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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馴服史麥戈】
「好啦,主人,我們這次真的無路可走了!」山姆。詹吉說。他垂頭喪氣,彎腰駝
背地站在佛羅多身邊,瞇著眼睛瞧著面前的景象。
這是他們離開遠征隊的第三天晚上,不過,這也是有些勉強的推算,自從他們在
愛明莫爾的崎嶇地形中跋涉以來,幾乎完全忘記到底過了多少小時。這段時間中,有時
他們會遇上死路,必須回頭,有時則會發現自己原來都在繞圈子。但是,基本上他們還
是在穩定地前進,盡可能的沿著山脈的邊緣走。他們經常會遇到無法通行的斷崖絕壁,
俯瞰著底下的平原,四周則是鳥獸絕跡的荒涼地形。
哈比人此時站在一座高聳懸崖旁,上面光禿禿得寸草不生,底下則被包圍在迷霧中
,在懸崖之後則可以看見穿插在雲霧之間的山丘。前方的大地則已經漸漸被夜色所籠罩
,原先看來噁心的綠色現在則變成奄奄一息的褐色。右方極遠之處則是安都因,本來它
在太陽底下反射著光芒,現在則被陰影給掩蓋。但他們的目光並沒有回到剛鐸、回到朋
友和人類的土地之上,他們繼續的往南邊、往東邊看著夜色從遠方緩緩撲來,彷彿是地
平線彼端的山脈一樣飄忽不定。在極遠的地方,偶爾會有微弱的紅色火芒竄起,隨即又
消失。「這真是矛盾哪!」山姆說:「這世界上只有一個我們聽過,但又絕不想要靠近
的地方,現在我們偏偏朝著那個方向走!而且我們竟然還沒辦法走過去,看來我們是走
錯方向了。我們沒辦法從懸崖上下去,就算下去了,我打賭底下也是個寸步難行的沼澤
。呸!你聞得到嗎?」他迎著風嗅了嗅。
「是的,我聞得到,」佛羅多說,但他依舊站著不動,雙眼搜尋著天際閃爍的火焰
。「魔多!」他壓低聲音呢喃著:「如果我必須去那邊,我希望可以快點了結!」他打
了個寒顫。晚風不只寒冷,更夾雜著腐敗的味道。「好吧,」他最後終於將目光移開。
「不管有沒有路,我們都不能在這邊過夜,必須找個比較有掩蔽的地方,在那邊紮營,
或許第二天可以找到別的路。」
「或許後天、或許大後天……」山姆咕噥著:「或許永遠不會,我們可能根本走錯
路了!」
「我也不確定,」佛羅多說:「我想,我命中注定是要去那可怕的黑暗之地,所以
我們必定能找到一條路。但讓我找到這條路的會是善良還是邪惡呢?我們唯一的希望就
是速度。只要拖延,就是在隨著魔王的音樂起舞;但我現在就被困在這裡,拖延著不能
前進。難道是邪黑塔中的力量在干擾我們嗎?我所有的抉擇都出了錯。我應該早點離開
遠征隊,從北方沿著大河下來,直接穿過愛明莫爾,踏上戰爭平原,來到魔多的門前。
可是現在,光靠你我兩人實在沒辦法找到回去的路,半獸人又在東岸出沒,寶貴的時間
正在一分一秒的流失。山姆,我已經累了,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辦。我們還有什麼食物?
」
「只剩這些,你稱為蘭巴斯的東西,佛羅多先生。數量還很多,總比沒有好。當我
第一次吃到這美味的食物時,我從來沒想過自己還會想要換口味。但我現在真的好膩了
,一塊白麵包,一杯──唉,半杯啤酒就好了。我從營地背了一大堆廚具過來,又有什
麼用?先是沒東西生火,再來是沒東西可煮,這回連草都沒有!」
他們轉過頭,走下一個多岩石的谷地。西沈的太陽已經被雲霧遮掩,夜色飛快地降
臨。他們在四處亂轉的過程中盡可能地保持適當的睡眠,因此,找個好地方紮營是很重
要的。他們找到了一個飽經風霜大石底下的凹口,至少可以遮擋住寒冷的東風。
「佛羅多先生,你有沒有再看見他?」第二天早晨,山姆渾身發抖地坐在凹槽中,
嚼著乾糧,邊問對方說。
「沒有,」佛羅多說:「我已經有兩天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了。」
「我也沒有,」山姆說:「呼!那雙眼睛真的讓我害怕得難以形容!或許我們終於
擺脫了他。咕魯!哼!如果我有機會抓到他,一定掐得他咕魯咕魯叫不停!」
「我希望你永遠不需要這樣做,」佛羅多說:「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跟蹤我們的,但
也有可能像你說的一樣,他或許已經跟丟了。在這乾枯的大地上我們根本無法留下什麼
腳印,也沒有什麼味道可以讓他的鼻子聞。」
「我希望真的是這樣,」山姆說:「我很希望能永遠擺脫他!」
「我也是,」佛羅多說:「但他並非是我們主要的問題。我希望可以離開這塊丘陵
地!我討厭這個地方。在這邊,我覺得面對東方一點掩護也沒有,只有那塊死寂的平原
,魔眼還虎視眈眈地在那邊。來吧!今天一定得找到辦法下去才行。」
時間慢慢地流逝,下什都快要過完了,他們還是在山丘邊緣四處亂竄,找不到離開
的路。
有時,在這塊荒地的寂靜中,他們會幻想自己聽見身後傳來什麼聲音,可能是石頭
落下的聲音,或是有蹼的腳踩在地上的虛幻之聲;但如果他們停下來,仔細地側耳傾聽
,就什麼都聽不見了,只剩下風吹過岩石間的微弱歎息,每每讓他們聯想到輕風吹過銳
利尖齒的聲音。
他們這一整天都跋涉在愛明莫爾的外緣,看著地形逐漸地往北方轉。在高地的邊緣
有著連綿不斷的平地和許多塊岩石,偶爾還被如同壕溝的地塹切斷,在陡峭的懸崖上留
下一道道的痕跡。為了要在這些險阻之間找到出路,佛羅多和山姆被迫往左邊靠,反而
離高地的邊緣越來越遠。他們並沒有注意到地勢已經逐漸下傾了好幾哩,懸崖頂的高度
開始慢慢地向低地看齊。
他們終於停了下來,眼前的斜坡猛然往北轉,又被一道深溝給切割開來;在另外一
邊這道深溝又持續往上升,赫然成為一道直上直下,似乎被刀子切割過的峭壁。眼看著
他們無法繼續前進,只得向西或是向東轉,但如果往西方走,只會讓他們花上更多的精
神和功夫,又回到群山之間,東方則是只能走到懸崖邊緣。
「山姆,我們別無選擇,只能往深溝下面走,」佛羅多說:「我們先看看這到底通
往哪裡吧!」
「我猜多半距離地面還很高。」山姆說。
這深溝果然比看起來的要高、要深很多。往下走去不遠的地方,他們發現了幾叢糾
結乾枯的老樹,這是他們多日以來第一次看到的大型植物,大部分是樺樹,中間也夾雜
著幾株杉木,許多樹已經死掉了,在冷冽東風的吹拂下幾乎完全萎縮。或許在比較好的
天候下,這裡原先是一叢叢茂盛的植物,但是,在走不到五十碼之後,四周的環境又變
得一片荒蕪,只有一株斷裂的老樹樁掙扎著聳立在山崖的邊緣。這道深溝一路延伸出去
,化成一道插滿了斷裂岩石,往下垂去的陡坡。兩人好不容易來到深溝的邊緣,佛羅多
低頭往下看去。
「你看!」他說:「我們一定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往下走了很長的一段距離,再不
然就是懸崖本身變矮了。這裡比之前要低多了,看起來應該下去也不會太困難。」
山姆在他旁邊單膝跪地,不情願地往下看。然後他又抬頭看看左邊那直入雲霄的峭
壁。「是簡單多了啊!」他嘟噥著:「好吧!我想往下永遠都會比往上要容易。不會飛
,總會跳吧!」
「恐怕還是要跳很長的距離呢!」佛羅多說:「大概有,我看看──」他用眼睛瞄
了片刻,試圖估計此地的高度。「我看最多大概三十六尺吧!不算太高啦。」
「這就夠了!」山姆說:「喔!媽呀!我最恨從這麼高的地方往下看了!可是,光
看總比爬要好。」
「都一樣啦,」佛羅多說:「我想我們可以從這邊爬下去,不試試看不行。你看,
這裡的岩石和幾哩之前差異很大,這裡崩塌了很多次,有很多落腳的地方。」
阻隔平原和峭壁的地形不再那麼的險峻,反而變得比較平坦,看起來彷彿是潮水退
去之後的海岸,留下許多變形扭曲的裂隙,像是尺寸不對的階梯一樣。
「如果我們想要下去,最好趕快一點,今天天黑得很快,我猜暴風雨要來了!」
東方的山脈,現在已經被一層隱約靠近的迷濛霧氣給包圍了,隨風飄來的是陣陣的
悶雷聲。佛羅多嗅聞著空氣,露出懷疑的眼神看著天空。他把斗篷上的腰帶綁緊,將背
包背好,走到懸崖邊緣去。「我來試試,」他說。
「好吧!」山姆露出悶悶不樂的表情說:「還是讓我先下去好了!」
「你?」佛羅多說:「你怎麼又改變主意了?」
「我沒有改變主意,這只是合理的作法而已。把最有可能摔下去的人先放下懸崖。
我可不想要連你給一起撞下去,沒必要一次死兩個人。」
在佛羅多來得及阻止他之前,他就坐了下來,將小腳伸到懸崖外,然後轉過身,用
腳尖試圖找到落腳的地方。他這輩子不知道有沒有做過比這個更愚蠢的事情。
「不,不!山姆,你這個傢伙!」佛羅多說:「你連看都不看就爬下去,一定會害
死自己的!快回來!」他抓住山姆的手臂,一把將他拉回來。「來,先等一下,要有耐
心!」他說。然後,他趴在地面上,伸出頭去看著懸崖下方;可是,雖然還沒天黑,但
陽光正在迅速地消逝當中。「我想我們應該可以爬得下去,」他仔細觀察之後說:「至
少我可以,而你,如果保持冷靜,照著我說的做,應該也沒有問題。」
「我可不知道你怎麼能夠這麼確定,」山姆說:「你看!在這種亮度之下,我們甚
至不能夠看到懸崖底,萬一最後你連踏腳的地方也沒有,要怎麼辦?」
「我想就爬回來吧,」佛羅多說。
「說起來可簡單,」山姆抗議道:「最好等到早上,比較亮一點再來。」
「不,只要還有機會我就不願意這樣,」佛羅多突然其來,帶著怒氣地說:「我要
利用每一分每一秒,一定要離開這個地方,在我回來叫你之前不要輕舉妄動!」
他以手指抓住懸崖的邊緣,緩緩地讓身體下降,到了手臂快伸長到極限的時候,腳
尖就正好踩到了一個落腳處。「第一步沒問題!」他說:「這塊突出的部分一直延伸到
右邊去,我可以不用支撐就站在這裡。我要──」他的話聲被截斷了。
急速奔馳而來的黑暗從東方急遽地靠近,將整個天空都吞沒,正上方還傳來了旱雷
的聲音,閃電直擊而下落在山丘中。緊接著而來的是一陣狂風,混雜在其中的卻是一聲
淒厲的尖叫。許久以前,當他們從哈比屯逃出的時候,就聽過這樣的叫聲;即使當時他
們還身在哈比屯的森林中,這聲音也讓他們血液為之凍結。在這寸草不生的荒地中,這
叫聲的效果尤其駭人,它像是恐懼與絕望所凝結成的冰冷刀刃,惡狠狠地插入兩人胸口
,讓他們無法呼吸。山姆立刻趴了下來,佛羅多不由自主地鬆開手,遮住耳朵和腦袋。
他搖晃了幾下,腳步一個不穩,就慘叫著跌了下去。
山姆聽見這聲音,立刻使出渾身力量,克服恐懼爬到山崖邊。「主人,主人!」他
大喊著:「主人!」沒有回答,他發現自己渾身打顫,於是深吸一口氣再度大喊道:「
主人!」
狂風似乎將他的聲音吹回喉嚨中,但在風聲過去之後,他立刻聽見底下傳來了回答
的聲音。
「沒事,沒事!我在這裡,可是我什麼都看不見。」
佛羅多的聲音很微弱。他事實上並沒有距離山姆很遠。他剛剛只是滑了一跤,並沒
有摔落懸崖,幾乎立刻就在底下的另一塊突出的地方找到了站立之處。很幸運的,這裡
的崖壁是傾斜的,之前的狂風正好讓他結結實實地趴在崖壁上,所以才沒有跌下去。他
穩住了身形,將臉貼在冰冷的石頭上,感覺著自己的心跳。但不知是由於黑暗太過濃密
,還是他失去了視力,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他懷疑自己是否瞎掉了,於是深吸一口氣,
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快回來!快回來!」他聽見山姆的聲音穿透這一片黑暗。
「沒辦法,」他說:「我看不見,也找不到可以抓住的地方,我還不能夠動。」
「佛羅多先生,我能怎麼辦?我能怎麼做?」山姆不顧安全地把整個上半身都伸出
懸崖外。為什麼主人看不見?天色很昏暗,但也沒有黑到會什麼都看不見。他可以看見
底下佛羅多的灰色身影趴在山壁上,但距離卻又遠到無法伸出援手。
又是一陣雷聲,大雨降了下來。混雜著冰雹的雨幕往山崖撲來,帶著刺骨的冰寒。
「我要下來了,」山姆大喊著,不過他卻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來下來有什麼用。
「不,不行!等等!」佛羅多的聲音現在有力多了。「我應該很快就會恢復,我已
經感覺好多了。等等!沒有繩子你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繩子!」山姆一興奮就忍不住自言自語起來:「我真是笨到該被繩子吊起來!山
姆·詹吉啊,你真是腦袋裝醬糊,老爹常跟你這樣說,果然是沒錯。繩子!」
「不要囉唆了!」佛羅多的力氣已經恢復到可以感覺到好氣又好笑的情緒了。「別
管你老爹怎麼說啦!你的意思是你口袋裡面就有繩子嗎?如果是的話,還不快拿出來!
」
「沒錯,佛羅多先生,都在我包包裡面。我背著它跑了幾百哩,到要用的時候卻忘
得一乾二淨!」
「那還不快點把繩子垂下來!」
山姆飛快地脫下背包,在裡面翻來翻去。在袋子底的確有一條羅瑞安的精靈所揉制
的繩索,他把一端丟給主人。佛羅多眼前的黑暗似乎消失了,或者他恢復了視力。他可
以看見那條灰色的繩子一路垂降下來,在他眼中似乎有種微弱的銀色光輝。現在,他的
眼睛終於在黑暗中可以找到聚焦點,也讓他的頭昏開始消退。他拚命靠向前,將繩子緊
緊地綁在腰上,然後用兩隻手拉住繩子。山姆後退幾步,將雙腳抵在樹樁上施力,佛羅
多半爬半拉的終於爬回了崖頂。
閃電在遠方不停的閃爍,雨勢依舊很大。哈比人再度爬回裂隙中,但這次找不到什
麼遮蔽的地方。大量的雨水開始流進溝中,他們找到一塊大石頭,足以擋住大部分噴濺
的雨水,看起來好像是塊大屋頂一樣。
「我如果還待在那邊,現在不是被水淹得死去活來,就是被衝到崖底去。」佛羅多
說:「你身上剛好有繩子真是太巧了!」
「如果我早點想到就更好了!」山姆說:「或許你還記得在我們離開的時候,精靈
把繩子放到我們船上。我很喜歡那些繩子的作工,因此悄悄地藏了一段在背包裡,感覺
起來好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這會幫上很多忙的,』哈爾達還是哪位精靈這樣說,
他說的果然沒錯!」
「真可惜我沒想到多帶一段來,」佛羅多說:「我離開遠征隊的時候實在太倉促了
,如果我們有更多的繩子,其實可以用它來垂下懸崖。不知道你的繩子有多長?」
山姆小心翼翼地用手臂來測量,「五,十、二十、三十個手臂長左右。」他說。
「誰想得到竟然有這麼長!」佛羅多吃驚地說。
「啊!誰知道呢?」山姆說:「精靈真是讓人驚訝的種族。看起來很單薄,其實很
強韌,摸起來像是絲綢一般的滑軟,收起來體積也很小,重量跟羽毛一樣。他們真是個
神奇的種族!」
「三十個手臂長!」佛羅多在腦海中估算著。「我想應該夠了,如果暴雨在什夜之
前結束,應該可以試試看。」
「雨勢已經開始在減小了,」山姆說:「可是,佛羅多先生,千萬不要在微弱的光
線裡冒險了!即使你已經不在乎那風中的叫聲,我還很擔心呢。聽起來像是黑騎士,只
不過是空中傳來的,彷彿他們學會了風行一樣。我想我們最好等天亮,再試著離開這個
地方。」
「我則是覺得若非絕對必要,也不想一分一秒多留在這裡,忍受黑暗國度的監視。
」佛羅多一說完,他就站起來走到深溝底。他探頭往外看去,東方的天色又再度變得澄
清,風暴的外緣已經開始瓦解,最主要的雨雲則已經飄到愛明莫爾之上,也就是之前索
倫曾經將心思集中的地方。烏雲轉了個方向,將暴雨和閃電擊打在安都瑞爾的河谷上,
並且將陰影投射在米那斯提力斯之上,彷彿帶來了開戰的威脅。然後,烏雲穿出山脈,
越積越高,最後移動到剛鐸和洛汗國的邊界;正往西方前進的驃騎們,正好看見如山般
的烏雲跟在太陽之後移動。不過,在這塊彷彿被天地遺忘的荒地上,湛藍色的天空又再
度開啟,幾顆黯淡的星斗出現在天空上,彷彿新月之上的蒼穹開了幾個小口一般。
「能夠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真好!」佛羅多深吸一口氣說:「你知道嗎,我之前以
為自己瞎掉了!多半是由於那閃電或是什麼邪惡的力量。我什麼都看不見,直到那繩子
垂降下來,繩子似乎在黑暗中發出了銀光。」
「它在黑暗裡面看起來的確是銀色的,」山姆說:「我之前從來沒有注意過,不過
,自從我上次將它收起來之後,也沒有把它再拿出來過。佛羅多先生,如果你這麼堅持
要爬下去,要怎麼利用這繩子?三十個手臂長,大概就是三十六尺左右,跟你估計懸崖
的高度幾乎一樣。」
佛羅多沉思了片刻。「山姆,把它綁緊在樹樁上!」他說:「這次我想你可以如願
先下去了。我來把你放下去,你只需要用手腳保持平衡就好了。然後,如果你可以暫時
站在能夠穩住身形的地方,讓我休息一下也是很好的。當你下去之後,我會跟著下來,
我覺得自己已經恢復正常了。」
「好吧,」山姆語氣沉重地說:「如果別無選擇,那我們還是趕快完成這一切吧!
」他拿起繩子,將它緊緊地綁在最靠近崖邊的樹樁上,另外一邊則是綁在自己的腰上。
他不情願地轉過身,準備再度攀下懸崖。
事實上,這次的經驗並沒有如他預期之中的糟糕。這繩子似乎讓他有了信心,當他
往下看的時候,還是好幾次忍不住閉上眼睛。路上有段相當危險的地方,山壁往內凹,
又完全沒有落腳的地方,他只能靠著繩子晃蕩。但佛羅多依舊穩定、持續地將他往下放
,最後這段旅程終於結束了。他最擔心的是在他距離地面還很高的時候繩子就會用完;
不過,當山姆踩到地面的時候,佛羅多的手上還有好幾匝的繩子。他對著頭上大喊:「
我到了!」他的聲音雖然很清楚,但在暮色中,他的灰色斗篷已經和大地合而為一,佛
羅多從崖頂上什麼也看不見。
佛羅多則花了更多時間才下來。他將繩子更用力地綁在兩邊,也將繩子多繞了幾圈
,避免出現任何的危險。因為,他不想要再度冒著跌落懸崖的風險,而他又沒有山姆對
這繩子的強烈信心。同樣的,他在其中兩段地方都必須完全倚靠繩子的支撐,在那邊,
連哈比人強韌的手腳都無法找到任何的支撐點。幸好,他還是安全地下來了。
「好啦!」他大喊著:「我們做到了!我們終於逃出了愛明莫爾!不知道現在該往
哪裡去?或許我們不久之後,又要開始抱怨地形太過單調了呢。」
但山姆並沒有回答,他回頭看著懸崖。「要命!」他說:「豬頭!我的好繩子!它
綁在樹樁上,我們人在底下,正好留給那個臭咕魯一條階梯。乾脆留下個標誌告訴他我
們去哪裡好了!對他來說一定很簡單。」
「如果你能夠想出可以用繩子下來,又可以把它收回來的方法,那我就接收豬頭這
綽號,或是你老爹給你的任何稱呼。」佛羅多說:「如果你真的想的話,那可以爬回去
,解下繩子,再跳下來啊!」
山姆搔搔頭。「抱歉,我實在想不出來要怎麼做,」他說:「可是我真的不喜歡把
繩子留在這邊。」他溫柔地摸著繩子說:「要和從精靈國度帶出來的東西分別,實在讓
我難過。或許這是凱蘭崔爾自己親手做的呢。凱蘭崔爾……」他自言自語,難過地垂下
頭。他抬起頭,用力拉了繩子最後一下,彷彿向它道別。
讓兩名哈比人都無比吃驚的事情發生了:山姆摔了一跤,繩子也無聲無息地從天上
掉下,落在他面前。佛羅多笑著問:「這繩子是誰綁的啊?」他說:「幸好它在關鍵時
刻支撐住了!我還把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你綁的結上面哪!」
山姆沒有笑:「佛羅多先生,或許我不擅長爬山,」他用自尊受傷的語氣說:「但
我對繩子和打結可是很擅長,你可以說這是我們家族的遺傳。我爺爺和伯伯安迪,一年
都會表演幾次走繩索呢。我綁繩子的時候已經盡了全力,可沒有一點疏忽。」
「那麼,我猜那繩子可能磨斷了,或許被懸崖邊給摩擦到斷裂開來,」佛羅多說。
「我打賭它沒有!」山姆用更難過的語氣說。他彎下腰檢查著繩子的兩端。
「真的沒有。你看,連一點痕跡都沒有!」
「那恐怕還是得怪你的打結技術了,」佛羅多說。
山姆搖搖頭,沒有回答。他若有所思地撫摸著繩子。「佛羅多先生,你要怎麼想都
隨便你,」他最後終於說:「但我認為這繩子,是在我的呼喚之後才掉下來的。」他愛
憐地將繩子捲起,放回背包中。
「它的確是掉下來了,」佛羅多說:「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過,現在我們得要
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天馬上就要黑了。你看,月亮和星星看起來多漂亮!」
「它們真的讓人心情一振,對吧?」山姆抬起頭來說:「不知為何,我覺得它們看
起來有種精靈的感覺。月亮也接近滿月了。這種多雲的天氣已經有好幾天沒有看到,月
亮越來越亮了。」
「沒錯,」佛羅多說:「但距離滿月還有一些日子。我想,在這樣的月色下,我們
最好還是不要在荒原上趕路。」
在夜色的第一道陰影之下,兩人展開了第二階段的旅程。過了一陣子之後,山姆轉
過頭,看著他們經過的道路。深溝的出口看起來像是懸崖上的一道缺口。
「幸好我們有帶繩子,」他說:「我們應該給那個跟蹤者留下了一個謎團,這次他
可以用那雙蹼在懸崖上好好玩玩了!」
他們小心翼翼地在散佈的亂石和樹叢之間找路離開崖邊,同時還必須要小心因為大
雨而變得泥濘濕滑的地面。地形依舊相當陡峭,他們沒走多遠,就遇到了一個突然在他
們面前出現的深溝。它不是很寬,但是在這種微弱的光線下要跳過去實在太危險了。兩
人甚至覺得可以聽見溝中傳來溪水流動的聲音。這條深溝向他們的左邊彎去,阻止了兩
人往北方的道路,至少在這黑暗中他們不可能朝這個方向走。
「我想我們最好沿著山崖往南邊走,」山姆說:「或許可以找到一個可以遮風避雨
的洞穴。」
「我也這麼想,」佛羅多說:「我已經累了,不管我有多討厭拖延,今晚也沒有多
少力氣可以翻山越嶺了。真希望眼前有一條清清楚楚的大路,這樣一來,我寧願走到腿
快斷掉再休息。」
在愛明莫爾的山腳下跋涉,並沒有讓他們輕鬆多少,山姆也沒有找到什麼可以遮風
避雨的地方,只有越來越陡峭的巖壁和崎嶇的地形。到了最後,他們只能精疲力盡地找
了個靠近懸崖的大石底下躺下來。他們可憐兮兮地躲在巨岩下,努力的和不停襲來的睡
意搏鬥。月亮此時已經升到半天高,微弱的白光照亮了濕透的巖壁,將整塊黑暗的大地
,轉變成籠罩在黑色和灰色陰影之下的地形。
「好吧!」佛羅多站了起來,把斗篷裹得更緊一些。「山姆,你蓋我的毯子睡一會
兒吧。我先走走,負責守夜。」突然間他覺得渾身發冷,立刻彎腰抓住山姆的手臂。「
那是什麼?」他低語道:「你看懸崖上那是什麼東西!」
山姆的視線移過去,同時猛吸了一口氣。「嘖!」他說:「就是那個死咕魯!要命
!還以為這次可以把他困住了!結果你看看!他竟然像蜘蛛一樣地爬下來。」
在蒼白月光的照耀下,顯得幾乎直上直下的懸崖上,有一個黑色的身影伸長了四肢
往下爬。或許他如同觸鬚一般的手腳,可以找到哈比人無法利用的縫隙和落腳處,但從
遠方看來,他似乎是靠著吸盤在山崖上前進的,好像某種蜥蜴或是昆蟲一樣;而且,他
還是頭朝下的往下爬,彷彿在嗅聞些什麼。有時,他會緩緩抬起頭,用長長的脖子左右
轉動腦袋;此時,哈比人會看見他一雙眼睛朝著月亮眨啊眨的,接著又閉了起來。
「你認為他看得見我們嗎?」山姆說。
「我不確定,」佛羅多低聲說:「我想應該看不到,即使是同伴都很難看穿這些精
靈的斗篷。幾步之外我就看不清楚你的身影了。而且,我也聽說他似乎不喜歡太陽和月
亮。」
「那他又為什麼會朝這個方向爬?」山姆問。
「山姆,小聲一點!」佛羅多警告道:「或許他聞得到我們的味道,我認為他的聽
力跟精靈一樣靈敏。我想他現在多半已經聽到了什麼聲音,可能就是我們談話的聲音。
我們剛剛在那邊不是大喊大叫的嗎?而且,我們在不到幾秒之前,說話都還是太大聲了
些。」
「好吧,總之我已經厭倦這傢伙緊追不捨的樣子,」山姆說:「他實在太黏人了,
這次如果有機會,我要跟他好好談談,我認為這次可不能讓他再逃跑了。」山姆戴上兜
帽,無聲無息地朝向懸崖邊移動。
「小心點!」佛羅多壓低嗓音,跟在後面說道:「別讓他發現了!他可是比外表看
起來要危險多了。」
那個黑影幾乎已經爬了四分之三的路,距離地面只有不到五十尺的距離。兩名哈比
人埋伏在一顆大石旁,動也不動地觀察著他。他似乎遇到了一段難以落腳的道路,或是
遭遇了什麼困難的抉擇。兩人可以聽見他嗅聞著,有時還夾雜著聽起來像是詛咒的嘶嘶
聲。他抬起頭,佛羅多和山姆覺得似乎聽見他吐痰的聲音,然後他又繼續往下移動。這
時,他們終於可以清楚聽見他的自言自語:「啊,嘶!小心,我的寶貝!欲速則不達。
我們可不能太冒險,對吧,寶貝?當然了,寶貝──咕魯!」他又抬起頭,對著月亮眨
眼,接著很快地閉上眼。
「我們討厭這東西!」他嘶聲說:「可惡討厭的銀光──嘶──它監視我們,寶貝
,而且還讓我們的眼睛很痛。」
他越來越靠近地面,嘶嘶聲就越清楚。「我的寶貝,我的寶貝,它在哪裡,它在哪
裡?這是我們的,是我們的,我們想要它。這些小偷,這些小偷,這些可惡的臭小偷!
他們把我的寶貝帶到哪裡去了?詛咒他們!我們恨他們。」
「聽起來他好像不知道我們在這邊,對吧?」山姆低語道。「他的寶貝是什麼?難
道是──」
「噓!」佛羅多壓低聲音說:「他已經很靠近了,會聽見我們所有聲音。」
咕魯那時的確停了下來,他連在細長脖子上的大腦袋四下轉動著,彷彿正在傾聽什
麼。他蒼白的眼睛半睜了開來。山姆壓抑住自己,只不過手指依舊不停地扭動著。他充
滿了憤怒和厭惡的雙眼,則是集中在那個變形的生物身上,看著他再度開始移動,再度
自言自語。最後,他到了距離地面不過十幾尺的地方,就在兩人的頭上。從那邊開始懸
崖往內凹,連咕魯都找不到任何支撐身體的地方,他似乎想要扭轉過身體,準備用腳先
下去。就在此時,他突然尖叫著跌落下來,同時,他的手臂和腳將身體團團包住,就像
是絲線突然斷裂的蜘蛛一樣。
山姆飛快地從躲藏處跑了出來,三步並做兩步就衝到懸崖邊,在咕魯來得及站起來
之前,他就已經撲了上去。但他驚訝地發現,咕魯即使剛從懸崖上落下來,又遭遇到這
種突如其來的危機,也比他預料的難纏多了。在山姆來得及抓住他之前,他的長手和長
腳已經將對方緊緊抱住;柔軟但極為強壯的四肢正如同絲線一般慢慢地收緊,兩隻黏黏
的雙手也正在摸索著他的咽喉,接著,他銳利的牙齒咬住了山姆的肩膀。山姆唯一能做
的就是把頭用力撞上咕魯的臉,咕魯發出嘶嘶聲,不停地掙扎,但就是不肯放手。
如果山姆只有一個人,可能就會遭遇到難以想像的厄運,但佛羅多迅速地撲上來,
將刺針拔出鞘。他用左手拉住咕魯稀疏的頭髮,讓他不由自主地往後仰,露出長長的脖
子,強迫他那雙惡毒的眼睛瞪著天空。
「放手!咕魯,」他說:「這是刺針,你之前曾經看過這柄武器。放手,不然這次
你就可以親身體驗它的威力!我會把你的喉嚨割斷。」
咕魯立刻像是扯斷的絲線一般軟癱在地上,山姆站了起來,揉捏著肩膀,他的眼中
充滿了怒氣,但他無法還手,那位可憐兮兮的敵人現在正趴在石頭上哀嚎。
「不要傷害我們!寶貝,不要讓他們傷害我們!好哈比人不會傷害我們對不對?我
們不想要傷人,但是他們就這麼撲上來,好像貓捉老鼠一樣,你說是不是,寶貝?咕魯
,我們好孤單。只要他們對我們好,我們也會對他們很好很好,對吧,是的,嘶嘶的。
」
「好吧,這下子該怎麼辦?」山姆說:「我說把他綁起來,以後他就不會再有機會
偷襲我們了。」
「但你這樣會殺死我們,殺死我們……」咕魯嘀嘀咕咕地說:「殘酷的小哈比人,
把我們綁在這裡,丟下我們不管,咕魯,咕魯。」他不停發出咕嚕聲的喉嚨裡面,傳出
類似啜泣的聲音。
「不能這樣做,」佛羅多說:「如果我們要殺他,不能這樣折磨他,最好是乾淨俐
落地殺死他;但像這種狀況,我們又不能夠這樣做。可憐的小東西!他也沒有傷害到我
們。」
「喔,是嘛!」山姆揉著肩膀說:「他一定有這個念頭,我敢打賭,只要給他機會
,他絕不會猶豫的,他多半打算在我們睡覺的時候勒死我們。」
「或許吧,」佛羅多說。「他想什麼是另一回事。」他開始仔細思考眼前的狀況,
咕魯躺在地上不動,不再發出哀嚎聲,山姆站在旁邊,低頭瞪著他。
佛羅多突然覺得自己聽見了從遙遠過去所傳來的聲音:比爾博當時沒有趁機殺死這
傢伙,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正是對人命的憐惜阻止他下手,憐惜和同情:不要妄動殺機。
我實在沒辦法憐憫咕魯,他被殺是罪有應得。
罪有應得!我可不這麼認為,許多苟活世上的人其實早該一死,許多命不當絕的人
卻已逝於人世。你能夠讓他們起死回生嗎?如果不行,就不要這麼輕易論斷他人的生死
,即使是最睿智的人也無法考慮周詳。
「好吧,」他放下寶劍大聲地回答:「但我還是覺得很害怕。而且,正如同你所預
料的,我不想傷害這個傢伙。當我現在終於看見他的時候,我的確會憐憫這個可憐的生
物。」
山姆瞪著主人,發現他似乎在和遠方的某人交談。咕魯也抬起頭。
「嘶嘶的,寶貝,我們真的很可憐,」他求饒道:「悲慘悲慘!好哈比人不會殺我
們,好哈比人不會的。」
「沒錯,我們不會的,」佛羅多說:「但我們也不會讓你就這樣走掉。咕魯,你滿
腦子都是壞念頭和壞主意,你得跟我們一起來,好讓我們監視著你。而且,你必須盡可
能地幫助我們,這是你應該對我們作出的回報。」
「嘶的,嘶的,」咕魯坐起來說:「好哈比人!我們願意和你們走,可以幫忙在黑
暗中找到安全路。沒錯,我們會的。你們在這一片荒地裡面要去哪裡?我們想知道,沒
錯,我們想知道?」他抬頭看著他,眼中閃過一道詭詐的光芒。
山姆皺眉怒視著他,但他也意識到主人的情緒有點起伏,沒有必要再和他爭執這次
的決定,不過,他還是對於佛羅多接下來的回答感到驚訝。
佛羅多直視著咕魯的雙眼,讓他退縮了回去。「你知道的,史麥戈,或者你已經猜
到了──」他低聲、嚴肅地說:「我們要去魔多,我相信,你也知道該怎麼過去。」
「啊!嘶嘶!」咕魯用手遮住耳朵,彷彿對方這麼坦誠、這麼公開的提到這名字,
讓他覺得極端痛苦。「我們有猜過,我們有猜過,」他低聲說。「我們也不想要讓他們
去,是吧,寶貝?沒錯,寶貝,好哈比人不要去。那裡都是灰、灰,還有煙塵;還會很
口渴,到處都是洞穴、洞穴、洞穴,半獸人,幾千名半獸人……好哈比人不要去──嘶
嘶──那個地方。」
「你果然去過那邊?」佛羅多緊追不捨:「你覺得被一股力量召喚回去,對吧?」
「嘶的,嘶──不!」咕魯尖叫道:「一次而已,是意外,對吧,寶貝?是的,意
外。我們不要回去,不要,不要!」他的聲音和所用的語言突然間改變了,他開始在喉
間啜泣,自言自語起來:「不要,咕魯!你弄痛我了。喔,我的手好痛,咕魯!我,我
們,我不想要回去,我找不到。我好累了,我,我們找不到它,咕魯,咕魯,不知道─
─在哪裡,他們永遠都醒著。矮人、人類和精靈,可怕的精靈擁有明亮的雙眼,我找不
到。啊!」他站了起來,雙拳緊握成一團肉球,對著東方大聲咒罵:「我們不要!」他
大喊著:「不要為你這麼做。」然後他又倒了下來。「咕魯,咕魯,」他的臉趴在地上
:「不要看我們!快走!去睡覺!」
「史麥戈,他不會聽你的話就離開或是去睡覺的,」佛羅多說:「如果你真的想要
擺脫他,你就必須幫助我,而唯一的方法,恐怕就是找到前往他老巢的道路。你不需要
跟我們到最後,最多只需要帶路到門口就可以了。」
咕魯再度坐起來,瞇著眼睛看著對方。「他就在那邊,」他沙啞地說:「一直都在
的,半獸人會把你帶過去,在河東岸很容易可以遇到半獸人,別問史麥戈。可憐,可憐
的史麥戈,他很久很久以前去過一次,他們把他的寶貝拿走了,現在永遠找不到了!」
「如果你跟我們來,或許我們可以再找到他。」佛羅多說。「不,不會的,永遠找
不到!他弄丟了寶貝。」咕魯說。
「站起來!」佛羅多說。
咕魯站起來,不停地後退,直到靠在山壁上為止。
「聽著!」佛羅多說:「你可以找到白天或是黑夜走起來比較安全的路嗎?我們很
疲倦,不過,如果你選擇晝伏夜出,我們可以從今晚開始。」
「大亮光弄痛我們的眼睛,真的,」咕魯哀嚎著:「不能在白天底下走,時候還沒
到。它很快就會跑到山後面,嘶的。好哈比人,先休息一下!」
「那麼先坐下來,」佛羅多說:「不要亂動!」
哈比人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一邊一個人,每個人的背都靠著牆壁,不約而同地伸
出腳來休息。他們彼此之間不需要任何的溝通,全都知道不能夠浪費時間在睡覺上面。
月亮慢慢地隱退,陰影從山脈間落下,一切被黑暗所籠罩,天空上的星辰在黑暗襯托下
,顯得額外的明亮。咕魯將膝蓋頂著下巴,手和腳放在地上,閉著眼,但他的身體十分
的僵硬,似乎在傾聽著些什麼。
佛羅多看著山姆,兩人的眼神交會,立刻就明白對方的意思。他們放鬆下來,頭靠
著山壁,假裝閉上眼。咕魯的手抽動了一下,他的頭用幾乎無法察覺的動作,往左右微
微掃視了片刻。接著,他先張開一隻眼,然後是另外一隻,哈比人不動聲色。
突然間,咕魯用驚人的速度和敏捷度,如同青蛙般地一躍而起,衝入黑暗中,但這
正好是在山姆和佛羅多的預料中。在他跳不了兩步之後,山姆就撲了上去,佛羅多正好
趕過來抓住他的腿,將他絆倒。
「山姆,你的繩子可能又要派上用場了,」他說。
山姆拿出繩子。「咕魯先生,在這個荒涼的地方,你又準備要去哪裡啊?」他咬牙
切齒地說:「我們很懷疑哪,很懷疑,我敢保證是要去找你的半獸人朋友吧。
你這個骯髒的狡猾東西,這繩子應該套在你的脖子上打結才對,而且還應該是個死
結。」
咕魯靜靜地躺在地上,不敢輕舉妄動。他並沒有回答山姆,只是用怨毒的眼神看著
他。
「我們接下來,只需要找到什麼東西可以固定住他就好了,」佛羅多說,「我們想
要讓他可以走路,所以不能夠綁住他的腿,或是他的手臂,這傢伙走起路來似乎是手腳
並用的。那麼就綁住他的一隻腳踝,另外一端由我們來抓住就好了。」
在山姆打繩結的時候,他低頭看著咕魯,繩子的效果讓他們全都吃了一驚。咕魯開
始尖叫,那是種單薄、刺耳的聲音,讓人聽起來很難過。他不停地扭動,試著用嘴巴咬
繩子,不管旁人怎麼反應,他就是尖叫個不停。最後,佛羅多終於相信他是真的很痛苦
,但這應該不是繩結的效果。他仔細地檢查繩結,發現它並不算特別緊,事實上根本不
夠緊。山姆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你怎麼搞的?」他說:「如果你老是想逃跑,我
們一定得把你綁起來,但我們又不想傷到你。」
「好痛,我們好痛,」咕魯嘶嘶地說:「它好冰、好痛!精靈弄的,詛咒他們!殘
酷的哈比人!當然了,寶貝,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會想要逃跑。我們早就猜到他們是殘
酷的哈比人。他們和精靈是朋友,那些大眼睛的殘酷精靈。快拿走!我們好痛。」
「不,我不會把它從你身上拿走,」佛羅多說:「除非──」他思考了片刻:「除
非你可以發誓讓我相信你。」
「我們願意發誓遵照他的命令,是的,嘶嘶的,」咕魯依舊抓著腳踝不停扭動。「
好痛喔!」「發誓?」佛羅多說。
「史麥戈,」咕魯突然張開眼,尚尚有神的目光瞪著佛羅多:「史麥戈以寶貝見證
。」
佛羅多立刻站了起來,山姆又再度對他的嚴肅表情和話語感到驚訝。「以寶貝見證
?你好大的膽子!」他說:「你想想!魔戒全屬至尊御,眾戒歸一黑暗中。你願意發出
這樣的誓言嗎?史麥戈,這會控制你的。而且,它比你狡猾太多了。它會刻意影響你的
誓言,要小心點!」
咕魯趴在地上。「以寶貝見證,以寶貝見證!」他重複道。
「你願意怎麼樣?」佛羅多問。
「非常非常乖,」咕魯說。然後,他趴在地面上,用沙啞的聲音低語道,同時,彷
彿這句話讓他感到極為害怕,他開始渾身發抖:「史麥戈發誓,永遠,永遠不會讓他得
到它。永遠!史麥戈會救它,但他必須以寶貝見證。」
「不!不能,」佛羅多用嚴厲、憐憫的眼神低頭看著他。「你只想要看它、碰觸它
,即使你知道它會把你逼瘋。不,不能用它見證,但是,你可以以它起誓。是的,史麥
戈,你知道它在哪裡,它就在你面前──」一瞬間,在山姆的眼中他的主人突然變得高
大,而史麥戈則是縮小了:一個高大的貴族用灰色的雲朵遮住渾身的光芒,而他的腳前
則有一隻乞憐的小狗。但是,從某個角度來看,這兩個人似乎彼此之間有類似之處,他
們可以感知到彼此的思想。咕魯直起身子,開始摸著佛羅多的小腿,親吻著他的膝蓋。
「趴下!趴下!」佛羅多說:「快發誓!」
「我們發誓,是的,我發誓!」咕魯說:「我願意服侍寶貝的主人。好主人,好史
麥戈,咕魯,咕魯!」突然間,他又開始啜泣,回頭咬齧著自己的腳踝。
「山姆,把繩子解開!」佛羅多說。
山姆不情願的照做了,咕魯立刻站了起來,開始到處亂跑,好像一名剛被鞭打的小
狗又被主人摸頭一樣的興奮。從那時開始,有某種改變發生了,並且在他身上持續了一
段時間。他不再哀嚎、不再發出那麼多的嘶嘶聲,他會直接對同伴說話,不再對寶貝說
話。如果他們靠近他,或是做出什麼突然的動作,他會猛然退縮;而且,他也刻意避開
他們的精靈斗篷。不過,總體來說,他還是非常的友善、費盡心力想要討好人,讓人看
了很不忍心。如果有任何人說了笑話,甚至只是佛羅多對他開口,他都會咯咯大笑。如
果佛羅多對他說話的口氣重了些,他就會啜泣。山姆幾乎不對他說話,他更懷疑眼前的
這個生物,比起原來的咕魯,他更討厭這個新的史麥戈。
「好吧,咕魯,不管是誰,我們在叫你就是了,」他說:「快點動身吧!月亮已經
不見了,夜色也快開始減退了。我們最好出發了。」
「是的,是的,」咕魯同意道:「我們出發!從北邊到南邊只有一條通道,是我找
到的。半獸人不會用,半獸人不知道。半獸人不會走沼澤,他們會繞很遠很遠的路過去
。你們走這邊很幸運,遇到史麥戈更幸運。跟著史麥戈來!」
他走了幾步,又回頭等著後面的人,像是等待主人散步的小狗一樣。
「等等,咕魯!」山姆說:「別跑太遠!我會緊跟著你,別忘記我手上還有繩子。
」
「不會,不要!」咕魯說:「史麥戈發過誓了。」
在清澈的星光之下,他們在深夜踏上了旅程。咕魯領著他們往北回頭走,然後靠向
愛明莫爾的險峻陡坡,朝向底下的平原走過去。一行人很快的就融入黑暗之中。在魔多
大門之前的一切地形,現在都籠罩在一片黑暗的寂靜中。
熾天使書城
【第二節 沼澤之路】
咕魯的動作很快,他的腦袋一直往前伸,雙手也經常代替腳的功用。佛羅多和山
姆得十分辛苦才能夠趕上他,但他似乎不再想要逃跑了。
如果他們落後了,他會轉過身等待他們。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帶著兩人來到一
個之前曾經看到過的狹窄溪谷,但這次距離愛明莫爾又遠了一些。
「就是這裡!」他大喊著:「底下有條路,沒錯,我們可以跟著走下去,那邊有出
口。」他指著東南方的沼澤說。沼澤的臭味即使在這帶著涼意的夜空中,還是十分的嗆
鼻。
咕魯沿著裂隙往下走,最後他回頭大喊:「來吧!我們可以從這邊下去,史麥戈以
前來過這裡,我就是在這邊躲過半獸人的。」
他領著路,哈比人們跟著他爬下裂隙。一路上並不難走,因為裂隙在這附近只有十
五尺深,十幾尺寬而已。底下果然有溪水在奔流,事實上,這就是眾多由山上流下,供
給惡臭沼澤積水的小溪之一。咕魯轉過身,朝著南邊走去,有蹼的腳踏著淺而多巖的小
溪,能碰到水似乎讓他覺得很高興,有時他會咯咯的笑,甚至擠出某種曲調難辨的歌曲
。
寒氣冰冰,刺痛手心,咬著腳底。
巨岩和石塊,好像骨骸,無肉無依。
溪水和池塘,又濕又冰涼:舒爽在心裡!
我們想要──「哈!哈!我們想要什麼呢?」他瞄著哈比人說:「我們告訴你,」
他聲音沙啞地自問自答:「他早就猜到了,巴金斯老早就猜到了!」他的眼中閃過一道
光芒,山姆在黑暗中注意到那光芒,認為那並不是什麼善意的舉動。
活著卻不呼吸,冰冷帶著死氣;
永遠不渴,永不喝水;
披著鱗甲,卻不用背。
在窒悶的陸地,把一座島嶼,看作是高山峻嶺,誤認為泉水噴,是那氣泡飛。
如此柔美!
如此美麗!
我們只希望可以抓到一條魚,多汁又甜美的魚!
這些字眼卻正好提醒了山姆一件事情,自從他知道主人將要收容咕魯作嚮導的時候
,就一直覺得不安的事情:食物的問題。他並不認為主人會想到這件事,但很明顯的咕
魯想到了。咕魯在這段滿山遍野跟蹤的過程中,到底怎麼求得溫飽的?
「我猜多半吃得不怎麼樣,」山姆想:「他看起來瘦巴巴的。如果沒有魚的話,我
看他很可能會想要嘗嘗哈比人的味道。我敢打賭,如果他遇上我們打盹的時候,一定會
這樣做的。哼哼,我絕不會讓他得逞的,山姆絕不會當他的犧牲者!」
他們在溪谷裡面踉蹌地走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至少對於全身酸痛的佛羅多和山姆來
說是這樣的。溪谷往東蜿蜒,隨著他們的前進,溪水越來越淺,河道越來越寬,最後,
天空終於冒出了些許的曙光。咕魯看起來並不疲倦,但他卻停下腳步抬起頭。
「快白天了,」他低聲說,彷彿白天是種會悄悄跟上來偷襲他的怪獸。「史麥戈留
在這裡,我會留在這裡,這樣大黃臉就不會看見我。」
「我們看見太陽應該要很高興才對,」佛羅多說:「不過,我們還是待在這裡好了
,反正我們也太累了,再也走不動了。」
「看到黃臉會覺得高興,你實在不太聰明,」咕魯說:「它會讓你被看見,聰明講
理的哈比人會和史麥戈在一起,到處都有半獸人和怪物,他們可以看到很遠的東西。和
我一起躲!」
三人靠著溪谷邊的山壁開始休息,附近的山壁不過只有一名人類的高度,在底下還
有許多完全沒被淋濕的石頭凹槽,溪水則是在另一邊流著,佛羅多和山姆躺在凹槽裡面
休息著。咕魯在溪水裡面打滾,似乎在找些什麼。
「我們必須先吃一點了,」佛羅多說:「史麥戈,你餓了嗎?我們能夠分你的東西
不多,不過,只要東西還有剩,我們就會和你分享。」
一聽見餓這個字,咕魯的眼中就亮起了綠色光芒,那雙眼睛似乎比平常還要突出許
多。一瞬間,他似乎又恢復了原先的行為模式。「我們好餓,嘶嘶的,我們好餓,寶貝
,」他說:「他們吃什麼?他們有沒有好吃的魚?」
他的舌頭從黃色的利齒間鑽了出來,舔舐著蒼白的嘴唇。
「不,我們沒有魚,」佛羅多說:「我們只有這個──」他拿起一片精靈的乾糧說
:「還有水,希望這邊的水可以喝。」
「嘶嘶的,嘶的,好水,」咕魯說:「要喝,要喝,把握機會喝!可是寶貝,他們
有的是什麼東西?可以咬嗎?好吃嗎?」
佛羅多掰下一片[HTH]蘭巴斯[HT],放在原先包裝乾糧的葉子上遞給他。咕魯聞了
聞,表情立刻就變了,他露出噁心和厭惡交雜的扭曲表情,似乎又準備露出以往那惡狠
狠的樣子。「史麥戈聞到了!」他說:「精靈住所出來的葉子!惡!好臭。他爬過那些
樹,就一直洗不掉手上的味道,我可愛的手啊。」他丟掉葉子,拿了一小角蘭巴斯,咬
了一口;立刻吐出來,開始劇烈咳嗽。
「啊!不!」他口齒不清地說:「你們想要嗆死史麥戈!吃起來像灰塵,不能吃,
他得餓肚子了,但史麥戈不在乎。好哈比人!史麥戈答應過了,他要餓肚子。他不能吃
哈比人的食物,他要餓肚子,可憐的瘦瘦史麥戈!」
「抱歉,」佛羅多說:「可惜我幫不上忙,我本來還以為這食物可以讓你更健康一
些,只要你願意試試,不過,看來你連試都沒辦法。」
哈比人沉默地嚼著,蘭巴斯。山姆覺得自己又可以享受這乾糧的美味了,咕魯的反
應讓他又注意起這東西的味道,但他並不覺得安全。咕魯看著他們每一個用餐的動作,
好像是餐桌邊的忠狗一樣。只有當他們吃完收拾好東西準備休息的時候,他才終於相信
他們沒有藏起任何好東西。然後,他就轉身離開,坐在比較遠的地方哼哼叫。
「聽著!」山姆對佛羅多耳語道,但其實聲音並不是那麼的小,他並不介意咕魯到
底聽不聽得到:「我們得要休息,但是有這個飢腸轆轆的壞蛋在附近,我們不能夠兩個
人同時睡著,不管他有沒有發誓都一樣。不管是史麥戈還是咕魯,舊習難改啊!佛羅多
先生,你先睡,我會撐到眼睛睜不開的時候再叫你。在他到處亂跑的時候,我們必須要
小心提防。」
「山姆,或許你說的沒錯,」佛羅多刻意大聲地說:「他的確有了些改變,但究竟
是什麼改變,又有多深刻,我都還不確定。不過,認真的說,我並不認為現在有必要太
擔心;不過,如果你想的話,還是花點時間監視他。給我兩小時,然後叫我起來。」
佛羅多累到幾乎話一說完,頭就往前倒向胸口,立刻睡著了。咕魯似乎不再害怕,
他蜷成一團,蠻不在乎地開始睡覺,他的呼吸穿過齒間,發出惱人的嘶嘶聲,但至少他
並沒有任何輕舉妄動的跡象。過了不久之後,山姆擔心自己如果只是聽著同伴的呼吸聲
,多半也會睡著,因此趕忙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戳戳咕魯。他的手抽動了一下,但沒有
任何其他的反應。山姆彎下身,在他的耳邊低聲說:「有魚!」但對方還是一點反應也
沒有,連呼吸都沒有絲毫的改變。
山姆搔搔頭說:「多半是真的睡著了!」他喃喃自語道:「如果我像咕魯一樣,這
傢伙就永遠沒機會醒來了。」他強自壓抑住浮現在腦中的寶劍和繩子的影像,走回主人
身邊坐下。
當他醒來的時候,天空已經黯淡下來,並不比他們用早餐的時候明亮到哪裡去。山
姆立刻跳起來。這不是因為他覺得精力充沛或是肚子餓,而是因為他突然間意識到,自
己已經睡過了整個白天,至少九個小時!佛羅多依舊睡得很熟,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咕魯不見了。山姆開始從老傢伙的豐富詞彙中,找出各種各樣責備自己的話語,同時,
他也想到主人的看法是正確的:至少目前他們根本沒有什麼需要擔心的地方。兩個人都
好好的,沒有受到任何的威脅。
「可憐的傢伙!」他後悔地說:「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
「不遠,不遠!」他頭上一個聲音說。他抬起頭,看見咕魯的大頭和耳朵,正背對
著天空看著他。
「哇!你在那邊幹嘛?」當山姆一看見對方的身影,立刻又起了疑心。「史麥戈肚
子餓了,」咕魯說:「很快就回來。」
「現在馬上回來!」山姆大喊著:「喂!快回來!」但咕魯已經消失了。佛羅多一
聽見山姆的叫喊聲,立刻揉著眼睛坐了起來。
「嗨!」他說:「出了什麼事嗎?現在什麼時候了?」
「我不知道,」山姆說:「我猜太陽多半已經下山了。他又跑了,說他肚子餓。」
「別擔心!」佛羅多說:「你管不住他的,到時你就知道,他會回來的。至少那誓
言短時間內還算有效。反正,他也不會離開他的寶貝。」
佛羅多在知道自己睡了好幾個小時,身旁還有一名飢腸轆轆的咕魯時,他並沒有很
擔心。「不要又想到那些你老爹罵你的話了,」他說:「你已經筋疲力竭了,反正也沒
什麼壞結果,我們至少都好好地休息過了。眼前還有很艱難的一段路,恐怕是最糟糕的
路段。」
「至於食物的部分,」山姆說:「我們這個任務到底會花多久的時間?在我們完成
之後,又該做些什麼?這個乾糧可以讓我的腳不停運動,但是卻無法讓人感到真正的飽
足。至少我是這樣啦,我沒有對製造乾糧的人有任何不敬的意思。真正讓我擔心的是,
我們每天都必須吃一點,它也不會越長越多。根據我的判斷,乾糧的量大概還可以讓我
們持續大約三星期左右,那還得是勒緊褲腰帶的狀況。到目前為止,我們似乎都太過大
方了些。」
「我不知道要完成這個任務,到底還要花多久的時間,」佛羅多說:「我們在愛明
莫爾那邊已經耽擱了很久的時間。不過,親愛的山姆,我最好的朋友,我並不認為我們
需要考慮在那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照你說的,即使我們有機會可以完成這個任務,誰
知道最後會有什麼希望?如果我們這樣做,誰又知道最後會怎麼樣?如果至尊魔戒落入
火焰之中,而我們正在旁邊呢?山姆,我問你,你覺得我們那個時候會需要什麼麵包嗎
?我想恐怕永遠不需要了。如果我們可以好好保持精力,讓自己可以安全地走到末日火
山,那就已經夠了。我甚至開始覺得,可能連這個都做不到。」
山姆靜靜地點頭。他握住主人的手,彎下頭去。他並沒有親吻它,卻讓眼淚滴在其
上。然後他轉過身,用袖子擦著鼻子,試圖故作輕鬆地在四周走著,強自鎮定地喃喃自
語:「那個該死的傢伙到哪裡去了?」
事實上,咕魯不久之後就回來了,但他的動作輕到讓人毫無所覺,直到他出現在他
們身邊才被發現。他的手指和臉上都沾滿了黑色的泥漿。他依舊在不停地嚼著某種食物
,不過,他們並不想要知道那究竟是什麼食物。「可能是小蟲或是什麼從洞裡面挖出來
的東西,」山姆想:「惡,這個骯髒可憐的傢伙!」
咕魯在大口喝完溪水和洗過手臉之後,才對他們說話。此時,他舔著嘴唇,走到他
們身邊。「好多了,」他說:「我們休息夠了嗎?可以繼續了嗎?好哈比人,他們睡得
真熟。相信史麥戈了嗎?很好,很好。」
他們旅程的第二部分,和前半段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差異,隨著他們繼續前進,溪水
變得越來越淺,地形也越來越平坦,河底的岩石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泥漿,
最後兩岸也幾乎和河面完全平行了,河水開始慢無限制地亂流。今晚似乎已經快要結束
了,但雲霧遮蔽了月亮和星光,他們只能透過隱隱露出的灰光來判斷清晨的到來。
在黎明前最冷的時刻,他們也來到溪流的末端。兩岸變成長滿了青苔的土丘,在經
過一連串腐爛的岩石之後,溪水咯咯地流進一個褐色的沼澤中,就此消失不見。雖然眾
人都無法感覺到任何的風向,但四周的雜草還是發出呼呼的聲音,不停搖動。
他們眼前兩邊都長滿了各式各樣低矮的植物,有的往南邊延伸,有的往東邊延伸。
迷霧在黑暗、發出各種聲音的池子間蔓延,有的甚至是直接從池子中冒出來,沼澤特有
的臭味持續瀰漫在空氣中。在正南方之處,可以看見魔多高聳的山脈,看來有點像是這
沼澤之上群魔亂舞的烏雲。
哈比人現在完全只能倚靠咕魯的帶領。在這迷茫的霧氣中,他們不知道,也猜不到
自己其實只是剛進入沼澤的北邊,主要寬廣的沼澤區還是在他們的南邊。如果他們對地
形瞭解得比較清楚,或許可以可以多花一點時間往回走,往東邊多走一些路,至少可以
來到寬闊的達哥拉平原,也就是古代在魔多之門前一場大戰的戰場。不過,走這條路恐
怕只會更危險。因為魔王的士兵和半獸人大多來往於這裡,在那一片荒涼、毫無掩蔽的
平原上,連精靈的斗篷都無法讓他們逃過被發現的命運。
「史麥戈,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走?」佛羅多問道:「我們一定要經過這些惡臭的地
方嗎?」
「不用,其實根本不用,」咕魯說:「如果哈比人想要很快地直接去見他,就根本
不用。我們可以後退一點,繞過一點路,」他瘦弱的手臂往北邊和東邊揮舞著,「你就
可以走上又冷又硬的路,直接來到他國度的大門前。他有很多部下會在那邊等待客人的
到來,更會很高興把你們直接帶去見他,喔,這是真的。他的魔眼隨時隨地都會注意那
塊土地。很久、很久以前史麥戈就在那邊被他發現。」咕魯打了個寒顫:「但史麥戈從
那之後就會用自己的眼睛了,沒錯,是的,我從那之後都學著用自己的眼睛、鼻子和雙
腳。我知道有其他的路,比較難走、沒有那麼快,但是,如果我們不想要被他發現,就
跟著史麥戈走!他可以在這一片很棒的迷霧裡面,帶你們走過沼澤。小心地跟著史麥戈
,這樣子一來,在他發現你之前,你或許可以走上很長,很長的一段路。」
天已經亮了,一個無風、寂靜的早晨,沼澤的臭味依舊隨風飄散,沒有任何的陽光
可以穿透低矮的烏雲,咕魯似乎很緊張地想要繼續往前走。因此,在短暫的休息了片刻
之後,他們又再度出發,很快地迷失在這寂靜的大霧中,連四周的山丘和高山都完全看
不到了。然後,他們緩慢地排成一排繼續往前走:咕魯、山姆、佛羅多。
佛羅多似乎是三個人之中最疲倦的人,雖然前進的速度已經很慢了,他還是經常會
脫隊。哈比人很快的發現原先看起來像是一大片沼澤的土地,其實是很多池塘、軟泥地
和到處堵塞的河道所構成的,只有極為敏銳的眼睛和小心的步伐,才能夠在這裡找出一
條曲折的通道。咕魯當然夠敏銳,而且連他都必須使出渾身解數才行。他的長頸子和腦
袋不停地四處亂轉,同時還嗅聞著,對自己嘀咕著;有些時候他會舉起手,示意大家暫
停,自己往前走一小段路,用手腳測試著地面,或者甚至是將耳朵貼到地面,傾聽著一
切動靜。
這讓人身心俱疲,這個被眾人遺忘的國度中似乎依舊保留了冰冷、濕黏的冬天,唯
一的綠意是在那停滯的水池表面漂浮的綠色浮萍。枯死的草叢和腐爛的荊棘,則矗立在
這迷霧中,像是過往夏天所留下的屍骸。
隨著天色逐漸變亮,迷霧也稍稍減少了一些,變得比較薄弱、比較透明。在這塊腐
爛、潮濕的土地上,太陽正越升越高,照耀在這塊水氣蒼茫的大地上,但底下的人只能
夠看見一個模糊的鬼影漂浮在霧氣之上。那顆蒼白的圓球無法散發出任何的暖意和顏色
,但即使是這樣模糊的陽光,也讓咕魯皺起雙眉,低下頭。他停下腳步,示意眾人休息
,三人就在這塊詭異的沼澤中,彷彿被追獵的動物一樣開始休息。此地完全籠罩在一片
死寂之中,偶爾會傳來的聲響只有草葉斷落掉進池中,或是植物被那無人可以感應到的
空氣流動所推動的聲音。
「連隻鳥都沒有!」山姆惋惜地說。
「沒錯,沒有鳥,」咕魯說:「好鳥!」他舔著牙齒說:「這裡沒有鳥,有蛇、有
蟲還有池子裡面的東西。很多東西,很多醜東西。沒有鳥,」他哀傷地說。山姆用噁心
的表情瞪著他。
他們和咕魯同行的第三天就這麼過去了。在夜色籠罩了這塊大地之後,他們又再度
出發,中間只有短暫的休息,其他的時間都是在不停地趕路。他們暫停的原因不只是為
了休息,也是為了幫忙咕魯,因為現在,連他前進的時候都必須萬分小心,有時甚至連
他自己都會搞不清楚下一步該怎麼走;因為他們已經來到了死亡沼澤的正中央,完全被
黑暗給包圍了。
他們緩緩地走著,同時彎腰注意著地面,緊跟著前面的人,注意著咕魯的一舉一動
。地面越來越濕,池塘的面積也越來越大,讓他們更難找到堅硬的落腳之處,許多次他
們都差點沈入那咯咯冒著泡沫的池塘中。他們很慶幸自己有人帶領,否則可能永遠也走
不出這個沼澤。
此時,沼澤中變得越來越黑暗,連空氣本身都變得又黑又沉重。當光亮出現的時候
,山姆揉揉眼睛,還以為自己的腦袋出了什麼問題。他一開始是先用左眼從眼角瞄到了
什麼東西,似乎有道光芒一閃即逝,但另外一道又隨即出現,感覺起來很像發光的煙霧
,有些則像是在隱形的蠟燭之上閃爍著的迷霧般火焰。四處都可以看到它們像是被隱形
之手攪動的薄紗一般飛舞,但沒有人對此發表任何意見。
最後,山姆終於忍不住了。「咕魯,這些究竟是什麼?」他壓低聲音說:「這些光
芒?它們把我們全都包圍了。我們被困住了嗎?它們是什麼?」咕魯抬起頭。他原先正
在打量一池黑色的水,人則是正趴在地上左右打量著,不知道該往哪邊走。「沒錯,它
們到處都是,」他低語道:「這些就是騙人光,鬼火,是的,是的。不要理它們!不要
看!不要跟它們走!主人到哪裡去了?」
山姆回頭一看,發現佛羅多又脫隊了,他看不見他的身影。他回頭幾步,闖進黑暗
中,不敢走太遠,也不敢太大聲地呼喚主人。突然間,他撞上了呆立著的佛羅多,對方
看著鬼火,彷彿正在思考著什麼。他的手軟垂在身體兩側,上面滴下許多的水和泥巴。
「來吧,佛羅多先生!」山姆說:「不要看它們!咕魯說我們不能夠看它們。我們
跟上他,趕快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
「好吧,」佛羅多彷彿從夢中清醒一般:「我來了,快走吧!」
山姆又急急忙忙地往前走,卻一不小心被樹根給絆倒了,他重重地摔了下去,幸好
即時用手撐住,雙手卻也深深的陷入泥漿中,讓他的臉貼近了地上的水潭。他聽見一陣
微弱的嘶嘶聲,一種詭異的味道飄出來,光芒開始閃爍,四處飄湯。一瞬間,他眼前的
池水變得像是某種窗戶,讓他可以看到另外一個世界。他把手從泥漿中拔出,大喊著後
退好幾步。「裡面有死東西,水裡面有死人臉,」他害怕地說:「死人臉!」
咕魯哈哈大笑:「這就是死亡沼澤,是的,是的,不然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他咯咯笑著:「在鬼火閃爍的時候,你不應該張大眼睛去看它!」
「它們是誰?它們是什麼?」山姆轉過身看著佛羅多,渾身發抖地說:「我不知道
,」佛羅多用像是作夢一樣的口氣回答:「但我也看見了他們,在鬼火亮起的時候,我
在池子中看見了他們。我看見好多的臉:邪惡、嚴厲的面孔,高貴、哀傷的面孔,許多
驕傲美麗的面孔,銀色的頭髮中沾著許多水草。但他們都只能散發出惡臭,都已經死了
,都已經開始腐爛。他們體內有一種墮落的光芒……」佛羅多雙手遮住臉說:「我不知
道他們是誰,但是我想我看見了精靈和人類,旁邊還有半獸人。」
「是的,是的,」咕魯說:「都死了,都爛掉了,精靈、人類和半獸人都一樣。死
亡沼澤,很久以前這裡有過一場大戰,史麥戈在年輕的時候,在遇到寶貝之前聽人家說
的。那是場恐怖的大戰,高大的人類拿著長劍,還有恐怖的精靈,半獸人尖叫,他們在
黑色的大門前奮戰了好幾個月。從那之後,沼澤就出現在此處,吞沒掉所有的墳墓。」
「但這已經是上個紀元的事情了,」山姆說:「死人不可能真的在這裡!難道這是
黑暗大地的某種詛咒嗎?」
「誰知道呢?史麥戈也不知道,」咕魯回答:「你碰不到它們,也遇不到它們。我
們試過一次,是的,寶貝,我試過一次,但你就是碰不到它們。最多只看得到它們的影
像,但是碰不到。不,寶貝!都死了。」
山姆用陰鬱的眼神瞪著他,又不禁打了個寒顫,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猜到了對方為
什麼會想要碰觸這些影像的原因。「好吧,我可不想要再看到它們,」
他說:「再也不要了!我們可以繼續往前走,快點離開這個地方嗎?」
「好的,好的,」咕魯說:「但是必須很慢,非常慢。非常小心!不然哈比人就會
加入它們,自己也會有小小的鬼火。緊跟著史麥戈!不要看那些鬼火!」
他彎腰駝背地繼續往右邊走,試圖找到一條道路繞過這池子。兩人緊跟在咕魯之後
,也像咕魯一樣手腳並用,「如果再繼續幾天,我們看起來就像是三隻小咕魯排隊前進
了!」山姆想。
最後,他們終於繞過了這個黑色池子的邊緣,想辦法從一塊接一塊的草地間跳過去
。他們經常會失足,一腳踏入水中,或是兩手趴進水中,搞得他們全身都是泥濘,連脖
子上都跟著變成黑漆漆的,每個人都覺得對方滿身臭氣。
等到他們好不容易踏上乾地的時候,已經是什夜之後了。咕魯不停地發出嘶嘶聲,
看來他似乎對自己的傑作感到很高興,他好像是靠著某種奇怪的方法、藉由感官、嗅覺
和對黑暗中形影的記憶,似乎又讓他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又很確定眼前的路該怎麼走
。
「我們繼續前進!」他說:「好哈比人!勇敢的哈比人!當然非常非常累,我們也
是,寶貝,我們全都很累。但是我們必須要帶主人遠離這些怪火,是的,是的,我們一
定要!」話一說完,他就立刻往前走,幾乎是以小跑步的方式,在兩邊雜草所構成的小
徑之上前進。身後兩人盡可能的想辦法跟上他的速度。但是,過了不久之後,他又停了
下來,開始面露懷疑之色的聞著空氣,彷彿他又覺得有什麼不高興、不確定的地方了。
「怎麼搞的?」山姆誤會了對方的動作。「幹嘛要聞成這樣?我捂著鼻子都差點被
臭昏過去。你很臭,主人很臭,整個地方都很臭!」
「是的,是的,山姆也很臭!」咕魯回答:「可憐的史麥戈聞得到,但他忍住不說
話,為了幫助好主人。但這不重要,空氣在動,會有變化,史麥戈不明白,他不高興。
」
他又繼續往前走,但他的不安似乎漸漸增加,經常停下腳步,伸長脖子往東邊和南
邊看。剛開始,哈比人還完全感覺不到有什麼事情在困擾著他,然後,三個人突然間不
約而同地停下來,傾聽著、嗅聞著眼前的變化。對佛羅多和山姆來說,他們似乎聽見遠
方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他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在同一個時間,空氣中的擾動劇烈到
讓他們也可以感覺得到,氣溫瞬間開始下降。當他們呆立著傾聽眼前的變化時,他們可
以聽見遠方有種風暴來臨的聲音,那些鬼火搖晃著、逐漸減弱,之後終於熄滅了。
咕魯不肯前進,他呆立在那邊,渾身發抖、自言自語,同時,有一陣強風吹了過來
,橫掃過原先霧氣瀰漫的沼澤。夜色變得不再那麼昏沈,有了足夠的光度,讓他們可以
依稀看見彼此糾結的迷霧在沼澤中流動著。他們抬起頭,看見破碎成片片的雲朵,接著
,南方的天空出現了懸浮在雲朵之上的月亮。
剛看到月亮的時候,哈比人覺得心情振奮,但咕魯趴了下來,開始詛咒著白臉。接
著,當佛羅多和山姆瞪著天空,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時,有一朵黑雲從魔多衝了出來,那
是個長著翅膀的醜惡生物。它遮住了月光,發出一聲刺耳的叫喊,以超過微風的邪惡速
度,向西方飛奔而去。
三人同時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不敢抬頭,但那恐怖的陰影不停盤旋,越來越低,它的
翅膀已經開始搧動起沼澤中的惡臭,然後,它就消失了,在索倫的怒氣之下飛快地趕回
魔多,風聲似乎也跟著它的行蹤一起離開,死亡沼澤又再度陷入沈寂之中。極目所及的
荒原,現在又再度籠罩在蒼白的月光下。佛羅多和山姆揉著眼睛站起來,像是剛經歷噩
夢的小孩一般,高興地面對一如往常的夜空;但咕魯則是依舊動也不動地趴在地上,彷
彿暉了過去。他們勉強將他拉起來,但他還是賴著不肯站起來,一直用那雙大手抱住腦
袋,堅持地趴在地上。
他哭喊著:「死靈!有翅膀的死靈!寶貝是它們的主人。它們可以看見所有的東西
,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擋它們。該死的白臉!它們會把一切告訴他。他可以看見,他會
知道。啊,咕魯,咕魯,咕魯!」在月亮西沈,落入托爾布蘭達山之後,他才願意站起
來繼續前進。
從那時候開始,山姆認為咕魯又有了改變。他變得更奉承、更巴結,但山姆有時會
驚訝地發現他眼中會閃動著奇異的光芒,特別是在看著佛羅多的時候。然且,他也會越
來越常使用原先說話的口氣。山姆還有另外一個擔心的地方:佛羅多似乎很疲倦,疲倦
得快要倒下,他沒有抱怨,事實上,他幾乎連句話都不說,但走起路來的姿態卻像是背
著沉重負擔的旅人,而且,這重量似乎還在不停地增加,讓他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
山姆必須經常拜託咕魯停下腳步,等待主人跟上來。
事實上,佛羅多每往魔多的大門踏進一步,就越覺得掛在脖子上的魔戒越重幾分;
他現在開始覺得魔戒的重量,似乎拖著他不停地往地面彎腰。但他更困擾的是那雙魔眼
,這是他自己對它的稱呼,它的壓力遠遠勝過魔戒,更讓他走路的時候抬不起頭來。那
雙魔眼是一種邪惡、不斷滋長的敵意,你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它上山下海、突破一切重圍
和險阻,就是想要找到你,讓你赤裸裸地被鎖死在對方的視線之下。佛羅多知道那雙眼
睛背後的意志位在什麼地方,就像普通人閉著眼睛也可以知道太陽的方向一樣。他正面
對那方向,那一波波湧來的力量不停地擊打著他。
咕魯可能也感覺到相同的力量,但在面對著索倫的意志、魔戒的引誘,和自己所發
下的誓言之間,他的內心如何掙扎?哈比人完全無法瞭解,佛羅多也沒有精力多想。而
山姆的全副心神則都放在主人身上,他幾乎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心中,也蒙上了一層黑暗
的陰影。他讓佛羅多走在前方,小心翼翼地注視著主人的一舉一動,不時地扶持著他,
或是用笨拙的言語鼓勵他。
當白天終於到來之後,哈比人驚訝地發現他們和遠方的山脈之間,竟然已經變得如
此接近。空氣現在變得涼爽、乾淨多了,雖然魔多的山脈依舊和他們之間有一段距離,
但已經不再像是雲霧頂端的城堡一樣模糊,而像是荒原彼端的高牆一般的清晰。他們終
於已經到了沼澤的邊緣,原先潮濕的地面也成了乾枯皸裂的泥地。眼前則是一塊平坦、
寸草不生的斜坡,一路通往索倫大門前的荒漠。
他們把握住曙光依舊照亮大地的短暫時光,像是小蟲般地躲進一塊黑色的巨岩下,
免得被那恐怖的邪惡黑影再度發現。接下來的旅程彷彿都像是漫無邊際的噩夢一樣,讓
人腦海中無法回憶出什麼確實的影像。他們在這平坦卻毫無道路的荒地上掙扎了兩晚。
他們覺得空氣似乎變得越來越乾燥,有種苦澀的臭味滲入他們的呼吸中,讓他們的口唇
逐漸乾裂。
最後,到了第五天的早晨,他們又再度停了下來。在他們眼前,曙光的照耀下,魔
多的山脈已經成了遮蔽天空的巨大障礙,從山腳下延伸出許多斷碎的丘陵,最近的也有
十幾哩。佛羅多恐懼地四處張望,即使經歷了死亡沼澤的恐怖,和眼前這塊荒涼大地的
威脅,但讓他心中充滿恐懼的,還是那塊在晨光之下緩緩在他面前揭開面紗的邪惡之境
。即使在那充滿了亡靈的沼澤中,依舊有些殘破的綠意保存下來;但是,在這裡,不管
是春天或是夏天,永遠都不會有任何的綠意。這裡寸草不生、萬物凋零,連憑藉著腐敗
之物就可以生長的苔蘚或是蕨類,都無法在此苟活。在這裡地面上的凹洞,被泛著病態
死灰色的泥土和煙灰所覆蓋,彷彿山脈將它們垂死的血脈都吐在山腳下。許多化為粉塵
的岩石接堆積在這裡,由火焰和高溫所形成的巨大石柱也矗立在此地,看起來像是無窮
無盡的墓地中的墓碑一般。這些,就是佛羅多在晨光下所看見的景象。他們眼前所面對
的,就是抵達魔多之前的最後一個考驗,也是他的奴隸最後的紀念碑,在所有其他的豐
功偉業都隨風而逝之後,可能只有這塊荒地會留存下來:這塊病態、無藥可救的死寂大
地。除非大海將此地的邪惡與污染完全沖刷殆盡,否則此地將永恆如一。
「我覺得好想吐,」山姆說,佛羅多沒有回答。
他們站在這塊土地之前,像是明知噩夢在前,卻必須盡量忍住不睡覺的人一樣無奈
,因為,他們知道必須要經過這段陰影,才能夠看到早上的太陽。天色越來越亮,地面
上的凹洞和染有劇毒的土堆變得越來越清晰。太陽高掛在天空,穿行在雲朵和一道道的
黑煙中;可是,在這塊大地上,即使連陽光都變得病態般的虛弱。哈比人並不喜歡這種
陽光,它看起來一點也不友善,只是徒然讓他們的行蹤被揭露在眾多敵人的眼前,而他
們就像是漫遊在黑暗魔君王國中的一縷鬼魂。
由於他們已經太過疲倦,無法繼續往前,因此,他們找了個地方休息。一開始,他
們坐在一顆大石之下,沉默地休息著;沒想到,大石間突然冒出了惡臭的濃煙,讓他們
喘不過氣來。咕魯是第一個反應的人,他咒罵著、咳嗆著站了起來,完全不管身後的哈
比人,就手腳並用地逃開。山姆和佛羅多緊跟在後,好不容易才來到了一個圓形的坑洞
中,它在面臨西方的部分特別高聳。這個坑洞中溫度很低,在底部還有反射著七彩光芒
的噁心油漬。他們不得已,只能瑟縮在這噁心的坑洞中,希望藉由它的陰影可以躲過魔
眼的注意。
白天過得很慢,他們覺得口乾舌燥,但他們只敢從水壺中稍稍喝幾口水。他們上次
裝水的時候是在之前的溪谷中,從他們現在所在之處往回望去,那裡似乎變成了一個世
外天堂。哈比人輪班值日,一開始,不管他們有多累,兩個人都睡不著;但是,慢慢的
,隨著太陽躲進緩慢移動的雲朵中,山姆打起了瞌睡。那時是佛羅多輪值的時候,他靠
在坑洞的斜坡上,但那並無法解除他胸口所感覺到的沉重負擔,他抬頭看著佈滿一道道
黑煙的天際,看見奇怪的魅影,黑色騎馬的身影、來自過去的幻影。他在半睡半醒之間
搞不清楚過了多久,最後終於失去了意識。
山姆突然間醒了過來,以為自己聽見主人的叫喊聲。天色已經接近黃昏,佛羅多不
可能發出任何的叫喊聲,因為其實他已經睡著了,幾乎快要滑到池底去了。咕魯坐在他
身邊,一時間,山姆以為他正準備叫醒佛羅多,但細看之下才發現不是這樣。咕魯正在
自言自語,史麥戈正在和另外一個共用同樣身體,但說話時帶著更多嘶嘶聲的人格爭論
,蒼白與綠色的光芒不斷在他眼中閃爍互換。
「史麥戈發過誓了!」第一個人格說。
「是的,是的,我的寶貝,」另一個人格回答道:「我們發過誓了,要拯救我們的
寶貝,不讓他找到它,永遠不會。但它正在逐漸靠近他,沒錯,一步一步越來越近。我
們不知道,我們不知道這哈比人想要怎麼做,是的,我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行。在主人手上,史麥戈發過誓要幫助主人!」
「是的,是的,要幫助主人:寶貝的主人。但如果我們是主人,那麼我們就可以幫
忙自己,是的,而且也不會破壞諾言。」
「但史麥戈說過他會非常非常乖。好哈比人!他把殘酷的繩子從史麥戈的腳上拿走
。他很好心的對我說話。」
「非常非常乖,呃,我的寶貝?那我們就乖一點,和魚一樣,只對我們自己好。當
然,不,不會,不會傷害好哈比人。」
「但是我們是以寶貝起誓!」史麥戈的聲音抗議道。
「那就搶下它,」另一個聲音說:「讓它變成我們的!這樣我們就會變成主人了,
咕魯!讓另外一個哈比人,那個疑心重的壞哈比人在地上爬,沒錯,咕魯!」
「但不會害到那個好哈比人吧?」
「喔,不,如果這不會讓我們高興,我們就不會這樣做。可是,我的寶貝,他還是
巴金斯家的人,是巴金斯家的人偷走了。他找到它,什麼也不說,我們恨巴金斯家的人
。」
「不,這個巴金斯家的人例外。」
「才不,每個巴金斯家的人都一樣,還有所有藏起寶貝的人。我們一定要拿到寶貝
!」
「可是他會看見的,他會知道的。他會把它從我們手中奪走!」
「他看見了,他也知道了,他聽見我們作出愚蠢的承諾,違背他的命令。是的,一
定要拿到它。死靈在搜索了,一定要拿到它!」
「不能為了他這樣做!」
「不,好孩子。你看,我的寶貝,如果我們有了它,那麼我們就可以躲過他的搜索
,對吧?或許我們可以變得很強,變得比死靈要強。史麥戈大王?偉大的咕魯?至尊咕
魯!每天都可以吃魚,一天吃三次,海上撈來的新鮮魚。最珍貴的咕魯!一定要拿到它
。我們想要它,我們要它,我們要它!」
「可是他們有兩個人,他們會很快醒過來,殺死我們!」史麥戈最後掙扎道:「不
是現在,時候還沒到。」
「我們想要它!但是,」這個人格暫停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彷彿想到了什麼新點子
:「時候還沒到,呃?或許吧,她可以幫忙,是的,她可以。」
「不,不要!不要走那邊!」史麥戈哭喊著:「要的!我們想要它!我們想要它!
」
第二個人格每次說話的時候,咕魯的細長手指就會伸向佛羅多,然後在史麥戈說話
的時候又會猛然抽回來。最後,兩隻手臂似乎終於達成了協議,都開始抽搐著伸向佛羅
多的脖子。
山姆躺著不動,對這場爭辯感到十分的好奇,半閉著眼睛看著咕魯的一舉一動。在
他簡單的小腦袋中,咕魯原本最大的危險是他的食慾,他想要吃掉哈比人的慾望;這時
,他才意識到這並非是這樣:咕魯感受得到魔戒恐怖的召喚,所謂的[HTH]他[HT]就是
黑暗魔君,但山姆也很好奇她是誰?或許是這個小怪物,在四處漫遊的過程中所結交的
怪物朋友。然後,他就將此事忘得一乾二淨,因為眼前的狀況已經變得越來越危險,他
覺得四肢非常的沉重,但他還是使盡全身力氣坐了起來。他心中有某種預感,警告自己
不要讓對方知道他聽見了之前的爭論。他重重地歎了口氣,誇張地伸了個懶腰。
「什麼時候了?」他睡眼惺忪地問。
咕魯從齒縫間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嘶嘶聲,他站了起來,全身肌肉緊繃,似乎準備做
些什麼,然後他又趴了下去,四肢著地爬到坑洞邊。「好哈比人,好山姆!」他說:「
頭暉暉,是啊,頭暉暉!讓好史麥戈來看守!不過,已經傍晚了,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
,該走了。」
「正好!」山姆說:「也是我們該出發的時間了。」但是,他的心中也不禁開始懷
疑,到底應該放任咕魯繼續亂跑比較危險,還是將他留在身邊比較危險。「該死!我真
希望他被嗆死!」他嘀咕著。他踉蹌地走下坑底,將主人叫醒。
詭異的是,佛羅多覺得神清氣爽,他之前一直在作夢,黑暗的陰影已經消退了,在
這塊暗影潛伏的大地上竟然有美麗的影像來拜訪他。他記不起來到底是什麼,但卻知道
自己因為那影像而覺得心情輕鬆,又很高興,他的重擔似乎也變得比較輕了些。咕魯興
高采烈地歡迎他,他咯咯笑著,拍打著細長的手指,邊摸著佛羅多的膝蓋,佛羅多對他
露出微笑。
「來吧!」他說:「你很聰明,很忠實的替我們帶路,這是最後的一個階段了。把
我們帶到門口,我就不會再要求你跟著一起來了。只要把我們帶到門口,你接下來想去
哪裡都可以,只要不是投靠魔王都好。」
「去大門嗎?」咕魯露出害怕和驚訝的表情:「主人說要去大門!是的,他這樣說
。好史麥戈一定會遵命的,是的,遵命。但是當他比較靠近之後,我們可以再看看。一
點都不漂亮,喔,不,喔,不!」
「出發吧!」山姆說:「我們趕快把這件事情解決!」
他們在逐漸降臨的暮色中,爬出坑洞,速度緩慢地在這片死寂的大地上前進。他們
走了不久,又再度感覺到和死靈乘著翅膀降臨同樣的恐懼。他們停了下來,趴在這帶著
惡臭的地面上,但是天空中卻沒有發現任何不一樣的景象。很快的這陣威脅感又消失了
,或許它只是執行巴拉多的某個任務,而在高空飛翔而已。過了一陣子之後,咕魯站了
起來,繼續彎腰駝背地往前走,不斷地渾身發抖。
大概在什夜之後一個小時的時候,恐懼感又再度襲來;但這次的感覺比較遙遠、比
較模糊,似乎它正在高空,用極高的速度撲向西方。不過,咕魯卻害怕得不得了,認為
眾人的行蹤已經被發現,因而敵人正派出大軍來獵殺他們。
「三次了!」他哭叫道:「三次就真的很危險,他們感覺到我們在這裡,他們感覺
到寶貝了!寶貝是他們的主人,我們今天不能再走了,一點用都沒有,沒用!」
懇求和好言相勸完全失去了效用,直到佛羅多板著臉,生氣地命令他,並且一隻手
放到劍柄上,咕魯才終於站起來。最後,他狂嚎一聲,像是頭被毒打的狗一樣繼續前進
。
就這樣,他們一路毫不休息,一直趕路到第二天清晨,這期間他們一直喪氣地垂著
頭,除了耳畔呼嘯的風聲之外,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熾天使書城
【第三節 黑門關閉】
在第二天天亮之前,他們前往魔多的旅程又暫時告一段落。沼澤和沙漠都已經被拋
在腦後,他們眼前,直達天際的黑影是魔多高聳的山脈。
在魔多西方綿延的山脈是伊菲爾杜斯,黯影山脈,在北方則是伊瑞德力蘇破碎的山
頭和高原,顏色灰敗的山脈。這兩座山脈緩緩地靠近,不過,它們之間所夾的地形,都
只不過是黑暗的葛哥洛斯盆地和力斯拉德平原,以及苦澀的內陸海諾南的一部分而已。
在兩座山脈往北延伸的山壁之間,有一個深谷,這是被稱作西力斯葛哥,被詛咒的通道
,也是進入魔王之境的入口。兩邊都是低矮的懸崖,在入口處有兩座陡峭的山丘,整座
山脈都是純黑色、草木不生。在這兩座山丘上矗立著魔多之牙,兩座高聳而強大的高塔
。在許久之前的過去,是剛鐸的人類在推翻了索倫之後,為了紀念自己的豐功偉業和力
量所建造的,同時也用來監視這塊土地,避免索倫再逃回此地。但是,剛鐸的力量漸漸
衰微,人類開始怠惰,兩座高塔閒置了許多年,然後,索倫回來了。現在這兩座年久失
修的高塔,已經被再度修好,裡面日夜不休地駐守著強大的兵力。它們堅固的外牆面對
著風吹雨打,在面對北方、東方和西方之處,有著無數窗戶,裡面佈滿了許多永不鬆懈
的眼睛。在經過了入口之後,黑暗魔君建造了一座從山崖的一邊延伸到另外一邊的城牆
,在其中,只有一個巨大的鐵門,守衛們日夜不停地在其上巡邏。在兩旁的山丘之中,
也挖掘了無數的隧道和洞穴,成群結隊的半獸人就在其中生活,隨時準備在一聲號令之
下蜂擁而出應戰。除非來客是應索倫之召前來,或是知道打開黑暗之門的秘語,否則都
將被這強大的兵力給團團圍住,難以脫逃。
兩名哈比人絕望地瞪著這兩座高塔,即使在這微光中,他們依舊可以看見黑衣黑甲
的守衛在塔上不停地梭巡,以及門前絡繹不絕的士兵。他們趴在伊菲爾杜斯末端陰影之
下的深谷中,觀察著眼前的一切變化,如果他們可以化身成烏鴉,大約只要飛行十幾尺
的距離,就可以抵達其中一座黑塔。塔頂有著繚繞的黑煙,就彷彿山丘中悶燒的火焰一
樣。
白日降臨,蒼白的太陽了無生氣地照在伊瑞德力蘇的邊緣。突然間,銅製的號角自
高塔中響起,穿透黑暗。底下的山丘和城牆之後,以及更遙遠的巴拉多要塞,也跟著傳
來震耳的鼓聲和號角聲,邪惡空洞的聲響不停地在山谷中迴響。這又是魔多新的、恐怖
的一天;夜間的守衛聽見訊號,乖乖地回到他們在地底的住所,而白天的守衛則是大踏
步地走上崗位,城牆上閃動著鋼鐵被陽光照射的光輝。
「好啦,我們終於到了!」山姆說:「門就在這邊,在我看起來,多半就是我們能
夠走到的最後一個地方了。這是我的看法啦,但是如果我們家老爹看見我這樣落魄的樣
子,一定又有什麼話要說。他老是說如果我不注意下一步走到哪裡,一定會有不好的下
場的。不過,我想我以後應該再也沒辦法看到老傢伙啦,他一定會懷念在我面前數落我
的機會:山姆,老子跟你說過了吧!只要我下次和他見面的時候,他還有呼吸,他就可
以一路講個沒完。不過,以我目前的長相,恐怕不洗洗臉他就認不出我來了。」
「現在如果再問『我們要去那邊?』恐怕有點晚了吧。除非我們想要請半獸人送我
們一程,否則就無路可走了。」
「不,不行!」咕魯說:「沒用的,我們不能再前進,史麥戈說過了。他說:我們
可以走到門前,然後再看看。我們現在可以看看啦,喔,是的,寶貝,我們看得見。史
麥戈知道哈比人不能走這邊,我們知道。呵,是的,史麥戈知道。」
「那你帶我們來幹啥?」山姆沒好氣地說。
「那是主人說:帶我們到門前,所以好史麥戈就照做。主人這樣說的,聰明的主人
。」
「我是這樣說過,」佛羅多說。他的表情十分的嚴肅堅定,一點也沒有後悔的樣子
。他渾身又臭又髒,衣衫襤褸,眉宇之間有著疲倦的神色,但他不再彎腰駝背,雙眼也
更加清澈。「我這樣說是因為我打算進入魔多,而我不知道有其他的路,因此,我只能
走這條路,我並沒有請任何人和我一起來。」
「不,不是的,主人!」咕魯磨蹭著他,似乎非常著急:「走這條路沒用!沒用的
!不要把寶貝帶給他!他會把我們吃掉的,如果他拿到寶貝,他會把全世界吃掉的。好
主人,留下它,對史麥戈好一點。不要讓他拿到它。或者離開這裡,去找個好地方住,
把這東西交給小史麥戈。是的,是的,主人:還給史麥戈好不好?史麥戈會好好保管。
他會做很多好事,特別是對好哈比人。哈比人回家,不要去大門!」
「我受命要前往魔多,因此我一定得去,」佛羅多說:「如果只有這條路,那我也
別無選擇,之後的事情就交給命運吧!」
山姆一言不發,佛羅多臉上的神情就已經等於千言萬語,他知道再說什麼都沒有用
了。畢竟,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對這次的任務抱持任何的希望。不過,身為一名愉快的
哈比人,只要絕望不在眼前,他就不需要任何的希望。現在,他們終於必須面對結局,
這也是他來的真正目的,當然得要緊跟著主人。他的主人絕不會孤單前往魔多,山姆願
意和他一同前往,至少可以趁機擺脫掉咕魯。
只是,咕魯暫時還不打算被擺脫,他跪在佛羅多的腳前,揉搓著雙手說。「主人,
不是這個方向!」他懇求道:「還有另一個方向,喔,是的,的確還有另一個方向,另
一個更黑暗、更難發現,更秘密的道路。但史麥戈知道,讓史麥戈帶你們去!」
「另一條路?」佛羅多低頭看著咕魯,臉上露出懷疑的神情。
「嘶嘶的!嘶嘶的!真的有另一條路,史麥戈找到的,我們去看看它還在不在。」
「你之前沒有提到這件事情。」
「不,因為主人沒有問,主人沒有說他想要幹什麼,他沒有告訴可憐的史麥戈。他
只說:史麥戈,帶我去大門,然後說再見!史麥戈可以到任何地方。但是現在他又說:
我準備從這條路進入魔多,所以史麥戈非常害怕,他不想要失去好主人。而且,他發誓
,主人逼他發誓要拯救寶貝,但如果主人走這個方向,他將會把它直接交給他,直接交
到黑掌上。所以史麥戈必須救他們兩個人,他想起了另一條以前曾經存在過的道路,好
主人,史麥戈很乖,一直很幫忙。」
山姆皺起眉頭,如果他的眼神可以在咕魯身上打洞,那咕魯早就滿身是血了。他的
心中充滿疑惑,在外表上看起來,咕魯似乎真心的感到著急,想要幫助佛羅多,但山姆
想起了之前所聽到的爭辯,發現自己很難相信原先一直被壓抑的史麥戈,突然間成了強
勢人格:至少,那聲音沒有敢在爭辯中說最後一句話。山姆推測史麥戈和咕魯(或者是
他心理替他們取的綽號:膽小鬼和骯髒鬼)至少暫時達成了一個共識──兩個人都不希
望魔王獲得魔戒,希望讓佛羅多不被抓走,或是在他們的監視下越久越好。反正,時間
越久,骯髒鬼就越有機會染指他的「寶貝」。山姆很懷疑,究竟有沒有什麼通往魔多的
另一條路,他心中暗自嘀咕:「幸好這臭傢伙的兩半人格,都不知道主人的目地是什麼
,」他想:「如果他知道佛羅多先生準備永遠地摧毀他的寶貝,這傢伙一定會拚命的。
反正,骯髒鬼很害怕魔王,似乎接受了他的什麼命令,他寧願檢舉我們,也不願被發現
正在幫助我們,當然,更不可能讓他的寶貝被融化掉。至少,這是我的看法,我希望主
人可以仔細地想一想。他比大多數人都要聰明,但心腸太軟了些。我實在猜不出來他下
一步會怎麼做。」
佛羅多並沒有馬上回答咕魯。在山姆有些遲鈍,卻十分精明的腦袋中,正在考慮這
些事情的時候,他瞪著西力斯葛哥的山崖發呆。他們所躲藏的山谷,是在距離這座山脈
之外一段距離的小山丘邊緣所形成的一個山谷,在這座山谷中就是西邊瞭望塔的地基。
在晨光下,他可以清楚地看見魔多之門前道路會合的地方,一條往北走,另外一條鑽入
纏繞在伊瑞德力蘇山腳底下的濃霧中,第三條則是朝著他;這條路繞過高塔,伸入他腳
底下山谷中不遠的地方。在他的右手邊,也就是西方處,這條路轉了個彎,繞過山腳,
經過伊菲爾杜斯的西邊山崖,在視線的盡頭,則是匯入大河和山脈之間的土地。
佛羅多看著眼前的景象,突然間意識到平原上似乎起了陣騷動,看起來似乎有支龐
大的部隊正在行軍,不過,這部隊大部分的兵力,都被從荒地上飄來的粉塵和煙霧給遮
蔽了。但是,他依舊可以看到有許多的長槍和頭盔在煙霧中竄動,在道路的兩旁,還可
以看見騎士們和許多步兵一起前進。他想起了僅僅幾天前在阿蒙漢山上看到的景象,在
回想起來卻恍如隔世。然後,他才知道,之前心中燃起的小小希望又再度幻滅:這號角
聲不是警戒聲,不是剛鐸的士兵攻擊黑暗魔君的訊號,而是歡迎的號角聲。這些是其他
部族的人類,他們是來自於廣大的東方大地,在君王的召喚之下前來;這些部隊之前駐
紮在大門前,現在,他們在白天則是準備進入他的基地,臣服於他的麾下。佛羅多這時
似乎才意識到自己竟然離危險這麼近,於是不由自主地拉起了灰色斗篷的兜帽,戴在頭
上,退回咕魯的身邊。然後,他對著咕魯說道:「史麥戈,我願意再信任你一次,看起
來我的確必須這麼做,而且似乎命中注定要接受你的協助,在我最沒想到的地方;而你
的命運,則是必須協助一個之前抱持著惡意追蹤許久的對象。到目前為止,你都相當配
合,並且沒有違逆你的誓言,我幾乎可以說你是相當忠誠的夥伴,」他瞄了山姆一眼後
繼續道:「有兩次我們幾乎只能任你宰割,但你沒有對我們作出任何的傷害,你也不曾
嘗試從我身上拿走你之前極端渴望的東西。或許第三次會是最好的結局!但是,史麥戈
,我必須警告你,你身處極大的危險中。」
「是的,是的,主人!」咕魯說:「非常危險。一想到這件事,史麥戈就渾身發抖
,但他不能逃跑,他必須幫助好主人。」
「我指的不是我們都必須面對的危險,」佛羅多說:「我指的是只有你才會遇到的
危險。你以那個你稱為寶貝的東西發誓,記住!它會確保你遵守誓言,但卻會扭曲你的
誓言,讓你受到傷害。你應該受到了影響,而且還愚蠢地在我面前露出馬腳。你剛剛說
,[HTH]把它還給史麥戈[HT]。不要再這樣說了!不要讓這個念頭在你心中滋長!你永
遠不可能拿回這東西,但它所帶來的慾望將會讓你落入不幸之中。我應該戴上寶貝,而
這寶貝在許久以前就已經控制了你。如果我戴上了它,並且對你下令,即使是命令你跳
下懸崖或是跳入火中,你也都必須服從。史麥戈,要小心了!」
山姆欣慰地看著主人,但同時也感到些許的驚訝,他臉上的表情和聲調,都是之前
山姆從來沒有見到過的。他以前一直以為佛羅多這麼好心腸的人,一定有些見識不清的
地方(老比爾博和甘道夫或許是兩個例外)。咕魯由於和主人並沒有相處太久,因此也
可能犯了相同的錯誤,將體貼和盲目混為一談。無論如何,這段說詞在他身上發揮了極
大的效果,他趴在地面上,只能口齒不清地喃喃念著好主人。
佛羅多耐心地等了片刻,然後,他用比較溫柔的口吻說:「來吧,不管你是咕魯還
是史麥戈,告訴我你所說的另外一條路。如果可以的話,也請你詳細地說明白,為什麼
我應該要放棄這條明顯的路,轉而聽從你的計畫。快點,我趕時間!」
不過,咕魯似乎嚇得失了神,佛羅多的威脅讓他感到非常害怕,你很難從他口中含
糊不清的話語中,搞清楚他到底要說些什麼,而且,他之間還會常常趴在地上,哀求著
兩人要對「可憐的小史麥戈」好一點。過了一陣子之後,他好不容易比較冷靜了些,佛
羅多才勉強從他的自言自語中瞭解了個大概。如果旅客沿著在伊菲爾杜斯往西邊轉的那
條路前進,他最後會來到一條位於一圈黑暗樹木之中的十字路口,在右邊有條路通往奧
斯吉力亞斯以及越過安都因河的大橋;十字路口的中央,還會有一條路一直往南方延伸
。
「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咕魯說:「我們從來沒走過那條路,但是他們說那條路
有好幾百哩,到最後可以看見永恆不息的大水池。裡面有好多的魚,而且還有吃魚的大
鳥,一定是很好的鳥。但是好可惜,我們從來沒去過那個地方,沒有機會。他們說那裡
還有更多的土地,但是黃臉在那邊很熱,又沒有什麼雲,那裡的人都很兇猛,有著黑色
的臉孔。我們可不想要看到那塊土地。」
佛羅多說:「當然不想!不要岔太遠了,第三個路口呢?」
「喔,是的,喔是的,還有第三個路口,」咕魯說:「那就是左邊的路口,它立刻
往上爬爬爬,一直到高大的陰影裡,然後會繞過黑色大岩石,你會突然間看到它,然後
想要躲起來。」
「看到它,看到它?究竟是會看到什麼?」
「古老的要塞,非常老,非常恐怖。我們以前,在史麥戈還很年輕的時候,曾經聽
過南方的故事。喔,沒錯,我們曾經坐在大河岸邊,在那遍地楊柳的地方,說著很多故
事,那時大河也很年輕,咕魯,咕魯。」他開始啜泣,喃喃自語,哈比人耐心地等待著
。
「南方的故事,」咕魯又繼續道:「有關高大的人類擁有閃亮的眼睛,他們的房子
好像岩石打造的山丘,他們的國王擁有銀色的皇冠和聖白樹,好美的故事。他們會建造
非常高的塔,有一座是銀白色的,裡面有顆頭像是月亮一樣,四周還有雄偉的白牆。喔
,沒錯,有很多關於月亮之塔的故事。」
「那應該就是米那斯伊希爾,伊蘭迪爾之子埃西鐸所建造的高塔,」佛羅多說:「
是埃西鐸砍下了魔王的手指。」
「是的,他的黑掌上只剩下四根指頭,但這也夠了,」咕魯渾身發抖地說:「而且
他也很恨埃西鐸的城市。」
「天下哪有一樣東西是他不恨的?」佛羅多說:「但月亮之塔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
「請稍等,主人,以前就有關係,現在也會有的,那座高塔擁有白牆和屋子,但是
現在已經不再美麗了,已經不再完整了,他很久以前就征服了這裡。現在這裡變得十分
的恐怖,旅客看見它就會忍不住發抖,他們會躲開這個地方,他們會躲開這裡的陰影。
但是主人必須要走這邊,這是唯一的道路,因為山脈在那邊比較低矮,古老的道路在那
邊往山中延伸,直到它們抵達山頂的隘口為止。然後這條路就會一直一直往下降,直到
抵達葛哥洛斯為止。」他的聲音變成了低語聲,又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可是這要怎麼幫上我們的忙呢?」山姆問道:「魔王一定對自己的領域瞭若指掌
,而那個隘口應該也有重兵駐守才對?高塔並不是空的吧?」
「喔,不,不是空的!」咕魯低語道:「看起來是空的,但其實不是,喔,不是!
非常恐怖的東西居住在那邊,半獸人,永遠都是半獸人,而且還有更恐怖的怪物,更恐
怖的怪物居住在該處。道路會在那邊越過陰影,穿過大門,沒有任何在路上移動的東西
可以逃過他們的監視,裡面的東西知道一切,他們是沉默的監視者。」
「原來這就是你的建議,」山姆說:「我們可以往南再走很長的一段距離,然後發
現我們被困在一個更要命的地方,前提還是我們要有可能抵達那邊才行。」
「不,當然不是,」咕魯說:「哈比人必須要看到,哈比人必須要瞭解,他並不預
期有人會從那邊展開攻擊,他的魔眼觀察四方,但是那裡是他比較不會注意之處。他不
可能一次看到所有的地方,至少目前還不行。你知道嗎?他已經征服了黯影山脈直到河
邊的所有領土,大橋也在他的掌握中。他認為沒有人可以在不掀起大戰的狀況下穿過月
之塔,就算他們準備用很多船渡河,數量也一定會多到讓他注意。」
「你似乎知道很多他的想法和他的作法,」山姆說:「你最近是不是有和他說過話
?還是和半獸人討論過這一切?」
「不好的哈比人,不講理!」咕魯生氣地瞪了山姆一眼,轉過身對佛羅多說:「當
然,史麥戈和半獸人談過話,是在他遇到主人之前,而且他也和許多人說過話。他曾經
旅行過很遠的距離,他所說的話現在很多人都知道。他最大的危險是在北方,對我們來
說也是一樣,有一天他將會走出黑色大門,這天很快就會到來。這是唯一大軍可以到來
的路,但是他並不害怕敵人往西方走,因為那邊有沉默的監視者。」
「果然是這樣!」山姆可不願意被人家忽視:「所以我們就可以走上前去,敲敲門
,問問看我們是不是走到正確的道路上?還是他們沉默到不能夠回答?這一點道理都沒
有。我們或許待在這裡不要走,搞不好還可以省下長途跋涉的力氣。」
「別拿這個來開玩笑,」咕魯嘶嘶地說:「這不好笑,喔,一點都不好笑。要闖進
魔多本來就一點道理也沒有。但是如果主人說他要去,或是他一定得去,他就得要找道
路才行。這也是史麥戈幫上忙的地方,好史麥戈,雖然大家都不跟他說到底要幹什麼,
他還是願意幫忙。這是他找到的,他知道這條路。」
「你找到什麼?」佛羅多問。咕魯趴在地上,聲音再度變得十分低微:「一條小路
穿過山脈,然後是很多階樓梯,狹窄的樓梯。呵,沒錯,又長又窄,然後是更多的階梯
。然後……」
他的聲音變得更低不可聞:「是條隧道,黑暗的隧道,最後是一條裂縫,就在大路
的上方。這就是史麥戈逃出黑暗的方法。但那已經是好幾年以前了,那條路可能已經消
失了,但也可能還沒有。」
「我不喜歡這個樣子,」山姆說:「聽他說起來太簡單了。如果那條路還在,現在
一定也有兵力把守了。咕魯,有人看守那邊,對不對?」當他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
覺得自己似乎看見咕魯的眼中綠光一閃,但咕魯依舊嘟噥著沒有回答。
「到底有沒有人看守?」佛羅多嚴厲質問:「史麥戈,你是從那邊逃出黑暗的嗎?
還是他准許你離開,去執行任務?至少這是亞拉岡在死亡沼澤中找到你的時候的想法。
」
「他說謊!」咕魯說,他一聽見亞拉岡,眼中就閃起邪惡的光芒,「他對我說謊,
沒錯,他說謊。我真的逃了出來,全靠我可憐的一個人。他的確告訴我要去找尋寶貝,
而且我也真的找了又找,找了又找,但不是為了黑暗王。寶貝是我們的,我告訴你它是
我們的,我真的逃了出來。」
佛羅多有種奇怪的感覺,這次咕魯並沒有像其他人推測的那樣口是心非;他的確找
到了一條離開魔多的路,至少他相信自己是憑藉著自己的聰明找到的。因為,他注意到
,咕魯用了我這個字。這是在極少的狀況下,當他說實話、比較誠懇的時候才會使用的
。但是,即使咕魯說的話是真的,佛羅多也不敢忘記魔王的狡詐,這趟「逃亡」或許根
本就是安排好的,是邪黑塔精心策劃的一個戲碼。無論如何,他看得出來咕魯隱藏了許
多事實。
「我再問你一次,」他說:「這條密道沒有人看守嗎?」
但是,亞拉岡的名字讓咕魯變得悶悶不樂,他感覺起來像是一名極少說實話的騙子
,竟然因為說了一次實話而被懷疑一樣的不高興。他沒有回答。
「有沒有人看守?」佛羅多重複道。
「有的,或許有吧,這裡根本沒有安全的地方,」咕魯語帶保留地說:「沒有安全
的地方。但是主人如果不試,就只能回家,沒有別的路了。」他們再也無法從他口中逼
出進一步的線索,那條密道和那個隘口的名字他不能說,或是不願意說。
那個名字是西力斯昂哥,一個擁有可怕傳說的地方,亞拉岡或許可以告訴他們這個
地方的著名之處,而甘道夫則會警告他們千萬別去。但他們此時別無依靠,亞拉岡人在
遠方,甘道夫正在艾辛格的廢墟中和薩魯曼周旋。但是,即使在他對薩魯曼發出最後通
牒,真知晶球如同火球一般地落在階梯上的時候,他的思緒念波依舊落在佛羅多和山姆
身上,他的意志越過漫漫長路,依舊關照著他們。
或許佛羅多感覺到了,卻不自知,正如同他在阿蒙漢山上的遭遇;當時他以為甘道
夫已經去世了,已經永遠被埋葬在摩瑞亞的陰影中。他坐在地上沉思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低下頭,試圖回憶起甘道夫對他們說過的所有教誨。但是,在這個關鍵時刻,他想不
起任何有關係的事情。甘道夫的指引太早就被奪走,那時他們距離黑暗大地還有很遠的
距離,甘道夫並沒有說他們最後要怎麼進入魔多,或許他也不知道。他曾經單身冒險進
入魔王在北方的要塞,多爾哥多,但是在魔王再度轉生,重新進入巴拉多要塞之後,他
曾經來過這個地方嗎?佛羅多並不這麼認為。而他,只是一個夏爾來的小半身人,只是
一個頭腦簡單的哈比人,適合居住在寧靜的鄉間。現在,他竟然必須要從偉人們不敢、
或是不能找到道路的地方挖掘出希望,這機會真是太過渺茫!但是,這責任是他在去年
春天,在遠方的一個小小客廳裡面義無反顧接下的重擔。在他現在看起來,那似乎是遠
古時代所發生的歷史了,這是個錯誤的抉擇。現在,他又該選擇什麼道路?如果兩條路
都同樣地通往死亡和毀滅,幹嘛又要費心選擇?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他們所躲藏的灰色坑洞中,被一種深沈的寂靜所籠罩著,在
如此靠近恐懼之境的地方,他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這種萬物皆不敢出聲的沉默壓力,彷
彿是層面紗將眾人和整個世界隔開。抬頭望去,他們可以看見頭頂上是一個被成束黑煙
切割開來的藍天,但是,看起來卻是在極為遙遠的千里之外,中間彷彿隔著許多層透明
的廉幕。
即使是在太陽之下飛翔的蒼鷹,也無法發現這兩名背負著末日的壓力,一言不發地
披著灰色斗篷坐在山谷中的哈比人;或許,它可能會停下來仔細觀察咕魯,一個趴在地
上的小生物;或許那是某種人類小孩的骨骸,身上依舊掛著殘破的衣物,細長的手臂和
腳幾乎是白色的,看來一點肉也沒有,不值得啄食。佛羅多的頭靠在膝蓋上,山姆則是
雙手交疊在背後,躺了回去,茫然瞪著空曠的天空,至少,暫時是空曠的。然後,山姆
覺得自己似乎看見了一個黑色的鳥形生物飛進他的視線,翱翔了片刻,然後又飛向另外
一個方向;接著是另外兩隻,然後又有第四隻……它們看起來都非常小,但是,他依舊
可以感覺到對方的體型其實是相當龐大的,擁有極寬的翼展,飛翔在極高的穹蒼下。他
遮住眼睛,彎身向前,這是和他們感到黑騎士存在時同樣的壓迫感和恐懼感,和風中傳
來嘶吼聲、以及月亮被陰影所遮蔽時是一樣的感覺,只不過,這次的威脅感更遙遠了些
,但這依舊是種威脅,佛羅多也感覺到了。他的思緒被打斷了,他扭動著身體,忍不住
發抖,但並沒有抬頭;咕魯縮成一團,像是被逼到角落的蜘蛛一樣。那些長著翅膀的生
物盤旋著,接著一陣俯衝,飛快地回到魔多去。山姆深吸一口氣。「騎士們又在空中盤
旋了!」他聲音沙啞地說。「我看見他們了,你認為他們看的見我們嗎?他們的高度很
高,如果他們是之前的黑騎士,至少在白天應該看不到什麼吧?」
「是的,或許什麼都看不到,」佛羅多說:「但他們的座騎卻可能被看見,而且這
些長著翅膀的生物,多半比世界上其他生物看得都要遠。他們就像是吃腐肉的大型鳥類
一樣,他們在尋找著某些東西,我猜魔王已經提高了警覺。」
恐懼的感覺消退了,但那籠罩的沈寂卻被打破了。他們之前似乎與世隔絕,身處在
孤絕的海島上,但現在他們再度暴露在敵人眼前,危機又再度出現。但佛羅多依舊不和
咕魯說話,也不明說他的抉擇。他閉著眼,彷彿在作夢,或是仔細地回顧過去的所有回
憶。最後,他站了起來,似乎已經作出選擇,準備開口了。但是剎那間,「什麼!」他
說:「那是什麼?」
新的恐懼降臨,。他們聽見歌聲和粗魯的吼叫聲。一開始看起來似乎是從遙遠的地
方傳來的,但那聲音越來越近,正朝著他們走來。他們心中浮起的念頭是:那些黑色的
巨鳥看見了他們,派出武裝的士兵來搜捕他們,索倫的恐怖僕人向來是以速度著稱。他
們躲了起來,傾聽著一切,人聲和武器的撞擊聲以及馬蹄聲都十分靠近。佛羅多和山姆
將武器微微出鞘,這次已經無路可逃了。
咕魯緩緩地爬起來,像是只昆蟲一樣地爬到坑洞邊,他小心地一寸一寸伸出脖子,
直到他可以透過兩塊岩石間的空隙往外看。他保持不動,一聲不出地看了一陣子,目前
,那聲音已經開始消退了,慢慢地變弱。遠處魔多大門之上又傳來了號角聲,然後,咕
魯悄悄地溜回坑洞中。
「更多人類去魔多,」他壓低聲音說:「黑面孔,我們之前沒看過這種人類,沒有
,史麥戈沒看過。他們很凶狠,有黑色的眼睛和黑色的頭髮,耳朵帶著金環,是的,很
多很多漂亮的黃金。有些在臉上還有紅色的塗料、紅色的斗篷,旗子和長矛都是紅色的
,他們還有黑色和黃色的圓盾牌,上面有大尖刺。不好,他們看起來是很殘酷的人類,
幾乎和半獸人一樣壞,而且還高大多了。史麥戈認為他們是從大河的盡頭來的,他們是
從那個方向過來的。他們已經走進了黑門,但還會有更多人跟來。一直都會有更多人進
入魔多,有一天,或許所有的人都會走進去。」
「有沒有猛?」山姆一聽見這種未知的種族,就立刻感到十分興奮,把之前的恐懼
拋到九霄雲外。
「沒有,沒有猛。猛是什麼?」咕魯問道。
山姆站起來,雙手交疊在背後(他每次「念詩」的時候就會這樣),開口道:像是
老鼠般灰,如同屋子般魁偉,鼻子像條蛇,我會讓大地打嗝,當我跨越草地;
樹木也會跟著倒地。
我嘴裡吹著號角,在南方四處行腳,搧著大耳朵,歷經年月許多。
我大踏步地散步,絕不躺在地上閉目,連死也不躺下啊。
我就是猛,世上生物屬我最大,蒼老、高壯、龐大。
如果你曾看過我,絕對不會忘記我。
如果你從沒看過我,一定不會相信我。
但我就是那古老的猛,絕不躺下的猛。
「那,」山姆在念完詩之後說:「那是我們在夏爾念的一首詩。或許只是亂掰的,
或許不是,不過,我們自古就有關於南方的傳說和故事喔。在古代,哈比人經常四處遊
歷,沒有多少人回來,也沒有多少人相信他們說的話:所謂的[HTH]夏爾之談[HT]和
[HTH]布理的消息[HT]就是這麼來的。但是我曾經聽說過有關那些在日之地的大傢伙的
傳說。我們在故事中叫他們做史臥丁人,當他們作戰的時候他們會騎猛,據說他們會把
屋子和高塔放在猛的背上,而那些猛會對彼此丟擲石塊和大樹。所以當你提到『南方人
,穿著紅色衣服戴著黃金』的時候,我自然會問『有沒有猛?』因為如果真有的話,我
一定要冒險看一看。唉,現在看來,我想我這輩子都沒機會看見猛了,或許這世界上沒
有這種動物。」他歎氣道。
「沒有,沒有猛,」咕魯又再說道:「史麥戈沒有聽過猛,他不想要見到它們,他
不想要這些傢伙存在,史麥戈想要離開這裡,躲在比較安全的地方。史麥戈想要主人一
起去,好主人,要不要跟史麥戈一起走?」
佛羅多站了起來,剛剛在山姆背誦那首詩的時候,他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聲驅散了
他的遲疑。「我真希望我們有一千隻猛,甘道夫可以騎在當先的一頭白猛上,」他說:
「那麼我們就可以硬闖這個邪惡的地方。不過,我們什麼也沒有,只有一雙疲憊不堪的
腳。好吧,史麥戈,第三次對你的信任或許會是最好的一次,我願意和你一起走。」
「好主人,聰明的主人,好主人!」咕魯高興地拍著佛羅多的膝蓋。「好主人!那
麼好哈比人,那就先在岩石的陰影下休息吧,靠著岩石休息!靜靜地休息,等到大黃臉
離開為止,然後我們就可以趕快走。我們一定要安靜無聲得像影子一樣!」
熾天使書城
【第四節 香料和燉兔子】
他們把握了白天最後的亮光,開始休息。太陽驅趕著陰影在岩石間移動,最後西邊
的陰影越變越長,終於完全將坑洞內部給遮住了。然後,他們隨便吃了一些東西,小口
的喝了一些水。咕魯什麼都沒吃,只是高興地跟大家喝水。
「很快就可以多喝水了,」他舔著嘴唇說:「乾淨的水從大河流過來,我們要去的
地方有好水,史麥戈也會在那邊找到食物。他很餓了,真的,咕魯!」
他用一雙大手撫摸著凹下去的肚子,眼睛閃起綠色的光芒。
當他們最後終於出發的時候,暮色已經相當深沈了,最後一絲的陽光偷偷摸摸地離
開山谷中,像是鬼魂一般地悄悄離開了這塊死寂的大地。月亮大概再過三天就要滿月了
,但緊接著黃昏的夜色依舊十分深沈。牙之塔上透露著一絲單薄的紅光,但除此之外,
魔多之門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動靜。
這隻眼睛似乎一路注視著他們在荒涼的大地上跋涉,他們不敢冒險走大路,只是一
直讓它保持在眾人的左邊,同時保持著一段距離,避免迷失。最後,當夜已經漸漸深了
,他們也覺得疲倦了的時候,那雙眼睛才搖晃著消失在夜空中。他們已經繞過了山脈的
北邊山谷,正在往南方邁進中。
在感受到一股輕鬆的感覺之後,他們又再度找了個地方歇腳,但時間並不長,他們
的速度對於咕魯的期望來說並不夠快。就他的估計,從魔多之門到奧斯吉力亞斯的十字
路口大約有九十哩,他打算用四天趕到該處;因此很快的,他們又再度掙扎著起身,繼
續趕路,直到天色漸亮為止。他們那時幾乎已經走了二十四哩,哈比人即使敢冒險,恐
怕也已經走不動了。
漸漸露出的晨光,讓一塊比較沒有那麼荒涼殘破的大地顯現在眼前。左方依舊是看
來十分險惡的山脈,但他們可以清楚地看見眼前繞過山腳,微微向西方偏斜的道路。在
道路之外則是長滿了陰鬱樹林的斜坡,看起來像是被烏雲籠罩一樣,山坡上長滿了石南
、金雀花、山茱萸,和其他他們所不認識的灌木。除此之外,他們還可以看見四處生長
著一叢叢高大的松樹。哈比人雖然感到非常疲倦,但心情卻輕鬆了起來:這裡的空氣清
新、飽含著香氣,讓他們想到在遙遠的故鄉中夏爾北區的景象。對他們來說,能夠走在
一塊只被黑暗魔君征服了幾年,還沒有被那股黑暗之氣所腐化的大地上,實在是種享受
。但他們並沒有忘記自己依舊身在危險之中,也沒有忘記魔多之門雖然被山脈所擋住,
但還是位在極近之處。他們四下尋找可以在白天讓他們躲過邪惡之眼搜索的藏身之處。
他們覺得相當的不安,他們盡可能的將身體藏在樹叢中,等待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在他們眼中,一切似乎都慢得讓人心焦,他們依舊還在伊菲爾杜斯的陰影之下,太陽
也時時躲藏在雲霧之中。佛羅多有時會陷入昏睡,不知道是因為十分相信咕魯,還是因
為太疲倦了,懶得擔心這一切;不過,山姆就實在睡不著,即使連咕魯都已經在睡夢中
發出各種各樣的怪聲,他還是輾轉反側。
飢餓或許比懷疑還要有效,讓他一直睡不著,他開始很懷念家鄉口味和正常的飲食
,那些「熱騰騰的,從鍋子裡面端出來的東西。」
當大地在夜色之中化成一片灰暗之後,他們又繼續開始前進。過不了多久,咕魯就
領著他們踏上了往南方的道路,在那之後,即使處境變得更危險,他們還是更快地趕路
。他們的耳朵隨時都要提防路邊傳來的風吹草動,可能是趕來的南方人或者是背後派來
的追兵。但是,這一夜還是平平安安的過去了,沒有任何異常之處。
眼前的道路是在十分古遠以前的時代所興建的,大概在魔多之門以下三十哩左右,
才是新修復的路段,不過,當它持續往南方前進的時候,荒野就開始和它爭起主權來了
。古代人類的成就依舊可以從平坦和直接的道路中看的出來,它偶爾會切過山脈的側坡
,或是藉由某個精緻的拱橋跳過一段溪流。但是,到了最後,一切巧匠的痕跡都消失了
,只有四處留下的破斷石柱,從路邊的樹叢中探出頭來,而古時鋪路用的石板依舊在荒
堙蔓草之間夾雜著。各種各樣的植物生長在道路兩側,有時甚至會倒垂到路上來,到了
最後,這條路變成了極少人煙的鄉間小路,只不過,這條道路依舊直來直往,領著他們
用最快速的方式穿越這塊土地。
他們就這樣越過了人們曾經稱作伊西立安的土地,原先是個長滿了茂密植物和豐美
溪流的地方。夜晚在圓月和星辰的照耀下變得十分舒適,在哈比人的感覺中,似乎他們
越走,空氣中的香氣就變得越明顯。從咕魯不停嘀咕的的嘴裡,似乎可以知道他也能感
覺這種變化,而且並不覺得舒服。晨光一露出頭,他們就立刻停了下來,他們來到了一
條十分陡峭的地塹,道路沿著岩石的邊緣切了過去,現在,他們沿著西邊的路旁繼續往
前走。
天空漸漸變得光明,他們可以看見原先近逼的山脈現在距離越來越遠,往東而去的
一大半已經隱沒在遠方的雲霧中。當眾人轉向西邊的時候,可以看見和緩的斜坡直切入
遠方的迷濛之中。現在,在他們四周全都是各種各樣的樹墓、有杉木、香柏木、柏樹,
和其他在夏爾沒有出現過的植物,之間還有十分寬闊的草原,到處都可以看見發出甜美
香氣的藥草和灌木。從瑞文戴爾出發的遙遠旅程,讓他們來到距離家鄉極遠的南方,但
是,直到此地之時,他們才真正感受到氣候的變化。在此地,春天已經開始忙碌起來,
羊齒植物穿透了地面的許多苔蘚,落葉松的頂端也冒出了綠色的新芽,小花在草原上開
放,鳥兒歌唱著。伊西立安曾經是剛鐸的花園,現在依舊勉強保持著讓人憐愛的姿態。
往西和往南,則是面對著安都因河溫暖的河谷,這塊地區東方在伊菲爾杜斯山脈的保護
之下,卻尚未受到它陰影的污染;北邊則是愛明莫爾高地的屏障之下,因此可以迎接來
自遙遠南方的溫暖和潮濕的空氣。此地生長著許多高大的樹木,都是許久以前種植的,
由於粗心的後人未加照料,它們便開始自顧自地生長起來。眾多的樹叢中包括了檉柳、
篤耨香樹,還有橄欖樹和月桂樹;杜松、桃金娘和百里香也都聚集在一起,或者是將它
們的枝葉深入枝枒之中。山艾樹也綻放了許多藍色、紅色或是青綠色的花朵;香花薄荷
和新發芽的巴西力也茂盛的生長著,其他還有各種各樣超乎山姆知識的草藥和香料。此
地凹凸不平的山壁中,也點綴了許多虎耳草和景天花,銀蓮花從榛樹的空隙中生長出來
,日光蘭和各種各樣的百合花,則是在草地中搖顫著它們含苞的花朵。這些深綠色的草
生長在許多小池邊,它是奔流往大河安都因的小溪,在山谷之間暫時休的地點。
一行人背對著道路,走下山丘,隨著他們撥開四周的各種藥草,甜美的香氣撲鼻而
來。咕魯又咳又吐,但哈比人們卻歡欣鼓舞地深呼吸,突然間,山姆笑了,他覺得此時
此刻再不笑就辜負了這個美好的環境。他們沿著一條小溪往前進,不久之後,這條小溪
帶著他們來到了一個淺谷中的池塘旁;池塘其實是一個古老的石盆所構成的凹陷,石盆
的邊緣幾乎完全被青苔和薔薇所覆蓋,旁邊則是生長著許多菖蒲,在它深沈、水波不興
的表面上飄浮著荷葉。不過,小池中的水卻十分清澈,偶爾還會從盆緣溢流到旁邊的草
地上。
他們在這邊梳洗一番,好好的把清水喝了個飽,然後,他們想找一個可以休息和躲
藏的地方。因為雖然這塊土地看來十分美麗,但依舊還是魔王的領土。他們並沒有走離
大路太遠,即使在這裡,他們都可以發現到古老戰爭的創痕,以及由半獸人和魔王其他
的邪惡奴僕所造成的新破壞:一個裝滿了垃圾和排泄物的凹坑、隨意砍伐的樹木,樹皮
上面還刻著魔眼的標誌。
山姆走到池塘邊緣,嗅聞著、觸摸著那些不熟悉的植物和樹木,一時間忘記了魔多
的威脅,卻被突如其來的記號喚醒了這記憶。他踏到了一圈被火燒灼的草地,在正中央
找到了一堆燒焦、破碎的骨骼。這塊荒野的旺盛生命力,已經讓不少的野草蔓生,蓋過
了這屠殺的痕跡,但這並非是遠古發生的慘劇,看得出來是不久以前的事情。他急忙回
到夥伴身邊,卻一點也沒有提及這件事情:他不願意讓咕魯隨手亂動,冒瀆這些屍骨。
「我們找個地方躺一下吧,」他說:「最好是高一點的地方。」
在距離池塘不遠處的地方,他們找到了去年枯萎的羊齒植物所形成褐色軟地,在那
之後則是長滿了深綠色葉子的月桂樹,旁邊圍繞著香柏木的斜坡。他們決定在此休息,
度過一個看來將會相當明亮、溫暖的白天。這個天氣適合在伊西立安的草地和森林中漫
遊,可惜的是,雖然半獸人討厭陽光,但這裡還是有太多他們可以躲藏、監視的地方了
,而且,還有許多其他索倫的耳目混雜在此地;當然,就算沒有其他的考量,咕魯也不
會願意在大黃臉底下行動的。很快的,太陽就會越過伊菲爾杜斯的陰暗山脊,而他就會
在那光明和高溫下昏倒,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山姆一路上想的都是食物,現在,在終於度過了那黑暗、絕望的大門之後,他並不
準備像主人所說的一樣,完全不思考完成任務之後的生活;反正,他還是覺得應該把精
靈的乾糧保留下來,留待日後狀況更糟糕的時候再來救急。在他評估乾糧僅夠三周食用
的那天算起,到現在又匆匆過了六天。「如果以這個速度來看,三周能夠到達火山就算
運氣好了!」他想:「而且,我們還有可能會想要回來,真的有可能!」
除了這些考量之外,在經過一整夜的跋涉和早上的盥洗及飲水之後,他覺得飢腸轆
轆。他真正想要的是一頓早餐或是晚餐,在袋邊路的老廚房中,坐在爐火邊好好享受。
他腦中靈光一現,於是轉向咕魯,咕魯正準備悄悄溜走,此時正好四肢著地趴在地上。
「喂!咕魯!」山姆說:「你要去哪裡?狩獵嗎?來,聽我說,老傢伙,你不喜歡
我們的食物,我也很想要換換口味。你的新口頭禪叫作隨時效勞,那麼,你可以替一名
飢餓的哈比人找到吃的東西嗎?」
「是的,或許吧,是的,」咕魯說:「史麥戈願意幫忙,只要他們開口要求,只要
他們好聲好氣的請史麥戈去做。」
「當然!」山姆說:「我就是請你去做,如果這樣不夠客氣,就算我求你幫忙吧。
」
咕魯消失了。他離開了好一段時間,佛羅多吃了幾小口的精靈乾糧之後,也趴在乾
蕨葉上睡著了。山姆看著他,晨光剛溜進樹葉下的陰影中,但他依舊可以清楚地看見主
人的臉孔和那雙放在胸前的手。他突然間想起佛羅多受了重傷之後,躺在愛隆屋子床上
的樣子。在山姆持續注視著他的時候,注意到他體內似乎閃動著某種光芒,而這種光芒
變得比以前更清楚、更強烈了。佛羅多的表情十分平和,恐懼和擔憂的痕跡都已經離開
了;但那張臉看起來依舊蒼老、蒼老而美麗。似乎之前的歲月痕跡在平日都隱而不見,
現在才顯露出來,但旁人依舊可以看出來這張臉是屬於誰的面孔,至少,山姆是這樣認
為的。他搖搖頭,似乎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如何表達,只能呢喃著說:「我敬愛他,
他就像這樣,有時那光芒會穿透出來。不過,不管有沒有這光芒,我都敬愛他!」
咕魯悄悄地溜了回來,從山姆背後無聲無息地看著。他看著佛羅多,最後閉上眼,
一聲不出地走開來。山姆一段時間之後走到他身邊,發現他正嚼著什麼東西,一邊自言
自語。地面上則是兩隻小兔子,咕魯的雙眼一直貪婪地看著它們。
「史麥戈樂意效勞,」他說:「他帶來了小兔子,好兔子。但主人睡覺了,或許山
姆也想睡覺。還想要兔子嗎?史麥戈很想幫忙,但沒辦法一次抓到那麼多東西。」
不過,山姆倒是一點也不反對吃兔子,他也清楚明白地告訴了史麥戈,至少煮熟的
兔子沒問題。所有的哈比人都會做菜,這門學問是在他們學會寫字(有許多人很可能根
本沒時間學會這部分)之前,就開始研究的博大精深之道。不過,即使以哈比人的標準
來看,山姆都可以算上一名好廚子,只要有機會,他就經常會在野外露一手他的廚藝。
即使到了今天,他的背包中還是帶著一部分的廚具:一個小的火絨盒、兩個小平底鍋,
小鍋正好可以裝進大鍋內,鍋內則還有一柄木匙,一根短柄的雙頭叉以及幾根備用的叉
子。在背包的底部還藏著另一個小盒,裡面是調味的無價寶藏:鹽,但他還是需要火和
一些其他的東西。他一邊掏出刀子,磨利之後開始剝兔子皮,一邊思索著這件事情。他
不能夠把熟睡的佛羅多就這麼丟在這邊,即使幾分鐘也不行。
「聽著,咕魯,」他說:「我有另外一個任務給你,去把這些鍋子裝滿水,帶回來
!」
「史麥戈會去拿水,是的,」咕魯說:「但是哈比人想要那麼多水幹嘛?他已經喝
過了,也洗過臉了。」
「別管那麼多,」山姆說:「如果你猜不到,你很快就會親眼看到了。你越快把水
拿回來,就可以越快知道。千萬別把我的鍋子弄壞了,不然我就把你剁成肉醬。」
在咕魯離開之後,山姆又看了佛羅多一眼。他依舊靜靜地睡著,但山姆突然間注意
到他臉和手似乎都只剩下皮包骨而已。「他太瘦了,」他嘀咕著:「不像個哈比人,如
果我可以把這些兔子煮好,我就把他叫起來。」
山姆收集了一堆最乾燥的蕨葉,又去附近找了一堆樹枝和枯木,附近那株香柏木給
了他不少柴火。他在離佛羅多不遠的河岸旁挖了一個小洞,將所有的柴火都丟了進去。
經過他的巧手撥弄之後,很快的升起了一小堆火,它只冒出淡淡的青煙,卻有種濃郁的
香味。他彎腰吹著小火,準備插進更大的樹枝來將火弄旺些。咕魯正好小心地捧著平底
鍋回來,一邊自言自語的咕噥著,他把鍋子放了下來,這才發現到山姆在做些什麼。他
低聲驚呼,似乎又害怕又生氣。「啊!嘶嘶──不要!」他大喊著:「不可以!笨哈比
人,蠢哈比人,沒錯,蠢!他們絕對不可以這樣做!」
「不可以做什麼?」山姆驚訝地問。
「不可以弄出這種可怕的紅舌頭,」咕魯嘶嘶地說:「火,是火!這很危險,沒錯
,真的危險,它會燒人或殺人,而且還會把敵人叫過來,是的,它會的!」
「我不這麼認為,」山姆說:「只要你不把濕的東西放上去,弄出濃煙來,我想它
就不會引人注意。不過,就算它會冒煙,我也不在乎,我準備冒這個險──我要燉兔子
!」
「燉兔子!」咕魯垂頭喪氣地說:「糟蹋了史麥戈留給你的好肉,可憐的史麥戈肚
子餓啊!為了什麼?笨哈比人,為了什麼?它們還小,肉很嫩、又很甜。吃掉它們,吃
掉它們!」他用手戳著已經剝皮、靠近火邊的兔屍。
「別吵,別鬧!」山姆說:「每個人的喜好不同,我們的麵包會讓你嘔吐,生肉則
會讓我嘔吐。如果你把兔子給我,那就是我的了,我愛吃愛煮不干你的事。而且我也煮
了,你不需要一直看著我。你可以自己去抓兔子,愛怎麼吃就怎麼吃──等等,最好別
在我面前吃。這樣你就不需要看見火,我也不需要看見你,我們兩個人都會比較舒服。
如果你不放心,由我來負責讓這火焰不冒煙。」
咕魯嘀咕著退了回去,鑽進附近的森林中。山姆忙碌地搬弄著平底鍋。「哈比人拿
到兔子,」他自言自語道:「就是要拿香料和根莖類植物來配,特別是馬鈴薯,當然更
別提麵包了,看來我們應該可以變出一些香料來。」
「咕魯!」他輕聲說:「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麻煩你啦,我想要一些香料。」咕
魯從附近的森林中探出頭來,看起來既不友善、也不太願意幫忙。「幾片月桂,一些百
里香、幾根鼠尾草就夠了,請你在水滾之前找回來。」山姆說。
「才不要!」咕魯說:「史麥戈不高興,史麥戈也不喜歡臭臭的葉子。他不吃草,
也不吃樹根,不,寶貝。除非他肚子很餓或很不舒服,可憐的史麥戈。」
「如果史麥戈不聽話,那麼當這水滾了之後,他就會被非常非常燙的水潑到,」山
姆威脅道:「山姆會親手把他腦袋放進去,是的,寶貝。如果現在是產季的話,我也會
請他去找蕪菁和蘿蔔還有馬鈴薯,我打賭這裡有很多好的野生植物,我願意為了五六顆
馬鈴薯付很多錢。」
「史麥戈不去,喔,不,寶貝,這次不去了,」咕魯嘶嘶道:「他害怕又非常疲倦
,這個哈比人又不好,一點也不好,史麥戈不要去挖什麼根和蘿蔔還有馬鈴薯。馬鈴薯
是啥,寶貝,呃,啥是馬鈴薯?」
「洋──芋──啦,」山姆說:「是我老爹最喜歡吃的東西,也是很適合用來填飽
肚子的好食物。不過,你應該找不到,所以也不要看了。史麥戈,乖一點,替我找這些
香料,我會比較相信你的。而且,如果你找到我要的洋芋,把它帶回來,我這幾天會煮
馬鈴薯給你吃。真的:詹吉大廚作出來的炸魚和薯片,你無法拒絕的誘惑哦!」
「才怪,才怪,我們可以。燒焦好魚,浪費浪費。現在就給我魚,把臭薯片留下來
!」
「哼,你沒救了,」山姆說:「給我去睡覺!」
到了最後,他還是得自己去找做菜要用的東西。但是他不需要走太遠,至少不需要
走到會看不見沈睡主人的地方。山姆坐著思考了片刻,一邊等待水滾。天色越來越亮,
四周也變得相當溫暖,草地上的露珠也漸漸消退。很快的,切塊剁好的兔子就在平底鍋
中噗嚕噗嚕地冒泡。山姆在等兔子肉燉熟的時候幾乎睡著了,他燉了將近一小時,中間
不停地用肉叉測試肉的熟度,並且嘗嘗湯汁的味道。
當他認為一切已經準備妥當之後,他將鍋子從火上拿下,躡手躡腳地走到佛羅多身
邊。佛羅多半張開眼看著身旁的山姆,然後立刻從夢中醒來:又是一個平靜、安祥的夢
境。
「嗨,山姆!」他說:「你沒睡覺啊?出了什麼問題嗎?現在幾點了?」
「大概是天亮之後幾個小時吧,」山姆說:「依照夏爾的時間或許是九點半,一切
都沒問題,不過,我可不會說這是完美的:沒有高湯、沒有洋蔥、沒有馬鈴薯。我剛燉
了一鍋東西給你,還有一點湯,佛羅多先生,對你身體好。不過,你得要從杯子裡面喝
,或者是等湯涼一些從鍋子裡面直接吃,我沒有帶碗和其他的餐具。」
佛羅多打了個哈欠,伸著懶腰說:「山姆,你應該好好休息的,」他說:「在這一
帶生火實在很危險,不過,我也真的餓了。嗯嗯!我聞到的是什麼味道?你煮的是什麼
東西?」
「是史麥戈的禮物,」山姆說:「一對小兔子,不過,咕魯現在多半覺得很後悔。
遺憾的是,我們只有幾種香料可以搭配,沒有別的配菜。」
山姆和主人就這麼坐在地上,共用著叉子和湯匙分享燉肉。他們又多吃了半塊的精
靈乾糧,這讓他們有種在家鄉吃山珍海味的感覺。
「呼!咕魯!」山姆吹著口哨,輕聲喊道:「來嘛!還有時間改變主意喔,如果你
想要試試燉兔子,鍋子裡面還有剩喔!」沒有任何的回音。
「喔,好吧,我想他是去找東西吃了,我們把它吃完吧。」山姆說。
「然後你得要好好睡一覺,」佛羅多說。
「佛羅多先生,在我休息的時候,你別打盹喔。我不太相信他,他的體內還存在有
一部分的骯髒鬼──喔,我是指那個壞的咕魯,而且他的力量又變得更明顯了。我認為
他可能會想要先除掉我,我們兩個彼此看不對眼,而且他對山姆很有一些意見,喔,是
的,寶貝,很有意見。」
他們就這麼吃完了,山姆走到小溪邊去洗餐具,當他站起來準備走回去的時候,他
回頭看著斜坡上的景象。那時,他注意到太陽從凝聚在東方的某種毒氣或是霧氣,或陰
影中冉冉升起,金色的陽光灑在他四周的樹木和草地上;然後,他發現有一道藍灰色的
輕煙,在陽光下顯得十分刺眼,從他眼前的樹叢中冒出來,他無比震驚地發現這是來自
於他忘記熄滅的營火。
「這樣不行!我沒想到它會變得這麼顯眼!」他嘀咕著快步跑回營地。突然間,他
停下腳步,仔細傾聽著。他是不是聽到了口哨聲?或者那是某種怪鳥的叫聲?如果那是
口哨聲,肯定不是來自佛羅多的方向。然後那聲音又從另外一個地方冒了出來!山姆開
始拼了老命往回跑。
他發現有一部分的火舌燒到坑洞邊緣,點燃了一些乾枯的蕨葉,起火的蕨葉又讓潮
濕的草地開始冒煙。他慌忙將火焰踩熄,灰燼弄散,用樹葉蓋住坑洞,然後他又悄悄地
溜回佛羅多身邊。
「你有沒有聽見口哨聲,和聽起來像是回應的聲音?」他問道:「大概在幾分鐘之
前。我希望那只是鳥叫聲,可是聽起來不像,比較像是有人在模仿鳥叫。而且,剛剛我
的營火似乎在冒煙。這次如果我又惹了什麼麻煩,我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的,搞不好根本
沒機會後悔!」
「噓!」佛羅多低聲道:「我想我聽見什麼聲音了。」
兩名哈比人背起小背包,隨時準備逃跑;接著,兩人無聲無息地爬進濃密的羊齒植
物叢中,他們趴在那邊動也不動的傾聽著。
毫無疑問的有聲音出現,對方正低聲、小心地交談,他們距離不遠,而且還在不斷
地靠近當中;然後,突然間,有個聲音就在旁邊冒了出來。
「這裡!這就是冒煙的地方!」那聲音說:「他們一定就在附近,我猜躲在那些樹
叢裡面,他們這次插翅也難飛了,然後我們就可以知道這些傢伙到底是什麼人。」「是
啊,還有他們知道些什麼!」第二個聲音說。
立刻,四名男子就從不同的方向走向兩人藏身之處。既然無路可逃也無法繼續躲藏
下去,山姆和佛羅多站了起來,背對著背,拔出腰間的短劍。他們十分吃驚,但來人卻
更驚訝──四名高大的人類將他們團團圍住,兩人手中握著有著明亮寬邊的長矛,兩人
拿著幾乎和身長一樣高的巨弓,背後還背著一大袋綠色羽毛的長箭,每個人腰間都掛著
長劍,也都穿著各種不同深淺的綠色和棕色衣服,似乎是特別為了在伊西立安的綠地中
隱藏行跡而設計的。他們的手上戴著綠色的手套,腦袋被兜帽所遮住,臉上也戴著綠色
的面具,只露出一雙明亮、銳利的眼睛。佛羅多立刻就聯想到波羅莫,因為這些人類在
舉止和口音上都和他十分近似。
「我們發現的和想像中差很多,」一人說:「不知道眼前的是什麼生物。」
「不是半獸人,」另一個人起初一看見佛羅多手中的刺針,立刻拔出劍,現在則是
鬆開了劍柄。
「那是精靈羅?」第三個人懷疑地說。
「不!才不是精靈,」第四個最高的人說,從形勢上看來,似乎他是四人中的老大
。「在這些日子,精靈不會出沒在伊西立安;而且根據傳說,精靈們看起來非常的美麗
。」
「閣下的意思就是我們看起來不美麗羅!」山姆說:「多謝你的誇獎,在你們討論
完我們是誰之後,或許你們願意和我分享諸位的來歷,以及為什麼你們不讓兩個疲倦的
旅客休息。」
那個高大的綠人笑了。「我是法拉墨,剛鐸的將軍,」他說:「不過,這塊土地上
根本不會有什麼旅客,只有邪黑塔的僕人和白色要塞的士兵。」
「偏偏我們兩者都不是,」佛羅多說:「不管法拉墨將軍怎麼想,我們真的是路過
的旅客。」
「那就請你們快點說出你們的來意和身份,」法拉墨說:「我們還有任務要執行,
沒時間和你們猜謎聊天。快點!你們的第三名同伴呢?」
「第三名?」
「是的,我們之前看到有個鬼鬼祟祟的傢伙,把鼻子伸到底下池子裡去,他看起來
非善類,我猜多半是半獸人的某種偵察用的變種,再不然就是他們飼養的動物,他一溜
煙就跑不見了。」
「我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佛羅多說:「他只是我們在路上巧遇到的同伴,我沒
辦法替他負責,如果你們稍後遇到他,別下殺手,請將他帶過來,或是叫他來找我們;
他是個可憐的生物,我暫時必須照顧他。至於我們,我們是西北方極遠之地的夏爾來的
哈比人,中間必須越過許多河流,我是德羅哥之子佛羅多,這位是哈姆法斯特之子山姆
衛斯,是我忠心的助手。我們從瑞文戴爾──有些人叫那邊伊姆拉崔,歷經重重的險阻
才來到這裡。」
法拉墨突然神情一變,變得非常專注。
「我們原先有七名同伴,其中一名在摩瑞亞犧牲了,另外的同伴則是在拉洛斯瀑布
之上的帕斯加蘭分別了:其中有兩名我的同胞,還有一名矮人、一名精靈和兩名人類,
他們是亞拉岡和波羅莫,他說他來自米那斯提力斯,南方的一座城市。」
「波羅莫!」四名男子同時驚呼道。
「迪耐瑟王之子波羅莫?」法拉墨說,他的臉上又出現了那種嚴肅的神情。「你和
他一起來的?如果這是真的,那可真是個意外的消息。矮小的陌生人們,迪耐瑟之子波
羅莫是白色要塞的守門將軍,也是我們的總帥,我們非常想念他。你又是什麼人,為什
麼會和他有牽連?太陽已經開始升起了,你最好快點!」
「波羅莫帶到瑞文戴爾的謎語你聽過嗎?」佛羅多回答。
聖劍斷折何處去?
伊姆拉崔之中現。
「我的確聽過這兩句詩,」法拉墨驚訝地說:「既然你也聽過,就代表你說的話至
少有部分的真實性。」
「我之前所提到過的亞拉岡,就是斷折聖劍的持有者,」佛羅多說:「我們就是那
首詩中所提到的半身人。」
「我也猜到了,」法拉墨若有所思地說:「至少我看的出來。埃西鐸的剋星究竟是
什麼?」
「還隱匿不明,」佛羅多回答:「相信時間會給大家一個清楚的答案。」
「我們必須要知道更多才行,」法拉墨說:「而且我們也想要知道,是什麼讓你來
到這麼遙遠的東方,準備進入那──」他指著那個方向,不願意說出名字。「不過,不
是現在。我們還有更急迫的任務。你身處危險之中,今天恐怕沒辦法再走太遠了,在中
什以前附近就會有一場大戰,然後就會是死亡,或者是飛快逃回安都因流域的旅途。為
了你,也為了我們好,我會留下兩人來保護你們。在這一帶,聰明的人不會信任在路上
巧遇的伴侶。如果我可以生還,我會再和你詳談的。」
「再會了!」佛羅多深深一鞠躬:「隨你怎麼想,我是所有對抗魔王之人的盟友。
只要我的任務容許,我們這些矮小的半身人,又可以幫上你們這些高大強壯的人類任何
忙,我會願意和你們一起走的。願光明照耀你們的寶劍!」
「無論如何,至少這些半身人是非常客氣的。」法拉墨說:「再會了!」
哈比人又再度坐了下來,但是這次他們沒有對彼此傾吐心中的憂慮和疑惑。就在月
桂樹底下的陰影中,有兩名人類看守著他們。隨著溫度逐漸升高,他們偶爾會拿下面具
散散熱,佛羅多也把握機會觀察他們。他發現這兩個人膚色蒼白,頭髮是深色的,擁有
灰色的眼眸,表情中帶著自傲和哀傷。他們低聲的彼此交談,起初用的是通用語,不過
帶著古代的腔調,然後又換成他們自己的語言。佛羅多隨即驚訝地發現,他們所用的竟
然是精靈語,只不過其中稍稍有些差別;這下子,他開始更仔細地打量著對方,因為他
到現在才確定他們是西方皇族在南方的後裔,也是登丹人的一支。
過了不久之後,他開始和他們攀談,但是,這些人回答得相當小心。他們自稱是馬
伯龍和丹姆拉,是剛鐸的士兵,也是駐守伊西立安一帶的遊俠,因為他們的祖先曾經在
伊西立安淪陷之前居住在這裡。從這些人的後代中,迪耐瑟王挑選了一群敢死隊,秘密
地越過安都因河(從哪裡和渡河的方式,他們都不願意透露),突襲在伊菲爾杜斯和大
河流域一帶出沒的半獸人和其他的敵人。「這裡距離安都因河東岸大概有三十哩,」馬
伯龍說:「我們很少來到這麼遠的地方,這次我們有新的任務,我們是來這些偷襲哈拉
德的部隊,這些該死的傢伙!」
「是啊,詛咒這些該死的南方人!」丹姆拉說:「據說自古以來,剛鐸和南方的哈
拉德帝國就有往來,不過一直不是友誼這種類型的往來。那時,我們的邊境遠達安都因
河的出海口,他們省分中最靠近我們的昂巴也承認我們的統治權,不過,那已經是很久
以前的事情了,我們之間已經有幾百年沒有任何的往來。現在,我們得知魔王和他們結
盟,他們準備投靠他,或是重回他的懷抱──我們懷疑這些人一直和魔王有所牽連。在
看到他這麼強大的力量和部隊之後,我知道剛鐸的末日已近,米那斯提力斯的高牆終將
陷落。」
「不過,我們可不願意坐以待斃,聽任魔王為所欲為,」馬伯龍說:「這些該死的
南方人從大路過來,準備加入邪黑塔的部隊。是啊,他們所踐踏的正是剛鐸所鋪設的道
路,而且他們還毫無警覺地走在上面,以為新主人的力量無比強大,光是這些山脈的陰
影就足以保護他們。我們是來給他們一個教訓的,許多天以前,我們得到情報,他們集
結了大量的兵力往北進發,其中一支部隊,根據我們的偵察,將會在中什左右經過這裡
,也就是上方那個隘口。鳥獸或許可以在這條路上自由奔跑,但他們可是個例外!只要
法拉墨領導我們,這些人就逃不掉。這段時間他經常自願執行最危險的任務。不過,他
的命運似乎受到上天的眷顧,再不然就是他的時候還未到。」
他們的交談最後沉默下來,眾人都開始仔細地傾聽著,一切似乎都凍結了起來。山
姆趴在樹叢邊,小心翼翼地往外看。藉著哈比人銳利的眼睛,他注意到四周還有許多人
類埋伏著,他可以看見這些人悄悄地爬上斜坡,有時單槍匹馬,有時成群結隊,唯一的
共通點,就是都保持在濃密的樹叢中;他們身上所穿著的迷綵衣物,更讓他們天衣無縫
地混入地形地物中,極難被發現。每個人都戴著兜帽和面具,手上帶著手套,身上攜帶
著和法拉墨一行人一樣的武器。不久之後,他們就全部通過山姆的眼前,消失了。太陽
持續高昇,陰影開始往後退縮。
「不知道那個該死的咕魯在哪裡?」山姆躲回陰影中,一邊想著。「他有很大的機
會被誤認為半獸人,或者是被大黃臉烤死。不過,我想他會照顧自己的。」他在佛羅多
的身邊躺了下來,開始打瞌睡。
他醒了過來,似乎覺得剛剛聽見號角的聲音。他坐直身子,現在已經是正什了,兩
名守衛緊張地站在樹木的陰影下。突然間,號角聲變得更清楚,毫無疑問是從上面傳來
的。山姆認為他也聽見了狂亂的呼喊聲,但那聲音十分的微弱,彷彿是從洞穴中傳出來
的。然後,戰鬥的聲音就在靠近他們躲藏之處的上頭傳來過來,他可以清楚的聽見金鐵
交鳴之聲,聽見刀劍擊打盾牌的悶哼聲、敲打在頭盔上的清脆聲響,人們慘叫、大吼的
聲音,還有一個人聲清楚地大喊剛鐸萬歲!剛鐸萬歲!
「聽起來像是幾百個鐵匠一起在打鐵,」山姆對佛羅多說:「他們實在很靠近我們
。」
但那聲音越來越靠近。「他們來了!」丹姆拉大喊道:「你們看!有些南方人從陷
阱中逃了出來,正往外跑。他們往那邊跑了!我們的同志正在將軍的率領之下追殺他們
。」
山姆好奇地想要看得更仔細,於是跑到守衛們身邊去,他爬上了一株月桂樹上,想
要看得更清楚些。他依稀看見有一大群膚色黝黑的人穿著紅衣,沿著斜坡往下跑,穿著
綠色衣服的人則緊追在後,毫不留情地砍殺落隊的敵人,滿天的箭雨更讓那些紅衣人損
失慘重。突然間,有一個人從他們所躲藏的地方附近滾了進來,一路撞開小樹,最後倒
在羊齒植物中,差點撞上眾人。他倒在地上,金色項圈底下的脖子上插了一支綠色的羽
箭。他紅色的袍子破爛不堪,身上層層的黃銅胸甲也彎折破碎,用黃金挽著的長髮則沾
滿了鮮血,褐色的雙手依舊緊抓著一柄破碎的長劍。這是山姆第一次看見人類彼此間的
作戰,他實在不喜歡眼前的景象,他很高興自己沒看見死人的面孔,他開始想要知道那
人的名字以及他的家鄉。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真正的邪惡,或是有什麼人威脅他千里迢
迢地從家鄉跑到這邊來送死;或許,他寧願選擇靜靜地在家鄉終老一生。不過,這紛紛
湧進他腦海中的雜亂念頭都在一瞬間消失了。因為正當馬伯龍走到屍體旁邊時,附近又
傳來了一種新的聲響、刺耳的吼叫聲。在這一團混亂中,山姆聽見了某種低沈的吼叫聲
或是號角吹動的聲音,然後是一連串沉重的撞擊和踏步聲,彷彿大型的破城錘不停地敲
打著地面。
「小心!小心!」丹姆拉對同伴大喊。「希望瓦拉趕走他!姆馬克!姆馬克!」
山姆起初十分恐懼和驚訝,不過稍後這種情緒卻轉為興奮,他看見一個巨大的形體
撞穿樹叢,沿著斜坡滑了下來;在他的眼中,那是一隻比屋子還要大的怪物,是座會移
動的灰色小山。或許,這是因為恐懼和驚奇,讓它在哈比人的眼中放大了數倍,但哈拉
德的姆馬克的確是體型無比龐大的一種生物,今天中土世界中已經失去了它的蹤跡,少
數僥倖生存下來的遠親,則完全無法和它過去的尊榮和驕傲相提並論。它直接朝著旁觀
者衝過來,在千鈞一髮之際轉了個彎,讓他們腳下的大地為之震動。它巨大的腿如同樹
樁一樣粗壯,像是風帆的耳朵不停地搧動,長長的鼻子高舉,如同即將出擊的蟒蛇一般
,紅色的雙眼中閃動著怒火。它那雙上揚的獠牙上有著黃金的環飾,同時還沾染著大量
人類的血液,它身上原先披掛著的紅色和金色的布幔都已經破爛不堪。它本來背上似乎
搭載著一座高大的攻城塔,也在它凶暴的穿越森林時被撞個稀爛;在它的脖子上還掛著
一個倉皇無助的人,他是黑人之中體型最高大的戰士,相形之下卻顯得無比的渺小。
這隻巨獸繼續不停地往前衝,盲目衝過池塘和樹叢,箭矢無力地從它厚重的皮膚上
紛紛滾落下。兩個陣營的戰士都在它面前四散奔逃,許多依舊被它追上,在腳下踩成肉
醬,很快的它就消失在眾人面前,依舊嘶鳴著衝向遠方。一直到很久以後,山姆都沒有
再聽說過它的消息,不知道它是否在野外生活了一段時間,在遠離家園的地方怡享天年
;還是它被困在某個深坑中,或者是在狂怒中奔入大河中,從此不知所蹤。
山姆深吸一口氣。「那就是我說的猛!」他說:「這世界上果然有猛,我今天就看
到了一隻。這真是讓人興奮!可惜,家鄉的人永遠不會相信我的。好吧,如果這一切結
束了,我想要休息一下了。」
「把握時機好好休息吧,」馬伯龍說:「將軍如果沒受傷,不久之後就會回來的。
在他回來之後,我們會很快出發的。只要這消息一被魔王知道,他馬上會派兵來搜捕我
們,而且這不會拖延太久的。」
山姆說:「你們離開的時候請安靜一點!沒必要把我吵醒,我已經走了一整晚的路
。」
馬伯龍笑了:「山姆衛斯先生,我不認為將軍會把你們留在這邊的,」他說:「我
們到時候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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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西方之窗】
當山姆醒過來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只睡了幾個小時,不過卻驚訝地發現,時間不但
已經到了下什,連法拉墨都已經回來了。他帶了很多人一起回來,剛剛那場大戰的倖存
者,現在似乎都聚集在這個斜坡上,大約有兩三百名。他們圍成一個馬蹄形,法拉墨坐
在正中央,佛羅多站在他面前,看起來很像一場對囚犯的審判。
山姆從樹底下爬了出來,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因此他找了隊形的盡頭坐了下來,
剛好可以看見所有發生的事情。他專注地聽著、看著,準備隨時有需要就衝到主人身邊
去。他可以看見法拉墨的面孔,對方現在已經除下了面具;那是張嚴肅、擁有王者之氣
的面孔,而那雙不斷梭移的眼中也有著相當的智慧。當他看向佛羅多的時候,灰眸中露
出濃濃的疑惑。
山姆很快就聽出來,將軍對於佛羅多在幾個部分的交代感到不滿意:他想要弄清楚
佛羅多在從瑞文戴爾出發的遠征隊中,究竟扮演什麼樣的角色?為什麼他會離開波羅莫
?現在又準備前往何處?他也不停地針對埃西鐸的剋星反覆質問,很明顯,他認為佛羅
多刻意隱藏一些重要的關鍵不讓他知道。「但是,從字面上來說,就是因為半身人的到
來,埃西鐸的剋星才會再度甦醒,」他堅持道:「如果你就是詩中的半身人,毫無疑問
的,你也將這樣東西,不管它是什麼,帶到了那場會議中,波羅莫也看到了這樣東西。
我的這個推論有錯嗎?」
佛羅多沒有回答。「那麼!」法拉墨說:「我希望從你那邊知道更多有關它的事情
。因為,波羅莫關切的事情和我關切的一樣。至少在遠古的傳說中,殺死埃西鐸的是半
獸人的箭矢。但到處都可以看到半獸人的箭矢,光是這樣的景象,並不會讓剛鐸的波羅
莫認為末日將臨。你隨身攜帶這樣東西嗎?你說它還隱而未現,但是不是由於你選擇要
將它隱藏起來?」
「不,這不是因為我的選擇,」佛羅多回答:「這不是屬於我的東西。不管強或弱
,這東西都不屬於任何的凡人;如果有任何人勉強可以擔當這個重任,我會說他是亞拉
岡,也就是遠征隊的隊長。」
「那麼,為什麼不是波羅莫,伊蘭迪爾之子所建造的本城王子有權擁有?」
「因為亞拉岡是伊蘭迪爾之子埃西鐸的直系子孫,而他所繼承的長劍,就是伊蘭迪
爾的聖劍!」
人群中開始竊竊私語,甚至有些人大喊著:「伊蘭迪爾的聖劍!伊蘭迪爾的聖劍來
到了米那斯提力斯!風雲將變!」但法拉墨依舊不為所動。
「或許吧,」他說:「但這茲事體大,即使這位亞拉岡到了我邦,我們也必須要有
更確切的證據才行。當我六天之前離開的時候,他或是你的任一位同伴,都沒有來到米
那斯提力斯。」
「波羅莫可以接受我的說法,」佛羅多說:「如果波羅莫人在這裡,他可以回答你
的一切疑問。既然許多天前他就已經到了拉洛斯瀑布,並且準備直接前往你的城市;如
果你回國,你可能很快就可以從他口中得知答案。我在遠征隊中的任務,是所有隊員都
知道的秘密,因為那是伊姆拉崔的愛隆在會議中公開指派給我的任務。為了執行那個任
務,我必須來到這塊土地,只是我奉命不能對任何遠征隊成員以外的人揭露這個任務。
我只能說,任何抵抗魔王勢力的善軍,最好都不要阻礙我的工作。」
不管他內心怎麼想,佛羅多的語氣都十分的自傲,山姆也覺得心有慼慼焉;但是,
很明顯的法拉墨對此不以為然。
「既然如此!」他說:「你要求我不要多管閒事,趕快回國,不要打攪你。當波羅
莫出現的時候,他會告訴我一切。你說的是當他回來的時候!你是波羅莫的朋友嗎?」
佛羅多的腦海中,栩栩如生浮現了波羅莫搶奪魔戒的神情,他遲疑了片刻,法拉墨
的眼神變得更凌厲了。「波羅莫是我們遠征隊中一位勇敢的隊友,」佛羅多最後終於說
:「是的,以我的角度來看,我的確是他的朋友。」
法拉墨露出凝重的笑容。「那麼,如果你知道波羅莫已經過世了,你會覺得很難過
嗎?」
「我當然會難過!」佛羅多輕描淡寫地回答。然後,他注意到法拉墨的眼神,結結
巴巴地反問:「過世?」他重複道:「你是說他已經死了,你確定嗎?你剛剛只是想要
和我玩文字遊戲,陷害我?還是你想要欺騙我?」
「即使你是半獸人,我也不會用欺騙的手段對付你,」法拉墨說。
「那麼,他是怎麼死的?你又是怎麼知道的?你剛剛不是說遠征隊的成員在你離開
前,一個也沒有抵達你的城市。」
「有關他的死訊,我還正想要從他的朋友和同伴口中知道詳情。」
「可是,當我們分別的時候,他還活得好好的。就我所知,雖然這世界上有很多危
險與挑戰,他也沒有理由死啊!」
「這世上的確有許多危險,」法拉墨說:「背叛就是其中一個。」
山姆聽著這對話,感到越來越不耐煩,越來越生氣。最後一句話超過了他忍耐力的
極限,因此他奮不顧身地衝進眾人之中,站到主人身邊。
「佛羅多先生,請容我插嘴,」他說:「但這已經浪費了夠久的時間了,他沒有資
格對你這樣說話。在你為了他們和其他人經歷了這麼多折磨之後,他更是不應該這樣做
。」
「聽著,將軍大人!」他抬頭挺胸,雙手插腰地站在法拉墨面前,臉上的表情彷彿
是在教訓一名年輕的哈比人,不該隨便進入別人的果園一樣。眾人為此交頭接耳,但有
些人臉上也掛著詭異的笑容:他們可不常見到將軍坐在地上,和一個氣沖沖的哈比人面
對面的景象。「聽著!」他說:「你到底在暗示些什麼?在魔多派出所有的半獸人獵殺
我們之前,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如果你認為我的主人殺死了波羅莫,然後逃離現場
,那你腦袋一定壞掉了!但是,不管如何,至少說出你的想法!然後讓我們知道你打算
怎麼做。我覺得很可惜,口口聲聲說要和魔王對抗的人,卻不能夠讓其他人盡自己的一
份義務。如果魔王可以看見目前的狀況,他一定會很高興的,搞不好還以為有了個新盟
友呢!」
「有耐心點!」法拉墨不帶怒氣地說:「不要搶在你主人之前說話,因為他比你睿
智多了,我也不需要任何人告訴我眼前的危險。即使這樣,我還是空出時間來,希望能
夠在艱難的情況下作出公正判斷。如果我和你一樣急躁,可能早就把你給宰了;因為,
我接受到的命令是殺無赦,完全不需要剛鐸統治者的同意。但我不願毫無意義的宰殺人
類或是鳥獸,即使在必要的時候,我也不會感到任何的樂趣;同樣的,我也不浪費時間
在空談上。不要擔心,坐在你主人旁邊,給我安靜點!」
山姆脹紅著臉,一屁股坐下來。法拉墨再度轉向佛羅多。「你剛剛問我怎麼知道迪
耐瑟的兒子去世了,死訊有許多種傳遞的方法,俗諺有雲,夜風經常將消息傳遞給血親
──波羅莫是我的哥哥!」
他的臉上掠過一道陰影。「你還記得波羅莫王子,隨身攜帶有什麼特殊的東西嗎?
」
佛羅多思考了片刻,擔心會有什麼進一步的陷阱,同時也不知道這場辯論到底會怎
麼樣結束,他好不容易才從驕傲的波羅莫手中救下魔戒,他根本無法想像要如何逃過這
麼多驍勇善戰的士兵。但是,他心中卻隱隱明白,雖然法拉墨和哥哥的外表長得很像,
但是卻是一個比較不自我中心、更嚴肅和睿智的人。「我記得波羅莫隨身攜帶了一支號
角,」他最後終於說。
「你的記性不錯,表示你的確應該見過他,」法拉墨說。「那麼或許你可以仔細地
回想一下:那是一個用東方大陸野牛的角所打磨的號角,利用純銀裝飾,上面寫有古代
的文字。那是我們家族中長子代代相傳許多年的傳家寶,據說只要在古代剛鐸國境中吹
響這號角,它的聲音就會傳到人們的耳中。」
「在我出發的五天以前,也就是距離今天十一天之前,我聽見了那號角的聲音,聽
起來似乎是從北方傳來的,但是相當微弱,彷彿是從記憶中綿延下來的號角聲。我和父
親都認為這是不祥的預兆,因為自從他出發以後我們就沒有了他的消息,邊境的警衛也
沒有發現他的行蹤。在那之後的第三個晚上,我又遇到了另一個奇特的徵兆。」
「當天晚上我坐在安都因大河旁,在灰白的月光之下看著那不停流動的河水,耳邊
傳來楊柳飄搖的聲音。我們就這樣不停地監視著河岸,因為奧斯吉力亞斯現在已有部分
落入了魔王的掌握,他會從該處派遣部隊前來攻擊我們。但是,那天半夜,整個世界都
彷彿陷入沈睡之中,然後我看見了,或者是在我的夢境中出現了,一艘漂浮在水面上的
灰色小船。那艘小船設計十分的特殊,有著高高的船首,船內沒有任何人操槳或執舵。
」
「我立刻感到狀況非比尋常,因為船身周圍似乎環繞著蒼白的光芒。我立刻走到岸
邊,開始踏入水中,感覺到有股力量在吸引著我;然後,那艘船保持著原先的速度漂向
我,它漂到我的手邊,但是我並沒有伸手去碰它。它吃水很深,彷彿裡面裝載著什麼沉
重的物體;在我的眼中,裡面似乎裝滿了清水,那些光芒也就是從這兒來的,在水中沈
睡著一名戰士。」
「他的膝蓋上有一柄斷劍,我看見他的身體上有著許多的傷痕──那是我死去的哥
哥,波羅莫。我知道他的穿著、他的寶劍、他那張英俊的面孔其中,只少了一樣東西:
他的號角。此外,有一樣東西是我所不熟悉的:一條美麗,由黃金葉子串連起來的腰帶
繫在他腰間。波羅莫!我大喊著:你的號角呢?你到哪裡去了?喔,波羅莫!但他就接
著消失了。那艘船就漂下河流,閃閃發光地流入河中。那看起來好像一場夢境,但又不
是夢,因為我沒有醒來。我很確定他已經過世,屍體現在經由大河流入大海中。」
「唉!」佛羅多說:「這的確就是我認識的波羅莫,因為那條金腰帶,是在羅斯洛
立安由凱蘭崔爾女皇所贈送的。你見到我們時,我們身上穿的衣服,就是她所給我們的
精靈灰衣,這個胸針就是同樣的做工。」他碰碰喉間綠色和銀色的葉型別針。
法拉墨仔細地看著那別針。「這真美麗!」他說:「是的,這的確就是同樣的做工
。原來你們曾經通過羅瑞安之境?在古代,它的名字叫作羅倫林多瑞安,但已經許多年
沒有人類踏入過了。」他柔聲呢喃道,用嶄新的眼光打量著佛羅多:「有許多神秘的狀
況我現在才開始瞭解,你願意告訴我更多的事情嗎?因為如果波羅莫死在可以見到家鄉
的地方,我會覺得相當遺憾。」
「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佛羅多說:「不過,你的故事讓我覺得十分不安。
我想,你看到的可能只是一個幻覺,某種陰暗的過去或是未來的影像,除非這是魔王的
詭計。我在死亡沼澤中曾經看過英勇戰士的面孔,或許也同樣是在他邪惡魔法的影響下
。」
「不,不是這樣的,」法拉墨說:「因為他的詭計會讓人心中充滿了厭惡,但我當
時心中充滿了遺憾和悲傷。」
「但是這怎麼可能會發生呢?」佛羅多問道:「沒有任何船隻可以通過托爾布蘭達
多巖的山區,而且波羅莫的提議是準備透過樹沐河,再經過洛汗回到故鄉。但是,怎麼
有可能會有船隻通過一路上眾多的瀑布和激流,安全抵達你當時所在的地方呢?」
「我不知道,」法拉墨說:「但那船又是從哪裡來的呢?」
「是從羅瑞安來的,」佛羅多說:「我們利用這三艘船一路劃過安都因河來到瀑布
,它們也是精靈所打造的。」
「你們通過了那隱藏的大地,」法拉墨說:「但是,看來你對它的力量並不瞭解。
如果人類和黃金森林中的魔法女王打過交道,接下來可能會遇到意料之外的狀況。因為
根據傳說,凡人踏進太陽照不到的世界是極端危險的,古代沒有多少人離開的時候可以
不受影響。」
「波羅莫!喔,波羅莫!」他大喊著。「那不死的女王,她究竟對你說了些什麼?
她看見了什麼?你的心中想起了什麼?你為什麼要去羅倫林多瑞安,卻不照著你之前的
計畫,騎著洛汗的駿馬回到家鄉?」
然後,他又轉過身面對佛羅多,再度用低沈的聲音說話。「德羅哥之子佛羅多,我
想這些疑問你都應該可以解答才是,但或許不在此時此地。不過,如果你還是認為我所
見所聞只是幻影,那麼我可以告訴你這件事。波羅莫的號角真真實實的回到了他的家鄉
,絕對不是幻影。號角漂流到岸邊,但卻彷彿被斧頭或是長劍砍成兩半,一半是在剛鐸
守望者駐防的地方被發現的,那是在樹沐河會流之地的北方;另外一半則是被有任務在
身的人在河中發現的。看起來非常巧合,但根據古諺,枉死者不會讓自己冤沈大海的。
此刻,長子代代相傳的號角之碎片,正在迪耐瑟王的膝蓋上,而他坐在寶座上等待新的
消息。你難道對這號角破碎的消息一點也不知情嗎?」
「是的,我的確完全不知道,」佛羅多說:「但如果你沒有聽錯的話,號角響起的
那一天,就是我和我的僕人離開遠征隊的那一天。你剛剛所說的故事讓我十分的害怕。
因為,如果當時波羅莫身陷險境,最後甚至陣亡的話,我很擔心其他夥伴是否也遭遇了
不幸?他們都是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友。你可否把你的疑慮放到一邊,讓我離開呢?我
非常疲倦,心中充滿了哀傷和恐懼,但在我也遭到同樣的命運之前,我還是有個任務必
須要做。而且,如果遠征隊只剩下兩名哈比人,我們就更不能夠拖延了。回去吧,法拉
墨,剛鐸勇敢的將軍,把握機會好好防衛你的城市,而我必須面對末日,前往該去的地
方!」
「我和你一樣覺得疑慮不安,」法拉墨說:「但很明顯的你太過慮了些,除非是羅
瑞安的居民替他安排的,否則會有誰能夠替波羅莫安排喪禮?當然不是半獸人或是無名
者的奴僕,我猜測,你的同伴還有些人活了下來。」
「不過,不管他們遭遇到了什麼樣的命運,佛羅多,我都已經不再對你有所懷疑。
如果這些艱苦的日子讓我擁有判斷人心的能力,那麼或許我也能夠推斷半身人的想法。
不過──」他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佛羅多,你有種奇怪的氣質,或許是精靈的味道吧
,但是,你似乎比我一開始所想的還要承擔更多的責任。我應該把你帶回米那斯提力斯
,接受我王的裁判。可是,如果我作出了錯誤的選擇,可能會連累到我城邦的命運,因
此,我不能夠在倉促中決定。不過,我們又不能夠在此繼續拖延。」
他跳了起來,對四周的人發號施令。四周的人群立刻分散成許多小組,往不同的方
向散去,很快地隱入岩石和樹木的陰影中。不久,只剩下馬伯龍和丹姆拉留在原地。
「輪到你們兩位了,佛羅多和山姆衛斯,你們兩位和我以及兩名護衛一起走,」法
拉墨說:「如果你們計畫往南走,現在也不能夠繼續走那條路了。這條路在今後好幾天
之內都會非常危險,在我們執行了這次突襲之後,此地會受到更嚴密的監控。我想,既
然你們今天都已經相當疲倦,恐怕也不能夠再往前走多遠了,我們要前往距離此地大約
十哩左右的秘密藏身處。半獸人和魔王的間諜,截至目前為止還沒找到那個地方,即使
他們發現了該處,我們也能夠在那邊以寡擊眾固守很長的時間。你們可以和我們一起在
那邊休息一段時間,到了早上,我會決定你和我該怎麼做。」
佛羅多別無選擇,只能服從這個要求或是變相的命令。至少目前看起來,這是個還
算合理的作法,因為這群剛鐸戰士剛剛的所做所為,已經讓伊西立安曝露在高度危險中
。
他們立刻就出發,馬伯龍和丹姆拉打前鋒,法拉墨和佛羅多及山姆則走在後頭。他
們繞過了哈比人之前盥洗的池子,越過了小溪,爬過一段斜坡,進入森林中,一直往下
坡和往西方前進。當他們以哈比人最快的步伐前進的時候,照舊壓低聲音交談著。「我
之所以會中斷那段談話,」法拉墨說:「並不只是因為山姆先生提醒我的時間緊迫,同
時也是因為我們討論的話題,已經無法在眾人面前公開交談了。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
不再追問兄長的狀況以及埃西鐸剋星的詳情。佛羅多,你並沒有完全說實話。」
「我沒有說謊,也已經把所有能說的話都告訴了你,」佛羅多回答。「我不怪你,
」法拉墨說:「就我看來,你在困境中依舊相當有技巧地傳達了部分的事實,不過,我
還是從你沒有說出口的話語中猜到了不少。你和波羅莫的關係不怎麼好,或者是你們離
開的時候起了衝突,你,和山姆衛斯先生都一樣,我想可能有些不愉快。雖然我十分敬
愛他,也很想要為他復仇,但我很瞭解他的為人。埃西鐸剋星,我推測它就在你的身上
,也是你們遠征隊彼此猜忌的原因。很明顯它是某種強而有力的物品,而這樣的東西在
盟友之間並不會促進雙方的友誼,萬一有一方從古代的傳說中得知了真相就更是如此。
我的猜測是否很接近了?」
「的確很接近,」佛羅多說:「但並不完全正確。遠征隊中沒有猜忌,但的確有猶
豫不決:我們不確定在離開了愛明莫爾之後該走哪條路。不過,即使是這樣,古代的傳
說也告訴我們不要倉促的評斷這──物品。」
「啊,那麼果然和我所想的一樣:你所遭遇到的爭執僅限於波羅莫身上,他希望能
夠把這個東西帶到米那斯提力斯去。真是遺憾!命運讓你無法告訴我期待已久的真相,
也讓我無法從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口中探索事實: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刻到底在想些什麼
。不管他之前是否犯了錯,但我知道一件事:他沒有白白犧牲,死前的努力至少讓他可
以瞑目,他臉上的表情比生前的任何時刻都要安祥。」
「可是,佛羅多,請原諒我一開始這麼急躁地逼問你有關埃西鐸剋星的事情,在此
時此地實在不太適合,我當時沒有時間思考。我們剛打了一場艱苦的戰鬥,我腦中亂糟
糟的。不過,當我和你交談的時候,雖然我越來越逼近真相,最後我卻刻意地避開了主
題。雖然我們家族的人擁有努曼諾爾人的血統,但並非伊蘭迪爾的直系子孫,我們的血
統直溯自馬迪爾,他是當時的宰相,在國王御駕親征的時候擔任攝政王,代理朝政。那
位國王是伊亞諾,安那瑞安的最後血脈,而且他死時膝下無子。因此,從那天以後,宰
相就開始繼承了該城的王位,那已經是許多代以前的故事了。我還記得波羅莫小的時候
,當我們一起學習祖先的過去和這座城市的歷史時,父親並非真正國王的事實一直讓他
非常不高興。『如果國王永不歸位,到底要幾百年才能夠讓宰相成為國王?』他會這麼
說。『在其他比較缺乏忠誠的國家,或許只要幾年,』我的父親回答:『在剛鐸,即使
一萬年也不會有所改變。』唉!可憐的波羅莫,這樣是否讓你明白一些有關他的行事作
風?」
「的確,」佛羅多說:「但他一直畢恭畢敬地對待亞拉岡。」
「我毫不懷疑這一點,」法拉墨說:「如果他如同你所說的一樣,認同亞拉岡的血
統,那麼他的確會對他非常尊敬。不過,關鍵的時刻還沒到來,他們還沒有機會抵達米
那斯提力斯,成為戰爭中彼此競爭的對手。」
「但我還是十分徬徨,在迪耐瑟家族中,自古以來就對古代傳說投注許多心力。在
我家族的寶庫中保留了許多古代的歷史:書籍或是石板,書寫在草葉、岩石、羊皮紙上
的記載,甚至是撰寫在銀葉和金葉之上的各種語言。有些現在已經完全無人能懂,至於
其他的記載,則是沒有多少人曾打開它們。由於我曾經學過許多種語言,因此我看得懂
大多數的記載,就正是這些記載讓灰袍聖徒來到我們的城中。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曾
經看過他,那之後他也只來過兩三次。」
「灰袍聖徒?」佛羅多問道:「他有名字嗎?」
「我們遵照精靈的習慣稱呼他為米斯蘭達,」法拉墨說:「他也沒有多說什麼。我
在各族中擁有許多名字,』他說:在精靈中是米斯蘭達,在矮人中是塔空;當我在遠古
的西方時,曾經自稱為歐絡因,在南方被稱為因卡諾斯,北方則是甘道夫,但我從來不
去東方。」
「甘道夫!」佛羅多說:「我就知道是他。灰袍甘道夫,我最尊敬的朋友,也是我
們遠征隊的領袖,他在摩瑞亞犧牲了!」
「米斯蘭達犧牲了!」法拉墨說:「你的遠征隊似乎被厄運所詛咒,我實在很難相
信,如此睿智、擁有這麼強大力量的人會就這麼死亡,也帶走了無數的知識。他曾經在
我邦中施行了許多的奇跡。你真的確定嗎?有沒有可能他只是暫時離開?」
「很遺憾,我很確定,」佛羅多說:「我親眼看見他落入了深淵之中。」
「我看得出來這背後有段相當恐怖的故事,」法拉墨說:「或許你可以稍後再告訴
我。我現在認為,這個米斯蘭達並不只是撰述歷史的學者而已,他是在幕後操縱歷史運
行的一名偉大人物。如果他當時能夠為我們解讀那段預言,或許我們可以不需要派出信
差,就可以清楚地瞭解預言的意義,但是,他可能不會這麼做,因為波羅莫注定要踏上
旅途。米斯蘭達一向不告訴我們未來會怎麼樣,也不明說他的目地。我不知道他是如何
獲得了迪耐瑟的許可,只知道他可以自由的查閱我們的記載。當他願意教導我的時候(
這機會極為少有),我也沒從他身上學到多少。他一直以來都專注地搜尋有關剛鐸初創
時於達哥拉一戰的相關記載,我們不願提及名號的那位魔頭,就是在這場戰役中被推翻
的。他也非常關注有關埃西鐸的故事,不過我們在這方面就無法提供太多的消息,因為
連我們也不確定他的下落如何。」
法拉墨壓低了聲音繼續說:「但是,我至少知道,或是猜到了這麼多,並且將這些
當作秘密藏在心裡至今:在他離開剛鐸和人世間之前,埃西鐸從無名者的手中取下了什
麼東西,我想這就是米斯蘭達疑問的解答;不過,當時看起來,這只是研究歷史者有興
趣知道的細節而已。即使在我們的夢中出現了那預言之後,我也沒有聯想到那和埃西鐸
的剋星是同一個東西。因為埃西鐸是在半獸人的埋伏之下遭到射死,這是我們唯一所知
道的傳說,米斯蘭達也沒有告訴我們更進一步的消息。不過,我實在猜不出來這到底是
什麼東西,但它一定是某種擁有強大力量,會帶來厄運的物品,或許是黑暗魔君所製造
的某種邪惡武器。如果那是種可以讓人取得優勢的武器,我毫不懷疑驕傲、無懼的,往
往不加思索,將米那斯提力斯的勝利擺在第一位(和他個人的榮耀)的波羅莫,可能會
想要取得這東西,甚至受到它的誘惑。當初我就不應該讓他前往的!本來在我王和長老
們的意見中,應該是由我來執行這任務;但是他自告奮勇前往,既然他是長子,又擁有
更多的戰鬥經驗,我只能讓賢了。」
「不要擔心!即使這樣東西就放在路邊,我也不會想要伸手。就算米那斯提力斯即
將淪陷,只有我可以拯救它,我也不願意使用魔王的武器來對抗敵人。不,德羅哥之子
佛羅多,我不需要這樣的勝利。」
「愛隆主持的那場會議也是這麼認為,」佛羅多說:「我也一樣,如果我有選擇,
我也不願意和它有所牽扯。」
「就我來說,」法拉墨說:「我寧願看到聖白樹再度開花結果,銀皇冠回到我城,
米那斯提力斯重獲和平,米那斯雅諾恢復舊觀,充滿了光明和美麗,如同後中之後一樣
的尊貴:而不是諸多奴隸中的女王,不,甚至不應該是諸多自願的奴僕中的善心女王。
在我們對抗那吞蝕一切的邪惡時,戰爭是必要的手段,但我並不因刃利、箭尖而愛用它
們,也不因戰士可以獲得榮耀而喜愛戰爭。我愛的是他們所致力保衛的,努曼諾爾人的
城市,我寧願讓人們回憶它的美麗、它的古典和它的睿智,而不是讓人畏懼它的力量;
除非,這力量是來自於對於古代智者的尊敬。」
「因此,不要害怕!我並不打算要求你告訴我更進一步的消息,我甚至不準備問你
我剛剛的猜測是否已經接近事實。不過,如果你願意相信我,或許我可以給予你一些忠
告,甚至,在你的任務中協助你。」
佛羅多沒有回答,他幾乎向自己渴求幫助和忠告的慾望低頭了,他想要告訴這個肩
負重責大任的青年,他的話語聽起來從容睿智,似乎一切都已經瞭然於胸。但有某種力
量阻止了他,他的心中充滿了恐懼和哀傷:如果他和山姆真的是九人小隊最後的倖存者
,那他就成了秘密的唯一保有者,寧可被誤會也不能魯莽地洩漏秘密。當他看著法拉墨
,傾聽著他的話語時,波羅莫在魔戒誘惑下戲劇性的轉變過程,也活生生地出現在他腦
海:他們兩人雖然不完全一樣,但卻又有很多方面相同。
他們沉默地走了片刻,像是灰色和綠色的影子通過老樹下,腳步聲輕得難以察覺;
在他們的頭頂上,有許多鳥雀鳴唱,太陽照耀在伊西立安長青的森林之上。山姆完全沒
有介入這次的對話,他只是靜靜地傾聽著,同時,他也利用哈比人良好的聽力分析著四
周的一切聲響。他注意到一件事情,在這整段交談的過程中,咕魯這個名字一次也沒有
出現過。他很高興,只不過,他並不敢奢望這個名字會從此永遠消失。他很快就注意到
,雖然他們只有三個人走在一起,但附近還有許多其他的人類:不只是丹姆拉和馬伯龍
在陰影中穿梭,還有其他的人在附近遊走,全都是以各自不同的路線前往同樣一個地點
。有一次,他似乎被某種遭到偷窺的不適感所驅使,突如其來地回過頭,發覺有個黑色
的小身影隱到樹林之中;他準備開口大叫,隨即又閉了起來。「我還不能夠百分之百確
定,」他對自己說:「如果這兩個人都不打算再去想他,為什麼我又要提醒他們呢?我
真希望自己可以把他忘記!」
因此,他們繼續往前,樹林慢慢變得越來越稀疏,地形也逐漸往下傾斜。然後他們
又快速地往右轉,來到一個狹窄山谷中的小河前:這是遠方的池塘所流出的同一條河流
,現在已經成了一條越過許多岩石,泛著泡沫的激流。他們往西看去,可以看見籠罩在
朦朧微光中的大河安都因,草地披覆四周。
「終於到了,不過,很抱歉,我必須冒犯兩位,」法拉墨說:「我希望你們可以諒
解一位直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下令殺死或是綁起你們的人,從現在開始須要遮住兩位的
眼睛。這是上級的嚴格命令,任何外人,即使是和我們並肩作戰的洛汗驃騎也不例外,
都不能夠看到我們即將踏上的道路。」
「就請你照著慣例來吧,」佛羅多說:「即使在我們跨越羅斯洛立安邊境的時候,
精靈們也提出同樣的要求。矮人金靂不願接受,但我們哈比人可是相當不願惹起爭端的
。」
「我將要帶你去的地方,無法和精靈的住所相提並論,」法拉墨說:「但我很高興
你可以有風度地接受這個建議,不需要我動用武力。」
他低聲輕呼,馬伯龍和丹姆拉立刻走出森林,回到他身邊。「請替這些客人綁上眼
罩,」法拉墨說:「綁緊一點,但不要讓他們覺得不舒服。不用綁住他們的手,他們願
意保證不會試著偷看,其實我寧願相信他們會主動閉起眼睛,只是,人快摔倒的時候自
然會睜開眼,我不能冒這個風險。請你們帶領他們,免得他們跌跤。」
兩名守衛利用綠色的領巾遮住了哈比人的眼睛,並且將他們的兜帽戴上,幾乎連嘴
都遮住了。他們很快的一人牽住一人的手,往前方繼續走去。佛羅多和山姆對這最後一
段路的瞭解,都是靠著在黑暗中的猜測。過了一會兒之後,他們發現自己走在一條很陡
的往下斜坡上,道路持續地縮窄,他們很快的就必須排成一排往前進。守衛走在他們兩
人背後,將手放在他們肩膀上,指引著他們在兩邊的山壁中前進。有時他們會來到比較
崎嶇的地形上,會被暫時抱起來,然後又重新放回地面去。水流的聲音一直在右手邊,
也變得越來越清楚、越來越大聲,到了最後,一行人停了下來。馬伯龍和丹姆拉將他們
轉了好幾圈,讓他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接著他們又往上爬了一段路,溫度變得比較冷
,水流的聲音也變微弱了。然後他們又被抱著走下許多階樓梯,繞過一個轉角,突然間
,他們又聽見清楚的水流沖激河床的聲音,這水聲似乎將他們團團包圍,細小的水滴落
在他們全身。到了最後,他們終於又被放回地面,他們呆立了片刻,心中忐忑不安,完
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沒有人對他們說話。
然後,法拉墨的聲音從後方傳來。「解下他們的眼罩!」他說。兩名守衛很快的拿
掉他們的領巾和兜帽,他們眨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他們站在打磨過的石板上,地上濕濕的,身後彷彿是從岩石中鑿出來的大門和石階
。他們眼前則有一道水幕不停的流動著,近到讓佛羅多可以輕易地伸出手來觸摸這流水
。這瀑布面對著西方,落日光芒成束地濺灑在瀑布上,紅光被折射成許多道多彩的光芒
。彷彿他們面對的是一座精靈的高塔,窗廉上是掛著多彩珠寶和金銀的華美景象,這裡
似乎有著紅寶石、藍寶石和紫晶石,一切都被熊熊的陽炎所吞食。
「至少我們來的時機剛巧,希望能夠彌補你們的耐心,」法拉墨說:「這是落日之
窗,漢那斯安南,萬泉之地伊西立安中最美麗的瀑布,只有極少數的外人曾經看過這裡
,可惜的是之後並沒有華麗的廳堂可以與之相匹配。請進吧!」當他說話的時候,太陽
已經落下,流水中的火焰也跟著慢慢地消逝。他們轉過身,進入低矮的拱門,立刻發現
自己進入了一個石製的大廳,又寬又廣,連屋頂都高低不平。潮濕的牆壁上插著幾支點
燃的火把,讓室內充滿著微弱的光芒,其他人則是三三兩兩的從另一邊的窄門走進來。
當哈比人的眼睛習慣這黑暗之後,他們發現洞穴比之前想像大得多了,裡面裝滿了各式
各樣的補給和武器。
「好啦,這就是我們的避難所,」法拉墨說:「並不是個很舒服的地方,但至少可
以讓你安全地度過一夜,至少這裡不會那麼潮濕,你也有食物可以吃,只是不能生火。
古代的時候流水流進這個大廳,從那扇拱門流出去;但是,古代的巧匠在上面的峽谷中
把河道做了改變,讓流水從更高的地方化成瀑布流了下來。為了避免流水再度進入這個
洞穴,當時的工匠把所有的入口都封閉了,只剩下少數的幾個。現在要離開只有兩個出
口:一個就是你蒙著眼進來的地方,另一個則是穿過那水幕,落進一個滿是尖銳岩石的
池塘中。你們先休息吧,我們來負責晚飯!」
哈比人被帶到一個角落,還有兩張低矮的床鋪可以讓他們歇腳。在此同時,人們忙
碌地在洞穴中奔波,井然有序的在處理千頭萬緒的事務。他們從牆壁上取下克難的桌板
,把它架在架子上,上面放滿了餐具,大部分的餐具都十分樸實,不過每個的作工都十
分細緻。圓盤子、碗、碟都是用打磨光滑的木頭或是褐色的黏土所製作的,偶而可以看
到桌上擺著黃銅的杯子或是小盆,一個樸素的銀杯則是放在最中間的將軍座位上。
法拉墨和每一個走進來的士兵交談,柔聲地詢問他們。有些人是剛執行完追殺南方
人的任務,其他人則是負責擔任後衛,肅清道路上的障礙。所有的南方人都已經被消滅
了,唯一的例外只有姆馬克,沒有人知道它的下落如何。直到目前為止,他們都還沒有
發現敵人有任何動作,在路上連半獸人的間諜都沒有。
「安朋,你什麼都沒發現嗎?」法拉墨詢問最後走進來的人。
「沒有,大人,」那男子說:「至少沒有半獸人。但是,我發現,或是我以為自己
看見了某種奇怪的東西。當時天色已經快要黑了,人的視力往往會把東西誇大,或許那
只不過是只松鼠。」山姆一聽見這描述,立刻豎起耳朵。「但如果是這樣,那就是只黑
色的松鼠,而且它還沒有尾巴。它看起來像是地上的一道陰影一般,當我一注意到它的
時候,它就像只松鼠一樣飛快地爬上樹。您不准我們隨意射殺鳥獸,因此我也沒有浪費
箭矢,反正當時天色也已經太暗了,我實在無法瞄準,那身影也在一瞬間消失在樹葉的
遮掩中。不過我還是在那邊停留了一陣子,因為那景況看起來很可疑,後來我才匆忙地
趕回來。我認為我轉過頭的時候,聽見有什麼東西對著我發出嘶嘶聲,或許是只大松鼠
,或許在無名者的陰影之下,有什麼幽暗密林來的野獸跑進了我們的森林,根據傳說,
那邊有怪異的黑色松鼠。」
「或許吧,」法拉墨說:「但如果真是這樣,這也是個壞兆頭,我們可不想要幽暗
密林的動物逃到伊西立安的森林來,」山姆認為他在說這個話的時候,飛快地瞄了哈比
人一眼,但山姆還是不動聲色。他和佛羅多就這麼在火把的光芒下躺著,人們壓低著聲
音四處移動,佛羅多就這麼睡著了。
山姆掙扎著,和自己內心的想法不停爭辯。「他或許沒問題,」他想:「或許沒這
麼簡單,華美的言辭可能包藏禍心,」他打了個哈欠。「我可以睡上一整個星期,最好
把握現在這個時間息,就算我死撐著不睡覺,四周都是這麼高大的人類,山姆·詹吉啊
!你又能夠幹些什麼?我想一點用也沒用,不過,你還是得要熬下去才行。」他最後竟
然還是做到了。洞口的光芒漸漸黯淡下來,水幕也不再折射外光進入,慢慢消失在陰影
之中。水聲的節奏單調而持續著,不管是早晨、傍晚或是深夜,它呢喃著讓人昏昏欲睡
的節奏,山姆不停地揉著眼睛。
又有更多的火把被點亮了,他們開了一桶葡萄酒,儲藏食物的桶子也被打開,人們
從瀑布裡面取了很多水,有些人開始在水盆中洗手。部下們把一個銅盆和白色的毛巾,
送到法拉墨面前讓他盥洗。
「叫醒我們的客人,」他說:「也給他們一些水,是該用餐的時候了。」
佛羅多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山姆並不習慣受人服侍,驚訝地發現一名高大的男
子向他行禮,手中捧著一盆水。
「先生,麻煩你把水放在地上就好!」他說:「對你我來說都比較方便。」
然後,在那人驚訝的目光下他把頭泡進水中,對脖子和耳朵潑水。「你的故鄉習慣
在吃晚飯前洗頭嗎?」伺候哈比人的男子問道。
「不,多半都在早餐前,」山姆說:「但是如果你缺乏睡眠,潑冷水在脖子上的效
果和春天的及時雨澆在萵苣上一樣。好啦!我清醒多了,準備吃晚餐了。」
他們被帶到法拉墨旁邊的位子,為了方便他們吃飯,兩人的座位是板凳上面放了小
桶子,然後再墊上許多張毛皮的傑作。在用餐之前,法拉墨和所有的部下都轉向西方,
沉默了片刻。法拉墨示意山姆和佛羅多也跟著照做。
「這是我們的習慣,我們會面對努曼諾爾,更是向精靈之鄉致敬,也是向那精靈之
鄉以外的世外桃源致意。你們在用餐前有這樣的禮儀嗎?」
「沒有,」佛羅多突然間覺得自己像個鄉巴佬一樣。「但是,如果我們受邀用餐,
我們會向主人行禮,在吃完之後也會再度行禮,感謝他們的招待。」
「我們也會這樣做。」法拉墨說。
在經過這麼長的野外旅行和紮營,以及在荒野中獨處了那麼久的時間之後,這頓飯
對哈比人來說像是難得的大餐。他們可以飲用冰涼、香氣四溢的醇黃美酒,可以吃著麵
包和奶油,享受醃肉和乾果,以及上好的紅色乳酪,而且可以使用乾淨的刀叉和碟子,
或是以雙手享用這一切。佛羅多和山姆對所有的食物都照單全收,第一份、第二份,甚
至是第三份都是如此。美酒流入他們的血管和疲倦的四肢,自從離開羅瑞安之後,他們
很久沒有這麼輕鬆的感覺了。
在用餐完畢之後,法拉墨帶領兩人來到洞穴後一個比較隱密的空間裡面,藉著一道
廉幕和外面隔開。此地安放了一張椅子和兩張凳子,壁龕中放著一盞黏土燒制的油燈。
「你們可能很快又會昏昏欲睡了,」他說:「特別是這位山姆魏斯先生,他在吃飯
前連眼都沒閉,我不知道他是為了不好意思,還是為了擔心我的一舉一動。不過,剛吃
過飯就睡覺,中間還隔很長一段時間無法用餐對身體實在不好。
我們先聊聊天吧!你們從瑞文戴爾一路到這邊來,中間一定有很多的故事可以和我
分享,或許你們也願意傾聽有關這塊土地的故事。告訴我有關波羅莫、蒼老的米斯蘭達
,羅斯洛立安美麗的居民的故事。」
佛羅多不再覺得昏昏欲睡,反而很想要和大家聊聊天。不過,雖然食物和美酒讓他
放鬆下來,但並沒有讓他喪失警覺性。山姆自顧自地哼著歌,在佛羅多開口之後,起初
他只是甘願於傾聽,偶爾會發出同意的聲音。
佛羅多描述了整段旅程中的許多經歷,不過,他總是會在關鍵時刻,把故事帶離遠
征隊的任務和魔戒,同時,還刻意強調波羅莫在這趟冒險中的英勇事跡,包括在對抗荒
野的惡狼時、在高山上和暴風雪搏鬥時,在甘道夫喪生的摩瑞亞礦坑中。法拉墨對於橋
上的一戰極為動容。
「逃離半獸人,對波羅莫來說一定很難忍受,」他說:「即使是躲避你所說的那個
妖獸炎魔也是一樣。不過,他還是最後一個離開的!」
「他的確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佛羅多說:「亞拉岡也被迫扛下了領導我們的責任
。在甘道夫犧牲之後,只有他知道我們該怎麼走。如果不是為了要照顧我們這些弱小的
隊員,我想他和波羅莫都不會願意離開的。」
「或許吧,但如果波羅莫和米斯蘭達一起葬身在該處會好一點,」法拉墨說:「而
不要繼續去面對拉洛斯瀑布的命運。」
「也許,不過,現在換你告訴我你們的遭遇了,」佛羅多說,再度刻意將話題轉開
。「這樣我才能夠更瞭解米那斯伊西爾和奧斯吉力亞斯,以及永不陷落的米那斯提力斯
。在這場漫長的戰爭中,你的城市有什麼戰勝的希望?」
「我們有什麼希望?」法拉墨回答:「從很久以前我們就不抱持希望了,如果伊蘭
迪爾的聖劍重臨,或許可以協助我們重拾希望;但是,除非精靈或是人類的援軍到來,
否則那也只不過是曇花一現而已。因為敵長我消,我們是個人口不斷減少的民族,是個
已經步入秋天的國度。」
「努曼諾爾的人類,絕大多數散居在大陸海岸邊的區域,但是其中大部分都已經受
到邪惡的誘惑而墮落了。許多人沈陷入黑暗和邪惡的誘惑中,有些人則是無所事事,喪
失鬥志;有些則是彼此征戰,互相削弱力量,直到他們被野人所征服為止。」
「我們在剛鐸從不碰觸這些邪惡的知識,也不會讓無名者在我邦中受到尊崇。西方
所遷來的古老智慧和美麗,只存在於伊蘭迪爾子嗣的國度中,現在依舊沒有消散。但是
,即使剛鐸也面臨不同程度的腐敗,我們一點一點的退化、偏安於一角,認為魔王陷入
了沈睡;但事實上,他只是被趕走,並沒有被徹底的消滅。」
「死亡之氣四處蔓延,因為努曼諾爾人的家鄉雖然毀滅了,但是他們依舊渴求著萬
世不變的永生不死。國王建造著比生者住宅還要豪華的陵墓,對於古代的先祖名諱,記
憶得比自己子孫之名還要清楚。毫無子嗣的國王枯坐在衰敗的王宮中,思索著繼承人的
問題,在密室中衰老的人們試驗著強效的不死藥,或是在高而寒冷的塔中觀測星象,而
安諾瑞安一系的國王,沒有留下任何的血脈。但是,宰相們相形之下卻顯得更為睿智、
更為幸運。睿智,是因為他們從海岸邊徵召我族中活躍的血族,也從山脈中找尋飽經歷
練的同胞。他們和北方驕傲的民族簽下了和約,他們雖然經常攻擊我們,卻是自傲、勇
敢的民族,也和我們之間有著遠親的關係,和野蠻的東方人或是殘酷的哈拉德人完全不
同。」
「因此,到了第十二代宰相西立安的年代時(我父則是第二十六代),他們騎馬前
來援助我們在賽勒布蘭特上的血戰,消滅了侵佔我們北方省分的敵人。他們就是洛汗人
,牧馬王,我們將該處的疆土分封給他們,並且將那邊改名為洛汗國,因為那裡本來就
是我帝國中地廣人稀的一個省分。他們就成了我們的忠實盟友,對我們一直十分的支持
,只要我們有需要,他們就會前來支援;同時,他們也協助我們守衛北方邊境和洛汗隘
口這個要衝。」
「他們從我們的歷史和文化中盡可能地學習,在必要的時候,他們的王族也會使用
我們的語言。不過,在大多數的狀況下他們還是堅持祖先的文化和記憶,使用自己的北
方語言。我們和他們一直十分友好,他們是高壯的男子和美麗的女子,都同樣的驍勇善
戰,金色頭髮、明亮的雙眸,勇氣十足的民族。他們讓我們想起了遠古時候,人類活力
十足的初民。根據我們的歷史記載,這些驃騎們的確和我們擁有相關連的血緣,他們的
祖先也和努曼諾爾人一樣是來自於人類最早的三個家族,不是金髮哈多,或許是精靈之
友。他的子嗣拒絕聽從主神的召喚,留在這塊大陸上,沒有渡海前往西方。」
「因此在我們的歷史記載中,就將人類分成了上民,西方之人,也就是努曼諾爾人
;以及中民,曙光之民,也就是洛汗人和他們依舊居住在北方大地的同胞;最後就是野
民,黑暗之人。」
「但是,就如同洛汗人變得更文明、更溫和的同時,我們也變得更像他們,再也無
法聲稱自己是什麼上民了。我們也成為了所謂的中民,曙光之民,但卻還擁有別的記憶
。因此,我們雖然和驃騎們一樣熱愛戰爭和榮譽,以及任何本身良善的事物,它們算是
種磨練,也是種手段;我們卻也依舊認為戰士不應該只知道殺戮和使用武器,但也照樣
最推崇戰士,因為這是我們在這黑暗時代中的需求。我的哥哥波羅莫,是驍勇的戰士,
也是剛鐸的第一勇士;米那斯提力斯已經有許久沒有這麼勇敢、身先士卒的戰士了,也
沒有人能夠像他那樣吹響皇家的號角。」法拉墨歎了口氣,陷入沉默中。
「大人,你的故事中似乎都沒有提到有關精靈的事,」山姆鼓起勇氣問道。他注意
到法拉墨似乎用著非常尊敬的語氣來描述精靈;即使法拉墨彬彬有禮、提供了美酒佳餚
,但真正贏得山姆信任和尊敬的,還是他的這種態度。
「山姆魏斯先生,我的確沒有,」法拉墨說,「因為我並沒有特別研究精靈的歷史
,但是你也觸及到了我們逐漸從努曼諾爾人退化為中土居民的一個關鍵。如果米斯蘭達
確實和你們同行,而你們也和愛隆交談過,那麼你們應該知道:努曼諾爾人的祖先伊甸
們,在第一場大戰中和精靈們並肩作戰,也因此贏得了海中王國的獎賞,可以從那邊眺
望到精靈之鄉。但是,在這黑暗的年代中,中土世界上的人類和精靈在魔王的詭計下彼
此猜忌,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地走上不同的道路。人類現在會懷疑和畏懼精靈,卻又
對他們一無所知,我們這些剛鐸的居民也變得和其他人類一樣,像是洛汗人一樣,即使
他們也同樣是黑暗魔君的敵人,依舊會害怕精靈,對黃金森林充滿了恐懼。在我們之中
依舊有人千方百計的想和精靈往來,甚至有些人會秘密前往羅瑞安,卻極少有人會回來
。我不是這樣的人,因為我認為凡人不應該主動去尋找這些長生不死的種族。但是,你
們和白女皇交談的經驗依舊讓我十分羨慕。」
「羅瑞安的女皇!凱蘭崔爾!」山姆大喊著:「你應該見見她才對,真的,大人!
我只是個哈比人,在家鄉的工作是個園丁,但我不擅長吟詩作對,或許偶爾會來上一兩
首打油詩,但是真正優美的詩歌就不行了,所以我沒辦法對你徹底描述一切,這得要變
成詩歌才能夠表現其萬一。你得要去找神行客,啊,就是亞拉岡啦,或者是老比爾博先
生,才能夠聽到這些歌曲,但我真希望我能夠為她做一首歌。大人,她真的很美!漂亮
極了!有些時候像是花海中的高大神木,有些時候又像是纖細美麗的白色雛菊,如同鑽
石般的堅硬、如同月光般的柔軟,好似陽光一樣溫暖,冰冷如同霜雪一般,傲氣如同遠
方覆雪的山巔,快樂如同戴著花冠在春天跳舞的女子……不過,這都只是我自己的胡言
亂語,都無法描述她真正的美貌。」
「那麼她一定真的非常美了,」法拉墨說:「美到讓人覺得危險。」
「我對於你所謂的危險不太瞭解,」山姆說:「但是我剛剛才想到,人們多半會把
自己背負的危險帶入羅瑞安森林,也因此才會在那邊遇到危險。或許你的確可以稱她為
危險,因為她擁有極度讓人懾服的力量;你如果對她貿然採取任何的行動,可能都會像
是船隻撞上岩石一樣破碎,或是像哈比人在河中溺水一樣,但是,你不能因此責怪河流
或是岩石。說到波羅莫──」他停了下來,脹紅著臉不敢再繼續。
「怎麼樣?你剛剛要說波羅莫如何?」法拉墨追問道:「你準備要說什麼?他把自
己的危險帶進羅瑞安?」
「是的,大人,請您見諒,我認為您的哥哥的確是個好人,但你應該也對他有些瞭
解。從瑞文戴爾出發以後,我就一路觀察他,仔細注意他的一言一行;請您原諒我的小
心眼,不過我這都是為了主人的安全,對波羅莫沒有任何不敬的意思。我個人認為,他
在羅瑞安第一次清楚地瞭解自己,意識到我早就猜到的那個想法:他真正想要的東西。
從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魔王的戒指!」
「山姆!」佛羅多大吃一驚地喊道。他剛剛正陷入沉思,才醒神卻發現自己已經太
遲了。
「天哪!我幹了什麼好事!」山姆臉色煞白,接著又漲成豬肝色。「我又來了!老
爸常常對我說:你如果想要張開大嘴,最好把腳塞進去!他這次又對了。喔,天哪,天
哪!」
「聽著,大人!」他轉過身,鼓起所有的勇氣面對法拉墨。「請您千萬不要因為僕
人的愚蠢而佔我主人的便宜。你之前的話一直都冠冕堂皇,一直談著有關精靈什麼的,
讓我喪失了戒心。但是,我們常說冠冕堂皇者必有其可取之處,此刻正好是證明你真正
人格的機會!」
「看起來的確是,」法拉墨非常輕柔、非常慢地說,臉上露出奇異的笑容:「原來
這就是一切謎團的解答!被人認為早已被摧毀的魔戒。波羅莫試著搶奪這枚戒指?你們
逃了出來?然後一路奔逃,竟然來到我的面前!在這塊荒野中,你們這兩名哈比人落在
我手裡,而我還有一群部隊聽我的號令,戒中之戒就在我的面前。這真是太幸運了!這
是剛鐸大將法拉墨展現高潔德行的機會!哈!」
他站了起來,高大而嚴肅,雙眼中閃動著光芒。
「對波羅莫來說真是太嚴酷了!這是太嚴苛的考驗了!」他說:「我的心情變得更
沉重了,你們兩位遠方的旅人,竟然背負著人類的重擔!可惜的是,你們對於人類的判
斷力並沒有我對於半身人一樣的準確。剛鐸都是言出必行的人。我們極少開口,但只要
誓言一出,我們就會謹守諾言,死而後已。我之前說過,就算在路邊發現它,我也不願
拿走它,即使我渴望這擁有無比力量的物品,就算我當時並不知道它是什麼,但我也會
把這句話當作誓言,謹守我的承諾。」
「我並不是利慾薰心的人,或者這麼說,我知道有些危險是人類必須躲避的。安心
坐下!山姆魏斯,不要擔心,如果你剛剛是不小心說漏了嘴,就把它當作命運的安排吧
。你的那顆心不只忠誠,更刁鑽精明,看得比你的那雙眼睛要清楚。或許你現在會覺得
很奇怪,但這件事情讓我知道卻是毫無影響的,甚至對於你最敬愛的主人是有幫助的,
如果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我甚至可以給予他協助。不要擔心,但是,也請你不要再提
到這東西了,一次就夠了!」
哈比人回到座位上,非常安靜地坐著。人們重新又轉回頭去吃吃喝喝,以為剛剛將
軍和小客人們聊得太起勁了,現在已經恢復了平靜。
「好吧,佛羅多,我們終於對彼此都開誠佈公了,」法拉墨說:「如果你是由於其
他人的要求,才不情願地收下這東西,那麼我對你致上敬意及同情;而且,我也對於你
竟然能夠擁有這種自制力,可以將它收起來而不去用它,也感到十分敬佩。對我來說,
你代表了一個全新的種族,更帶來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你的同胞們都像你一樣嗎?那麼
你的國度一定是個和平安祥的地方,園丁在那邊一定極受尊敬。」
「我們那裡並不是天堂,」佛羅多說;「但的確很尊敬園丁。」
「不過,即使在花園裡面,人們也一定會覺得疲倦的,就像是這世界上的所有生物
一樣。你又離家很遠,疲憊不堪,今晚就聊到這裡為止,睡吧,兩位,把握時間好好休
息,不要擔心!我不想要看它、碰觸它,甚至是更瞭解它(我目前所知道的就已經夠了
),否則那危險將會尾隨著我,可能讓我在考驗中敗給佛羅多先生。兩位可以儘管休息
──不過,如果你們願意的話,在那之前,請先告訴我你們想去哪裡,要做些什麼。因
為我必須觀察、等待和周詳的思考。時間過得很快,明天一早,我們就必須趕快前往指
定的會合地點。」
雖然起初的震驚已經過去了,但佛羅多還是覺得自己在微微地發抖,他突然間覺得
自己的雙肩彷彿有千斤般沉重,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強打起精神了。「我得要找條路進入
魔多,」他用微弱的聲音說:「我準備要前往葛哥洛斯盆地,我必須要找到火之山,並
且將這東西丟進末日裂隙中。甘道夫是這樣告訴我的,我不認為我有能力到達那裡。」
法拉墨極為驚訝地打量著他。然後,突然間,法拉墨抱住搖搖晃晃的佛羅多,溫柔
地將他抱起,並且將他放在小床上,替他蓋好被子,他立刻就陷入了深深的沈睡中。
旁邊的另外一張床是給他的僕人睡的。山姆遲疑了片刻,然後深深一鞠躬:「晚安
,將軍大人,」他說:「大人,你接受了考驗。」
「是嗎?」法拉墨說。
「是的,大人,你也證實了你的人格是最高潔的。」
法拉墨笑了:「山姆魏斯先生,你真是個唐突的僕人,不過,我還是認為有德者的
稱讚是最值得珍惜的。不過,您的讚美其實對我沒有多大的意義,因為我本來就沒有受
到任何的引誘或是有衝動做出別的決定。」
「啊,好吧,大人,」山姆說:「你說過我的主人有種精靈的氣質,你的看法很正
確。請容我補上一句,你也有種特殊的氣質,大人。這讓我想起,想起──好吧,巫師
甘道夫。」
「或許吧,」法拉墨說:「你看到的氣質,可能是來自遙遠的努曼諾爾。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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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 禁忌之池】
佛羅多一醒過來,就看見法拉墨低頭打量著他。一瞬間,他心中充滿了過去的恐懼
,連忙坐直身子,不停地往後縮。
「沒什麼好擔心的。」法拉墨說。
「天已經亮了嗎?」佛羅多打著哈欠問道。
「還沒,但夜色已經快結束了,滿月已經開始落下。你要來看看嗎?我還有另外一
件事情需要你的意見。很抱歉吵醒你,但你願意過來嗎?」
「好的,」佛羅多站了起來,一離開溫暖的被子和毛皮,他就不禁打了個寒顫,在
這個沒有火焰的洞穴中似乎有些寒意,而在這一片死寂中,水聲顯得格外吵人。他披上
了斗篷,跟著法拉墨一起離開。
山姆突然間由於某種警戒心而醒了過來,當他一看到主人的空床時,立刻跳了起來
。然後他就看到兩個黑暗的身影,佛羅多和一名人類,站在黑暗的拱門前,該處現在灑
滿了蒼白的光芒。他急忙跟了過去,路上跨過不少打地鋪的人類,當他走到洞口的時候
,發現原先的廉幕已經變成了閃閃發亮的絲質布廉,許多珍珠穿在銀線上:那是皎潔的
月光所變的魔術。但是,他並沒有停下來欣賞這景象,而是轉過另外一邊,跟著主人穿
過洞壁的狹窄出口。
他們一頭栽進一個黑暗的通道中,然後又往上走了很多階潮濕的樓梯,最後來到一
個在岩石中挖出的小小平台,此地在頭頂上一個天井,透過的月光下顯得閃閃發亮。從
這裡開始,階梯分成兩個,一個繼續往上走,似乎通到瀑布的邊緣,另一個則是轉向左
邊。他們沿著後者繼續前進,它彎彎曲曲的往上攀升,像是塔樓中的階梯一般。
最後,他們脫離了岩石中的黑暗,可以自由地往四下看去。他們正站在一個沒有任
何依靠的平坦岩石上,在他們的右手邊,也就是東方,激流落在許多的階梯上,然後,
它落入一道開鑿出來的光滑渠道,化成冒著白沫不停下落的水流,發出喋喋不休的喧擾
之聲,正從他們的腳底下通過,落入左邊的黑暗開口。一名男子站在懸崖邊,一言不發
地往下看。
佛羅多轉過身,看著那左彎右拐的水流,然後他抬起頭,望向遠方。天空安靜而冰
冷,黎明似乎即將來臨。在更遠的地方,一輪圓月正慢慢地落下。蒼白的霧氣圍繞著底
下壯麗的山谷,這是一個填滿了銀色霧氣的海灣,底下奔流著夜晚的安都因大河,在之
外則是一片墨黑,許多白色、冰冷、遙遠得如同鬼牙一般的白點點綴在其間;這是伊瑞
德尼姆拉斯,剛鐸的白色山脈,上面掛著不融化的積雪。佛羅多站在那高聳的岩石上沉
默了片刻,一陣寒意流過他的背脊:不知道在這片黑暗的大地上,隊友們究竟在何處躺
臥,又或是安息在河方?為什麼把他叫醒,帶到這邊來呢?
山姆也急著想要知道,因此又等不及開始喃喃自語,當然,他以為這只有主人聽得
見:「佛羅多先生,這的確是個很美的景色,但是讓人有種心寒的感覺,更別提那種冷
入骨髓的冷風了!到底有什麼事情?」
法拉墨聽見了,立刻回答道:「月落剛鐸,這是伊西爾在他去世以前,眼中所見的
美麗景象,那是古老的明多陸安山,這景色值得你稍稍發一下抖,不過,這並非是我帶
你們來此的主因。至於你,山姆魏斯,我並沒有帶你來,你只是為了自己的小心翼翼付
出代價而已,相信喝杯酒就可以壓過你的緊張,過來,和我們一起看吧!」
他走到黑暗邊緣的哨兵身邊,佛羅多跟著照做,山姆則是站在原地,光是這塊高聳
、潮濕的平台就讓他覺得夠不安了。法拉墨和佛羅多一起往下看,他們可以看見底下的
白色水沫噴進一個巨大冒泡的池塘中,然後,沿著岩石間的橢圓形池子捲動著,直到它
們再度找到一個狹窄的出口,哼著歌聲流入更平坦的地形。月光依舊照在瀑布的底端,
在池中的波瀾上反射著光芒。此刻,佛羅多發現有個小小的黑色身影站在池邊,不過,
就在他眼前,那身影潛入水中,落入瀑布激起的大量泡沫中,像是一枚飛箭一般乾淨俐
落地將水面切割開來。法拉墨轉身對身邊的人問道:「安朋,這次你覺得這會是什麼東
西?松鼠,還是翠鳥?在幽暗密林的池塘中,是否有黑色的翠鳥?」
「不管它是什麼,總之絕對不是翠鳥,」安朋回答道:「他擁有四肢,潛水的樣子
很像人類,看起水性非常好。他到底在找什麼?想要找路穿過水幕進入我們的藏身處?
看來我們似乎被發現了。我身上帶著弓箭,我也在池塘的兩邊安排了和我一樣百步穿楊
的射手。將軍,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們馬上會把他射死。」
「可以嗎?」法拉墨很快地轉向佛羅多。
佛羅多一時間沒有回答,突然間,「不行!」他說:「不!我求你們不要這樣做!
」
如果山姆膽子夠大,他可能會搶先說:「沒問題!」雖然他看不見,但是他從眾人
的對話中,就可以猜到他們發現了什麼。
「那麼,你知道這是什麼羅?」法拉墨說:「來吧,既然你已經看過了,告訴我為
什麼要饒過他。在我們之前的所有談話中,你完全沒有提及這個猥瑣的同伴,我也暫時
不加追問,這可以等到我們將他抓到,帶到面前來再說。我派出了最精銳的獵手去找尋
他,但是他都躲了過去,除了在此地的安朋之外,完全沒有其他人發現他的蹤跡,而他
還是在昨晚才注意到的。不過,現在,他所做的比在這塊土地上捕捉兔子還更危險許多
,他竟然膽敢來到漢那斯安南,這下他只有死路一條了。我對於這個生物感到非常好奇
,他行蹤這麼隱密、如此狡猾,竟然敢在我們藏身地之前的池塘中游泳,難道他以為人
類晚上睡覺的時候都不會警戒嗎?他為什麼會這樣做?」
「我想,有兩個答案,」佛羅多說:「首先,他對於人類所知甚少,即使他這麼狡
猾,但你的藏身處是如此隱密,他可能根本不知道有人類躲在裡面。其次,我想他是受
到一種強大的誘惑所吸引,超越了他的自制力。」
「他被吸引到這裡來,是嗎?」法拉墨壓低聲音說:「那麼,他知道你的重擔嗎?
」
「的確知道,他自己就曾經擁有它許多年。」
「他是持有者?」法拉墨驚訝地猛吸一口氣:「這又牽扯到了更多的謎團,那麼他
在追逐這個東西羅?」
「或許吧,這對他來說十分珍貴,但我說的並非是這個。」
「那這傢伙到底在找些什麼?」
「魚,」佛羅多說:「你看!」
他們低頭看向那黑暗的池子,一顆黑色的小腦袋出現在池子的另外一邊,正好在岩
石另外一邊的陰影中;池中傳來一陣銀色的閃光,以及一陣漣漪。他游到另外一邊,似
乎擁有如同青蛙一樣的敏捷度,同時爬出水面。他立刻坐了下來,在池邊啃著剛剛發出
銀色閃光的物體,最後的一絲月光現在已經落入池子的另外一邊。
法拉墨柔聲地笑了。「魚!」他說:「這種慾望可能比較沒那麼危險吧,或許也不
一定,漢那斯安南的魚可能會讓他付出一切。」
「我已經瞄準他了,」安朋說:「將軍,我到底該不該射呢?根據我國的律法,未
經允許前來此地只有死路一條。」
「等等,安朋,」法拉墨說。「這件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佛羅多,現在你有什麼看
法?我們為什麼要饒過他?」
佛羅多說:「這個生物相當可憐,他也只不過是肚子餓而已,而且也不清楚自己所
身處的危險;還有甘道夫,你口中的米斯蘭達,他也會要求你不要因為這些原因而射殺
他,他也不准精靈這樣做。我不太確定到底為什麼,就算我猜得出來,我也不能在這邊
公開說。但這個生物以某個角度來看,似乎和我的任務息息相關,在你找到我們,並且
將我們帶走之前,他是我的嚮導。」
「你的嚮導!」法拉墨說:「這事情變得更奇怪了!佛羅多,我願意替你做很多事
情,但是這次我不能容許這樣的狀況發生:讓這個狡猾的傢伙自由自在地來去自如,他
可能稍後再和你遇上,甚至是被半獸人抓走,在威脅和痛苦之下透露出他所有知道的事
情。我們必須殺死他,或是抓住他,如果無法很快地抓到他,我們就必須殺死他。但是
,如果我們不藉著羽箭,要如何抓住這個來去無蹤的生物?」
「讓我靜悄悄地接近他,」佛羅多說:「你們可以彎弓搭箭,如果我失敗了,至少
可以先射死我,我不能夠逃走。」
「那就快點去吧!」法拉墨說:「如果他能夠活著逃出,這傢伙下輩子都必須擔任
你忠實的僕人了。安朋,帶著佛羅多到池邊,動作快一點,這傢伙鼻子和耳朵都靈得很
,把你的弓箭給我!」
安朋哼了一聲,領路走下那階梯,然後又繞到另一個階梯,最後來到一個被樹叢掩
蓋的隱密出口。在靜悄悄的通過入口之後,佛羅多發現自己身處在池子南邊的岸上。天
色現在極為漆黑,瀑布顯得灰白,僅能夠反射西方天空殘餘的月光,他看不見咕魯的蹤
影。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安朋悄然無聲地走到他身後。
「繼續走!」他對著佛羅多的耳朵說:「小心你的右邊,如果你掉進池子裡面,除
了你那捕魚的朋友之外就沒人能夠幫你了。也不要忘記,附近還有弓箭手,雖然你看不
見他們。」
佛羅多躡手躡腳地走向前,像是咕魯一樣的用手觸摸地形,並且穩住自己的身體。
在大部分的狀況下附近的岩石都十分平坦光滑,略帶一些濕滑。他停下腳步傾聽著,一
開始他什麼也聽不見,只有附近瀑布毫不止息的流動聲;接著,他才聽見不遠處之外有
個充滿著嘶嘶聲的低語。
「魚,好魚兒,白臉已經消失了,寶貝,好不容易,寶貝。我的寶貝已經不見了,
是的。骯髒的哈比人,臭哈比人,把我們丟在這裡,咕魯,寶貝也跟著走了,只剩下可
憐的史麥戈。不,寶貝,可惡的人類,他們會拿走它的、會搶走我的寶貝。小偷。我們
恨他們。魚,好吃的魚,讓我們身強體壯,讓眼睛發亮,手指有力,是的。勒死他們,
寶貝。只要有機會,就把他們全勒死……好魚,好好的魚!」
他就這樣一直不斷的重複著,幾乎和瀑布一樣無止無休,中間只被他進食所發出的
噪音所打斷。佛羅多打了個寒顫,帶著憐憫和厭惡的情緒聽著他喃喃自語。他真希望這
一切可以停止下來,他永遠不需要再聽見那聲音。安朋就在不遠的地方,他可以溜回去
,要求他讓射手發射;在咕魯大快朵頤的時候,這些人或許可以靠得夠近,可以一舉射
殺他,只要一支正中目標的箭,就可以讓佛羅多永遠擺脫這可惡的聲音。可是,不行,
他必須負起照顧咕魯的責任,主人必須因為僕人的服務而照顧他們,即使這服務是出自
於恐懼。如果不是咕魯,他們可能早就在死亡沼澤中迷途,佛羅多知道,甘道夫也不會
希望這樣的。
「史麥戈!」他柔聲叫喚。
「魚,好吃的魚,」那聲音說。
「史麥戈!」他又更大聲了一點,那聲音停了下來。
「史麥戈,主人回來找你了,主人在這裡。快來,史麥戈!」對方沒有回答,只發
出一聲柔和的嘶嘶聲,彷彿深吸了一口氣。
「快來,史麥戈!」佛羅多說:「我們有危險了,如果人類發現你在這裡,他們會
殺死你。如果你不想死,就快點來,快來主人身邊!」
「不!」那聲音說:「主人不好,留下可憐的史麥戈,和新朋友走掉。主人可以等
,史麥戈還沒吃完。」
「沒時間了,」佛羅多說:「把魚一起帶走,快來!」
「不!一定要吃完魚。」
「史麥戈!」佛羅多無比著急地說:「寶貝會生氣了,我要拿走寶貝,然後告訴它
:讓他吞下骨頭,嗆到不能呼吸,永遠不准再嘗到鮮魚了。來吧,寶貝在等待你們!」
黑暗中傳來猛然吸氣的聲音,咕魯四肢並用地從陰影中爬了出來,像是只被召喚的
聽話狗狗一樣。他嘴巴裡叼著一隻吃到一半的魚,手上則拿著另外一隻。他走到佛羅多
身前,幾乎和他面對面,開始嗅聞他的味道。他蒼白的眼睛開始閃亮,然後從嘴裡拿出
魚,站了起來。
「好主人!」他低語道:「好哈比人,回來找史麥戈了,好史麥戈來了。現在走吧
,快點走,是的,穿過樹林,趁天黑的時候。是的,來吧,我們快走吧!」
「是的,我們很快就會出發了,」佛羅多說:「但不能馬上就走,我會遵照之前的
承諾和你一起走,我也再度作出承諾,但不是現在。你還沒有逃離危險,我會救你,但
你必須相信我。」
「我們必須相信主人?」咕魯懷疑地說:「為什麼?為什麼不馬上走?另一個粗魯
的哈比人呢?他在哪裡?」
「在上面,」佛羅多指著瀑布說:「我必須帶著他走,我們得要回去找他才行。」
他的一顆心開始往下沈,這實在太像是欺騙了。他並不擔心法拉墨會讓咕魯被殺死,但
他很可能會將他抓起來,綁住他,對這個天性狡猾的可憐傢伙來說,這看起來就像是佛
羅多騙了他。他可能永遠都無法讓咕魯理解,這次他是為了用唯一的方法拯救咕魯才會
這樣做的。他還能怎麼辦呢?他只能對雙方都盡量保持信心。「來吧!」他說:「不然
寶貝會生氣的,我們要回到河流上游。來吧,來吧,你走前面!」
咕魯爬到池邊不遠的地方,不停地嗅聞著,露出懷疑的表情,他彎著腰抬起頭來看
著。「有什麼東西在那邊!」他說:「不是哈比人。」接著,他猛然轉過頭,突出的雙
眼中閃動著綠色的光芒。「主人,主人!」他帶著嘶嘶聲說道。
「狡猾!騙人!說謊!」他吐了口口水,伸出細長的手臂,扭動著手指;就在那一
瞬間,安朋黑色的身影撲向他,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掐住了他的咽喉,將他壓制住。他如
同閃電般地不停扭動,全身濕漉漉、黏搭搭的他,動起來就像是蛞蝓一樣的刁鑽,又像
是惡貓一般的又抓又咬。但接著又有兩個人類從黑暗中鑽了出來。
「不准動!」一個人說:「不然我們會把你全身插滿箭,讓你變成刺蝟!不准動!
」
咕魯軟癱下來,開始哀嚎啜泣,他們不太溫柔地將他五花大綁。
「輕點,輕點!」佛羅多說:「他的力氣沒辦法和你們比,盡量不要弄傷他。如果
你們小心一點,他會比較安靜的。史麥戈!他們不會傷害你的,我會和你一起去,你就
不會受傷的。除非他們殺了我!相信主人!」
咕魯轉過頭,又對他吐口水。旁邊的人將他抱起來,用頭罩將他眼睛蓋住,將他帶
走。
佛羅多緊跟在後,覺得胸中有著極大的罪惡感。他們穿越了樹叢中的開口,沿著樓
梯和通道再度回到洞穴中。洞穴中又點亮了兩支或是三支的火把,人們開始騷動。山姆
也在那邊,他對那些人所扛著的東西投以怪異的眼光。「抓到他了嗎?」他問佛羅多道
。
「是的,不過不是我,我沒抓到他。一開始,他是因為相信我而過來,我不希望他
被綁成這樣。我希望最後一切會沒事,但這過程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一名男子走了過來,對哈比人比了個手勢,示意他們走到洞穴後方的隔間去。法拉
墨坐在那裡的椅子上,頭上壁龕中的油燈也再度點亮了。他示意兩人在旁邊的凳子上坐
下來。
「替我們的客人送酒來,」他說:「也把那俘虜帶到我面前。」
酒送了上來,安朋也帶著咕魯走過來,他拿掉了咕魯腦袋上的頭罩,將他扶起來,
並且站在後面支撐著他。咕魯眨眨眼,瞇著眼睛打量著眼前的危機。他看起來渾身濕答
答的,渾身都是魚腥味(手上還抓著一隻魚)像是個可憐的小東西。他稀疏的頭髮則如
同海草一般掛在腦袋上,鼻翼不停地搧動著。「放我們走!放我們走!」他說:「繩子
弄痛我們了,是的,好痛啊,我們什麼都沒做。」
「什麼都沒做?」法拉墨用銳利的目光掃視著這可憐的傢伙,但他的臉上沒有任何
的表情,沒有憤怒、沒有同情、沒有驚訝,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做?你難道沒有做
過任何理應被綁起來,或是承受更嚴重處罰的罪名嗎?你很幸運,這並非是由我決定的
。不過,今夜,你來到了擅入者死的地方,這池塘裡面的魚要讓你付出很大的代價。」
咕魯立刻丟下手中的魚。「不要魚了,」他說。
「代價不在於你捕捉的魚上,」法拉墨說:「只要你來到這邊,看到那池子,就是
唯一死刑。靠著這邊這位佛羅多的懇求,我才讓你活到現在,他說你至少還做過一些好
事。不過,你的說法也得讓我滿意才行。你叫什麼名字?你什麼時候來的?你準備去哪
裡?你有什麼目的?」
「我們迷路了,迷路,」咕魯說:「沒名字,沒目的,沒寶貝,什麼都沒有,只有
空肚子。只有餓餓:是的,我們很餓。幾隻小魚,幾隻臭臭的瘦小魚給可憐的我們吃,
他們就說要殺人。真睿智,真公正,真是好公正!」
「我並不睿智,」法拉墨說:「不過,倒還算是公正,至少是我們的小小智慧可以
容許的公正。佛羅多,鬆開它!」法拉墨從腰間拿出一柄小刀,遞給佛羅多。咕魯誤會
了他的意思,害怕地趴在地上。
「來,史麥戈!」佛羅多說:「你必須相信我,我不會拋下你的,實話實說,這對
你會有好處,不會傷害到你的。」他割斷了咕魯手腕和腳踝上的繩子,並且將他扶起來
。
「過來這邊!」法拉墨說:「看著我!你知道這個地方的名字嗎?你之前來過這裡
嗎?」
咕魯緩緩抬起頭,不情願地看著法拉墨。外界的一切似乎都靜止下來,他就這麼目
不轉睛地瞪著剛鐸男子清澈的雙眼,一陣寂靜。接著,咕魯低下頭,又趴在地上,渾身
發抖地說:「我們不知道我們也不想知道,」他哀嚎著說:「以前沒來過,以後也絕對
不會來了!」
「你的心中有許多鎖上的門窗,後面還有更多黑暗的房間,」法拉墨說:「但是,
我知道你這次說的是實話,這是聰明的作法。你準備怎麼樣賭咒,讓我相信你永遠不會
回來,也不會帶著活人回到這個地方?」
「主人知道,」咕魯瞥了佛羅多一眼。「是的,他知道,如果他願意救我們,我們
可以對它發誓,是的,」他爬到佛羅多的腳邊。「救救我們,好主人!」他哀嚎著說:
「史麥戈向寶貝發誓,真心發誓。永遠不會來,永遠不說,永遠不會!不,寶貝,不要
!」
「你滿意嗎?」法拉墨說。
「是的,」佛羅多說:「至少,如果你不願接受這種誓言,你就必須執行你的律法
,這已經是最沉重的誓言了。但我也答應過,如果他來到我身邊,就不會受傷,我可不
願意做個言而無信的人。」
法拉墨坐著沉思了片刻。「很好,」他最後終於說:「我把你交給你的主人,德羅
哥之子佛羅多,讓他決定該怎麼處置你!」
「可是,法拉墨大人,」佛羅多鞠躬道:「您還沒有說明你到底準備怎麼對待佛羅
多,在你說清楚之前,他也沒辦法替自己或是同伴擬定任何的計畫。你之前說等到早上
再說,現在已經快天亮了。」
「那麼我就宣佈我的決定吧,」法拉墨說:「佛羅多,至於你,在我王賜給我的權
力之下,我宣佈你可以自由自在的於剛鐸古老的國境中來去;唯一的例外是此地,不管
你或是你的同伴,都不可以再踏進此處。這命令將持續一年又一天,然後就將終止效力
;除非,在那之前你願意來到米那斯提力斯,晉見城主和剛鐸的宰相,然後,我就願意
在他面前說明這一切,並且讓這命令終身有效。在這段時間之內,不論你將誰納入庇護
,都將被視同為我對它的保護,以及在剛鐸的護衛之下。你同意嗎?」
佛羅多深深一鞠躬。「我同意,」他說:「我也願意接受您的指揮,希望我的效勞
對這樣一位高貴的人物能夠有所幫助。」
「這的確有極大的幫助,」法拉墨說:「現在,你願意將這個生物,這個史麥戈納
入你的庇護之下嗎?」
「我願意庇護史麥戈!」佛羅多說。山姆大聲地歎了一口氣,當然,他不是對法拉
墨的決定感到不滿,事實上,他對此極為贊同。如果在夏爾,同樣的事情可能要說更多
話、鞠更多次躬。
「那麼我必須對你宣佈,」法拉墨轉向咕魯說:「你目前還是死罪的待罪之身,但
是,只要你和佛羅多一起行動,就可暫時免去我們的處罰。但是,如果你被剛鐸的任何
子民發現你離開了佛羅多,那任何人都可以立刻誅殺你。如果你不再服侍他,願死亡很
快降臨於你身,不管是在剛鐸之內或是之外。現在回答我,你要去哪裡?他說你是他的
嚮導。你要帶領他去哪裡?」咕魯沒有回答。
「這件事情我不容許你保密,」法拉墨說,「回答我,不然我就要收回之前的緩刑
!」咕魯依舊不吭聲。
「讓我來替他回答,」佛羅多說:「他照我的要求,帶我來到了黑門之前,但我們
發現無法通過該處。」
「沒有任何的通道可以進入無名之地,」法拉墨說。
「因此,我們轉了個方向,走上往南的道路,」佛羅多繼續道:「他說在靠近米那
斯伊西爾的地方,可能有一條通道。」
「這裡叫米那斯魔窟,」法拉墨說。
「我並不清楚,」佛羅多說:「但是,我想那條路會一直通往山中,進入山的北邊
山谷,也就是古城所在的地方。這條路會進入一個山中的深溝,然後就進入──之後的
土地。」
「你知道那條道路的名字嗎?」法拉墨問道。
「不,」佛羅多回答。
「那路叫作西力斯昂哥。」咕魯猛吸了一口氣,開始自言自語。「這名字對嗎?」
法拉墨轉身問他。
「不!」咕魯回答,然後他又發出低聲的尖叫聲,彷彿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是
的,是的,我們聽過一次,但那名字有什麼重要的地方嗎?主人說他一定要進去,所以
我們一定得找條路才行。沒有別的路了,沒有了。」
「沒有別的路了?」法拉墨說:「你怎麼會知道?誰曾經徹底的探索過那黑暗的國
度?」他若有所思地打亮了咕魯很長的一段時間。不久之後,他又開口了:「安朋,帶
走這傢伙,對他好一點,但不要鬆懈。史麥戈,你也不要跳進瀑布裡面,底下的岩石會
把你撕成碎片的。趕快離開,去吃你的魚去!」安朋將瑟縮的咕魯帶到一旁去,阻隔外
界的廉幕又再度拉了起來。
「佛羅多,我認為你這麼做很不聰明,」法拉墨說:「我不認為你應該和這個傢伙
一起走,他一肚子壞水。」
「不,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壞,」佛羅多說。
「或許不全是壞心眼,」法拉墨說:「但是,恐懼會吞蝕他的心靈,他體內的邪惡
也在不停地滋長,他不會把你們帶到什麼好地方去的。如果你願意讓他離開,我可以安
全地把他帶到剛鐸邊境任何一個他指定的地方去。」
「他不會接受的,」佛羅多說:「他會像以前一樣緊跟在我後頭,我也對他承諾了
許多次,要保護他,跟著他前往他準備去的地方。你不會要求我對他失信吧?」
「不,」法拉墨說:「但我其實私底下很想請你這樣做,因為,當一個人看到朋友
將自己和厄運綁在一起的時候,勸告他背信似乎不能算是種惡行。可是,我還是做不到
──如果他願意和你繼續走下去,你只能接受他。只是,我並不認為你的目的地是他所
說的西力斯昂哥,就算如此,他對於該處也有許多事情沒有告訴你們。我可以清楚地從
他心中感覺到,千萬別去西力斯昂哥!」
「那麼我又能夠去哪呢?」佛羅多說:「難道要回到黑門之前束手就擒嗎?你對那
個地方究竟知道多少,竟會讓你如此害怕?」
「沒有什麼確定的情報,」法拉墨說:「我們剛鐸人已經不再進入東方的道路上,
年輕人甚至一輩子也沒有來過這裡,我們也都沒有進入過黯影山脈,我們對它的一切所
知都是來自古代的情報和舊日的謠言。但是,我們確信,在米那斯魔窟之上的道路中,
居住著某種邪惡的力量,只要一提到西力斯昂哥的名字,老一輩的人和飽讀歷史的學者
都會大驚失色,不願多說。」
「米那斯魔窟的山谷在很久以前就落入了邪惡的魔掌,即使在魔王被驅趕到遠方的
時候,那裡就是個充滿恐怖與威脅的土地,當時伊西立安的大部分還在我們的掌握之中
。正如同你所知道的一樣,這座城市曾經一度是個驕傲、美麗的要塞,也是我們城市的
姊妹城。但是,它在魔王第一次掌權的時候就被墮落的人類給攻佔了,在魔王被推翻之
後,這些人漫無目的四處流浪。據說他們的領袖是墮落入黑暗之道的努曼諾爾人,魔王
賜給他們擁有權能的戒指,它將他們慢慢地吞蝕:讓他們成為活生生的鬼魂,擁有恐怖
邪惡的力量。在魔王離去之後,他們佔領了米那斯伊西爾,並且居住在此處,他們將該
城和整座山谷中都填滿了腐敗之氣。表面上看起來似乎空無一物,但實際上這廢墟中卻
居住著無形體的恐懼,九名君王隱身在該處,經過他們的秘密籌備之後,魔王又再度回
歸,他們也變得更為強大。然後,九名騎士從恐懼之門中竄出,我們毫無抵抗他們的方
法。千萬別靠近他們的要塞,你將會被他們發現,那是個充滿了永不鬆懈的恐懼之處,
他們永遠不會放鬆戒備。千萬別往那個方向走!」
「但你能夠告訴我其他的方向嗎?」佛羅多說:「你剛剛也說了,你自己也沒辦法
帶領我進入那山脈,更別提越過這些山脈了。可是,我必須遵從愛隆等人在會議中的指
示,我一定要越過那座山脈,如果無法進入該處,至少必須搏命一試。如果我因為這條
道路的危險而轉回頭,那麼,我能夠找到任何地方收留我嗎?人類?還是精靈?你願意
讓我帶著這東西回到米那斯提力斯嗎?就是這個東西讓你兄長為之瘋狂!它又會對米那
斯提力斯造成什麼樣的影響?難道未來將會出現兩座米那斯魔窟嗎?它們可以透過腐敗
的大地彼此相視而笑!」
「我不願意這種情況發生,」法拉墨說。
「那麼你要我怎麼辦?」
「我不知道,只是,我不願意你走向死亡或是嚴刑拷打的道路,我也不認為米斯蘭
達會選擇這條路。」
「既然他已經離開了人世,我就得靠自己找出一條路來,我們也沒時間浪費在四處
搜尋上了,」佛羅多說。
「那麼,我只能讓你踏上這絕望和無助的旅途了,」法拉墨說:「不過,至少請你
記得我的警告:小心這個嚮導史麥戈,他之前雙手沾滿了血腥,我可以看得出來。」他
歎氣道。
「唉,佛羅多,看來我們必須要分別了,你不需要我溫言軟語的安慰,我也不認為
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有任何再會的機會了;但是,在你走之前,請替你自己和你的同胞帶
走我的祝福。你先去休息,我們替你們準備一些吃的東西。我其實很想要知道,這個狡
猾的史麥戈到底是怎麼找到這東西,又是怎麼弄丟它的,但我現在還是不要打攪你比較
好。如果,萬一你能夠生還離開魔境,有一天,當我們靠著高牆,在太陽下笑談過去的
傷悲時,你一定要告訴我。在那之前,或許是在努曼諾爾的真知晶石所無法看見的未來
,我只能說:珍重再見!」
他站起身,對佛羅多深深一鞠躬,拉開廉幕,走入洞穴中。
熾天使書城
【第七節 前往十字路口】
佛羅多和山姆又再度回到床上,沉默地休息了片刻,身旁的人類則是忙著處理跟隨
新的一天到來的工作。過了不久之後,他們又送上清水讓他們盥洗,並且帶他們來到另
一張打理好的餐桌邊。桌旁有三個人的位置,法拉墨和他們一起用早餐。自從前天的戰
鬥之後,他就未曾闔眼,但看來並沒有疲態。當三人吃完早餐之後,一起站了起來。
「願你一路不受飢餓所擾!」法拉墨說:「你們的補給實在不是很多,所以,我又
命令部下將一些適合長途旅行的食物放進你們的行李中,當你們還在伊西立安之中的時
候,就不會有飲水的問題;但是,千萬別飲用伊瑪拉德魔窟──活死谷中流出的泉水,
你們必須切記這一點。我所有的斥候和哨兵都已經回來了,有些甚至曾潛到魔多大門前
。他們都發現了一個奇怪的跡象,四處都空無一人,道路上沒有任何移防的跡象,也沒
有腳步聲、號角聲或是弓弦聲,無名之地似乎在等待些什麼。我不知道這代表了什麼意
思。但是似乎一切就快有了定論,風暴將臨,趁這個機會趕路吧!如果你們準備好了,
就馬上出發。太陽很快就會驅趕走陰影的。」
旁人將哈比人的背包送了上來(比之前重了一些),另外還有兩柄打磨過的堅固手
杖,底端包著生鐵,上面還有著緊緊綁覆的皮繩。
「我沒有什麼適當的禮物,可以送給即將分別的你們,」法拉墨說:「但是,請你
收下這些手杖。它們對於在野外行走的人或許有些幫助。白色山脈中的居民經常使用這
種手杖,不過,這是我們剛為了配合你們的身高所削出來的。它們是用美麗的拉比西隆
樹所打造的,也是剛鐸的木匠最愛用的木材,我們對它加上了尋找和物歸原主的功效,
願這功能在黑暗的大地中並不會完全失效!」
哈比人深深一鞠躬。「您真是太客氣了!」佛羅多說:「半精靈愛隆曾經說過,我
會在路上找到出乎意料之外的友誼。我的確沒有料想到會有你這樣的情誼,能夠獲得你
的友誼,就足以將邪惡轉為善良。」
他們終於已經做好了出發的準備。咕魯被從某個藏身的洞穴中帶了出來,他似乎比
之前冷靜多了,只是,他依舊躲在佛羅多身邊,不敢面對法拉墨的目光。
「你的嚮導必須蒙上眼罩,」法拉墨說:「但我特許你和你的僕人山姆魏斯不用這
樣做。」
當他們走上前要罩住他眼睛時,咕魯發出吱吱聲,緊抓著佛羅多不放。佛羅多接著
說:「請把我們三個人的眼睛都遮住,最好先遮我的,或許這樣他才會明白我們沒有惡
意。」
他們照做了,被領著離開漢那斯安南的洞穴。在那之後,他們通過了許多的走道和
階梯,感受到晨間清新的空氣吹拂在臉上;他們繼續被蒙住眼,又上上下下了一段時間
。最後,法拉墨命令眾人將他們的眼罩除去,他們又再度站在樹林中。在這裡聽不到瀑
布的聲音,因為他們現在眼前是一座小溪流過的山谷,他們可以看見西方有光芒穿過樹
林,彷彿世界突然到了終點,眾人面對著空曠的天空。
「我們在此必須分離了,」法拉墨說:「如果你願意接受我的忠告,你們最好還不
要往東走,你們可以直接往前走,這樣至少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可以在森林的掩蔽之下
。在你的西方是一座巨大的山谷,有些地方十分陡峭,有些地方則是相當的和緩,靠著
懸崖邊和森林的邊緣走。我想,在你們剛開始趕路的時候可以在白天前進,這塊土地處
在一種虛偽的安祥中,所有的邪惡都暫時離開此地。再會了,好好保重!」
他照著同胞的習俗擁抱兩名哈比人,將手放在他們的肩膀上,親吻著他們的額頭。
「請帶著所有善良之人的祝福離開這裡!」他說。
他們以最虔敬的姿態深深一鞠躬,然後法拉墨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帶著兩名侍衛走
到一段距離之外。他們驚訝看著這些披著綠衣的人們,竟可以用這麼快速的動作前進,
幾乎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法拉墨之前所站立的位置顯得空蕩蕩的,彷彿渡過了一場
幻夢一般。
佛羅多歎了一口氣,轉頭繼續往南前進。彷彿為了嘲諷之前所有的禮儀一般,咕魯
正在樹根底下挖掘著泥巴。「肚子又餓了?」山姆想道:「我們該出發了!」
「他們終於走了嗎?」咕魯說:「這些可惡的臭人類!史麥戈的脖子還很痛,是的
,好痛。我們走吧!」
「是的,我們走吧,」佛羅多說:「不過,如果你只會批評那些對你寬宏大量的人
,那不如還是閉嘴吧!」
咕魯說:「好主人!史麥戈只是在開玩笑,他最會原諒人了,是的,他最會了,即
使好主人的小騙局也是一樣。喔,是的,好主人,好史麥戈!」
佛羅多和山姆沒有回答。他們扛起背包,拿起手杖,走進伊西立安的森林。他們這
次沿路休息了兩次,同時也取用法拉墨替他們準備的食物:乾果和醃肉,足夠他們吃很
多天,還有能保存一段時間的新鮮麵包。咕魯則是什麼都沒吃。
太陽升起,在眾人不注意的時候越過頭頂,又悄悄地往西方落下。從西方投射來的
光芒變得略帶金黃,他們一直走在綠色的庇蔭中,四週一片寂靜,鳥兒似乎都飛得遠遠
的,或是不敢出聲。
黑暗提早降臨到這沉默的森林中,在夜色完全籠罩大地之前,他們就疲倦地停了下
來,因為,他們已經從漢那斯安南走了超過二十一哩以上的距離了。
佛羅多躺在一棵老樹的樹根上沈沈睡去,山姆則是沒有那麼放心,他醒過來許多次
,但都沒有發現咕魯的行蹤。在其他人一準備休息之後,咕魯就立刻溜走了,他也沒有
交代到底是準備在附近的地洞中睡覺,還是準備四處找東西吃。
不過,天一剛亮,他就跑了回來,叫醒所有的同伴。
「快起來,是的,快起來!」他說:「還要往東往南走很遠,哈比人必須快一點!
」
第二天和前一天過的幾乎沒有什麼兩樣,唯一的差別是那種沉默的感覺變得更深沈
了,空氣變得更凝重,樹下開始有種讓人呼吸緊迫的感覺。彷彿遠方開始有雷雨在凝聚
。咕魯經常停下腳步,嗅聞著空氣,他會自言自語,並且催促大家趕快前進。
等到他們來到了跋涉的第三階段時,下什已經快要過完了,森林變得比較開闊,樹
木也都變得更大、更鬆散了些。高大的冬青樹矗立在寬廣的草原上,中間還間或穿插著
白楊木,以及一些剛冒出綠芽的古老橡樹;草地上則是散佈著白屈菜和銀蓮花,白色和
藍色的花瓣都閉了起來,陷入沈睡之中。在草地上還有許多蓋滿了落葉的地方,中間生
長著風信子,它們小小的鐘型花朵已經開始穿透這些落葉,茂盛地生長著。四周看不見
任何的飛禽走獸,不過,在這些空曠的地方,咕魯會變得相當害怕,他們現在必須小心
翼翼地走著,從陰影中躲到另一個陰影內。
光線很快的開始消逝,他們這才走到森林的邊緣。他們坐在一株蒼老的橡樹底下,
看著它伸出糾結的樹根攀爬於懸崖邊。他們眼前則是一個深邃、幽暗的山谷,在另外一
邊,森林又再度茂密起來,在暮色下透露出灰藍色的光芒,繼續往南邊延伸。在他們的
右邊,剛鐸的山脈在火紅的天空下反射著光芒;左邊則是無盡的黑暗,那是魔多的高牆
,狹長的山谷就正是穿破那黑暗,極端傾斜地落入安都因的河谷中。山谷底部有一道激
流,在這一片寂靜中,佛羅多可以聽見底下傳來水流撞擊岩石的聲音,在附近則有一條
道路蜿蜒而下,切穿沒有任何夕陽的光芒可以照到的灰色迷霧中。佛羅多認為遠遠的似
乎看見有些古老的高塔和殘破建築,隱隱漂浮在那一片迷霧中。
他轉過身問咕魯:「你知道這是哪裡嗎?」他說。
「是的,主人,危險的地方。這是通往月之塔的道路,主人,通往河邊的那座廢墟
都市。那座廢墟都市,是的,非常危險的地方,到處都是敵人。我們不應該接受人類的
建議,哈比人已經離那條道路很遠的距離。現在必須往東走,走那邊。」他對著黑暗的
山脈揮舞著細瘦的手臂。「我們不能走這條路。喔,不行!殘酷的人會從塔中往這邊走
。」
佛羅多低頭看著那路,至少,目前路上沒有任何的旅客。它看起來十分的孤單,一
路通往雲霧中的廢墟。不過,空氣中有股邪惡的感覺,彷彿似乎有什麼隱而不見的邪惡
事物在搞鬼。佛羅多看著遠方夜色中的高塔,不禁又打了個寒顫,底下的水聲似乎變得
十分冰冷而殘酷,那是魔窟都因河的聲音,來自死靈之谷的邪惡之河。
「我們該怎麼做?」他說:「我們已經走了這麼遠的距離,我們應該在那邊的樹林
裡面找個可以躲起來的地方嗎?」
「躲在黑暗中一點用也沒有,」咕魯說:「哈比人現在必須靠著白天來隱藏行蹤,
是的,白天。」
「喔,拜託!」山姆說:「即使我們必須半夜起床,現在也得先休息一下。如果你
知道怎麼走,眼前還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天不會亮,你可以帶我們走相當長的距離。」
咕魯不情願地同意了,他朝著森林的方向轉去,沿著森林的邊緣往東走了一段距離
。他不願意在這麼靠近邪惡之處的路邊休息,因此在經過一番爭執之後,他們全都爬上
一株大橡樹,在它分岔的枝枒上睡了起來,不只可以有效地隱藏行蹤,躺起來還蠻舒服
的。夜色降臨,在樹葉之間也變得完全黑暗。佛羅多和山姆喝了一點水,吃了一些麵包
和乾果,咕魯則是立刻蜷縮起來,開始睡覺,哈比人完全沒有闔眼。
在咕魯醒過來時,可能已經過了半夜,兩名哈比人都發現到他目光灼灼的看著他們
。他傾聽了片刻,聞了聞,這正如同他們所注意到的一樣,似乎是他探測時間的方式。
「我們休息夠了嗎?我們睡飽了嗎?」他說:「走吧!」
「我們沒休息夠,我們也沒睡飽,」山姆抱怨道:「但我們還是必須跟著你走。」
咕魯立刻從樹上跳了下來,四肢著地,哈比人們則是慢慢地爬下來。當他們再度回
到地面之後,咕魯立刻領著他們往東走,踏入那塊黑暗的大地。他們看不見什麼東西,
因為夜色極端的深沈,他們在被樹根絆到之前幾乎無法發現它們的存在。地面變得越來
越崎嶇,行走在其上也變得更為困難,但咕魯似乎一點也不受影響。他領著兩人穿過雜
草和樹叢,有些時候還可以繞過某個幽暗的深坑或是地塹,有時則是走進伸手不見五指
的溪谷而又再度走出。不過,在這段過程中,他們都一直持續地往下坡走,每一個斜坡
都變得更長、更陡。當他們第一次休息的時候,回頭依稀可以看見原先離開的森林,如
同一塊廣大的陰影一般橫躺在大地上,如同黑夜中的黑夜一般漆黑。最後,咕魯轉過身
對哈比人說:「很快就要天亮了,哈比人動作必須快一點,在這些地方最好不要待在空
曠處。動作快!」
他加快腳步,其他人疲倦地緊跟在後。很快的,他們就開始爬上了一塊高出來的丘
陵,上面大半長滿了荊豆和越橘樹,以及矮而銳利的荊棘;不過,偶爾也可以見到許多
焦黑的開闊處,佈滿近來的野火所留下的疤痕。當他們越來越靠近丘頂時,荊豆樹叢也
變得越來越密集,他們看起來非常的蒼老、高大,靠近地面的地方看起來有些枯瘦憔悴
,但上方則依舊十分壯碩,上面綻放著許多在微光中散佈著光明的黃色花朵,在暗夜中
飄送著幽香。這些樹叢高大到可以容許哈比人直接走在樹下,踏在那些乾燥的土地上。
在這個寬廣的山丘另一邊,他們繼續前進,並且藉著荊棘叢來隱藏自己的行蹤。這
些荊棘由於生長得太過靠近地面,甚至又被四處生長的歐石南莖給蓋了過去。在這一團
糾結裡面竟然別有天地,出現一塊廣大的空地,地上鋪滿了掉落的樹枝和雜草,頂上則
是蓋滿春天的新葉和新芽。他們在這塊空間中躺了片刻,疲倦得無力進食,只能看著頂
上的縫隙,注意著天色緩慢改變。
但是白天遲遲不肯降臨,只有一個死氣沈沈的褐色黎明出現在他們面前。在東方低
垂的雲朵之下,是暗紅色的天空,這並非是曙光的顏色。在眼前蒼茫的大地上,伊菲爾
杜斯黑暗的身影似乎對他們皺著眉頭,而那籠罩在暗夜之中模糊的形體,也在那暗紅光
芒的輝映之下顯得格外邪氣逼人。在他們的右邊,是一塊高大的山壁,在陰影中顯得格
外黑暗。
「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走?」佛羅多問道:「魔窟谷的開口,是否就在那團黑暗之中
?」
「我們需要這麼早就擔心嗎?」山姆說:「我們今天白天應該不會再趕路了吧?我
甚至連這是不是白天都不知道!」
「或許不會,或許不會,」咕魯說:「但我們必須趕快到達十字路口。是的,到十
字路口。就在那邊,是的,主人。」
魔多發出的暗紅色光芒慢慢的消失了,東方接著冒出大量的雲氣,讓曙光也變得十
分黯淡。佛羅多和山姆吃了一些食物,躺了下來,但咕魯則是十分不安分。他不願意吃
他們的食物,只是喝了一點水,然後,他就在樹叢中喃喃自語的嗅來嗅去,接著,他就
突然消失了。
「我猜是去找東西吃了,」山姆打著哈欠說。這次該他先睡,他很快就陷入夢鄉。
夢中他以為自己又回到袋底洞的花園,似乎在找些什麼東西;但是他背上背著一個沉重
的包袱,讓他直不起腰來。不知道怎麼搞的,這花園看起來似乎雜草叢生,非常凌亂,
荊棘和野草也從圍欄邊開始恣意蔓延過來。
「我知道這都是我的工作,可是我好累啊,」他一直不停地說著。突然間,他想起
自己要找什麼東西。「我的煙斗!」他大喊一聲醒了過來。
「蠢蛋!」他對自己說。當他張開眼睛時,還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躺在花園裡面
。「煙斗一直都在背包裡面!」然後,他才發現自己的煙斗或許是在背包中,但身上卻
沒有任何的煙草,而且,他離袋底洞更不知道有幾百哩之遠。他坐了起來,四周似乎毫
無光明,主人為什麼讓他一路睡到晚上,卻沒有醒叫他呢?
「佛羅多先生,難道你沒睡覺嗎?」他說:「這是什麼時候了?看起來很晚了!」
「不,沒有很晚,」佛羅多說:「但是,天色卻是越來越暗,依我的判斷,現在甚
至還沒中什,你也才不過睡了三個小時。」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山姆說:「有暴風雨要來嗎?如果是這樣,這可能是
我這輩子看過最猛烈的暴風雨。真希望我們能夠找個深坑躲起來,而不是就在樹叢裡面
睡覺。」他傾聽著四周的聲音。「那是什麼?是雷電,還是鼓聲什麼的?」
「我不知道,」佛羅多說:「這已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了。有些時候,地面似乎
在震動,有些時候,似乎連你的胸口都跟著一起跳躍。」
山姆看著四周。「咕魯呢?」他問:「難道他還沒回來嗎?」
「沒有,」佛羅多說:「一點他的消息都沒有。」
「好吧,我不怪他,」山姆說:「事實上,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想要擺脫過一個
人。在經歷了這麼多冒險、走了這麼遠,正當我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就迷路走丟,這
還真符合他的風格哪!不過,我很懷疑他是否真的能幫上我們的忙。」
「你忘記之前在死亡沼澤的旅程了,」佛羅多說:「我希望他不會遭遇到什麼不測
。」「我希望他不要又玩什麼詭計,總之,我希望他不要落入別人手裡。因為如果這樣
,我們很快就會有麻煩了。」
就在那一刻,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又傳來了隆隆的巨響,現在聽起來更清楚、更低
沈。腳底的大地似乎也開始跟著顫抖。「看來,我們現在就有麻煩了。」
佛羅多說:「我擔心這就是旅程的終點了。」
「或許吧,」山姆說:「可是我老爹常說,保得一條命,不怕沒希望。他後面還經
常加上一句:更重要的是吃東西。佛羅多先生,你不如先吃點東西,然後再睡一會兒吧
。」
當天下什,或者說是山姆推測當時大概已經差不多下什時分了,他打量著四周,只
能看到一個陰沈、沒有陰影的世界,緩緩融入毫無生氣、蒼白的迷濛之中,感覺起來十
分的擁擠,卻一點也不溫暖。佛羅多輾轉反側地睡著,嘴中時常喃喃自語,山姆認為他
聽見兩次甘道夫的名字。時間似乎用極慢的速度流逝,突然間,山姆聽見身後傳來嘶嘶
聲,原來是四腳著地的咕魯用閃閃發光的眼睛看著他們。
「醒來,醒來!愛睡蟲,快醒來!」他低語著:「醒來!沒時間了。我們必須走了
,是的,我們必須立刻出發。沒時間了!」
山姆懷疑的瞪著他,他似乎十分害怕,或者是非常興奮。「現在就走?你又在搞什
麼把戲?時間還沒到。現在甚至連下什茶的時間都沒到,當然,我的意思是說在悠閒的
可以用下什茶的地方──算了!」
「愚蠢!」咕魯嘶嘶地說:「我們不是在什麼悠閒的地方。時間快沒有了,是的,
很快,沒時間了,我們必須離開。醒來,主人,快醒來!」他搖著佛羅多,佛羅多從夢
中猛然驚醒,緊抓住咕魯的手臂坐了起來。咕魯甩開他的手,不停地後退。
「他們不可以這麼愚蠢,」他嘶嘶地說:「我們必須走了。沒時間了!」
之後,他嘴裡翻來覆去就是這麼幾句話。之前他去了哪裡,他又在想些什麼,讓他
變得如此急躁,他都不願意說。山姆覺得非常懷疑,也表現在臉上;但佛羅多則是面無
表情,讓人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麼。他歎著氣,背起背包,準備踏入那不斷凝聚的黑
暗中。
咕魯躡手躡腳地帶著他們走下山邊,同時盡可能不讓外人發現他們的蹤跡,只要一
遇上空曠的地形,幾乎一定是彎腰快跑前進;不過,在這麼微弱的光芒下,即使是目光
銳利的野獸,恐怕也很難發現到這些穿著灰色斗篷的哈比人,更別提他們輕手輕腳的動
作了,他們就這麼不驚一草一木的飛快消失在黑暗中。
他們馬不停蹄地趕了一個小時的路,就這麼在天地四方緊緊迫來的沉重陰霾之下前
進,這一片寂靜只有偶爾被遠方所傳來的雷聲或是遙遠山谷中的鼓聲所打斷。他們從之
前躲藏的地方不停往下走,然後直接轉向南,咕魯在這崎嶇的地形中盡量朝著遠方的山
脈前進。在不遠之處,他們現在可以看到一道如同高牆一樣的樹林,當他們越來越靠近
的時候,這才發現這些似乎是極為古老的神木群,每株都是參天大樹,雖然頂端枯萎斷
折,但底下卻依舊安然無恙。彷彿強大的雷暴只是摧毀了它們的頂端,不足以掀翻它們
的深根。
「十字路口,是的,」咕魯低語道,這是自從他們離開之前的藏身處之後,他所說
的第一句話。「我們必須往那邊走,」他往東轉去,領著眾人走上斜坡,然後才看見他
們即將踏上的道路。那是條往南的小徑,蜿蜒地進入山腳下,直到它隱入一座濃密的森
林中為止。
「這是唯一的路,」咕魯低語道:「除了這條路之外沒有別的路,沒有路了。我們
必須前往十字路口,動作快!安靜點!」
他們彷彿像是深入敵境的斥候一般地小心翼翼、悄悄踏上那條路,沿著多巖的路邊
躲躲藏藏地前進,他們自己一身灰,正好天衣無縫地融入岩石中,腳步聲也輕得如同獵
食的野貓一般。經過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後,他們終於到了森林中,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塊
頂上毫無遮蔽的空地上,直視著空曠的天空。在這些神木巨大樹幹之間的空隙,看起來
彷彿通往黑暗世界的拱門一般讓人不寒而慄。在這塊空地的正中央,四條道路交會在一
起;他們身後的是通往魔多大門的路,眼前則是通往南方的長路,在右邊則是從奧斯吉
力亞斯而來的小徑;最後一條,則是一直往山脈中延伸,通入黑暗中的東方道路,也就
是他們準備踏上的道路。
佛羅多滿心恐懼地站在該處,這才意識到有種光芒開始閃爍,他看見那光芒照在身
旁山姆的臉上。他轉過身,透過眾多的樹木,看見那條通往奧斯吉力亞斯的道路,像是
一條緞帶一般綿延往西方。在那個方向,越過被暗影籠罩的陰鬱剛鐸,太陽正在緩緩墜
落,終於找到雲朵的邊緣,散發出它最後的光芒,又彷彿落入燃燒著邪惡之火的大海中
。這短暫的光芒照在一個巨大的盤坐雕像之上,這雕像看起來十分莊嚴,如同之前在亞
苟那斯峽谷中所看到的一樣。歲月侵蝕了它的外表,邪惡的手也在其上留下了痕跡。它
的腦袋被砍掉了,卻被放上一顆粗糙的原石,上面用著十分簡陋的顏料,繪製出一張咧
嘴大笑的邪惡臉孔,額頭中央還有一枚紅色的眼睛。在它的膝蓋和寶座上,四處都刻滿
了魔多爪牙所使用的粗魯原始文字。
突然間,佛羅多在西沈的陽光照耀下,看見了國王的頭顱,它倒在路邊。「山姆,
你看!」他大喊著說:「你看!國王又再度戴上了皇冠!」
它的雙眼已經被挖空、鬍子也被弄斷了,但在它高聳的額頭上,卻出現了銀色和金
色的冠冕。一種開滿了小白花的爬籐纏繞在國王的額頭上,彷彿在向傾倒的國王致敬,
而在它雕刻出來的頭髮間,生長著黃色的景天花。
「邪惡是不可能永遠戰勝的!」佛羅多說。接著,這景象就突然間消失了,太陽落
入地平線,彷彿是油燈突然間被遮住一般,大地陷入了無比黑沈的夜晚中。
熾天使書城
【第八節 西力斯昂哥的階梯】
咕魯正拉著佛羅多的斗篷,恐懼不耐地發出嘶嘶聲。
「我們必須走了,」他說:「我們不能夠站在這裡。快點走!」
佛羅多不情願地背離西方,跟著嚮導走向黑暗的東方。他們離開這一整圈的樹木,
躲躲藏藏地走在路上,朝向山脈前進。這條路筆直的前進了一段距離,很快就開始彎向
南方,直到它來到從遠方就可以看見的亂巖堆中。亂巖堆低頭俯視著他們,露出邪惡的
氣息,似乎比陰鬱的天空來得更加黑暗。道路在它的陰影籠罩之下繼續前進,繞過它之
後又開始再度往上攀升。
佛羅多和山姆懷著極為沉重的心情前進,再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擔憂所面對的危險
了。佛羅多低著頭,他胸前的重擔又開始將他往下拉扯,在他們一通過十字路口之後,
在伊西立安幾乎被忘記的重擔,又開始提醒佛羅多它的存在。此時,他站在陡峭的道路
上,疲倦地抬起頭,正如同咕魯之前所說的一樣:他看見了戒靈的城市。他彎下身子,
藉著路旁的岩石隱藏身形。
這個狹長的山谷,是個充滿了陰影的深谷,直接切入山脈中。在另外一邊,也就是
山谷的另一個盡頭,在伊菲爾杜斯的黑暗寶座上,矗立著米那斯魔窟的城牆和高塔。天
地都籠罩在黑暗之中,但這座死城中卻有著光芒,這並非是許久以前被囚禁在光鮮大理
石牆壁中的月光,更不再是昔日在山谷中綻放光明的升月之塔。這裡所散發出來的光芒
,的確很像是月亮在蝕虧的時候所散發出來的蒼白光芒,像是鬼火,如同帶著腐敗氣息
的濃霧一般,完全無法照亮四周的任何景物。在高塔和城牆上有著許多的窗戶,像是無
數通往虛無的黑洞,但高塔的最頂端依舊陰森地轉動著,先是朝一個方向,然後再轉向
另一個方向,那是個觀看著黑夜的巨大鬼影。三人站在那邊,不由自主地被這鬼氣森森
所感染,無助地呆立當場。咕魯第一個恢復鎮定,他再度緊張地拉著所有人的斗篷,只
是不願發出任何聲音,他幾乎是硬將眾人往前拉去,每一次的步伐都是極不情願的,時
光的流逝似乎也變慢了,每一次抬起腳彷彿都要經過數分鐘的掙扎。
他們就在這樣萬般無奈的狀況下來到了那座白色的橋樑,在此,道路發著微弱的光
芒,通過山谷中央的溪流繼續往前,曲折地通往城門:那是個在北牆上張開的血盆大口
、河兩岸都有著寬廣的平地,草地上點綴著白色的花朵。這些花朵也發著微光,雖然美
麗,卻讓人不寒而慄,彷彿是某種噩夢中扭曲變形的形體。它們還發出一種類似停屍間
的詭異氣味,一種腐敗的味道充滿在空氣中。那座橋樑就這樣連結兩岸,在橋頭有著精
工打造的人獸雕像,但一切都看起來醜惡、腐化。底下的水流十分寂靜,它還冒著水氣
,只是,這些環繞著橋樑的水氣卻是冰寒澈骨。佛羅多覺得自己的腦中一片空白,五官
六識全都天旋地轉,突然間,彷彿有種超越他意志的力量接管了他,讓他伸出手,盲目
地跑向前,腦袋左右晃動著。山姆和咕魯都奔上前,正當主人走到橋邊,即將摔落橋下
時,山姆飛快地抓住主人的手臂,扶住了他。
「不是這方向!不,不是這方向!」咕魯低語道,但他齒縫間發出的嘶嘶聲像是剪
刀一般撕裂了這沈靜,他立刻害怕得趴在地上。
「撐過去,佛羅多先生!」山姆對著佛羅多的耳朵說:「醒過來!不是那個方向。
咕魯說不是,我難得同意他的看法。」
佛羅多揉著額頭,將視線移開山坡上的城市。發著閃光的高塔讓他十分嚮往,他必
須和內心衝上山坡的念頭不停的抗衡。到了最後,他終於勉力轉過身,同時還感覺到魔
戒違抗他的意志,正拉著練子緊緊向前;而且,當他移開目光的時候,他似乎失去了視
力,眼前的黑暗一時間變得完全無法穿透。咕魯趴在地上,像是只嚇壞了的小狗,已經
消失在這黑暗中。山姆扶著步履蹣跚的主人,盡可能地緊跟在後。在河邊不遠處,路旁
的石牆有個缺口,他們穿過這個缺口,踏上一條狹窄的小徑。在山姆的眼中,這條小徑
起初依舊閃著微光,直到他們脫離了那死亡花朵的花海之後,小徑才黯淡下來,悄悄地
蜿蜒直上山谷的北坡。
哈比人沿著這條小徑艱苦的前進,完全無法看見前方的咕魯,只有在他停下腳步回
頭揮手的時候,才知道他人在何方。那時,他的眼中閃動著白綠色的光芒,似乎是反應
著魔窟的妖光,或者是他心中的某種情緒。佛羅多和山姆一直都覺得,魔窟的黑洞和詭
異的妖光追隨著他們,即使他們在山坡上不停地趕路,也忍不住內心的衝動,不停地回
頭觀望,又強迫自己將目光移回到眼前的小徑上,他們無法加快腳步,只能緩慢地前進
。當他們終於脫離了河中冒出的惡臭霧氣之後,他們的呼吸才終於變得比較順暢,腦袋
也不再那麼昏昏沈沈的了,只不過,現在他們的四肢都無比的酸痛,彷彿扛著千斤重擔
走了一整夜一樣,也像是逆著瀑布的水流往上游一般。到了最後,他們不不得已只能被
迫停下來,佛羅多停下腳步,在岩石上坐了下來,他們現在終於已經爬到那亂巖堆之上
。在他們眼前是山谷邊的一塊空地,小徑繞過這堆岩石繼續前進,接下去的地形更為險
惡,狹窄的小徑右邊就是萬丈深淵;這條小徑越過陡峭的南面山壁,持續往上攀升,消
失在一團黑氣之中。
「山姆,我一定得休息一下才行,」佛羅多低語道:「山姆哪,它好重,好重喔!
不知道我還能夠帶著它走多遠?反正,在我們繼續趕路之前,我一定得休息一下才行!
」他指著眼前那狹窄的險路。
「噓!噓!」咕魯急忙跑了回來。「噓噓!」他手指放在嘴上,用力地搖著頭。他
拉著佛羅多的袖子,指著眼前的道路,但佛羅多動也不動。
「不行,」他說:「還不行。」疲倦和超乎常人想像的壓力,如排山倒海一般地湧
來,他的四肢百骸似乎都因詛咒而變得無比沉重。「我要休息,」他喃喃道。
一聽見這句話,咕魯的恐懼和激動的情緒就變得無比的強烈,竟然讓他再度開口,
他遮著嘴唇、嘶嘶地說話,彷彿不想讓隱形的竊聽者聽見。「不能在這裡,不行、不能
在這裡休息。笨蛋!眼睛可以看見我們,當他們到橋邊的時候會看見我們。快走!往上
爬,往上爬!快來!」
「來吧,佛羅多先生,」山姆說:「他又說對了,我們真的不能待在這裡。」
「好吧,」佛羅多用虛弱的聲音說,彷彿在半夢半醒之間。「我願意試試。」他疲
倦無比的站起身。
已經太遲了!就在那一刻,他們腳底下的岩石開始劇烈地晃動,震耳欲聾的悶響聲
又再度穿越地面,在山脈中不停的迴響;然後,一道刺眼的紅光突如其來的射出,在遙
遠的東方之後,這道紅光射進天際,將低矮的雲朵全都染成血紅色。在這充滿陰影和蒼
白微光的山谷中,這紅光激烈得讓人難以忍受。在葛哥洛斯盆地中湧出的火光照耀下,
這裡險峻的山脈更顯得無比的陰森,接下來是一聲巨大的雷響。
米那斯魔窟跟著回應了,它的回應是一道道的閃電從塔中射向空中的雲朵,藍白色
的電蛇從高塔和鄰近的山丘奔出,舔舐著低矮的雲朵,大地發出哀鳴,從城市中發出一
聲刺耳的哀嚎,結合了禿鷹冷酷的嚎叫和馬匹恐懼與憤怒的嘶鳴聲,城中傳來了撕心裂
肺的刺耳之聲,緩緩地升高,直到超越人類聽力的極限。哈比人踉蹌摔倒在地,手捂著
耳朵不能動彈。
在這恐懼的聲響結束之後,緊接著的是一長段讓人覺得無比痛苦的沉默,佛羅多承
受不了這種壓力,緩緩地抬起頭。在狹窄的山谷彼端,幾乎與他視線平行的那座邪惡都
市,它利齒森森的大門已經敝開了,從門中走出了一支前所未有的部隊。
這個部隊全都穿著漆黑得如黑夜一般的鎧甲,靠著地面微弱的反光和牆壁的形狀,
佛羅多勉強可以看見他們:一排一排、一行一行的小人影,寂靜無聲地快速前進,如同
黑色的浪潮一般不停地湧出。在他們隊伍之前,領軍的是一群秩序井然,如同影子一般
的騎兵隊,領頭的則是一名比所有騎士都要高大的形體,全身墨黑的騎士,只有頭上有
個像是頭盔的皇冠,閃動著危險的光芒。他緩緩走近橋邊,佛羅多的目光緊跟著他,完
全無法做出別的動作,這,這莫非就是九騎士之首再度回到人世,帶領他的邪惡大軍前
往戰場?是的,眼前的就是那在幽界行走的墮落之王,他的冰刃曾經刺殺魔戒的持有者
。之前的傷痕開始隱隱作痛,一股冰寒之氣流向佛羅多的心臟。
正當這些念頭如同利劍刺穿佛羅多,讓他不能動彈之時,騎士突然間就在橋頭停了
下來,身後的所有部隊也跟著靜止不動,一時間天地一片靜默,如同死亡般的沉重。或
許是魔戒在呼喚那死靈之王,因為他似乎猶豫了片刻,感應到有其他的力量進入了他的
山谷。渾身散發著恐懼之氣的邪靈,用隱而不見的雙眼掃視著四周。佛羅多等待著,像
是毒蛇眼前的青蛙一樣動彈不得;在他等待的時候,他突然確切的感覺到一股比以往都
要強烈的慾望──戴上魔戒!但即使這誘惑力無比的強大,他還是不想要向它屈服。他
知道魔戒只會出賣他,即使他戴上魔戒,也沒有面對魔窟之王的力量,時候還沒到。他
自己的意志不再回應這召喚,但卻恐懼地發覺到有股力量從外界襲來,操縱了他的手,
佛羅多眼睜睜地看著那力量(就像是他在觀看著過去的歷史流逝一樣)讓他的手緩緩移
向脖子上的項練;然後,他自己的意志開始介入,慢慢地強迫他的手退回去,命令它去
尋找胸口的另一樣事物。在他的手中,那東西感覺起來又冷又硬,那是凱蘭崔爾女王賜
給他的小玻璃管,這段時間以來一直被視若珍寶的藏在胸前,直到此刻才被想起。當他
一碰到它的時候,所有魔戒的影像都被驅逐出腦海。
他歎了口氣,垂下頭去。
就在同一刻,死靈王轉過身,策馬奔過橋樑,他所有的黑衣部隊也緊跟在後。或許
是那精靈的斗篷欺瞞過了他的雙眼,或許是那小小敵人的心智,在精靈的協助下抵抗了
他的意志,但他必須趕路。時機已經到來,主上已經下令他必須帶著部隊即刻投入西方
的戰場。
他很快地如同陰影融入黑暗中一般消失在路的另一頭,在他身後,無數的黑色身影
依舊不停的通過橋樑。即使在埃西鐸的全盛時期,這座山谷中也沒有出現過這麼強大的
兵力。安都因河從來沒有目睹過這麼邪惡和浩大的陣容,而且,這只不過是魔多諸多兵
力的其中一支罷了。
佛羅多打了個寒顫,突然間,他的思緒飄向法拉墨。「風暴終於爆發了!」他想:
「這樣的刀山劍林將要前往奧斯吉力亞斯。法拉墨來得及渡河嗎?他早已猜到了,但他
知道確切的時間嗎?在九騎士之首親征的時候,誰又能夠守的住渡口?還有其他的部隊
會來……我已經太遲了,一切都已經絕望了,都是因為我在路上的拖延,一切都完了。
即使我完成了這個任務,也不會有任何人知道,我將無法把這消息和任何的活人分享,
一切都將化為烏有。」他被這種絕望的情緒徹底擊潰,開始啜泣起來,而魔窟的部隊依
舊毫不留情的繼續前進。然後,彷彿從遠方,穿越了夏爾的回憶而來,在某個陽光燦爛
的早晨,門一打開,他就聽見山姆的聲音說:「醒過來,佛羅多先生!快醒來!」即使
那聲音加上「早餐好了!」他也不會感到多驚訝。山姆的語氣的確相當急躁:「醒來了
,佛羅多先生!他們都走了。」他說。
一聲沈悶的響聲,米那斯魔窟的大門關了起來,最後一排的長槍已經消失在路的彼
端。高塔依舊對著山谷露出獰笑,但其中的光芒已經消失了,整座城市又再度落入黑暗
的沉默陰影中,但它依舊虎視眈眈的看著這山谷。
「醒來了,佛羅多先生!他們都走了,我們最好也趕快走了。這個地方還是有種力
量留下來,它有眼睛或是可以看見四周的變化,我們在同一個地方待得越久,它就越有
可能發現我們。快來,佛羅多先生!」
佛羅多抬起頭,慢慢地站起來。絕望並沒有離開他的心頭,但之前的軟弱已經過去
了。他甚至露出凝重的微笑,明白自己心中已經決定了一切,正好和之前的想法完全相
反。該做的就是要做,即使法拉墨、亞拉岡和愛隆、凱蘭崔爾、甘道夫都無法和他分享
這一切,他也不在乎。他一隻手拿著手杖,另一隻手握著凱蘭崔爾送給他的禮物,當他
注意到清澈的光芒從手中流洩而出時,他將它放到胸口,貼在胸前。然後,他轉身離開
現在只殘餘著微弱灰光的魔窟,準備繼續往上走。
看來,在米那斯魔窟的大門打開時,咕魯似乎一路爬進了黑暗之中,把哈比人們留
在後頭。他現在又爬了回來,牙齒不停地打顫,手指搓動著。「笨蛋!愚蠢!」他嘶嘶
地說:「動作快!他們絕對不可以認為危險已經過去了。並沒有。快點!」
他們沒有回答,只是跟著他走上危險的小徑。即使在經歷過這麼多危險之後,他們
還是不喜歡這樣的處境,但幸好這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的,小徑轉了個彎,山邊又再
度平緩,他們又來到了一個岩石間的狹窄開口,他們已經來到了咕魯所提到的第一段樓
梯。四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但咕魯回頭時,眼睛在黑暗中發出微光,指引著他們之前
幾步的道路。
「小心!」他低聲說:「階梯,很多階梯。一定要小心!」
他們的確需要非常小心。佛羅多和山姆起初覺得兩邊終於有了山壁,安全多了,但
那階梯陡峭得幾乎跟梯子一樣,當他們越走越高的時候,也越來越在意身後的一片漆黑
。每一階都十分的狹窄,彼此的寬度參差不齊,讓人難以落腳。階梯的邊緣磨損得十分
嚴重,有些甚至破碎不堪,多踏一腳就碎成飛灰。哈比人掙扎著前進,到了最後,他們
只能用手抓著上面的階梯,強迫自己疼痛的膝蓋不停彎曲伸直,階梯卻似乎永無止盡的
一直切入陡峭的山中,眼前的山壁依舊變得越來越高。
到了最後,正當他們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忍受的時候,他們看見咕魯的眼睛又回頭望
著他們。
「我們到了!」他低聲說:「第一層階梯完了。聰明的哈比人可以爬這麼高,非常
聰明。再爬幾階就好了,是的。」
佛羅多跟著頭暉腦漲、渾身酸痛的山姆爬上最後一階,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揉捏著
腳和膝蓋。他們正處在一個黑暗的道路上,似乎還不停地往上延伸;唯一的差別只是它
的坡度比較和緩,而且沒有階梯。咕魯並沒有讓他們休息太久。「還有另外一道階梯,
」他說:「更長的階梯,我們走完下一次的階梯就可以休息,之前還不行。」
山姆發出哀嚎聲:「你剛剛說會更長嗎?」他問。
「是的,嘶嘶的,更長,」咕魯說:「但是沒有這麼難爬。哈比人爬完了直直梯,
接下來會是彎彎梯。」
「在那之後呢?」山姆說。
「到時候就知道了,」咕魯柔聲說:「喔,是的,到時候就知道了!」
「我記得你說過那邊有個隧道,」山姆說:「是不是有條隧道可以通過?」
「喔,是的,有條隧道,」咕魯說:「哈比人可以在休息之後再去那邊。如果他們
可以走過那些階梯,幾乎就到頂了。非常接近,只要他們能通過。喔,是的!」
佛羅多忍不住渾身發抖,之前的攀爬讓他全身燥熱,但他突然間覺得渾身冷汗直流
,似乎從山頂有道冷風不斷地往下吹。他站直身子,全身發抖地說:「好吧,出發吧!
」他說:「這裡實在不適合久坐。」
這條路似乎綿延好幾哩,冷風一直毫不留情地吹過來,讓他們一直頂著寒風前進。
這座山脈似乎利用死亡的吹息來挑釁他們,不想讓他們前往一探究竟,或是想要將他們
吹入身後的黑暗中。他們只知道似乎走到了盡頭,因為右手邊感覺不到任何山壁。他們
什麼也看不見,他們只能感覺到四周都被灰沈沈的陰影所包圍,但偶爾會從低垂的雲朵
中迸射出暗紅色的光芒,在那一瞬間,他們會看見前方和左右兩邊都有著高聳入雲的山
脈,彷彿是頂天的大柱一般。他們似乎直爬上了幾百尺,來到了一個巖棚,左方是一個
懸崖,右方則是一個深谷。咕魯領著他們靠近懸崖底下,暫時,他們似乎不是再繼續往
上爬,但地面卻變得更為崎嶇,在黑暗中顯得無比的危險。路上堆滿了大小不一的落石
,他們只能非常緩慢、十分小心地前進。山姆和佛羅多都已經失去了對時間的感覺,也
不記得自己已經進入了魔窟谷多久的時間,黑夜似乎永遠不會離開。一段時間之後,他
們又再度看到眼前有一座高大的阻礙隆起,並且跟著再度出現另外一座階梯。他們又停
了下來,稍後開始繼續往上爬。這是段極為漫長、讓人感到疲倦的過程,但這次的階梯
並沒有切入山中,而是在後傾的懸崖上如蛇一般蜿蜒的往上,其中一段甚至緊鄰著直上
直下的斷崖,佛羅多靠近一看,看見底下是通往魔窟山谷的無盡深淵。底下的道路都散
發著詭異的光芒,一路延伸通往無名之境。
階梯一直蜿蜒著向上,最後終於在經過一段直直的攀爬之後,來到了另一個階段。
眼前的道路避開了主要的通道,沿著它自己在山脈中切開的空隙,穿入伊菲爾杜斯的空
隙中。哈比人依稀可以看見兩邊有著高聳不平的岩石,之間還有著比黑夜還要深沈的縫
隙,無數道寒冷的空氣不停地咬齧該處。這時,天空的紅光似乎變得更為強烈,只是他
們完全不確定這倒底是否代表著這個佈滿陰影的地方終於要面對清晨,還是索倫正用他
那邪火折磨之後的葛哥洛斯盆地。
佛羅多抬起頭,在更遠的地方似乎看見了這條道路的盡頭,在山巔上映襯著紅色的
天空,好像有一道在兩座山肩之間切割出來的深刻裂縫,山肩上則是各有一個像是獸角
形狀的岩石。
他停下腳步,更仔細地打量著,左邊的巖角比較高細,裡面發出某種紅光,或者也
有可能是天空的紅光透過其中的孔洞照過來。他現在可以清楚地看見,那是一座高聳的
黑色塔樓。他碰碰山姆的手臂,指向前方。
「我不喜歡它的樣子!」山姆說:「你所說的秘密通道,最後還是有人守衛,」
他轉過身面對咕魯低吼道:「我想你早就知道了,對吧?」
「是的,所有的路都受到監視,」咕魯說:「當然是這樣的,但哈比人一定要試試
才行,這可能是監視最薄弱的地方。或許他們都去參加大戰役了,或許這樣!」
「或許吧,」山姆咕噥道:「好吧,至少這看起來還有很遠,我們還要爬很高才會
到那邊,而且還要走很長的一段隧道。佛羅多先生,我想你應該要睡一會兒。我不知道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是白天還是黑夜,但是我知道我們已經走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是的,我們必須休息了,」佛羅多說:「讓我們找個可以避風的角落吧,累積一
些體力,準備最後一程。」因為他覺得這應該就是最後一次了。山外那塊土地的恐怖和
要在那邊執行的任務,似乎都是很遙遠的事情了,現在暫時不會困擾他,他腦中只有一
件事情,就是如何穿越眼前似乎無法穿透的障礙。只要他能夠完成這不可能的任務,似
乎遠方的那個工作就會變得更容易執行了些。至少,這是他在身心俱疲、處在西力斯昂
哥的陰影之下時的想法。
他們在兩塊巨岩之間坐了下來,佛羅多和山姆坐在比較靠裡面的地方,咕魯則是趴
在靠近出口的地方,哈比人在這裡吃了踏入無名之境前的最後一餐,或許這是他們聚在
一起的最後一餐。他們吃了一些剛鐸的食物,又加了一些精靈的乾糧,最後再喝了一些
水;不過,由於他們節省喝水,因此只能夠勉強沾濕嘴唇。
「不知道我們以後會不會再找到水喝?」山姆說:「可是,我想他們即使在那邊也
要喝水吧?半獸人會喝水,對吧?」
「是的,他們喝水,」佛羅多說:「但還是別說了,他們所喝的東西不是我們能喝
的。」
「那麼我們就更應該裝滿水壺,」山姆說:「可是這裡根本一點水也沒有,我連水
聲都沒聽到,而且,法拉墨還說過不可以喝任何魔窟的水。」
「他所說的是,不要喝任何從伊姆拉德魔窟中流出的水,」佛羅多說:「我們已經
不在那個山谷裡面了,而且如果這裡有泉水,也只是流進那山谷,不是流出那山谷。」
「我可不會這麼想,」山姆說:「至少在我渴死之前都不行,這個地方有種邪惡的
感覺。」他嗅了嗅。「而且還有一種奇怪的味道,你注意到了嗎?有種怪怪的味道,我
不喜歡這味道。」
「我不喜歡這裡的任何東西,」佛羅多說:「不管是階梯或是石頭、氣味還是骨頭
,地、水、風似乎都受到了詛咒,但我們是注定要通過這條路的。」
「是的,的確是這樣,」山姆說:「如果我們在出發前對此地早有任何瞭解,現在
就不會在這裡了,但我想世事多半就是這樣吧。在傳說和故事中的那些英勇行為,佛羅
多先生,那些我以前稱之為冒險的事跡,我以前認為這都是那些偉大的人物主動去找尋
的,因為他們想要尋找刺激,想要在單調無聊的生活中找到一些樂子。但是,真正真實
或銘刻人心的故事並不是這樣發展的,通常,人們都是誤打誤撞的闖入歷史漩渦中,或
者可以說他們的道路就是被如此安排。我想,他們和我們一樣,有很多回頭的機會,只
是他們選擇堅持下去。如果他們真的回頭了,我們也不會知道,因為他們將會被歷史所
遺忘。我們都聽過那些繼續堅持下去人們的故事,但並非都是好結局──至少,對於故
事內的主角和外面的讀者來說不是好結局。你知道的,就是回到家,一切都沒事,只是
稍稍有了一些變遷,就像比爾博先生一樣。但是,這些並不是最好聽的故事,雖然能夠
掉進那樣的故事是我們夢寐以求的!不知道我們現在到底是掉進了什麼樣的故事中?」
「我也不知道,」佛羅多說:「但我也不能確定,這才是故事的真正情節。你隨便
找個最喜歡的故事當例子好了:你或許可以知道,或甚至是猜到這是什麼樣的故事,是
快樂結局,還是悲劇收場,但是,故事中的主角就沒有這麼好運了,你也不會想要讓他
們先知道結局。」
「是的,主人,當然羅。就以貝倫當例子羅,他根本沒想到自己會從安戈洛墜姆的
鐵王冠上取下精靈美鑽,但他還是做了,那個地方比我們現在的地方還要黑暗、還要危
險許多。但是,當然,那是個很長的故事,超越了歡樂、悲傷和遺憾,精靈美鑽最後才
來到埃蘭迪爾手中。對了,主人,我之前從來沒想過這件事情!我們有──在女皇給你
的玻璃瓶裡面,其實有那美鑽遺留的光線耶!對啊,我們其實還在同一個故事裡面耶!
這故事還在繼續中──難道偉大的故事永遠不會結束嗎?」
「不,故事永遠不會結束,」佛羅多說:「但裡面的人物來來去去;當他們的情節
結束之後,他們就會離開,我們的情節遲早也會結束的。」
「到那時,我們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睡個好覺!」山姆苦笑著說:「佛羅多先生
,我真的只想這樣而已,我想要的只是普通的休息,睡一覺,醒來在花園裡面辛苦的工
作一天,我想這可能就是我辛勤工作一輩子的目標,那些重大的計畫根本不符合我的性
格。不過,我還是想要知道,未來到底我們會不會被放入歌曲和故事之中?當然,我們
是在故事中了啦!但我的意思是說,要化成文字、在壁爐邊說的故事,或是在好多好多
年以後,可以從一本有著紅色和黑色字的大書裡面念出來。那時人們會說:『我們來聽
聽佛羅多和魔戒的故事!』而他們會說:『好啊,我最喜歡這個故事了,佛羅多非常勇
敢,對吧,爸爸?』『是的,孩子,他是哈比人之中最出名的人了,這應該就可以解釋
一切了。』」
「這已經解釋了太多啦,」佛羅多笑著說,這是一個發自內心的清朗笑聲。自從索
倫來到中土世界,在這塊土地上就不曾聽過這樣的聲音了。山姆突然間感覺到,彷彿所
有的岩石都在傾聽著,高聳的山壁也傾壓過來。但佛羅多完全不把這當一回事,他又再
度笑了。「是啊,山姆,」他說:「聽你這麼一說,讓我心情好得很,彷彿這故事已經
寫完了一樣。但是你還漏掉一個重要的人物:堅毅的山姆魏斯。『老爸,我想要聽更多
山姆的故事,老爸,他們為什麼不把他的戲份加多一點呢?我最喜歡他說話了,每次都
讓我笑呵呵。如果沒有山姆,佛羅多恐怕就走不遠了,對吧,老爸?』」
「好啦,佛羅多先生,」山姆說:「你不應該搞笑的,我可是十分認真的。」
「我也是,」佛羅多說:「我現在也還是,我們想太多了。山姆,你和我,還卡在
故事中最糟糕的部分,而且,很有可能有人在這邊會說:『爸,不要再念了,我們不想
聽了!』」
「或許吧,」山姆說:「但我可不想成為說那個話的人。已經做過的事情被記錄在
故事中也就算了,對啊,甚至咕魯在故事裡面都有可能成為大好人,至少比你的表現會
好一些。照他自己的說法,他自己以前也很喜歡故事,不知道他認為自己是好人還是壞
人?」
「咕魯!」他大喊道:「你想要當英雄嗎──這傢伙又跑到哪裡去了?」
不管是在入口還是在附近的陰影中都找不到他的蹤影,他不吃他們的東西,只是照
慣例喝了一小口水,然後他似乎就像以前一樣蜷縮起來睡覺。他們上次以為他的消失是
因為想要去附近找東西吃,但這次很明顯他又趁著兩人說話的時候溜走了,但這次又是
為了什麼?
「我不喜歡他什麼也不說就偷溜走,」山姆說:「至少現在最不應該這樣。他不可
能在這邊找到吃的東西,除非他想要吃石頭。哼,這裡甚至連青苔都沒有!」
「光擔心他也沒有用,」佛羅多說:「即使我們知道是哪條路,沒有他,我們也走
不遠,看來我們也只好忍受他的怪癖。如果他愛玩把戲,就只能讓他玩了。」
「都一樣,但我寧願讓他在我的監控之下,」山姆說:「而且,如果他在玩什麼把
戲,我更希望能夠看清楚他在幹什麼。你還記得他從來沒說清楚這裡到底有沒有守衛嗎
?現在我們在這邊看到了一座塔樓,或許是空的,或許不是。你想他會不會去找裡面的
駐軍了?可能是半獸人還是什麼的──」
「不,我不這麼認為,」佛羅多回答:「即使他有什麼詭計,我想他也不會這樣做
。至少我認為他的計謀絕不會是去找半獸人,或是任何魔王的僕人。為什麼要等到現在
,為什麼要花費這麼大精神,這麼靠近他害怕的土地之後再這樣做呢?自從我們和他結
伴之後,中間有不知道多少次都可以讓他出賣我們。不,如果他真的有什麼詭計,那一
定是他自己的秘密計謀,外人完全不瞭解。」
「好吧,佛羅多先生,我想你說的沒錯,」山姆說:「不過,這並不能讓我放心。
我不想要犯下任何錯誤,我並不懷疑他會興高彩烈地把我們交給半獸人,他可能還會親
吻對方的手;但我忘記了還有他的寶貝,的確,我想這整件事情都可以歸類到[HTH]寶
貝要給可憐的史麥戈[HT]。他的陰謀中可能唯一的重點就是這個,只是,我不明白他把
我們帶到這裡來,到底能夠怎麼樣執行他的陰謀?」
「搞不好他自己也不知道,」佛羅多說:「我也不認為在他迷糊的腦袋裡面,會有
一個完整清楚的計畫,我想他只是想要不讓寶貝落入魔王手中,盡量拖延時間。因為,
如果魔王拿到了魔戒,這會是他和全世界的最後一場災難。就另一方面來說,他拖延時
間的目的,也是為了等待適當的時機。」
「是的,這是膽小鬼和骯髒鬼之間的爭執,就像我之前所說的一樣,」山姆說:「
不過,越靠近魔王,膽小鬼就會變得越像骯髒鬼。記住我說的話:如果我們能夠走完這
條路,他絕對不可能就這麼讓我們把魔戒帶進去。」
「我們還沒走完哪,」佛羅多說。
「是的,但在那之前我們也不可以有任何的鬆懈。只要我們一閃神,骯髒鬼就會很
快地攻擊我們。不過,主人,現在你打個盹還是安全的,只要你人在我身邊。如果你能
夠瞇眼一會兒,我會覺得很高興的。我會替你注意一切;只要你靠在我身邊,讓我可以
抱著你,就絕對不會有人可以不讓山姆發現而碰你一根汗毛。」
「睡覺!」佛羅多歎氣道,他的口氣彷彿是在沙漠中看見綠洲的幻影一樣。
「是啊,我即使在這邊都睡得著。」
「主人,那就睡吧!躺在我的大腿上睡吧。」
幾小時之後,咕魯從另一個方向鬼鬼祟祟地回來了。眼前的山姆靠在岩石上,腦袋
歪著,呼吸十分沉重,佛羅多躺在他的大腿上熟睡著。山姆的褐色小手放在他蒼白的額
頭上,另一隻手則是放在主人的胸前,兩人的表情都十分的祥和。
咕魯看著他們,他瘦削、飢餓的面孔上掠過一種奇怪的表情,他眼中的光芒消失了
,變得微弱、灰敗,蒼老而疲倦;他的臉上似乎籠罩著痛苦的陰影,搖著頭,回頭看著
山頂,似乎陷入某種內心的掙扎中。然後他又轉回頭,伸出一隻顫抖的手,非常小心地
碰觸著佛羅多的膝蓋,幾乎可以說是一種愛憐的動作。在那麼一瞬間,如果兩名睡著的
哈比人看得見,他們會認為眼前站著的是一名疲倦的年老哈比人,經歷了早該歸於塵土
的漫長歲月、所有的朋友和親戚也全都失去,年輕的活力也早已不復記憶,只剩下又老
又弱的臭皮囊。只是,在那一碰之下,佛羅多動了動,發出低微的喊聲,山姆立刻驚醒
過來。他先看到的景像是咕魯「準備對主人動手」,至少,在他的心中是這樣想的。
「喂!」他粗魯地說:「你在幹什麼?」「沒有,沒有,」咕魯柔聲說:「好主人
!」
山姆說:「就算是吧,你這個老壞蛋,之前偷偷摸摸跑到別的地方去,是做什麼壞
事?」
咕魯縮回了手,眼中又再度隱隱閃動出綠色的光芒,他看起來似乎化身成一個人面
蜘蛛,趴在地上,雙眼突出地看著對方。剛剛那一瞬間已經消逝了,無法再追回。「偷
偷摸摸,偷偷摸摸!」他嘶嘶地說:「哈比人真是有禮貌,是啊。喔,好哈比人!史麥
戈帶他們來到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道路。他雖然很累、又渴,是啊,很渴很渴,他還
是帶領著他們到處找路,搜尋可能的出路,他們就只會說偷偷摸摸,偷偷摸摸。真是好
朋友,喔,是的寶貝,真是好啊!」
山姆覺得有些後悔,但依舊不是很相信對方。「抱歉,」他說:「我很抱歉,只怪
你不該把我從睡夢中吵醒。而且我是不應該睡著的,所以我才會有些驚慌。可是,佛羅
多先生很累了,我請他瞇一下,結果就變成這樣了。抱歉。但是你剛剛到底去了哪裡?
」
「偷偷摸摸,哼……」咕魯說,眼中的綠光依舊沒有消失。
「喔,好吧,」山姆說:「隨便你愛怎麼說都可以!我想反正這也不會離事實太遠
。現在我們最好一起偷偷摸摸的走。什麼時候了?是今天嗎?還是已經過了一天了?」
「已經是明天了,」咕魯說:「你們已經睡過一天了。很愚蠢,很危險,如果不是
可憐的史麥戈偷偷摸摸的看守你們。」
「我覺得自己很快就會厭倦偷偷摸摸這個字眼了!」山姆說:「不過,別在意,我
會把主人叫起來的。」他溫柔地撫弄著佛羅多的頭髮,彎下身輕輕的呼喊著他的名字。
「佛羅多先生,快醒來!快醒來!」
佛羅多動了動,張開眼,露出微笑。「山姆,你叫得有點早了吧?」他說:「天還
是黑的呢!」
「是的,這裡一直都是黑漆漆的,」山姆說:「咕魯回來了,佛羅多先生,他說這
已經是隔天了。所以我們必須繼續往前走,那是最後一階了。」
佛羅多深吸一口氣,坐了起來。「最後一階!」他說:「嗨,史麥戈!找到吃的東
西了嗎?你有休息過嗎?」
「沒吃的、沒休息,史麥戈什麼都沒有,」咕魯說:「他只會偷偷摸摸。」
山姆發出嘖嘖的聲音,但還是忍住不再多說什麼。
「史麥戈,不要替自己取綽號,」佛羅多說:「這樣不聰明,不管是真的還假的都
一樣。」
「史麥戈必須要接受別人給他的東西,」咕魯回答:「好心的山姆魏斯先生給了我
這個綽號,他是那麼見識廣博的哈比人。」
佛羅多看著山姆。「是的,主人,」他說:「當我突然醒過來,發現他就在我身邊
的時候,我的確這樣叫他。我說過我很抱歉了,看來我得要收回這句話。」
「算了吧,不要太在意,」佛羅多說:「不過,既然我們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方,史
麥戈,你和我都一樣,告訴我,我們在前面的路上可以自己找到方向嗎?我們已經看到
了那條路、也找到了進去魔多的方法,我想之前的承諾已經算是完成了。你已經照著你
所承諾的做了,你不需要再受到任何的牽絆:你可以回去找東西吃,可以自由自在地休
息,不管你想怎麼樣都可以,只是不能去投靠魔王的奴僕。有一天,我或是那些記得我
的人,可能會給你一些獎賞。」
「不,不,時候還沒到!」咕魯哀嚎著說:「喔,不行!他們不能夠只靠自己找道
路,對吧?喔,真的不行。隧道就在眼前了,史麥戈必須繼續下去。不能休息,不能吃
東西。還沒到……」
熾天使書城
【第九節 屍羅的巢穴】
如同咕魯所說的一樣,現在或許已經是白天了,但哈比人們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
改變;唯一的差異就是原先天空是處在完全的黑暗中,彷彿被浸在深沈的黑墨水之中,
而現在,天空則是變成如同深夜一般的顏色,在許多空隙中還有著灰色的微光。
不過,大地依然還是籠罩在無邊無際的陰影中。咕魯走在前面,哈比人則是肩並
著肩穿越那被兩旁高聳的風化岩石所夾的道路,看起來像是在兩座雕像的監視之下通過
一樣。四周完全寂靜無聲。
在不遠的前方,大約一哩左右之處,是座高大的灰色山壁,應該也是這座山脈的
一部分。它看起來十分黝黑,不停的往上攀升,直聳入天,遮擋住眼前所有的景物。
巖壁之下則是灰濛濛的陰影。山姆嗅了嗅附近的氣味。
「惡!這味道好臭!」他說。「之前的臭味越來越濃烈了。」他們此時正身處在陰
影之下,在這正中央有一個洞穴的開口。
「這就是進去的地方,」咕魯柔聲說。「這就是隧道的入口。」他並沒有說出它的
名字:托瑞克昂哥:屍羅的巢穴。從其中傳出了一種濃烈的臭味,這並非是魔窟山谷中
的腐敗迄未,而是一種噁心的惡臭,彷彿有各種各樣的難以名狀的穢物堆積在洞穴中,
在黑暗之中蘊育著。
「這是唯一的路嗎,史麥戈?」佛羅多說。
「是的,是的,」他回答道:「是的,我們必須走這條路。」
「你是說你之前進過這個洞?」山姆說:「呼!不過,你也有可能不介意這種臭味
。」
咕魯的眼中異光閃動。「他不知道我們介意什麼,是吧,寶貝?不,他不明白。但
史麥戈可以忍受很多事情。是的,他曾經走過這條路,喔,是的,從中間通過。這是唯
一的道路。」
「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發出這種臭味,」山姆說:「這好像是─那種,算了,我不想
說。我打賭這是半獸人住的地方,裡面的東西大概堆了幾百年。」
佛羅多說:「不管是不是半獸人,如果這是唯一的路,我們就必須走進去。」
他們在洞口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走了進去。走不了幾步,眼前就變得一片漆黑。自
從摩瑞亞那黑暗的礦坑通道之後,山姆和佛羅多就沒有遇見過這麼完全的黑暗了;而且
,甚至它還讓人覺得更深沈、更濃密。在礦坑內,還有空氣流動、回聲和廣大空間的感
覺。這裡的空氣沈滯、凝重,聲音彷彿會被吸收一般。他們似乎走在一個完全由黑暗的
本質所構成的恐怖世界當中,這黑暗所吐出的呼吸不只會讓人的眼睛看不見,更可以抹
去腦中一切關於顏色和形狀的記憶。
這裡是永夜,永不改變的黑夜,這裡的一切都是黑夜。不過,在剛開始,他們還可
以感覺到四周的不同;事實上,他們四肢的觸覺似乎被放大到讓人感覺到難過的程度。
他們可以確切的感覺到牆壁是光滑的,地板上除了偶有的階梯之外,是十分平坦的,一
直沿著固定的角度往上攀升。這條隧道十分的寬敝,寬到兩名哈比人肩並著肩走路的時
候只能用指尖碰觸到兩邊的洞壁,他們感覺自己被黑暗和整個世界徹底的分隔開來了。
咕魯先走進去,好像就在幾步之外。在他們還有心情他顧的時候,可以聽到他的呼
吸聲就在前面。但是,過不了多久之後,他們的感官變得更加遲鈍,觸覺和聽覺似乎都
麻痺了;他們依舊必須摸索著往前進,只靠著當初進來的一股意志力支撐,希望不久之
後就可以穿透隧道,來到另一邊的洞口。在他們走了不久之後(這只是個推斷,因為時
間的流逝和距離似乎都失去了意義),山姆走在右邊,觸摸著牆壁,可以清楚的感覺到
那個方向有一個開口:他嗅到一種比較沒有那麼沉重的氣息,接著又走了過去。「這裡
不只有一條岔路,」他勉強的低語道,他似乎很難吸到足夠的空氣來說話。「這真是像
極了半獸人會居住的地方!」在那之後,先是他,再來是佛羅多,都經過了三四個這樣
的開口,有些比較寬,有些比較小;但他們所走的路毫無疑問的是主要幹道,因為這條
路完全不轉彎,也是最寬的。可是,這倒底有多長?他們還要忍耐多久,還能忍耐多久
?
空氣的凝重與時遽增,他們在這一片黑暗中似乎又遭遇到某種比空氣要強韌、緻密
的阻力。當他們一路向前的時候,可以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拂過他們的腦袋,或是擦過他
們的雙手。這可能是什麼寄生植物,或是某種觸鬚。他們在黑暗中根本無法確定這些是
什麼東西。而且,那臭味依舊不斷變濃。它不停的增加,到了最後,哈比人所有的知覺
似乎都被這唯一的氣味給蒙蔽了,也讓他們更加痛苦。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他們究竟在這個晦暗無光的洞穴中度過了多長的
時間?幾小時─幾天,甚至可能有幾星期。
山姆走到佛羅多身邊,兩人的雙手緊握在一起,好不容易才找到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到了最後,佛羅多摸索著左手邊的牆壁,突然間來到了一片虛無之前。他差一點就跌
進這一片空曠之中。在此,岩石間有一道比之前所遭遇到的任何地形都要寬闊的裂口,
裡面竄出的氣味如此濃烈、威脅感更是讓人毛骨悚然,佛羅多忍不住開始乾嘔。就在那
一刻,山姆也一個踉蹌,險些跌入眼前的空洞中。佛羅多勉強壓抑著噁心和無邊無際的
恐懼,緊抓住山姆的手說。
「站起來!」他聲音嘶啞的說。「這都是從這邊來的,那種臭氣和威脅感。快點走
!快點!」他鼓起最後一絲的勇氣和意志力,將山姆拉起來,強迫著自己的四肢不停移
動。
山姆蹣跚的跟在後面。一步、兩步、三步,最後他們終於跨出了第六步。或許他們
通過了這散發出恐懼、不可見的開口,或許是別的原因;但他們只知道,突然間,兩人
的行動變得比較輕鬆了些。彷彿是之前的敵意鬆開了魔掌。他們繼續掙扎著前進,依舊
手牽著手。但是,他們幾乎立刻就遭遇到了另一項難題。隧道似乎分成兩條岔路,在這
一片黑暗中,他們完全無法分辨究竟是哪一條比較寬闊、或哪一條比較筆直。他們到底
該往哪邊走?是左邊,還是右邊?他們完全沒有任何可資判斷的依據,但只要一個閃失
,立刻可能危及性命。
「咕魯到哪裡去了?」
山姆喘氣道。「他為什麼沒等我們?」
「史麥戈!」佛羅多勉強試著呼喚對方的名字。「史麥戈!」但他的聲音嘶啞,幾
乎一出嘴唇就立刻難以分辨。沒有任何的回答、沒有回音,連空氣都毫無變動。
「我想他這次真的走了,」山姆嘀咕著。「我想這就是為什麼他要帶我們來這邊的
原因。咕魯!如果我們還會再見面,你會後悔的。」這時,他們在黑暗中摸索著,發現
左方的開口被擋住了:如果這不是條死路,就是有塊大石頭掉在路中央。「不能走這條
路,」
佛羅多低聲道:「不管對或是錯,我們都必須走另一條。」
「而且還要快點!」山姆喘著氣說。
「這裡有什麼比咕魯還要邪惡的東西。我可以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監視著我們。」
他們往前走不過幾碼,身後就傳來了一種聲音;在這一片凝重的寂靜中,這讓人感到無
比的恐懼:一種冒著泡,咕嚕咕嚕的聲音,拖的非常長的嘶嘶聲。他們轉過身,但還是
什麼都看不見。他們只能如同雕像般的站立不動,瞪著黑暗中的未知。
「這是個陷阱!」山姆說,他立刻握住劍柄,當他這樣作的時候,他想到在古墓崗
上遭遇到的可怕景象。「我真希望湯姆在附近!
」
他想著。然後,在一片黑暗的包圍下,在滿腔怒火和絕望的激湯下,他似乎看見了
一道光芒:起初它強到難以忍受,彷彿是久不見天日的人直視陽光一樣痛苦。然後那光
芒出現了顏色:綠色、金色、銀色、白色。在遙遠的地方,彷彿是由精靈之手所繪出的
圖案,上面顯現出凱蘭崔爾女皇站在羅瑞安草地上的情景,她手中拿著許多的禮物。至
於你,魔戒持有者,他聽見她說,遙遠但卻十分的清晰,我替你準備了這個。那咕嚕聲
越來越靠近,中間還夾雜著某種關節摩擦的尖銳聲音。在它之前先傳來的是一股臭味。
「主人,主人!」生命交關的危急讓他嘶啞的喉嚨發出了聲音。「女皇的禮物!星之光
!她說這會是你在黑暗中的照明。星之光!」
「星之光?」佛羅多彷彿大夢初醒一般,一開始完全不能理解對方說的話。「是啊
,我為什麼沒想到?當所有光芒熄滅時的照明!現在,真的只有這光明可以幫助我們了
。」
他的手緩緩伸向胸口,慢慢的高舉凱蘭崔爾賜給他的小玻璃瓶。一開始,它像是穿
透濃密雲層升起的星辰一樣微弱、閃動;然後,它的光芒逐漸增強,佛羅多心中的希望
也開始躍動。它開始發亮,接著化為銀色的火焰,一顆閃動的光之心,彷彿埃蘭迪爾親
身下凡,讓額頭上精靈寶鑽的光芒照耀在大地。黑暗開始退縮,這光芒似乎構成了一個
閃亮的透明圓球體,握著它的手也閃動著白色的火焰。佛羅多驚訝的瞪著這棒極了的禮
物,訝異於自己隨身帶著它這麼長的時間,竟然沒有發現它的力量和光芒。直到他們來
到魔窟谷之前,他在路上幾乎完全忘了這個東西的存在。而且,他一路上完全不敢任意
使用它;因為他擔心這光芒將會暴露他們的行蹤。
AiyaEarendilElenionAncalima!他大喊著,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這似乎是
另外一個力量藉著他之口,在此地不受惡臭壓抑的念誦著。但是,中土世界也有其他的
力量,古老而強大的夜晚之力量。在黑暗中漫步的她曾經聽過遠古時代的精靈呼喊,所
以對此並不在乎,也不能讓她感到退縮。正在佛羅多開口的時候,他可以清楚的感覺到
有股威脅和意志在打量著他。就在隧道中不遠的地方,在他們之前差點摔倒的開口和現
在所在的位置之間;他意識到有許多雙眼睛慢慢的現形,兩大團密集複雜的眼睛─這原
來就是洞穴中殺氣的來源。
星之光的輝芒在那許多面的複眼上被折射、打碎,但在那雙眼之後有種蒼白、致命
的火焰開始升溫,這是個在某種邪惡意識中醞釀已久的火焰。那是被詛咒的妖物之眼,
充滿著獸性,卻又有著以傷人為樂的邪惡智慧,邊打量著眼前逃跑無望的獵物們。
佛羅多和山姆害怕的不知所措,開始慢慢的後退,他們自己的目光也被那雙充滿怨
毒的眼睛給攫住。他們不斷的後退,那雙眼則是不停的前進。佛羅多的手開始顫抖,然
後,星芒的威力開始減弱了。突然間,那雙眼為了娛樂自己,刻意將他們從某種定身的
邪法中釋放出來,讓他們徒勞無功的四處奔逃;不過,即使在奔跑得同時,佛羅多回過
頭去,依然驚恐的發現,那雙眼睛還是緊追不捨。他們彷彿被某種死亡的臭氣給緊緊的
包圍住。「停住!停住!」他絕望的大喊。「跑也沒有用。」那雙眼睛緩緩的靠近。
「凱蘭崔爾!」他大喊著,鼓起一絲勇氣,奮力將星之光高舉。那雙眼停了下來。
它似乎有了懷疑,鬆懈了片刻。佛羅多的心中在此時燃起了熊熊怒火,他不及多想,根
本沒時間考慮這倒底是愚蠢還是勇敢;就這麼左手拿著星之光,右手拔出了寶劍。刺針
藍光一閃,鋒利的精靈寶劍在白光的照耀下發出柔和的光芒。然後,佛羅多一手高舉著
星光,一手拿著寶劍;夏爾來的哈比人就這麼勇氣十足的迎向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動搖了。當光芒越來越靠近的時候,它們開始有了懷疑。一個接一個,那
些眼睛的光芒減弱了,它們也開始後退。之前從來沒有這麼致命的光芒曾經威脅過它們
。它們安全的躲在地底,不受太陽、月亮和星光的威脅。但是,現在,一道星光射入了
地底,而且還在不斷的進逼。那些眼睛退縮了。一個接一個的,眼睛們開始熄滅,一道
光芒無法分辨的巨大身影擋住了兩人的視線。這些眼睛消失了。
「主人,主人!」山姆大喊著。他自己也拔出劍,緊跟在後。「星光萬歲!如果他
們聽到我們的所作所為,那些精靈一定會替我們作首歌的!真希望我能活著告訴他們這
些事情,聽到他們所唱的歌曲。主人,等等,不要再追了!不要進到那洞穴裡面!現在
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我們趕快離開這個惡臭的洞穴!」
因此,他們又轉身朝向原來的方向,先是用走的,然後開始用跑的,因為眼前的地
面已經變得更陡峭;他們每走一步,就可以更遠離這無形的惡臭,而他們也可以爭取到
更多攀爬的力量和決心。但是,他們依舊可以聽見那監視者在背後苦苦追趕的聲音,或
許他暫時目盲,但他並沒有被擊敗,依舊一心只掛念著死亡。同時,眼前也吹來了一陣
冰冷、微弱的涼風。終於,洞穴的開口已經出現在眼前了。他們氣喘吁吁,迫不及待的
想要找個沒有屋頂的地方,於是三步並做兩步的衝向前。可是,他們卻在驚訝中步履不
穩的連續往後退了數步。出口被某種東西遮擋住了,但並非是岩石;那是種柔軟、有些
許彈性的東西,但卻又強韌、難以破壞。空氣可以穿的過,卻沒有任何光線射入。他們
又往前衝了一次,又再度被彈回來。
佛羅多高舉著星之光,察看著眼前景物,發現了一道灰幕,星之光不但無法穿透,
更無法照亮。彷彿這是種被黑暗所投射出來的陰影,因此沒有任何的光明可以將它驅散
。在洞口的是嚴絲合縫的巨大網子,像是某種巨大蜘蛛的傑作,整整齊齊的但是更緊密
、更巨大,每條線都粗的跟繩子一樣。
山姆露出凝重的笑容:「蜘蛛網!就這樣嗎?蜘蛛網!就算是蜘蛛又怎麼樣!去死
吧,給我破吧!」他怒氣沖沖的用寶劍砍著,但鋒刃所過之處蛛網並不斷折。它會稍稍
拉開一些,然後又如同拉開的弓弦一樣彈回,將刀鋒和手臂都一起彈開。山姆用盡全身
力氣砍了三次,到了最後,好不容易才在無數條的蛛絲中斷了一條,發出咻的破空聲。
其中一端掃過山姆的手掌,讓他痛的大叫,退了幾步,用嘴吸著傷口,「要花好幾天才
能砍出一條路來,我們該怎麼辦?那些眼睛回來了嗎?」
「不,還沒看到,」佛羅多說。「只是,我依舊覺得它們還在看著我,至少還在想
著我:或許在擬定著某些計畫。如果這光芒減弱了,或消失了,它們會很快的回來。」
「最後還是被困住了!」山姆喪氣的說,他的怒氣又再度因為疲倦和絕望而爆發了
,「像是只小蟲被困在蛛網中一樣。願法拉墨的詛咒趕快報應在咕魯身上!」
「就算這樣,對我們也一點幫助都沒有,」佛羅多說。「來吧!讓我們看看刺針能
創造什麼奇跡。這是柄精靈的利刃。在它所鑄造的貝爾蘭之深谷中,一定有這種恐怖的
蛛網。不過,你必須站在後面看守,替我趕開那些眼睛。來,拿著這星光。不要害怕。
高舉著它,仔細注意眼前的景象!」
佛羅多走到這糾結的蛛網之前,回身一砍,利刃俐落的砍斷了無數的蛛絲。閃著藍
焰的寶劍像是鐮刀除草一樣的輕易,蛛網在刀刃前自然萎縮斷裂,無力的軟垂下來。很
快的就開出了一條通路。他砍了一劍又一劍,直到最後所有在範圍內的蛛網都破碎為止
;蛛網的上半部化成一個迎風招搖的廉幕。陷阱被破壞了。
「來吧!」佛羅多大喊道。「快!快!」他腦中充滿了終於可以逃出這絕望之窟的
狂喜。似乎血管中流進了許多香醇的美酒。他跳出洞口,大喊大叫。在他經歷過洞穴中
無盡的黑暗之後,外面的漆黑似乎也變得光明許多。那濃密的黑煙已經攀升到天空中,
變得比較稀疏了些。看來白天的最後幾個小時已經快要過去了,魔多的紅光已經在這一
團迷濛中減弱許多。
但是,對佛羅多來說,這似乎像是面對著一個充滿希望的清晨。他幾乎已經來到了
魔多高牆邊緣,只是變得比較高了些。他的眼前就是西力斯昂哥的深谷,在黑色邊緣中
的一道缺口,兩邊則是有著高聳的黑色岩石,彷彿是在天空中的兩名守衛。這只要一段
衝刺,一下子就可以衝過去了!
「隘口終於到了,山姆!」他不管自己聲音的嘶啞,在好不容易脫離了沈悶空氣的
壓抑之後,似乎一切都獲得了解放。
「隘口!跑吧,跑吧,我們就要過去了,任何人都來不及阻擋我們了!」山姆盡快
的逼迫自己雙腿往前走,但是,即使他很高興可以擺脫這限制,他還是覺得很不安;當
他奔跑的時候,他還會不時的回頭看著那漆黑的拱門,很擔心會看見眼睛或是某種形體
衝出來追捕他們。他或他的主人對於屍羅的巢穴所知太少了,她的巢穴有許多個出口。
她是蜘蛛化身的邪惡意志,在那地方已經居住了無數個紀元,她甚至曾經居住在西
方的精靈國度中,現在都已經淪陷入海中。在那裡,貝倫曾經在多瑞亞斯的恐怖山脈中
奮戰,露西安也是在該處踏上了綠色的大地,遇見了命定的邂逅。沒有任何的故事描述
屍羅是如何逃出廢墟,來到這裡的,因為在那黑暗的年代中沒有多少記載流傳下來。
但她依舊在這裡,甚至是在索倫來到這裡,巴拉多要塞奠基之前,就已經居住在此
地;除了自己之外,不服侍任何人。她啜飲著人類和精靈的血液,在黑暗中變得無比的
臃腫,不停的編織著各種各樣的灰暗蛛網。
因為,所有的活物都是她的食物,她所吐出的只有黑暗。她的幼生是和各種各樣的
雄性雜交而來,她所孵出各式各樣的雜種被她散佈在從伊菲爾杜斯到東方山丘的地方,
甚至包括了多爾哥多和幽暗密林的廣大疆域中。但是,這其中沒有任何一隻可以超越她
,她是偉大的屍羅,是昂哥立安最後一個破壞世界的子嗣。許多年以前,咕魯就曾經遭
遇過他;史麥戈喜歡挖掘、探索任何一個黑暗的洞穴,也因此他行禮敬拜她。她的邪惡
也隨時隨地的伴隨在他身邊,替他切斷光明和後悔的道路。他也承諾她會替她帶來食物
。
但是,她的慾望並非是他的慾望。她對於高塔、戒指或是任何由人力所打造的東西
所知甚少;她唯一單純的慾望就是其他一切生靈的死亡,能夠換來她的溫飽和食慾滿足
,讓她繼續的臃腫,直到山脈再也裝不下她,黑暗再也無法隱藏她為止。但是,那個慾
望還需要很久才能達到,她已經餓了許久,因為索倫的力量不停擴張,一切的生靈也都
不敢靠近他的邊境。山谷中的城市一片死寂,沒有精靈或是人類願意靠近,只剩下那些
倒楣的半獸人。他們吃起來又苦又難吃。但她還是必須要填飽肚子;不管這些可憐的東
西如何挖掘出各種各樣的通道,她總是能找到方法將他們吃掉。但她一直渴求更甜美的
肉。
咕魯這次終於把他們帶到了她面前:「到時就知道了,到時就知道了,」在邪惡的
一面凸顯時,他經常這樣自言自語,當他從愛明莫爾前往魔窟谷的時候更是如此,「到
時就知道了。應該會不錯的,喔是的,當她丟掉那些骨頭和衣服的時候,我們就可以找
到它,我們就可以找到寶貝,是給可憐的史麥戈帶來食物的小小獎賞。我們就會遵守承
諾,拯救寶貝。喔是的。當我們好好收起它的時候,她就會知道的。喔是的,那時我們
就會好好回報她,我的寶貝。我們會好好回報每個人!」在他的心中就這樣一直盤算著
,直到他趁著同伴睡著時,悄悄溜到她面前卑躬屈膝時,還是希望能夠不要讓她知道這
件事情。
至於索倫:他知道她躲藏的地方。她能夠時時飢渴不滿,又保持著威嚇的力量讓他
感到非常滿意,這是個比他所有的能力所創造出來的守衛還要更完美的看守者。至於那
些半獸人,他們是好用的奴僕,反正他手下多的是,如果屍羅偶爾抓幾個半獸人來填飽
肚子,他也不介意,這是不值得感到可惜的損失。就像是人們偶爾會丟給自己的貓一些
餌食一樣(他總是稱呼她為他的小貓,但實際上他們彼此之間一點聯繫也沒有),索倫
也會把他一些毫無用處的犯人丟到她面前。他會刻意將他們趕進洞穴中,讓部下回報她
獵食的表現。因此,他們就這麼相安無事的共處著,滿足於自己的計謀,不擔心任何的
攻擊或是來自對方的怒氣和詭計。從以前到現在,從來沒有任何的獵物可以逃脫屍羅的
羅網,而現在,她的怒氣和飢渴更是前所未有的盈漲欲裂。
不過,山姆對這個他們所打攪的邪惡一無所知;他唯一的線索只是心中有種逐漸累
積的恐懼,是種他看不見的不安;它變得如此沉重,讓他連奔跑時的腳步都如同鉛一樣
的抬不起來。他覺得身體的四周充滿了恐懼的氣息,隘口很可能有大軍駐守。而主人竟
然就這麼毫無防備的奔向前去。因此,他將目光從左邊懸崖的凹洞邊移開,看著前方,
發現有兩樣東西更讓他感覺到猜疑不定。他注意到佛羅多還沒有入鞘的寶劍依舊閃著藍
光;他也注意到雖然身後的天空是黑色的,但塔樓中的窗戶依舊閃著血紅。
「半獸人!」他嘀咕著。「我們絕對不能夠這樣魯莽的衝過去。四周還有半獸人,
或是比半獸人更糟糕的東西。」然後他又再度恢復原先小心翼翼的態度,用手蓋住那寶
貴的星之光。他的手發出了片刻短暫的紅光,然後他就將瓶子放進胸口前的口袋,將精
靈的斗篷重新裹上。接著,他試著加快腳步趕上。他的主人已經越衝越遠了,幾乎已經
跑出二十步之外;在這一片漆黑下,他灰色的身影很快就會隱沒在這一片蒼茫中。
當她來的時候,山姆正好將星之光收到胸前的口袋。就在他左前方不遠的地方,突
然有一個前所未見,讓人心膽俱裂的恐怖形體從懸崖下的另一個開口處衝了出來。這像
是從人們的噩夢中甦醒過來的邪氣集合體,她的身軀像是蜘蛛,但比食肉的野獸更飢渴
,她眼中的智慧之光讓她比一般的獸類更顯駭人。這些複眼就是他先前以為已經擊敗,
退縮的眼睛。
現在又再度亮起了恐怖的光芒,全都集中在她往外凸的前額上。她還長著詭異的角
,在粗短的脖子後面則是臃腫變形的身體,看起來像是一個鼓漲的醜惡囊袋,在她的兩
腿之間淫邪的搖晃著;她巨大的身軀是黑色的上面點綴著噁心的記號,但之下的肚子則
是蒼白、半透明的,不停的冒出臭氣。她的腿彎曲,扭曲的關節高聳於背部的高度之上
,上面的毛髮根根聳立,像是鋼針一般,在每條腿的末端還搭配上一隻爪子。在她一將
柔軟的身體和折疊的肢體擠出洞口之後,她立刻用閃電般的速度奔跑過來,接著奮力一
躍。她的位置剛好在山姆和她的主人之間。她可能沒有看見山姆,或者是由於他身上的
光芒而刻意避開它,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失去了光芒,毫無防備奔跑著的佛羅多。
他奔跑的速度很快,但屍羅更快,她再幾個躍進就可以追上他了。
山姆倒抽一口冷氣,鼓起所有力氣扯開喉嚨大喊:「小心你後面!」
他嘶吼著。「主人,小心!我─」但他的聲音突然被悶住了。一隻細長、黏膩的手
摀住他的嘴,另一隻手則是抓住他的脖子,另外某種東西則是纏住他的雙腳。不及防備
的他就這麼跌入了攻擊者的懷抱中。
「抓住了!」咕魯在他的耳邊嘶嘶的說道:「終於,我的寶貝,我們抓到他了。是
的,這個臭哈比人。我們抓這個。她可以抓另一個。喔是的,屍羅會抓他,不抓史麥戈
。他保證過,絕對不會傷害主人。但他還是抓到你了,你這個臭髒狡猾人!」他對著山
姆的脖子吐了口痰。在被對方的背叛激怒,和眼看著自己無法即時馳援主人的慌張情緒
下,咕魯眼中緩慢遲的山姆突然爆發出無人能預料到的力量。
咕魯當然可以動作更快、更用力些,但是他太大意了。他的手一鬆,摀住山姆的手
滑開了,山姆一彎身,繼續往前衝,試著掙脫開脖子上的束縛。他的寶劍依舊在手中,
左手臂則是掛著法拉墨送他們的手杖。他慌張中試著轉過身刺殺敵人,但咕魯的動作太
快了。他細長的手伸了出來,快如疾電的抓住山姆的手腕:他的手指如同鋼箝一樣,無
情的將山姆的手往前彎,直到山姆吃痛大叫,放開了寶劍,讓它落到地上。同時間,咕
魯的另一隻手則是加重了掐住山姆咽喉的力道。山姆奮力的使出最後的一博。他雙腳穩
穩的站在地上,用盡吃奶的力氣讓自己往後飛去。連這麼簡單的把戲都在咕魯對山姆的
預料之外,因此,咕魯在肚子上狠狠的吃了山姆全身的重量一擊。他猛地吐了一口氣,
一瞬間鬆開了掐住對方咽喉的手;但抓住對方持劍手腕的那雙手則毫不退讓。山姆往前
一衝,站了起來,靠著咕魯抓住他的那手腕,很快的往右一旋身。山姆左手抓住手杖,
往上一揮,喀拉一聲,正好擊中咕魯伸出的手臂。咕魯驚呼一聲,終於鬆了手。山姆猛
進一步,他不肯浪費時間在換手上,直接用左手再揮出一擊。
咕魯滑溜的閃到一旁,原先瞄準他腦袋的一擊打中了他的背部。手杖啪的一聲斷成
兩半。這對他來說已經夠了。他從以前就一直偏好從背後偷襲的獵食法,極少失敗。但
這一次,在他自己的托大之下,竟然在兩隻手都掐住對方咽喉之前浪費時間在說話和羞
辱對方上。自從那恐怖的光芒出現在黑暗中之後,他的計畫每一步就都有了致命的缺陷
。
現在,他必須面對一個憤怒的敵人,對方的體型並不會遜於他。這不是他的戰鬥。
山姆從地上撿起寶劍,準備揮出。咕魯發出一聲低嚎,四肢著地的像是大青蛙一般一躍
跳開。在山姆來得及反應之前,他就用驚人的速度奔回洞穴。山姆手持寶劍緊追不捨。
這時,他滿腔的殺意已經讓他只記得追殺咕魯的這個目標。
但是,在他來得及追上對方之前,咕魯就已經不見了。接著,當他呆立在這黑暗的
洞口時,洞中的惡臭撲鼻而來,像是為了喚醒他一樣重重的甩了他兩個耳光,讓他突然
想起佛羅多和怪獸追逐的身影。他猛然轉過身,發狂似的喊著主人的名字,死命奔向前
。他太遲了。咕魯的計畫已經成功了。
昂哥立安是主神所居住的大陸中最邪惡的巨大生物。起初的時候她或許是一個大自
然的精靈,但是最後則是變成了巨大無匹的醜惡蜘蛛,擁有編織黑暗蛛網的能力。在天
魔王馬爾寇的命令之下,她用可怕的毒液毒死了主神之樹。甚至,當她和天魔王一起逃
到中土世界之後,更為了精靈美鑽的爭奪而起了衝突。如果不是天魔王旗下的炎魔部隊
聯手將她趕走,恐怕連天魔王都會被她擊敗。後來,她躲到貝爾蘭的恐懼山脈之底,死
亡之谷中生了許多只巨大的蜘蛛。屍羅多半就是她的後代之一。在貝爾蘭於太陽第二紀
元陸沈之後,昂哥立安逃到哈拉德沙漠;在那裡,由於沒有別的東西可以獵捕,她將自
己給吞食掉了。
熾天使書城
【第十節 山姆衛斯先生的抉擇】
佛羅多面朝下的躺在地上,那怪物正專注的打量她的美食,甚至完全沒有理會山姆
的哭喊聲。直到他逼近身邊還渾然不覺。當山姆衝過來的時候,他看見佛羅多已經從頭
到腳都被綁在蛛網中,那怪物已經開始舉起前腳,準備將這頓美食拖到一邊去。在他身
邊則是失去主人使用的精靈利刃,依舊發出藍色的光芒。
山姆沒有浪費一分一秒去思考他是勇敢、忠誠還是滿腔怒火。他大喊一聲躍向前,
左手撈起主人的寶劍。然後就義無反顧的往前衝。即使在野獸的世界中也不曾出現過這
樣狂暴的攻擊:一個弱小的生物,只有小得可憐的利牙,竟然敢撲向站在夥伴旁邊尖牙
利齒、銅皮鐵骨的怪獸。她被山姆尖利的喊叫聲從貪婪的飽食之夢中驚醒了,緩緩的將
那充滿威勢和殺氣的目光轉向他。
在她來得及意識到眼前的狂暴怒氣是這一生所未見的奇跡之前,發著藍光的寶劍就
砍進了她的細肢,切斷了利爪。山姆跳進她懷中,躲在她肢體之間的空隙,另一隻手隨
即迅如閃電的往上一戳,正中她低垂腦袋上的複眼。一隻巨大的複眼黯淡下來。這只可
憐的小傢伙躲在她的肚子底下,正好躲過了她的毒針和爪牙。她巨大的腹部就正好在他
頭上發出詭異的微光,濃烈的臭氣幾乎把山姆壓倒到地上。
但是,他滿腔的怒氣依舊可以支撐他再發出一擊,在被屍羅壓死、或是被毒氣窒息
之前,他還來得及藉著最後一絲勇氣,回身一砍,讓發亮的精靈利刃切入她的身體。可
惜的是,屍羅不是龍,除了她的眼睛之外,她身上沒有任何的致命罩門。她一身古老的
甲殼長滿了各種各樣鼓漲的硬瘤,而腹內更是充滿了一層又一層由邪惡汁液不斷補強,
不斷累積的血肉。寶劍劃開了一道猙獰的傷口,但裡面那層層疊疊的血肉卻不是任何人
類可以破壞的;即使精靈或矮人可以鑄造出無比鋒利的武器,由遠古的神話英雄來攻擊
,也無法突破這恐怖的防禦。
她仗著皮粗肉厚,承受了這一擊,接著將腹部高舉至山姆頭上。毒液和噁心的氣泡
不斷的從那傷口湧出。她雙腿一伸,準備用那臃腫的腹部壓死渺小的山姆。她卻沒有料
到自己的動作太快了。因為,此時的山姆依舊不懼死亡的站著,丟下自己的武器,雙手
高舉刺針,想要用來抵禦這以無比威勢壓下的噁心之物。就這樣,屍羅藉著自己殘酷的
意志,和超越任何戰士力量的怪力,對著無比鋒利的寶劍撞了下去。劍刃深深,深深的
刺入了傷口,山姆也被緩緩的壓向地面。屍羅連作夢都沒想過會承受這樣劇烈的痛苦,
在她漫長的邪惡生命中,這是前所未有的。即使是古老剛鐸最驍勇的戰士,或是被困住
的瘋狂半獸人,都不曾這樣傷害過她,劃破她美麗的血肉。
她渾身一陣顫抖,勉力站了起來,將身軀從利刃上拔開,長滿鋼毛的肢體一彎曲,
接著躍向另一個方向。山姆跪了下來,正好倒在佛羅多的腦袋旁邊。在那惡臭的籠罩下
,他覺得天旋地轉,但雙手依舊緊握著寶劍。他的雙眼一片模糊,只能依稀看見佛羅多
的面孔;慢慢的,他靠著強大的意志力,擺脫腦中的昏沈,頑固的想恢復清醒。他緩緩
的抬起頭,看見她就在幾步之外打量著他,嘴角流出滋滋作響的劇毒,綠色的黏液則是
從她受傷的眼中不停的湧出。她就趴在那裡,將重創的腹部靠著地面,肢體不停的顫抖
,準備再度撲向前。這次,她要壓碎獵物,用毒液將他毒死;不會再有先用毒液麻痺他
的閒暇了──這次要一擊斃命,要將他徹底融化。
正當山姆趴在地上,從她的眼中看見自己死亡的景象時,突然腦海中出現了一個念
頭,彷彿是從遙遠的彼方傳來的聲音。他趕忙用左手在胸前掏著,找到了他要的東西:
在這有如噩夢一般的場景裡,一個冰冷、堅固的東西,那是凱蘭崔爾賜給他們的星之光
。「凱蘭崔爾!」他虛弱的說,接著,他聽見遙遠、但卻清楚的聲音:那是精靈們在夏
爾的森林星光下漫步的歌聲,以及在愛隆的烈火之廳中傳來的精靈樂音。
姬爾松耐爾,伊爾碧綠絲!
然後,他僵硬的舌頭彷彿被某種力量解放了,喉中開始冒出完不能理解的語言:伊
爾碧綠絲,姬爾松耐爾,lomenelpalan-diriel,
lenallonsdinguruthos!Atronin,Fanuilos!然後,他就掙扎著站起來,又再度成為那
頑固的哈比人山姆衛斯,老爹的兒子。「來吧,你這個臭傢伙!」他大喊著:「你傷了
我的主人,你這該死的傢伙,你一定要付出代價。我們會繼續往前,但我們要先處理掉
你。來吧,再嘗嘗寶劍的滋味!」彷彿他不屈不撓的精神喚醒了星之光的力量,那個小
玻璃瓶突然之間迸出萬丈光芒,成為他手中耀目的火把。它像是墜落天際的流星,以刺
眼的光芒撕裂濃密的黑暗。屍羅之前從來沒有面對過這種自天際降臨的白光。一道道的
光束直接射進她的傷口,讓她頭痛欲裂,這可怖的光芒竟如同會感染一般,從一隻眼睛
躍到另一隻眼睛。她的前腳在空中揮舞著,連連後退,彷彿在她體內爆裂的閃電讓她眼
前什麼都看不見,腦中一片混亂。她勉力轉過劇痛的腦袋,滾到山壁前,緩慢的,一爪
一爪的爬上那漆黑的開口。山姆趁勝追擊趕了上去。他的腳步踉蹌,像是喝醉了酒一樣
,但他還是繼續向前。屍羅最後終於退縮了,這古老的邪惡女王竟然渾身發抖,懦弱的
想要加快腳步逃離這敵人。她好不容易走到了洞口,勉強擠進身體,在地上留下一條黃
綠色的黏液污跡。正當山姆奮力揮出最後一擊的時候,她就滑了進去。力竭的山姆也跟
著軟癱在地。
屍羅就這麼失蹤了。我們不知道她是否躲藏在黑暗的洞穴中,年復一年的試圖修補
她全身的創傷,努力長出新的複眼,等待時機。到了最後,她在飢火難耐之下,或許會
再度於黯影山脈中張開她致命的羅網。不過,這些,都不在這個故事的記載之中。只剩
下山姆孤單一人躺在地上。隨著這塊無名之地的黑夜慢慢降臨在這生死搏鬥的戰場上,
他疲倦的爬回主人身邊。
「主人,親愛的主人,」他說,但佛羅多並沒有回應。當他興高采烈,毫無防備的
為慶祝重見光明而奔跑時,屍羅用閃電般的速度從後面趕上來,一針刺進了他的脖子。
他臉色死白,動也不動的躺在地上,對聲音毫無任何反應。「主人,親愛的主人!」山
姆大喊著,接著,他沉默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徒勞無功的等待著。然後,他拼盡最後一
絲力氣,飛快的切開束縛他的蜘蛛絲,將頭放在佛羅多的胸口和嘴邊,但他什麼也聽不
見。
沒有心跳,沒有生命存在的跡象。他揉搓著主人的手腳,觸摸著他的額頭,但一切
都已經冰冷了。「佛羅多,佛羅多先生!」他哭喊著:「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我
是你的山姆啊!不要去我不能跟隨你的地方!佛羅多先生,快醒來!喔,醒來啊,佛羅
多,天哪!佛羅多,快醒來!」
然後,他被盲目的憤怒所衝擊,漫無目的在主人的身體邊敲打著石頭、揮砍著空氣
、大聲咒罵著。最後,他才恢復了神智,彎下腰去看著佛羅多在暮色中蒼白的面孔。突
然間,他回想起在凱蘭崔爾女皇的鏡子中所看見的景象:臉色死白的佛羅多沈睡在一個
高大的黑暗懸崖下。當時,他以為他只是睡著了。「他死了!」他悲痛萬分的說:「不
是睡著了,是死了!」
當他話一說出口,似乎這句話點燃了屍羅的魔咒,佛羅多的臉色跟著變成墨綠色。
山姆掉入了絕望的深淵,他用斗篷蓋住頭,就這麼趴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然後,他
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到了最後,他心中的黑暗終於稍稍退卻,山姆抬頭看著四周的陰影。可是,在這四
野無光的大地上,他根本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他還是在同一個地方,而主人的屍體也
依舊在身邊。天沒有崩,地也沒有裂,末日則是還沒到來。
「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他說。「難道我和他奮鬥了這麼久,最後只能功虧一
簣嗎?」然後,他想了自己在旅程之初所說的一段話,當時連他自己也不瞭解:但我知
道自己在一切結束之前該做些什麼,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大人,我必須留到最後。
[HT]「但我能夠做什麼呢?絕不可以就把佛羅多先生的屍體丟在山上,然後回家去吧?
還是要繼續呢?繼續?」他喃喃念著,一瞬間,疑惑和恐懼動搖了他的思緒「繼續?難
道這就是我的使命?把他留在這裡?」最後,他才開始啜泣。山姆走到佛羅多的身邊,
將他的屍體放好,把冰冷的雙手交疊在他的胸前,把斗篷折好放在身邊。最後,他把自
己的寶劍放在一邊,法拉墨給的手杖則是置於另一邊。「如果我要繼續任務,」他說。
「佛羅多先生,請你見諒,我必須要拿走你的寶劍。我只能把自己的寶劍放在你身邊,
就像古墓中古代的國王一樣。你還可以繼續穿著比爾博老先生給你的美麗秘銀甲。至於
你的星之光,佛羅多先生,你把它借給了我,我也的確需要它;因為,此後,我將永遠
處在黑暗之中。我或許配不上它,女皇也是將它賜給了你,但或許她會明白的。佛羅多
先生,你明白嗎?我一定要繼續下去才行。」但他還不能走,不是現在。他跪在地上,
緊握著佛羅多的手,捨不得放開。四野狂風吹動,他依舊跪在地上,握著主人的手,心
中不停的爭辯著。他試著鼓起足夠的勇氣,讓自己孤身一人離開,踏上一場孤獨的旅程
──這是為了復仇。只要他下定決心離開,他的怒氣就足以讓他上天下地,追到天涯海
角,直到抓住他──直到抓住咕魯為止。然後,咕魯就會付出狗命做為代價。他離開的
目的並不是為了這個。不值得為了這,將他的主人拋棄在此地。人死不能復生,沒有任
何力量作的到。最好還是死在一起。但就算這樣,那還會是場孤獨的旅程。他看著光彩
逼人的劍尖。他想起了洞穴中還有一個黑沈沈的裂隙,彷彿可以摔入地心。不行,這樣
一點用也沒有。這樣甚至連哀悼主人的死都做不到。這不是他當初離開夏爾的目的。
「那我到底該怎麼辦?」他嚎啕大哭,但是,這次他似乎已經清楚的知道了答案。
[HTH]必須留到最後。[HT]這將會是另一場孤獨的旅程,而且是最恐怖的。「什麼?我
,一個人要去末日裂隙,完成主人的任務?」他依舊還是遲疑不定,但那決心已經開始
慢慢的滋長。「是嗎?要讓我從他手中拿走魔戒?是那場會議中決定要由他保管的。」
答案立刻浮現在他的腦海中。「那場會議同時也指派給他許多同伴,就是為了不讓任務
失敗。你現在是遠征隊的最後成員,你絕不能坐視任務落空。」
「我真希望自己不是最後一個,」他哀嚎著說:「我真希望甘道夫在這裡,或是隨
便任何人都好。為什麼只剩我一個人,只有我可以決定一切?我一定會犯錯的。我不應
該拿走魔戒,自告奮勇的執行任務。」
「可是,你這不是自告奮勇,你是情勢所逼。至於說到是不是適當的人選,你想想
看,佛羅多先生就不是,比爾博先生也不是。他們可不是自告奮勇的候選人哪。」
「啊,好吧,我必須要下定決心了。我要下定決心了。可是,我一定會犯錯的,因
為我是笨山姆啊!」
「讓我想想:如果我們在這邊被發現,或是佛羅多先生被發現了。而那東西又在他
身上,魔王一定會得到它的。這樣就是末日了,羅瑞安、瑞文戴爾、夏爾和全世界都會
毀滅。而且,如果再浪費更多時間,也會是一樣的結果。戰爭已經開始了,事實上,魔
王可能已經節節獲勝了。已經來不及拿著魔戒回去請求同意或是讓人給建議了。不,我
只剩兩個選擇:坐在這裡,等他們來把我殺了,然後再奪走它;或者是拿走它,趕快離
開這裡。」
他深吸一口氣。「就這麼決定了,帶它走!」
他停了下來。他非常輕柔的解開脖子上的扣子,伸手進佛羅多的襯衫裡;他用另一
隻手扶起主人的頭,親吻著他冰冷的額頭,將鎖練慢慢的拿開。然後,再讓主人繼續之
前的安眠。他停滯的表情中沒有任何的改變,從這最後的跡象,山姆才終於相信佛羅多
已經去世,放棄了任務。
「再見,我親愛的主人!」他喃喃道:「原諒你的山姆。等到任務完成之後,只要
有可能,他會再回到你身邊的。那時他就再也不會離開你了。好好的安息,等我回來。
希望不要有任何可惡的野獸來冒瀆你的身體!如果女皇聽見我的祈禱,我會希望她讓我
回到這裡,找到你。再會了!」接著,他低下頭,戴上綁著魔戒的鎖練;他的腦袋立刻
因魔戒的重量而低垂,彷彿背著一個大石板一樣。不過,慢慢的,彷彿那重量變輕,或
是他的體內湧出一股新的力量;最後,他還是抬起了頭。在使盡全身力氣站起來之後,
他發現自己竟然可以承受這重擔。
他高舉起星之光,低頭看著主人;它以柔和的氣息包圍著主人,彷彿夏日星空的暮
星一般,讓佛羅多的面孔再度散發出光芒,蒼白中帶著精靈的美麗,彷彿早已擺脫陰影
的幸運者。在這景象的安慰下,山姆收起星之光,轉過身繼續踏入逐漸籠罩的黑暗中。
他不需要走太遠。隧道的出口已經被遠遠拋在後面,前方的隘口大約只需要再走幾
百碼而已。
在這微明的暮色中小路依舊清晰可見,這是條經過多年的歲月催折之後倖存的古道
緩緩的在兩旁懸崖的夾持之下往下降。此時,半獸人的塔樓就正俯瞰著他,紅色的窗戶
閃動著光芒。他利用塔下的死角陰影躲藏著。最後,他終於來到了隘口。「我已經下定
了決心,」他一直對自己說。但其實他並沒有。雖然他已經絞盡腦汁想要搞清楚自己得
做些什麼,但事實上,他的所作所為又和他小心謹慎的天性相違背。
「我會不會弄錯了?」他嘀咕著:「我還能做什麼?」在他穿過了隘口的起始點之
後,距離頂點還有一段距離,他看著眼前通往無名之境的道路,準備走下去。在最後一
刻,他的心中充滿了許多的懷疑,導致每一步都如同千斤般沉重。他回頭看去,依舊可
以看見隧道的出口如同暮色中的一塊污跡一樣的顯眼。他約莫可以知道佛羅多所在的地
方。他覺得那裡的地面似乎泛著光芒,或許這是他眼淚所造成的幻影。他靜靜的看著那
塊山壁,那個他的人生完全粉碎的地方。
「希望我能夠實現那個願望,唯一的一個願望,」他歎氣道,「可以回到這裡來找
他!」最後,他轉向眼前的道路,走了幾步──這是他這輩子最沉重、最不情願的幾步
路。
他只踏出了幾步;只要在踏出另外幾步,他就走到了通往魔多的斜坡,永遠不會再
看到這塊高地了。就在此時,他突然聽見了交喊和交談的聲音。他渾身僵硬的站著。半
獸人的聲音。它們從四周傳來。那是踏步的噪音和粗魯的嘶吼聲:半獸人正從隘口的另
一邊走過來,多半是從高塔的某個入口出來的。
他可以聽見還有其他的聲音。山姆猛然轉過身,看見小小的紅光,火把的光芒從洞
口散射出來。終於,高塔中的守衛並沒有怠惰;他們的狩獵終於開始了。他被發現了。
身後的火把光芒,和前方傳來的金屬撞擊聲都已經十分靠近了。不消幾分鐘,他們就會
來到這裡,將他抓個正著。他浪費了太多時間下定決心,現在一切都已經徒勞無功。
他怎麼可能逃出這種險境,保住小命、保住魔戒?魔戒。他根本還來不及多想,就
發現自己拿出了鎖練,手中抓住魔戒。半獸人的隊伍已經開始出現在前方的開口。他戴
上了魔戒。
世界完全改變了,在一瞬間他的腦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思緒。他立刻就意識到自己
的聽力變得更靈敏,但視力則是減弱了;不過,這又和在屍羅的巢穴中有所不同。他四
周的景物不是被黑暗所包圍,而是變得模糊;而他自己彷彿身處在一個灰色的世界中,
孤單的如同一塊小小的黑色岩石一般。沉重的魔戒壓著他的左手,像是一球炙熱的黃金
。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隱形了,而是清楚、顯眼的可怕。
他知道魔眼正在搜尋著他的蹤跡。他可以聽見岩石破裂、魔窟谷中流水的聲音;屍
羅在隧道中哀嚎著,迷失在某個黑暗的通道中;以及在塔樓底下地牢中的聲音,還有半
獸人走出隧道的聲音,以及在前方的半獸人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聲和踏步聲。他瑟縮著
靠向懸崖。但是那群半獸人依舊如同一群鬼魅一般不停的走向前,彷彿是在迷霧中扭曲
變形的灰色身影,手中拿著蒼白的夢幻火焰。他低下頭,想要縮進岩石的裂縫中,躲開
這一切。
他傾聽著。從隧道來的半獸人和從另外一個方向來的半獸人已經看到了對方,兩方
都加快了腳步,開始大喊大叫。他可以清楚的聽見兩邊的聲音,他也聽的懂他們所說的
話語。或許魔戒讓人可以理解各種語言,特別是鑄造者索倫的僕人;因此,只要他心念
一轉,就可以自動讓他理解這些傢伙的對話。魔戒越靠近鑄造之處,它的力量的確越來
越強;但唯一有一樣東西他不能提供,那就是勇氣。山姆這時依舊還是想要躲藏,或是
趴在地上直到一切過去為止。不過,他卻又忍不住專注的聽著。他不能夠確定這些聲音
有多靠近,因為每句話似乎都是在他耳邊說的。
「喂!哥巴葛!你在這裡幹嘛?打夠仗了嗎?」「上面的命令,你這笨蛋。夏格拉
,你又在這邊幹嘛,在上面混煩了嗎?想要下來打仗嗎?」「也是命令。我負責掌管這
個隘口。給我客氣點。你有什麼要回報的?」「沒有!」「哈!嗨!喂!」一個叫喊聲
打斷了兩名領袖的交談。底下的半獸人似乎突然看見了什麼。他們開始狂奔,其他人也
是一樣。「嗨!哇!那裡有什麼東西!就躺在路邊。間諜,間諜!」他們開始吹著號角
,發出各種各樣的嘶吼聲。
山姆這才如夢初醒的脫離了之前害怕的感覺。他們看見他主人了。他們會怎麼做?
他曾經聽過許多半獸人的故事,都讓人做惡。他無法忍受這情景。他跳了起來。所有的
抉擇和任務都被拋在腦後,連恐懼和懷疑也一樣煙消雲散。他知道自己該在哪裡:不管
能做些什麼,至少要待在主人身邊。他又朝著佛羅多的方向跑了回去。
「不知道他們總共有多少人?」他想,「塔樓裡面至少來了三四十個人,底下來的
則是更多。在他們把我幹掉之前我能宰掉幾個?只要我一拔劍,他們就會看見它的光芒
,這樣我遲早會倒下的。不知道會不會有歌謠描述這事件:山姆衛斯在主人身邊斬殺無
數的半獸人,最後倒在隘口邊。不,一定不會有什麼歌謠了。當然不會了,因為魔戒將
會被發現,世界上就不會再有歌謠了。我也無能為力。我必須留在佛羅多先生身邊。愛
隆、議會,還有那些睿智的國王和皇后們,他們一定會理解的。一切都轉變了,計畫完
全出錯了。我不能夠成為魔戒的保護者。沒有佛羅多先生我什麼都做不到。」
但那些半獸人已經離開了他模糊視線的範圍。他之前一直沒時間考慮到自己,但現
在他才意識到他非常疲倦,幾乎已經疲倦到無法想像的地步:他的腿已經沒辦法照著他
的意志來運作了。他的動作太慢了,這條道路似乎變得有好幾哩這麼長。他們都躲進這
團迷霧中的什麼地方去了?啊,他終於又看到他們了!就在不遠的地方。一群身影圍繞
著地面上的某樣東西;幾個人影似乎像是獵犬一樣彎著腰在察看地面上的痕跡。他試著
想要鼓起力氣做最後的衝刺。「加油啊,山姆!」他說,「不然你這次又會太遲了。」
他準備將劍出鞘,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拔出劍,然後,他們似乎從地上舉起了什麼東西
,開始狂亂的歡呼和大笑。「嘿咻!嘿咻!用力!用力!」然後另一個聲音大喊道:「
出發了!走比較快的路。快回下門去!從附近的線索看來,她今天晚上不會再打擾我們
了。」一整群半獸人開始前進。中間的四名將屍體高高的扛在肩膀上。「嘿咻!」他們
搬走了佛羅多的身體。他們走了。他已經趕不上對方了。不過,他依舊拚死命的往前走
。半獸人走到隧道口,走了進去。抬著重物的走在前面,在他們之後,山姆氣喘吁吁,
努力的掙扎想要趕上。他拔出劍,顫抖的手中發出藍光,但他們壓根沒有注意到。即使
當他趕到洞口的時候最後一名半獸人也已經消失在隧道中。他摸著胸口,不停的喘氣。
然後,他用袖子在臉上一抹,擦掉穢物、汗水和淚水。「可惡!」他說,然後就跟著半
獸人一起奔入黑暗中。
在這隧道中,他不再覺得黑暗,他似乎只是從薄弱的迷霧中踏進了厚重的濃霧內。
他的疲倦依舊在不停的累積,但他的意志變得更堅決。他似乎可以看見不遠的前方一直
有火把閃爍的光芒。但不管他怎麼努力,就是趕不上他們。半獸人在隧道中前進的速度
本來就很快,而這又是他們十分熟知的隧道。即使在屍羅的威脅下,他們也被迫必須經
常使用這個洞穴,因為它是從死城過山最快的道路。他們不知道這個洞穴到底是什麼時
候挖掘出來的,也不知道屍羅是在多久之前進駐的;不過,他們自己也挖掘出了許多分
支的差路,多半都是為了在執行主人的命令時用來躲避屍羅的獵食。今晚,他們並不打
算繞路,而是打算趕快找到一條岔路可以讓他們回到懸崖上的塔樓。大多數的人都對之
前的發現感到非常高興,一邊趕路,一邊還彼此興高彩烈的交談著。山姆聽的見他們所
發出的惱人噪音,在這沈寂的空氣中顯的格外刺耳;在這之中,他可以分辨出兩個比較
不一樣的聲音:他們比較大聲,也似乎比較靠近兩個隊伍的首領似乎走在最後,一邊走
一邊陷入爭辯。
「夏格拉,難道你就不能讓手下的笨蛋安靜一些嗎?」一個聲音抱怨道。「我們可
不想要屍羅衝過來。」「去啊,哥巴葛!你的部下還比較吵吧。」另一個聲音說。「讓
部下放鬆一點吧!我想這次不需要擔心屍羅的問題了。看來她似乎坐到一根針了。你難
道沒看到嗎?一路都是骯髒的黏液拖回到她該死的洞穴裡面?如果這次她吃了虧,至少
會有好久都不會出來。就讓他們鬧一鬧吧。而且,我們這次終於走好運了:找到了路格
柏茲要的東西。」
「路格柏茲要的嗎?你猜那是什麼?我看起來像是精靈,可是尺寸又太小了些。這
個東西會有什麼危險。」
「在我們仔細檢查之前都不會知道的。」「喔喔!所以他們也沒告訴你會找到什麼
羅?他們根本沒把所有的情報都告訴我們,對吧?連一半都不到。但他們還是會犯錯的
,連老大們都會。」「噓,哥巴葛!」夏格拉的聲音刻意壓低,連山姆被某種力量加強
的聽力都只能勉強聽見他在說些什麼。「或許他們會,但他們到處都有耳目,有些甚至
就是我的部下。不過,你說的也沒錯,他們似乎在擔心些什麼。底下的戒靈和路格柏茲
的老大都一樣。有什麼事情差點出差錯了。」「你說的是差點嗎?」哥巴葛說。「好啦
,」夏格拉說,「我們等下再談這個。等到我們到下面那條路之後再說。我們可以在那
邊多講一些,讓部下先過去。」
不久之後,山姆眼睜睜的看著火把消失了。然後傳來低沈的聲響,正當他急著趕過
去的時候,則是轟隆一聲。他立刻就猜到半獸人走進了他和佛羅多之前發現被擋住的那
條路。但是,現在它還是被擋住的。似乎有塊巨大的岩石擋住去路,但半獸人不知怎麼
搞的還是走了過去,他可以聽見另一邊有交談的聲音。他們依舊不停的奔跑著,往山裡
面前進,準備回到之前的塔樓。
山姆感到無比的絕望。他們將主人的身體帶走,不知道要怎麼污辱他,而自己竟然
不能跟上。
他對那塊大岩石又推又刺,用全身的力量撞上去,但都一點用也沒有。就在裡面不
遠的地方,他聽見了兩名首領交談的聲音。他靜靜的傾聽著,希望能夠知道一些有用的
消息。或許,看來隸屬於米那斯魔窟的哥巴葛會走出來,他就可以把握機會溜進去。「
不,我不知道,」哥巴葛的聲音說:「照慣例,這消息來的速度快過任何會飛的東西。
我不知道這是怎麼辦到的,我也最好不要知道。唬!這些戒靈讓我渾身發麻。只要被他
們一瞪,好像全身的皮都被剝掉,讓你冷的不停發抖。但是他寵幸他們,現在他們可是
上頭最信任的人,我們再怎麼抱怨也沒有用。我跟你說啊,在底下的城市裡面服役可不
好受。」
「你應該來這邊和屍羅一起住段時間才對,」夏格拉說:「最好還是找個什麼都沒
有的地方住。可惜,戰爭已經開打了,或許等到戰爭結束之後會好一些。」
「他們說戰況很順利。他們當然會這樣說,」哥巴葛嘟噥道:「我們到時候就知道
了。反正,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們就有更大的空間可以住了。你說怎麼樣?─如果我
們有機會,帶幾個可靠的弟兄,找個有好東西可以搶奪的地方,上頭沒有什麼老大的。
」
「啊!」夏格拉說:「就像以前一樣。」
「是啊,」哥巴葛說:「不過,別想太多。我覺得有點不安。就像我之前說過的,
老大們,咳,」他的聲音變得很低微,「咳就連大首領都有可能犯錯的。你說似乎有什
麼東西差點溜過去。我可不這麼認為,我認為的確有東西溜進來了。我們必須小心一點
。我們這些人老是必須替人家擦屁股,沒有人感謝我們。但你也別忘記,敵人討厭他,
也討厭我們。如果上頭老大垮了,我們也跟著完蛋。對了,你是什麼時候接到命令出來
的?」
「大概一小時之前,就在你們發現我們之前。有個消息傳來:戒靈不安。階梯上有
入侵者。加倍警戒。去階梯頂端巡邏。我立刻就來了。」
「要命,」哥巴葛說:「我跟你說,我們的沉默監視者兩天之前就開始不安了。但
是,我的巡邏部隊沒有接獲出發的命令,也沒有任何消息送到路格柏茲去。這都是因為
開戰號令的關係,戒靈的首領帶隊出征,後來就變這樣了。根據他們的說法,路格柏茲
無暇照顧好我們這邊。」
「我想魔眼多半在別的地方忙碌著,」夏格拉說:「他們說西方有大事正在發生。
」
「我想也是,」哥巴葛說:「不過,現在竟然就有敵人到了階梯這邊來。你們又在
幹什麼?不管有沒有特別的命令,你們不都是應該要負責警戒的嗎?你到底是幹什麼吃
的?」
「夠了!不用你教我該怎麼做。我們當然都警醒的很。我們也知道有什麼不對勁。
」「不對勁!」「是的,非常不對勁:有光亮還有叫喊聲。但屍羅那時已經出動了。我
的部下看見她和她的寵物。」「她的寵物?那是什麼?」「你一定曾經看過她:小小的
黑色傢伙,自己也像是只蜘蛛,或許更像只餓扁的青蛙。他以前來過這裡。幾年之前第
一次離開路格柏茲,上層告訴我們讓它走。他從那之後就又出現在階梯上一次還是兩次
,但我們都不理他:似乎他也和女王大人之間有些共識。我想他大概不好吃:她可不需
要擔心我們上層說什麼。不過,你們底下山谷裡面的守衛還真嚴密:在這一切騷動開始
的前一天,他就來過這裡了。昨天晚上稍早我們看見了他。反正,我的部下回報說女王
大人在好好的享受,所以我也就不那麼注意,直到後來又有消息過來。我以為她的寵物
送了個玩物給他,就像是我們送戰俘給她是一樣的。她在享受的時候我可不敢插手。當
屍羅在狩獵的時候,誰也不能打攪她。」
「誰也不能,是嗎?你剛剛難道沒看見嗎?我告訴你我覺得很不安。不管是誰從階
梯那邊跑了過來,他真的滲透進來了。他可以砍斷她的羅網,安全的離開洞穴。你最好
仔細想清楚!」「啊,好吧,但她最後還是抓到他了,不是嗎?」「抓到他?你說誰?
這個小傢伙嗎?如果只有他一個人,屍羅早就把他拖回巢穴去享用了,現在會留在那邊
嗎?如果路格柏茲想要抓這個傢伙,是你得進巢穴去抓他。嘿嘿,你運氣真好。不過,
我想不只他一個人。」
此時,山姆警覺到他們的對話,於是將耳朵貼到門上,更專注的聽著。
「夏格拉,你想想,是誰把這個小傢伙身上的蛛網切斷的?就是同一個割斷洞口羅
網的人。你還不明白嗎?是誰讓女王陛下受到重創?我想也是同一個人。他現在在哪裡
?夏格拉,他在哪裡?」夏格拉沒有回答。
「如果你有聰明帽的話,最好趕快戴上一頂。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從以前到現在,
從來沒有,我說的是從來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到屍羅,你應該也很清楚。我們當然不會覺
得難過,可是,想想看,有個比以前任何的滲透者都要危險的傢伙正在四處亂竄,自從
古代那次攻城和後來的戰亂之後,我們就不曾面對過這麼危險的敵人了。真的有什麼敵
人溜了進來。」
「他又是什麼來頭?」夏格拉悶悶不樂的問。
「夏格拉隊長,從所有的跡象看來,我猜是一個高大強壯的戰士,最有可能是名精
靈,他可能有一柄精靈寶劍,或許還有一柄戰斧。而且,他已經進入了你的負責區域,
你根本沒有發現他。這下子好玩了吧!」哥巴葛吐了口口水。
山姆聽見對方的描述,不禁露出苦澀的微笑。
「算了吧,你每次都這麼悲觀,」夏格拉說:「管你怎麼判斷這些線索,我覺得都
有別的方法可以解釋。反正,我已經在每個據點都設下了哨兵,我們最好一件一件事情
來。在我仔細的檢查過我們抓到的這個小傢伙之後,我才會擔心接下來的事情。」
「我認為你在這個小傢伙身上找不到什麼,」哥巴葛說:「他和真正的騷亂可能一
點關係也沒有。那個拿著利劍的大傢伙似乎覺得他不重要,就讓他躺在那邊等死:這就
是精靈的風格。我們到時就知道了。快走吧!我們已經說了夠多了。我們去看看這個俘
虜吧!」
「你準備拿他怎麼辦?別忘記是我先發現他的。如果有任何好東西,我和我的弟兄
們一定要分一杯羹。」
「等等,」夏格拉不高興的說:「上級有特別交代我,這次不是你我兩個人可以亂
來的時候。任何闖入者都必須被直接帶到塔中。俘虜必須要徹底的搜身。所有的文件、
衣物、武器、信件、戒指或是任何裝飾品,都必須立刻送到路格柏茲,而且只能送到路
格柏茲。而且,任何俘虜都必須要安全無恙,毫髮無傷的被監控著,任何膽敢違犯這個
禁令,直到他下令或是親自前來為止。這樣說的很清楚,我正準備照著做。」
「徹底搜身,呃?」哥巴葛說:「什麼,牙齒、指甲和頭髮全都要嗎?」
「不是,根本不包括這些東西。他是只有路格柏茲要的人。他必須要毫髮無傷被送
過去。」
「這會很難做到的,」哥巴葛笑著說:「他現在只不過是個屍體,路格柏茲要他去
能幹什麼?把他丟到鍋裡去還比較香哩。」
「你這個蠢蛋,」夏格拉大吼道。「你之前還頭頭是道,好像很聰明的樣子。但有
很多其他人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如果你不小心一點,你搞不好會進到屍羅的鍋子裡
面。屍體!你對於女王陛下就只知道這麼多嗎?當她用蛛網綁起獵物的時候,表示她想
要吃肉。她可不吃死肉,也不喝冷血的。這傢伙根本沒死!」
山姆抓住巖壁,一時間覺得天旋地轉。他覺得似乎整個黑暗的世界都上下顛倒了。
這個衝擊大到他幾乎驚呼出聲。不過,即使在他奮力控制住情緒波動的同時,他也可以
清楚的聽見自己腦中的聲音:「你這個笨蛋,他沒死,你心裡根本就知道。山姆衛斯,
別相信你的腦袋,這可不是你身上最靈光的一部分。真正的問題是,你本來就沒有任何
的希望能成功。現在該怎麼辦?」此時此刻,什麼都不能做,他只能強迫自己趴在巖壁
上,傾聽著半獸人邪惡的對話。
「笨!」夏格拉說:「她的毒液不只一種。當她在狩獵的時候,她會給獵物在脖子
上刺一針,讓他們立刻癱瘓,然後她就可以好好享受了。你還記得烏夫塔克嗎?我們有
好幾天找不到他人。然後我們發現他被掛在角落,全身纏的緊緊的,而且他還很清醒的
看著我們。我們真是快笑死了!她可能忘記了這個食物,但我們可沒有碰他;誰敢打攪
屍羅啊。哼,這個小傢伙啊,幾個小時之後他就會醒過來,除了有些頭暉之外,他不會
有什麼大礙的。當然,那得要路格柏茲願意放過他才行。對了,他也會搞不清楚自己身
在何方,遇到了什麼事情。」
「還有他將來會有什麼遭遇,」哥巴葛哈哈大笑著說:「如果我們什麼都不能做,
至少可以告訴他一些故事嚇嚇他。我想他可能從來沒去過美麗的路格柏茲,或許可以先
替他做個說明。這會比我想像的還要有趣。走吧!」
「我話先說在前頭,我可不覺得這會有什麼好玩的,」夏格拉說:「他一定得毫髮
無傷,否則我們就都死定了。」
「好吧!不過,如果我是你,我在通知路格柏茲之前,會先把那個逃掉的大傢伙抓
到。如果你跟上級報告說抓到小的,卻漏掉大的,這不會好看的。」
那聲音開始漸漸遠離。山姆可以聽見腳步聲慢慢變小。他已經從之前的震驚中恢復
了過來,現在胸中充滿了怒火。「我完全搞錯了!」他大喊著:「我就知道會這樣。現
在,他們把他抓走了,那些惡魔、那些怪物!永遠不要離開主人,永遠、永遠不要,這
是我原先的座右銘。我就知道。希望大家能夠原諒我!我得要回到他身邊。快想想辦法
,快想想!」他再度拔出寶劍,用力的敲著巖壁,但只聽的見悶悶的回音。只不過,手
中的寶劍現在光芒強到可以照耀四周的環境。
他驚訝的發現這巖壁原來是一座沉重的大門,大概約莫有兩個他這麼高。在洞穴頂
端和門邊之間還有一段空隙,這多半是用來阻擋屍羅的大門,裡面可能用某種門閂之類
的東西擋住了,不是他能夠從這邊打開的。山姆奮力一躍,抓到門邊,開始往上爬,翻
了進去。然後,他沿著隧道,手中握著閃閃發亮的寶劍,開始發狂似的奔跑。主人還活
著的消息壓住了他的疲倦,激發了最後一絲殘存的力氣。他眼前什麼都看不見,因為這
條新的隧道左彎又拐,無法讓人一路看到底。但是,他認為自己正緩緩的追上兩名半獸
人:他們的聲音又開始靠近了。這次,似乎比之前更接近。
「我就準備這麼做,」夏格拉生氣的說:「把他關在最上面的房間。」
「為什麼?」哥巴葛說:「難道你底下沒有任何牢房嗎?」
「我跟你說過了,他絕對不可以受到任何傷害,」夏格拉說:「你明白嗎?他很重
要。我不相信我的部下,還有你的部下,連你也一樣;因為你滿腦子都只想找樂子。如
果你不聽話一點,他會去的地方你就去不了。我已經決定了,最頂層。他在那邊會很安
全的。」
「會嗎?」山姆說:「你們忘記了那個逃走的精靈戰士!」話一說完,他就繞過最
後一個轉角,卻發現由於魔戒的力量,或是隧道的設計,他竟然誤判了距離。這兩個半
獸人依舊還在一段距離之外。他現在可以看見他們在火光照耀下的身影。這條隧道最後
十分陡峭,卻也是筆直的。到了盡頭,是兩扇敝開的大門,或許是通往塔樓的更深處。
哥巴葛和夏格拉正在慢慢的靠近門口。山姆聽見喧鬧的歌唱聲,號角吹動和敲鑼的聲音
,這是邪惡的交響樂。哥巴葛和夏格拉已經走到了門邊。山姆大喊一聲,亮出刺針。但
他的聲音被掩沒在這噪音之中,根本沒人聽見他。大門轟然一聲關閉了。轟!門內的鐵
閂落下。匡當。門關了起來。山姆飛身撞上那銅門,眼冒金星的摔到地上。他被困在外
面的黑暗洞穴中。佛羅多還活著,卻被魔王給抓走了。
魔戒聖戰第二部分的故事就這麼結束了。第三部分「王者再臨」所記載的是對抗魔
影的最後防禦,以及魔戒持有者任務如何結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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