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麗 新 世 界
2090 年 12 月 6 日 , 早 上 6 ︰ 00 。 孫 龍 從 迷 茫 紊 亂 的 夢 中 猛 然 驚 醒 。 狹 小 房 間 裡 的 狹 小 視 訊 屏 准 時 閃 出 報 導 員 的 臉 孔 ︰ 「 ...... 各 位 民 你 們 好 ! 我 是 新 世 界 政 府 (Brave New World) 的 虛 擬 報 導 員 艾 雲 娜 。 今 早 的 城 空 氣 指 數 令 人 滿 意 , 各 位 民 可 以 在 街 道 逗 留 10 分 鐘 而 無 須 戴 上 氧 氣 面 罩 。 另 外 , 在 偉 大 的 新 世 界 政 府 領 導 下 , 民 族 肅 清 戰 爭 已 經 開 始 , 估 計 將 於 三 個 月 內 將 有 色 人 種 完 全 消 滅 ...... 」
孫 龍 半 句 也 聽 不 下 去 。 他 把 頭 浸 到 混 濁 的 冷 水 裡 , 直 至 完 全 清 醒 。 水 珠 不 斷 從 他 的 紅 褐 色 頭 發 滴 下 。 臭 氧 層 早 沒 有 了 , 外 太 空 直 接 射 進 地 球 的 紫 外 線 , 把 孫 龍 的 頭 發 灼 染 成 紅 褐 色 。
他 看 著 鏡 中 映 像 , 深 深 吁 了 口 氣 。 對 他 , 和 他 的 同 伴 而 言 , 今 天 , 將 是 他 們 人 生 的 一 個 轉 捩 點 。 為 此 , 他 特 別 為 自 己 准 備 了 雙 份 的 早 餐 ═ ═ 兩 顆 營 養 膠 囊 ═ ═ 這 天 早 上 他 得 多 吃 一 點 , 以 確 保 有 足 夠 體 力 , 應 付 稍 後 不 容 有 失 的 計 劃 。
他 把 膠 囊 囫 圇 吞 下 , 走 到 房 間 角 落 , 拿 起 一 團 昨 晚 預 備 好 的 特 殊 合 成 膠 , 把 左 掌 緊 緊 包 著 。 只 有 這 樣 , 房 外 的 掃 描 器 才 不 會 掃 描 到 他 左 手 掌 心 裡 的 身 分 晶 片 , 不 會 記 錄 他 曾 經 外 出 。 制 造 不 曾 外 出 的 證 據 , 對 計 劃 是 很 重 要 的 。
孫 龍 小 心 翼 翼 地 走 到 大 樓 以 外 。 另 外 幾 個 伙 伴 早 已 在 街 角 等 他 , 他 們 沒 有 打 招 呼 , 也 沒 有 說 半 句 話 。 計 劃 早 已 擬 好 , 這 刻 需 要 的 , 是 行 動 , 而 不 是 語 言 。
很 快 , 所 有 同 伴 已 經 齊 集 , 一 行 五 人 開 始 朝 「 紅 區 」 進 發 。 他 們 沿 著 零 落 殘 破 的 街 道 行 走 , 越 過 一 堵 堵 掛 滿 斑 駁 污 跡 的 破 牆 , 入 目 的 盡 是 一 張 張 形 容 枯 蒿 、 皮 黃 骨 瘦 的 臉 孔 , 整 個 「 紫 區 」 長 期 被 饑 餓 與 寒 冷 包 圍 著 。 孫 龍 看 到 不 遠 處 的 一 群 民 , 在 一 座 座 直 立 的 方 型 箱 子 「 達 達 夫 」 前 排 隊 , 民 默 不 作 聲 , 目 無 表 情 , 一 個 個 進 入 箱 子 後 , 再 也 沒 有 出 來 。 孫 龍 知 道 「 達 達 夫 」 ︰ 那 是 新 世 界 政 府 在 「 紫 區 」 所 擺 放 的 生 命 結 束 裝 置 。 活 不 下 去 , 又 不 想 被 疾 病 和 饑 餓 煎 熬 的 , 大 可 進 入 箱 子 , 讓 利 刃 將 自 己 攪 碎 , 結 束 生 命 。 新 世 界 政 府 其 中 一 項 改 善 人 民 生 活 的 措 施 , 就 是 用 「 達 達 夫 」 減 少 「 紫 區 」 的 人 口 , 人 口 減 少 , 食 物 分 配 便 會 足 夠 , 饑 荒 的 情 況 自 然 得 到 改 善 ...... 孫 龍 不 忍 看 下 去 , 咬 緊 下 唇 快 步 離 開 。
他 們 掌 心 裡 的 身 分 晶 片 被 特 殊 合 成 膠 包 裹 著 , 因 此 無 法 乘 坐 區 際 列 車 。 列 車 的 收 費 器 一 旦 無 法 從 他 們 身 上 掃 描 收 費 , 或 者 , 發 現 「 紫 區 」 的 民 乘 坐 區 際 列 車 , 大 氣 層 上 的 軌 道 衛 星 便 會 毫 不 留 情 發 出 雷 射 炮 。 他 們 暫 時 還 不 想 放 棄 生 命 。 至 少 不 是 現 在 。
於 是 他 們 繞 路 徒 步 而 行 。 在 太 陽 的 紫 外 線 猛 烈 照 射 下 , 使 人 感 覺 異 常 疲 累 , 眼 睛 像 要 吐 出 火 焰 來 。 終 於 , 三 個 小 時 後 , 他 們 成 功 潛 進 「 紅 區 」 。
「 紅 區 」 的 景 象 與 「 紫 區 」 全 然 不 同 。 奇 形 怪 狀 的 沖 天 巨 廈 破 地 而 起 , 無 數 的 飛 行 車 在 無 數 的 浮 島 與 橋 梁 間 穿 梭 , 電 子 收 費 的 行 人 道 路 上 川 流 不 息 。 孫 龍 看 著 , 這 就 是 新 世 界 的 「 紅 區 」 ?
他 記 起 了 小 時 候 從 電 子 報 上 所 學 到 的 通 識 教 育 ︰ 第 三 次 世 界 大 戰 後 , 各 國 聯 合 建 立 新 世 界 , 將 城 分 為 七 個 區 域 , 每 個 人 按 智 商 高 低 而 分 為 七 種 民 , 嚴 分 階 級 , 生 生 世 世 住 在 自 己 的 區 域 裡 , 無 法 逾 越 ......
孫 龍 和 他 的 伙 伴 們 各 自 散 開 , 躲 在 電 子 收 費 道 路 旁 的 轉 彎 處 。 他 們 不 敢 踏 上 電 子 收 費 道 路 , 也 沒 必 要 這 樣 , 當 目 標 出 現 後 , 他 們 只 須 依 照 計 劃 行 事 , 然 後 迅 速 離 去 , 其 他 的 都 不 必 管 。 孫 龍 忽 然 感 到 無 比 緊 張 。 他 們 為 這 計 劃 排 練 不 下 百 次 , 只 求 一 擊 即 中 , 不 容 有 失 。 但 如 果 失 敗 ? 他 們 將 立 即 被 送 進 「 達 達 夫 」 。 但 孫 龍 並 不 怕 死 , 他 知 道 , 這 次 計 劃 , 為 的 不 是 自 己 , 為 的 是 「 紫 區 」 的 人 民 ......
目 標 如 期 出 現 。 那 是 一 輛 毫 不 起 眼 、 載 著 大 量 圓 桶 型 銀 罐 的 磁 浮 車 。 孫 龍 屏 息 以 待 , 待 磁 浮 車 接 近 時 , 迅 即 擲 出 輕 型 土 制 炸 彈 。 磁 浮 車 被 整 個 炸 起 , 在 空 中 打 著 轉 , 然 後 砰 地 一 聲 橫 亙 路 上 , 冒 著 輕 煙 。 這 時 孫 龍 及 同 伴 們 一 擁 而 上 , 朝 散 落 一 地 的 銀 罐 子 撲 去 , 他 們 目 標 就 是 這 些 。
驀 地 電 子 收 費 道 路 上 警 鳴 大 作 。 掃 描 器 無 法 偵 察 他 們 的 身 分 , 新 世 界 政 府 很 快 便 會 知 道 有 「 紫 區 」 的 民 擅 闖 「 紅 區 」 , 警 備 隊 將 在 一 分 鐘 內 趕 到 現 場 。 他 們 必 須 要 快 。
孫 龍 挾 著 兩 桶 銀 罐 , 頭 也 不 回 便 迅 即 朝 來 處 奔 去 。 依 照 約 定 , 他 們 將 分 散 逃 去 , 自 己 的 生 命 , 或 同 伴 的 生 命 都 不 重 要 , 他 只 須 想 辦 法 盡 快 回 到 「 紫 區 」 , 然 後 打 開 銀 罐 , 能 救 多 少 便 多 少 ......
孫 龍 發 足 狂 奔 , 但 警 備 隊 比 他 更 快 。 一 個 警 備 隊 員 帶 著 一 絲 嘲 笑 搖 了 搖 頭 , 持 槍 瞄 准 孫 龍 — — 依 據 新 世 界 物 種 保 護 法 規 定 , 可 以 不 限 數 目 任 意 捕 殺 的 物 種 , 只 有 蟑 螂 和 「 紫 區 」 的 民 ......
追 縱 彈 無 聲 地 從 槍 管 疾 射 而 出 , 無 誤 地 穿 過 孫 龍 手 上 堅 硬 的 銀 罐 , 再 穿 過 他 軟 綿 的 身 軀 。 他 跪 倒 在 地 , 感 受 著 劇 痛 , 看 著 死 亡 向 自 己 步 近 , 看 著 爆 裂 的 銀 罐 所 流 出 來 的 — — 水 。
就 是 水 。 一 直 以 來 , 「 紫 區 」 的 食 水 被 其 他 各 區 所 排 出 的 工 業 廢 料 污 染 , 食 水 已 到 了 無 法 飲 用 的 地 步 , 然 而 新 世 界 政 府 遲 遲 未 有 理 會 。 他 們 熬 不 了 , 只 有 潛 到 「 紅 區 」 , 偷 取 壓 縮 食 水 。
孫 龍 永 遠 不 會 知 道 , 政 府 的 真 正 目 的 是 借 食 水 污 染 而 減 少 「 紫 區 」 人 口 , 也 不 會 知 道 政 府 將 會 擺 放 更 多 「 達 達 夫 」 在 「 紫 區 」 , 省 得 清 理 屍 體 。 政 府 要 創 造 的 , 是 一 個 沒 有 污 穢 、 沒 有 劣 等 人 種 的 城 。
他 的 視 線 漸 漸 模 糊 了 。 四 周 人 車 川 流 , 甚 至 沒 有 行 人 停 下 來 看 一 看 他 們 。 「 紅 區 」 繼 續 繁 榮 安 定 。 他 凝 著 淚 眼 , 看 著 水 從 銀 罐 汨 汨 流 出 , 在 光 滑 的 磁 浮 路 上 流 瀉 , 在 人 工 太 陽 照 耀 下 閃 閃 發 亮 , 映 照 出 美 麗 的 新 世 界 ......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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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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