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 克 岩 石

  趙剛一手托著塊大石頭,風風火火地沖進屋里,把臉湊到我面前
10厘米處:“你看我在床上發現了什么?”

  我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東西,答道:“石頭。”

  “對!可我從來沒有把他放進去過。”

  他說得對,這塊石頭上沒有宇航局標記。我放下手里的東西,向
后一靠:“也就是說,你遇見了 '庫克位移' ?”

  他急切地點著頭,眼中放光,象傻子一樣。

  “庫克位移”是火星特有的奇怪現象。在人類的第三次火星載人
探測時,一名叫庫克的隊員發現在自己的床鋪下憑空多出來一塊火星
岩石,后來又多次發生類似事件。于是,庫克這個只對宇航和女人感
興趣的家伙就成了一個專有名詞。

  專家們曾經研究過那些不講道理的石頭,但沒有任何發現。最后
的結論是:這是來自火星地表的岩石。簡直是廢話!奇怪的是,這种
位移往往發生在探測基地內部,而從未在戶外出現。一些心理學家認
為“庫克岩石”是由探測者在神志不清的時候自己帶回來的。這立刻
引起宇航員們的強烈反對,庫克在一次選美大會中譏諷說,那些家伙
肯定是在某次周末酒會后提出這种看法的。

  趙剛打開緊急頻道,向基地報告,我則繼續自己的工作。剛敲了
几個鍵,有什么東西在腦中一閃,我猛地一推桌子,身体向后撞到架
子上。“你怎么了?”趙剛問。我沒說話,向窗外看去。

  窗外,火星大地,暮色蒼茫。

  按慣例,“庫克岩石”要立刻上交。但我有了新的想法……“基
地!”我通過緊急頻道說,“我想做個試驗。”

  “請講!”

  “我有個直覺,這些石頭會再度移位。可能有某种場存在,當場
變化時,這些石頭就會在空間上發生位移,在我們看來,它會表現為
突然消失。”

  “可以前的石頭都沒有突然消失,都完整地送回了地球啊!”

  “是的,可以前我們都把它從原來的地方移開了。”

  基地那邊沉默了一會儿:“好吧,有些道理。你們干吧。”

  我關上通話器,對愣著的趙剛說:“把這玩藝放回去。兩小時后
我先睡6小時,你值班,觀察石頭有什么變化。然后我替你。”

  他點點頭,轉身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為什么不是你先值班
?”

  我靠在椅背上,微微一笑:“手心手背?”

  兩小時后,我檢查了一遍設備,拍拍趙剛的肩膀:“好好看著,
別睡著了。信號發生器放進去了嗎?”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監視器,點點頭。我笑笑,轉身上了床。

  夢中。紅色的迷霧,亂石飛舞,有人在周圍的霧气深處大聲笑著。
几塊奇形怪狀的石頭在眼前歡快地蹦跳,肆無忌憚,面目猙獰。接著,
它們組成了一個環,開始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旋轉起來。“我好象
見過這景象。”我在夢中自語道。

  “醒醒!江華!”有聲音說。我正想怒斥夢境的不合理,結果醒
來了。趙剛正俯身盯著我,眼中一絲惊慌。“怎么了?”我看看表,
“還有3個多小時呢!”

  “它不見了!”

  原來放著石頭的床上只剩下一個金屬光澤的小東西,我認出那是
信號發生器,而石頭不見了,象是從空气中蒸發了。“好吧,我們至
少知道這种場對金屬沒有作用。”我撿起發生器,看著趙剛,“當時
發生了什么?”

  他緊張地盯著我,身体晃悠著,神經質地笑了一下。“你沒有睡
著了吧?”我逼問道。他繃緊了臉,一言不發。“OK,我們一會儿再
談這個問題。先放錄像。”我無奈地說,狠狠瞪了他一眼。

  從錄像上看,石塊閃了几下就消失了。我們調慢了播放速度,看
到石塊在床上放著,靜靜地。突然,它象被蟄了一下,閃動起來,頻
率越來越快,感覺就象是在看轉動的自行車輻條,開始還可以分辨,
后來就是一片模糊。在每毫秒一楨的情況下,仍然無法确定閃動頻率。
最后,石塊消失了,失去支持的信號發生器緩慢地、优雅地跌落。我
看著那畫面,忽然涌上一絲傷感。

  定格。我倒在椅背上:“向基地報告。”

  基地對試驗結果很感興趣,將錄像資料傳回去研究,還暗示要給
我們加薪。閑著沒事,我和趙剛玩起一种中國棋來。那些攻擊載人火
星探險的人有點儿道理:在近乎一半的時間里,探險活動不需要人的
參与,計算机及其外延--机器人足夠胜任分配給它們的工作。人類
所要做的是在另一半時間里做好,并監視机器的運作。所以一般來說,
火星探險不能算是件苦差。反對者曾對第一本火星詩集大加鞭撻,認
為這是火星探險效率低下的明証。實際上,火星探險者們隨時面臨災
難,如此龐大的探險工程,如此复雜的各類系統,任何一點差錯,都
可能斷送他們的生命。他們所承受的心理壓力之大,是那些在地球上
圍著壁爐,酒足飯飽之余,一邊剔牙一邊聊天的人難以想象的。為此,
每個探險者都有兩類以上的業余愛好可以在火星上進行。航天局甚至
明文規定:每個火星探測者都必須帶兩件到三件個人愛好用品。并在
分組時也考慮這一點。可惜的是,他們不能區分“段”和“級”的差
別。結果,我這個三段棋手只能和趙剛這個二級棋手對弈,讓子是免
不了的。

  他又在摳手指甲,說明他十分緊張。确實,盤面上白棋明顯占优,
占据了下方一塊大空。這局又要贏了,我無聊地望著窗外。我突然笑
起來。這太明顯了,我怎么這么晚才想到?他听到笑聲,抬頭惱怒地
看著我。“不!我不是笑你!”我一邊笑,一邊解釋:“我知道基地
在想什么了。”

  他把棋盤一推:“好了,下不過你。告訴我怎么回事。”

  “如果我猜想的場确實存在,”我和藹地說,“而從我們看到的
情況判斷,它是可以對同一空間反复操作的。在這個空間中的物体將
被以某种振蕩方式傳送到另一個空間。這就是瞬間移動啊!”

  “可我們還不知道它能傳多遠,如果傳送的速度大過光速……”
他想了想說。

  我點點頭:“基地關心的就是這個。我們面臨的是一种人類從未
接触過的技術,一种人類夢寐以求的技術……嘿嘿,我覺得我們不僅
僅是加薪的問題。”

  我們相對微笑,彼此心照不宣。

  “你感覺到了嗎?”他突然問道。

  我被問的莫名其妙:“什么?”

  “我剛才覺得周圍晃了一下。是地震嗎?”

  我笑嘻嘻地看著他,正想來几句幽默,忽然明白了:“傳送!那
個場又出現了!你的床!看看你的床!”

  我倆互相碰撞著沖到他的床邊。這次是兩塊石頭,個頭較小,相
距大約40厘米。四只手同時伸去,但緊接著,第二組石頭在旁邊出現
了。這次的振蕩我也感覺到了,急忙攔住趙剛。“等等!這里有些古
怪。”我說。第二組石頭形成一個直角等邊三角形。我們向預計是第
三組出現的位置看去,大約過了兩分鐘,周圍又是一晃,一個等邊梯
形出現了。我的心狂跳起來。意義!這三組石頭是有意義的!大自然
不可能會為我們表演這樣的魔術。可這意義是什么呢?我緊張地思考
著。我知道時間緊迫,下一組石頭很快就會出現,而且我不知道什么
時候這种傳送會中止。我必須抓緊時間!

  一個明顯的推論是:下一組石頭(如果有的話)將會有 5塊。可
這又能說明什么呢?已出現的三組都是軸對稱的圖案,測定一下它們
的對稱軸或許會有用?也許這三條軸的延長線會交匯于一點?測量它
們的邊長怎么樣?用什么單位呢?我的眼睛慌亂地在石頭間掃視。

  第四組出現了。5塊,形成一個凸五邊形,但不等邊,只有四條邊
好象是等長的。我似乎想起了什么。

  趙剛在旁邊大笑一聲,抓起信號發生器放在第四組石頭中。原來
如此!我恍然大悟。發生器与另外的 5塊石頭組成了一個正六邊形。
如果把發生器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它會与其他几組石頭組成正三角形、
正四邊形、正五邊形。這是道簡單的几何填空題!

  仿佛是對正确回答的獎勵,四組石頭閃了几下,一起消失了。

  我惊喜地看著趙剛。他不知所措地傻笑著,嘴里不停念叨:“我
几何學的很好!我几何學得很好……”我一把抱住他,說:“干得漂
亮!哥們!”

  “什么?”他沒听懂。我顧不上解釋,急忙同基地聯系,這可是
具爆炸性的事件。

  線路不通。

  我又查了遍連接,重新啟動机器。沒用。

  我向窗外望去,一片灰蒙蒙。我走近窗口。外面的世界仿佛罩上
了一層灰色的薄紗,顯得冷漠而不真實。這是火星上的白天,那些岩
石、山坡應該是褐紅的,然而,現在它們都是灰色。“我們好象有麻
煩了。”我說。趙剛走過來,也伸著脖子向外看。

  我獨自走回床邊,坐下。

  顯然,我們所面對的。不是簡單的自然現象,而是某种有意識的
行為。對方通過几何這种普遍的、簡單的方式同我們建立聯系,以期
溝通。實際上,我突然想到,他們一直在嘗試,只不過以前發送的石
頭都被運走了,直到這次我突發奇想,把石頭又放回去。這些……智
慧种族已掌握了某种瞬間移動物体的能力,如果人類也能掌握……

  現在的問題是他們下一步要干什么?通訊失靈与火星地表的奇怪
現象一定和他們有關,但其意義是什么呢?我想起科幻小說中外星人
綁架地球人的情節,不禁毛骨悚然。不會的,他們有如此高超的技術,
怎么會干綁架這類事呢?不過也難說,在他們眼中我們可能只是虫子,
但這樣他們就不該費力來嘗試溝通。其實,他們完全不必如此麻煩,
直接和我們對話不就可以了?再不成,用心靈感應啊!不對,這是小
說中的東西,怎么能當事實呢?也許,他們根本就不准備和我們溝通,
不對不對,更不對了!

  我想得頭暈腦漲,向后倒在床上。讓外星怪物見鬼去吧!

  “見鬼!”趙剛突然罵了一句,嚇我一跳。他看到了什么,退后
兩步,轉身沖向气閘。“你要干什么?!”我叫道。他向窗口一指,
開始飛快地穿太空服。

  是什么東西使他成了這樣?我好奇地從窗口看出去,一樣灰色的
天与地,沒什么特別的啊!慢著,在觀測站門口好象有東西,個頭還
不小。從這里看不清。我打開外部監視器,用了不到三秒鐘分辨畫面
上的物体,然后沖到趙剛身邊,開始飛快地穿太空服。

  外層气閘打開了,我們緩步走出,來到火星的地面上。腳下感覺
有些怪,但說不出。它就在我們的面前。准确地說,是它們。

  8個金屬物体圍成個半圓,排在門口。即使它們的形狀再怪,我
也不會太惊訝,但我現在可說是目瞪口呆,因為這些東西我都認識。

  每個火星探測者都不會忘記這8個飛行器的樣子。它們作為人類對
火星最初的窺視孔,曾在20、21世紀飛臨火星,有的還降落于它荒涼
的表面,向地球發回了大量富于价值的資料。在探測使命完成后,它
們無一例外地和地球失去了聯系,這還算正常。奇怪的是,在人類登
陸后再也沒找到這些早期探測器的蹤跡。它們的照片每個探測者都看
過無數遍,但從未有人親眼見到過它們。

  除了我們倆。我認出了“海盜號”、“火星觀察者”、“火星探
路者”這些大名鼎鼎的探測器。它們不象是受到過虐待的樣子,表面
沒有破損,沒有折斷的支架。

  我走上去,用手撫摸著這些上百歲的古董。經過漫長的歲月,它
們依然整洁如新,仿佛剛出厂一樣,甚至沒有一絲火星塵埃。我想象
著一只陌生种族的手也曾經在這上面撫摸過,思考過它的用途。我向
四周望去,礫石与山脈,那些种族藏在那里面的什么地方,正仔細觀
察我們的一舉一動。“趙剛!”我小聲呼叫。

  “是的,我已經錄下來了。”他在身后答道。不管怎么說,他仍
然是最了解我的搭檔。突然,每台探測器前都出現了塊石頭,它們顯
現几秒鐘,消失,再顯現,位置移動一點儿。我后退几步,看到這些
石頭象是堅定的虫子一樣向探測站大門移來。這給我一种受到威脅的
感覺,我們退到門口,看著石頭慢慢逼來。“要打星球大戰了嗎?”
趙剛問。我緊張万分,甚至沒有精力微笑。

  石頭在我們前面兩米處停下,已聚在了一起。接著,它們又返回
各自的出發點,再次向我們移動過來。這樣重复了兩次后,它們停住,
原地閃了几下,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

  “完了?”等了十几分鐘后趙剛問。我不置可否,向最近的探測
器走去。剛走几步,一陣振蕩傳來,周圍的山脈、礫石、塵埃、天空
變了。象是誰正在調整宇宙的色彩飽和度,紅色,淡藍色,漸漸從灰
蒙蒙的底色中滲出來。世界又是我熟悉的世界了。

  我們返回觀測站,通訊已恢复。我們報告了發生的一切,然后坐
在窗邊看著那些曾親眼見到那种族的探測器,直到人類飛船的轟鳴聲
越來越近。

  科學家們曾對這次事件做過各种各樣的分析,我比較同意的是:
這是火星种族對人類發出的警告。想象一下。當你在家里正過得好的
時候,有人從外面扔進一塊石頭,接著又是一塊。最后,他甚至沖到
你的家里來,東翻西找,把地板橇開,亂丟垃圾,等等。你會怎么做?
其實,火星人已算是客气的了。他們只是把這些雜物收拾到一起,放
在我們面前,讓我們帶走。

  不過,每當我仰望夜空中那脾气暴躁的戰神時,總是想:如果有
一天我們終于和他們相遇了,會發生什么?他們可以教我們瞬間移動,
可我們拿什么交換呢?也許,教他們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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