾松耐爾!
縱居遠境鬱林中,吾等未有或忘,卿之星光耀西海。*
歌曲結束了。「這些是高等精靈!(譯注二)因為他們提到了伊爾碧綠絲!(譯注
三)」佛羅多驚訝萬分的說。「在夏爾我們極少有緣得見這些貴族中最高貴的種族。在
大海以西的中土世界也僅剩屈指可數的高等精靈。這真的是機緣湊巧才讓我們遇上!」
哈比人就這樣躲在路旁的陰影中。不久之後,精靈們走上小路,開始朝向山谷邁進
。他們好整以暇的走著,哈比人可以看見他們頭髮和眼中反射著閃耀的星光。他們不會
發光,卻散發出一種閃耀迷濛的氣質,彷彿像是月亮升起前山緣反射的柔光一般落在他
們腳邊。精靈們沈默下來,當最後一名精靈走過他們面前時,對方突然轉過頭,看著哈
比人的方向,開朗的大笑。
「你好啊,佛羅多!」他大喊道。「你這麼晚了還在外面晃。難道你迷路了嗎?」
接著他叫喚其他人,所有的同伴們現在都停下腳步,聚集到哈比人身邊。
「這真是太有趣了!」他們說。「三個哈比人晚上躲在森林裡!自從比爾博走了之
後我們就沒有看過這景象了。這會代表什麼意思呢?」
「高貴的人兒啊,這代表的是,」佛羅多說,「我們剛巧和你們方向相同。我喜歡
在星光下漫步。但我更歡迎你們的陪伴。」
「可是我們不需要人陪伴,哈比人好無聊唷,」他們笑著說。「你不知道我們要去
哪裡,怎麼會說我們和你們同路呢?」
「你們又是怎麼知道我名字的?」佛羅多反問道。
「我們知道的可多了呢,」他們說。「我們以前經常看到你和比爾博走在一起,不
過你多半沒有發現我們。」
「你是誰?你們的王上是哪一位?」佛羅多追問道。
「在下吉爾多,」率先和佛羅多打招呼的帶頭精靈說,「芬蘿家族的吉爾多?印格
洛瑞安。我們是漫遊者,其它大多數的同胞都早已離開,我們也只是在前往海外仙境之
前多享受一下自然美景而已。不過,我們還是有些同胞住在祥和的瑞文戴爾。佛羅多,
不要客氣,告訴我們你在做什麼。因為我們看的出來你身上有著恐懼的氣息。」
「喔,睿智的人兒呀!」皮聘緊張的插嘴道。「可否告訴我們黑騎士的事情?」
「黑騎士?」他們低聲說。「你們為什麼會問到黑騎士?」
「因為今天就有兩名黑騎士追上我們,或者是一名黑騎士來了兩次,」皮聘說,「
不久之前,他聽到你們的聲音,就溜走了。」
精靈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柔聲用自己的語言交談了片刻。最後,吉爾多轉身對
哈比人說道,「在這裡不方便談,」他說。「我們覺得你最好現在立刻跟我們走。這不
是我們的作風,但這次我們會帶你一起走;如果你願意的話,今夜最好和我們一起度過
。」
「喔,高貴的人們!這真是天大的榮寵,」皮聘說。山姆高興的說不出話來。「多
謝您的慷慨,吉爾多?印格洛瑞安,」佛羅多鞠躬道。「Elens□lal□
mennomentilmo,幸運之星祝福我們會面的時刻,」他以高等精靈語說道。
「小心點,朋友們!」吉爾多笑著說。「可別在他面前透露什麼秘密!我們遇到了
一位精通古代語的學者了。比爾博果然是位好長輩。精靈之友,我向你致敬!」他對佛
羅多鞠躬道。「和你的朋友一起加入我們的行列吧!你們最好走在中間,免得落隊。在
我們停下來之前你們可能會覺得有些累唷。」
「為什麼?你們要去那裡?」佛羅多問道。
「今夜我們要去巨木廳旁山丘上的森林。距離有些遠,不過到了之後你們應該可以
好好休息一下。這也會讓你們明天要走的路短一些。」
最後,一行人又再度沈默的開始跋涉,如同影子一般在暗沈的夜裡出沒著。精靈(
在這方面甚至比哈比人更厲害)只要有意,就可以無聲無息的行走。皮聘很快就開始覺
得睡眼惺忪,步履踉蹌了兩三次;不過,每次都有旁邊那名高大的精靈即時伸手扶他一
把。山姆走在佛羅多身邊,覺得自己彷彿身處夢中,臉上帶著半是恐懼半是驚喜的表情
。路兩旁的森林變得越來越密,樹木變得越來越年輕,越來越密集;小徑則是越來越低
,開始進入山谷之間的低地。兩旁的山坡上有越來越多的榛樹。最後,精靈們終於離開
了小徑。右方的密林中竟然出現了翠綠的山脊,在這黑夜中幾乎難以發現。精靈們沿著
曲折的山脊爬上在這片河谷中鶴立雞群的山丘。眾人突然間脫離了樹木的遮蔭,來到一
大塊在夜色下灰撲撲的草地。這草地三邊都被樹木所包圍,但東邊的地勢驟然下降,底
下高大的樹木正好因此而落在眾人的腳底。極目望去,這塊低地在星光的照耀下顯得十
分寬廣平坦。巨木廳的聚落中還有幾個閃爍著的燈火。
精靈們在草地上坐了下來,低聲交談著;他們似乎不再注意哈比人的存在。佛羅多
和夥伴們蓋上毯子和斗篷,任憑睡意襲來。夜越來越深,山谷中的燈火跟著熄滅。皮聘
枕著一團樹葉睡著了。
東方高掛著雷米拉斯星,又被叫做天網星。紅色的波吉爾星慢慢升起,彷彿火焰打
造的珠寶一般。夜空中一陣波動,所有的迷霧都像是面紗一般被揭開,為爬上天際的曼
奈瓦葛星,配著閃亮腰帶的蒼穹劍客清出一條大道來。精靈們隨即以歌謠讚頌這美景。
樹下突然間迸出紅色的火焰來。
「來吧!」精靈們呼喊著哈比人。「快來!現在該是歡唱享受的時候了!」
皮聘坐了起來,不停的揉著眼睛。他打了個寒顫。「大廳中生起了火焰,也有美食
供飢餓的賓客享用,」一名站在他旁邊的精靈說。
在這塊綠地的南邊有一個開闊處。綠地一路延伸進森林中,構成了一個像是大廳一
樣的地形,屋頂是由老樹的枝枒充當,巨大的樹幹則像是雄偉的柱子羅列在兩側。中間
是堆溫暖的營火,兩旁的樹幹上插著發出金光和銀光的火把。精靈們繞著營火席地而坐
,有些則是靠著樹幹坐著。更有些精靈忙進忙出地擺設酒杯,倒入飲料;還有些精靈則
是佈置碗盤,將食物鋪放其上。
「這實在很寒酸,」他們對哈比人說,「因為我們住在離家甚遠的綠林中。如果你
們有朝一日能夠來我們的家中接受招待,我們會用更周到的禮數款待你的。」
「在我看來,這已經好到足以舉辦生日宴會了,」佛羅多驚訝的說。
一段時間之後,皮聘發覺自己幾乎想不起任何有關當天飲食的記憶;因為他的眼中
充滿了光芒照在精靈細緻面孔上的美景,以及無數種婉轉動聽的樂音,這一切都讓他覺
得好似身處夢中。但他還記得眼前有比飢餓時看到的白麵包更美味厚實的麵包;像是野
莓一樣甜美,更比花園中的水果肥滿的野果;他還記得自己一口氣喝光了一杯甜美的液
體,它冰涼清澈如同山泉,金黃誘人如同夏日午後。
當山姆想要回憶這一晚時,他既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也無法在腦中構思出清楚的影
像;但他只知道,這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一刻。他勉強可以說出的只是:「哇,大人,
如果我能夠種出這種蘋果,我才敢稱自己為園丁。不過,對我來說,真正讓我心花怒放
的是他們美妙的歌聲。」
佛羅多跟著席地而坐,快樂的吃喝,和精靈們交談著。但他全副的注意力都集中在
對方談話的內容上。他懂得一些精靈語,因此十分專注的傾聽著。偶爾他也會對送食物
和飲料給他的精靈用精靈語道謝。他們會笑著回答:「這位可真是哈比人中之寶啊!」
過了不久之後,吃飽喝足的皮聘一下就睡著了;精靈們好心的將他抱開,放在樹下
厚實樹葉所鋪成的床上。接下來的大半夜他都在呼呼大睡中度過。山姆拒絕離開主人身
邊。當皮聘被抱走之後,他走到佛羅多身邊坐著,最後終於閉上眼睛,開始打起盹來。
佛羅多和吉爾多交談著,直到深夜。他們討論了許多事情,包括剛發生或是已經發生的
事件;佛羅多詢問吉爾多許多有關夏爾之外的廣大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世局十分
的動湯不安:黑暗勢力聚集、人類彼此征戰不休,精靈遠颺中土大陸。最後,佛羅多終
於問出憋了很久的問題:「告訴我,吉爾多,自從比爾博離開之後,你有見過他嗎?」
吉爾多笑了。「有的,」他回答。「兩次。一次他就是在這裡和我們道別。但我後
來又在距此甚遠的地方再和他不期而遇。」由於他不願意再討論比爾博的行蹤,佛羅多
也跟著沈默起來。
「佛羅多,你有很多心事沒有和我分享,」吉爾多說。「不過我已經從你的臉上,
和你所問的問題中知道了一些。你準備離開夏爾,但你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找到所追尋的
、完成被托付的,甚至不知是否能夠重返此地。沒錯吧?」
「沒錯,」佛羅多說;「但是我以為我的遠行只有甘道夫和我忠實的山姆知道。」
他低頭看著發出低微鼾聲的山姆。
「魔王不會從我的口中得知這秘密的,」吉爾多說。
「魔王?」佛羅多吃了一驚。「那麼你知道為什麼我要離開夏爾羅?」
「我不知道魔王為什麼要追蹤你,」吉爾多回答,「即使我覺得這很不尋常,不過
他的目標真的就是你。我必須警告你,你的前方和後路都有無比的危險。」
「你指的是那些騎士?我擔心他們會是魔王的手下。這些黑騎士到底是什麼東西?
」
「甘道夫沒有告訴過你嗎?」
「他沒提過這樣的生物。」
「那我想我也不該多說些什麼,否則你可能會害怕的不敢繼續前進。因為在我看來
,如果時間真的還來得及的話,你出發的時間真是千鈞一髮。你現在得要盡快趕路,不
能停留,不能回頭;因為夏爾已經不再是你的避難所了。」
「我實在很難想像還有什麼消息會比你的暗示和警告更讓人恐懼的了,」佛羅多不
安的說。「我當然知道前方有危機潛伏,但我沒料到連在我們的夏爾都會遇到這些恐怖
的事情。難道哈比人已經不再能夠安心的從臨水區走到河邊了嗎?」
「這並不是專屬於你們的夏爾,」吉爾多說。「在哈比人定居之前,還有其他人居
住在此地。當哈比人成為過往雲煙之後,還是會有其他人前來此定居。世局動湯、時代
變遷,你可以把自己關在小圈圈內,卻不可能永遠阻止他們進來。」
「我明白,但我心中還是一直認為這裡是安全和溫馨的。我現在該怎麼辦?我的計
畫是準備秘密離開夏爾,悄悄前往瑞文戴爾。但是在我抵達雄鹿地之前,追兵就已經緊
追不捨。」
「我認為你還是應該保持原訂計畫不變,」吉爾多說。「我不認為前路的凶險能夠
阻擋你的勇氣。但,如果你想要更深入的分析,你應該去找甘道夫。我不知道你逃亡的
原因,因此也無法得知你的敵人會如何追擊你。甘道夫對這些事情一定瞭若指掌。我猜
你在離開夏爾之前會去找他吧?」
「我希望能找到他。但有另外一件事情讓我坐立不安。我已經等甘道夫等了很多天
了。他最慢也該在兩天前抵達哈比屯,但他根本沒有出現。我現在開始擔心他是否遭遇
了什麼狀況。我應該繼續等他嗎?」
吉爾多沈默了片刻。「這消息讓我很擔心,」他最後終於說。「甘道夫遲遲未出現
並不是個好兆頭。不過,俗諺有云:不要插手巫師的事務,他們重心機,易動怒。要等
、要走,關鍵都看你。」
「我記得諺語中還有一句話,」佛羅多回答:「別向精靈詢問,因為他們會不置可
否。」
「真的嗎?」吉爾多笑了。「精靈們很少會給人直接了當的忠告。忠告是種危險的
禮物,即使是智者送給智者的忠告都會因為命運的作弄而出軌。但你不也是一樣?你沒
有告訴我背後的真相,我怎麼能夠作出比你更正確的決定?如果你真的堅持要我給你建
議,看在友情的份上我還是願意給你一點提示。我認為你應該即刻動身。如果在你離開
前甘道夫依舊沒有出現,我還必須建議你不要單獨行事。帶著值得信任、自願的朋友上
路。你該很感激我才是,因為我並不是心甘情願的介入你的事情。精靈們有自己的目標
和包袱,我們極少關切哈比人,或是世界上其它生物的命運。不管是巧合或是刻意,我
們和其他人的命運都極少交會。我們的會面可能不只是巧合,但我還不太明白背後的意
義;恐怕我已經說了太多了。」
「我非常感激你,」佛羅多說。「但我希望你可以直接了當地告訴我這些黑騎士的
身份。如果我接受你的建議,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無法見到甘道夫,至少我該知道這些追
兵是什麼來頭。」
「知道他們是魔王的爪牙還不夠嗎?」吉爾多回答。「躲開他們!不要和他們說話
。他們是致命的敵人。不要再問了!德羅哥之子佛羅多,但願在一切結束之前,你對這
些墮落者的所知不會比吉爾多?印格洛瑞安要多!願伊爾碧綠絲保佑你!」
「我該怎麼鼓起勇氣?」佛羅多說。「這是我最需要的。」
「勇氣往往藏在你所不注意的地方,」吉爾多說。「要懷抱希望!睡吧!早上我們
就會離開了;但我們會把消息散播出去。漫遊者們會知道你們的行蹤,站在正義這一方
的人將會時時看顧你們。我賜給你精靈之友的稱號;願星光時時照耀你的旅途!我們極
少能在陌生人的身上獲得這麼多的快樂,從其他旅者口中聽見古代語更是讓我們慶幸不
已。」
吉爾多一說完,佛羅多就覺得睡意悄悄來襲。「我現在要睡覺了,」他說。精靈們
領著他來到皮聘身旁的樹蔭下,他躺了下來;立刻進入安祥的夢鄉中。
譯注一:由於哈比人的身高遠矮於人類,所以一般來說他們都將人類稱為大傢伙,
而將精靈稱作高貴人種。
譯注二:在主神瓦拉們擊敗了意圖奴役精靈的主神「黑暗之王」馬爾寇(此名意為
「以力服人者」)之後,瓦拉們對精靈發出召喚,邀請他們前來海外仙境居住。在這段
漫長艱辛的遷徙中,精靈們發展出許多的分支和歧異。高等精靈是其中最強大優雅的精
靈,也是第一批踏上海外仙境的精靈。
譯注三:姬爾松耐爾、白雪、伊爾碧綠絲都是對這世界的主神之一「星辰之後」瓦
爾達的稱呼。她是所有的主神瓦拉之中最美麗的神後。她又被稱作「光明之後」,因為
傳說中是她創造並點亮了星辰,將月亮與太陽置放到天空中,而精靈就正是在這星光召
喚之下進入這世界。因此,她是十五名主神中最受精靈敬愛的一位。姬爾松耐爾是精靈
語中的「點亮星辰者」之意,而伊爾碧綠絲則是精靈語中的「星辰之後」。
熾天使書城
【第四節:蘑菇田的近路】
第二天一早,佛羅多神清氣爽的醒來。他躺在一座大樹包容的樹蔭之下,香氣四溢
的草地是他的軟床。陽光透過翠綠的葉子照射到他身上。他一躍而起,走出樹蔭。
山姆坐在森林邊緣的草地上。皮聘呆立著,打量著天空。精靈們已經消失的無影無
蹤。
「他們把水果、飲料和麵包都留給我們了,」皮聘說。「快來吃早餐吧。麵包嘗起
來幾乎和昨天晚上一樣好吃。如果不是山姆堅持,我本來想要全吃光,一點也不留給你
。」
佛羅多在山姆身邊坐下來,開始用餐。「今天的計畫是什麼?」皮聘問。
「盡快趕到巴寇伯理,」佛羅多說完就把注意力又轉回到食物上。
「你認為我們還會遇上那些騎士嗎?」皮聘興高采烈的說。在燦爛陽光的照耀下,
即使遇到一大群黑騎士似乎也無法破壞皮聘的好心情。
「可能還會,」佛羅多不太喜歡這話題。「但我希望可以在不被他們發現的狀況下
過河。」
「你從吉爾多口中問到任何關於他們的情報了嗎?」
「不多,只有一些暗示和謎題,」佛羅多不願正面回答。
「你有問到對方嗅聞的事情嗎?」
「我們沒討論到這點,」佛羅多嘴裡塞滿了食物。
「你該問的。我覺得這很重要。」
「如果是真的,那吉爾多一定會拒絕告訴我,」佛羅多反駁道。「先別打攪我吃飯
好不好!我沒辦法在吃飯的時候回答這麼多問題!我要思考!」
「老天哪!」皮聘說。「在早餐的時候動腦?」他走到綠地的邊緣閒逛去了。
對佛羅多來說,這亮的有些讓人不安的晨光並沒有趕跑追兵帶來的恐懼感。吉爾多
的話語在他腦中揮之不去。皮聘歡欣鼓舞的聲音傳來過來,他正在草地上四處亂跑,隨
口唱歌。
「不行!我辦不到!」他對自己說。「帶著朋友健行,走到腿軟,累時以天為幕、
以地為床睡大覺是一回事;帶著他們一起流亡,飢寒交迫、惶惶不可終日又是另外一回
事。即使對方願意,也還是大不相同。這厄運是我自己的責任。我不認為自己該帶著山
姆走。」他看著山姆?詹吉,發現山姆也正看著他。
「好吧,山姆!」他說。「你覺得怎樣?我準備盡快離開夏爾;事實上,我已經下
定決心,如果可能的話,在溪谷地連一天都不要耽擱。」
「好極了,大人!」
「你還是想要跟我走?」
「是的。」
「山姆,這會很危險的。現在就已經危機四伏了。我們兩個可能都回不來。」
「大人,如果你回不來,我也不該回來,」山姆說。「*千萬不要離開他!*他們
對我說。*我怎麼可能拋下他!*我說。*我根本不準備這樣做。我要和他一起走,即
使他想要奔月也無法阻擋我。如果有任何黑騎士意圖阻擋他,還得問問我山姆?詹吉,
*我說。他們哈哈大笑。」
「這個*他們*是誰?你在說些什麼啊?」
「是精靈們,大人。我們昨天晚上聊了一陣子,他們似乎知道你要遠行,所以我也
不想多此一舉的否認。大人,精靈真是太棒了!太棒了!」
「沒錯,」佛羅多說。「你現在有了真正接觸之後,你還喜歡他們嗎?」
「如果硬要說的話,他們似乎不是我能評價的,」山姆緩緩回答。「我對他們的看
法似乎無關緊要。他們和我預期的有相當的不同,既蒼老又青春,既歡欣又哀傷。」
佛羅多有些吃驚的看著山姆,本以為會從外表看出他所經歷的改變。這聽起來不像
是他的老友山姆?詹吉會說的話。但坐在那邊的人外表看起來還是山姆?詹吉,只是神
情少見的嚴肅而已。
「你既然已經實現了一睹精靈容顏的願望,你現在還想要離開夏爾嗎?」他問。
「我還是想,大人。我不知道該怎麼描述,但經過昨夜之後,我覺得自己改變了。
我似乎可以看到未來。我知道我們要朝向黑暗走上很長一段路,但我也知道我不能夠回
頭。真正的目的不是要滿足我目睹精靈、巨龍或山川的願望;我現在其實也不太確定自
己要些什麼。但我知道自己在一切結束之前該做些什麼,而這關鍵在外面的世界,不在
夏爾。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大人,我必須留到最後。」
「我其實不太明白你所說的。但我現在瞭解甘道夫替我找了個好夥伴。我已經心滿
意足了。我們就一起同行吧。」
佛羅多接下來一言不發的吃完了早餐。然後,他站起身,看著眼前的大地,開始呼
喚皮聘。
「準備出發了嗎?」他對跑過來的皮聘說。「我們得要馬上離開。我們起的太晚,
眼前還有很多路要趕。」
「是你起的太晚吧,」皮聘說。「我早就起床了。大家都是在等你梳洗和吃完早餐
哪。」
「我現在都好了,我準備盡快趕到雄鹿地渡口去。我不準備回到我們昨天走的同樣
路線上去。我準備從這邊直接抄小路趕過去。」
「那你得用飛的才行,」皮聘說。「你用走的在這邊沒有捷徑可走。」
「我們至少可以找到比較近的路,」佛羅多回答。「渡口就在巨木廳東南邊的地方
,但這條路往左邊彎;前面靠北的地方就是一個轉彎。這條路會繞過沼澤地北邊,和史
塔克上方大橋的岔路接頭。這樣會多繞好幾哩路。如果我們從這裡直接往渡口方向走,
至少可以省下四分之一的路程。」
「*欲速則不達,*」皮聘反駁道。「這裡的地形很崎嶇,沼澤裡到處都有泥沼和
各種各樣的怪地形;我對這邊真的蠻熟的。如果你還擔心黑騎士,我不認為在樹林、在
平原或是在道路上遇到他們會有什麼差別。」
「在森林裡面要發現目標比較困難,」佛羅多回答。「如果大家都認為你會走大路
過去,花心思在別的地方找你的可能性就低多了。」
「好啦!」皮聘說,「我願意跟隨你進入每一個沼澤和泥地中。唉,這段旅途一定
會很辛苦的!我預料在天黑前應該可以趕到史塔克的金鱸魚旅店。最順口的啤酒都出產
在夏爾東區,至少以前是這樣的。我已經很久沒來品酒啦!」
「我決定了!」佛羅多說,「就算欲速則不達,但旅店會讓我們更不達的。我們一
定要盡一切可能阻止你靠近金鱸魚。我們得要在天黑前趕到巴寇伯理才行。山姆,你覺
得呢?」
「我跟你一起走,佛羅多先生,」山姆說。(他內心還是忍不住對於錯過東區最好
的啤酒而感到遺憾)
「好吧,如果我們注定要在沼澤和泥漿裡面打滾,還是早點出發吧!」皮聘說。
這時的天氣幾乎已經和昨天一樣炎熱了;不過,雲朵慢慢的開始從西方出現。看起
來可能會下雨。哈比人們蹣跚的越過陡峭的山坡,衝進底下濃密的樹林中。他們的計畫
是讓巨木廳的方向一直保持在左手邊,穿過山丘東邊的森林,這樣就可以走上接下來平
坦的原野。然後,他們可以直接穿過開闊的荒野朝向渡口前進,中間只有一些零散的籬
笆和田園而已。佛羅多推算他們大概還必須直線前進十八哩才行。
他很快的就發現這樹叢比他想像的要近、要濃密。樹底下幾乎沒有可以通行的空間
,披荊斬棘的結果也讓他們舉步維艱。當他們勉強走到山坡底的時候,他們發現一條從
山丘上流下的小溪,兩側的河岸則是又陡又滑,還真的長了許多荊棘。更要命的是,這
條小溪正好切過他們所選擇的路線。他們跳不過去,如果不想搞的一身濕、沾滿泥巴和
被刺的千瘡百孔,根本是過不了這條小溪。一行人停下腳步,思索著接下來的路線。「
到達第一關!」皮聘苦笑著說。
山姆?詹吉回頭看了看。從山坡上樹叢間的空隙中,他看到了有東西一閃而過。
「你們看!」他抓著佛羅多的手臂說。眾人全都轉過頭去,在他們剛剛才越過的陡
峭山坡頂上,有一匹黑馬。旁邊站著一個黑色的人影。
他們立刻放棄了回頭的想法。佛羅多帶頭領著眾人衝進小溪旁濃密的樹叢中。「呼
!」他對皮聘說。「我們說的都沒錯!欲速果然則不達,但我們還是即時找到了掩蔽。
山姆,你的耳朵最靈,你有聽見什麼嗎?」
他們動也不敢動,屏住呼吸,但沒有聽見任何追兵的聲音。「我想他應該不會傻到
把馬牽下來吧,」山姆說。「但我猜他已經知道我們下來了。我們最好趕快前進。」
前進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們身上還背著背包,但濃密的樹叢和荊棘並沒有這麼簡
單放過他們。後面的樹木構成了阻礙,擋住了微風,空氣變得十分凝滯沈悶。當他們終
於擠過重重障礙之後,他們又熱又累,身上傷痕纍纍,甚至連自己身在何方都不太確定
。小溪的河岸到了平地之後,變得更寬、更平了些,一路延伸到沼澤地和河的方向。
「這就是史塔克溪!」皮聘說。「如果我們要繼續朝目標前進,就得要立刻過河才
行。」
他們跋涉過溪,急忙登上遠方的一塊平地,這裡長滿了燈心草,沒有什麼樹木。在
那塊平地之後是一環高大的橡木,其它還有一些榆樹和梣樹。地面相當的平坦,也沒有
生長多少植物。但這些樹木之間還是太過擁擠,讓他們沒辦法看到前方。一陣突如其來
的風將樹葉吹了起來,大滴的雨點接著從天空落下。然後風停了下來,暴雨跟著降下。
他們盡可能的趕路,踏過厚實的草地、踩過許多落葉;雨滴在他們四周不停的滴達作響
。他們不敢互相交談,一直回頭提防、看著四周的動靜。
過了半個小時之後,皮聘說:「我希望我們沒有走的太偏南,也沒有在森林裡面走
錯方向!這座森林應該不太寬,我估計最多也不過一哩寬,我們早就該衝出來了。」
「我們刻意繞路沒有多大意義,」佛羅多說。「這對我們一點幫助也沒有。我們繼
續往前走就對了!我還不知道現在該不該衝出森林。」
接著他們可能又走了幾哩路。然後太陽再度從烏雲後探出頭來,雨勢也變小了些。
現在早已過了中午,眾人都覺得該是吃午餐的好時機。他們在一棵榆樹下坐了下來。雖
然這棵榆樹大部分的葉子都開始變黃了,但還算是相當濃密,樹蔭附近的地面也算乾燥
。當他們開始準備午餐的時候,發現精靈們幫他們把瓶子內裝滿了清澈的金色液體,這
香味彷彿是由多種鮮花釀出之蜂蜜,讓人感覺神清氣爽。很快的,他們就開始輕鬆的談
笑,對著大雨和黑騎士嗤之以鼻。這時,他們覺得剩下的幾哩路應該很快就會過去了。
佛羅多背靠著樹幹,閉上眼。皮聘和山姆坐在他附近,起初三人低聲的哼著旋律,
最後開始低聲吟唱起來:呵!呵!呵!美酒當前怎可錯過治我心痛消災解禍。
就算風吹雨打也不難過,漫漫長路還得要趕,清風吹拂躲在樹下享受偷懶,坐看雲
朵輕輕飄過。*
*呵!呵!呵!*他們更大聲的唱著。突然間,三人不約而同的閉上嘴。佛羅多跳
了起來。隨風飄來一陣拉的長長的嘶吼聲,彷彿某種邪惡孤單生物的叫聲。這音調起起
伏伏,最後以淒厲的尾音作結。當他們不知所措的發呆時,另一聲更遠的嚎叫聲跟著回
應了之前的呼喊;兩次的聲音都讓人毛骨悚然、血液凍結。緊接著是一段沈默,眾人只
能聽見風吹樹葉的聲音。
「你覺得那是什麼聲音?」皮聘試著故作輕鬆的說,卻掩飾不了話音中的顫抖。「
如果那是隻鳥,它以前絕對沒有出現在夏爾過。」
「那不是什麼鳥獸的聲音,」佛羅多說。「那是個訊號,或是召喚的聲音;那刺耳
的聲音中有著我聽不太懂的語言。我只知道,沒有任何哈比人能發出這種聲音。」
沒人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他們都想到了黑騎士,但無人願意將這念頭說出口。現
在,他們坐立不安,不管留下或是繼續前進都讓他們十分害怕。但他們遲早還是得走到
通往渡口的開闊平地上。幾分鐘之內,他們就再度肩上背包,繼續趕路。
不久之後,他們就走到了森林的盡頭。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片寬廣的草地。他們
這才發現方向果然已經太過偏南。在這一片平原的盡頭可以看見河對岸是巴寇伯理的低
矮山丘;不過,這些山丘現在和原訂計畫不同,卻是出現在他們的左手邊。他們躡手躡
腳的從森林中走出,想要盡快的橫越這片毫無遮蔽的平原。
在離開森林的庇蔭之後,他們一開始覺得十分害怕。他們可以看見身後就是吃早餐
時所在的高地。佛羅多擔心會看見黑騎士的身影站在那塊高地上;不過,他的憂慮並沒
有成真。緩緩落下的太陽從雲朵中探出頭來,再度開始照耀大地。恐懼慢慢的消褪,但
眾人內心仍有一絲不安。腳下的土地變得越來越平坦、似乎經過細心照料。很快的,他
們來到了一塊有著精心規劃的田地和草場的區域;四下有著籬笆、木門和灌溉用的溝渠
。一切看起來都十分的安祥寧靜,就如同平日夏爾的午後一般。他們的心情逐漸輕鬆起
來。河岸越來越靠近,黑騎士的身影彷彿早已被拋到背後的森林中。
他們來到了一大片蕪菁田前,被一扇看來十分堅固的門給攔住了。門後是條夾在兩
邊圍籬之間的小徑,通往遠方的樹叢。皮聘停了下來。
「我認得這個田和這個門!」他說。「這是老農夫馬嘎的土地。那邊樹叢附近一定
就是他的田地。」
「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佛羅多臉上的表情看來跟踏上了惡龍巢穴的道路
沒什麼兩樣。其它人看著他露出驚訝的表情。
「馬嘎有這麼可怕嗎?」皮聘問。「他是烈酒鹿家的好朋友。當然,他對於貿然闖
入的傢伙來說是個可怕的對手,而且他還養了一群惡犬。不過,在這一帶的人非這麼小
心提防不行,因為他們已經很靠近邊界了。」
「我明白,」佛羅多說。「不過我還是沒辦法釋懷,」他有些尷尬的說,「我很怕
他和他的狗。好多年以來我都刻意避開他的田地。我那時還住在烈酒廳,是個小孩子;
我被他抓到偷溜進去拔蘑菇好幾次。最後一次他把我痛打一頓,還帶我去看他的狗。『
看著,乖狗們,』他說,『下次這傢伙如果再踏上我的地盤,你們就可以吃了他。趕他
走!』它們一路追我到渡口那邊去。雖然我心裡明白那些狗知道分寸,不會真的傷害我
;但我對它們的恐懼還是一直無法克服。」
皮聘笑了。「也該是你彌補的時候了。你反正也要住回雄鹿地,不是嗎?老馬嘎人
真的不錯,只要你不打他蘑菇的主意就行了。我們只要走在那條路上就不算亂闖啦。如
果我們遇到他,交給我來發言。他是梅裡的朋友,我以前常常跟他來這邊玩。」
他們沿著小徑前進,直到看見前方樹叢間的大屋和農舍才放慢腳步。馬嘎家和史塔
克、沼澤地的大多數居民都是住在屋子裡的;馬嘎用磚塊建造他堅固的農舍,旁邊還圍
著一圈高牆。高牆面對小徑的地方有一扇很寬大的木門。
當他們越來越靠近時,突然間傳來了兇猛的犬吠聲,一個大嗓門的傢伙大叫著:「
利爪!尖牙!小狼!乖!乖!」
佛羅多和山姆立刻呆立當場,皮聘還繼續往前走了幾步。大門一打開,三隻壯碩的
獵犬就狂吠著衝向一行人。他們似乎對皮聘毫不在意,但倒楣的山姆只能靠在牆上被兩
隻大狗狐疑的嗅聞著,只要他一動,就會被報以狂猛的吠聲。最大最凶的那隻狗則是在
佛羅多面前停了下來,悻悻低吠著。
這時,門後才走出一名身材壯碩,有著一張紅潤圓臉的哈比人。「哈羅!哈羅!你
們是那裡來的,有什麼需要嗎?」他問。
「午安,馬嘎先生!」皮聘說。
農夫開始仔細的打量他。「我說這可不是高貴的皮聘─呃,我是說皮瑞格林?圖克
先生!」他的表情迅速從不悅轉換成歡愉的神色。「好久沒看您到這邊來啦。幸好我認
識你。我本來準備讓這些乖狗料理陌生人的。這裡今天不太平靜。平常我們的確是有一
些怪傢伙在附近遊蕩。沒辦法,太靠近河邊了。」他搖著頭說。「但這個傢伙的氣質實
在太詭異了。如果我下次再遇到他,我就不會讓他未經許可就經過我家的地。」
「你說的是什麼人呢?」皮聘說。
「你們沒有看見他羅?」農夫說。「他不久前才沿著這小徑往岔路走。這傢伙相當
詭異,問的問題更是莫名其妙。還是你們先進來好了?我們可以比較輕鬆的談這個消息
。圖克先生,如果你和朋友們願意賞光的話,我還有一些自己釀的好啤酒。」
看起來老農夫如果能在自己家裡說話,可能願意告訴他們更多消息;於是眾人都同
意跟他一起進屋。「這些狗怎麼辦?」佛羅多緊張兮兮的問。
農夫哈哈大笑。「沒有我的命令,它們不會動你一根汗毛的。來,利爪!尖牙!過
來!」他大喊著。「小狼,過來!」三隻狗都聽話走了開來,佛羅多和山姆這才鬆了一
口氣。
皮聘將另外兩位朋友介紹給老農夫認識。「佛羅多?巴金斯先生,」他說。「你可
能不記得他了,但他以前就住在烈酒廳。」老農夫一聽見巴金斯這個名字猛地一驚,瞪
了佛羅多一眼。佛羅多一時間以為對方又想起了多年前偷蘑菇的事情,開始擔心馬上就
會被惡犬趕出去。但農夫馬嘎反而抓住了他的手臂。
「哇,這實在太湊巧了!」他吃驚的說。「您就是巴金斯先生嗎?快進來!我們得
好好談談。」
一夥人走進農夫的廚房,在爐灶前坐了下來。馬嘎太太用大酒壺裝了滿滿的啤酒出
來饗客,手腳俐落的倒了四大杯。這果然是好酒,皮聘這才覺得沒有因為錯過金鱸魚旅
店而損失太多。山姆小心翼翼的啜著啤酒。他自然而然的對夏爾其它地區的居民抱持著
懷疑的態度。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實在沒辦法這麼快就和打過他主人的農夫交朋友;
不管那是多久以前發生的事情都一樣。
在閒聊了幾句天氣和收成的狀況之後(和平常比起來差不多),農夫馬嘎放下酒杯
,看著所有的聽眾。
「嗯,皮瑞格林先生,」他說,「您是從哪裡來,準備要去哪裡呢?您是準備來拜
訪我的嗎?那您沒通知我來接您可真是失禮。」
「不是的,」皮聘回答道。「既然您都看出破綻了,那我還是跟您說實話好了。我
們是從別的方向走進您家的;我們是從田邊抄小路過來的。但我們並不是故意的。我們
本來想要走捷徑去渡口,但在巨木廳附近的森林中迷了路。」
「如果你們這麼趕,那麼走大路還是比較快吧,」農夫說。「但我真正擔心的不是
這個。如果你們想的話,隨時都可以踏上我家的土地,皮瑞格林先生。還有你,巴金斯
先生;不過,我敢打賭,你可能還是很喜歡吃蘑菇吧。」他呵呵笑著說。「啊,沒錯,
我記得這個名字。當年啊,佛羅多?巴金斯小朋友可是雄鹿地一帶最壞的野孩子。不過
,讓我擔心的不是蘑菇。在你們出現之前,我剛剛才聽過巴金斯這個名字。你們猜猜看
那個怪傢伙問了我什麼問題?」
一行人著急的等待對方揭穿謎底。「結果哪,」農夫好整以暇的說道,「他騎著一
匹大黑馬走到門口,那門剛好是開著的;他就這麼直接走到我家門前。他自己也是一身
黑,斗篷、兜帽罩著緊緊的,彷彿不想讓任何人認出他來。『這傢伙來夏爾到底幹嘛?
』我這麼想,我們這裡離邊境有一段距離,很少見到這些大傢伙。而且,我也從來沒聽
過有這種怪人。」
「『日安!』我走出去道。『這是死路,不管你想要去哪裡,都還是走外面的大路
比較快。』我不喜歡他的那身打扮,當利爪跑出來的時候,它聞了一下,就發出好像被
蜜蜂叮到一樣的嚎叫聲:它就這麼夾著尾巴慘嚎著逃開。那黑衣人則是不為所動的坐在
馬上。」
「『我是從外地來的,』他有些遲緩僵硬的指著西方,這傢伙竟然敢指過我的田耶
,太不像話了。『你有遇到巴金斯嗎?』他彎身朝著我,用奇怪的聲音說。由於他的兜
帽壓的很低,我完全看不見他的臉。但我覺得背脊一陣涼意。不過,我還是不明白這個
傢伙為什麼敢這麼大膽的闖入我的土地。」
「『快走!』我說。『這裡沒有姓巴金斯的人。你找錯地方了。你最好回頭往西走
,去哈比屯看看。這次你可以走大路回去了。』
「『巴金斯已經離開了,』他用嘶啞的聲音說。『他正在朝這邊走,他距離不遠。
我想要找到他。如果他經過,你會告訴我嗎?我會帶金子給你。』」
「『不,我不需要,』我說。『你最好快點回到你家鄉去。如果一分鐘之內你還不
走,我就要放狗了。』」
「他發出某種嘶嘶聲。可能是笑聲,但我不確定。接著他策馬朝我躍來;我正好即
時閃開。當我正準備叫狗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像是閃電一般的衝到大路上去了。你們
覺得這狀況怎麼樣?」
佛羅多看著火焰,沈默了片刻。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這下子該怎麼走到渡口去?
「我不知道該怎麼想,」他最後終於說。
「那我告訴你該想什麼,」馬嘎說。「你根本不該去和哈比屯的傢伙斯混的,佛羅
多先生。那邊的傢伙都是些怪人。」山姆動了動,用不友善的目光看著馬嘎。「不過你
從小就是個膽大的傢伙。當我聽說你離開烈酒鹿家,去和比爾博老先生住在一起的時候
,我就覺得你會遇上麻煩。記住我說的話,這一切都是比爾博先生的古怪行徑所招惹來
的。他們說他的財富都是從遠方以奇怪的方式拿到的。就我聽說的來看,或許有人想要
知道他外地弄來的財寶都埋到哪裡去了?」
佛羅多一言不發。老農夫精準的懷疑讓他感到十分不安。
「好吧,佛羅多先生,」馬嘎繼續道,「我很高興你終於恢復理智,回來雄鹿地這
邊。我的忠告是:別離開這裡!也不要和這些外地人混在一起。你會在這邊交上一些朋
友的。如果這些黑衣人又回來找你,我會應付他們的。我會說你死了,或是已經離開夏
爾了;只要你吩咐一聲就行了。其實這也不算說謊,因為搞不好他們想要知道的就是比
爾博老先生的行蹤。」
「或許你說的對,」佛羅多避開農夫的目光,只敢直視著火焰。
馬嘎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好吧,我看的出來你有自己的主意,」他說。「我很清
楚這騎士和你的出現並不是巧合;或許你也對我所提供的消息早有所知。我可不是多管
閒事,要你告訴我你的秘密。但我猜的到你遇上麻煩了。或許你正在想著要如何不被人
發現的走到渡口去?」
「我的確正在想這個問題,」佛羅多說。「但光是坐在這邊也沒有辦法,我們一定
得試著趕到那邊去才行。恐怕我們必須告辭了。實在非常感謝您的慷慨!馬嘎先生,說
來不好意思,但我害怕你和你的惡犬已經怕了三十年了。真可惜,看來我當年錯失了認
識一個好人的機會。很抱歉我必須這麼快離開。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再回來拜訪您的
。」
「下次你來時,我會親自歡迎你的,」馬嘎說。「請容我作個提議。現在天已經快
黑了,我們正準備要吃晚飯,通常我們天黑之後不久就會上床睡覺。如果你和皮瑞格林
先生等人願意留下來和我們用餐,我們會很高興的!」
「我們也是!」佛羅多說。「但恐怕我們必須馬上離開。即使是現在立刻離開,我
們趕到渡口的時候天也都會黑了。」
「啊!不要著急!我話還沒說完:在吃完晚餐之後,我會駕著馬車送你們去渡口。
這樣你們會輕鬆許多,可能還可以省掉很多其它的麻煩。」
佛羅多不再推辭,接受了馬嘎的好意,也讓皮聘和山姆鬆了一口氣。太陽幾乎已經
落到西方山丘的後面,天色也漸漸變暗。馬嘎的兩名兒子和三名女兒走了進來,大桌子
上隨即擺設了豐盛的晚餐。廚房內點上了蠟燭,爐火也跟著升起;馬嘎太太忙進忙出。
住在附近農莊的哈比人也跟著一起進房。過了不久之後,十四個哈比人一起愉悅的坐下
用餐。啤酒任眾人暢飲,除了農家實在的料理之外,還有一大盤蘑菇和熏豬肉任大夥取
用。三隻忠狗趴在爐火前面,啃著拍碎的骨頭和豬皮。
在眾人酒足飯飽之後,農夫帶著兒子們,提著油燈去備好馬車。當客人們走出來時
,院子中十分的灰暗。他們將背包丟上馬車,接著爬了進去。老農夫坐在駕駛座上,鞭
策兩匹矮壯的小馬前進。她的老婆站在門廊上送行。
「馬嘎,小心照顧自己!」她喊道。「不要和外地人爭吵,直接回來!」
「沒問題!」他接著就駕車出了門口。此時四野無風,夜晚顯得十分靜謐,空氣中
有些微的寒意。他們不點燈火的緩緩進發。在一兩哩之後,小徑才接上岔路,開闊起來
。在短暫的爬坡之後,他們來到了鋪上石子的大路。
馬嘎走下馬車,仔細的看了看北邊和南邊。夜空萬籟俱寂,也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薄薄的河霧在溝渠上往田野飄移。
「這霧氣會越來越重,」馬嘎說,「不過我在回程時才會點燈。今天晚上不管會遇
到什麼來人,我們都會先聽到他們的形跡。」
從馬嘎的小徑到渡口大概五哩多。哈比人舒服的坐著,但每個人都豎直了耳朵,仔
細聽著除了車輪和馬蹄聲之外的風吹草動。在佛羅多的感覺中,馬車似乎跑得比蝸牛還
要慢。皮聘在他身邊打盹;機警的山姆則是看著前方逐漸聚集的霧氣。
他們最後終於來到了渡口的岔路。路口的兩座白色柱子突然間出現在他們右方。老
農夫馬嘎拉住小馬,馬車嘎吱作響的停了下來。正當他們急匆匆的跳出馬車時,一陣讓
他們恐懼不已的聲音傳來:前方的路上有著清晰的馬啼聲。那聲音朝著他們而來。
馬嘎跳下馬車,一手握住韁繩,緊張的看著前方的大霧。騎士*喀達、喀達*的越
靠越近。在這靜滯的霧氣中,馬蹄聲顯得震耳欲聾。
「佛羅多先生,你最好趕快躲起來,」山姆緊張的說。
「你趕快躲回馬車裡面,用毯子把自己蓋起來,我們會把騎士騙到別的地方去!」
他爬出馬車,站到老農夫身邊。黑騎士得要通過他才能靠近馬車。
*喀達,喀達。*騎士不停的靠近著。
「你好啊!」老農夫馬嘎大喊。不斷逼近的馬蹄聲停了下來。眾人可以在大霧中依
稀看見幾碼外有一名披著斗篷的黑色人影。
「等等!」老農夫把韁繩交給山姆,大踏步走向前。「別靠近!你想要幹什麼?要
去哪裡?」
「我要找巴金斯先生。你看見他了嗎?」一個含糊的聲音說。但,幸好,那是梅裡
?烈酒鹿的聲音。梅裡掀開一盞油燈的蓋布,光線照在驚訝的老農夫臉上。
「梅裡先生!」他大喊。
「當然是我啦!不然你以為是誰?」梅裡繼續往前走著。當他走出迷霧時,眾人的
恐懼才消退下來;原先巨大的黑影也化成了正常哈比人的尺寸。他騎著小馬,脖子和嘴
上用圍巾遮著,避免大霧中的濕氣。
佛羅多跳出馬車迎接他。「你終於出現了!」梅裡說。「我剛才還想說你今天是不
是不會來了,我正準備回去吃晚餐呢!大霧一起,我就朝史塔克的方向騎,看看你們是
不是滾到山坡下去了。我可真沒猜到你們會是這樣出現的。馬嘎先生,你是在哪裡找到
他們的?養鴨的池塘嗎?」
「不,我發現他們偷溜進我的土地,」農夫說,「差點還要放狗趕他們;我想他們
會告訴你詳情的。梅裡先生、佛羅多先生和大家,請容我先行告退了,我最好趕快回家
去。天色越黑,馬嘎太太會越擔心的。」
他將馬車退入小徑,接著扭轉方向。「祝你們晚安,」他說。「今天真的很不尋常
。幸好一切都圓滿落幕;啊,也許這該在大家都安全回家之後再說。我回到家一定會很
高興的。」他點亮自己的油燈,走進馬車車廂內。他從座位底下變出了一個大籃子。「
我差點忘了,」他說。「馬嘎太太特別替巴金斯先生準備的,這是她的一點心意。」他
將籃子交給佛羅多,在眾人的感激和晚安生中離開了。
他們看著馬車的燈光慢慢消失在朦朧的霧氣中。佛羅多突然間笑了:從他拿著的籃
子中飄出了蘑菇的香氣。
熾天使書城
【第五節:計謀揭穿】
「我們最好也趕快回家啦,」梅裡說。「我明白你們遇到了一些怪事,但這一切都
可以等到我們進屋再談。」
一夥人走上鋪滿了白色石子、經過細心整理的渡口小道。經過幾百碼之後,他們就
來到了岸邊,此地是一座寬敞的碼頭。一艘大型的平底渡船就靠在碼頭邊。碼頭上兩根
白色的系船柱在附近燈柱的照耀下反射著光芒。他們身後的霧氣現在已經比籬笆還要高
;眼前的河水卻依舊黑沈沈一片,只點綴著幾絲從岸邊蘆葦叢中飄來的霧氣。對岸的濃
霧似乎沒有那麼密。
梅裡領著小馬走上渡船,其他人則依序跟在後面。梅裡接著拿起一根長篙,將船推
離碼頭。眼前的烈酒河寬廣而和緩。另外一邊的河岸比較陡,對岸的碼頭之上有一條彎
曲的小徑往上延伸,也同樣有著閃爍的油燈。碼頭背後襯著雄鹿丘;在山丘旁隱約霧氣
的遮掩中有著許多窗戶的輪廓,其中透出或黃或紅的燈光。這就是烈酒廳眾多燈火中的
一部份,也是烈酒鹿一家人的古老居所。
很久以前,沼澤地或甚至是夏爾一帶歷史最悠久的老雄鹿家族,在家長葛和達?老
雄鹿的帶領之下,越過了烈酒河。烈酒河原先是哈比人東方領土的邊界。他建造(和挖
掘)了烈酒廳,將姓改為烈酒鹿,在此地定居下來,並且成為這個與世隔絕區域的首領
。他的家族不停的擴張,在他死後依舊沒有稍歇,最後,終於把整個山丘底下都給擠滿
了。光是這座山丘就有三個大門、許多個邊門,一百多個窗戶。烈酒鹿家人和難以記數
的親戚們接著開始往底下挖,稍後則是在旁邊蓋,形成了一個以雄鹿丘為中心的聚落。
這就是雄鹿地的起源。這是一塊夾在河邊和老林之間,人口密集的狹長地帶,可以被視
作夏爾擴張的殖民地。它最大的村子則是巴寇伯理,位在烈酒廳後面的斜坡上。
沼澤地的居民對雄鹿地的住民十分友善,烈酒廳之長(烈酒鹿家族家長的稱號)的
權威也受到史塔克和盧謝一帶居民的認同。但大部分的夏爾居民都認為雄鹿地的傢伙都
怪裡怪氣的,幾乎可以算是半個外國人。不過,事實上,他們和其它四區的人並沒有多
大的差別。唯一的不同是,他們喜歡船隻,甚至有些人還會游泳。
起先他們的土地和東方來客之間沒有任何的屏障;不過,稍後他們蓋了一道籬笆:
高籬,用來阻隔和保護自己。那是好幾個世代以前建築的防護,在經常的保養和加蓋之
下,目前已經變得又高又厚。它沿著烈酒橋一路過來,直到籬尾(也就是柳條河從森林
裡面流出,和烈酒河匯流的地方):總共大概有二十哩長。不過,這當然不是滴水不漏
的防護。很多地方的高籬都很靠近森林。因此,雄鹿地的居民在晚上都會鎖上門,和夏
爾的人沒有多大的差別。
渡船緩緩的航過水上。雄鹿地的河岸越來越靠近。一行人中只有山姆以前從來沒有
渡過河。當河水潺潺流過腳下時,他有種奇異的感覺:往日的生活都已留在迷霧中,前
方只有黑暗的冒險。他抓抓頭,心中有些希望佛羅多先生可以一直在袋底洞終老。
四名哈比人走下渡船。梅裡負責將船繫牢,皮聘領著小馬往岸上走。此時,山姆(
他正好往後看,似乎準備向夏爾道別)突然間用沙啞的聲音低語道:「佛羅多先生,快
回頭看看!你有看到什麼嗎?」
在不遠的對岸,昏黃的油燈照耀下,他們勉強可以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站在碼頭上
。當他們注視對方的時候,那人似乎在不停的左右移動和晃動著,好像在搜尋些什麼。
接著他趴了下去,或者是彎下腰,退回了油燈照不到的黑暗中。
「那是夏爾的什麼怪東西啊?」梅裡吃驚的問。
「是某個緊追不捨的傢伙,」佛羅多說。「現在先不急著問問題!我們趕快先離開
這裡!」他們急忙走到岸上;當他們再度回頭的時候,對岸已經被濃霧所包圍,什麼都
看不見了。
「感謝上天,你們沒有把其它船停在西岸!」佛羅多說。「馬兒可以渡河嗎?」
「他們可以往北走二十哩,從烈酒橋過河,或者他們也可以游過來。」梅裡回答。
「不過我從來沒聽說有哪匹馬游的過烈酒河。但這跟馬匹又有什麼關係?」
「我等下再跟你說。我們先進屋裡去談。」
「好吧!你和皮聘都知道該怎麼走,我先騎馬去通知小胖你們要來了。我們會先準
備晚餐和一些東西。」
「我們已經在老農夫馬嘎那邊用過晚餐了,」佛羅多說;「不過,多吃幾餐也無妨
。」
「如你所願!把那籃子給我!」梅裡隨即策馬馳入黑暗之中。
從烈酒河到佛羅多在溪谷地的新家距離並不近。他們繞過雄鹿丘和烈酒廳,在巴寇
伯理的郊外走上雄鹿地從橋往南走的主要幹道。沿著這條路往北走了半哩左右,他們遇
上了往右邊的岔路。一行人右轉走進這條岔路,在渺無人跡的荒野上又跋涉了幾哩。
最後,他們終於來到一堵厚重籬笆中的一扇小門前。它在外面草地和裡面庭院的矮
樹包圍中顯得有些孤單。佛羅多選擇這個住所是因為它位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附近沒有
其他的住家。你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進進出出。這是很久以前烈酒鹿家為了招待客人所
建造的;有時,想暫時躲避烈酒廳吵嚷生活的家人也會搬到這裡暫住。這是老式的鄉間
小屋,盡可能的模仿哈比人住的洞穴。建築本身又長又矮,沒有加高的樓層。它有著乾
草鋪成的屋頂、圓形的窗戶和大大的圓門。
當他們沿著小徑走向大門時,庭院內沒有任何的燈光。窗戶緊閉,連百葉窗也拉了
下來。佛羅多敲敲門,小胖博格前來應門;友善的燈火隨著流洩而出。他們飛快的走進
屋內,希望沒有被任何人注意到。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個寬廣的大廳,兩邊有著幾扇
門,中間則是一條貫穿整棟房屋的走廊。
「你覺得怎麼樣?」梅裡從走廊另一邊走過來。「我們盡可能的在最短時間內把這
裡佈置的跟老家一樣。我和小胖昨天才把最後一車貨物運過來。」
佛羅多四下打量著。這裡看起來的確像老家。有很多他自己最喜歡的東西和比爾博
的東西(這些東西搭配上新環境變得格外醒目)擺設在四周,梅裡都盡量將它們照著袋
底洞的佈置來安排。這是個十分舒適、美麗、溫馨的地方;讓佛羅多有了種幻覺,彷彿
自己真的是要在這邊定居,享受退休生活。讓老朋友為了這樣一個煙幕付出這麼多心力
讓他覺得實在慚愧;他更不知道該怎麼對朋友表明自己必須立刻離開的真相。但,這件
事不能再拖,一定要在所有人上床之前處理才行。
「真是太棒了!」他勉強作出歡欣的表情道。「我幾乎感覺不出來自己搬家了。」
風塵僕僕的三人掛起斗篷,將背包整齊的放在地上。梅裡領著他們沿著走廊走到一
扇門前。門一開,火光和香噴噴的蒸汽隨著流洩而出。
「浴室!」皮聘說。「喔,我最崇拜的梅裡!」
「我們該照什麼順序來洗呢?」佛羅多問。「敬老尊賢?還是手腳最快的先?不管
用那個標準來看,皮瑞格林大人,你都會是最後一個。」
「請相信我的辦事能力!」梅裡說。「我們總不能一來溪谷地就為了洗澡而吵架吧
。房間裡面有三個浴缸,一個裝滿了滾水的桶子。我當然也沒忘記毛巾、肥皂和踏腳墊
。快點進去好好享受,不要拖拖拉拉的!」
梅裡和小胖又走回走廊令一邊的廚房內,為了等下的宵夜晚餐而奮鬥。浴室裡伴隨
著潑水聲傳出荒腔走板的歌聲。皮聘突然扯開嗓子,唱起比爾博最喜歡的入浴歌。
唱起歌兒呀!辛勤一天終於可洗澡喂!
洗去泥巴和臭味!
洗澡不唱歌是傻瓜!
喔,熱水洗的我笑哈哈!
呵!雨滴落下真清脆,就像小溪奔流到海不後退;
世上只有一物勝過雨滴和小溪,那就是用冒著蒸汽和煙霧的熱水洗。
喔!洗的太熱可以澆冷水,渴了就灌大口水;
但如果熱水澆在背上,最好還是啤酒拿在手上!
喔!噴泉噴水真美麗,噴到天空一粒粒;
但噴泉音樂再動聽,也比不上熱水倒在我的累腳脛!*
接著浴室內就傳來嘩啦的巨響,佛羅多跟著哇了一聲。看來皮聘的洗澡水真的都像
噴泉一樣噴到天空一粒粒去了。
梅裡走到門外:「來頓豐盛的晚餐配啤酒怎麼樣?」他大喊。佛羅多擦著頭髮走出
來。
「到處都被弄得濕答答,我得到廚房去擦身體才行,」他說。
「怎麼跟小孩子一樣愛玩!」梅裡看著裡面說。石製的地板幾乎都被泡在洪水中了
。「皮聘,在你擦乾地板之前沒有東西吃啦!」他說。「快點,不然我們就不等你了!
」
他們在廚房靠近爐火的地方用餐。「你們三個應該不想再吃蘑菇了吧?」佛瑞德加
不抱希望的問道。
「我要吃!我要吃!」皮聘大喊。
「它們都是我的!」佛羅多說。「是高貴的農婦之後馬嘎太太給我的!把你的臭手
拿開,我來分!」
哈比人對蘑菇有種狂熱,連許多大傢伙對金銀珠寶的熱愛都無法和他們媲美。這也
是為什麼佛羅多年輕時老愛去沼澤地探險,和被馬嘎痛打一頓的真正原因。這次的蘑菇
即使以哈比人的眼光來看,也多的足夠大家吃。除了蘑菇之外,還有很多其它的配菜。
當眾人吃完之後,連食量最大的小胖博格都心滿意足的歎氣。他們把桌子移開,將椅子
圍著爐火放好。
「我們稍後再來清理,」梅裡說。「快把一切都跟我說。我猜你們一定親身經歷了
許多冒險吧!我沒參與到真是不公平。我想要從頭聽到尾,而且,最重要的,我要知道
老馬嘎到底怎麼搞的,怎麼會用那種口氣跟我說話。他聽起來好像很*害怕*,我不知
道這老硬漢會害怕耶!」
「我們全都很害怕,」佛羅多看著爐火一言不發,片刻之後才由皮聘開口。「如果
你連續兩天都被黑騎士緊追不捨,你也會害怕的。」
「他們是什麼東西?」
「騎著黑馬的黑衣人,」皮聘回答。「佛羅多如果不願意說,我就從頭開始講了。
」他接著從他們離開哈比屯一路說到遇上梅裡。山姆在其間有時點頭,有時插嘴補充。
佛羅多依舊沈默不語。
「你們的話聽起來實在很像捏造的,」梅裡說,「如果我沒看見碼頭上的黑影、聽
見馬嘎的詭異語調,我還真的沒辦法相信。佛羅多,你的看法呢?」
「我們的表親佛羅多一直守口如瓶,」皮聘說。「也該是他實話實說的時候了。到
目前為止,我們只知道農夫馬嘎猜測這可能和老比爾博的寶物有關係。」
「那只是個猜測而已,」佛羅多急忙說。「馬嘎啥也不知道。」
「老馬嘎可精明的很,」梅裡說。「他腦子裡在轉些什麼東西,不見得會說出來讓
你知道。我聽說他曾經常常進入老林一帶,而他對於各種各樣的怪事也擁有豐富的經驗
。但至少,佛羅多,你可以告訴我們你覺得他的猜測正不正確。」
「我認為,」佛羅多慢慢的說,「他猜的還蠻有道理的。這的確和比爾博過去的冒
險有關係;黑騎士真的在找東西,精確一點的說,他們的目標就是我或者是比爾博。如
果你們真的想要知道,我只能坦承,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情;我不管在哪裡都一樣面臨極
大的危險。」他看著窗戶和牆壁,彷彿擔心它們會突然間崩潰一般。其它人沈默的看著
他,交換著別有深意的眼神。
「他就快說實話了,」皮聘對梅裡耳語道。梅裡點點頭。
「好吧!」佛羅多最後終於打定主意,他挺直腰桿說。「我不能再瞞了。我有件事
情要告訴你們,但我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
「我想我應該可以幫你一把,」梅裡靜靜的說。「就讓我先說出我知道的那部分吧
。」
「你這是什麼意思?」佛羅多緊張的看著他。
「聽著,親愛的佛羅多:你天人交戰的原因是你不懂如何說再見。沒錯,你想要離
開夏爾。但危機出現的比你預料的要早,你現在下定決心立刻出發。而你又有些掙扎。
我們都替你感到十分遺憾。」
佛羅多張開嘴彷彿要說些什麼,隨即又閉了起來。他驚訝的表情讓眾人都笑了起來
。「親愛的佛羅多!」皮聘說。「你真的認為你把我們全都唬住了嗎?你恐怕還不夠奸
詐哪!從今年四月開始,你很明顯就已經準備好告別此地,因此開始和所有的朋友道別
。我們經常聽見你自言自語:『不知道我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看到這山谷?』和很多類
似的話。你還假裝財富已經山窮水盡,更把你最愛的袋底洞賣給塞克維爾巴金斯一家!
而且,你還常常和甘道夫密談。」
「天哪!」佛羅多說。「我一直以為我已經夠小心、夠隱密了。我不知道甘道夫會
怎麼責怪我。這麼說來,整個夏爾都在談論我離開的事情了嗎?」
「喔,沒有啦!」梅裡說。「這你就不用擔心了!當然,這秘密也不可能隱藏太久
。不過,目前的確只有我們這幾個陰謀策劃者知道。畢竟,我們已經認識你那麼久,又
經常和你玩在一起。我們這才猜的到你在想些什麼。我也認識比爾博。說實話,從他離
開之後,我就一直很注意你。我認為你遲早都會跟隨他的腳步,我本來以為你會更早離
開的;而近來的情勢讓我們更擔心。我們很害怕你會和他一樣神秘兮兮的消失,突然間
離開。從今年春天以來,我們就對你緊迫盯人,也做了一些特別的安排。這次你要脫逃
可沒這麼簡單了!」
「但我一定得走才行,」佛羅多說。「親愛的朋友們,我別無選擇。我知道大家都
會很不好過,但你們強留我也無用。既然你們都猜到那麼多了,請你們助我一臂之力,
不要阻攔我!」
「你誤會了!」皮聘說。「既然你一定得走,那我們也不例外。梅裡和我決定和你
一起走。山姆是個好人,他願意救你而赴湯蹈火在所不惜,但是這傢伙天生少根筋;你
在這危險的旅途會需要不只一個同伴的協助。」
「我最親愛、最體貼的哈比朋友,」佛羅多極度感動的說。「可是我不能這麼做。
我很久以前就決定了。你們只知道危險,但你們不明白這有多危險。這不是去找寶藏的
任務,更不是輕鬆來回的冒險。我為了躲避危機,而必須投入更大的危機。」
「我們當然明白,」梅裡堅定的說。「所以我們才會決定跟你一起走。我們知道魔
戒不能拿來開玩笑,但我們一定會盡全力協助你對抗魔王。」
「魔戒!」佛羅多這次真的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沒錯,魔戒,」梅裡說。「我親愛的哈比朋友,你太低估了週遭朋友的好奇心。
我已經知道魔戒的存在好多年了;事實上,在比爾博離開前我就知道了。但既然他把這
當做秘密,我就把這消息藏在心底。直到我們開始構思這計畫時才派上用場。當然,我
對比爾博的認識沒有像對你那麼深。我那時太年輕了,而他也比你更小心;但這還是無
法阻擋我的好奇心。如果你想要知道這背後的故事,我願意和你分享。」
「繼續說吧!」佛羅多有氣無力的說。
「我想你也猜的到,是塞克維爾巴金斯一家人讓他露出馬腳的。大概在宴會前一年
左右,有一天我正好走在路上,我發現比爾博就在前方。突然間,一群塞巴人出現,朝
著我們走來。比爾博停下腳步,然後,達啦!他消失了。我吃驚的差點找不到好地方躲
起來。但我還是靈機一動,鑽過籬笆,躲到別人的院子裡去了。我從籬笆縫隙往外偷窺
,在塞巴人走了之後,比爾博就在我的眼前重新出現。我看見他把什麼金色的東西放進
口袋中。」
「在那之後我就更注意他的行動。事實上,我承認我的確偷偷摸摸的刺探了好幾次
。沒辦法,這件事真的太誘人了,而我當時也還沒成年。除了佛羅多之外,我猜我大概
是全夏爾唯一看過老傢伙秘密記事本的人。」
「你讀過他的書!」佛羅多大喊道。「媽呀!難道這世界上沒有秘密可言了嗎?」
「我想應該是的,」梅裡說。「但我只是倉促間瞄了一眼,有很多地方看不懂。這
本書他隨時隨地都收的好好的。不知道後來這書到哪裡去了,我還想再看幾眼。在你手
上嗎,佛羅多?」
「不。那本書不在袋底洞。他一定是帶走了。」
「好吧,剛剛說到哪裡了?」梅裡繼續道。「我一直把這件事情埋在心裡,直到今
年秋天事態嚴重為止。於是我們就開始策劃這次的行動。既然我們準備要大幹一場,我
們就必須謹慎行事。你可不是口風很鬆的人,更無法從甘道夫那兒套出任何情報。不過
,如果你想要知道我們的名偵探是誰,我可以介紹給你認識。」
「他在哪裡?」佛羅多看著四周,彷彿覺得這神出鬼沒的傢伙會從杯子裡面跳出來
。
「請讓我介紹:名偵探山姆!」梅裡說。山姆脹紅著臉站了起來。「這就是我們的
情報來源!他可真是位可靠的線民,可惜他最後暴露了形跡。在那之後,我覺得他好像
認為自己是在假釋中,因此再也沒有洩漏任何消息。」
「是山姆!」佛羅多驚訝的不知道該有什麼感覺,該說些什麼。他不知道該生氣、
該好笑、該鬆口氣,還是該覺得自己是傻瓜。
「是的,大人!」山姆說。「請您見諒,大人!佛羅多先生,但我對你並沒有惡意
,對甘道夫先生也是一樣。*他*真的很明理,當你說要*獨自前往*的時候,他說*
不行!帶個你能相信的人一起去。*」
「可是現在,我不知道該相信誰了,」佛羅多說。
山姆悶悶不樂的看著他。「關鍵是在於你想要什麼樣的朋友。」梅裡插嘴道。「你
可以信任我們為你兩肋插刀,上刀山下油鍋,一起撐到最後。你也可以相信我們守口如
瓶,不會像你一樣走漏絲毫口風。但你不能夠認為我們會讓你單身面對危機,不留隻字
片語的離開。佛羅多,我們是你的朋友。反正,狀況是這樣:我們知道甘道夫告訴你的
大部分消息。我們也知道很多有關魔戒的情報。雖然我們非常害怕,但我們還是要和你
一起走,就算你不同意,我們也要緊咬著你的屁股不放。」
「不管怎麼說,大人,」山姆補充道,「你也應該聽從精靈的建議。吉爾多建議你
可以和自願的同伴同行,這點你總不能否認吧。」
「我沒有否認,」佛羅多看著露出微笑的山姆說。「我沒有否認。但是,以後不管
你有沒有打鼾,我都不會相信你已經睡著了。下次我得狠狠的踢你一腳來確認。」
「你們這群奸詐的黃鼠狼!」他轉過身面對眾人。「但願上天祝福你們!」他笑著
站起來,揮著手說。「我被打敗了。我願意聽從吉爾多的建議。要不是因為我所面對的
危機是這麼黑暗,我早就手舞足蹈了。即使是這樣,我還是忍不住打從心底高興。我已
經好久沒有這麼高興了。我本來一直很害怕今天晚上這樣的情景。」
「好極了!就這麼決定了。讓我們來替佛羅多隊長和冒險隊歡呼吧!」他們大聲歡
呼,在他身邊手舞足蹈。梅裡和皮聘開始唱歌,從他們熟練的程度來看,似乎是早就為
這個場合準備好的。
那是模仿讓比爾博踏上冒險之路的矮人歌曲所做的,曲調是一樣的:告別老家和廳
堂穿過雨大和風狂,天亮之前快出航,越過森林和山岡。
奔向瑞文戴爾,那精靈還居住的地方,那迷霧籠罩的草原寬廣,我們策馬奔馳穿越
荒原的阻擋,奔向未知的前方。
前有敵蹤,後追兵,餐風露宿忍霜冰,不克險阻誓不停,抵達終點使命成。
快出航!快出航!
天亮之前策馬颺!*
「好極了!」佛羅多說。「但這麼一來,在我們上床之前還有很多事要忙。而且,
這也是我們最後一晚在屋簷下睡覺了。
「喔!那只是為了押韻而已啦!」皮聘說。「難道你真的準備在天亮之前就出發?
」
「我不確定,」佛羅多回答道。「我擔心那些黑騎士的動向,我很確定任何地方只
要待太久就不安全,特別是在這個大家都知道我去向的地方。吉爾多也建議我一刻也不
要等。但我很希望甘道夫能夠及時趕到。連吉爾多聽見甘道夫沒有出現時都露出了擔憂
的表情。關鍵是在兩個地方。黑騎士趕到巴寇伯理要花多久時間?我們能夠多快出發?
我看這可能要花不少時間準備。」
「至於第二個問題的答案,」梅裡說,「我們在一小時之內就可以出發。我已經準
備好一切必要的東西。對面的馬房裡面有六匹小馬,所有的補給品和裝備都已經打包好
了;我們只需要把預先打包會壞的食物處理好,和準備一些額外的衣物即可。」
「你們的計畫還真有效率,」佛羅多說。「不過,黑騎士又該怎麼辦?我們多等甘
道夫一天還安全嗎?」
「安不安全的關鍵在於你認為這些黑騎士找到你之後會怎麼做,」梅裡回答。「如
果他們沒有在北門,也就是高籬和河交會的地方被攔下來,他們現在可能就已經到了這
裡。守衛不可能晚上開門讓他們通過,但他們也有可能會硬闖。我想,即使在白天他們
可能也不會讓這些騎士進來,因為他們絕不可能對這些騎士的外表不起疑,也一定會感
到不安。至少,他們會送口信到烈酒廳主人的耳中。不過,雄鹿地也無法長期抵抗對方
的攻擊。即使黑騎士登門尋找巴金斯先生,可能明早守衛也會放他們過去。畢竟大家都
知道你已經回來在溪谷地定居了。」
佛羅多坐著沈思了片刻。「我已經決定了,」他最後終於說。「我明天天一亮就出
發。不過我不會走大路,那種明目張膽的方式恐怕比在這裡等待還危險。如果我從北門
離開,那麼全雄鹿地就會知道我的行蹤,而沒辦法讓追兵至少有幾天搞不清楚狀況。不
只如此,就算黑騎士進不了雄鹿地,烈酒橋和靠近邊境的東方大路一定也有人監視。我
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名黑騎士,但我們遇到了兩名,可能還有更多。我們唯一的選擇就
是採取出奇不意的方向。」
「但這就表示我們得要從老林走!」佛瑞德加害怕的說。「你不是認真的吧。那裡
和黑騎士一樣危險。」
「不見得,」梅裡說。「這聽起來可能有些走投無路,但我認為佛羅多是對的。那
是唯一可以暫時擺脫追兵的方法。如果運氣夠好,我們甚至可以領先他們許多。」
「可是,在老林裡面沒有什麼幸運不幸運的事情,」佛瑞德加抗議道。「在裡面根
本沒有運氣可言。你一定會迷路的。人們根本不去那裡。」
「才不呢!」梅裡說。「烈酒鹿家人只要心情好,就會進去晃晃。我們有自己的入
口。佛羅多很久以前也進去過一次。我自己進去過幾次,當然,通常是在白天,樹木昏
昏欲睡,不敢蠢動的時候。」
「好吧,你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佛瑞德加說。「我最害怕的就是老林了。那裡
的故事每次都會出現在我的惡夢中。不過,因為我不會和你們一起走,我的意見其實也
不太重要。不過,我很慶幸自己可以留在這邊,告訴甘道夫你們做了什麼傻事,讓他可
以趕快跟上去收拾殘局。」
雖然小胖博格是佛羅多的好友,但他一點也不想離開夏爾,或是見識外面的大千世
界。他的家族是來自夏爾東區,精確一點說,是大橋地的羊皮渡口。而且,他連烈酒橋
都沒有踏出去過。在原本的計畫中,他就是要留下來,應付那些多嘴多舌的閒人,盡可
能讓大家以為佛羅多先生還居住在溪谷地。他甚至還帶了些佛羅多的舊衣服來協助自己
假扮對方。他們壓根沒想到這會是多危險的任務。
「好極了!」當佛羅多瞭解整個計畫之後,他不禁說。「反正我們也沒別的辦法留
口信給甘道夫。當然,我也不確定黑騎士識不識字,但我可不敢冒險把消息寫下來,一
旦被他們搜到就糟糕了。不過,既然小胖願意留下來,那甘道夫就有辦法知道我們的行
蹤。這讓我終於下定決心:我們明天一早就進老林。」
「就這麼決定了,」皮聘說。「說實話,我寧願出去跋涉也不要負責小胖的職務,
在這邊等黑騎士出現。」
「等你走進森林裡面就知道了,」佛瑞德加說。「在明天天黑之前,你就會希望自
己還留在這屋子裡面。」
「沒必要再吵啦,」梅裡說。「我們還得要把東西收拾好,在上床前把行李都打包
。天亮之前我負責叫你們起床。」
好不容易上床之後,佛羅多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無法入眠。他的腿很酸痛。他很慶幸
明天一早可以騎馬,不用步行。最後,他緩緩的沈入夢鄉。在夢中,他似乎從一個俯瞰
樹海的窗戶往外看。在那森林中有著生物嗅聞的聲音。他覺得對方遲早都會聞出他的位
置來。
然後,他聽見遠方傳來奇怪的聲音。一開始他以為是強風吹拂森林的聲音。然後,
他明白那不是樹葉的聲音,而是遙遠的海浪聲;而他這輩子從來沒聽過海的聲音,不過
,這點在夢中並沒有太困擾他。突然間,他發現自己站在空地上,四周沒有任何的樹木
。他站在一片黑色的荒地上,空氣中充滿著詭異的鹹味。他抬起頭,看見眼前有座高大
的白塔,孤單的矗立在高地上。他突然有種強烈的慾望,想要爬上高塔看看大海是什麼
樣子。當他蹣跚的走向高地準備進入高塔時;天空突然被閃光照亮,隆隆的雷聲也跟著
傳來。
熾天使書城
【第六節:老林佛羅多突然間醒了過來】
房間裡面依舊一片黑暗。梅裡一隻手拿著蠟燭,一隻手猛力敲著門。「好啦!什麼
事?」驚魂未定的佛羅多說。
「還敢問什麼事!」梅裡大喊道。「該起床啦。都已經四點半了,外面一片大霧。
快點!山姆已經在準備早餐了。連皮聘都起床了。我正準備去把替馬上鞍,順便把駝行
李的那匹馬牽過來。記得幫我叫醒那個懶蟲小胖!至少他得要起床送我們吧!」
六點之後不久,五名哈比人就已經整裝待發。小胖博格哈欠連天的跟著送行。他們
躡手躡腳的走出屋子。梅裡帶頭牽著駝行李的負重馬,沿著屋後的小路走,然後穿越了
幾塊草地。樹葉因為晨露和霧氣而閃閃發亮,連樹枝都在滴著水,青草則是沾著灰濛濛
的露珠。四下萬籟俱寂,讓遠方的聲音也變得十分清晰:野鳥在森林中啁啾,遠方的住
戶有人用力的關上大門。
他們到馬廄裡面牽出小馬:這些正是哈比人喜歡的結實馬種。它們雖然跑得不快,
卻耐操勞,適合整天的勞動。一行人騎上馬,頭也不回的騎進大霧中。濃密的霧氣似乎
不情願的在他們面前分開,又迫不及待的在他們身後闔上。在沈默了一小時之後,高籬
突然間出現在他們面前。結實的籬笆上掛著掛著許多銀色的蜘蛛網。
「你怎麼讓我們過去?」佛瑞德加說。
「跟我來!」梅裡說,「你們就會知道了。」他轉過身,沿著高籬往左走,很快就
來到一個籬笆沿著一座谷地往內彎的地方。距離高籬不遠的地方有條小路蜿蜒的朝著高
籬延伸,緩緩往下傾。這條小路兩邊有著緩緩升高的磚牆,走到一半,兩邊的磚牆就在
小路上會合,底下是一個鑽過高籬的隧道,通往另一邊的谷地。
小胖博格在這邊停了下來。「再會,佛羅多!」他說。「我真希望你們不要走進森
林裡。但願你們不會在天黑以前就需要別人救援。祝你們日日天天都好運!」
「只要前方沒有比老林更糟糕的未來,我就已經算是好運了,」佛羅多說。「告訴
甘道夫沿著東方大道快點趕上,我們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走上大路,盡可能的趕路。」
最後,他們一起大喊「再見!」,騎馬走下斜坡,鑽入隧道,消失在佛瑞德加的視
線中。
隧道裡面又黑又濕。另一端則是一扇由厚重鐵條所打造的柵門。梅裡下了馬,打開
門鎖,當所有人通過之後,他將門一拉,鎖喀達一聲的扣上了。這聲音聽起來充滿了不
祥的感覺。
「你們看!」梅裡說。「你們離開了夏爾,來到外面的世界了。這裡就是老林的邊
緣。」
「有關老林的傳說都是真的嗎?」皮聘問道。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些故事,」梅裡回答。「如果你說的是小胖的保母常說的鬼
故事,有關什麼地精和惡狼之類的傳說;那我的答案是否定的。至少我不相信這些鬼故
事。但這座森林的確有些古怪。這麼說吧,這裡的一切事物都彷彿自有主張,對外界的
變動更敏感,和夏爾的環境大不相同。這裡的樹木不喜歡陌生人。它們會注意著你。通
常,只要天還是亮著的,它們就只會看著你。偶爾,對動物最有敵意的老樹可能會刻意
丟下枝幹、伸出樹根絆人、或是用鬚根纏住你。但人家告訴我,晚上事情就沒這麼簡單
了。如果是以晚上來說,我只有來過這邊一兩次,而且都不敢離高籬太遠。我感覺所有
的樹木好像都在竊竊私語,用無法辨認的語言交談著各種陰謀和計畫。幾乎每一株樹的
枝枒都鬼氣森森的無風自動。我聽人說,這些樹木真的會移動,而且會把陌生人團團圍
住。事實上,很久以前它們曾經攻擊過高籬。它們將自己根深蒂固的移植到籬笆旁邊,
以樹幹的重量壓上去。後來,哈比人為了保護家園,砍掉了成百的樹木,在老林裡面放
大火清地,在高籬東邊燒出了一條長長的空地來。在那之後,樹木就放棄了攻擊的行動
,變得更不友善。距離那場大火不遠的地方至今都是寸草不生。」
「這裡對人有威脅的只有樹木嗎?」皮聘問。
「在另一邊住著很多奇怪的生物,」梅裡說,「至少人家是跟我這樣說的。不過,
我從來沒有看過這些傢伙。我只能確定,這裡有些生物會製造出足跡和獸徑。隨時隨地
只要進來這座森林,你都可以找到明顯的痕跡。但這些痕跡和獸徑似乎會照著奇怪的規
律進行變動。離這隧道不遠的地方以前有條很寬的大路,通往篝火草原,然後它會再往
我們要走的方向延伸,往東,再往北。我要找的就是這條路。」
一行人離開了隧道口,騎上空曠的谷地。在谷地的對面有條不太明顯的小徑通往森
林中。這條路大概長幾百碼左右,但一到森林邊緣路就消失了。穿過森林中濃密的枝枒
往回看,眾人還依稀看得見高籬的位置。在他們前方則只剩下各式各樣的樹幹:有直的
、有彎的、扭曲的、斜的、瘦的、寬大的、纖細的、光滑或是充滿樹瘤的。唯一的共通
點就是所有的樹皮上都長滿了黏呼呼的苔蘚。
只有梅裡看起來很高興。「你最好趕快帶路找到方向,」佛羅多提醒他。「不能讓
我們走散,或是搞不清楚高籬在哪個方向!」
他們騎著馬在樹林中穿梭,小心的躲開地面交錯的樹根。地上寸草不生,地勢也變
得越來越高。隨著他們越來越深入林中,樹木看來也變得更黑暗、更高聳、更密集。除
了樹葉上凝結水氣滴下的聲音外,整座森林沒有任何其它的動靜。暫時,這些樹木還不
會竊竊私語、輕舉妄動;但是,所有人都有種不安的感覺,彷彿正被人以敵視的眼光監
視著。這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不斷滋長,不久之後,每個人都開始疑神疑鬼的四下打
量,彷彿擔心會遭到神秘力量的攻擊。
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出現任何小徑的蹤跡,樹木似乎不停的擋住四人的去向。皮聘
突然覺得再也忍受不了,毫無預警的大喊:「喂!喂!」他說。「我一點惡意也沒有,
麻煩你們讓我過去好不好!」
其他人都吃了一驚,紛紛停下腳步。這聲喊叫彷彿被重重的廉幕給掩蓋住一般含糊
。森林中沒有任何的回音和回答,只讓人覺得一切都變得更為擁擠和提防。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這樣做,」梅裡說。「這對我們有害無益。」
佛羅多開始懷疑這次到底能不能找到路徑,自己決定踏入這恐怖森林的抉擇是否正
確。梅裡不停的張望,似乎也不確定該往哪邊走。皮聘注意到對方的神情。「你真厲害
,沒花多久的時間就讓我們迷路了,」他說。不過,梅裡卻同時吹了聲口哨,指著前方
說。
「幸好!幸好!」他說。「我就覺得這些樹木真的有在移動。我想前面應該就是篝
火草原了,原來的小徑卻不知道移到哪裡去了!」
隨著他們朝著草原前進的腳步,附近的天色變得越來越亮。他們接著走出了樹林的
包圍,來到了一塊圓形的空曠草地上。他們抬頭一看,驚訝的發現天空竟然是清澄的藍
色。因為,原先他們在森林的茂密植物阻擋之下,連大霧的消失和升起的太陽都無法得
見。不過,太陽這時還沒有高到足以越過四周的植物,照進這塊空地中。在靠近這塊草
地周圍的地方,樹葉顯得額外茂密和集中,似乎想要滴水不露的阻隔這塊土地。這塊空
地上幾乎都是低矮的雜草和一些較高的野生植物,包括了:莖葉特別發達的毒胡蘿蔔、
木莖的西洋芹,在散佈四處的灰燼中茂密生長的火跡地雜草、猖獗的蕁麻和薊類植物。
這地方看來確曾飽經劫火,但和四周的森林比較起來,卻成了一座讓人輕鬆許多的美麗
花園。
哈比人們感到振奮許多,紛紛翹首期盼溫暖的陽光照進這空地。在草地的另一端,
由老樹所構成的銅牆鐵壁間有一道空隙,眾人可以清楚的看見一條小徑深入密林。小徑
不窄,頂上也難得的有足以讓陽光照入的空隙;不過,裡面那些邪惡的老樹有時搖動著
詭異的樹枝,遮住這難得的空隙。不久之後,他們沿著這條小徑再度進入密林。雖然這
條路依舊不平坦,但這次他們進發的速度快多了,心情也開朗許多。因為,在他們的眼
中看來,森林終於退縮了,會讓他們不受阻礙的通過。
可是,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森林中的空氣開始變得凝滯、燥熱。兩旁的樹木越來越
靠近,讓他們再也無法看見遠方的景象。此時他們更能夠強烈的感受到整座森林的惡意
向他們直撲而來。在這一片寂靜中,小馬踏在枯葉上的蹄聲和偶爾被樹根阻擋的聲音在
哈比人們耳中迴響著,成了一種煎熬。佛羅多試著唱歌激勵大家,但不知為什麼,他的
聲音變成只有自己能聽見的囁嚅聲。
*喔!漫步在黑暗之地的旅行者,別絕望啊!黑暗不會永遠阻隔,森林不會永無止
盡,最後定可看見陽光照在小徑:不管是太陽落下或升起,黃昏晚霞或是美麗晨曦。
無論東南西北,森林不會永無止盡???*
止盡─連他自己唱完最後兩個字都無法繼續下去。四周的氣氛彷彿突然沈重下來,
連說話都覺得有種莫名的壓力。就在他們身後,一根巨大的枯枝從高處落下,轟然砸在
地面。聚攏的樹木似乎再度阻擋了他們面前的道路。
「它們多半是不喜歡什麼森林不會永無止盡的說法,」梅裡說。「我們現在還是先
別唱。等我們走到森林邊,看我們再給它一個大合唱!」
他興高采烈的說著,即使內心有什麼憂慮,也沒有表現於外。其他人默不吭聲。他
們覺得十分沮喪。佛羅多覺得心頭壓著千斤重擔,每走一步就對自己向這些樹木挑釁的
愚行感到後悔。事實上,他正準備停下來,如果可能的話,甚至提議眾人回頭;但就在
那一刻,事情有了新的轉機。小徑不再蜿蜒上升,道路變得平坦許多。黑暗的樹木往兩
邊後退,眾人這時都可以看見面前寬闊、平直的道路。他們甚至可以看見一段距離之外
有座翠綠的小丘,上面光禿禿的,沒有任何的樹木,在這一片森林中顯的十分突兀。這
條小徑似乎就直朝著那小丘而去。眾人眼看可以暫時脫離森林的籠罩和壓迫,於是重新
打起精神拚命趕路。小徑下傾了一段距離,接著又再度往上爬升,終於帶他們來到了陡
峭的小丘底部。小徑一出樹林就混雜在草地中,變得不再那麼明顯。小丘四周的樹林包
圍著它,彷彿像是禿頭周圍一圈濃密的頭髮一樣詭異。
哈比人牽著馬兒往上爬,一路來到了山丘頂。他們從山頂眺望四周。附近在太陽的
照耀下尚稱明亮,但還是有些迷濛霧氣飄浮在遠方,因此,哈比人們也無法看清遠處的
景象。近處的霧氣幾乎全都散去了,但四周還是零星點綴著一些濃霧。在他們的南邊,
森林中有條看來十分蜿蜒的凹陷,濃霧像是白煙一般的持續從中冒出。
「那裡,」梅裡指著那個方向說,「就是柳條河。柳條河從山上流下來,往西南方
走,穿越森林的正中央,最後和烈酒河於籬尾處合流。我們可不能往那邊走!柳條河谷
據說是整座森林中最詭異的地方,根據傳說,那裡是一切怪事的根源。」
其它人紛紛朝著梅裡指著的方向看去,但除了濃密的霧氣和深谷之外什麼也看不見
;在河谷之外,森林的南方也隱沒在霧氣中。
太陽現在已經升到了半空,讓山上的眾人都覺得熱了起來。現在多半已經十一點了
,但秋天的晨霧依舊沒有完全散去,讓他們無法看見遠方。往西看去,他們最多只能看
見高籬的依稀影像,在其後的烈酒河就已經完全無法辨認。讓他們抱持最大希望的北方
則是連他們的目的地:東方大道的影子都看不見。一行人彷彿站在樹海的孤島上,四周
都成了一片迷濛。
東南方的地勢則是十分陡峭,山坡似乎一直延續到濃密的森林中;這真的就像從海
中升起的海岸一樣。他們就這樣坐在坡上,俯瞰著這一片綠色的密林,吃起了午餐。等
到太陽越過了天頂之後,他們終於可以看見東方老林邊緣外的山丘輪廓。這讓他們大為
振奮,能看見森林邊境之外任何的事物都是好的;不過,如果有別的選擇,他們是不會
往那個方向靠近的。古墓崗在哈比人的傳說中是個比森林更邪惡的地方。不久之後,他
們終於下定決心繼續前進。帶著他們來到這座小丘的道路又再度出現在山的北邊。不過
,他們沒走多久就發現這條路一直往右偏,很明顯的是通往柳條河谷:這可不是他們想
要去的地方。經過一段討論之後,他們決定離開這條路,直接往北邊走:因為他們雖然
在山丘上看不見東方大道,但它一定就在那個方向,距離也不應該太遠才對。除此之外
,北邊看起來也比較乾燥、比較開闊,山坡上的樹木似乎也少一點;在那邊松樹和柏樹
取代了這裡的橡樹和白楊木,看來讓人安心許多。
一開始這決定似乎非常正確:眾人前進的速度很不錯,唯一讓人有些擔心的問題是
每當他們看到太陽的方位時,都會有種道路持續往東方偏的感覺。不過,不久之後,樹
木卻又開始合攏起來。怪異的是,這正是從遠處看來樹林開始變得稀疏的同一個位置。
道路上更開始出現了一道又一道的深溝,彷彿是被巨大車輪碾過的痕跡一樣,在這些深
溝中還長滿了大量的荊棘。而這些深溝每每都是毫不留情的切過他們所走的道路,導致
每次一行人都必須牽著馬匹狼狽的走下,再艱辛的爬出。小馬們非常不適應這樣的跋涉
和地形。每當他們好不容易下到深溝中時,眼前都一定會是濃密的矮灌木和糾結的野生
植物。不知道為什麼,如果他們往左邊走,所有的植物就會糾纏在一起,讓他們無法通
過;只有當他們往右邊走的時候,這些植物才會讓步。往往他們還必須在深溝中跋涉相
當的距離之後才能夠找到路爬上對岸去。每一次他們爬出深溝之後,眼前的樹木就顯得
更為蓊鬱、更為幽暗;只要一往左、往上坡走,眼前的路就會顯得難以通過。最後,他
們只得照著這股莫名的意志不停的往右、往下坡走。大概過了一兩個小時之後,他們完
全失去了方向感,只知道從很久以前一行人就已經偏離了北方的方向。他們只能夠照著
一條安排好的道路向東南前進;而這是由外來的意志替他們決定好的。他們只能別無選
擇的朝著森林的中心而去。
快傍晚的時候,他們又走進了一個比之前的深溝都要陡峭、深邃的地塹。它的坡度
陡到不管是前進還是後退,根本無法牽著馬和行李再爬出來。他們唯一能夠做的只是沿
著深溝往下走。地面開始變軟,有些地方甚至如同沼澤一樣發出惡臭,兩邊的溝壁也開
始冒出泉水。很快的,眾人的腳下就出現了一條穿梭於雜草間的小溪。接著,地勢急遽
下降,小溪的水流變得越來越急、越來越強。眾人這才發現他們已經來到了一個天空都
被樹木遮蔽的溪谷中。
在踉蹌的前進一段距離之後,他們突然走出了狹窄的空間,彷彿走出地牢的大門一
般,哈比人終於再度看見了陽光。在他們走到空地上之後才發現,他們所脫離的是一個
陡峭的幾乎如同懸崖一樣的峽谷。在峽谷出口處是一塊長滿了雜草的空地,遠方也可以
看到另外一個同樣陡峭的山壁輪廓。金色的陽光懶洋洋的照在兩座山壁之間的空地上。
在空地正中央的是一條看來十分慵懶的褐色小溪,兩旁夾雜著古老的柳樹。柳樹替這條
蜿蜒的小溪遮檔著陽光、河中也倒著許多枯死的柳樹,充塞著無數掉落的柳葉。這塊空
間彷彿全部被柳樹所佔據;河谷中吹過一陣溫暖的秋風,所有的柳葉都在枝枒上飄動著
、草地發出窸窣的聲音、柳樹的枝幹跟著咿呀作響。
「啊,至少我現在終於知道這是哪裡了!」梅裡說。「我們走的方向跟計畫完全相
反。這就是柳條河!讓我先去打探一下狀況。」
他一溜煙的鑽進陽光照耀下的野草中。不久之後,他跑了回來,向大家報告山壁和
小河之間的土地蠻結實的,有些草地甚至一路長到河岸邊。「還有,」他說,「河的這
邊有道很類似腳印的痕跡。如果我們往左走,跟著那足跡,我們應該可以從森林的東邊
鑽出去。」
「可能吧!」皮聘說。「但前提是那腳印必須一直走出森林,不會帶著我們走到沼
澤裡面才行。你想會是什麼人、為了什麼原因留下腳印?我覺得那恐怕對我們沒什麼好
處。我對這座森林和裡面的一切都抱持著懷疑,而且我也開始相信這裡的傳說都是其來
有自的!況且,你知道我們要往東走多遠才會走出森林嗎?」
「我不知道,」梅裡說。「我從來沒這樣走過。這次我根本連走進柳條河多遠了我
都不知道,更別提怎麼會有人來到這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弄出足跡來了。就目前的情況看
來,我只能說暫時看不出有別的脫困方法。」
既然別無選擇,他們也只能把這足跡當做唯一的希望。梅裡領著眾人踏上他所發現
的足跡。此地的雜草、蘆葦興盛蓬勃,放眼望去幾乎都比他們還要高。不過,這道足跡
開闢出了一條小路,讓他們走起來不會太辛苦。而且,這條小路還非常聰明的避過了許
多惡臭的池水和沼澤,讓一行人免除了身陷沼澤的危機。這條小徑穿越了許多河谷,延
伸進入柳條河流出森林的河口;每當他們遇到這樣無法徒步渡過的阻隔時,就會看見面
前有著經人刻意擺放的樹幹或樹枝搭成的簡陋橋樑。
眾人開始覺得非常的燥熱。各種各樣的蒼蠅在他們的眼前和耳朵旁邊亂飛,下午的
烈陽毫不留情的照在他們的背上。最後,他們終於來到了一個有著遮蔭的地方:許多粗
大的灰色枝枒遮住了小徑上頭的天空。一進去這個區域,他們就覺得舉步維艱。睡意彷
彿從地面流進他們的血管中,更從空氣中降落在他們的頭上和眼中。
佛羅多感覺到下巴垂了下去,頭也不住的點著。走在他前面的皮聘四肢著地的趴了
下去。佛羅多被迫停了下來。「沒用的,」他聽見梅裡說。「我們不休息就再也走不動
了。一定得小睡片刻才行。柳樹底下好陰涼。蒼蠅也少多了!」
佛羅多不喜歡這種感覺。「清醒一點!」他大喊道。「我們還不能夠睡覺。我們一
定得先走出森林才行。」此時,其他人已經完全失去了抵抗力,根本無法瞭解堅持的重
要性。站在旁邊的山姆也開始打起呵欠,惺忪的雙眼不住的眨動。
佛羅多自己也突然覺得非常想睡。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四週一片死寂。蒼蠅不再
發出嗡嗡聲。他在半夢半醒之間只能聽見有個溫柔的聲音在哼著,彷彿有首輕柔的搖籃
曲在他耳邊縈繞,這一切似乎都是從頭上的枝枒中傳來的。他勉力抬起沈重的眼皮,看
見頭上有一株巨大的老柳樹。這棵柳樹巨大的可怕,樹枝如同擁有細長手指的灰色手臂
一樣,縱橫交錯的伸向天空;扭曲生瘤的樹幹則是穿插著巨大的裂縫,如同獰笑的大嘴
,配合著枝枒的移動發出咿呀聲。在明亮天空襯托下飄揚的落葉讓佛羅多覺得十分暈眩
,腳步一個踉蹌就仰天在草地上躺了下來。
梅裡和皮聘拖著腳步往前走,頭靠著柳樹幹躺下來。樹幹上的裂縫悄然無聲的張開
,讓兩人在它懷中沈睡。兩人抬起頭,看著灰黃的樹葉在陽光下搖動著、發出美妙的樂
音。梅裡和皮聘不約而同的閉上眼,似乎聽見有個難以辨認的聲音正述說著清涼的河水
和沈眠。他們在這魔咒的籠罩下不再堅持,在灰色的老柳樹腳下沈沈睡去。
佛羅多躺在地上,和一波波襲來的睡意不斷搏鬥;最後勉強掙扎著再度站起身。他
突然對冰涼的溪水有了強烈的渴望。「等等我,山姆,」他結巴的說。「我要先泡泡腳
。」
他神智不清的走到老樹靠河的那邊,跨過那些盤根錯節、如同毒蛇一般伸入水中飢
渴啜飲的樹根。他找了條樹根坐下來,將滾燙的小腳放進冰涼的褐色溪水中,就這樣靠
著樹幹突然睡著了。
山姆坐下來,抓著腦袋,拚命的打哈欠。他覺得很擔心。天色越來越晚,這突如其
來的睡意實在很可疑。「讓我們想睡的一定不只是太陽和暖風的影響,」他嘀咕著說。
「我不喜歡這棵大樹。我覺得他很可疑。這棵樹好像一直在對我們唱催眠曲!這樣不行
!」
他奮力站起身,蹣跚的走去察看小馬的情形。他發現有兩匹馬已經跑離了小徑,正
好趕上將它們牽回另外兩匹馬的身邊。此時,他突然聽見了兩個聲音:一個很大聲,一
個很低微卻十分清晰。大聲的是有什麼沈重的物體落入水中的嘩啦聲,清晰的是彷彿有
扇門關起來的咿呀聲。
他急忙衝到河岸邊。佛羅多就坐在水裡面,有根粗大的樹根正把他往水裡壓,但他
毫無抵抗之意。山姆一把抓住他的外套,死命的將他從樹根下拉出,拖到岸上去。歷劫
餘生的佛羅多幾乎立刻就醒了過來,不停的嘔吐和咳嗽。
「山姆,你知道嗎,」他好不容易才喘過氣來,「這個樹妖怪把我丟進水裡!我可
以感覺的到!它把樹根一扭,就把我壓到水裡去了!」
「佛羅多先生,我想你應該是在作夢吧,」山姆說。「如果你想睡覺就不應該坐在
那種地方。」
「其他人怎麼樣了?」佛羅多慌亂的問。「不知道他們在作什麼夢?」
他們立刻繞到樹的另一邊去,山姆這才知道剛剛聽見的咿呀聲是什麼。皮聘消失了
。他剛剛躺的那個裂隙闔了起來,把他完全吞了進去。梅裡則是被困在樹縫內:另外一
道裂縫像是鉗子一樣將他的上半身給夾了進去,只剩下兩隻腳露在外面。
佛羅多和山姆起先死命的敲打皮聘原先躺著的地方,然後又試著撬開咬住梅裡的可
怕裂縫。這兩次嘗試都是白費力氣。
「怎麼會這樣!」佛羅多狂亂的大喊。「我們為什麼要進這個可怕的森林?我真希
望我們現在都還在溪谷地!」他用盡全身力氣,使勁踹了樹幹一腳。一陣十分微弱的晃
動從樹根一路傳送到樹枝,樹葉晃動著、呢喃著,似乎在嘲笑著兩人徒勞無功的努力。
「佛羅多先生,我們行李裡面有斧頭嗎?」山姆問。
「我帶了一柄小手斧來砍柴火,」佛羅多說,「要對付這種大樹實在派不上用場。
」
「我想到了!」山姆一聽到柴火立刻想到新的點子。「我們可以點火來燒樹!」
「或許吧,」佛羅多懷疑的說。「但也有可能把皮聘給活活烤熟。」
「至少我們可以先威嚇或是弄痛這棵樹,」山姆激動的說。「如果它膽敢不放人,
就算用啃的我也要把它弄倒!」他立刻跑回馬匹旁,帶回兩個火絨盒和一柄手斧。
兩人很快的將乾草和樹葉以及一些樹皮收集起來,將一堆樹枝聚攏成一堆。他們將
這些柴火通通搬到人質的對面去。山姆用火絨盒一打出火花,乾草立刻就被火舌吞食,
開始冒出白煙來。火焰發出劈啪聲,老樹的樹皮在火焰的舔食之下開始變的焦黑。整棵
柳樹開始不停的顫動,樹葉似乎發出憤怒和疼痛的低語聲。梅裡突然大聲慘叫,而樹幹
的深處也傳來皮聘含糊的吼聲。
「快把火滅了!快滅了它!」梅裡大喊著。「如果你們不照做,它會把我夾斷。這
是它說的!」
「誰?什麼?」佛羅多趕忙跑到樹幹的另一邊。
「快滅火!快滅火!」梅裡哀求道。柳樹的枝枒開始不停的晃動。四周的樹木突然
間紛紛開始顫動,彷彿有陣憤怒的微風從老柳樹為中心往外擴散,讓整座森林都陷入了
暴怒之中。山姆立刻踢散了柴火,踏熄了火焰。佛羅多慌亂中下意識的沿著小徑狂奔,
大喊著*救命!救命!救命!*連他自己都聽不太清楚這呼救的聲音,柳樹枝葉所掀起
的狂怒之風幾乎將它完全掩蓋住了。他覺得走投無路,感到無比絕望。
突然間他停下了腳步。他覺得自己彷彿聽見了回音,但這回答是從他身後,森林的
更深處所傳來的。他轉過身仔細傾聽著,很快的他就確定不是自己的耳朵在作祟:的確
有人再唱歌。一個低沈、歡欣的聲音正在無憂無慮的唱歌,但歌的內容卻是隨口的胡謅
:呵啦!快樂啦!叮鈴當叮啦!
叮鈴當叮啦!跳一跳呀!跟著柳樹啊!
湯姆?龐,快樂的湯姆,湯姆?龐巴迪啦!*
佛羅多和山姆半是害怕、半是期待的呆立當場。突然間,那聲音在呢喃了一連串對
他們來說毫無意義的言語之後,又唱了起來:嘿!快樂來啦!羅哈哈!親愛的哇!
季節的風如同羽毛一般輕柔的啊。
沿著山坡飛舞,在陽光下跳舞,在門前等待著冰冷星光的替補。
我的美人兒啊,河婦之女啊,纖細一如柳枝,清澈好比泉水哇!
老湯姆為你帶來盛開的蓮花,步履輕盈的往家跑,你是否聽見他的歌聲啊?
嘿!快樂來啦!羅哈哈!快樂的受不了,金莓,金莓,快樂的黃莓笑!
可憐的老柳樹,快把樹根收!
湯姆急著要回家。夜色趕著白天走!
湯姆摘來蓮花送回家。
嘿!來啦羅哈哈!你是否聽見他的歌聲啊?*
佛羅多和山姆著魔一般的站著。怒風止息下來。樹葉軟垂在無力的樹枝上。接著,
在另一段歌聲的伴奏下,佛羅多眼前的小徑上出現了一頂高高的舊帽子,它的帽緣很寬
,帽帶上上還插著長長的藍色羽毛。戴著帽子的人手舞足蹈的跳了出來。雖然兩人不太
確定這人的種族,但至少知道這傢伙的身材對哈比人來說太高、太壯了些。不過,他的
身高似乎還沒有高到足以加入大傢伙的行列,但他所發出的聲音卻毫不遜色。他粗壯的
腿穿著一雙黃色的大靴子,一路橫衝直撞的彷彿像是要去喝水的大水牛。這人蓄著一臉
褐色的鬍子,穿著藍色的外套,雙頰紅的跟蘋果一樣,還有一雙又藍又亮的眼睛。他的
臉上有著無數由笑容所擠出的皺紋,手中則是拿著一片大樹葉,上面盛著許多的白荷花
。
「救命啊!」佛羅多和山姆不約而同的衝向他。
「哇!等等!等等!」那老傢伙舉起一隻手示意,兩人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擋
了下來。「兩位小傢伙,你們氣喘吁吁的要去哪兒啊?這裡是怎麼一回事?你知道我是
誰嗎?在下湯姆?龐巴迪。告訴我你們遇到了什麼麻煩!湯姆要趕路哪!別壓壞了我的
荷花!」
「我的朋友們被柳樹給吃了下去,」佛羅多上氣不接下氣的說。
「梅裡先生快被夾成兩半了!」山姆大喊著。
「什麼?」湯姆?龐巴迪跳起來大喊道。「是柳樹老頭?這可真糟糕啊!別擔心,
我很快就可以解決。我知道要用什麼調子對付他。這個灰噗噗的柳樹老頭!如果他不聽
話,我會把它整的死去活來。我會唱出一陣狂風,把這傢伙的樹枝和樹葉全都吹光光。
可惡的老柳樹!」
他小心翼翼的將荷花放在草地上,跑到樹旁去。他剛好看見梅裡伸出的雙腳,其它
的部分幾乎全被老樹給拉了進去。湯姆把嘴湊進那裂縫,開始用低沈的聲音歌唱。旁觀
的兩人聽不清楚歌詞,卻注意到梅裡被這聲音給驚醒了,他的小腳也開始死命的亂踢。
湯姆跳了開來,順勢撞斷了一根柳樹的枝幹。「柳樹老頭,快放他出來!」他說。「你
倒底在想些什麼?你不應該醒來的。好好的吃土、深掘你的樹根!大口喝水!沈沈睡去
!龐巴迪勸你不要多事!」他一把捉住梅裡,將他從突然打開的裂隙中拉出來。
嘎吱一聲,另一個裂隙打了開來;皮聘從裡面飛出來,彷彿被人踢了一腳。裂隙喀
達一聲再度闔上,一陣顫動從樹根傳到樹枝,最後陷入一片死寂。
「謝謝你!」哈比人爭先恐後的道謝。
湯姆?龐巴迪哈哈大笑。「哈哈,小傢伙們!」他低頭看著每個哈比人的面孔。「
你們最好跟我一起回家!桌上擺滿了黃乳酪、純蜂蜜,白麵包和新鮮的奶油。金莓在等
我回家哪。等下吃飯的時候我們再好好聊。你們放開腳步跟我來!」話一說完,他就拿
起荷花,比了個手勢示意大家跟上,又繼續手舞足蹈的沿著小徑往東走,口中還唱著那
些胡謅的小調。
哈比人們對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一時間還是無法適應,只能默默不語的盡快跟著跑。
但這還不夠快,湯姆很快的就消失在它們面前,歌聲變得越來越遙遠。突然間,他的聲
音又精神飽滿的飄了回來!
快跑啊,小朋友,沿著柳條河走!
湯姆要先回家點起蠟燭火。
太陽西沈,很快就得摸黑走。
當暮色籠罩,家門才會打開,窗戶中透著暖暖黃光。
別再害怕夜色!別再擔心柳樹阻擋!
別怕樹根樹幹搗亂!湯姆就在前方。
呵嘿!快樂的啦!我們就在前方!*
這段歌聲一結束,哈比人們就什麼也聽不見了。太陽也湊巧的在此時落下。他們想
到了烈酒河沿岸的萬家燈火,雄鹿家窗戶中透出的溫馨氣氛。許多的陰影遮擋在小徑上
,兩旁的樹枝彷彿都虎視眈眈的瞪著他們。白色的霧氣開始從河上升起,籠罩在兩岸的
樹林間。從他們腳下還升起了許多的霧氣,和交錯的樹根混雜在一起。
很快的,小徑就變得十分模糊難辨,一行人也覺得無比的疲倦。他們的腿跟鉛一樣
重,兩旁的樹叢和雜草間傳來各種各樣詭異的聲音。如果他們抬起頭,更可以看見許多
多瘤、扭曲的面孔從小徑旁低頭看著他們,臉上露出獰笑。眾人開始覺得這一切都是一
個惡夢,他們只是在一個永遠無法醒來的惡夢中跋涉。
正當他們想要放棄的時候,突然發現小徑的坡度開始慢慢的上升。潺潺的水聲傳進
他們耳中。在黑暗中他們似乎可以看見小河匯聚成了一座瀑布,白色的泡沫搭配著溪水
嘩啦啦的往下落。就在這裡,森林到了盡頭,迷霧也不再圍繞。一行人走出了森林,踏
上了一圈翠綠的草地。河水到了這邊變得十分的湍急,似乎笑嘻嘻的迎接他們;而天上
的星光照耀在躍動的河水上,讓他們看見了新的奇觀。
他們腳下的草地又軟又整齊,似乎有人經常在整理。背後的森林被修剪的整整齊齊
,好似一座籬笆一樣。小徑現在成了兩旁點綴著石頭的美麗道路,一路通往一座圓丘的
頂端。在更遠處是另一座山坡,以及溫暖的燈火。小徑跟著上上下下,沿著和緩的斜坡
通往那燈火。接著,一片黃光從開啟的門內流洩而出。那就是湯姆?龐巴迪的家。小丘
後面則是一座陡峭的高地,之後則是綿延進東方夜空的古墓崗。
哈比人們和小馬都急匆匆的趕向前。他們的疲倦和恐懼彷彿都消失於無形。*嘿!
快樂的來啦!*這首歌是歡迎他們前來的歌。
嘿!快樂的來啦!親愛的朋友快點來!
哈比人!小馬兒!我們都喜歡朋友來,宴會開!
精彩節目快開始!好聽歌兒一起唱!
接著是另一個清澈、如同春天一樣充滿活力、包容一切的聲音。那聲音彷彿是從高
山上清晨中流洩而出的泉水,銀亮亮的在這夜色中歡迎他們:歌兒快開始!我倆一起唱
歌頌太陽,星辰,雨水和迷霧,還有多雲的天氣和月亮,露水落在羽毛中,光芒照在樹
葉上,風兒吹過石南花,清風拂大崗,荷花漂在水面上,深池旁邊雜草長,老龐巴迪和
那河之女兒一起唱!
在那歌聲中,哈比人全站在金黃的燈光照耀下,動也不動的傾聽著。
熾天使書城
【第七節:進入湯姆。龐巴迪的家】
四名哈比人站在門內,動也不動的站著,只能不停的眨眼。他們身在一個長型低矮
的房間中,天花板上的油燈照的房內如同白晝一般;打磨的發亮的黑木桌上也放著許多
粗大的黃蠟燭,放出溫暖的光芒。
在房間的另一邊,一名女子坐在面對大門的椅子上。她有著一頭豐潤及肩的金色秀
髮,身上穿著翠綠色的長裙,長裙上點綴著如同露珠一樣閃閃發亮的銀線。她繫著一條
黃金打造的腰帶,上面雕刻著精細的荷花,間或裝飾著勿忘我草的藍色花心。她的腳邊
放著許多綠色和土色的容器,裡面浮著美麗的荷花;一時之間,眾人有種她漂浮在荷花
池內的感覺。
「快進來,我的好客人們!」她一開口,四人立刻知道這就是之前清朗歌聲的主人
。他們手足無措的走了幾步,向主人鞠躬,覺得自己實在笨拙的可以。四人覺得自己彷
彿是在一座簡陋草房的門口想要乞討些水喝,卻沒想到是由一名披著美麗花朵的精靈女
王接待他們。不過,在他們開口之前,她就輕巧的越過了地上的水盆,巧笑倩兮的奔向
他們。伴隨著她的腳步,長裙跟著發出了如同微風吹拂過河邊花床一般的輕柔樂聲。
「諸位不要客氣嘛!」她握住佛羅多的手說。「高興一點,開懷大笑吧!我是河之
女金莓。」接著,她步履輕盈的一轉,倒退著將大門關上。「讓我們把黑夜關在外面吧
!」她說,「看來你們依舊對樹影、深水和野性生物餘悸猶存。別再害怕!因為今晚你
們在湯姆?龐巴迪的庇護之下。」
哈比人紛紛吃驚的看著她,金莓則是對每個人報以慷慨的笑容。「美麗的金莓小姐
!」佛羅多覺得自己內心中滿了無法理解的愉悅。他腦中一片空白,如同被精靈的美麗
樂音所迷惑一般;但這次他所著的魔咒是完全不同的類型,這愉悅沒有那麼超凡出塵,
卻更貼近凡夫俗子,更撼動人心,雖美妙但不疏離。「美麗的金莓小姐!」他只能擠出
這幾個字來。「我們剛剛所聽見的歌聲中原來竟藏著這麼美麗的暗示!」
喔,纖細一如柳枝!呵,清澈好比泉水啊!
喔,鮮嫩彷彿河邊草哇!美麗的河之女啊!
呵,春去夏來春復返呀!
喔,清風吹過萬丈瀑,綠葉起舞笑哈哈!*
一發現自己竟然脫口說出這些詩句,他立刻結巴的停了下來。金莓大方的笑了。
「歡迎!」她說。「我沒想到夏爾的客人如此舌燦蓮花。不過,我從你眼中的光芒
和歌中的語調聽的出來你是精靈之友。這真是讓人歡欣無比!請先就座,等我們家的主
人回來!他正在照顧你們疲倦的馬兒,應該馬上就好了!」
哈比人老實不客氣的在鋪有軟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同時每雙眼睛都目不轉睛的看
著忙進忙出的金莓;她優雅的如同舞蹈一般的動作讓每個人都覺得滿心歡喜。屋後傳來
了另外一個歌聲。在*叮鈴當叮啦、快樂的啦*和*羅哈哈*之間,他們可以聽見有幾
句話不斷的重複著:老湯姆?龐巴迪是個快樂的傢伙;
他穿著淡藍的外套,黃色的靴子暖活活。*
「美麗的小姐!」佛羅多不久之後又問道。「可否請您回答我愚昧的問題?湯姆?
龐巴迪究竟是誰?」
「就是他,」金莓依舊保持的笑容和優雅的動作。
佛羅多困惑的看著她。「就是你們剛剛遇見的那個人,」她回答了他的疑惑。「他
是森林、流水和山丘的主人。」
「這塊奇異的大地都是屬於他的羅?」
「當然不是!」她的笑容漸漸隱去。「這是太沈重的負擔了,」她彷彿自言自語的
低聲補充道。「所有生長於此、生活於此的花草和樹木都擁有自主權。湯姆?龐巴迪只
是主人。他沒有恐懼,不管在白天黑夜,他都可以自由自在的走在林中、水邊和山上,
沒有任何力量能夠干涉他。湯姆?龐巴迪是主人。」
另一扇門咿呀一聲打了開來,湯姆跟著走進房內。他的帽子已經脫了下來,濃密的
褐髮現在像是秋天滿地的紅葉一樣亂糟糟的。他笑著走向金莓,握住她的手。
「啊,我的小美人!」他向著哈比人們鞠躬行禮。「我們家的金莓穿著美麗的綠衣
,戴著鮮嫩的花朵,可真是漂亮!桌子都擺設好了嗎?我看到有黃乳酪和新鮮蜂蜜、香
軟的白麵包、奶油、牛奶和奶酪,還有綠色的藥草和熟透的莓子。這樣夠了嗎?晚餐算
是準備好了嗎?」
「已經準備好了,」金莓說道,「但客人們可能還沒準備好?」
湯姆一拍手,大叫道:「湯姆,湯姆!你竟然忘記了替客人接風洗塵!來來,親愛
的朋友們,讓湯姆替你們打理一切!擦乾淨你們黏膩的雙手,洗去臉上的汗滴,脫下你
們蒙塵的斗篷,梳開你們糾結的頭髮!」
他打開一扇門,讓眾人跟著他沿著一條短短的走道前進,接著走道轉了個直角的彎
,讓他們來到有個低斜屋頂的房間中。(看來這似乎是在屋子北面所蓋的小閣樓)。房
間的牆壁是由整齊的石塊所砌成的,但上面還掛著許多綠色的掛毯和黃色的廉幕。地上
鋪著石板和新鮮的綠色燈心草。除此之外,地板上還有四塊厚厚的踏墊,每個墊子旁邊
都堆著高高的白色毯子。在另一方的牆邊則有個放滿了寬大陶土盆的的長板凳,板凳旁
邊放著許多裝滿清水的罐子。有些罐子的水冰冰涼涼的,有些則是冒著蒸汽。房間中的
床邊都放著綠色的軟拖鞋。
過不了多久,哈比人都已經梳洗完畢,兩兩對坐的在餐桌旁坐了下來,長桌的兩邊
則是金莓和主人的位置。這頓飯吃的很久、很愉快。雖然餓壞的哈比人們狼吞虎嚥,但
桌上的菜餚怎麼吃都吃不完。他們的碗內盛著的似乎是清水,卻如同美酒一樣讓他們身
心舒暢,心情輕鬆。這些小客人們突然間意識到自己竟然高高興興的唱了起來,彷彿這
比說話更為自然。
酒足飯飽之後,湯姆和金莓開始收拾桌子。每位客人都奉命乖乖的坐在位子上,將
疲倦的雙腳翹在小凳子上休息。他們眼前的壁爐內燃著溫暖的火焰,同時還發出甜美的
香氣,彷彿燃燒的是最高級的蘋果木。在一切收拾妥當後,主人們將屋中所有燈火熄滅
,只剩下壁爐上左右兩邊各點一對蠟燭和油燈。這時,金莓才拿著蠟燭站在他們面前,
向每個人道晚安,祝他們有個好夢。
「安心的睡,」她說,「一覺睡到天亮!別擔心有任何聲音吵你們!除了月光、星
光和晚風之外,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通過這裡的門窗。晚安!」她光彩四射的走出房間。
她的腳步聲在眾人耳中聽起來如同沿著山坡緩緩流入夜色中的溪水般悅耳。
湯姆沈默的在他們身邊坐了片刻,每個人都試圖鼓起勇氣想要問出累積在心中的許
多疑問。但他們的眼皮漸漸的重了起來。最後,佛羅多開口了:「大人,您會出現在我
們面前究竟是巧合,還是您真的聽見了我的呼救?」
湯姆渾身一震,彷彿從美夢中驚醒過來。「呃,什麼?」他說。「你是問我有沒有
聽見你的呼救?才沒有,我沒聽見。我那時忙著唱歌哪。如果你們稱這為機緣,那就只
是湊巧而已。雖然這不是我的計畫,但我的確在等待諸位。我們聽說了你們的消息,也
發現你們似乎就在附近跋涉。我們猜測過不了多久你們就會走到水邊;這座森林裡面的
每條路最後都會通往柳條河。灰色的柳樹老頭可是個不錯的歌手,對於你們這些小傢伙
來說,要逃脫他的陷阱更是難如登天。不過,我在那邊剛好有些事情待辦,那可是不能
拖延的。」湯姆點點頭,彷彿又開始打盹,但他繼續用歌聲唱道:我有項使命要作:是
收集那美麗的荷花,青翠的綠葉和潔白的荷花,只為了討我那美人的歡心,這是秋天最
後的荷花,收集起來才能度過那嚴冬,裝飾她那靈巧的纖足,直到那冰霜解凍。
每年夏末我都會替她摘取這鮮花,從那柳條河盡頭,又深又清的池子中採花;
那裡的荷花春初最先綻,夏末最晚謝。
就在那池邊,許久以前,注定了我和河之女的邂逅,美麗的少女金莓坐在那池邊草
地上。
她的歌聲甜美,心兒快樂的如小鹿亂撞!*
他張開眼,用澄藍的雙目看著眾人:諸位十分幸運,因為我將不會再深入那林中的
水窪,因這已是秋末冬初。我也不會再經過那柳樹老頭的屋子,因為這春天已過,等到
明年春天,歡樂的河之女娃,沿著小徑在深池中沐浴,那才是我出門的時光。*
他又再度沈默下來,但佛羅多實在忍不住要問第二個問題:那是他最想要知道的的
答案。「大人,告訴我們,」他問,「有關這個柳樹老頭。他是什麼?我從來沒聽過這
個名號。」
「啊,不要啊!」皮聘和梅裡突然間坐直了身。「別現在問!明天早上再說!」
「沒錯!」湯姆說。「現在是該休息的時候了。有些東西不適合在晚上談。一覺到
天亮吧!別擔心晚上有異聲喧鬧!也別擔心柳樹的騷擾!」話一說完他就吹熄油燈,抓
起一支蠟燭領著大家走進之前的房間。
他們的踏墊和枕頭都又軟又舒服,毯子則是白色的羊毛織的。對這一群疲憊不堪的
哈比人來說,他們頭剛碰到枕頭,連毯子都只拉到一半就睡著了。
夜半時分,佛羅多身處在一個沒有光線的夢中。他在夢中看見新月升起,在單薄的
月光下有一座高聳的黑牆矗立在眼前,黑牆上唯一的空隙是座黑暗的拱門。佛羅多覺得
自己被某種力量舉起,飛越了眼前的黑牆。他這才發現這座巖牆是連綿的小丘,在山丘
包圍之內則是一座平原。平原的正中央聳立著一座高大的尖塔,似乎並非人力所能建造
的。在塔頂站著一個人。緩緩升起的月亮似乎為他而停留了片刻,照亮他在風中飄湯的
白髮。從底下的平原上傳來邪惡的叫喊聲以及狼群的嚎叫聲。突然間,有道長著巨翼的
影子掠過空中。那身影高舉手臂,一道光芒從他的手杖中激射而出。一隻壯偉的老鷹俯
衝而下,將他抓了起來。底下的聲音開始淒厲的叫喊,狼群開始嚎哭。接著傳來一陣彷
彿狂風般的聲響,伴隨著從東方傳來的急馳馬蹄聲。「黑騎士!」佛羅多猛然清醒過來
,馬蹄聲依舊在耳邊縈繞。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有勇氣離開這屋子的庇護。他動也不動
的躺著,傾聽著身邊的任何風吹草動。但四周萬籟俱寂,什麼動靜也沒有。過不了多久
,他又再度陷入夢鄉,沈沈的睡去。
皮聘在他身邊睡的十分香甜。但他的夢境突然間有了改變,讓他不禁翻身哀嚎起來
。他突然醒了過來,耳邊依舊可以聽見那打攪他夢境的聲音:*咚咚、吱呀*:這聲音
好像是老樹的枝枒在風中舞動、敲著窗戶和牆壁。*吱嘎、吱嘎、吱嘎。*他開始擔心
房子附近是否有種植柳樹,忽然間覺得自己並不是住在普通的房子內,而是躺在一株柳
樹內,傾聽著那恐怖的聲音再度嘲笑他。他坐了起來,確定自己是躺在柔軟的墊被上,
於是又放心的躺了下來。他的耳邊似乎可以聽見之前湯姆的保證:「別害怕!一覺到天
亮吧!別擔心晚上有異聲喧鬧!」然後他就又睡著了。
梅裡的夢中則是出現了水聲:那潺潺的流水悄悄的擴散,似乎將整個房子吞沒入一
個深不見底的池子中。池水在牆邊翻滾著,緩慢、持續的往上升。「我會被淹死的!」
他想。「水一定會流進來,然後我會被淹死的。」他覺得自己好像躺在泥濘的沼澤中,
他猛地跳下床,一腳踩在冰冷的石板地上。這下子他才終於想起自己睡在什麼地方,於
是又乖乖的躺了回去。他似乎覺得自己想起,或是再度聽見了那話聲:「除了月光、星
光和晚風之外,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通過這裡的門窗。」一陣甜美的香氣吹動了廉幕,飄
了進來。他深吸一口氣,就再度睡著了。
山姆是四人中唯一一夜無夢的人。因為他跟塊木頭一樣吵也吵不醒。
***
四人同時在晨光中醒了過來。湯姆在房間中吹著口哨收拾打掃,聲音大的跟眾鳥飛
舞一樣。當他看見四人都醒過來時,他拍拍手大喊道:「嘿!快樂的來啦!叮鈴鐺啦!
親愛的朋友起床啦!」他一把拉開黃色的窗廉,哈比人這才注意到房間東邊和西邊各有
一扇大窗戶。
他們一起神清氣爽的跳下床。佛羅多立刻衝到東邊的窗口,發現自己面對著一座沾
滿晨露的小菜園。由於昨晚那場栩栩如生的惡夢,他本來預料自己會看見一大塊滿是蹄
印的草坪。結果,他所面對的是一個爬滿了豆籐的花架,遠方則是在日出襯托下顯得灰
濛濛的山丘。今天早晨的天色看來有些蒼白,東方天際的雲朵看來像是邊緣染紅的羊毛
一樣細碎,中間參雜著一些黃色的晨光。天氣看來似乎會有場大雨,即使如此,日出的
速度還是沒有受到任何的延遲;豆籐上的小花在太陽照射下變得生氣勃勃。
皮聘從西邊的窗戶往外看,看見一大團霧氣。整座森林都被掩蓋在霧氣中,感覺好
像是低頭看著翻滾的雲海一般。柳條河經過的地方把霧氣帶出一條通道來;它從左邊的
山丘潺潺流下,又流進霧氣籠罩的森林中。窗外就是一座小小的花園,旁邊則是圍著由
銀網構成的籬笆,在籬笆外是沾滿了露水的整齊草地。附近根本沒有什麼柳樹。
「早安啊,朋友們!」湯姆將東邊的窗戶打開。一陣涼風吹了進來,聞起來有種大
雨將至的味道。「我看今天太陽多半不會露臉太久。天剛亮我就在外面散步,腳底踩著
露珠,頭上頂著濕漉漉的天空。我在窗戶底下用歌聲叫醒了金莓,但不敢這麼早吵醒我
的客人。這些小傢伙們半夜會醒來,當然得天亮再叫他們羅!叮噹啦!起床吧,快樂的
朋友們!忘記昨晚的聲音!叮鈴鐺啷,親愛的朋友們,如果你們動作快一點,早餐就在
桌上,如果動作太慢,就只有青草和雨水可以吃啦!」
湯姆的威脅聽起來雖然不是很認真,但飢腸轆轆的哈比人還是如狂風掃落葉般襲向
餐桌;等到桌面看來有些空蕩之後才離開。湯姆和金莓都沒有出現在餐桌旁。湯姆在屋
內、屋外四處走動,他們可以聽見他在廚房打理東西、在樓梯跑上跑下、在屋內和屋外
到處唱歌。他們用餐的房間俯瞰著被迷霧擁抱的山谷,窗戶則是敞開著的。在他們用完
餐之前雲朵就已經合攏在一起,豆大的雨滴開始落下。森林完全被大雨所織成的廉幕給
遮擋住了。
當他們看著窗外的大雨時,樓上也像雨滴落下一般自然的傳來金莓清朗的歌聲。他
們沒辦法聽清楚每個字,不過卻很自然的知道這是首歌頌雨水的歌曲;歌中描述著一條
小溪從山間的泉水開始,一路流向大海的故事。哈比人們心滿意足的聽著。佛羅多打從
心底感到高興,感謝上天在此時降下這場及時雨,讓他們可以不用馬上離開。從一起床
開始,再度踏上旅程的念頭就像千斤重擔一樣壓的他喘不過氣來。幸好,從現在的情況
看來,他們今天應該暫時不需要繼續趕路。
西風暫時停息下來,更多濃密的烏雲將雨水傾吐在綿延不絕的山丘上。屋子四周的
景色都被籠罩在一片水幕當中。佛羅多坐在門口,看著門外的白色小徑聚集了許多雨水
,成為流向山谷的乳白色小溪。湯姆?龐巴迪從另一個方向繞了過來,邊揮舞著手似乎
想要遮擋雨水。而當他走進屋內時,全身上下也只有靴子是濕的。在他把靴子脫到煙囪
旁之後,他拉了張最大的椅子坐下來,示意客人們都坐到他身邊。
「這是金莓梳洗的日子,」他說,「也是她洗淨秋意的時機。對於哈比人來說太濕
了些,趕快把握機會好好休息吧!今天很適合說故事、問問題和提出解答,就讓湯姆先
來起個頭吧。」
接著,他講述了許多精彩的故事,有些時候彷彿在自言自語,有時又突然用那雙閃
閃發光的藍眼睛環視眾人。他經常說著說著就離開位子,手舞足蹈的唱起歌來。他告訴
他們關於蜜蜂和花朵的故事,樹木生長的規律和森林中各色各樣的奇怪生物,有善良也
有邪惡的,有友善的也有敵視外人的,有殘酷的生物,也有溫和的生物,還有那些隱藏
在竹林中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
慢慢的,他們開始瞭解森林中一切事物運行的道理,覺得自己的確和這個眾多生物
繁衍興盛的地方格格不入。柳樹老頭一直不停在他的話題中出現,而佛羅多所知道的比
他願意知道的還要多;因為,這並不是個讓人心安的故事。湯姆坦白直接的說出這些樹
木的思考模式:它們的思想不是一般生物可以理解的,這些老樹對於在大地上自由行走
的動物充滿了怨恨。因為這些動物咬著、齧著、砍著、燒著,摧毀一切,打攪一切。這
座森林被稱老林不是沒有道理的。它是一座遠古森林的遺跡,在其中生長著無數個世代
以來一直冷眼旁觀的的老樹,他們曾經歷過樹木統治一切的時代。這無數的歲月讓它們
充滿了智慧和自豪,也充滿了怨恨。這其中最可怕的就是那棵大柳樹:它擁有一顆腐敗
的心,力量正值巔峰。它詭計多端、更能夠掌握風雲的變化;而它的思想和歌曲在河兩
岸不受阻攔的傳遞著。它那灰色的飢渴靈魂從大地吸取力量,在地底散佈細密的網絡,
在空中伸張隱形的枝枒。最後,它將從高籬到古墓崗之間的森林全都納為己有。
突然間,湯姆把話題從森林上帶開,開始談起清澈的小溪、水花四濺的瀑布、渾圓
的卵石和怪石散佈的河床,描述著綠草和山隙間的小花,最後,一路來到了綿延的山崗
。他們聆聽著這些翠綠山丘的過往,上面的巨石圈和之間的幽暗谷地。山羊成群結隊的
行動,綠色和白色的高牆紛紛建起。高地上有著居高臨下的要塞。小國的國王彼此征戰
,烈日照在他們赤紅的鋼劍上,看著他們為貪婪所演出的戲碼。有光榮的勝利,也有一
敗塗地的慘況。高塔倒下、要塞被焚,烈焰沖天、戰火四處流竄。黃金堆放在亡故的國
王和皇后的墓穴中,厚重的石門隨之關上,荒湮蔓草蓋過了一切。山羊在山崗上漫遊吃
草,隨即又消失的無影無蹤。遠方魔影竄起,墓穴中的屍骨也開始騷動。帶著戒指的古
墓屍妖開始蠢動,在風中漫遊著。在月光下,巨石圈變成了獰笑大嘴中的利牙。
哈比人感到一陣寒意。即使在夏爾,他們都對古墓屍妖和古墓崗的傳說有所耳聞。
就算他們身處在遠方的溫暖火爐邊,這也不是個適合打發時間的輕鬆故事。四人突然間
想起了之前因此地的歡愉氣氛而忘記的事情:湯姆?龐巴迪的屋子就座落在這些恐怖的
山崗下。一時間四人面面相覷,再也無法專心傾聽對方的故事。
等到他們回過神的時候,他的故事已經飄移到眾人記憶和歷史記載的奇異之境;當
時這世界依舊寬廣,大海直接奔流到西方海岸???但湯姆還是不停的述說下去,時光
回到了那古老星光照耀的年代,只有精靈居住於這世界上的遙遠過往。突然間,他停了
下來,哈比人發現他不停的點頭,似乎是睡著了。四個人動也不動的坐在他面前,無法
掙脫那特殊的魔力;在他的歌聲之下,風雨止息、雲朵散去,天光暗去,黑暗從東西方
席捲而來。天上,只剩下閃耀的星光。
佛羅多完全無法分辨現在到底是白天還是黑夜,抑或已經過了許多天。他一點也不
覺得飢餓或疲倦,心中只是充滿了不停轉動的思緒。星光從窗戶透射進來,寂靜的蒼穹
彷彿將他包圍。最後,他對這沈寂感到害怕,不由自主的說出內心的疑問:「大人,您
到底是誰?」他問。
「呃?什麼?」湯姆坐直身子,雙眼在一片迷濛中閃爍著。「你不是已經知道我的
名字了嗎?這是唯一的答案。你是否能不用名字而介紹自己呢?我只能說你還年輕,我
卻已十分蒼老。我是萬物之中最年長的。朋友,記住我的話:在河流和樹木出現之前,
湯姆就已存在;湯姆看過第一滴雨水的落下,也目睹了第一顆橡實的成長。在大傢伙到
來之前他就已經在此地漫遊,他更看著小傢伙的抵達。在國王、墓穴和屍妖出現之前,
他就已經在此落地生根。在精靈開始往西遷徙,在海洋移動之前,湯姆就已在此。他也
曾渡過那在暗夜星光之下無所畏懼的年代,在那闇王從宇外出現之前的年代。」
窗外似乎掠過一道陰影,哈比人們急忙轉過頭察看。當他們轉回頭時,渾身沐浴在
光芒中的金莓就站在門口。她一手拿著蠟燭,一手護著蠟燭的火焰;蠟燭的光芒彷彿陽
光照在白雲上一般從她細白的指縫間流洩出。
「雨已經停了,」她說,「小溪也在星光下潺潺的奔流著。我們該高興起來,大聲
歡笑!」
「大夥還是趕快大吃大喝吧!」湯姆跟著大喊道。「這麼長的故事讓我口渴了。從
早聽到晚也該讓人飢腸轆轆吧!」話一說完,他就從壁爐上取下蠟燭,從金莓的蠟燭上
引火,一溜煙的跳出門外。
他很快就拿回一個又大又重的拖盤。兩人接著又開始忙碌的佈置餐桌。哈比人們又
驚又喜的看著:金莓的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莫名的優雅,而湯姆的怪誕行徑又是那麼的
歡欣鼓舞。即使如此,這兩人的行動一如雙人舞般配合的天衣無縫,對彼此絲毫沒有妨
礙。他們進進出出,繞著桌子行走,很快的就將食物、飲料跟照明佈置好了。桌面上放
置著許多黃色或是白色的蠟燭。湯姆向客人一鞠躬。「晚餐已備妥,」金莓說。哈比人
們這才注意到她現在穿著一身銀色的衣服,腰間是條白色的腰帶,而鞋子則如同魚鱗一
樣閃閃發亮。湯姆則是一身勁藍,配著腳上的綠襪子。這頓晚餐甚至比前一頓還要豐富
。在湯姆魔幻般的說書技巧之下,他們錯過了很多頓飯;不過,當食物一上桌,他們腹
裡的饞蟲就立刻醒了過來,讓他們餓的如同一周沒吃飯一樣。這次他們專心一致的埋頭
苦幹,沒時間分神唱歌或是交談。過了不久之後,他們才心滿意足的開始大聲談笑。
在用完晚餐之後,金莓和他們合唱了許多首歌。這些歌曲的旋律從山頂歡樂的開始
,溫柔的潺潺流下,以若有所失的沈默做結。在這沈默中,他們眼前似乎浮現了無比清
澈深邃的池水,天空的倒影和星辰在水面上閃動著寶石般的光芒。最後,如同前晚一樣
,她又再一次的向每個人道晚安,留下他們坐在爐火前。唯一不同的是,湯姆這次看來
十分清醒,一連串問了他們許多問題。
他似乎已經對他們的背景和家世瞭若指掌,甚至連他們在夏爾都不怎麼記得的過往
都一清二楚。他們對此並不感到驚訝,不過,對方也不隱瞞這都是從農夫馬嘎身上知道
的。而且,湯姆對這個人的看重超乎他們的想像。「他腳踏實地,手上沾著泥土,看過
大風大浪,雙眼也警醒的很,」湯姆說。很明顯的,湯姆也和精靈打過交道;不知透過
什麼方式,他似乎也從吉爾多那邊知道了佛羅多的行蹤。
湯姆真的知道很多,而他的問題更是刁鑽直接;佛羅多發現自己對他透露了許多甚
至沒在甘道夫面前說出的恐懼和想法。湯姆不停的點頭,當他聽見黑騎士的時候眼中隱
隱閃動著光芒。
「讓我看看這寶貴的戒指!」他突然間插嘴說道。佛羅多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怎麼一
回事,竟然就這麼乖乖的從口袋中掏出戒指,解開練子交給湯姆。
當戒指放在他那雙褐色的大手上時,似乎突然間增大許多。他將這戒指猛然舉到眼
前,開始哈哈大笑。有那麼短短的一瞬間,哈比人們看到了一個讓人不知該放鬆還是該
擔心的景象:他那藍色的眼睛從戒指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芒。接著,湯姆將戒指對著燭火
,把小指插進去。哈比人一時之間沒有發現到有任何的變化,隨即,他們都倒抽了一口
冷氣,湯姆竟然沒有隱形。
湯姆又再度大笑,將戒指往上一拋;它在一陣閃光中消失了。佛羅多低呼一聲,湯
姆靠向前,微笑著將戒指交還給他。
佛羅多仔細的看著那戒指,心中有些懷疑(就像是把珠寶借給魔術師的人一樣)。
是同樣的一枚戒指,至少外表和重量感覺起來是一樣的。魔戒每次在佛羅多手中都會讓
他覺得格外沈重。不過,似乎有什麼力量讓他想要額外再確認一下。他似乎對於湯姆將
甘道夫視若珍寶的魔戒等閒視之感到有些不高興。隨著談話的繼續,他一直想找個機會
測試一下這寶物。湯姆正好在描述森林中野獾的行為,他立刻抓准機會把魔戒套上。
梅裡轉過頭準備要和他說些什麼,臉上卻露出十分驚訝的表情。佛羅多覺得蠻高興
的:這的確是他的戒指,因為梅裡一臉驚慌的瞪著他的位子,似乎什麼也看不見。他站
起來,悄悄遠離壁爐,走向大門。
「嘿!等等!」湯姆的雙眼閃動著逼人的精光。「嘿!佛羅多,喂!你要去哪裡?
湯姆?龐巴迪可還沒有老到眼睛看不見哪!拿下你的金戒指!你的雙手沒有那戒指會更
漂亮些。快回來!別鬧了,乖乖的坐在我身邊!我們得要再多談些,好好想想明早該怎
麼辦。湯姆得要告訴你們要怎麼走,免得又迷路了。」
佛羅多笑了(他試著覺得好過一些),脫下了魔戒,坐回原來的位置上。湯姆現在
告訴他們,他認為明天將會出太陽,會是個很晴朗的早晨,非常適合趕路。不過,他們
明天得要一早就走,因為附近的天氣連湯姆都不太有把握,可能瞬息數變。「我可不是
天氣預報大師,」他說,「兩條腿走路的傢伙都不應該有這種能耐。」
在他的建議之下,一行人決定從他的住所往北走,沿著西邊較為低矮的山崗前進。
如此一來,他們可能在一天之內就可以踏上東方大道,也可以避開古墓。他告訴他們不
要多想,只管趕路就好。
「走在草地上。千萬別和那些岩石、屍妖打交道,更別打攪它們的居所,除非你們
的膽子大的跟熊一樣!」這句話他強調了不只一次,更建議他們萬一不慎靠近這地方,
最好從西邊越過這些古墓。然後,他還教導他們一個曲調,如果第二天遇到不幸的狀況
時就要立刻唱出來。
呵!湯姆?龐巴迪,湯姆?龐巴迪啦!
在水邊、在林中在山上,在草旁和柳樹下,如火焰、如烈日、如月亮,傾聽我們的
呼喚!
快來,湯姆?龐巴迪,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在每個人都跟著唱了一遍之後,他拍拍大夥的肩膀,若無其事的將眾人領回臥房去
。
熾天使書城
【第八節:古墓崗之霧】
這一夜,他們再也沒有聽到任何的怪聲。不過,有首甜美的歌謠一直在佛羅多耳邊
縈繞,讓他無法確定這是來自夢中還是現實世界。這首歌彷彿是在雨幕後的灰光,曲調
越變越強,把那水幕全都轉成如幻似真的水晶玻璃;最後,它才慢慢的退卻,讓日出的
光芒照亮一片青翠的大地。
當他醒來的時候,這景象和窗外的影像融為一體,湯姆使勁的吹著口哨,聲音可比
滿樹的黃鶯;太陽早已爬上斜坡,將光芒從窗戶斜射進屋內。屋外滿山的翠綠都沐浴在
金黃的陽光下。
在個別用完早餐之後,他們準備要向主人道別。在這一切欣欣向榮,天空藍的彷彿
水洗過一般的早晨,他們的心情卻沈重不已。西北方吹來一陣清新的涼風。他們的座騎
搖晃著身體,彷彿迫不及待要在野外奔馳。湯姆走到屋外,揮舞著帽子,在門廊上手舞
足蹈,示意哈比人不要再拖延,應該趕快出發。
一行人騎著馬,沿著屋後的小徑往山丘的北邊山脊前進。正當眾人牽著馬匹準備越
過最後一道斜坡時,佛羅多突然停下了腳步。
「金莓小姐!」他大喊著。「那位穿著一身銀綠的美女,我們從昨天晚上以後就沒
見過她,更忘記和她道別了!」他沮喪的準備轉頭回去,就在那一刻,如銀鈴般的呼喚
從山上傳了下來。她正站在山脊上對他們揮著手:她的秀髮飛舞,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
發亮。當她移動步履的時候,腳下的草地似乎閃耀著潔淨的露水。
眾人匆匆爬上最後一道斜坡,氣喘吁吁的站在她身邊。他們向女主人鞠躬道別,她
雙手一擺,示意他們看著眼前晨光下的景象。之前被籠罩在濃霧層層面紗中的森林現在
也卸下了偽裝,展現出它的真面目。西邊的大地長滿了各式各樣的樹木,在陽光下顯得
蓬勃繁盛,烈酒河河谷則是隱身在這濃密的森林後。往南方看去,在越過柳條河後,烈
酒河轉了個大彎,繞過一塊低地,流出哈比人的疆域之外。北邊則是一望無際的丘陵起
伏,青綠和褐色的區塊交雜其間,一直綿延到極目所及的天邊。東邊則是連綿不斷的古
墓崗,阻擋了所有的視線。眾人勉力望去,只能看見天際一片白茫茫的影像流轉,遠古
的傳說對他們述說著遙遠彼端的高山峻嶺。
他們深深吸了一口氣,起了一種彷彿騰雲駕霧,可以去到任何地方的錯覺。即使是
沿著古墓崗一路慢跑到東方大道上也顯得輕鬆無比,他們甚至認為該模仿湯姆一樣蹦蹦
跳跳的一路衝向遠方的高山。
金莓開口喚回他們的注意力。「快走吧,可愛的客人!」她說。「朝你們的目標前
進。朝北走,讓風一直吹在你的左眼,定可以順利的前進!趁著天色還亮的時候趕快趕
路!」她接著對佛羅多說:「再會了,精靈之友,很高興能和你見面!」
張口結舌的佛羅多說不出話來。他深深一鞠躬,騎上小馬,和朋友們一起策馬步下
眼前平緩的斜坡。慢慢的,湯姆的屋子、山谷以及整座森林都消失在視線以外。在兩邊
青綠山丘所構成的高牆之間,空氣漸漸變得溫暖起來,怡人的青草氣味也毫不吝惜的飄
湯在風中。當他們走到山谷底時,回頭看見金莓的身影。她小小的身影看來像是陽光下
的一朵小白花。她對著他們伸出雙手送行。接著,她最後的道別聲隨著秋風傳來,在眾
人的目送之下,金莓轉身消失在山丘後。
他們沿著谷底曲折的道路不停前進,繞過一個陡峭的山丘,進入另一個較為寬廣的
山谷。接著他們又越過更遠處的山丘,爬上山坡,在谷地和丘陵之間上上下下的奔波。
眼前沒有任何的樹木或溪流:這是個遍地青草的鄉間,唯一的聲響來自於微風的吹拂和
孤鳥的鳴叫。太陽越升越高,溫度也開始跟著爬升。他們每爬上一座山丘,涼風似乎就
越來越少。遠方的森林這時冒出冉冉的蒸汽,好像正在把之前的大雨吐回天際一樣。極
目所及的天空一片晴朗,只有遠方有著些許的雲朵。
在中午不久,他們來到了一座有著平坦山頂的小丘。丘頂有點類似鑲著綠邊的淺碟
。淺碟內一點風也沒有,毒辣的太陽更直射其中。他們被迫只得站在碟緣,往北邊打量
距離。他們這才發現這次的跋涉比預期的要順利許多;雖然遠處的景色在酷熱的太陽照
耀下反而顯得有些模糊,但他們依舊看出這連綿的丘陵已經快要結束了。他們腳下是一
座細長的山谷,一路穿過兩座陡峭的山丘,最後來到一塊寬闊的平原。在平原之外就沒
有任何的地勢起伏了。再往更北邊看去,他們可以依稀看見一條長長的黑線。「那應該
是一排樹,」梅裡說,「一定就是東方大道了。從烈酒橋往東一路走去,有好幾十哩路
旁都長滿了樹。有些人說那是古代人們留下的痕跡。」
「太好了!」佛羅多說。「如果我們下午的進度能和早上一樣順利,那麼天黑前就
可以離開這丘陵區,可以開始尋找適合宿營的地點了。」話雖這樣說,他還是忍不住往
東方看去。那邊的山丘都遠比這邊高的多,用著有敵意的態度俯視著他們。那些山丘頂
上都有著綠色的圓丘,有些還有豎立的岩石,像是從綠色牙齦中伸出的參差利齒。
這景象不知為何讓人感到不安,他們刻意避開它,走回窪地的中心。那裡矗立著一
塊高聳的岩石,在直射的烈日底下沒有投射出任何的陰影。雖然那塊岩石的形狀並不特
殊,但它所處的位置卻讓人很難忽略它。它像是個地標,或是個守衛,更像根警告的手
指。不過,眾人肚子都餓了,現在也還是日正當中的時刻,應該沒什麼好害怕的。因此
一行人卸下背包靠著岩石東面放好。岩石的表面有些冰涼,彷彿連太陽都無力溫暖它;
在這時,大家還覺得這是個不錯的好運。他們拿出食物和飲水,在烈日之下大吃大嚼,
盡情享受山下帶來的午餐。湯姆慷慨的送給他們很多食物,讓他們今天可以沒有後顧之
憂的填飽肚子。卸下重擔的小馬則是在草地上悠閒的啃著青草。
在山丘間跋涉了一上午之後,飽餐一頓,再加上暖洋洋的日光和青草的芬芳催化,
大家放鬆了心情,伸出小腳,看著蔚藍的天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似乎是很自然的:他
們睡著了。
四個人不約而同的從這意外的午睡中不安的醒來。那塊岩石依舊冰冷,朝向東方投
射出懶洋洋的影子。快要落到淺碟邊的太陽在漸起的大霧中顯得有氣無力。冰冷、厚重
的白霧將整個山頂包圍起來,四周瀰漫著沈重的氣氛,毫無聲響的荒野更讓人內心不安
。原先生氣勃勃的小馬現在都聚攏在一起,頭低低的不敢動彈。
哈比人們警覺的跳了起來,跑向西邊打探狀況。眾人這才發現自己彷彿被困在迷霧
之海中的孤島上。不知如何是好的哈比人束手無策的看著太陽落入霧海之中,東方也跟
著竄出詭異的灰色陰影。濃霧溢過淺碟邊,滾到他們頭上,把眾人包圍在一個以石柱為
頂的封閉領域中。
他們覺得好像有個陷阱正在悄悄收攏,但這景象並不足以讓他們灰心。他們還記得
之前看到的路況,也還知道該往那個方向走。事實上,這個地方開始讓他們覺得毛骨悚
然,根本不想要多停留一分一秒。眾人用快要凍僵的手指飛快的收拾行李,準備離開。
很快的,他們就牽著小馬一個接一個的越過淺碟邊緣,朝北走下斜坡,踏進霧海之
中。隨著他們的深入,四周的霧氣變得越來越濕、越來越冷。每個人的頭髮都貼在前額
上,不住的滴水。當他們終於來到谷底時,天氣已經冷的讓他們不得不拿出連帽斗篷穿
上。不久之後,連斗篷都因為吸了太多霧氣而開始不停滴水。最後,他們騎上馬,靠著
地勢的起伏判斷方向,開始緩慢前進。他們試圖摸索著走到之前所看到通往平原的隘口
。一旦他們通過了那隘口,就只需要直直朝北走,終究會走上東方大道的。他們不敢再
多想之後的行程,只能抱著微薄的希望暗自祈禱丘陵區之外不要再有濃霧。
他們行進的速度極為緩慢。為了避免在大霧中迷途,佛羅多領著一行人列隊往前走
。山姆走在他後面,在那之後是皮聘,然後是梅裡。山谷似乎無盡的往前延伸,永遠也
走不完。突然間,佛羅多看到了一絲希望。道路兩旁的山勢開始穿破濃霧,緩緩上升。
他猜測這應該就是之前苦苦盼望的隘口,也就是古墓崗的北邊出口。只要走出這個隘口
,他們就可以放心的休息。
「快!跟我來!」他回頭大喊,邊策馬向前奔馳。可是,他滿腔的希望瞬即化成了
泡影。眼前的黑影開始漸漸清晰,但卻不是他所想像的出口。兩根微微彎曲的高大石柱
構成了一個沒有門廊的黑暗大門。他不記得曾經從高處看到任何類似的景色。在他來得
及仔細思索之前,他就已經越過了這兩根石柱,無邊無際的黑暗開始將他淹沒。他的座
騎不住的後退,發出驚慌的嘶叫聲。佛羅多一個不穩,從馬上落了下來。他隨即打量著
四周,卻找不到其他人的蹤影。
「山姆!」他大喊著。「皮聘!梅裡!快過來!你們怎麼沒有跟上來?」
四周沒有任何的回音。他開始感到恐懼,在巨大的岩石間奔跑,邊狂亂的喊叫著:
「山姆!山姆!梅裡!皮聘!」小馬拔腿奔進迷霧中,就此消失。他覺得似乎從一段距
離之外傳來了:「嘿!佛羅多!喂!」的叫聲。那聲音來自東方,他著急的站在岩石間
,試圖搞清楚自己的方向。一確定那聲音是在左邊之後,他立刻拔足狂奔,衝上一座十
分陡峭的山坡。
他一邊奔跑,一邊扯開嗓門大喊。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任何回應,當微弱的回音
再度出現時,似乎是來自更高更遠的地方。「佛羅多!喂!」那微弱的聲音穿越迷霧飄
過來。突然,*救命!救命!*的喊聲取代了之前的話聲,最後一聲拖長的的*救命!
*十分淒厲的嘎然而止。佛羅多立刻使盡全身力氣奔向那慘叫的源頭;可是,原先微弱
的光線已經消失了,墨黑的夜色將他緊緊包圍,根本完全無法分辨方向。他只知道自己
一直不停的往上爬。
最後,地勢終於改變,佛羅多這才知道自己到了某個山脊或是山頂。他累的渾身冒
汗,卻打從心裡感到一陣惡寒。周圍一片漆黑。
「你們到哪裡去了?」他無助的大喊。
沒有任何的回應。他側耳傾聽任何一絲一毫的聲響。佛羅多這才意識到天氣變得十
分寒冷,身旁開始吹起了刺骨的寒風。天氣起了變化。原先濃密的霧氣被強風吹的殘破
不堪。從他嘴裡呼出的熱氣成了白濛濛的水蒸氣,四周也不再那麼黑暗。佛羅多抬起頭
,驚訝的發現稀疏的星斗出現在翻滾的霧氣和雲朵之間。強風吹過草地,開始發出呼嘯
聲。
他覺得好像聽見了一聲含糊的叫喊聲,連忙趕向那方向。隨著他的腳步,迷霧開始
漸漸散開,滿天的星斗也都露出了面孔。從星座的排列,他判斷自己正往南邊走;由於
目前自己身在一個圓丘頂上,剛剛一定是從北邊爬上來的。冷冽的寒風毫不留情的從東
方吹來,一團巨大的黑影猛然出現在西方的星空下。
那是一座巨大的墓穴。
「你們在哪裡?」他又怒又怕的大喊。
「在這裡!」一個深邃、冰冷,彷彿來自地底的聲音回答。「我在等你!」
「才不是!」佛羅多回答,但他並沒有逃開。他膝蓋一軟,跪了下來。四周萬籟俱
寂,所有的聲響彷彿都被某種力量給遮蔽。他渾身發抖的抬起頭,正好看見一個高大的
黑影,襯著星光悄無聲息的出現。那黑影低頭看著他。他認為自己看見了一雙眼睛,那
雙冰冷的眼睛中散發著似乎來自遠方的微弱光芒。接著,一雙比鋼鐵還堅硬、比冰霜更
寒冷的手攫住他。一股寒氣直透骨髓,他跟著失去了意識。
當他再度清醒時,有一瞬間腦子一片空白,只記得充斥心中的無邊恐懼。隨即他想
起自己已經陷入了無法逃脫的牢籠中:他被抓進了古墓。
他被古墓屍妖抓住,帶進這裡來。佛羅多認為自己多半已經在傳說中屍妖的魔力控
制之下,因此動也不敢動。雖然已經清醒過來,但他還是保持著雙手交疊在胸前的姿勢
,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的恐懼如同周圍的黑暗一樣揮之不去,緊緊的將他環抱。但這還是無法阻止他想
起比爾博和他的冒險故事,回憶起兩人在夏爾散步,邊聊著冒險和旅途的傳奇。
根據傳說,即使是最肥胖、懦弱的哈比人心中也深埋著勇氣的種子,等待著關鍵的
絕望時刻方才萌芽。佛羅多既不肥胖,更不懦弱。他所不知道的是,比爾博(包括甘道
夫),都認為他是夏爾地區最優秀的哈比人。他一心只認為自己已經來到了旅程的終點
,即將面臨恐怖的結局。但這念頭卻讓他更加堅強,他渾身肌肉緊繃,準備最後一搏,
不再像之前一樣聽天由命的癱在地板上。
當他正力圖自持,恢復鎮定的時候,他注意到四周緩緩亮起了詭異的綠光。一開始
,他無法透過這微弱的光芒看清周圍的環境。這光線彷彿是從他身體內和週遭的地板溢
出的,而這股光芒尚未照亮天花板。他轉過頭,在這冷光中發現山姆、皮聘和梅裡就躺
在他身邊。他們的臉色死白,身上披著白色的喪衣。三個人的身邊有著數不盡的金銀珠
寶,但在這邪異光芒的照耀下,一切的美麗都失去了魅力。他們頭上帶著寶冠,腰間繫
著金鏈,手上戴著許多枚戒指。他們的手邊放著寶劍,腳前置著盾牌。三人的頸上則是
架著一柄出鞘的利劍。
一首冰冷的曲調突如其來的開始了。那聲音似遠似近,極端的飄忽不定;有時尖利
的如同在雲端飄湯,有時又低沈的彷彿來自地底。在這一連串斷續的音調中有著哀傷恐
怖的蘊涵。這些字眼直接了當地傳達了歌者的感受:嚴厲、冰冷、無情、悲慘。夜色在
這慟嚎下彷若水波一般起了漣漪,冰冷的生命詛咒著永無機會獲得的暖意。佛羅多感到
寒意直透骨髓。不久之後,那歌曲漸漸變得清晰,害怕的佛羅多終於能明白的一字一句
聽見這詛咒:心手屍骨盡皆寒,陰風慘慘地底眠:倒臥石床不得醒,需待日滅月亦冥。
星斗俱湮黑風起,魂飛魄散寶山裡,靜候闇王魔掌引,盡掌死海絕地頂。*
他接著聽見地板傳來搔爬的聲音。他用一隻手撐起身子,在那蒼白的光芒中看清楚
眾人身在一道長長的走廊上,不遠處是一個轉角。一隻細長的手臂靠著手指移動,一路
爬向最靠近他的山姆,眼看就要抓住他脖子上的那把利劍。
一開始佛羅多覺得自己被那詛咒之音給化成了石頭,動彈不得。接著,他腦中突如
其來的出現了一個念頭。如果他戴上魔戒,古墓屍妖是否會找不到他,進而讓他逃出生
天?他腦中浮現了自己在草原上奔逃,悼念梅裡、山姆和皮聘的景象;但至少他保住了
自己的小命!即使甘道夫也必須承認這是唯一的選擇。
可是,之前在他心中甦醒的勇氣強到讓人無法抵抗:他不能就這樣捨棄朋友!他的
決心開始動搖,雙手在口袋外掙扎著。在此同時,那隻手臂依舊毫不留情的逼近。最後
,他終於下定了決心,一個翻身撲在同伴的身體上。他接著鼓起餘勇,一劍將那手臂齊
腕砍斷,那柄利劍也跟著從劍柄處斷成兩半。墓穴中傳來一聲尖叫,詭異的光芒立刻消
失。黑暗中傳來怒氣沖沖的咆哮聲。
佛羅多趴在梅裡身上,感覺他渾身冰涼。他突然回想起在大霧起後就消失在他腦中
的景象:那座山下的小屋,湯姆歡快的歌聲。他記起了湯姆教導他們的歌謠。他低聲顫
抖著開口唱道:*呵!湯姆?龐巴迪!*這個名字似乎讓他的聲音變得更為有力:一股
氣魄注入歌聲中,黑暗的墓穴彷彿回湯著號角和低沈的鼓聲。
呵!湯姆?龐巴迪,湯姆?龐巴迪啦!
在水邊、在林中在山上,在草旁和柳樹下,如火焰、如烈日、如月亮,傾聽我們的
呼喚!
快來,湯姆?龐巴迪,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一切都沈寂下來,佛羅多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經過彷彿數小時之久的沈默之後
,一個來自遠方卻無比清晰的聲音,穿越層層的阻隔,回應了他的呼喚:老湯姆?龐巴
迪是個快樂的傢伙;
他穿著淡藍的外套,黃色的靴子暖活活。
無人能抵擋他的意志,因湯姆是一切的主人;
他的曲調強而有力,雙腳疾快如神。*
不遠處傳來一陣巨大的轟隆聲,似乎有大量的土石崩落;一道刺眼的白光穿透進來
,驅走了之前的幽暗綠光。就在佛羅多的腳前出現了一個如同大門一樣的圓形開口,一
輪初升的太陽照在門口的湯姆身上。溫暖的陽光照在地板上,也照亮了佛羅多身邊三名
哈比人的面孔。他們依舊動也不動,但臉上的病容卻已消退。這三人現在看起來彷彿只
是陷入熟睡而已。
湯姆彎下腰,脫下帽子,鑽進這黑沈沈的石室中,邊吟唱著:快滾出去,老屍妖!
消失在那陽光裡!
像是霧氣一般快散去,如同寒霜一樣隨風逝,滾去那山後的荒涼地!
永遠不要回這邊!再也不要回墓裡!
消失在人們的記憶裡,隱身在無邊的黑暗中。
大門深閉永不開,直到海枯石爛時。*
這首歌一唱完,墓穴不遠處就傳出一聲哀嚎,跟著整塊岩石垮了下來。一聲淒厲的
慘叫聲越拖越遠,漸漸消失在遠方。最後只剩下一片寂靜。
「來吧,好友佛羅多!」湯姆說。「我們趕快到外面乾淨的草地上吧!你得幫我把
他們抱出去。」
兩人一起把梅裡、皮聘和山姆抱了出去。佛羅多離開古墓時,回頭看了最後一眼,
發現還有一隻被砍斷的手臂在地上像蜘蛛一樣的亂爬。湯姆又走了回去,隨即從洞內傳
來震耳的跺腳聲和撞擊聲。當他再度走出古墓時,手中抱著大把大把的珠寶,有金、銀
、黃銅和青銅的工藝品。更有許多珠寶和項練之類的裝飾品。他爬上綠色的山丘,將這
些東西一股腦兒的丟在太陽下。
他站在那裡,手中拿著帽子,聽任晨風吹亂他的頭髮。他低頭看著三名躺在陽光下
的哈比人,舉起右手,用清朗的聲音命令道;
醒來吧,快樂的小傢伙!聽我之命快醒來!
四肢百骸暖起來!冰冷的巨石已崩塌;
黑暗的大門已敞開,死者之手已斷砸。
夜中之夜已奔逃,前路阻礙連根拔!*
佛羅多驚喜的發現朋友們動了動,揉著眼睛跳了起來。他們吃驚的看著四周,先是
看著佛羅多,然後看著站在山頂不可一世的湯姆。最後,他們滿腹疑惑的看著自己穿著
白色屍衣、披掛著許多純金珠寶的身體。
「這搞什麼鬼?」梅裡頭上的寶冠歪倒下來,遮住他的眼睛。然後他停下動作,神
色一凜,閉上眼睛說。「啊,我記起來了!」他說。「卡恩督的敵人前來偷襲,我們被
打的措不及防。啊!長矛穿過我的心臟!」他捧著胸口說。
「不要!不要!」
他隨即又張開眼,一臉困惑的說。「我剛剛說了什麼?是在作夢嗎?佛羅多,你跑
到哪裡去了?」
「我以為我迷路了,」佛羅多說,「我現在不想談這個。我們先想想接下來該怎麼
樣!未來比過去重要多了!」
「大人,你是說我們要穿這樣的衣服考慮未來?」山姆問。「我的衣服呢?」他把
身上的東西全都丟到地上去,一臉不爽的東張西望,似乎想要在附近找到哈比人慣穿的
衣服和褲子。
「你們找不到原來的衣服的,」湯姆從山頂跳了下來,在陽光下繞著他們跳來跳去
。不知情的旁觀者根本無法想像剛剛還是性命交關的時刻。看著他眼中歡愉的光芒和無
憂無慮的行動,之前殘留的恐懼的確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你這是什麼意思?」皮聘看著他,好奇的問道。「為什麼找不到呢?」
湯姆只是搖搖頭,說:「你們逃過了一劫。相對於這種劫難而言,衣服不過是微不
足道的損失。高興一點吧,快樂的朋友們,讓陽光溫暖你們的身心!把這些冰冷的衣服
丟掉!湯姆去狩獵的時候你們可以赤裸精光的到處跑!」
他吹著口哨,大呼小叫的溜下山丘。佛羅多注視著他興高彩烈的吹著口哨,蹦蹦跳
跳的沿著河谷往南走。他的歌聲依舊隨風飄送回來:嘿!就是現在哪!快來吧!你要去
哪裡呀?
上上下下,遠遠近近,到底何處是你的目標啊?
耳聰鼻明,尾巴甩甩鄉巴佬,穿著白襪的老胖子到處跑!*
他邊跑邊唱,丟著帽子又用手接住。最後他的身影被山丘給遮擋住,但*嘿!就是
現在哪!*的歌聲還是在荒野中迴響著,伴隨他的腳步往南方而去。氣溫又再度回升了
。哈比人們照著湯姆說的,在草地上赤身裸體的跑了一陣子。然後,他們好像久旱逢甘
霖的一樣享受著溫暖的陽光。又彷彿臥床已久的病人突然間擺脫疾病的糾纏一樣滿心歡
喜。
等到湯姆回來的時候,四個人全都覺得渾身是勁(肚子也跟著餓起來)。他的帽子
一馬當先的從山丘下露出來,身後跟著六隻聽話的小馬;除了他們原先的五隻之外,又
多了額外的一隻。那只很明顯就是歌曲裡面的老胖鄉巴佬;和他們原先的馬匹比起來,
它比較壯、比較胖,年紀也大多了。事實上,梅裡是其它五匹馬的主人,他從沒有替他
們取過任何名字。而它們竟然乖乖聽著湯姆隨口取的名字排成一列。最後湯姆向所有人
鞠躬說道:「這就是各位的馬兒啦!」他說。「從某個角度來看,它們比你們這些愛亂
跑的哈比人聰明多了,至少它們鼻子夠靈,知道哪些地方不該去。即使它們轉身逃跑,
方向也是非常正確的。它們雖然很忠心,但古墓屍妖的威脅並不是它們能對付的;你們
應該要原諒它們。你看,它們又駝著所有的行李回來啦!」
梅裡、山姆和皮聘從行李中拿出額外準備的衣物換上,很快就開始汗流浹背。因為
他們被迫穿上事先準備的較厚冬衣。
「那匹老馬胖鄉巴佬是從哪裡來的?」
「它是我的馬,」湯姆說。「是我四條腿的朋友,只是我平常很少騎它,任它在山
野間亂跑。當你們的小馬住進我的馬廄時,它們一定記住了胖鄉巴佬的味道;因此,它
們在半夜就衝著那味道跑,最後遇上了我家的鄉巴佬。我想它應該用它的智慧好好安撫
了這些可憐的小馬,讓它們不再害怕。喔,對了,自由的鄉巴佬,湯姆這次要騎你了啦
。嘿!在下準備送你們一程,所以得有匹座騎才行。如果我要邁開大步趕路,就很難跟
騎馬的哈比人聊天羅!」
大家知道這件事之後都覺得很高興,忙不迭的向湯姆道謝。不過,他笑著回答眾人
:這是因為他們實在太會迷路了,如果他不送大家到他的轄區邊界去,他可能會擔心的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忙,」他說。「我要唱歌要跳舞、要聊天要走路,還要照管這塊
荒野。湯姆不能總是靠近墓穴大門或是柳樹的縫隙。湯姆還有家要照顧,金莓還在等我
哪。」
從太陽的角度來判斷,現在的時間還算早,大概是九點到十點之間。剛剛才歷險餘
生的哈比人又把腦筋動到食物上頭去了。他們上一餐是在那塊冰冷的石柱旁邊吃的午餐
,算來已經過了很久了。四人狼吞虎嚥的把湯姆送給他們當晚餐的乾糧吃光,同時也把
湯姆剛剛額外帶來的食物一掃而空。這頓飯並不算豐盛(哈比人的食量驚人,況且又好
幾餐沒吃了),但至少讓他們感覺好多了。在他們用餐的時候,湯姆跑到山頭上,仔細
檢查拿出來的珠寶。他將大部分的珠寶撥成一堆,讓它們在草地上閃閃發亮。他宣佈要
讓這些寶物「屬於下個發現它們的生靈」,不管是鳥獸、精靈或人類。因為唯有如此,
這墓穴的詛咒才會被破壞,不會再有屍妖重回此地。他從裡面挑出了一個鑲有藍寶石的
胸針,那寶石擁有百變多端的美麗藍影,一時間讓人為之目眩。他仔細的打量了這胸針
很久,彷彿想起過去一些回憶。最後,他搖搖頭,開口道:「這是送給湯姆和他妻子的
美麗小玩具!古代配戴這胸針的同樣是位傾國傾城的美女,金莓將會繼承這寶石,不會
遺忘它過去的主人!」
他替每名哈比人挑了一柄長型的寬闊匕首。這些武器十分的銳利,作工極為精細,
上面還雕刻著紅色與金色的巨蛇圖案。當湯姆把這些兵器從黑色劍鞘中抽出時,用奇異
金屬打造的刀刃隱隱生光。這幾柄匕首質硬而輕,上面還鑲嵌著許多閃亮的寶石。不知
道是由於這些劍鞘的保護還是古墓的詛咒,每一柄匕首都銳利、閃耀如昔,完全沒有受
到時光的侵蝕。
「古代小刀的長度很適合哈比人拿來當劍用,」他說。「如果這些來自夏爾的客人
們要往東南方的黑暗領域冒險,隨身帶著銳利的刀劍是很重要的。」接著,他又告訴他
們這些刀刃是許多年前由西方皇族所打造的。他們是黑暗魔君的敵人,最後卻被安格瑪
地區的卡督恩邪王所擊敗。
「已經沒有多少人記得這段歷史,」湯姆呢喃道。「但是,依舊有些被遺忘的皇族
子嗣孤身流浪四方,保護那些無辜的人們免受邪惡勢力的侵害。」
哈比人並不瞭解他所說的話,但他們腦中突然浮現一個來自遙遠未來的影像:一塊
廣大的平原上有許多人類行走著,每個人都十分高大、神情嚴肅,拿著鋒利的寶劍,走
在最後的是一名眉毛上有顆星星的男子。然後,那影像就消失了,他們又回到太陽照耀
下的真實世界。該是出發的時候了。他們收拾好一切,打包行李、將它們綁在馬匹身上
。剛拿到的新武器掛在他們外套下的皮帶上,讓他們覺得有些笨拙,也懷疑這樣的東西
到底是否能派上用場。他們之前從來沒想過這場逃亡會跟任何戰鬥牽扯上。最後,他們
終於邁步離開。一行人領著小馬走下山丘,一到谷地就策馬趕路。背後山頭上的黃金在
太陽的照耀下彷彿燃起一陣黃色的火焰,最後,這火焰也消失在其它丘陵的阻擋之下。
不管佛羅多怎麼仔細的尋找,就是找不到之前所看到的巨大石柱和它所構成的大門
。過不了多久,他們就通過了隘口,離開了這塊陰氣森森的地方。有湯姆?龐巴迪的陪
伴,這是段相當愉快的旅程。不過,鄉巴佬的腳程比其它的馬快得多,剛好可以讓湯姆
如常的在他們四周繞來繞去。湯姆大半時間都在唱著隨口胡謅的小調,哈比人一個字也
聽不懂。也有可能這並不是湯姆胡謅的語言,而是一個古老,只適合描述快樂和美景的
奇異語言。
他們馬不停蹄的趕路,卻發現東方大道比他們所想像的遠多了。即使沒有大霧的阻
擋,他們也無法撥空睡午覺;因為這樣一來就鐵定無法在天黑前趕到東方大道。他們之
前看到的黑線並非是什麼大樹,而是深溝旁所生長的一連串灌木叢,在深溝的另一邊則
是一堵高牆。湯姆說這曾經是某個王國的邊界,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似乎記
得一些有關他們的悲劇,但不願意多談。
他們越過深溝,從高牆的空隙鑽了過去。湯姆領著眾人往北走,因為之前他們大半
都在向西趕路。地勢現在變得相當平坦,因此眾人更加快了腳步。當眾人看見眼前一排
整齊的大樹時,太陽也已經快要西沈了。在經過一連串意外的冒險之後,他們終於回到
了東方大道上。一行人開心的策馬急馳,最後在路旁樹蔭下停了下來。他們身在一個斜
坡的頂端,在夜色降臨之際有些迷濛的大道就在他們的腳下蜿蜒前進。從這裡開始,大
道的方向成了從西南往東北,很快就進入一個寬廣的河谷中。道路上面有許多小水窪和
坑洞,還留有之前大雨的痕跡。
他們騎下斜坡,打量著四周。這裡沒有任何特殊的景物。「哇!我們終於又回到正
路上來了!」佛羅多說。「我猜這次抄小徑走森林所浪費的時間應該沒超過兩天吧!不
過,如果能夠把追兵騙離我們的路線,這樣就值得了。」
大夥面面相覷,黑騎士的恐怖身影又出現在眾人的腦海中。自從進了森林,他們就
一心只想到要逃出森林的掌握;等到大路終於出現在眼前之後,他們才想到原先的追兵
,和對方可能在路上埋伏的恐怖事實。一行人緊張兮兮的看著西方,但路上沒有任何人
馬經過的蹤跡。
「你覺得???」皮聘遲疑的問。「你覺得我們今晚會不會又被追上?」
「應該不會,我希望至少今晚不會,」湯姆?龐巴迪回答道,「或許明天也不會。
不過,不要太過相信我的推測,因為我也沒辦法百分之百確定。我對於東邊的事情沒有
太大的把握。那些來自黑暗之地的黑騎士可不在湯姆的管轄範圍內。」
無論如何,哈比人們還是希望他能夠一起同行。他們覺得湯姆可能是唯一知道該怎
麼對付黑騎士的生靈。很快的,他們就要踏上完全陌生的土地;夏爾地區對這裡的記載
幾乎是完全付之闕如。在夕陽的照耀下,他們都忍不住開始想家。他們被深沈的孤寂感
和失落感所籠罩,靜靜的站著,不願意就這麼離開。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們才發現湯
姆原來正在和他們道別,諄諄叮囑他們在天黑之前要馬不停蹄的趕路。
「湯姆給你一個忠告,這忠告至少到天黑之前都有效;在那之後,你們就得靠自己
了。如果你們沿著大道往前走四哩,就會遇到一個村莊。那是在布理山下的布理村,村
莊的入口面向西邊。你們會在那邊找到一個叫作*躍馬*的老旅店。老闆叫作巴力曼?
奶油伯,你們可以在那邊過夜。第二天一起就立刻啟程。要勇敢,但也必須謹慎!保持
一顆樂觀的心,勇敢面對你們的未來!」
他們又再一次的懇求他至少和他們一起到旅店內喝杯酒;但湯姆笑著拒絕了:湯姆
的疆域到此為止:他不會越過邊界。
湯姆還有房子要照顧,金莓還在家守候!*
話一說完,他就將帽子一丟,跳上鄉巴佬;一路哼著荒腔走板的小調消失在暮色中
。
哈比人們爬上斜坡,目送著他離開。
「真遺憾必須讓龐巴迪大人離開,」山姆說。「他真是個奇人。就算我們再走很遠
,可能都不會遇到比他心腸更好、行徑更怪異的人了。對啦,如果能夠馬上看到他說的
*躍馬*旅店就好了。我希望它會像是我們老家的*綠龍*旅店一樣舒適!布理住的都
是些什麼樣的人啊?」
「布理有住哈比人,」梅裡說,「還有不少的大傢伙。我打賭那邊一定很像我們的
老家。*躍馬*旅店的風評很不錯,我們家經常有人騎馬兩地跑呢。」
「就算那裡真有這麼好又如何?」佛羅多說,「畢竟我們已經身處在夏爾之外。隨
時提高警覺!各位千萬不要忘記,*絕對*不可以提到巴金斯這個姓氏。如果你們要稱
呼我的話,就叫我山下先生。」
一行人隨即上馬,在暮色中沈默的趕路。夜色很快降臨;他們又越過了幾座小丘之
後,終於看見不遠處有燈火閃爍。
漆黑的布理山在滿天星光下無聲的出現;在山的西邊有一座不小的村莊。他們一心
只想要找到一個可以烤火、住宿的地方,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熾天使書城
【第九節:在那躍馬】
招牌下布理是這一帶最大的村莊。這塊有人居住的區域相較於外面的荒野,像是大
海中的孤島一般遺世而獨立。除了布理之外,山的另一邊還有史戴多村,再往東方過去
一點的深谷中則是康比村,位於契特森林的邊緣還有一個叫阿契特的村莊。夾在布理山
和這些村莊之間有一塊只有幾哩寬的小林場。
布理的人類都有一頭褐髮,身形壯碩,身高並不高。他們的個性樂天而獨立,不受
任何勢力的管轄。不過,和一般人類相比,他們對哈比人、矮人、精靈,和週遭其它的
生物要來得更友善、更熟稔。根據他們的傳說,他們是首先開拓中土世界西部的人類之
直系子孫。只有極少的天之驕子逃過了遠古的災變,但當那些皇族從大海的另一邊歸來
時,布理的人類依舊好好的活著。而現在,當皇族們都消失在史書以外時,他們也沒有
任何的改變。
在那段時間中,沒有其他的人類居住在這麼靠西邊的地方。在夏爾地區三四百哩之
內都無例外。不過,在布理之外的荒地中有許多神秘的旅者。布理人稱他們為遊俠,對
他們的來歷一無所知。他們比布理的人類要高,膚色更黑,據說擁有超乎常人的聽力和
視力,能夠瞭解飛禽走獸的語言。他們不受拘束的在南方漫遊,甚至會往東到達迷霧山
脈一帶。不過,他們的人數很少,行蹤也非常詭秘。當他們現身時,往往會帶來遠方的
消息,述說早已被人遺忘、在此受到熱烈歡迎的傳奇。不過,縱然如此,布理的居民並
不和這些人深交。
布理一帶同樣也有許多的哈比人家庭;他們則聲稱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哈比聚落,
創建的時間甚至遠在古人渡過烈酒河,殖民夏爾之前。他們大多居住在史戴多,但也有
些人住在布理。布理的哈比人多半住在山丘的斜坡上,俯瞰著人類的屋子。這裡的大傢
伙和小傢伙(他們彼此這樣稱呼著)對彼此相當友善,各自以自己的方式過自己的生活
,也不卑不亢的瞭解自己是布理不可缺少的一部份。世界上其它地方都找不到這麼獨特
卻又完美的平衡。
不管是大是小,布理的居民都不太常旅行;鄰近四個村莊的瑣事就是生活的一切。
布理的哈比人偶爾會造訪雄鹿地,或者是夏爾的東區。雖然這裡從烈酒橋直接騎馬過來
並不遠,但夏爾的哈比人極少前來此地。有時會有雄鹿地的哈比人或是充滿冒險精神的
圖克一族會來這裡的旅店小住,但這情況也同樣越來越少見。夏爾的哈比人把布理居民
和任何居住在夏爾以外的哈比人都是作「外來客」,對他們絲毫沒有興趣,認為他們粗
魯不文又無趣。不過,在整個中土世界西部可能散居著比夏爾居民想像中還要多的「外
來客」。有些真的和野人沒有多大差別,隨手挖個洞穴就可以住上一陣子。不過,至少
在布理這裡,這些哈比人可是過著富足而有教養的生活,並不會比他們的遠親(那些「
內地人」)落後到哪裡去。有段時間,夏爾和布理之間的交流十分頻繁,人們並沒有遺
忘這件事情。毫無疑問的,烈酒鹿家肯定是滲有布理居民的血統。
布理村中有著近百棟人類居住的石屋,大多數是在大道旁邊,依山而建,有著朝西
的窗戶。在人類聚居的那邊,一道深溝和高籬構成了幾乎環繞山勢半圈的阻隔。若要從
大路過去,有一條堤道通進去,但也被一扇大門所看守著。南邊有另外一扇門也是離開
這座村子的通路。這扇門一到日落就會關閉,門旁還有著管理員所居住的小屋。
沿著大道一路走進圍籬內,繞過山腳右轉之後,就是一座不小的旅店。它是在很久
以前,路上的往來還很頻繁時所建造的。因為那時布理可算是一個十字路口,另外一條
古道就在村西邊的壕溝旁和東方大道交會;過去許多人類和各個種族的成員都經常取道
該處。「像是布理來的怪消息」至今依舊是夏爾東區的口頭禪,也正是從古代沿用下來
的說法。那時在這間旅店可以聽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消息,夏爾的哈比人經常跋涉來此只
為聆聽最新的傳說。不過,現在北地已經荒廢了很久,北大道也跟著人煙稀少;道路上
長滿了野草,布理的居民改稱它做綠大道。
不論外界如何變遷,布理的旅店依舊屹立不搖,關鍵就是在旅店老闆身上。他的旅
店是四座村子中愛說短道長、嚼舌根的大小居民們最佳的聚會場所。這裡也是遊俠們漫
遊四方後歇腳之所。除此之外,還是一些取道東大道,前往迷霧山脈旅客(多半都是些
矮人)的中繼站。
此時天色已晚,星星也開始探出頭來,佛羅多和同伴們這才走到了綠大道和村莊交
界的十字路口。他們先走到西門口,發現它已經關上,不過,透過門縫還是可以看到門
邊有個人坐在那裡。一聽到門外的人聲,管理員立刻跳了起來,拿起油燈照著門外的來
客。
「你們是從哪裡來的?有何貴幹?」他口齒不清的說。
「我們要住進這裡的旅店,」佛羅多回答。「我們準備往東走,但今晚無法繼續趕
路了。」
「哈比人!四個哈比人!而且從口音看來還是從夏爾來的,」管理員喃喃自語道。
他陰鬱的打量著四人,最後才慢慢打開門,讓四人騎馬通過。
「我們不常看見夏爾居民晚上騎馬在大道上趕路,」在眾人於門口稍停時,他自顧
自的說道。「請各位諒解我對你們要往東走的行程感到十分好奇。請教諸位的大名是?
」
「我們的名字似乎和您沒有什麼關係吧?而且,這地方也不太適合討論這話題,」
佛羅多不太喜歡這傢伙的樣子和口氣。
「當然,你們的名字和我是沒有太大關係,」那男人說;「不過,我的職責就是在
入夜後要盤查來人。」
「我們是來自雄鹿地的哈比人,臨時起意想要來這邊的旅店住住看,」梅裡插嘴道
。「我是烈酒鹿先生。這樣夠了嗎?我以前聽說布理的人對旅人很客氣哪。」
「好啦,好啦!」那人說。「我無意冒犯。不過,等下會問你們問題的可能就不只
看門的老哈利了。最近有不少形跡詭異的傢伙出沒。如果你們要去躍馬旅店,會發現客
人還不少呢。」
他向他們道晚安之後,雙方就不再交談。不過,佛羅多依舊注意到那男子在燈光下
繼續好奇的打量著他們。當他們繼續前行時,背後傳來大門匡當關上的聲音,讓佛羅多
感到十分慶幸。
他對於看門人疑神疑鬼的態度感到相當不安,也擔心為什麼會有人對同行的哈比人
特別注意。這會不會是甘道夫呢?他可能在一行人於老林和古墓一帶耽擱的同時,已經
先到了布理。雖然如此,但那看門人的一舉一動就是讓佛羅多覺得不對勁。
那人又繼續目送這群哈比人,過了好一段時間才回到屋子內。就在他一轉過頭的瞬
間,一個黑色的身影飛快的攀進門內,無聲無息的融入黑暗的街道上。
哈比人騎上一道斜坡,經過幾座疏落的房子。這些屋子在他們眼中有些過於巨大,
形式也讓人不太習慣。山姆看著足足有三層樓高的旅店,一顆心開始不斷的往下沈。他
在旅程剛開始的時候就想像過遇到比樹還要高的巨人,或是其它更恐怖怪物的景象。但
是,光看到這些人類和他們高大的屋子就讓他覺得受夠了。沒有人會希望忙碌的一天是
這樣結束的!他開始幻想著旅店的馬廄裡面擠滿了黑馬,黑騎士們從樓上黑暗的窗戶中
往外窺探。
「大人,我們今天晚上該不會要在這邊過夜吧?」他忐忑不安的說。「如果這附近
有住哈比人的話,我們可以去找人投宿啊。這樣子比較舒服啦。」
「住旅店有什麼不好的?」佛羅多說。「這是湯姆推薦的地方,我想裡面應該夠舒
服才對。」
對於熟客來說,光是旅店的外觀就讓人覺得十分安心。它就座落在大道旁邊,兩邊
的廂房一路延伸到後面開發出來的山坡地上。因此,二樓的窗戶和後面的廂房是等高的
。正中央還有座拱門通往兩個廂房之間的庭院,拱門左邊緊接著幾道寬大階梯的是旅店
的門廊。大門敞開著,溫暖的黃光流洩而出。拱門之上掛著一盞油燈,底下則是塊巨大
的招牌:上面畫著一隻用後腿站立的肥胖白馬。門上漆著白色的大字:*巴力曼?奶油
伯經營的躍馬旅店*。低層的許多客房從厚厚的窗廉之內透出隱約的燈光來。
正當他們猶豫不決的時候,店內傳來了某人歡愉的歌聲,許多人大聲的加入合唱。
他們傾聽著這讓人心情振奮的曲調,很快的下定了決心,跳下馬來。歌曲在眾人的大笑
聲和鼓掌聲中結束了。
他們牽著馬兒走進拱門,讓他們在院子裡面吃草,一行人則走上階梯。佛羅多差點
一頭撞上一個光頭紅臉的矮胖男子。他穿著白色的圍裙,正拿著一滿盤的酒杯從另一扇
門內衝出來。
「我們想─」佛羅多開口道。
「馬上就來!」那人回頭大喊,接著又被淹沒在擁擠的顧客和瀰漫的煙霧間。不久
之後,他又衝了出來,一邊在圍裙上擦著手。
「晚安哪,小客人!」他鞠躬道。「您有什麼需要嗎?」
「可能的話,我們想要四張床,請你把五匹馬牽去馬廄。您就是奶油伯先生嗎?」
「沒錯!我叫巴力曼。巴力曼?奶油伯聽候您的差淺!您是從夏爾來的吧?」他突
然間一巴掌拍上腦門,彷彿記起了什麼事情。「一群哈比人!」他大喊著。「我好像忘
記了什麼哪!先生,我可以請教您的尊姓大名嗎?」
「這是圖克先生和烈酒鹿先生,」佛羅多說;「這位是山姆?詹吉。敝姓山下。」
「糟糕!」奶油伯雙指一彈道。「又想不起來了!等下只要我有時間應該可以想起
來的。今天生意很忙,不過我會盡量幫你們安排。這些年不常看到有人大老遠打從夏爾
過來了,如果不能好好招待諸位就失禮了。啊,不過今晚的生意實在好到不像話。『要
嘛不下雨,不然就淹大水。』我們布理人常這樣說。」
「喂!諾伯!」他大喊著。「你這個慢吞吞的懶鬼躲到哪裡去了?諾伯!」
「來啦,老闆!來啦!」一個笑嘻嘻的哈比人從另外一個門內跑出來。他一看到這
群來客,立刻停下腳步,饒富興味的打量著他們。
「包伯到哪裡啦?」店主扯開嗓門問道。「你不知道?快去給我把他找來!動作快
點!我可沒有三頭六臂!告訴包伯有五匹馬要打點。叫他務必想辦法擠出空位來。」諾
伯對老闆擠擠眼,笑著走開了。
「啊,我剛剛說到哪邊了?」奶油伯敲著前額問。「真是越忙越亂哪。我今天晚上
忙得暈頭轉向了。有一群傢伙昨天晚上竟然從南方走綠大道進村子裡,光是這樣就夠奇
怪了。今天晚上又有一群要往西方走的矮人旅團留宿在這裡。現在又是你們。如果你們
不是哈比人,搞不好我們還擠不出空位來哪。幸好,北廂房有幾間當初就是專門為了哈
比人蓋的房間。他們通常喜歡住在一樓,圓窗戶、所有的佈置都是針對他們量身打造的
。我想你們應該想吃晚飯吧。馬上就來。這邊請!」
他領著他們在走廊上走了一段,接著打開一扇門道。「這是間小飯廳!」他說。「
希望合你們的意。容我先告退啦,我忙到沒時間說話了。我得趕快跑到廚房去才行。我
的兩條腿又要吃苦啦,可是我又瘦不下來。我等下會再過來看看。如果你們想要什麼東
西,搖搖鈴,諾伯就會過來。如果他不來,就邊搖邊大聲叫!」
他最後終於走了,四人被他搞的喘不過氣來。不管這老闆有多忙,他似乎都可以連
珠炮似的說上一大串話不休息。
這時他們才有機會打量四周。這是間小而舒適的房間,壁爐中點著熊熊的火焰。壁
爐前則是幾張低矮、舒服的椅子,還有一張鋪好白布的小圓桌。桌上有個大搖鈴。不過
,哈比人侍者諾伯在他們還沒想到要搖鈴之前就衝了進來。他送進幾根蠟燭和一大托盤
的餐具。
「客人,要喝什麼嗎?」他問道,「廚房正在準備您的晚餐,需要我先帶諸位看看
房間嗎?」
一行人於是先去盥洗。在洗去了一身的旅塵之後,他們舒服的坐著,享受冰涼的大
杯啤酒。這時,奶油伯和諾伯又進來了。不到一分鐘,餐桌就佈置好了。桌上有熱湯、
冷盤和黑莓派,還有幾條新鮮的麵包、一球牛油,半輪乳酪。這可都是夏爾人愛吃的家
常菜,口味也很道地,足以讓山姆放下最後的戒心。(其實在喝了啤酒之後,山姆的戒
心就融化了一大半)
店主又盤桓了片刻,最後向客人們告退。「如果諸位用完餐之後,可以到我們大廳
去找找樂子,」他站在門口說。「或者也可以直接上床歇息。如果你們想放鬆一下的話
,大夥會很歡迎你們的。我們很少遇到『外來客』─啊!抱歉,我應該說是夏爾來的旅
客。我們很想要聽聽那裡的消息,或是任何你想到的故事和歌謠。當然,一切還是以你
們的想法為主!如果需要什麼東西,只管搖鈴!」
他們這頓飯吃的十分盡興(四個人足足埋頭苦幹了四、五十分鐘),酒足飯飽之後
,除了梅裡之外的所有人都決定到大廳去逛逛。梅裡覺得那邊太擠了。「我想還是坐在
爐火前安靜的休息一下,或許等下再出去呼吸新鮮空氣。不要玩的太誇張,千萬別忘記
,你們可是隱姓埋名的在躲避追兵,這裡離夏爾可沒有多遠哪!」
「好啦!」皮聘說。「管好你自己就好啦!別迷路了,別忘記待在屋裡比較安全啊
!」
店主口中的「大夥」都待在旅店內的大廳中。在佛羅多的眼睛適應了大廳的照明之
後,這才發現所謂的大夥真是三教九流無所不包。大廳裡面的照明主要是來自壁爐中刺
眼的熊熊火焰,因為天花板上的油燈一半被自己的油煙所遮蔽。巴力曼?奶油伯站在壁
爐邊,正在和幾名矮人和幾個外表怪異的人類談話。附近的長凳上坐著各式各樣的客人
:布理的人類、一群當地的哈比人(正坐在一起交頭接耳),幾名矮人;遠方的陰暗角
落還有幾個模糊的身影悄悄的坐著。
夏爾來的哈比人一走近大廳,當地人就熱情的歡迎他們。其他的陌生人,特別是那
些從綠大道上出現的傢伙,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他們。店主向佛羅多一行人介紹當地
的老主顧;不過,他連珠炮似的說話方式讓哈比人手足無措,勉強聽清楚了許多名字,
卻搞不太清楚誰是誰。布理的人類名字似乎都和植物有關(對夏爾的客人來說有些奇怪
),像是燈心草、羊蹄甲、石南葉、蘋果花、薊草、羊齒蕨。有些哈比人取的名字也朝
這個方向走,像是小麥草這個名字就很普遍。不過,大多數哈比人的名字是和地形景物
有關,像是河岸、獾屋、長洞、沙丘、隧道等等;這些在夏爾也是常見的名字。剛巧這
裡也有幾個從史戴多來的山下家人;他們覺得只要姓相同,八成有些沾親帶故。因此,
他們就把佛羅多當成失聯已久的遠親來對待。
事實上,布理的哈比人不只友善,更是喜歡追根究底。佛羅多很快就發現他一定得
解釋一下此行的目的才行。他編了個自己對歷史和地理有興趣的理由(一聽到這兩個字
,聽眾就開始猛點頭;其實布理的方言裡面幾乎完全用不到這兩門學問),因此需要四
處考察。他說他正考慮要寫本書(大夥都十分吃驚),他和朋友想要收集一些關於夏爾
之外的哈比居民的資料,而且他自己對東邊區域的情形特別感興趣。
一聽見這句話,大夥就爭先恐後的插嘴。如果佛羅多真的想要寫本書,而他又帶了
十幾個耳朵的話;那他在前幾分鐘就可以收集到四五個章節的資料。就樣還不夠,他還
被硬灌了一大堆的名字,眾人更好心的推薦他向「這裡的老巴」打聽消息。在熱絡一陣
子之後,由於佛羅多並沒有表現出當場寫作的慾望,因此一干哈比人們又開始打聽夏爾
的消息。佛羅多不太想多談,最後只得孤身坐在角落發呆,順便趁機打量一下四周的情
形。
人類和矮人們多半都在討論最近發生的大事,這些噩耗佛羅多早就十分熟悉。南方
十分動湯不安,聽起來那些在綠大道上趕路的人類想要找個可以不受干擾的地方住下。
布理的居民十分同情他們,但很明顯的還沒準備好要在這小地方擠下許多的陌生人。旅
客中有名瞇瞇眼的醜男預言未來會有更多的人往北走。「如果沒人安置他們,他們會自
己想辦法。他們和其他人一樣有權討生活,」他大聲說。當地的居民似乎不太高興。
哈比人對這不太關心,因為目前的事態還是和他們沒有多少關連。大傢伙又不可能
和哈比人搶山洞住。所以,他們還是對山姆和皮聘比較感興趣。
這兩個傢伙現在高談闊論,描述著夏爾目前的情形。皮聘生動描述米丘窟市政洞屋
頂塌陷的情形,搏得哄堂大笑。米丘窟的市長威爾?小腳是夏爾西區最肥的傢伙,被埋
在一大團的石灰底下。當他被救出來的時候,看起來活脫脫是顆沾滿麵粉的大水餃。不
過,也有幾個問題讓佛羅多感到不安。幾個去過夏爾的布理人想要知道山下一家人在夏
爾住在哪裡,都和哪些人來往。
正當佛羅多想要編個理由打斷同伴的高談闊論時,他突然間注意到牆邊的陰影下坐
著一個看來飽經風霜的怪人,也同樣注意著哈比人的談話。他面前擱著一個大杯子,邊
抽著一根彎曲的煙斗。他翹著一雙腳好整以暇的享受這一切。這人腳上穿著十分合身的
長統軟皮靴;不過,看的出來這靴子經歷了不少旅程,上面還沾滿了泥巴。即使在悶熱
的室內,他還是披著一件沾滿旅塵的厚重綠斗篷,兜帽依舊遮住他大部分的面孔。不過
,當他打量這些哈比人時,兜帽下的雙眼發出懾人的精光。
「那是誰?」佛羅多抓到機會就對奶油伯先生耳語道。「你好像沒有對我介紹過他
。」
「他?」店主也同樣壓低聲音,不動聲色的瞟了那人一眼。「我跟他不熟。他屬於
那些喜歡到處流浪的人類,我們這裡稱呼他們為遊俠。他不多話,不過,當他有心時,
往往可以告訴我們以前從沒聽過的故事。他會失蹤好幾個月,甚至一年,然後又再度出
現。去年春天他經常進進出出,但我有好一段時間沒有看見他了。我從沒聽他提起過自
己的名字:但我們這裡都叫他神行客。他那雙長腿步伐神速,不過,他也從來不跟人說
為何總是如此行色匆匆。但布理這一帶的俗語都是『不去管東邊和西邊的閒事』,這句
話指的就是夏爾人和這些遊俠們。你怎麼也剛好問到他。」話還沒說完,奶油伯就被叫
去添酒,佛羅多沒機會問清楚他是什麼意思。
佛羅多發現這個叫神行客的傢伙也正在看著他,彷彿已經猜到他和店主之間的對話
。同時,他揮揮手,點點頭,示意佛羅多坐到他旁邊去。當佛羅多靠近時,他脫下了兜
帽;露出一頭滲灰的黑色亂髮。他擁有一張蒼白、嚴肅的面孔,一對灰眸精光逼人。
「我叫神行客,」他低聲說。「很高興認識你─山下先生。希望奶油伯沒把你的名
字說錯。」
「他沒錯,」佛羅多生硬的說。他在對方銳利眼神的盯視下感到渾身不自在。
「啊,山下先生,」神行客說,「如果我是你,我會想辦法讓你的年輕朋友們少說
點話。美酒、烈火和難得遇見的朋友的確讓人十分高興,但是,這麼說吧,這裡不是夏
爾。最近有些形跡詭異的傢伙出沒。不過,你可能會認為我沒什麼資格這樣說,」他笑
了笑。「而且,最近布理還有比之前提到的更奇怪的來客經過,」他看著佛羅多的表情
,繼續道。
佛羅多回瞪著他,但什麼也沒說。神行客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的注意力似乎突
然間轉移到皮聘的身上。佛羅多這才吃驚的發現,這個口風不緊的圖克家人,在之前的
故事大獲好評之後,現在竟然開始描述起比爾博歡送派對上的糗事。他已經開始模仿那
段演說,就快要說到神秘消失的那段結尾。
佛羅多覺得有些惱怒。當然,這對於大多數的當地人來說只是個河對岸怪人怪事的
好笑故事;但是,有些見聞廣博的當地人(像是奶油伯),可能聽過很久以前有關比爾
博消失的傳言。他們很可能會連帶想起巴金斯這個姓氏;萬一最近剛好有人打聽過這個
名字,豈不更糟糕!
佛羅多思索著,不知道該怎麼做。皮聘很明顯已經得意忘形,忘記自己身處的危險
。佛羅多很擔心他甚至會一不小心提到魔戒;這就會是場大災難了。
「你最好趕快想點辦法!」神行客對他耳語道。
佛羅多立刻跳到桌上,開始大聲說話。皮聘的聽眾此時有些分心。有些哈比人看著
佛羅多,邊大笑著拍手,認為山下先生這回酒喝的太多了。
佛羅多覺得這場面很尷尬,開始不由自主的玩弄起口袋中的東西。(這也是他每次
演講時必有的小動作)。他摸到了掛在練子上的魔戒,突然間有股慾望想要戴上魔戒,
躲開這尷尬的狀況。不知為何,這想法似乎是來自於房間中的某人或是某物。他決心抵
抗這誘惑,緊緊的握住魔戒,彷彿擔心它會從口袋中逃走,造成破壞。無論如何,這對
他的靈感一點都沒有幫助。他只能想到幾句夏爾人常用的場面話先混過去:*我們很高
興能夠受到諸位如此慷慨的款待,在下斗膽希望這次的拜訪能夠讓夏爾和布理之間的關
係更為緊密;*他遲疑了一下,乾咳幾聲。
房間內每個人都看著他。「來首歌吧!」一名哈比人大喊著。「唱歌!唱歌!」其
他人也都跟著起哄。「來吧!老大,唱首我們從來沒聽過的歌!」
佛羅多張口結舌的呆立當場。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他突然間想起一首比爾博很自
豪的瞎掰歌(多半是因為歌詞是他親自出馬胡謅的)。那是一首有關旅店的歌,也可能
因為這樣,佛羅多才會在這時候想起這首歌。底下就是這首歌的全文,至今已經沒有多
少人記得它完整的歌詞。
從前有座溫馨小旅店座落在那灰色山丘下,他們釀的啤酒又醇又涼,吸引了那人離
開月亮大口把那啤酒灌下。
馬伕養了只醉貓會彈那五弦小提琴;
弓弦拚命猛拉,音符也跟著上上下下的猛炸,差點拉斷那提琴。
店主養了只小狗超愛聆聽那笑話;
如果客人歡聲雷動,它的小耳就會輕輕抽動,笑到全身快要融化。
他們還養了只大角母牛驕傲的好像皇后;
音樂對她就像美酒,可以讓她尾巴搖的很久在草地上跳舞跳個夠。
啊喔!那成排的銀盤還有那如山的銀匙!
還有專屬週日的餐具,大家會在週六下午小心的洗去那沾染污點的銀匙。
月亮上的來客正快樂的狂飲,醉貓開始咪喵;
桌上的碟子和湯匙也在亂跳,花園中的母牛發瘋似的亂躍,小狗也追著尾巴嚎叫。
月亮上的來客再乾一杯,一傢伙滾到椅子下去,他作著麥酒的美夢,直到天色星辰
消融,曙光也跟著凝聚。
馬伕於是對醉貓說:「看那月亮上的白馬,正在著急的踱步嘶叫;
但他們的主人卻只是大醉睡覺,太陽很快就要出馬!」
於是那貓兒在琴上拉起了殺豬歌兒,刺耳的可以喚醒那死去的人兒;
他拚命的又拉又唱,店主也搖著那人掌管的月亮:「三點多啦!」每個字都聲聲入
耳。
他們將那人抱上山頂將他打包送回月亮,他的駿馬在空中急馳,母牛也模仿馴鹿在
地面奔馳,碟子則是撞上了湯匙王。
提琴的殺豬聲越來越快,狗兒也開始扯開嗓子大吼,母牛和駿馬抬頭望天,客人也
都跳下床邊在房間裡怕的發抖。
噹的一聲琴弦斷裂!
母牛一跳飛上月亮,小狗笑的滿地打滾,週六用的碟子開始狂奔週日的銀湯匙也毫
不相讓。
圓圓的月亮滾到山後,太陽也跟著探出頭來。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因為她渾然以為現在已經天亮(注一)
眾人卻紛紛回床撒賴!
大夥紛紛熱烈的鼓掌。佛羅多的聲音很棒,這首歌更讓他們想到很多有趣的景象。
「老闆到哪去啦?」他們齊聲大喊。「他一定得聽聽這個。馬伕包伯一定得知道他的貓
可以拉琴,而我們還可以快樂的跳舞。」他們又叫了更多的麥酒,開始扯開喉嚨大喊:
「老大,再讓我們聽一次!來嘛!再唱一次!」
他們又逼著佛羅多喝了杯酒,再開始獻唱。這次很多人跟著一起唱和,因為曲調是
從別的歌謠改編過來的,而歌詞也都很好記。現在輪到佛羅多得意忘形了。他在桌面上
跳著,當他第二次唱到*母牛一跳飛上月亮時*,他也跟著奮力一躍。很明顯太過激動
了,因為這一躍的後果是讓他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摔在一大堆杯子上,又滑了一跤轟
的一聲滾到地上!聽眾全都開懷大笑,隨即氣氛一變,眾人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歌手竟然憑空消失了!他彷彿跌進隱形的地洞內,就這麼無聲無息的不見了。
當地的哈比人手足無措的看著,最後才齊聲呼喊巴力曼趕快過來。一時間所有人都
離皮聘和山姆遠遠的,每個人都不安的用眼角瞄著他們。很顯然大家現在都以為這夥人
是和一位力量和目的都不明的法師一起旅行。不過,在紛亂的人群中有一名黑皮膚的布
理人露出早知如此的冷笑,讓他們感到極為不安。不久之後他就趁亂溜出大門,身後跟
著那個小眼睛的南方人。這兩個傢伙整晚都不停鬼鬼祟祟的交頭接耳。看門人哈利也緊
跟著兩人跑出店外。
佛羅多覺得自己真是蠢的無以復加。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爬到躲在黑暗角落
、不動聲色的神行客身邊。佛羅多靠著牆壁,取下魔戒。他根本不知道魔戒怎麼會套上
他的手指。他只能推測多半是自己在唱歌的時候,手習慣性的在口袋裡亂摸,而他快摔
倒的時候一緊張就不小心套上了魔戒。佛羅多沈思了片刻,懷疑這是不是魔戒在搞鬼。
它似乎是回應這房間中的某股意志,要揭穿自己所在的位置。他對於剛剛溜出門的那些
傢伙感到很擔心。
「搞什麼鬼?」當他解除隱形之後,神行客逼問道。「你在幹什麼?這比你大嘴巴
的朋友還要糟糕幾百倍!你就是得跳進麻煩堆裡面!哼,或者我該說是把手指插進麻煩
堆裡面?」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佛羅多警覺的回答。
「不,你懂的,」神行客回答;「但我們最好還是等到這一切先平靜下來再說。到
那時,如果你有空的話,我想要和你單獨談談,好嗎?*巴金斯先生*!」
「要做什麼?」佛羅多假裝沒聽見對方提到自己的真名。
「對我們兩人都很重要的事情,」神行客直視著佛羅多的雙眼。「你可能會知道一
些對你有利的情報。」
「很好,」佛羅多試著裝出漠不關心的態度。「我等下再和你談談。」
***
同時,壁爐邊有一群人開始激烈的爭論。奶油伯先生走了進來,試圖搞清楚大家倒
底在吵些什麼東西。
「奶油伯先生,我看到他─」一名哈比人說,「或者應該說是沒看到他,如果你明
白我的意思。他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你搞錯了吧,小麥草先生!」店老闆露出一臉困惑的表情。
「我才沒搞錯!」叫做小麥草的傢伙回答道。「我親眼見到,千真萬確。」
「一定有些誤會,」奶油伯搖頭道。「山下先生實在不太可能就這麼消失在這擁擠
的店裡面。」
「不然他會到哪裡去?」幾個聲音一起質問道。
「我怎麼會知道?只要他明早願意付錢,誰管他今晚去哪裡?來,這位圖克先生就
沒有消失啊。」
「哼,我知道自己看到什麼,更確定自己沒看到什麼,」小麥草先生依舊倔強的說
。
「我說一定有誤會啦,」奶油伯拿起托盤,開始收拾破碎的餐具。
「沒錯,你們真的搞錯啦!」佛羅多大喊道。「我才沒有消失哪!我不就在這裡!
我剛剛只是跑來和神行客聊天而已。」
他大踏步的走到壁爐前,但大多數的客人都退了開來,甚至露出比之前還要害怕的
表情。他們對他的說明一點也不放心:怎麼可能有人一摔落地馬上可以飛快的爬開?大
多數的哈比人和人類都一哄而散,沒有心情再繼續找樂子。還有幾個人瞪了佛羅多一眼
,口中喃喃自語的離開了。矮人們和其它幾名形跡怪異的人類向店主告退,對佛羅多和
同伴們卻沒有多加理會。不久之後,整個大廳就只剩下神行客默默的坐在角落。
奶油伯一點也沒生氣的樣子。因為,經驗老道的他立刻就看出來,在今晚的神秘事
件發生之後,未來有很多晚上他這裡都會高朋滿座,直到大家厭倦了這次事件為止。「
山下先生,看看你做了什麼好事?」他問道。「把我的客人嚇跑,還藉著表演特技打破
了我的餐具!」
「替你惹了這麼多麻煩實在很抱歉,」佛羅多說。「我向你保證我不是故意的。這
完全是個意外。」
「好吧,山下先生!如果你將來還想要表演特技或是魔術什麼的,最好先警告大家
,而且還要跟我說一聲。我們這一帶對於任何不尋常的事情都很小心哪。我們都是老實
人,如果你瞭解我的意思,不可能隨隨便便就習慣這種怪事。」
「奶油伯先生,我保證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了。我想我還是趕快去睡覺吧。我們明
天一早就動身。明早八點可以把我們的馬兒準備好嗎?」
「好極了!山下先生,在你離開之前,我想私底下和你談談。我剛剛才想起來有些
事情要跟你說。希望你別誤會。等我處理完手頭的事情之後,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就到
您房間去。」
「當然沒問題!」佛羅多表面上這樣說,一顆心卻往下沈。不知道在他就寢之前還
有多少人要跟他私下談談,也不知道他會知道多少驚人的消息。難道這些人都聯合起來
想要對付他嗎?對他來說,現在連奶油伯那張胖臉似乎都隱藏著許多的陰謀。注一:精
靈和哈比人都以「她」來稱呼太陽。
熾天使書城
【第十節:神行客佛羅多】
皮聘和山姆一起回到了之前的起居室。這裡一片黑暗,梅裡不在這裡,壁爐裡的火
也快滅了。在他們丟進幾捆柴火,把火弄旺之後,這才發現神行客悄無聲息的跟著他們
走了進來,現在竟然舒舒服服地坐在門邊的椅子上!
「你好!」皮聘說。「您是哪位?有什麼需要嗎?」
「我叫神行客,」他回答道,「雖然他可能已經忘記了,但之前你的朋友答應要和
我談談。」
「我記得你說我可能會聽到一些對我有利的情報,」佛羅多說。「你有什麼要說的
?」
「我有幾個情報,」神行客回答。「但是,這是有代價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佛羅多反問道。
「別太緊張!我的意思是:我會告訴你我所知道的消息,給你一些忠告;但我有個
要求。」
「是什麼要求呢?」佛羅多說。他懷疑自己已經陷入了惡棍的勒索中,同時不安的
想到身上並沒有帶很多錢。那一點錢根本無法滿足一般市井無賴的胃口,而他也不能將
這些錢拱手讓人。
「別擔心,你一定負擔的起,」神行客微笑著說,彷彿他已經猜到佛羅多的想法。
「你必須帶我同行,直到我決定要離開為止。」
「喔,是嗎!」佛羅多有些驚訝的回答,但並不覺得比較放心。「即使我想要有人
和我們同行,在我對你瞭解更多之前,我也不可能答應這件事情。」
「很好!」神行客翹起腳,舒服的躺回椅子內。「你頭腦終於清醒了些,這對大家
都好。之前你實在太不小心了!很好!我會告訴你我所知道的情報,讓你決定怎樣來報
答我。等你聽完之後,可能反而會求我和你們一起走。」
「那就說吧!」佛羅多回答。「你知道些什麼?」
「太多了,太多不好的消息了,」神行客陰鬱的說。「至於有關你的部分─」他猛
然起身,拉開門,往四周窺探。最後,他小心的關上門,坐回椅子上。「我聽力很好,
」他壓低聲音繼續說。「雖然我沒辦法憑空消失,但我在野外狩獵的經驗可以讓我在必
要的時候不會被人發現。今天傍晚,我正好在布理西邊大道圍籬旁,那時四名哈比人正
好走出古墓崗一帶。我應該不需要重複他們對龐巴迪或是彼此之間的交談,但有件事讓
我很感興趣:*千萬別忘記,*其中一個人說。*絕對不可以提起巴金斯這個名字。如
果有人問起,我是山下先生。*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一路跟隨他們到這裡來。我緊跟
在他們之後溜進村內。或許巴金斯先生有很好的理由隱姓埋名;但就算這樣,我也必須
建議他和他的朋友們更加小心。」
「我不知道我的名字為什麼會在布理這麼引人注意,」佛羅多憤怒的說,「我還想
要知道你為什麼會感興趣。或許神行客先生有很好的理由四處打探;但就算這樣,我也
必須建議他好好解釋。」
「好答案!」神行客笑著說。「不過,我的解釋很簡單。我正在找一個名叫佛羅多
?巴金斯的哈比人。我想要盡快找到他。我聽說他秘密的離開了夏爾,這件事情讓我和
朋友們覺得很關切。」
「等等,別誤會!」一看到佛羅多突然站起身,山姆也跟著皺眉跳起,神行客連忙
說道。「我會比你們更小心保守這個秘密的。千萬小心!」他靠向前,看著每個人。「
留心每道陰影!」他壓低聲音說。「這幾天有黑騎士經過布理。他們說星期一的時候有
名黑騎士從綠大道過來,而稍晚的時候另一名則是從綠大道往南走。」
眾人一片沈默。最後,佛羅多對皮聘和山姆說:「看到管理員打量我們的樣子時我
就該猜到了,」他說。「店老闆似乎也聽說了什麼。為什麼他會要我們和大家一起同樂
?我們又為什麼在應該保持低調的時候做出這種傻事?」
「本來不會這樣的,」神行客說。「我本來可以阻止你們跑去飲酒作樂;但是店主
不願意讓我見你們,也不願意幫我傳口信。」
「你覺得他會不會─」佛羅多正準備進一步追問。
「不,我不覺得奶油伯有什麼惡意。他只是不喜歡我這種外貌的亡命之徒罷了。」
佛羅多困惑的看著他。「你看,我是不是有些潦倒?」神行客露出嘲弄的笑容,眼中閃
動著詭異的光芒。「不過,我希望將來有機會讓你們多瞭解一些。到時候,我還希望你
可以解釋你唱完歌之後為什麼要那樣做。因為那次愚行─」
「那完全是意外!」佛羅多打斷他的話聲。
「是嗎?」神行客說。「就算是意外好了,那也是讓你們陷入危機的意外。」
「也不會比現在危險多少,」佛羅多說。「我見過那些跟蹤我的騎士;他們現在似
乎跟丟了,已經跑到別的地方去了。」
「千萬別小看他們!」神行客不以為然的說。「他們會回來的。而且還有更多騎士
會出現。還有其他人。我知道總共有多少名騎士,我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他停了片
刻,露出冰冷、堅決的眼神。「布理也有些人是不能信任的,」他繼續說道。「舉例來
說,比利?羊齒蕨這個傢伙就惡名在外,經常會有些形跡可疑的人去他家拜訪。你應該
也注意到客人之中有這個傢伙了吧:他是個有著邪惡笑容的黑皮膚男子。他和其中一名
從南方來的陌生人似乎很熟稔,兩人在你的『意外』之後一起悄悄的離開。那些南方人
並不是每個都很單純的,至於比利這個傢伙,為了賺錢他什麼都肯賣,他甚至也會毫無
理由的單純作弄人。」
「比利會賣什麼東西?我所發生的意外又和他有什麼關係?」佛羅多依舊假裝聽不
懂神行客的暗示。
「當然是有關你的消息,」神行客回答。「你剛剛的表現會讓某些人很感興趣。在
知道確實的情形之後,你是不是用本名根本不重要了。根據我的推測,他們在明天之前
應該就會收到有關你的消息。這樣夠了嗎?接下來你就看著辦吧,要不要讓我當你們的
嚮導都隨你。我對夏爾到迷霧山脈一帶都很熟悉,因為我在這邊流浪了許多年。我的實
際年齡比我的外貌大得多,我應該可以派上用場的。過了今晚之後你們就不能夠再走大
路了,那些騎士一定會日夜不休的看守著所有的道路。或許你來得及離開布理,只要太
陽還沒下山,你還可以繼續往前走;但你再逃也逃不了多遠。他們會在荒野對你動手,
讓你求助無門。你想要讓他們找到你們嗎?他們是股無比恐怖的力量!」
哈比人看著他,驚訝的發現他臉色蒼白,雙手緊握著扶手,彷彿十分痛苦一般。房
間籠罩在一片死寂中,火光也慢慢變微弱。他就這麼楞楞的坐著,彷彿看著遙遠過去的
回憶,或是傾聽著夜色中的動靜。
「啊,」片刻之後他揉著眉心說道,「我想我對這些追兵知道的比你們多。你很害
怕他們,但等知道真相之後會更害怕的。如果可以的話,明天你們一定得走。我可以帶
你們取道無人知曉的小路。你們願意接受我的幫助嗎?」
眾人陷入沈默。佛羅多沒有回答,他的腦中充滿了困惑和恐懼。山姆皺著眉頭,看
著主人,最後終於說道:「佛羅多先生,請容我說句話。我認為不可以!這位神行客先
生警告我們,要我們小心一點,這點我同意。最好就從他開始。他是在荒野中漫遊的傢
伙,這些傢伙一向風評很差。他的確知道一些東西,多到讓我不放心。但是,這也不代
表我們就應該照他的說法,讓他帶我們到求助無門的荒野中去。」
皮聘沈吟著,看來相當不安。神行客沒有回答山姆的質疑,只是用銳利的眼神看著
佛羅多。佛羅多注意到對方的表情,刻意避開他的目光。「不,」他慢慢的說。「我還
不同意。我認為???我認為你真實的身份並不像你的外表一樣。你一開始的口音像是
布理人,但後來你的腔調也改變了。山姆說的沒錯:我不明白你既然警告我們要小心,
又有什麼資格要求我們信任你?你為什麼要偽裝身份?你究竟是誰。你對於魔─對於我
的目的又知道多少?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果然已經學到了教訓,」神行客苦笑道。「但小心和舉棋不定是兩碼子事。你
們絕對無法憑藉自己的力量趕到瑞文戴爾,信任我是你們唯一的希望。你們必須要下定
決心。如果這可以協助你們做出決定,我願意回答你們的問題。但是,如果你們不信任
我,又怎麼可能相信我的說法?即使如此,我還是─」
就在此刻,門上傳來了敲門聲。奶油伯先生帶著蠟燭走了進來,諾伯則是捧著幾罐
熱水。神行客立即退到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去。
「我是來和諸位道晚安的,」店主將蠟燭放在桌上道。「諾伯!把水拿進來!」他
走進來,關上門。
「是這樣的,」他有些遲疑,有些尷尬的說。「如果造成什麼不便,我真的很抱歉
。可是有許多事情就這麼一個接一個的出現,而您也知道,我是個大忙人。幸好,這周
的許多事情剛好喚醒了我的回憶,希望這不算太晚。你知道嗎,有人請我留意來自夏爾
的哈比人,特別是一個叫作巴金斯的哈比人。」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佛羅多說。
「啊!您當然知道的,」老闆體諒的說。「我不會出賣您的,但是,那個人告訴我
這位巴金斯先生會使用山下這個假名。請恕我冒昧,但對方給我的描述和您確實十分符
合。」
「是嗎?我們來聽聽看吧!」佛羅多有些欲蓋彌彰的插嘴說道。
「*他是個紅臉頰的小矮個子,*」奶油伯先生嚴肅的說。皮聘掩嘴竊笑,但山姆
看來似乎不太高興。「*老巴,由於大多數的哈比人看起來都是這個樣子,所以這可能
幫不上太多忙,*他這樣對我說,」奶油伯先生瞪了皮聘一眼。「*但這個傢伙比一般
哈比人要高,長的也很漂亮,而他下巴上有個凹陷。他是個活力充沛、雙眼有神的傢伙
。*抱歉,這是他說的,不是我。」
「他說的?他是誰?」佛羅多急切的問。
「啊!您應該也認識甘道夫吧。他們說他是個巫師,但不管是不是,他都是我的好
朋友。可是,下次見面的時候不知道他會不會把我當朋友看了:他可能會把我所有的麥
酒變酸,或是把我變成塊木柴。他的個性一向有點急躁。唉,覆水難收,多說無益啊。
」
「咦?你到底做了什麼?」佛羅多對奶油伯吞吞吐吐的態度感到十分不耐煩。
「我剛說到哪裡?」老闆彈彈手指說,「啊!對了!剛剛提到甘道夫。三個月之前
,他門也不敲的走進我房間。*老巴*,他說,*我一早就要走了。你願意幫我個忙嗎
?儘管說吧!*我說。*我很趕,*他說,*沒時間自己做,但我想要送個消息到夏爾
去。你能找到可靠的人送過去嗎?沒問題,*我說,*那就明天,或者後天。還是明天
好了,*他說,然後他就遞給我一封信。」
「地址寫的很清楚,」奶油伯先生從口袋中掏出信來,自豪的一字一字念出來(他
對於自己識字這回事一直感到很驕傲):*夏爾,哈比屯,袋底洞,佛羅多?巴金斯先
生。*
「這是甘道夫給我的信!」佛羅多大喊。
「啊!」奶油伯說。「那你的本名是巴金斯羅?」
「沒錯,」佛羅多說,「你最好趕快把信給我,告訴我你為什麼沒把它寄出去!我
想你花了這麼久時間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吧。」
可憐的老奶油伯看來十分無辜。「你說的對,先生,」他說,「我必須向您致歉。
我很擔心如果造成了什麼傷害,甘道夫會怎麼說。我不是刻意要把它收起來的,我是為
了安全。然後第二天我找不到人願意去夏爾,第三天也是一樣;而我自己的夥計又都走
不開。事情就這麼一件接一件的出現,讓我完全忘記了這事情。我真的忙昏頭了。如果
我能夠補償您,您只需要開口就好。」
「就算不因為這封信,我也對甘道夫做了保證。*老巴,*他對我說,*我的這個
朋友是從夏爾來的。過不久之後他可能就會和別人一起出現。他會自稱為山下先生。不
要忘記!但你也不要多事問他問題。如果我沒有和他一起出現,他可能遇上了麻煩,會
需要幫助。盡可能幫助他,我會很感激的,*。現在你來了,看來麻煩也不會太遠了。
」
「你是什麼意思?」佛羅多問。
「有一些黑漆漆的傢伙,」店老闆壓低聲音說。「他們也在找姓巴金斯的旅客;如
果這傢伙是好人,我就是哈比人啦!那天是星期一,所有的狗都在狂吠,母鵝拚命亂叫
。我說這實在太怪異了。諾伯告訴我有兩個黑騎士到門口來打聽巴金斯的下落。諾伯都
快嚇暈了。我把那些黑傢伙趕走了,用力把門關上。據說他們從這邊到阿契特都問同樣
的問題。還有那個遊俠神行客。他在你們吃晚餐時想要闖進來。」
「沒錯!」神行客突然間走了出來。「巴力曼,如果當時你讓他進來,會省掉很多
麻煩的。」
店主嚇的跳了起來。「是你!」他大喊。「你老是神出鬼沒。你現在要幹什麼?」
「是我讓他進來的,」佛羅多說。「他來這邊想幫我們。」
「好吧,或許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奶油伯先生懷疑的打量著神行客。「如果我
是你,我就不會和遊俠混在一起。」
「那你會和誰混在一起?」神行客問道。「難道要和一個只因為人們每天大喊他名
字才會記得的胖老闆一起亂跑?他們不能永遠待在這間旅店,更不能回家去。他們還有
很長的路要走。你願意和他們一起,阻擋那些黑騎士嗎?」
「我?要我離開布理!就算再多錢也辦不到,」奶油伯這次看來真的很害怕。「山
下先生,你可以在這邊待一陣子,等事情平靜過後再走。這些狀況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些騎士在找什麼?他們又是從哪裡來的?」
「很抱歉,我沒辦法解釋一切,」佛羅多回答。「我又累又煩惱,而且這說來話長
。但是,如果你想要幫忙我,我得先警告你,只要我待在這裡,你就和我一樣危險。至
於那些黑騎士,我也不太確定,但是我擔心他們是來自─」
「他們來自魔多,」神行客壓低聲音說。「巴力曼,他們來自魔多,你應該知道這
是什麼意思。」
「天哪!」奶油伯臉色變得死白,他顯然是聽過這個地方。「這是我這輩子在布理
聽過最糟糕的消息了。」
「沒錯,」佛羅多說。「你還願意幫忙嗎?」
「願意,」奶油伯說,「我當然願意。雖然我不知道我要怎麼幫忙對付,對付─」
他說不出話來了。
「對付東方的魔影,」神行客靜靜的說。「巴力曼,你能幫的忙不多,但任何一個
小忙都是必要的。你今晚可以繼續讓山下先生用這個名字住在這裡,在他走遠之前,別
想起巴金斯這個名字。」
「我會照做的,」奶油伯說。「可是,我擔心他們不用我的幫忙就會知道他在這裡
。巴金斯先生今晚恐怕太引人注意了些。巴金斯先生突然的消失可能在午夜以前就會傳
遍佈理。連我們家的諾伯都開始用那顆小腦袋亂猜,更別說布理還有些聰明人了。」
「好吧,我們只能希望黑騎士不會這麼快回來,」佛羅多說。
「我也這麼希望,」奶油伯說。「不過不管他們是什麼來頭,都不會這麼輕易就闖
進躍馬旅店的。你到明天早上之前都不用擔心,諾伯一個字都不會說。只要我還站的住
,就不會有黑衣人踏進門內一步。我和夥計們今天晚上都會守夜,你們最好趁機休息一
下。」
「不管怎麼樣,明天天一亮就叫我們起床,」佛羅多說。「我們必須盡可能的早些
出發。六點半早餐,麻煩您了。」
「好!我會安排一切,」店主說。「晚安,巴金斯先─喔,山下先生!晚安!天哪
!和你們同行的烈酒鹿先生呢?」
「我不知道,」佛羅多突然間覺得有些緊張。他們把梅裡給拋到腦後去了,現在已
經快深夜了。「他可能出去了吧。他有說過要去呼吸新鮮空氣什麼的。」
「唉,看來你們這群人的確需要額外提防,大家好像都在放假一樣!」奶油伯說。
「我得趕快把門閂上,到時再讓你朋友進來。我還是派諾伯去找你朋友比較好。大家晚
安!」最後,奶油伯終於走出房門;臨走之前,他還是用猜疑的眼光看了神行客一眼,
搖搖頭。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可以了嗎?」神行客問道。「你準備什麼時候讀信?」佛羅多在開信之前,仔細
打量著上面的封蠟。它看起來的確是甘道夫的沒錯。裡面的內容則是用甘道夫那手有力
而優雅的字體寫著:*布理,躍馬旅店,夏懇一四一八年,年中之日。
親愛的佛羅多:我在這裡收到了一些壞消息,得要立刻離開。你最好也趕快離開袋
底洞,最晚在七月底之前離開那裡。我會盡快趕回來,如果我發現你已經走了,我會緊
跟在後。如果你經過布理,最好留個口信給我。你可以信任這裡的店主。(奶油伯)你
可能會遇見我在路上結交的一位朋友:他是個瘦高、皮膚黝黑的人類,有些人叫他神行
客。他知道我們的計畫,會盡力幫助你。不要耽擱,直接前往瑞文戴爾。希望我們會在
那邊再度碰面。如果我沒有出現,愛隆會指引你的。
甘道夫(給編者,這裡有一個精靈符文)匆筆註:不管為了什麼原因,絕對不要再
使用它!晚上也不要趕路!(給編者:另一個精靈符文)
注二:請確認對方是真正的神行客。路上有很多形跡可疑的人。他的真名叫作亞拉
岡。(給編者:另一個精靈符文)
精光閃耀非真金,四海雲遊未迷蹤;
古而彌堅生不息,根深怎畏浸霜冰。
百劫火煉將蘇生,光華四射破暗瘖。
斷折聖劍重鑄日,無冕王者再為皇。
注三:我希望奶油伯會照約定寄出這封信。但是這傢伙的記憶不牢靠,有時腦袋裡
面真的就像裝奶油一樣。如果他忘記了,我會好好對付他的。再會了!(給編者:另一
個不同的精靈符文)*
佛羅多將信的內容喃喃念給自己聽,然後把信遞給皮聘和山姆。「這回老奶油伯真
的把事情搞砸了!」他說。「甘道夫真該好好對付他。如果我當時立刻收到這封信,現
在搞不好都已經安全的在瑞文戴爾休息了。但甘道夫會不會有事啊?他的口氣聽來好像
遇到了極大的危險。」
「他已經為了同一個目標出生入死許多年了,」神行者回答。
佛羅多轉過身,若有所思的看著他,思索著甘道夫的第二個附註。「你為什麼沒有
立刻告訴我你是甘道夫的朋友?」他問道。「這會省下很多時間的。」
「會嗎?如果沒有這封信,你們會相信我嗎?」神行客說。「我對這信一無所知。
我只知道如果要幫助你,必須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說服你。不論如何,我也不準備
立刻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我得要先瞭解你,然後確認你的身份才行。魔王在之前曾經
對我設下過很多陷阱。我一下定決心之後,就準備回答你提出的一切問題。不過,我必
須承認,」他露出詭異的笑容,「我希望你和我同行的理由其實有些自私。被獵殺的人
往往厭倦了提心吊膽,渴望友誼相伴。嘿嘿,我想我的外表恐怕讓人難以親近吧。」
「的確,至少第一眼是這樣的,」皮聘在讀完甘道夫的信件之後笑著說。「帥哥就
是帥哥,我們在夏爾是這麼說的。如果我們翻山越嶺很多天,看起來恐怕也會和你差不
了多少。」
「要看起來像是神行客,你可能要花上好幾天、甚至是幾周、幾年的時間在荒野漫
遊才行。」他回答。「除非你看起來比外表堅強許多,否則會先送命。」
皮聘收起了笑臉,但山姆並不覺得受到威脅,依舊懷疑的看著神行客。「我們怎麼
知道你是甘道夫所說的神行客?」他質疑道。「在我們收到這封信之前你從來沒提到甘
道夫。就我看來,你可能只是個冒充的間諜,想要騙我們和你一起上路。你可能幹掉了
真正的神行客,穿走他的衣服。你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你是神行客?」
「你真是個頑固的傢伙,」神行客回答道,「山姆?詹吉,恐怕我只能這樣回答你
。如果我殺了真正的神行客,我也可以殺了你。我也不會浪費這麼多時間,你早就倒下
了。如果我要的是魔戒,我現在就可以得到它!」
他猛然站起身,忽然間身形似乎放大了好幾倍。他的眼中閃動著擁有無比氣魄和霸
氣的光芒。他掀開斗篷,將手放到腰間刻意隱匿的劍柄上。眾人動也不敢動。山姆張大
了嘴,傻傻的看著他。
「幸好,我是真正的神行客,」他低下頭,表情被突如其來的笑容所軟化。「我是
亞拉松之子亞拉岡。為了拯救你們,我將不惜犧牲性命。」
***
眾人沈默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最後,佛羅多才遲疑的說。「我在收到信之前就相信
你是朋友了,」他說,「至少我希望是這樣。今天晚上你已經讓我受驚很多次,但都不
像是魔王的爪牙會做的事情。我想,他的間諜看起來應該更善良,感覺起來卻更邪氣逼
人;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我明白,」神行客笑著說。「你是指我看起來很邪惡,感覺起來卻很善良。對吧
?*精光閃耀非真金,四海雲遊未迷蹤。*」
「那麼這些詩句描述的就是你羅?」佛羅多問道。「我看不懂這些詩句的內容。可
是,如果你沒有看過甘道夫的信,又怎麼會知道裡面有這兩句詩?」
「我其實並不知道,」他回答道。「我是亞拉岡,這些詩句和這個名字是密不可分
的。」他拔出劍,眾人這才發現那柄劍的確斷在劍柄以下一尺的地方。「沒什麼用,對
吧,山姆?」神行客說。「但它重鑄的時機就快到了。」
山姆一言不發。
「好啦,」神行客說,「在山姆的同意之下,我們就這樣決定了。由神行客擔任諸
位的嚮導。我們明天恐怕會很辛苦。即使我們可以不受阻礙的離開布理,但我們絕無法
不被人發現。我會盡量試著甩掉追兵。除了大路之外,我知道有幾條別的路可以離開布
理。一旦我們擺脫了追兵,我們就立刻前往風雲頂。」
「風雲頂?」山姆問。「那是啥?」
「那是座山丘,就在大路北邊不遠的地方。從這邊往瑞文戴爾大概走半哩路的地方
就是了。上面的視野很好,我們應該有機會看清楚週遭的環境。如果甘道夫跟著我們出
發,他應該也會到那邊去。過了風雲頂之後,我們的旅途就會更顛簸,我們得在不同的
危險之間作選擇。」
「你上次看到甘道夫是什麼時候?」佛羅多問。「你知道他在哪裡,或是他在幹什
麼嗎?」
神行客臉色一沈。「我不知道,」他說。「今年春天時我和他一起往西走。過去幾
年,當他去別的地方出任務的時候,我就會負責監視夏爾的邊境。我們上次見面是今年
五月一日,在烈酒河下游的薩恩渡口。他告訴我你們所有的計畫都很順利,你會在九月
的最後一周出發前往瑞文戴爾。當我知道他會和你們同行之後,我就離開去辦我自己的
事了。隨後狀況有了變化,他似乎聽到了什麼消息,而我又不在他身邊幫忙。」
「這是從我認識他之後,第一次感到憂心。即使他沒辦法親自來,也應該想辦法通
知我。我過了很多天之後才回來,卻立刻聽到不好的消息。一切有了很大的變化,甘道
夫失蹤了,這些黑騎士開始出沒在附近。是個叫吉爾多的精靈告訴我這些事情的;稍後
,他們告訴我你已經離開了老家;但沒有你離開雄鹿地的消息。於是,我就開始仔細的
注意東方大道上的動靜。」
「你認為黑騎士會不會跟─會不會跟甘道夫的失蹤有關?」佛羅多問道。
「除了魔王之外,我不知道世間還有什麼力量可以阻擋他,」神行客說。「先別絕
望!甘道夫比你們夏爾人所知的要偉大多了;你們只注意到他的笑話和玩具。不過,把
我們牽扯進來的這次事件,將會是他最沈重的負擔。」
皮聘打了個哈欠。「對不起,」他說,「可是我好困喔。不管前路如何茫茫又危機
重重,我都得要上床了,不然就會在椅子上睡著。那個笨梅裡到底跑到哪裡去了?萬一
我們還得要出門找他,我可能就要崩潰了。」
就在那一刻,他們聽見門轟然關上的聲音;接著有腳步聲一路朝他們衝來。梅裡一
馬當先的衝進房內,後面跟著諾伯。他慌亂的關上門,氣喘吁吁的靠在門上。他快喘不
過氣來了。在他開口之前,所有人都緊張的看著他:「佛羅多,我看見他們了!我看見
他們了!那些黑騎士!」
「黑騎士!」佛羅多大喊著。「在哪裡?」
「就在這裡,在村子裡面。我在房內待了一小時左右。因為你們一直沒回來,我就
自己出去散步。後來我走回旅店門口,在燈火的範圍外看著星光。突然間我打了個寒顫
,覺得有什麼恐怖的東西靠近了:在路旁的陰影中有道更黑暗的影子,剛好就在燈光照
的到的範圍外。它一聲不響的又溜回黑暗中。附近沒有任何的馬。」
「它往哪個方向去?」神行客突然插嘴問道。
梅裡這才第一次注意到這個陌生人,忍不住吃了一驚。「繼續說!」佛羅多道。「
他是甘道夫的朋友。我稍後再解釋。」
「它似乎是沿著大道往東走,」梅裡繼續道。「我試著要跟蹤它。它的確消失的無
影無蹤,但我還是繞過去,一路走到街道的最後一棟屋子去。」
神行客驚訝的看著梅裡。「你可真勇敢,」他說,「但這種行為太愚蠢了。」
「我不知道,」梅裡說,「我覺得這沒什麼勇敢,也不怎麼愚蠢。我沒辦法控制自
己。我似乎是被吸引過去的。反正,我還是跟著過去了。接著,我在圍籬旁邊聽到了聲
音。有個人壓低聲音說話,另一個人則是在耳語,或者說是發出嘶嘶聲。我一句話也聽
不清楚,並且開始渾身發抖,根本無法再靠近。我一害怕就轉過身,準備立刻跑回這裡
,接著有個東西從後面撞上我,我???我就摔倒了。」
「是我發現他的,大人,」諾伯插嘴道。「奶油伯先生派我拿著油燈出去找他。我
先走到西門那邊,然後又往南門的方向走。就在比爾的屋子前面,我覺得好像看見路上
有什麼東西。我不敢打包票,但是我覺得似乎是兩個人彎腰看著某樣東西,正準備把它
抱起來。我大喊一聲,可是,當我趕到該地的時候,那兩個人都不見了,只剩下烈酒鹿
先生躺在路邊。他似乎睡著了。『我覺得好像掉進水裡面,』當我搖晃他的時候,他這
樣對我說。他那時真的很奇怪,等到他神智一清醒之後,他就立刻頭也不回的往這邊跑
。」
「恐怕就是這樣沒錯,」梅裡說,「其實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做了
個記不得的惡夢。我好像碎裂開來,根本記不得是什麼抓住了我。」
「我知道,」神行客說。「那是黑騎士的吹息。黑騎士一定是把馬匹留在外面,秘
密的從南門進來。他們已經去找過比爾了,這下一定知道了所有的消息。那個南方人很
有可能也是個間諜。在我們離開布理前可能就會有事情發生。」
「會發生什麼事情?」梅裡問。「他們會攻擊旅店嗎?」
「不,我不這麼想,」神行客說。「他們還沒到齊。而且,這也不是他們的作風。
在黑暗和面對孤單的旅人時他們的力量最強大。除非別無選擇,或者從伊利雅德到這邊
的領土全部淪陷,否則他們不會輕易攻擊這樣一個光亮、擠滿人的屋子。但,他們的武
器是恐懼,布理已經有人在他們的掌握之中。他們會驅使這些僕人進行邪惡的工作。比
爾、那些陌生人,或許還有守門人都是他們的爪牙。他們在週一的時候曾經和西門的哈
利談過話。我那時正監視著他們。他們離開的時候,那傢伙臉色死白,渾身發抖。」
「現在似乎是四面楚歌,」佛羅多說。「我們該怎麼辦?」
「留在這裡,不要回你們的房間!他們一定會找到你們住的地方。哈比人的房間一
定會有朝北的窗子,高度也很靠近地面。我們必須都留在這裡,把門窗緊閉。諾伯和我
會先去把你們的行李拿來。」
在神行客離開之後,佛羅多很快的對梅裡簡述了從晚餐之後發生的事情。當梅裡還
在閱讀甘道夫的書信時,神行客和諾伯就進來了。
「大人們,」諾伯說,「我把一堆衣服捲起來,把它們放在每張床的中間。我還用
了張褐色的羊毛毯替你們做了腦袋,巴金─山下先生,」他微笑著補充道。
皮聘笑了。「我想一定很逼真!」他說。「可是,他們萬一識破了我們的偽裝怎麼
辦?」
「我們走著瞧,」神行客說,「希望我們能夠撐到天亮。」
「各位晚安,」諾伯跑去接替今晚看門的工作。
一行人的行李和裝備都堆在起居室的地板上。他們用椅子堵住門,同時也把窗戶關
了起來。佛羅多打量著窗外,注意到天氣依舊晴朗。鐮刀座(注一)正在布理山頭搖曳
著。接著,他關上厚重的百葉窗,將窗廉拉上。神行客將爐火弄旺,同時吹熄所有的蠟
燭。
哈比人裹著毯子,腳朝著爐火躺下來。神行客則是在堵住大門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他們聊了一陣子,滿足梅裡的好奇心。
「跳到月亮上!」梅裡裹在毯子內咯咯笑道。「佛羅多,你可真會耍寶!真希望我
在現場。布理的居民搞不好會把這個傳說流傳幾百年哪。」
「希望如此,」神行客說。眾人全都沈默下來。一個接一個的,哈比人進入了夢鄉
。
注一:這是哈比人對於天犁座(又稱大熊座)的稱呼。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節:黑暗中的小刀】
當他們在布理的旅店準備就寢時,雄鹿地正籠罩在一片黑暗當中,一陣迷霧在山谷
和河岸間徘徊不去。溪谷地的屋子毫無聲響。小胖博格小心翼翼的打開門,往外窺探。
他一整天都覺得忐忑不安,睡也睡不著,彷彿凝滯的夜空中有某種威脅正蓄勢待發。就
在他往外窺探的同時,樹下有道黑影無聲的移動,大門似乎憑藉著自己的意志無聲無息
的打開又關上。他感到無比的恐懼。他縮了回去,在客廳內渾身發抖。最後,他好不容
易才鎖上了大門。
夜色漸漸變深。門外傳來低微的馬蹄聲。他們在門外停了下來,三道黑影悄悄的走
了進來。一個站在門前,另外兩名則是分別站在兩邊,如同岩石的陰影一般動也不動,
任憑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屋子和搖動的老樹彷彿都在等待著。
樹葉中有東西動了動,遠方有只公雞啼叫。天亮前最冷的時刻已經過去了。門邊的
身影開始移動。在沒有星光和月亮的漆黑中,一柄刀刃閃爍著光芒,彷彿是一道脫去刀
鞘的光束。門上傳來低微但沈重的敲打,整扇門開始搖晃起來。
「以魔多之名命你開門!」一個單薄的聲音威脅道。
只敲了第二下,那門就倒了下來,木屑四濺,門鎖被打成兩半。黑影飛快的飄了進
去。
就在那一瞬間,附近的樹叢間傳來了號角聲。刺耳的聲音像是尖刀一樣劃破了寂靜
的黑夜。
快醒來!提高警覺!失火了!有敵人!快醒來!*
小胖博格可不笨。他一看見那些黑影溜進花園,就知道這次不逃就沒命了。他當機
立斷從後門跑了出來,穿過花園,跑到門外。當他跑到一哩之外最近的房屋時,就氣喘
如牛的倒了下來。「不,不,不!」他哭喊著。「不是我!不在我手上!」過了一段時
間人們才弄清楚他在嘀咕些什麼。最後,他們猜測有敵人入侵了雄鹿地,多半是來自老
林那邊的怪物。接著,他們一點時間也沒有浪費。
*提高警覺!失火了!有敵人!*
烈酒鹿家族的成員吹起了雄鹿地的警號,自從多年前烈酒河凍結的嚴冬,白狼入侵
以來,這警號已經有一百年沒有響過了。
*快醒來!快醒來!*
很遠的地方也開始有別的號角回應。警號開始往四周擴散。
那些黑影從屋內走了出來。其中一名在離開的時候把一件哈比人的斗篷丟在門口。
馬蹄聲漸漸轉變成狂奔,以雷霆萬鈞之勢衝進黑暗中。溪谷地四周都響起了警號聲,還
有奔跑和人們奔相走告的聲音。但黑騎士依舊不受影響的如同狂風般奔向北門。就讓這
些小傢伙吹號吧!索倫等下會來料理他們的。他們還有另外的任務:他們已經確知屋子
空了,魔戒也離開了。他們衝過門邊的守衛,如同惡夢一般消失在夏爾地區。
佛羅多突然間從夢中醒了過來,彷彿有什麼聲音將他喚醒。他看見神行客依舊目光
炯炯的坐在椅子上,瞪視著在他照顧下十分旺盛的爐火;但他沒有任何示警的舉動。
佛羅多很快就再度回到夢鄉,但這次的夢中充滿了強風和狂奔的蹄聲。似乎有陣強
風環繞著屋子,想要把它連根拔起;他還可以聽見遠方吵雜的號角聲。他張開眼,聽見
院子裡面有只公雞在啼叫。神行客拉開了窗廉,匡噹一聲推開百葉窗。天際的曙光已經
照了進來,一陣冷風從窗外吹入。
神行客一把大家叫醒,立刻就帶他們前往臥室。當他們看見室內的慘況,不禁慶幸
自己接受了他的忠告。窗戶被人撬開,窗廉在晨風中翻飛,床鋪被弄得一團凌亂,被單
和毯子都被撕成碎片,丟的滿地都是。
神行客立刻將店主叫來。可憐的奶油伯看來睡眼惺忪,又驚又怕。他幾乎一整夜都
沒闔眼(這是他的說法),卻什麼聲音都沒聽見。
「我這輩子從來沒遇過這種事情!」他驚恐的揮舞著雙手。「客人們竟然不能在床
上睡覺,房間被弄得一塌糊塗!這倒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是黑暗的預兆,」神行客說。「不過,至少在我們走了之後,你可以獲得片刻
的安寧。我們會馬上離開。別管什麼早餐的了,我們站著隨便吃喝一點東西就可以了。
我們幾分鐘之內就走。」
奶油伯急忙出去看看馬匹是否都已備妥,順便替他們拿些食物。不過,他很快就氣
急敗壞的回來。小馬全不見了。馬房的門都在半夜被打開,所有的馬兒都不見了。不只
是梅裡的小馬,而是關在那邊的所有牲畜都消失了。
這壞消息幾乎讓佛羅多走不動路。他們怎麼可能在騎馬的追兵跟蹤下徒步到達瑞文
戴爾?不如直接去月亮還比較快。神行客沈默的看著四名哈比人,彷彿在評估著他們的
力量和勇氣。
「小馬本來就沒辦法讓我們躲過這些駿馬的追捕,」他最後終於說,似乎猜到了佛
羅多的想法。「我準備走的路不會讓步行和騎馬有太大的差別。反正我本來也準備徒步
前進。我擔心的是食物和裝備。我們在這裡和瑞文戴爾之間是弄不到糧食的,只能靠自
己攜帶補給。而且我們一定要多帶一些,因為我們有可能耽擱行程,或是被迫繞路。你
們能夠背多重的行李?」
「有需要的話多少都可以,」皮聘沈重的說,但他還是強打著精神想要硬充好漢。
「我可以背兩個人份的東西,」山姆堅決的說。
「奶油伯先生,難道沒有別的辦法嗎?」佛羅多問。「我們能不能從村裡弄幾匹小
馬?甚至只要一匹扛行李就好?我想應該沒辦法用雇的,但我們或許可以買下它們,」
他有些遲疑的補上一句,心中其實不太確定自己是否買的起。
「可能性不高,」店老闆悶悶不樂的說。「布理少數幾匹可供人騎乘的小馬都養在
我的馬廄裡,這一下子都不見了。至於其它的駝獸,不管是拉車的馬或是小馬,在布理
都是很稀有的。就算有,也絕不可能出售。我會盡力想想辦法。我馬上把包伯叫起來,
派他去找找。」
「好吧,」神行客不情願的說。「你最好趕快想辦法。我擔心這次至少會需要一匹
小馬來駝行李。我們趁著天色昏暗,悄悄離開的計畫就這樣報銷了!這跟敲鑼打鼓通知
大家沒什麼兩樣嘛!我想這一定是他們計畫好的。」
「唯一讓人安心的是,」梅裡說,「至少是我們可以坐著好好的吃早餐。我們快去
找諾伯吧!」
最後,他們的行程被延後了不只三個小時。包伯回報附近沒有任何願意出借或販售
的馬匹。只有一個例外:比爾?羊齒蕨有一匹待價而沽的座騎。「那只可憐的瘦馬餓的
半死,」包伯說,「如果我猜的沒錯,老比爾看到你們的慘況,絕對會趁機把價格哄抬
到三倍以上。」
「比爾?」佛羅多說。「這會不會是什麼陷阱?他賣的馬匹會不會駝著行李跑回去
,或者甚至協助別人跟蹤我們?」
「也許吧,」神行客說。「但我實在無法想像有任何動物離開他之後還想回去的。
我想這只是比爾貪小便宜的作風:他想要盡可能的多獲得一些利潤。主要的危險反而是
這匹馬可能快死了。算了,我看我們也沒有多少選擇。他開價多少?」
比爾的價格是十二枚銀幣;這的確是三倍以上的價錢。那匹小馬果然是個骨瘦如柴
,營養不良,無精打采的動物,但它至少看起來還不會太快死掉。奶油伯先生自掏腰包
出了這筆錢,還給了梅裡另外十八枚銀幣以補償其它走失的小馬。他是個誠實做生意的
商人,在布理的名聲也不壞;但三十銀幣對他依舊是個沈重的打擊,這筆錢是被黑心比
爾給騙走的事實更是雪上加霜。
事實上,最後還是好人有好報。不久以後,他們才發現其實只有一匹馬被偷。其它
的都是被趕開,或是驚慌中四散奔逃。它們隨即就在布理附近不同的地方被發現了。梅
裡的小馬一起行動,最後跑回丘陵地去找胖鄉巴佬。所以,它們在湯姆的照顧下過了一
段不錯的日子。但是當湯姆聽說了布理的狀況之後,他就把這些小馬送到奶油伯身邊去
。因此,奶油伯等於用相當不錯的價格買到了五匹好馬。當然,它們在布理得要工作的
比較辛苦,但包伯對它們很不錯。因此,總的來看,它們運氣還算好,躲開了一段黑暗
危險的旅程,唯一可惜的是沒有機會去瑞文戴爾看看。
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了。現在奶油伯只知道他損失了一大筆錢財。而且他還有其
他的憂慮。旅店內的住客一聽到昨晚發生的事情,立刻就喧鬧起來。南方來的幾名旅客
也丟了好幾匹馬,立刻大聲責怪店老闆。隨後,他們才發現有名同伴也跟著不見了:就
是那名跟比爾同進同出、行動鬼祟的瞇眼男。很快的,他們就懷疑到這人頭上。
「是你們和一個偷馬賊同行,還把他帶到我的店裡面來,」奶油伯生氣的說。「你
們應該自己負擔所有的損失,而不是來找我叫囂。去問問比爾你們的好朋友到哪裡去了
!」經過一陣詢問之後才發現,根本沒人認識他,也沒人記得他是什麼時候開始和眾人
同行的。
在用過早餐之後,哈比人得要重新打包,收拾更多的補給品以面對未來的漫長旅程
。等到他們好不容易出發時,都已經快要十點了。那時整個布理都熱鬧的像是鍋沸騰的
熱水一樣。佛羅多神秘消失的把戲,黑騎士的出現,馬房的被搶,還加上神行客加入這
一群哈比人的行列。這一大堆讓人興奮的消息著實在布理成了流傳好多年的傳奇。布理
和史戴多大部分的居民,不少甚至從阿契特和康比趕來的圍觀者都聚集在道路兩旁送行
。旅店的每名客人都從房間探頭窺探這難得一見的熱鬧場景。
神行客改變了主意,決定從大路離開布理。如果照計畫馬上走入荒野,只會讓事情
更糟糕。布理大半的居民可能會跟蹤過來,讓他們根本無法隱匿行跡。
他們向諾伯和包伯道別,更對奶油伯先生一個勁的道謝。「希望我們將來能夠在比
較好的時節再度會面。我真心希望能夠在你的旅店裡面安心的休養一陣子。」
他們心情低落的在眾目睽睽之下邁開步伐。並非每個人都露出善意的表情,但也不
是每個人都怒目相向。大多數的布理居民似乎都很敬畏神行客,被他瞪了一眼的居民多
半都乖乖閉上嘴,閃到一邊去。他走在佛羅多前面,身後則是梅裡和皮聘。山姆走在最
後,牽著那匹小馬。它身上背著哈比人們所忍心放下的大部分行李。不過,即使是步履
沈重,它似乎變得比較有精神了些,好像認為自己終於轉運了。山姆正若有所思的啃著
蘋果。他背了滿滿一袋諾伯和包伯送給他的蘋果,「散步吃蘋果,休息抽煙斗,」他說
。「我想,不久之後我可能會很想念這兩件事情。」
哈比人們對四周門後窺探的雙眼不加理睬。但是,當他們走近大門的時候,佛羅多
注意到有座隱身在高牆之後的爛屋子,那也是這排房子的最後一間。他瞥到窗戶內有張
瞇瞇眼的邪惡面孔一閃即逝。
「原來那個南方人就躲在這裡!」他想。「他看起來好像有點半獸人的血統。」
在圍牆之內還有另外一個人光明正大的站著。他有兩道濃密的眉毛,和一雙刁鑽的
黑眼,大嘴露出輕蔑的笑容。他正抽著一根黑色的短煙斗。當他們靠近的時候,他拿開
煙斗吐了口口水。
「早安啊,長腿人!」他說。「這麼早出發啊?終於找到了朋友嗎?」神行客點點
頭,卻沒有回答。
「早安啊,小朋友們!」他對其他說。「我猜你們知道自己是和誰走在一起吧?就
是那一窮二白的神行客哪!哼哼,我還聽過更難聽的綽號。今晚可要小心點!還有你,
山姆小子,別虐待我可憐的小馬!呸!」他又吐了口痰。
山姆的反應非常快速。「比爾,」他說,「快點把那張醜臉拿開,不然會受傷的。
」他手如閃電般一揮,一枚蘋果就脫手而出,正中比爾的大鼻子。在他吃痛蹲下之後,
圍牆後傳來惡毒的咒罵聲。「浪費了我一顆好蘋果,」山姆惋惜的往前走。
他們容易才在意料之外的阻礙下走出了村莊。跟隨他們的小孩子和好事者也都走累
了,紛紛轉回南門去。即使在沒人注意的狀況下,為了掩人耳目,他們還是繼續在大路
走了好幾哩。大路接著往左彎,繞過布理山的山腳重回原來朝東的方向,接著進入了長
滿樹木的荒野。他們往左可以看見史戴多村內的幾間屋子和哈比人的洞穴,它們恰巧都
位在布理山比較和緩的東南坡上。往北看過去則是一個深谷,裡面有著幾縷裊裊的炊煙
,想必那兒就是康比村;阿契特則是隱藏在更遠的樹林中。
一行人又沿著大路繼續走了一段時間,直到把布理山的輪廓完全拋到腦後;這時,
眾人面前出現了一條往北的狹窄小徑。「從這裡開始,我們就要避開大路,低調行事。
」神行客說。
「希望不是什麼『捷徑』,」皮聘說。「我們上次抄捷徑穿越森林就差點完蛋。」
「啊,那時你們可沒有和我在一起,」神行客笑著說。「我選的路不管長或短,都
不會出問題的。」他留心打量著四周的環境,大道上沒有人跡。他立刻領著眾人快速朝
向一座林木蒼鬱的山谷而去。
哈比人們雖然對鄰近的地區不瞭解,但目前還大概猜的出他的計畫。他準備先往阿
契特走,然後從西邊越過這座村,接著就盡可能的直直朝風雲丘趕路。如果一切順利,
他們這樣可以避過大道的一個大彎。當然,大道之所以繞路是因為要避開弱水沼澤;他
們既然不想繞路,就得通過沼澤才行。神行客對這沼澤的描述實在讓人無法安心。
至少,到目前為止,這段旅程還算蠻愜意的。如果不是因為昨晚的意外,他們的心
情甚至會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還要好。太陽高照,但又不會讓人滿身大汗。山谷中的樹
木依舊滿樹各色各樣的葉子,讓人有種祥和、平靜的感覺。神行客信心滿滿的領著他們
走過許多岔路;如果要讓佛羅多等人自己來的話,可能早就迷路了。神行客刻意的挑選
拐彎抹角的道路,試圖甩開可能的追兵。
「比爾一定會監視我們離開大道的入口,」他說,「不過,我想他應該不可能親自
跟進來。他對這附近的確很瞭解,但他自知在森林中絕無可能和我較勁。我擔心的是他
會把情報告訴別人。我想這些人應該不遠。就讓他們以為我們的目標是阿契特,這對我
們比較好。」不管是因為神行客的技巧還是別的原因,他們當天都沒有發現任何生物的
蹤跡。不管是兩隻腳的或是飛禽走獸;最多只有狐狸和幾隻松鼠跑過他們面前而已。第
二天他們就往東方穩健的推進,一切依舊平靜如昔。到了第三天,他們終於離開了布理
,進入契特森林。自從他們離開大道之後,地勢就一直在持續地下降。這時他們來到了
一塊寬廣低矮的平地,前進起來反而更為困難。他們已經遠離了布理這塊區域,進入了
沒有任何道路的荒野,也越來越靠近弱水沼澤。
地面開始慢慢變濕,有些地方甚至有著發出惡臭的水塘,歪歪倒倒的蘆葦和燈心草
叢中隱藏著許多吱喳不停的野鳥。他們得要小心翼翼注意腳下,才能夠同時保持方向,
又不至陷入泥濘中。一開始進展還蠻順利,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的步伐變得越來越
慢,週遭的環境也越來越危險。沼澤本身充滿了野性的氣息,即使是遊俠也無法在這裡
找到任何固定不變的道路。蚊蚋和各種各樣的小蟲群起而攻,他們的四周被成群結隊的
蚊子所包圍,這些傢伙毫不留情的爬進他們的領口、袖子和頭髮上。
「我快要被活活咬死啦!」皮聘大喊。「還弱水沼澤哩!這裡根本該叫做蚊子沼澤
!」
「以前沒有哈比人可以咬的時候他們要怎麼過活啊?」山姆抓著脖子抱怨道。
他們在這天殺的爛地方耗了一天。當晚宿營的場地又濕又冷,飢渴的蚊蟲更不願意
讓他們好好休息。在草叢裡面還有種似乎是蟋蟀邪惡變種的怪蟲子肆虐,他們整夜*尼
咯─咯尼*的叫著,快把哈比人都逼瘋了。
第四天的狀況好了一些,但入夜之後的狀況依舊讓人難以入眠。那些尼咯咯尼蟲(
山姆幫他們取的名字)雖然沒有跟來,但該死的蚊子依舊緊追不捨。
佛羅多就這麼躺在地上,渾身酸痛卻無法入眠;突然間,東方天空遠遠傳來一道強
光。它閃爍了好幾次。詭異的是,現在時間還沒到黎明呢。
「那到底是什麼光?」他問神行客道。對方早已警醒的站了起來,眺望著遠方。
「我不知道,」神行客回答道。「太遠了看不清楚。看起來好像是閃電從山頂噴出
一般。」
佛羅多又再度躺了下來,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依舊可以看見白光在天際閃爍。神行
客一言不發,神情凝重的看著這奇觀。過了很久,佛羅多才勉強自己進入夢鄉。
第五天他們沒走多遠就擺脫了沼澤的困擾。地形又緩緩開始上升。在東方不遠的地
方可以看見山丘的輪廓。最高的山丘是在最右邊,跟其它的丘陵似乎都保持著些距離。
那座山丘沐浴在陽光中,彷彿被戴上了一頂閃閃發亮的皇冠。
「那就是風雲頂,」神行客說。「我們之前離開的古道會從山丘南邊不遠的地方經
過。如果我們朝著它直走,應該明天中午就會抵達。我們最好不要耽擱。」
「你這是什麼意思?」佛羅多問道。
「我是說:當我們爬上風雲頂的時候,不知道會遇到什麼狀況。那裡很靠近大道。
」
「但,我們應該可以在那邊遇到甘道夫吧?」
「有可能,但可能性並不高。如果他從這邊走,可能根本不需要經過布理,自然也
不可能知道我們在做些什麼。也就是說,除非我們運氣太好,同時抵達該處,否則多半
會錯過彼此。不管是他或是我們都不應該在那邊等太久,那太不安全了。如果黑騎士在
大道上沒有發現我們的蹤跡,他們應該也會趕往風雲頂。那裡的視野是附近最好的。即
使是飛禽走獸,站在那邊也可以看見我們的行蹤。而有些飛鳥是其它勢力的耳目,還有
一些更邪惡的間諜出沒在荒野中。」
哈比人提心吊膽的看著遠方的山丘。山姆抬頭看著蒼白的天空,擔心會看見獵鷹或
是猛禽用不友善的眼光瞪著大家。「神行客,你的話讓我覺得又害怕又孤單!」他說。
「你建議我們該怎麼做?」佛羅多問。
「我認為,」神行客玩味著眼前的處境,慢慢的回答;他似乎也不太確定該怎麼做
。「我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盡可能的往東走,目的則是其它的丘陵,而不是風雲丘。我
們可以從那邊繞過丘陵,從北邊用比較隱密的方式靠近風雲頂。到時我們再來對四周仔
細的觀察。」他們又趕了一天的路,直到微寒的傍晚提早降臨為止。整塊土地似乎變得
更乾燥、更荒涼,但身後的沼澤上卻顯得霧氣裊裊。幾隻孤鳥淒涼的哀叫著,目送一輪
紅日緩緩的落入地平線。一片沈寂籠罩住大地。哈比人開始懷念起從袋底洞窗戶內觀看
可愛落日的情景。
最後,他們終於來到了一條從山丘上流入惡臭沼澤的小溪邊。在天邊還有餘光的時
候,他們盡可能的沿著河岸前進。當他們最後在河邊赤楊樹下紮營時,天色已經完全黑
了。在夜色中他們依稀可以看見前方是那些丘陵光禿禿的輪廓。當天晚上他們選了個人
值夜,那人就是似乎永遠不用睡覺的神行客。一彎月牙將冷冷的灰光投射在大地上。
隔天一早,天一亮他們就馬上出發。空氣中有著昨夜結霜的凝重氣息,天空是種蒼
白的藍色。哈比人們覺得神清氣爽,因為昨天晚上的睡眠難得的不受打攪。他們已經開
始習慣這種趕路的節奏;若是還在夏爾一帶,他們可能連路都走不動了。皮聘宣稱佛羅
多比以前看起來更像哈比人了。
「真怪異,」佛羅多拉緊腰帶說,「實際上我瘦了不少呢。我希望不要這麼一直瘦
下去,不然可能會變成幽靈的。」
「別拿這開玩笑!」神行客出人意料的用十分嚴肅的口氣警告大家。丘陵越來越近
。它們構成了一道高聳的屏障,最高的地方高達一千尺,而低的地方又可以讓蜿蜒的小
徑穿過,朝向東方而去。一行人沿著山腳看到了許多蓋滿綠色植被的牆壁和壕溝,在山
谷間還有許多古代的石頭廢墟。到了晚上,他們終於抵達了西邊山坡的腳底,並且在該
處紮營。那是十月五號的晚間,他們已經離開布理六天了。
到了早上,他們才發現自從離開契特森林以來的第一條明顯的道路。他們往右轉,
順著這條道路往南走。這條路巧妙的七彎八拐,刻意避開來自森林和山頂的視線。它會
鑽進小山谷,沿著峭壁前進;少數幾段平坦的區域兩邊還放著大大小小的石頭,彷彿圍
籬一般遮蔽了旅行者的身影。
「不知道是誰建了這座道路,目的又是什麼,」梅裡在大夥走在巨石區內的時候忍
不住問道。「我覺得有點怪怪的。這有種─有種古墓屍妖的風格。風雲頂上有古墓嗎?
」
「沒有。風雲頂和這些山丘上都沒有古墓,」神行客回答。「西方皇族並不居住在
這裡;不過,晚期他們曾經利用這些丘陵當做抵抗安格馬邪惡勢力的防線。這條小徑是
山間碉堡的運補線。不過,在那之前,北方王國剛創建的時候;他們在風雲頂上蓋了一
座高大的瞭望塔。他們稱該塔為阿蒙蘇爾。不過後來它被燒燬了,只剩下一圈圍牆,彷
彿是座簡陋的皇冠套在這山丘上。但,它曾經一度是個高大雄偉的建築。據說人皇伊蘭
迪爾曾經在此守候精靈領袖吉爾加拉德,等待他加入人類與精靈的最後聯盟。」
哈比人看著神行客。這人不只是野外求生的高手,更對古代的歷史很有研究。「吉
爾加拉德是誰?」梅裡問。但神行客沒有回答,似乎深陷過去的回憶中。突然間,有個
聲音低吟道:吉爾加拉德是精靈的國王。
豎琴也為他哀傷的悼亡:唯有他的國度美麗自由從海洋延伸到翠綠的山頭。
他的寶劍削鐵如泥,他的長槍無堅不摧,從遠方就可見到他閃亮的頭盔;
無數的明星出沒穹蒼全都映在他銀盾閃亮。許久之前他策馬離去,無人知曉他後來
的境遇;
魔多妖物肆虐的彼岸將星殞入黑暗。*
(譯注一)
其它人都驚訝的轉過頭,因為這是山姆的聲音。
「繼續啊!」梅裡說。
「我只知道這些,」山姆紅著臉,結巴的說。「這是我小時候從比爾博先生那邊學
到的。因為他知道我最喜歡精靈,所以時常告訴我這方面的故事。他也因為這樣才教我
識字。比爾博老先生真是博覽群書,他還會寫詩。我剛剛念的就是他作的詩。」
「這首詩不是他作的,」神行客說。「這是一首叫作*吉爾加拉德的殞落*,以古
語寫成的詩歌。這一定是比爾博翻譯的,因為我從沒聽過這個版本。」
「還有很多句哪,」山姆說,「全都是有關魔多的。我沒有背那幾句,因為它讓我
起雞皮疙瘩。我從沒想過自己也要去那個地方!」
「要去魔多!」皮聘大喊。「希望我們不會落到這個下場!」
「別大喊這個名字!」神行客說。
當他們靠近小徑的南端時已經中午了,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沐浴在十月蒼白陽光下
的灰綠色斜堤。它像是座橋一樣的通往山丘的北坡。眾人決定把握天光,立刻攻頂。現
在已經無法再遮掩自己的行蹤,他們只能希望沒有敵人或是間諜在監視他們。附近的山
丘上沒有任何移動的東西。即使甘道夫就在附近,他們也沒發現任何的痕跡。
在風雲頂的西坡上,他們發現了一個有遮蔽的凹坑,坑底長滿了青草。山姆和皮聘
帶著小馬和行李留在該處。其它三個人則繼續進發。經過半個小時的攀爬之後,神行客
輕鬆的登頂。梅裡和佛羅多氣喘吁吁的隨後跟上。斜坡的最後一段又陡又崎嶇。
山頂果然有一圈石造建築的痕跡,上面蓋滿了累積多年的綠草。石圈中間有一堆破
碎的岩石。它們外表焦黑,似乎被烈火烘烤過。石堆附近的草全被燒光,而石圈內的草
地也全都枯萎焦縮,似乎有場天火落在石圈中。四周則沒有任何其它的痕跡。
三人站在石圈邊,發現的確可以看見四野的景象。大部分的區域都是毫無特徵的草
原,南方間或穿插著稀疏的林木,更遠處還有一些水面的反光。古道像是緞帶一樣的從
他們腳下的南邊穿過,曲曲折折的延伸到東方去。道路上沒有任何移動的事物。沿著道
路往東看,他們就看見了迷霧山脈。較近的丘陵顯得枯黃、死寂,在它們之後則是高大
的灰色輪廓,更後則是在雲間閃爍的白色山峰。
「呼,終於到啦!」梅裡說。「這裡看起來真是一片狼籍!沒有水、沒有遮蔽。也
沒有甘道夫的蹤影。如果他真的來過這邊,我也不怪他待不下去啦。」
「不見得,」神行客若有所思的看著四周。「即使他比我們晚到布理一兩天,也很
有可能先趕到這裡來。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全力施展的騎術可是非常驚人的。」他突然
間低頭察看著石堆頂上的一塊岩石。那岩石比其它的都要扁,都要乾淨;似乎躲過了山
頭的烈焰。他撿起石頭仔細檢查,翻來覆去的看著。「最近有人碰過這石頭,」他說。
「你看的出來這些記號是什麼意思嗎?」
佛羅多在石頭的底部看到了一些刮痕。
「看起來似乎是一橫,一點,然後又三橫,」他說。
「左邊的刮痕可能是代表甘道夫縮寫的符文,只是旁邊的三劃不清楚,」神行客說
。「雖然我不能確定,但這有可能是甘道夫留下來的計畫。這些刮痕很精細,看起來也
沒經過多久的時間。但這些記號的意思可能和我們猜的完全不同,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
有。遊俠們也會使用符文,而他們常經過這裡。」
「假設是甘道夫留的,這會是什麼意思?」梅裡問。
「我的推論是,」神行客回答,「這代表的是『甘三』;也就是說甘道夫十月三號
的時候來過這裡,大約是三天前。這也說明了他當時一定相當的匆忙或危險,導致無暇
留下更明顯、或更清楚的訊息。如果是這樣,我們就得提高警覺了。」
「真希望有什麼辦法確認這是他留的,內容並不重要,」佛羅多說。「不管他在前
面還是後面,知道他已經上路了讓人安心許多。」
「或許吧,」神行客說。「在我看來,我相信他曾經到過這裡,遇到了危險。這裡
有燒灼的痕跡,我剛剛忽然想到三天前夜裡的詭異光芒。我猜他是在山頂遭到了攻擊,
但最後的結果我就無法得知了。他已經不在此地,我們必須要靠自己的力量盡快抵達瑞
文戴爾。」
「瑞文戴爾還有多遠?」梅裡疲倦的四下打量著。在風雲頂上看起來,天地變得十
分寬廣。
「從布理往東走一天,有座遺忘旅店。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曾經從那邊開始度量過古
道的長度,」神行客回答。「有人說它很長,有人的看法則正好相反。這條路已經歷史
悠久,人們只要能夠抵達目的地就不會在乎那麼多。我只知道我從這邊走過去要花多少
時間,在天候良好、沒有意外的狀況下,從這邊到布魯南渡口要十二天。大道在該處跨
越從瑞文戴爾流出的喧水河。由於我們接下來無法走大道過去,我推測至少還要兩星期
。」
「兩星期!」佛羅多說。「這之間可能會發生很多事情。」
「的確,」神行客說。
他們沈默的站在山頂的南端。在這個彷彿與一切隔絕的地方,佛羅多第一次真正意
識到走投無路和危險的意義。他對於命運將他帶離了可愛的夏爾感到無比的遺憾。他瞪
著這條該死的大道,一路看向西邊─他故鄉所在的地方。他突然間發現大道上有兩塊黑
影正緩緩的往西走,定睛一看,他又發現了有另外三個黑點正往西和他們會合。他低呼
一聲,緊抓住神行客的手臂。
「你看,」他往下指去。
神行客立刻趴了下去,跟著將佛羅多拉了下來。梅裡警覺的跟著蹲下。
「怎麼一回事?」他低聲問道。
「我不確定,但我必須為最糟糕的狀況做準備。」神行客回答。
他們緩緩把頭抬起,從石圈間的缺口往外看。天色已經漸漸灰暗,從東方飄來的雲
朵遮住了正在西沈的太陽。三個人都能夠看見那些黑影,但梅裡和佛羅多都無法看清楚
他們確切的形貌。不過,有種感覺告訴他們,那幾個黑影就是一直緊追不捨的黑騎士。
「沒錯,」神行客銳利的目光確認了眾人的憂慮。「敵人接近了!」
他們小心的伏身離開,沿著北坡往下走,試圖和同伴會合。山姆和皮聘也沒有閒著
。他們花時間將附近的區域逛了個遍。他們在不遠之處找到了清澈的山泉,附近有最近
一兩天才留下的腳印。兩人也在凹坑內找到了營火和匆忙紮營的痕跡。坑洞邊緣有幾塊
落下的岩石,山姆在岩石後面找到了一些整齊堆放的柴火。
「不知道甘道夫是否來過這裡,」他對皮聘說。「從柴火堆放的樣子看來,這人是
有計畫要回來的。」
神行客對這發現大感興趣。「我剛剛真該留下來親自檢查這塊區域,」他邊說邊迫
不及待的走到山泉旁檢查腳印。
「果然和我擔心的一樣,」他走回來說。「山姆和皮聘踩亂了該處的腳印,現在變
得難以分辨。最近有其他的遊俠來過此處,是他們留下這些柴火的。不過,附近也有幾
個不是遊俠的足跡。至少有一組是在一兩天之前由沈重的靴子所造成的。至少有一組。
我不太能夠確定,但我覺得該處有許多穿靴子的腳印。」他停了片刻,雙眉緊鎖的思考
著。
哈比人腦中全都不約而同的浮現了披著披風、穿著靴子的騎士身影。如果那些騎士
已經來過這裡,神行客最好趕快帶他們走。山姆一聽到敵人就在幾哩外的地方,馬上開
始用厭惡的眼神打量著這個坑洞。
「神行客先生,我們是不是應該盡快離開?」他不耐煩的問道。「天色已經晚了,
我不喜歡這個地方;它讓我覺得很不安心。」
「沒錯,我們必須要馬上決定該怎麼做,」神行客抬頭打量著天色和氣候。「這麼
說吧,山姆,」他最後說,「我也不喜歡這個地方。但是我實在想不出來在天黑之前能
夠趕到什麼別的地方去。至少我們可以暫時在這裡躲一躲,如果我們離開這裡,反而更
容易被敵人的耳目發現。我們現在唯一的選擇只剩下退回之前所走的路,那裡的風險和
待在這邊一樣大。大道一定正被人嚴密的監視,但如果我們要往南走,藉著該處的地形
隱匿行蹤,我們就一定得經過大道才行。大道的北邊,靠這座山丘的地方一連好幾哩都
是平坦毫無遮掩的。」
「這些騎士們看得見嗎?」梅裡說。「我是說,平常他們似乎好像都用鼻子聞,不
用眼睛看。至少我感覺在白天的時候是這樣。可是,當你發現他們的時候,卻立刻叫我
們趴下來,而且你現在還說如果我們貿然行動,可能會被發現。」
「我在山頂的時候太大意了,」神行客說。「我當時一心只想要找到甘道夫留下的
痕跡,可是,我們三個人一起站在山頂那麼久的時間實在太顯眼了。黑騎士的馬看得見
,我們在布理學到的教訓告訴我們,黑騎士可以指使人類和其它的動物來當他們的耳目
。他們觀看白晝的方式和我們不同。我們的身影會讓他們看見獨特的影子,只有正午的
太陽才能消弭。而他們在黑暗中可以看見我們所不知道的許多痕跡和形體:那時才是我
們最該害怕的時候。在任何時候,他們都可以聞到生物的血肉,這讓他們又渴望、又痛
恨。除了鼻子和眼睛之外,他們還有其他的感官。我們一來這邊,就可以感覺到他們的
存在,因為他們會讓我們覺得不對勁。而他們可以更清楚的感覺到我們。除此之外,」
他壓低聲音說,「魔戒會吸引他們。」
「難道我們真的無路可逃了嗎?」佛羅多慌亂的看著四周。「我一動就會被發現和
追殺!如果我留下來,還會吸引他們過來!」
神行客拍拍他的肩膀說。「一切都還有希望,」他說。「你並不孤獨。我們可以把
這裡準備好的柴火當做前人給我們的暗示。這裡沒有什麼遮蔽或掩護,但火焰可以身兼
兩角。索倫可以將一切用在邪惡之途上,火焰也不例外。但這些騎士不喜歡火焰,也會
畏懼那些手持火焰的人。在荒野中,火焰是我們的朋友。」
「或許吧,」山姆嘀咕道。「除了大喊大叫之外,這也是另一個告訴別人『我們在
這裡』的好方法。」
他們在這坑洞最低、最不起眼的地方升起了營火,開始準備晚餐。夜色漸漸降臨,
氣溫越來越低。他們突然間感覺到飢腸轆轆,因為自從早餐之後他們就什麼都沒吃了。
不過,受限於環境,他們只敢草草的準備晚餐。前方的路上只有飛禽走獸,是個人煙罕
至的恐怖地方。偶爾會有遊俠經過那塊平原,但他們人數不多,更不會久留。其它的旅
客更少,但可能更邪惡。食人妖有時會在迷霧山脈的北邊山谷中出沒。少數的旅客都只
會取道大路,而這些大多數都是自顧自趕路的矮人,對陌生的過客不理不睬。
「這些食物要怎麼撐到目的地?」佛羅多說。「我們過去幾天一直省吃儉用,這頓
飯也不例外;但我們已經吃掉了比計畫要多的食物。如果我們還必須旅行兩星期以上,
這鐵定不夠的。」
「世界上還有其他的食物,」神行客說,「莓子、植物的根、藥草,有必要的話我
也可以狩獵。在冬天來臨之前,你們不需要擔心餓肚子的問題。不過,收集食物很累又
很耗時,我們不能在這上面浪費時間。請勒緊褲袋,好好想想到愛隆那邊要怎麼大吃大
喝吧!」
氣溫持續的降低,天色越來越暗。他們從這個凹坑往外看,只能看見灰濛濛的大地
逐漸消失在黑暗中。夜空慢慢出現了星斗。佛羅多和夥伴們瑟縮在營火前,披著所有的
毯子和衣服。神行客則是照舊只披著斗篷,坐得遠遠的,若有所思的抽著煙斗。
到了晚上,夜色降臨之後,火光開始成了唯一的照明。神行客開始講故事,希望降
低大家的不安。他知道很多許久以前精靈和人類的歷史和傳奇,更知道很多遠古的善惡
事跡。他們有些好奇他的年紀到底多大了,又是從那邊學到這麼多知識的。
「告訴我們吉爾加拉德的故事,」當他講完精靈王國的故事時,梅裡突然插嘴道。
「你知道比你之前說的還多的事情嗎?」
「我知道,」神行客回答。「佛羅多也知道,因為這和我們的命運息息相關。」梅
裡和皮聘轉頭看著佛羅多,後者一言不發的瞪著營火。
「我只知道甘道夫告訴我的那部分,」佛羅多緩緩說。「吉爾加拉德是中土世界最
後一名偉大的精靈國王。吉爾加拉德在他們的語言中是星光的意思。他和精靈之友伊蘭
迪爾一起進入─」
「不行!」神行客插嘴道,「當魔王的僕從就在附近時,我們最好不要講述這個故
事。如果我們能夠到達愛隆的住所,你們就應該可以聽到完整的故事。」
「那麼再告訴我們一些古代的故事嘛!」山姆懇求道。「告訴我一些在精靈遷徙之
前的故事。我好想要多聽一些關於精靈的傳說,這可以幫助我抵抗黑暗。」
「我說個提努維兒的故事好了,」」神行客說,「不過,我只能說個經過簡化的版
本。因為這個故事原先很長,結局則是無人知曉,而且除了愛隆之外也沒有人能夠記得
真正的傳說到底是怎麼敘述的。這是個很美的故事,卻又有些哀傷,就如同中土世界的
所有傳說一樣。但它依舊可以讓你們覺得精神一振。」他沈默了片刻,接著柔聲吟唱起
來:樹葉蓬勃,青草翠綠,一望無際的蘆葦活力如風,草原上有耀眼的光芒來去,暗影
中的星辰閃耀,提努維兒神采飛揚的舞動,循那隱形的風笛樂曲,星光在她的秀髮中閃
動,華美的衣物上流光晶皓。
來自冰冷高山的貝倫駕到,他在綠葉的森林中迷路,孤單的漫步哀悼,在那精靈長
河的沿岸。
他向著無邊的蘆葦問路,卻看見黃金的花朵舞蹈,在那美女的披風華服,漆黑的秀
髮如同影闇。
魔力醫好他疲憊的身心,他注定要在山間林邊漫遊;
勇敢的向前滿腹歡欣,抓向那滿地月光。
穿越精靈鄉之林木山頭,美麗的女子巧笑閃身,只剩他依舊孤單的苦苦哀求處身在
那寂靜的森林一方。
他聽見了女王逃竄的聲響,輕盈如同落葉一般,或像地底瓊音徬徨,在隱匿的谷地
中顫聲唱。
蘆葦早已枯萎斑斑,一聲聲的歎氣憂傷低聲縈繞在那山毛櫸的好夢正酣。
在蕭瑟的樹林裡留下無盡惆悵。
他為了伊人四野流浪,踏遍了地角和天涯,沐浴在月影和星光經歷過暴雪和霜冰,
望見她的披風掛月牙,彷彿就在那遙遠的山岡,她舞動著七彩的雲霞,伴隨著她的身影
迎風升。
當冬日渡過,她又再度出現,她的歌謠釋放了美麗的春曉,如同飛舞的雲雀和那雨
露均沾,融化的冰霜低語,精靈的花朵年少在她的腳邊一現,醫好了他的苦戀聆聽久候
的歌聲及舞蹈,在那翠綠的草地上看著窈窕淑女。
她又再度轉身奔逃,但這次他不肯輕饒。
提努維兒!提努維兒!
他叫著她的精靈名號;
讓她停下腳步回望。
片刻間,魔法的力量攫住美麗的人兒,貝倫的聲音穿破喧鬧,末日從此降臨,只因
她靈巧的雙耳,在他的臂彎,是流著淚的絕望。
貝倫看著她的雙眸,掩蓋在她秀髮的陰影中,是那天際顫動的星光懇求,他看見鏡
中的倒影搖曳。
提努維兒是精靈中的星斗;
永生的精靈情鍾,漆黑的秀髮繞著他纏扭,臂膀中有著戀人的甜蜜。
命運無情的拆散兩位,相隔著冰冷的高山峻嶺,穿越鋼鐵廳堂和黑暗守衛,踏入幽
暗密林和無邊沼澤。
大海也無法分隔情牽夢仍,但他們最後終能相守無畏隱入那無盡美夢,永不後悔這
唯一選擇。*
神行客歎了口氣,繼續道:「這是首歌,」他說,「這是以精靈們稱之為安─坦那
斯的格律來頌唱的歌謠,它一三六句對韻,二五七句對韻,四八句對韻;以通用語是極
難翻譯的,這只不過是極為粗淺的模仿而已。這詩歌敘述的是巴拉漢之子貝倫和露西安
?提努維兒的故事。貝倫是個凡人,但露西安卻是遠古時的精靈國王庭葛之女。她的美
色放眼世上無任何生物能與之相比。她的美麗就如同北地迷霧中的星光,而她的面孔更
是隱隱透露出柔和的光芒。那時還是天魔王肆虐的世代,魔多的索倫不過只是他的奴僕
。天魔王居住在北方的安格班,西方精靈渡海回到中土討伐天魔王,為了奪回他所偷走
的精靈美鑽,人類的始祖也基於義憤協助精靈作戰。但天魔王殺死了巴拉漢,貝倫歷經
艱難險阻,才從驚怖山脈逃進奈朵拉斯森林中庭葛的秘密王國。他在那裡見到了於魔法
之河愛斯卡督印旁唱歌起舞的露西安。驚為天人之下他將她取名為提努維兒,那是古語
中的夜鶯。他們之後共同經歷了許多磨難,分隔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提努維兒將貝倫從
索倫的地牢中救出,在九死一生之後,兩人攜手擊敗了天魔王。從他的鐵王冠上取下了
三枚精靈寶鑽中最美麗的一枚,作為獻給岳父的禮物。但最後貝倫卻死在安格班的惡狼
之手,在提努維兒的臂彎中過世。接著,她捨棄了永生,選擇追隨貝倫而去。根據歌謠
的內容,他們又在海的另一邊再度會面,再度回到翠綠的森林中。之後,他們攜手生活
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最後脫離了這世界的束縛。精靈中唯一如此死亡的只有露西安?提
努維兒。她的子嗣依舊還存活在這世界上,據說她的血脈永遠不會斷絕。瑞文戴爾的愛
隆就是她的子孫。因為貝倫和提努維兒生下了迪奧?庭葛的繼承人。他的名字叫埃蘭迪
爾,娶了白羽愛爾溫。最後,精靈寶鑽被鑲嵌在他的眉心,讓他駕著巨艦航入蒼穹。埃
蘭迪爾和愛爾溫生下了努曼諾爾的國王,也就是西方皇族之始。」
當神行客在述說著這一切時,他們看著他被火光照紅的臉頰,注意到他臉上激動的
表情。他的雙眼發亮,聲音充滿了感情。他的頭上是一片黑暗的天空。突然間,一道蒼
白的光芒從風雲頂之上照下。新月已爬上了山丘,遮掩了原先隱約的星光。
故事結束了。哈比人們站起來伸展手腳。「看哪!」梅裡說。「月亮升起來了:時
候一定不早了。」
其它人跟著抬起頭。在此同時,他們看見山頂上有黑色的輪廓沐浴在月光下。這可
能只是一塊剛好座落在該處的大石因蒼白的月光而顯得格外突出。
山姆和梅裡站了起來,走到火光外。佛羅多和皮聘依舊在營火前沈思。神行客專注
的看著山坡上的月光。一切似乎都十分平靜。但佛羅多覺得神行客一說完故事,就有股
冰冷的恐懼爬上心頭。他又往營火靠近了些。就在那時,山姆從坑洞的邊緣跑了回來。
「我不確定那是什麼,」他說,「可是我突然間覺得非常不安。不管給我多少錢我
都不願意走出去,我覺得有東西沿著山坡爬上來。」
「你看見了什麼嗎?」佛羅多一躍而起。
「不,大人。我什麼都沒看見,也不敢多做停留。」
「我看見了某種東西,」梅裡說,「我覺得在西邊山頂,月光照著的地方,好像有
兩三個黑影朝著這邊過來。」
「靠近營火,臉孔朝外!」神行客大喊著。「撿些長棍備用!」
他們就這樣背對著營火,提心吊膽的坐著,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黑暗。什麼事都沒有
。夜色一片沈寂,沒有任何的聲響。佛羅多動了動,他快按捺不住,想要大吼發洩這壓
力。
「噓!」神行客警告道。「那是什麼?」同一時間皮聘驚呼道。
在這個坑洞的邊緣,靠近山坡之處,他們感覺有道陰影升起。他們使盡眼力看去,
似乎覺得那陰影正在增長。很快的,他們就不再懷疑:三個還是四個的高大身影就站在
斜坡上,低頭看著他們。他們黑暗的身體彷彿想要將一切吸入一般。佛羅多可以聽見惡
毒的嘶嘶聲和感到刺骨的寒意。接著,那黑影開始緩緩的前進。
梅裡和皮聘害怕的不能動彈,只能趴在地上動也不動。山姆緊靠著佛羅多。佛羅多
並沒有好到哪裡去:他全身劇烈的顫抖,但那恐懼卻突然間被戴上魔戒的慾望所掩蓋了
。他滿腦子都是魔戒的影像,根本無法多做思考。他沒有忘記古墓的經歷,更沒有忘記
甘道夫的忠告;但似乎有種力量引誘他忽視一切的警告,而他已經快要屈服了。這並不
是因為他想要逃跑,或是做任何的好事、壞事,他只是單純的想要戴上魔戒。他說不出
話來。他可以感覺到山姆正擔心的看著他,彷彿感應到自己的主人有了麻煩;但他卻無
法轉過頭去看著山姆。他閉上眼,掙扎了片刻,但很快的就再也無法抵抗這誘惑。佛羅
多緩緩的掏出練子,將魔戒套上左手的食指。
雖然一切都和之前一樣,但敵人的身影立刻變得清晰許多。他能夠看見那黑衣底下
的身軀。一共有五名高大的騎士,兩名站在山坡上,三名正步步進逼。他們蒼白的臉孔
上是無情的雙眼,披風底下則是灰色的長袍。他們灰色的頭髮上帶著銀製的頭盔,枯瘦
的手中則握著鋼鐵的長劍。他們銳利的眼光彷彿穿透了他,立刻快步向他走來。他絕望
中掏出劍,在他眼中看來,這劍染著火紅的色彩,彷彿是根炙熱的火把。兩個身影停了
下來。第三個比其它騎士都要高,它的頭盔上套著皇冠。他一隻手拿著長劍,一隻手則
拿著小刀。拿著小刀的手和刀柄都同樣透出蒼白的幽光。他一躍向前,撲向佛羅多。
就在同時,佛羅多也跟著撲向地面;他聽見自己叫喊著*伊爾碧綠絲!姬爾松耐爾
!*同時他也砍中了敵人的小腿。一聲淒厲的叫喊劃破夜空,他覺得彷彿有根淬毒的冰
塊刺進他左邊的肩膀。即使在那天旋地轉中,他還是看見神行客雙手各拿著火把,從黑
暗中跳了出來。佛羅多使盡最後的力氣丟下劍,將戒指褪下,牢牢的用手抓住。
譯注一:吉爾加拉德是林頓的精靈國王。他出生於第一紀元,其名意為「耀星」。
在第二紀元時,因眼見索倫惡勢力不斷擴張,因此派兵加入征討索倫的行列。稍後並與
登丹人結成了人類與精靈的最後聯盟,攜手攻打索倫。他手持神矛伊洛斯,親率盟軍參
與達哥拉之役,擊潰索倫的大軍。從此之後戰況急轉直下,盟軍花費七年的時間橫掃魔
多。最後兵臨城下,黑暗魔君索倫被迫親自應戰;但吉爾加拉德及伊蘭迪爾皆亡於此役
。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二節:渡口大逃亡】
當佛羅多清醒過來時,他發現自己依舊緊抓著魔戒不放。現在他躺在比之前更旺的
營火邊,三名夥伴都關心的低頭看著它。
「發生了什麼事情?蒼白的國王到哪裡去了?」他含糊的問。
三人聽見他開口,高興都來不及,因此根本沒有聽懂他所問的問題。好不容易,他
才從山姆的口中問出:眾人根本只看見一個陰影撲向他。山姆突然間驚恐的發現主人消
失了,就在那一刻,一道陰影掠過他,他就倒了下來。他聽見佛羅多的聲音,但似乎是
來自於極遠的地方或是極深的地底,而佛羅多口中還呢喃著奇怪的語言。之後,他們就
什麼都沒看見了。隨即,他們才在外面的草地上發現佛羅多動也不動的趴在地上,寶劍
壓在身體底下。神行客命令他們將他抱回,放在營火旁邊。然後他就消失了。已經過了
好一段時間還沒回來。
山姆又開始對神行客起了疑心,但在眾人正討論著的時候,他就無聲無息的回來了
。他們吃了一驚,山姆立刻拔出劍站在佛羅多身邊;神行客只是一言不發的跪在佛羅多
身旁。
「山姆,我不是黑騎士,」他溫柔的說,「也不是他們的盟友。我剛剛試著要找到
他們的行蹤,卻什麼都沒有發現。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離開,不再攻擊。唯一可
以確定的是附近沒有任何他們出沒的跡象。」
當他聽見佛羅多的說詞之後,他滿腹憂慮的搖搖頭,歎了口氣。接著他命令皮聘和
梅裡利用小桶子盡可能的煮沸大量的水。「把火燒旺,讓佛羅多保持溫暖!」他說。然
後他就站了起來,叫山姆跟過來。「我想我大概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他壓低聲音說
。「敵人似乎只有五名。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沒有全員到齊,但我想他們沒有意料到會
遭到抵抗。他們暫時先撤退了,但恐怕並沒有走多遠。如果我們沒辦法及早離開,他們
明晚還會攻擊。因為他們認為任務已經快要完成了,而魔戒也跑不了多遠,所以他們只
是在等待。山姆,他們應該認為你的主人受的傷會讓他聽從他們的意志。我們走著瞧!
」
山姆的淚水立刻奪眶而出。「不要放棄希望!」神行客說。「你必須相信我。你的
佛羅多比我猜想的堅強多了,本來甘道夫提醒我的時候我還不相信。他並沒有受到致命
傷,而我猜想他能夠抵抗這邪惡力量很久的時間。我會盡一切可能幫助他和醫治他。我
不在的時候看好他!」他急匆匆的消失在黑夜中。
佛羅多開始打盹;他可以感覺到肩膀上傷口的疼痛正緩緩的增加,那股要命的寒氣
從肩膀擴散到手臂和腰際。他的朋友看顧著他,試圖保持他身體的溫暖,不停的洗著他
的傷口。夜色慢慢的消退,天邊露出了曙光。在眾人都籠罩在微明的天光時,神行客這
才回來。
「你們看!」他彎身從地上撿起一件黑色的斗篷;之前因為夜色的關係沒人看的見
。斗篷邊緣一尺左右的地方有條裂縫。「這是佛羅多寶劍留下的痕跡,」他說。「恐怕
這是對敵人造成的唯一傷害,他的本體並未受傷,而所有穿過這恐怖之王的刀刃都會消
融。伊爾碧綠絲的名諱對他可能還造成比較大的傷害。」
「對佛羅多來說最要命的是這個!」他又彎下身,撿起一柄細長的薄刃小刀。上面
泛著寒光。當神行客拿起這小刀時,他們都注意到刀刃在靠近刀柄的地方有塊缺口。更
驚人的是,這柄小刀就在他們眼前融化,化做一縷輕煙就這麼消失在空氣中。只剩下神
行客手中的刀柄。「真糟糕!」他大喊著。「傷到佛羅多的是這柄被詛咒的武器。當世
已經沒有多少人可以醫治這種要命的傷害了。我只能盡力一試。」
他坐了下來,將刀柄放在膝蓋上,開始用特殊的語言對它吟唱一段歌謠。接著他將
刀柄拿開,開始對佛羅多呢喃著其它人聽不見的話語。他接著從包包中掏出了某種植物
的細長葉子來。
「就是這些葉子,」他說,「我走了很遠才找到,因為這種植物並不會長在山坡上
;而是生長在大道南方的樹叢中。我靠著這葉子的氣味才在黑暗中找到他。」他以手指
將草葉揉碎,眾人皆聞到一股甜美濃郁的香氣。「幸好我找到了這種植物;這是西方皇
族帶來中土世界的藥用植物之一。他們稱它做*阿夕拉斯*;現在只長在西方皇族曾經
居住過或扎過營的地方。北方大多數的人都不知曉這種東西,只有那些經常在野外漫遊
的人會知道它的好處。它的藥效極佳,但在這種傷口上可能看不出太大的效果。」
他將揉碎的葉子丟進煮沸的水中,等稍涼之後用它來沖洗佛羅多的傷口。蒸汽所散
發出來的氣味讓人神清氣爽,身上沒傷的人也覺得精神為之一振。這藥草對於傷口的確
有效,因為佛羅多可以感覺到疼痛和寒意都開始消退;但他的手臂依舊毫無知覺,也無
法任意揮動。他開始後悔自己的愚行,認為這是意志力薄弱的後果。因為,當他戴上魔
戒的那一刻,他並不是服從自己的慾望,而是遵照敵人的指示。佛羅多開始擔心自己會
不會終身成殘,這趟旅程又要如何繼續下去。他覺得自己雙腿發軟,根本站不起來。
其他人也正在討論著這問題。他們很快的決定必須盡快離開風雲頂。「我認為,」
神行客說,「敵人已經監視這塊地方好一段時間了。如果甘道夫曾經來過這裡,他一定
被逼走了,也不可能再回來。在昨天受到攻擊之後,只要今天天黑時我們還待在這裡,
就會遭遇到極大的危險。我想不管到哪裡,都不會比這邊危險。」
等到天色全明,他們就隨便用了點早餐,急急忙忙的開始打包。佛羅多沒辦法走路
,所以他們將大部分的行李分攤給每個人,讓他坐上馬背。在過去這幾天以來,這可憐
的動物已經康復許多,看起來它已經變得更胖、更強壯了,也開始對新的主人們產生情
感。他和山姆之間的感情特別深厚。比爾這個混蛋之前一定用盡方法虐待它,才會讓它
在荒郊野外跋涉反而成了種休息。
一行人立刻往南走,這代表著他們必須要越過大道。但這也是通往森林最快的路徑
。他們還需要額外的燃料,因為神行客說佛羅多必須隨時隨地保持溫暖,而火焰也可以
保護他們。他也準備再度走捷徑,避開大道繞的一大段路。大道在風雲頂西邊的地方又
往北彎,如果能夠直接切過這個彎道,可以省下很多時間。
一行人小心翼翼的繞過山丘的西南坡,不久之後就到了大道邊。附近沒有黑騎士的
蹤跡。但正當他們匆忙跨越大道時,他們聽見了遠處傳來兩聲冰冷的呼喊聲:一個冷若
冰霜的聲音呼喊、另一個則是作出回應。他們渾身發抖的衝向前,躲進對面的濃密植被
中。眼前的地勢一路向南傾斜,但卻雜草叢生,沒有任何的路徑可以參考。空曠的草地
之間生長著灌木叢和濃密的樹林。此地的野草顯得十分稀疏,病奄奄、灰噗噗的,樹叢
中的樹葉也都開始變色。這塊土地十分的蕭瑟,他們的進程也又慢又陰鬱。他們在這塊
土地上行走時彼此幾乎不交談。佛羅多看著夥伴們面露憂鬱之色,背著沈重的包袱不停
前進,心中感到非常的自責。連神行客都看起來都心情低落,步履疲倦。
在第一天的路程結束之前,佛羅多傷口的疼痛又開始慢慢增加,但他強忍了很久不
願說出口。又經過了四天,他們還是在這一片毫無生氣的草地上走著,四周的景色幾乎
沒有任何變化;唯一的改變是風雲丘開始緩緩的消失在地平線後,而前方的山脈則是又
靠近了些。自從多日前的叫喊聲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發現任何敵人的蹤影,也不確定
敵人是否繼續跟蹤他們的路線。他們十分害怕黑夜的降臨,每天晚上都至少派出兩人站
哨,預料隨時會看見黑影在月光下向他們撲來;但往往整夜只聽見枯葉和低草搖動的歎
息。他們完全沒有感應任何如同當天突襲一樣的邪惡之氣。如果說黑騎士已經跟丟了,
這又太過樂觀了些。或許他們在某個狹窄的地方等著偷襲他們?
到了第五天快結束的時候,地勢又再度緩緩上升,帶著眾人慢慢離開了之前所進入
的低落谷地中。神行客現在又再度領著眾人往東北方走。第六天他們終於走到了山坡頂
,可以看見眼前一片寬廣的森林和山丘,還有大道又再度出現在眾人的眼前;右邊則是
一條在微弱陽光下反射著灰色光芒的河流。更遠的地方則是另外一條穿越迷霧中山谷的
河流。
「我們恐怕必須要再回到大道上,」神行客說。「我們現在已經來到了狂吼河,也
就是精靈們稱做米塞塞爾的河流。它一路流到伊頓荒原,也就是瑞文戴爾北方,食人妖
被擊敗之處,然後在南方和喧水河匯流。有些人從那裡之後就稱呼它為灰泛河。這條河
在入海之前都相當的洶湧。從伊頓荒原以下完全沒有辦法橫越這條河,只有大道經過的
終末橋才能夠越過這條河。」
「比較遠的那條河叫什麼名字?」梅裡問道。
「那就是喧水河,發源自瑞文戴爾的河流,」神行客回答。「大道過橋之後沿著山
丘延伸許多哩才會來到布魯南渡口。但我還沒想到要怎麼渡過那條河流。一次先解決一
個問題吧!我只能先希望終末橋沒有被人看守住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他們就到了大道的邊緣。山姆和神行客先上前打探,但沒有看見任何
旅客或是騎士的蹤跡。在山丘的陰影之下有過下雨的痕跡,神行客判斷大概是兩天前的
事情,也因此沖刷掉了所有的足跡。根據他的判斷,從那之後就沒有任何騎馬的人經過
這裡。
他們盡可能的快速往前趕路,過了一兩哩之後就看見了位在陡坡底的那座終末橋。
他們很擔心會看見黑色的身影站在橋上,在確認沒有任何人在橋上之後,眾人都鬆了一
口氣。神行客讓他們躲在路旁的樹叢中,自己先上前去一探究竟。
不久之後,他就趕了回來。「我沒有發現任何敵人的蹤跡,」他說,「我開始懷疑
這背後到底有什麼原因。除此之外,我還發現一樣很奇怪的東西。」
他張開手掌,露出一顆翠綠色的寶石。「我在橋中央的泥濘中找到這東西,」他說
。「這是綠玉,是精靈寶石。我不確定這是被刻意放在那邊,還是無意間弄掉的;但這
都讓我有了新希望。我把這當做可以安全通過橋樑的記號,但在那之後,如果沒有任何
明顯的記號,我就不敢繼續走在大道上。」
他們當下就立刻出發。一行人安全的通過小橋,耳中只有河水沖刷在三根橋柱上的
聲音。又走了一哩之後,他們就發現有另一條往大道左邊彎去的羊腸小徑。神行客從這
裡走進森林中,很快的,眾人都身陷在低矮山丘下眾多林木的包圍中。
哈比人們很高興可以離開危險的大道和死氣沈沈的草原;但眼前新的景物卻顯得危
機四伏。隨著他們繼續前進的腳步,兩旁的山丘也慢慢的升高。眾人偶爾可以從濃密的
植被中看見古老的石牆或是高塔的廢墟:這些建築都有種邪惡的氣息。由於佛羅多騎在
馬上,所以他有額外的時間多作思考。他想起了比爾博說到旅途中曾經在大道北邊發現
一些醜惡的高塔廢墟,就在他第一次遇到危險的食人妖森林附近。佛羅多猜測眾人現在
多半很靠近同一個區域,開始思索通過同一個地點的可能性。
「誰居住在這個地方?」他問道。「是誰建造了這些高塔?這是食人妖的家鄉嗎?
」
「不!」神行客說。「食人妖不會建設。沒有人居住在這裡。很久以前,曾經有人
類在此定居,但現在都已經消失了。根據傳說,他們落入安格瑪的魔力影響下,成了邪
惡的民族。但在推翻北方王國的戰爭中一切都跟著毀滅了。這是很久以前的歷史了,連
山丘都已經忘記這過去的事跡,只剩下邪氣依舊飄浮在四周。」
「如果連大地都已遺忘這一切,你又是從何得知的呢?」皮聘問道。「飛禽走獸應
該不會轉述這樣的故事吧。」
「伊蘭迪爾的子孫絕不會忘記過去的歷史,」神行客說,「瑞文戴爾保留了比我所
知更多的過往歷史。」
「你去過瑞文戴爾嗎?」佛羅多問。
「我去過,」神行客說。「我曾經住在那裡,只要有機會,我還會回到那邊。我的
內心嚮往那裡,但我的命運不容許我在愛隆的華屋中偷閒。」
山丘開始慢慢的將眾人包圍。他們身後的大道繼續往布魯南河前進,但現在都已經
被山丘所遮蔽。一行人進入了一個幽暗而寂靜的狹長山谷。懸崖上有著許多盤根錯節的
老木,之後還有許多高聳參天的松樹。
哈比人覺得疲憊不堪。他們只能緩緩的步行,因為這裡根本沒有明顯的道路;眾人
只能小心翼翼的避開岩石和斷落的樹幹,一邊祈禱自己走的是正確的方向。他們考慮到
佛羅多的狀況,盡可能的避免攀爬任何的斜坡;事實上他們也找不到任何好走的路離開
這山谷。在天候變潮濕時,他們已經在這山谷中待了兩天。風向開始轉變,從西方吹來
,將大海的濕氣化成傾盆大雨降落在山頂上。到了晚上,他們都已經全身濕透,士氣低
落,連營火都生不起來。第二天,山勢依舊陡峭的往上升,眾人被迫往北方走,離開原
先計畫的路徑。神行客開始緊張了;一行人已經離開風雲頂十天了,乾糧已經快要不夠
了。大雨依舊不停的落下。
那天夜晚,他們靠著巖壁的一座窄淺洞穴紮營。佛羅多翻來覆去的睡不著。這濕氣
和寒意讓他的傷口比之前更疼痛,要命的寒氣更奪去了他僅有的睡意。他痛苦的躺著,
無奈的聽著夜間各種各樣的聲響:強風吹過巖隙的聲音、水滴掉落的滴答聲、岩石滾落
的巨響。他覺得黑影又開始不停的進逼,奪去他的呼吸;但當他轉過頭去時,又只能看
見神行客駝著背,抽著煙斗注意著週遭的一舉一動。他再度躺了下來,開始做起讓人不
安的惡夢來。在夢中,他又回到了夏爾的花園中,但那一草一木都不及圍籬邊的黑影來
得清晰。
他早晨醒過來時發現雨勢已經停了下來。雲層依舊很厚,但已經開始慢慢散去,藍
色的天空開始慢慢出現在雲朵之間。風向又再度開始改變。他們並沒有馬上出發。在吃
完簡便的早餐之後,神行客孤身離開,命令眾人躲在崖洞中靜候他回來。如果可行的話
,他說他準備要爬上山去,看看四周的環境。
當他回來的時候,臉上露出擔憂的神情。「我們太偏北了,」他說,「這幾天一定
得找個方法回頭往南走。如果我們繼續往這個方向走,最後會來到瑞文戴爾北邊極遠的
伊頓河谷。那是食人妖的領地,我對那邊所知甚少。也許我們還可以從北邊轉回瑞文戴
爾,但那必須花上更久的時間,我也不知道確實的道路,而且,我們的食物也快不夠了
。總之,我們得趕快找到方法趕到布魯南渡口才行。」
眾人當天剩下的時間都花在試圖橫越這崎嶇的地形上。他們在山谷中找到了一條通
往另一個河谷的道路,那方向正好是朝著東南方,是他們計畫中的方向。但到了傍晚時
,他們的前程又再度被一塊高地所阻擋。高地上有許多參差不齊的巨岩,如同鋸齒一樣
的不留空隙。他們被迫面臨了兩個選擇,一是回頭,一是爬過去。
他們決定爬過去;但這並不容易。不久之後,佛羅多就被迫下馬,掙扎著步行前進
。即使是這樣,他們也經常必須費盡心力才能替自己或是小馬找到往上的道路。天色幾
乎已經完全變暗,最後好不容易才到達山頂時,每個人都精疲力盡。他們現在位於兩座
山之間的平緩鞍部,不遠處地勢又開始急遽下落。佛羅多倒了下來,躺在地上不停顫抖
。他的右臂完全失去了感覺,而整個肩膀和右側的身體都覺得彷彿被冰冷的爪子抓過一
般。四周的樹木和岩石在他眼中都變得鬼影幢幢。
「我們不能再走了,」梅裡對神行客說。「我擔心佛羅多會撐不下去。我非常擔心
他的狀況。我們該怎麼辦?就算我們能趕到瑞文戴爾,你認為他們可以治好他嗎?」
「我們到時候就知道了,」神行客說,「在這荒郊野外我什麼也沒辦法做。我趕路
的原因就是因為他身上的傷。不過,我也同意今天晚上無法繼續趕路了。」
「我的主人怎麼搞的?」山姆壓低聲音,可憐兮兮的看著神行客。「他的傷口很小
,而且也已經癒合了。唯一的痕跡就只剩下他肩膀上的一小塊白點。」
「佛羅多是被魔王的武器所傷,」神行客說。「他的體內有某種毒素或是邪惡的力
量是我無法驅逐的。山姆,我只能勸你不要放棄希望!」
夜色漸漸降臨在高地上。他們在一株老松樹的樹根底下點燃了小小的營火,躲在岩
石上的一個小凹槽內。這凹槽似乎經過人工的挖掘。一行人互相依偎著取暖,強風毫不
留情的吹過這隘口,他們可以聽見樹木彎下身去發出哀嚎。佛羅多半睡半醒的幻想著有
一雙黑色的翅膀降臨,上面就是在上山下海不停追捕他的黑騎士。
到了早晨,天氣變得比較溫暖,昨天的雨勢似乎洗去了天空中的塵埃,讓一切都變
得更為清朗。眾人都覺得受到莫大的鼓舞,但還是希望能有太陽來溫暖他們僵硬冰冷的
四肢百骸。等到天全亮之後,神行客就帶著梅裡一起,前去高地的東邊窺探附近的地形
。當他們帶著好消息回來時,太陽也開始發出溫暖的光芒。他們已經開始走上正確的方
向,如果他們繼續往下走,山脈就會一直在他們左邊,而這和他們原訂計畫十分相符。
神行客還在不遠處看到了喧水河的蹤影;雖然目前還看不到,但他知道,在喧水河最靠
近他們的地方就是大道和渡口交會之處。
「我們必須趕快再回到大道上,」他說。「在這個山區不管走再久,都不可能找到
其它的路了。不管路上有什麼危險,它都是唯一通往渡口的路徑。」
一吃完早餐,他們就立刻出發。一行人緩緩的沿著高地的陡坡往南走。幸好這條路
比他們所想的要好走多了,因為這一邊的坡度沒有另外一邊那麼陡。比爾的可憐小馬現
在也十分聰明的挑著平穩的路走,盡可能不讓主人搖晃或不舒服。大家都覺得放下了心
頭的重擔。在這美好的晨光下,連佛羅多都覺得好多了;但他偶爾還會覺得眼前有白霧
飄過,不由自主的揉著眼睛。
皮聘就走在眾人之前帶路。他突然間轉回頭大喊。「前面有條小路!」
當他們跟上時,一行人發現他並沒有搞錯:這的確是條小徑的起點,它一路繞過許
多地形的起伏,蜿蜒進遠方的山丘間。小徑上偶爾有些地方會被茂密的植物或是落石所
遮檔,但看起來曾經一度是交通十分頻繁的道路。這是條由強壯的手臂和雙腳所造出的
道路。一行人繼續往前行,不時可以看見有人將岩石搬開或是樹枝折斷的痕跡。
這條路讓他們省了很多功夫,但眾人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尤其是當這條小徑越進森
林裡面,顯得越寬闊時,更讓人有種不好的預感。這條小路突然間沿著斜坡往下降,往
左猛然繞過一個長滿樹木的山丘。當他們繞過這個彎道之後,眾人注意到這條小徑一路
通往一個樹木拱衛的懸崖。在巖壁上有一個巨大的石門歪歪倒倒的掛著。
眾人在門口停下腳步。門後是個巨大的洞穴或是房間,但在這光線幽暗的森林中什
麼也看不清楚。神行客、梅裡和皮聘使盡渾身力氣才勉強把門推開了些。神行客帶著梅
裡走進門內。他們沒走多遠,因為裡面滿地都是白骨,而在微光照耀之下只能在門口附
近看到幾個破碎的瓶罐。
「這以前一定是個食人妖的洞穴!」皮聘說。「你們兩個快出來,趕快走吧。我們
已經知道這小路是誰弄出來的,最好趕快走完它!」
「我想沒必要這麼提心吊膽,」神行客走出來說。「這的確是個食人妖的洞穴,但
已經被廢棄很久了。我想我們應該不需要擔心才對。不過,還是小心點比較好,到時我
們就會知道了。」
小徑又再度從門外繼續延伸,接著它往右一轉,上了另一個斜坡。皮聘不讓神行客
看出他還是不太放心,於是刻意跑到梅裡身邊去。山姆和神行客走在後面,一人一邊護
著佛羅多;因為這條路現在寬的可以容忍四五名哈比人並肩而行。不過,他們沒走多遠
,皮聘就和梅裡一起跑了回來。兩個人看起來都很害怕。
「前面有食人妖!」皮聘喘息道。「就在不遠的一塊空地上。我們從樹林的空隙間
看到了他們。他們好高大啊!」
「讓我們去看看,」神行客拿起一根樹枝,走上前。佛羅多一言不發,但山姆看來
十分的害怕。
現在已經日正當中,烈日穿透森林的空隙,斑駁的照在地面上。一行人在樹林邊緣
停了下來,屏住呼吸小心的往內窺探。三個高大的食人妖就站在那邊。一個彎著腰,另
兩名則是看著他。
神行客蠻不在乎的走上前。「快起來,老石像!」他用力一揮,將手中的樹枝打成
兩半。
什麼都沒發生。哈比人們都吃了一驚,連佛羅多都笑了。「哈哈!」他說。「我們
連自己家的故事都忘記了!這一定就是被甘道夫給陷害的那三隻食人妖,他們當時還正
在爭吵要如何烹煮十三名矮人和一名哈比人。」
「我們怎麼會跑到這邊來了?」皮聘說。他對這個故事知道的很清楚。比爾博和佛
羅多對這個故事津津樂道。但事實上,他一直以為對方在吹牛。即使到現在,他還是用
懷疑的眼光看著這些食人妖,擔心會不會有什麼魔法讓他們突然醒過來。
「你不只忘記了自己家的故事,更忘記了有關食人妖的生活方式了,」神行客,「
這是日正當中的大白天,你還敢跑回來告訴我有食人妖坐在草地上曬太陽!而且,你也
沒注意到有個食人妖的腦袋後頭還有個鳥巢。對於活生生的食人妖來說,這種裝飾品也
為免太獨特了吧!」
他們都開懷大笑了。佛羅多覺得心情好多了:比爾博冒險的證據讓他安心許多。太
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眼前的白霧似乎也消散了些。他們在這塊草原上休息了片刻,
更在食人妖大腳的陰影下用了午餐。
「有沒有人願意趁著日正當中的時候給我們來首歌啊?」當眾人吃完之後,梅裡高
興的問。「我們已經好幾天沒說故事或是聽歌了。」
「從風雲頂之後就沒有了,」佛羅多說。其他人不安的看著他。「別擔心我!」他
補充道。「我覺得好多了,但還是沒有好到能夠唱歌。或許山姆可以想出些歌來唱。」
「來嘛,山姆!」梅裡說。「你腦袋裡有很多好東西沒跟我們分享喔。」
「我可不知道這件事情,」山姆說。「不知道這個怎麼樣?我可不會把這個叫做詩
歌,因為它大部分是瞎掰的。但比爾博先生的故事又讓我想起了這首歌。」他站了起來
,雙手背在後面,彷彿在學校背書一般的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旋律。
食人妖孤單的坐在石座上,不停的啃著塊老骨架;
他已經啃了好多年,因為實在很難找到新鮮肉!
吃到新鮮肉!嘗到新鮮肉!
他孤單的住在山中的洞穴沒事忙,因為很難找到新鮮肉。
湯姆穿著大靴子跑了來,他對食人妖說:「老大,那是啥?」
看起來很像是我舅舅提姆的小腿骨,應該收在那大墳場。
靈骨塔!大墳場!
提姆已經掛了這麼久,我還一直以為他還在墓穴躺。
「小子,」食人妖說,「這骨頭是偷來的。
因為,洞裡的骨頭有啥用?
你舅舅早就死透透,我才會拿他的骨來用。
骨來啃!骨來用!
他全身骨頭少根又不會痛,就讓我這食人妖爽爽啃。」
湯姆說:「你這傢伙實在怪,沒人同意硬搶去,管它是腿是屁股,他還是我爸的好
兄弟;
快把老骨頭交出去!
賠給我!交出去!
就算他掛了又怎樣,照樣還是他的大屁屁;
快把老骨頭交出去!」
「只要花點小力氣,」食人妖嘿嘿笑著走過去,「我就把你吃下去,大啃你的小屁
屁。
新鮮的甜肉吞下去,馬上變得有力氣!
現在就來嘗嘗看。
聞聞看!舔舔看!
我早就厭倦了啃他的老骨架,現在就要把你做成新鮮的生肉片。」
當他以為晚餐已到手,卻發現什麼也沒抓到。
在食人妖動手前,湯姆老早躲過去準備給他一腳的狠教訓。
好教訓!狠教訓!
湯姆想一腳踢中他的大屁屁,這樣才給他個狠教訓。
食人妖的筋骨皮,硬的像是大石壁,因為每天風雨打,讓他成了山老大。
好像一腳踢上大峭壁,對方根本不在意。
沒在意!不在意!
食人妖聽見湯姆唉唉叫,忍不住開始哈哈笑,因為他的腳趾頭鐵知道。
回家之後湯姆叫,腳兒承受眾人笑,腫的像個麵包大;
食人妖才不在乎,依舊啃著大骨頭,死人骨頭!老骨頭!
食人妖的座位還在那,照樣啃著別人的老骨頭!*
「哇!這可是個好教訓哪!」梅裡笑著說。「神行客,幸好你用的是樹枝,不是腳
啊!」
「山姆,這是從哪學來的?皮聘問道。「我以前從來沒聽過這歌詞?」
山姆咕噥了幾句。「這是他自己編的啦,」佛羅多說。「我這次可真的見識到山姆
?詹吉的潛力了。一開始他先陰謀對付我,然後又成了吟遊詩人。搞不好將來會變成巫
師還是戰士哪!」
「希望不要,」山姆說。「我兩個都不想當!」
***
到了下午,他們繼續更深入森林。一群人可能正追尋著當年甘道夫、比爾博和矮人
們所走的路徑。又走了幾哩之後,大道就已經遠離了狂吼河,讓它在狹窄的河谷中獨自
奔流,自己則是緊靠著山丘前進,一路繞過森林和山坡,朝著迷霧山脈和渡口前進。走
不了多遠,神行客就在草地上發現了一塊石頭。上面刻著飽經風霜的符文和矮人的秘密
符號。
「你們看!」梅裡說,「這一定就是標記著藏放食人妖寶藏地點的記號。我說佛羅
多啊,不知道比爾博拿到了多少?」
佛羅多看著那石頭,真希望比爾博帶回來的不是這麼引人注目、難以摧毀的寶藏。
「他一定都沒拿,」他說,「比爾博把它全送人了。他說因為這都是食人妖搶來的,他
覺得不應該屬於任何人。」
傍晚時分,掩蓋在林木陰影中的大道毫無人跡。由於別無他路,他們只得爬下山坡
,往左轉之後盡快的往前走。很快的,山丘就擋住了西沈落日的光芒。一陣冷風從前面
的山脈吹了下來。
他們正準備找個遠離大道的地方,晚上可以紮營休息;突然間背後傳來了喚醒所有
人恐怖記憶的聲音:馬蹄聲。眾人不約而同的回過頭,卻由於沿路茂密的林木而看不清
楚來客是誰。他們顧不得之前的工作,立刻連滾帶爬的衝向山坡上可以掩蔽形跡的樹叢
。當他們隱藏好自己的身形之後,這才從樹叢往外觀察三十尺外大道上的動靜。馬蹄聲
越來越近,而且速度很急促,夾帶著叮鈴噹啷的聲音。然後,在微風吹拂下,眾人似乎
又聽見了像是小鈴當撞擊的聲音。
「這聽起來可不像黑騎士的座騎!」佛羅多仔細的傾聽著。其他的哈比人都滿懷希
望的同意他的說法,但還是心存疑惑,不敢輕易現身。他們被追殺的時間已經久到讓他
們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的地步了。但神行客現在則是趴在地面上,一手捲成杯狀貼著泥
土,臉上露出歡欣的表情。
天色越來越暗,樹叢中的樹葉開始微微搖晃,發出細微的聲響。鈴當的聲音越來越
清楚,伴隨著叮鈴噹啷的撞擊聲和急促的馬蹄聲。突然間,有匹白馬彷彿流星一樣的奔
跑過眾人眼前。在暮色中可以看見它的馬籠頭上點綴有許多亮晶晶的飾品,彷彿綴滿了
如同星辰一樣的寶石。騎士的斗篷在他身後翻飛,褪下的兜帽讓他的金髮在空中舞動。
在佛羅多的眼中,這騎士身體內似乎有種白光彷彿透過絲綢一般,隱隱的散放而出。
神行客跳了出來,衝向大道邊,邊大喊著吸引對方的注意。不過,在他採取任何行
動之前,騎士就已經勒馬止奔,朝著他們的方向看來。當他看見神行客的時候,他立刻
下馬,奔向他道:*AinaveduiD□nadan!Maegovannen!*這清亮甜美的聲音讓眾人再無疑
惑,他是名精靈。這世界上再沒有其它的生物能擁有這麼動聽的聲音。但是,他們似乎
從這呼喚中聽見了慌張和恐懼,也注意到他正十萬火急的和神行客說著話。
很快的,神行客示意他們全都下來;一行人離開藏身之處,走了下來。「這位是住
在愛隆之家的葛羅芬戴爾。」神行客介紹道。
「諸位好,終於見面了!」這名精靈貴族對佛羅多說。「我是從瑞文戴爾被派出來
尋找你們的。我們擔心你們在路上遭遇到了危險。」
「那麼甘道夫已經到了瑞文戴爾了嗎?」佛羅多高興的問。
「還沒。在我出發的時候他還沒到;不過,那已經是九天以前的事情了,」葛羅芬
戴爾回答道。「愛隆收到一些讓人很擔心的消息。我們有些同胞踏進了巴蘭督因河(注
一)之後的區域,發現了情況不對勁,於是立刻把消息傳過來。他們說九騎士已經出動
了;而你們又在沒有引導的狀況下背負著重擔遠行;因為甘道夫沒有回來。連瑞文戴爾
之中都沒有多少力量可以對抗九騎士;但愛隆派出了所有擁有足夠能力的人往北、西、
南方尋找你們的蹤跡。我們擔心你們可能為了躲避追捕而刻意繞路,迷失在荒野中。」
「我的任務是沿著大路走,在七天以前的晚上於米塞塞爾橋上留下了一個記號。當
時橋上有三名索倫的奴僕鎮守著,我一路把他們趕往西邊;路上又遇到了另外兩名,但
他們則是往南躲。從那之後,我就開始仔細搜尋你們留下的蹤跡。兩天前我找到了你們
的足跡,跟著走上米塞塞爾橋;今天我又發現你們再度從丘陵區域進入了大路。先別提
這些!我們沒時間交換消息了。既然你們人在這裡,我們就必須冒險從大道趕回去。我
們身後有五名騎士在追趕;如果他們發現你們的蹤跡,會像黑風一樣的追來。而且,我
們所面對的危險還不只這樣,其他的四騎士在何處我們還不確定。我擔心渡口可能已經
被攻佔了。」
當葛羅芬戴爾在說話的時候,夜色已經完全降臨;佛羅多覺得非常疲倦。從太陽一
落下開始,他眼前的白霧就逐漸變濃,並且覺得有道陰影出現在他和朋友之間。此刻,
他又被淹沒在痛苦的浪潮中,渾身發冷。他身形一個不穩,只得趕快抓住山姆的手臂。
「我的主人受了重傷,」山姆生氣的說,「入夜之後他不能趕路。他需要休息才行
。」
葛羅芬戴爾一把扶住佛羅多,小心翼翼的抱住他,臉色憂慮的打量著他的情況。
神行客簡短敘述了在風雲頂遭到攻擊的情形,以及那柄要命的小刀。他掏出刻意保
管的刀柄,交給精靈。葛倫芬戴爾一收下刀柄,就打了個寒顫,但還是強忍著不適,仔
細的看著它。
「刀柄上寫著邪惡的咒文,」他說,「不過你可能看不見。亞拉岡,你先繼續保管
它,務必將它帶到愛隆的住所去!千萬小心,盡量不要碰觸這東西!真糟糕!這刀所造
成的傷害不是我能治的好的。我會盡量幫忙,但正因為這樣,我必須請求你們不眠不休
的趕路。」
他用手指摸索著佛羅多肩膀上的傷口,表情越來越凝重,他所發現的狀況彷彿讓他
變得更加不安。不過,佛羅多卻覺得刺骨的寒意開始慢慢消退,一點暖意從他的肩膀流
入到他的手臂,疼痛也減輕了些。四周的環境似乎也變得清晰了一點,雲霧似乎被某種
力量抽走了。在他眼中,朋友的面孔變得更清楚了些,他開始覺得體內充滿了新希望和
新力量。
「你最好騎我的馬,」葛羅芬戴爾說。「我會把馬鐙收到馬鞍邊,你必須盡可能的
夾緊雙腿。不過,你也不用害怕,我的座騎絕不會讓任何我令它搭載的騎士落馬。它的
步伐很輕、很快,如果危機靠近,它會以連黑騎士的座騎都追不上的神速帶你逃離。」
「不,我不願意這樣做!」佛羅多說。「如果你們要讓我就這樣被送進瑞文戴爾,
讓我的朋友們獨自面對危險,我絕不願這樣做。」
葛羅芬戴爾笑了。「我可不這麼認為,」他說,「如果你不在他們身邊,他們可能
就不會遇到任何的危險!我想,對方應該會放過我們,直接把你當做目標。佛羅多,是
你,和你身上所攜帶的寶物,讓我們身陷危機。」
佛羅多並沒有回答,他最後終於被說服坐上葛羅芬戴爾的白馬。於是他們將大部分
的行李放到小馬身上,眾人走起來都輕鬆多了,一開始的速度快多了;不過,過了不久
之後,他們就發現自己很難跟上精靈那永不疲倦的步伐。他領著眾人走進撲天蓋地的黑
暗中。天上沒有星辰也沒有月亮,一直到了天亮之後,他才讓一行人停下腳步。皮聘、
梅裡和山姆到了那個時候都已經快要站著睡著了;連神行客看起來都有些彎腰駝背、面
露疲色。佛羅多坐在馬背上,彷彿陷入黑暗的睡夢中。
他們一夥人精疲力盡,倒在路旁幾碼外的樹叢中,幾乎立刻就睡著了。葛羅芬戴爾
則是自顧自的坐在旁邊不睡,替大家站哨。當他叫醒大家的時候,眾人覺得才剛闔眼一
般,渾身依舊非常酸痛。太陽現在已經高高掛在天空,昨夜的霧氣和雲朵也全都散去了
。
「喝下這個!」葛倫芬戴爾從他腰間的鑲銀皮水壺中倒給每人一小杯飲料。這東西
清澈的像是山泉水,無色無味,在嘴中完全沒有冰涼或是溫暖的感覺;但一種新生的活
力立刻開始湧入他們的全身。在喝了這神奇的飲料之後,他們僅剩的走味麵包和乾果似
乎成為難得的珍饈美味,比夏爾的宴席還要讓人滿意。
他們休息不到五個小時之後就繼續上路了。葛羅芬戴爾絲毫不敢鬆懈,一路催促大
家趕路,只有兩次在路旁稍做休息。靠著如此日夜兼程的急行軍方式,他們在天黑前就
趕了二十哩路,大道現在右轉進入了一個谷地,直直朝向布魯南渡口而去。到目前為止
,哈比人都沒有發現任何追兵的蹤跡或身影;但葛羅芬戴爾卻常常停下腳步,仔細傾聽
著後方的動靜。如果他們腳步稍稍減緩,他的臉上就會出現愁容。中間有一兩次他還用
精靈語和神行客交談了幾句。
不過,不管他們的嚮導有多麼著急,當晚這些哈比人都再也走不動路了。到最後他
們都變得步履踉蹌,滿腦子只能想著趕快休息。佛羅多的疼痛又加倍了,白天在他的視
線中變得一片灰白。他幾乎開始喜歡上降臨的夜色,因為在夜色中看來一切反而沒有那
麼孤寂蒼白。
第二天早上,當哈比人再度出發時,他們的狀況依舊沒有好到哪裡去。他們和渡口
之間依舊還有很多哩路要走,小腳也只好盡可能的跨步趕路。
「在我們抵達河邊以前,我們的情況最危險,」葛羅芬戴爾說,「因為我開始覺得
追兵就緊追在後,而渡口那邊可能還會有其他的埋伏。」
大道依舊持續的緩降下坡,兩旁的草地也變得茂盛許多;哈比人有時刻意走在草地
上,好讓疲倦的雙腳舒服些。到了下午的時候,他們走到一塊被松林所包圍的區域,大
道在此深入兩邊都被紅色岩石所包圍的隧道中。當他們急忙向前的時候,許多腳步聲在
隧道中迴響,讓人開始疑神疑鬼。接著,毫無預警的,這道路就來到了開闊的平原上。
他們可以看見前方是一望無際的平坦大地,一段距離以外就是瑞文戴爾渡口。在更遠的
地方則是褐色的陡坡,上面妝點著幾條曲折的小徑;在那之後則是一路高聳入雲,峰峰
相連的高山。
不過,他們身後傳來了詭異的回聲,彷彿之前的腳步聲還沒有消失一般。同時松樹
也開始搖晃起來,似乎有強風快速的從後方吹來。葛羅芬戴爾轉頭看了片刻,立刻奮力
衝向前,口中大喊著。
「快跑!」他大叫。「快跑!敵人就在我們背後!」
白色的駿馬立刻放開四蹄往前奔馳。哈比人們立刻快速的跳下斜坡,葛羅芬戴爾和
神行客負責殿後。眼前的平原還沒走到一半,身後就傳來了馬匹急馳的聲響。從樹林中
衝出一名黑騎士,他勒住韁繩停了下來,身體搖晃了幾下。接著出現了另一名騎士,然
後是另一名,另外兩名則是最後才出現。
「快跑!快!」葛羅芬戴爾對佛羅多大喊。
他並沒有立刻照做,因為有種奇異的渴望拖住了他。他讓白馬放慢腳步,轉頭看著
背後。騎士們坐在黑色的駿馬上,如同黑色的雕像一般睥睨山丘下的眾人,他們完全不
把四周所有的森林和山坡放在眼裡。佛羅多的手離開韁繩,從腰間掏出帶著紅光的寶劍
。
「快騎!快跑!」葛羅芬戴爾依舊不停的大喊,接著他只得對駿馬用精靈語大喊:
*norolim,norolim,Asfaloth!*白色神駒立刻一躍而起,如同狂風一般掃過平坦的大道
。同一瞬間,黑騎士們策馬奔下山坡,開始急起直追;騎士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叫喊聲,
就正是當初他在夏爾東區所聽到的那種撕心裂肺的恐怖聲響。接下來的狀況讓眾人措手
不及:四名騎士從左方的樹林和岩石間躍出,兩名試著阻擋佛羅多的去路,另兩名則奔
向渡口,準備充當最後的防線。在佛羅多的眼中,朝他急馳過來的黑馬和騎士似乎越變
越大,越來越黑暗,而雙方的路線不久之後就將交會。
佛羅多回頭看著背後的情況;他已經看不見朋友了。身後的黑騎士則是正在慢慢的
落後,即使是他們的黑色座騎也無法追上葛羅芬戴爾的精靈神駒。他又再往前一看,所
有的希望一瞬間全都消失了。在他看來,他們完全沒有機會躲過這埋伏的四名騎士,及
時到達渡口。他現在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這些騎士的外貌;他們已經脫去了黑色的外袍
,露出底下灰白色的喪袍。他們手中拿著邪惡的鋼劍,頭上則帶著恐怖的頭盔。騎士們
冰冷的雙眼閃動著光芒,口中則發出讓人汗毛直立的聲響。
佛羅多覺得十分害怕。他的心思不再放在寶劍上了。他也發不出呼救聲。他閉上眼
,緊抓著神駒的鬃毛。狂風呼嘯吹過他耳邊,韁繩上的鈴當狂亂的撞擊著。一道冰冷的
吹息像是利刃一般劃過佛羅多的頸子;就在同一瞬間,神駒拔足狂奔,彷彿乘風而飛一
般,正好越過最前面的騎士。
佛羅多聽見水花四濺的聲音。他的腳底下噴濺起許多的水珠。他覺得駿馬已經離開
了河流,正在快步奔上河岸旁的小徑。它正在攀爬著陡坡、正要越過這最後的渡口。
但追兵依舊緊追不捨。到了坡頂,駿馬停了下來,轉過身,發出緊張的嘶聲。九名
騎士現在齊聚水邊。佛羅多看見他們眼中透出的怨毒之色,不禁渾身發抖。他知道沒有
任何力量可以阻止騎士越過河流,更沒有信心自己可以在黑騎士的追擊下從渡口一路逃
到瑞文戴爾去。他的胸口開始聚集許多的怨恨之氣,而這次他已經無力抵抗。
突然間,為首的騎士策馬向前。那匹馬踏了一下水,就不安的以後腳站立起來。佛
羅多拼盡全身力氣,坐直身子,高舉著手上的寶劍。
「滾回去!」他大喊著。「快滾回魔多去!不要再跟蹤我了!」他的聲音連自己聽
起來都十分的尖利、虛弱。騎士們停了下來,但佛羅多並沒有龐巴迪的力量。他的敵人
只是用沙啞冰冷的笑聲嘲笑他。「快回來!快回來!」他們大喊著。「我們會帶著你一
起去魔多!」
「快滾!」他無力的低語道。
「奪魔戒!奪取魔戒!」他們用致命的低吼聲道出唯一的目標。為首的騎士立刻策
馬奔入河中,另兩名騎士也緊跟在後。
「以伊爾碧綠絲和露西安之名,」佛羅多舉起寶劍,以最後的力氣說,「你們無法
得到我和魔戒!」
正過河到一半的黑騎士首領突然間從馬上站了起來,高舉起手。佛羅多被一陣惡寒
籠罩。他覺得心臟劇烈的跳動,嘴巴也僵住了。他的寶劍匡噹一聲,從他顫抖的手中掉
了下來。精靈神駒也開始不安的後退。最前方的黑騎士幾乎已經要踏上河岸。
突然間,洪水狂吼著如排山倒海般襲來。佛羅多呆呆的看著底下的河流暴漲,沿著
河道湧入如同千軍萬馬一般的大水。在佛羅多模糊的意識中,他似乎在水中看見了白衣
白甲,騎著白馬的騎士;人馬似乎都在胸前鑲著白色火焰的麾記。三名還在河中央的騎
士立刻被淹沒,突然間消失在憤怒的浪潮中。還在河兩側的騎士則是不安的後退。
佛羅多最後聽見了一聲暴吼;他依稀看見在已經上岸的騎士背後出現了一個渾身籠
罩在白光中的人影;在他身後則是許多小人影揮舞著火焰,整個世界彷彿都被包籠在灰
色的迷霧中。
黑騎士的座騎開始不聽使喚的亂跑,在驚恐中帶著騎士一頭跳進洶湧的河水中。他
們刺耳的尖叫聲被滔滔的洪水給淹沒了。佛羅多覺得自己倒了下來,那震耳欲聾的聲響
似乎將他和敵人都一起吞沒進混亂的世界中。一切都消失在他眼前。
注一:即為烈酒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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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書林出版有限公司
初版日期:2001 年 12 月 12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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