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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凶鈴系列 之三 不死凶鈴 上
日文原名:ю一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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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黑夜結束 1】
阿馨一打開鋁門窗,屋內馬上飄進一股海潮的清香味。今夜的空氣中沒有半絲微
風,而且充滿溼氣,另外還有更多的溼氣正從黑漆漆的海灣中慢慢縈繞上來,纏繞在
阿馨剛洗完澡的身體上。
這讓阿馨感覺到與海更加親近,他一點也不討厭這種感覺。
眺望夜空是阿馨每天必做的功課,他常常在吃完晚飯後,站在陽台觀察天上星星
的移動和月亮的圓缺變化。
月亮此時正奇妙地變化著它的盈潤光輝,充滿了神秘感,讓人從中得到許多靈感
和啟發。
阿馨在黑暗中套上涼鞋走到陽台上。這個位於第二十九層樓的陽台巍然聳立在夜
空中,對阿馨來說,這裡是他獨處思考的地方,也讓他感到份外舒暢。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氣溫一直在增高,今年從六月開始,一到夜晚氣溫就一直升
高,如今已經到了秋天,熱度卻仍然沒有降下來。
阿馨每晚都像這樣站在陽台上納涼,但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清涼,反而有暑氣未消
的燥熱感。此時,他覺得星空好像近在咫尺,不禁伸出手去想要抓住星星,這個動作
讓他一時忘了夏天的炎熱。
這個面臨東京灣砲台的住宅區裡蓋了許多大樓,但是目前住戶並不多,從每戶住
家窗戶發出來的光亮很有限,因此在夜空中星星才能如此美麗地閃爍著。
海風不時從東京灣吹送過來,吹乾阿馨剛洗好的頭髮,但卻留下些許的黏稠感。
「阿馨,把窗戶關上,不然會感冒喲!」
廚房裡傳出母親真知子的聲音。
從真知子現在站的位置看不到陽台,因此她不知道此時阿馨已經站在陽台上享受
夜風。她以為阿馨只是為了讓空氣流通,稍微打開鋁門窗而已。
(在如此炎熱的天氣裡,站在陽台上吹風哪會感冒,媽媽的顧慮全是多餘的。
不過,妥是讓她知道我現在的感覺的話,一定會叫我立刻回到屋裡去。)
因此阿馨乾脆關上鋁門窗,這樣一來就聽不到真知子的叫聲。
阿馨獨自站在離地面一百公尺高的半空中,突然感覺有人正在背後窺視他,連忙
回過頭往鋁門窗內一瞧,沒看到任何人影,只看到廚房的乳白色光芒反射到客廳的沙
發上。
他根據那些白色光芒推測出真知子現在站在流理台前收拾碗盤,隨著她的移動,
從廚房反射出來的光芒也跟著晃動。
阿馨又將目光轉回到外面的黑暗中,一如往常思考著這個世界的構成原因。
他並不只要求在某個範圍裡解開謎題,他還期望能將自然界的變化現象說明清
楚,進而找出一個定論。
他的父親秀幸在情報工程學系裡當研究員,也擁有同樣的夢想,所以他們父子倆
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談論有關自然科學方面的話題。通常都是阿馨提出各類問題,然
後再由秀幸一一回答。
秀幸自從當上人工生命開發計劃的研究員之後,很快就升級成為教授,也將研究
地點轉移到大學裡面。
對於今年才剛滿十歲的阿馨所提出來的問題,他絕不會隨便搪塞過去,因為阿馨
所提出的問題有很多是大膽的假設,使得秀幸也從中得到一些啟示,因此,他們父子
倆一直都很重視彼此之間的談話。
星期天下午,經常會看到真知子很滿足地望著自己的丈夫和兒子間展開熱絡的討
論,偶爾秀幸會因為講得太投入,害得阿馨完全插不上嘴,這時他便會將討論的內容
向一旁的真知子解釋清楚,希望她也能一起參與這個討論。
真知子對於十歲的兒子能夠深入談論超越本身理解能力的自然科學,頗引以為
傲,每當她看著自己的兒子時,臉上總是充滿得意的表情。
阿馨望向更遠的地方,遠遠的彩虹橋上車子川流不息,他十分期待能看到秀幸騎
著摩托車歸來。
十年前,秀幸從人工生命研究員升到大學教授,便從東京郊外搬到靠河的砲台大
樓裡,一圓全家人的共同心願。阿馨尤其喜歡在高處欣賞景色,一到夜晚,就跑到陽
台上張開雙手抓星星,並且對無法掌握的世界盡情發揮想像力。
如果鳥類是由爬蟲類進化而來的話,那麼牠們居住的地方自然就得由地面往空中
發展,這種變化對人類的進化到底有何種影響?阿馨想到這個問題,隨即也想到自己
已經有一個月沒有踩到泥土了。
他把手放在和自己身高相等的陽台欄杆上,想要伸展一下背部,這是阿馨從懂事
開始就經常會有的無意識動作。然而最奇怪的是,當他和家人在一起的時候,卻從不
曾有這種慾望。
阿馨常感覺到有人在暗處偷看他,時間久了,他也習以為常。雖然他現在又有被
窺視的感覺,但是他知道即使自己回頭看,也只會看到靜悄悄的客廳、飯廳和廚房,
以及母親真知子正在廚房裡洗碗。
阿馨將頭往旁邊一轉,想要把那種被人偷窺的不舒服感趕出腦海中,於是轉過身
來,把背部靠在欄杆上。
屋內和剛才一樣,真知子移動的影子從廚房裡面射出來,剛才他感覺到被無數眼
睛注視著,如今背後卻完全沒有任何異樣。
儘管夜晚的暑氣不減,此時阿馨卻突然感覺到一陣寒意,讓他不想繼續待在陽台
上。他迅速回到客廳,偷看一下母親的動靜。真知子已經洗好碗,拿著抹布擦拭流理
台的邊緣,嘴裡還哼著歌兒。
阿馨一聲不響的走向真知子,然後在她背後說道:
「媽媽,爸爸甚麼時候才會回來?」
真知子被阿馨嚇了一大跳,兩手不小心碰到流理台邊的小盤子,小盤子全都掉下
來。
「討厭,嚇我一大跳。」
真知子將兩手抱在胸前調整受到驚嚇的情緒。
「真對不起!」
阿馨很誠懇的道歉。雖然阿馨不是有意的,但他經常會驚嚇到真知子。
「阿馨,你甚麼時候就站在那裡的?」
「剛剛。」
「媽媽的膽子很小,你不要做得太過份喲!」
真知子微慍地責備阿馨。
「真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嚇妳的。」
「是嗎?但是我這是被你嚇到了。」
「我只是想看一下妳的背影而已嘛!」
「我不懂你這句話的意思。」
「哦!我……」
阿馨將話打住,不想再說下去,因為他擔心又會嚇到真知子。其實他想說的是:
即使妳沒有往後看,應該也可以感覺到後面有人注視妳才對。
「爸爸甚麼時候回來?」
阿馨再度問一次。其實阿馨也知道真知子無法確定秀幸何時回家,因此他覺得自
己問的話毫無意義。
真知子看到阿馨一副很無聊的模樣,帶著歉意說明丈夫的立場:
「今天爸爸可能比較忙,他剛接到一個新的研究主題,所以必須晚點回來。」
雖然秀幸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才回家,但是真知子從未露出不滿的神態。
「那我要等他回來才上床睡覺。」
真知子整理好廚房之後,走到阿馨的身旁,邊用毛巾擦手邊說:
「你是不是有問題要問你爸爸?」
「嗯,有一些。」
「那我替你問爸爸好了。」
「咦?」
阿馨聽到母親的回答頗感意外,終於忍不住大聲狂笑起來。
「真是的,我又不是笨蛋,畢竟我也拿到碩士學位呀!」
「我知道啦!不過妳是英文碩士。」
真知子在大學主修的是美國文化,尤其對美國各州間的傳說非常了解,現在也常
在家裡看書自修。
「沒有關係,你說說看,媽媽很想聽聽你的問題。」
真知子的手裡依然握著毛巾,催著兒子到客廳裡坐下。
阿馨覺得有些奇怪,他不了解真知子今晚為何會顯得如此興致勃勃,和平常的反
應不一樣。
「妳先等我一下。」
阿馨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拿出兩張影印紙,坐在真知子身旁。
「這是甚麼?該不會又是數學排列式吧!」
阿馨將這兩張影印紙遞給母親,真知子看到首頁上的世界地圖,不覺噓了口氣,
並且撫了撫胸部。
既然是有關地理方面的問題,那真知子就不怕了,她對北美大陸的人文、環境尤
其了解,只要不出這個範圍,她有自信能替兒子解答。
「不是的,是有關重力異常的問題。」
「甚麼?」
兒子的問題果然還是超出真知子的認知範圍,她不禁露出失望的表情。
阿馨把身子靠過來,根據地球重力的關係說明那張世界地圖。
「我們可以經由重力公式得到一個值,它和以重力加速度來補正地球表面上的重
力值之間,有一些極小的誤差,再將這個誤差以正負的數字填入地圖中。」
這兩張影印紙分別寫上1、2的數字,寫上「1」的世界地圖上畫有無數條顯示
重力異常的等高曲線,而且每條線都填上「+」「-」數值。
以普通地圖的等高線來看,「+」值變大表示海拔變高,而「-」值變大的話,
就是指低於海平面的深度變深了。
至於重力異常的分佈圖,則是「+」值變大重力就變強,「-」值變大就表示那
個地區的重力變弱。
重力值的單位是mgal,用不同深淺的顏色來表示,白色的地方表示重力變強
的「+」值,而深色的地方則是重力變弱的「-」值,如此便一目了然。
真知子看了一下重力異常分佈圖之後,抬起頭來問道:
「甚麼是重力異常?」
真知子在兒子面前並不會不懂又故意裝懂。
「媽媽,妳是不是認為地球上每個地方的重力值都一樣?」
「我根本沒有想過這種問題。」
「實際上,地球的重力值不盡相同。」
「這麼說,在這張地圖上『+』的數字變大,重力就變大;『-』的數字變大,
重力就變小囉?」
「嗯,就是那樣。構成地球內部的物質重量不盡相同,如果重力異常是『-』
值,就可以知道在那下方的地質質量較小。一般來說,隨著緯度的增高,重力也會跟
著變大。」
「那另一張紙呢?」
真知子指著寫上「2」的那張紙也是一張世界地圖,沒有複雜的等高線,只在圖
上畫上數十個黑點。
「這是世界上長壽村的所在地點。」
「長壽村?那是指長壽的人所住的地方?」
此時,真知子的腦袋已經有些混亂。
「是的,和其他區域比較起來,這些地區的人很明顯比較長壽。」
阿馨指著地圖上的黑點說道。
地圖上還有四個地方畫了兩個圈圈,一個是黑海沿岸的高加索山,一個是日本的
鮫島諸島,還有喀拉崑崙山脈的喀什米爾和南美厄瓜多爾南部,無論哪個地點,都是
很有名的長壽地區。
真知子首次看到長壽村的分佈圖,她迅速瀏覽一遍。
「然後呢?」
她催促阿馨說出這兩張地圖之間的關係。
「將這兩張影印紙重疊起來再放到光源處透視。」
阿馨將兩張同樣大小的影印紙重疊在一起,慢慢往上拿高,透過燈光,他看到無
數的等高線中透出一點一點的小黑點。
「這樣妳就應該明瞭了吧!」
即使阿馨這麼說,真知子還是感到一頭霧水。
「你可以再解釋清楚一點嗎?」
「妳看,長壽村的位置是不是剛好和重力異常『-』值地區完全重疊在一起?」
真知子將兩張紙再往上拿高靠近燈光,果然看到第二張影印紙上標示長壽村位置
的黑點,只出現在第一張世界地圖「-」的曲線範圍裡,而且「-」值都非常大。
「哇,是真的呢!」
真知子露出驚訝的表情,但是她仍然不了解其中的意義。
「說不定人的壽命和重力之間有相當的關係喔!」
「這就是你想要問爸爸的問題?」
「是的。媽媽,在地球上,生命自然發生的機率有多少?」
「大概就像中頭等彩券的機率一樣,不是那麼容易吧!」
聽到真知子的回答,阿馨忍不住笑出來。
「甚麼話嘛!那種機率小到無法比較,幾乎可以說是奇蹟了。」
「但是一定會有某個人中到彩券啊!」
「媽媽,妳現在說的是一百張彩券之中必定有一張會中獎的情形;而我說的是將
骰子擲上百次,結果全都擲出六點的狀況。」
「那是騙人的把戲。」
「騙人的把戲?」
「當然,因為連續擲上一百次,而且每次的結果都一樣,那麼骰子一定是被人動
過手腳。」
阿馨一時愣住了,喃喃自語地說道:
「是嗎?那一定是有甚麼企圖,不然的話就太奇怪了。」
「對呀!」
「可是一般人不會注意到那麼多。媽媽,如果是沒有動過手腳的骰子,想要連續
擲上一百次都出現同樣的點數,該怎麼做?」
「那是神仙才做得到的事。」
「這麼說,妳還記得昨天中午的連續劇內容嗎?」
阿馨非常喜歡看連續劇,有時這會用錄影機錄下來。
「我錯過了。」
「之前不是演到百合和大三約定要在兩人相戀的海灘相會嗎?」
阿馨將昨天電視裡的內容簡單敘述一遍。
年輕夫婦百合和大三結婚才一年,就因為各種誤解而面臨離婚的危機。
雖然兩人還是深愛著對方,但是一些瑣碎的偶發事件讓他們捲入一場風暴裡,無
法從泥淖中掙脫出來。
百合和大三分居後,有一天,兩人偶然在日本海的海邊再次相逢,那裡是他們初
次相遇的地方,兩人因此懷念起當初相遇的種種情景,初戀的情愫被喚醒了,誤會也
一一解開,終於讓他們再次審視彼此之間是否仍有愛情存在。
這種老舊的愛情故事讓人看了內心洋溢著溫暖。
百合和大三真的是在充滿回憶的海邊偶然再度相會嗎?其實不然,那是他們的朋
友希望兩人和好如初而做的計劃。
「媽媽,妳覺得怎樣?一對分居中的夫婦,能在同一天、同一時間相遇的機率大
概有多少?我想答案應該不會是零。當然也有可能會偶然相遇,但是那種偶然的機率
實在太小了,以至於一旦發生了,會讓人覺得是有人故意從中撮合的。」
「總而言之,如果是大於零的機率,生命中就會發生各種可能性,因此我們之所
以能夠存活在世界上,其中必定有某種力量在暗地裡運作,你的意思是這樣吧!」
阿馨經常覺得自己被人觀察、操縱,這種疑惑在他腦中持續纏繞著,但他無法確
定這是自己才有的特殊現象,或者只是件很普遍的事情。
這時,他感到一陣寒意,不由得顫抖起來。他四處張望一下,發現原來是窗戶沒
有關好,於是便站起來關上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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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黑夜結束 2】
阿馨已經躺在棉被裡三十分鐘以上,還是睡不著,於是他索性躺在被窩裡等秀幸
回來。
這間屋子隔成四間房,三間西式房間和一間和式房間,客廳只有十個榻榻米大
小,對於只有三個人的二見家來說,這樣已經是十分寬敞了。即使每個人都有各自的
房間,他們仍然常在睡覺時間來到和室房集合,三個人躺成「川」字形共寢。
真知子睡在中間,兩旁是秀幸和阿馨,這種情形自從阿馨出生以來就不曾改變
過,他們很喜歡全家人圍在一起的那份溫馨感。
阿馨的眼睛望著天花板,小聲叫著躺在身旁的真知子:
「媽媽。」
真知子沒有回應,她只要一躺進棉被裡就會立刻睡著。
阿馨的心中有某種莫名的興奮感,他認為重力異常的分佈和長壽村的位置互相重
疊並不是偶然的現象,因此,地球上的所有生命和地球重力之間,一定存有某種關聯
生。
這兩件事完全是阿馨在無意中發現到的。
有一天,阿馨在電視上看到介紹長壽村的特輯,沒多久,在他的電腦螢幕上就顯
現出世界重力異常的分佈地圖,阿馨也搞不清楚是有人藉由網路傳來給他,或是自己
上網時截獲的資料。
因此,阿馨最近在玩電腦的時候,總是非常注意重力異常的資料。
阿馨仔細端詳這兩張從電腦上列印下來的資料,終於有了這個新發現。
事實上,不管電腦處理資訊的能力有多好,或是計算速度多快,電腦並不具備
「靈感」這項功能。機械無法把兩個完全不相關的事物參雜在一起思考,除非將人腦
和電腦組合在一起才有可能。
由於阿馨的最大願望是想要了解這個世界的結構,因此他很喜歡問各種問題,尤
其是和生命起源有關的事情。
例如:生命是如何誕生的?又或者,自己為何會在這裡?
他對進化論和遺傳學很有興趣,而且所有的疑問也都集中在生物學上。
阿馨對於「科瓦謝爾貝特學說」將生命是由無機物的世界慢慢發展成RNA,然
後再產生DNA的說法,抱持懷疑的態度。
他認為一旦探索到生命的源起,就可以了解到「自我複製」是很重要的一點,由
掌控「自我複製」的DNA依據遺傳訊息轉變成蛋白質這種生命元素,而蛋白質是由
數百個含有二十種氨基酸的組合所排列構成的,並且由DNA指定它的排列方式。
氨基酸的功能並不限於指定排列方式,它對於蛋白質而言是不可缺少的元素。
若是將渾沌時代的大海比喻成滿溢的濃稠湯汁,那麼,究竟是用甚麼力量攪動這
鍋濃稠的湯汁,才能讓海中的生命誕生?
至於氨基酸的排列方式是偶然發生,或是具有某種特定意義,而它的發生機率又
是多少,這些都有待探索。
阿馨為了要使自己更容易理解,他用簡單的數字來做比喻。例如:在共二十種氨
基酸中有一百組依序排列著,要使其中之一變成蛋白質,這樣的機率是20*(1/
100),也就是1/5。
實際上,生命的誕生在機率上來說並不高,然而,地球上的生命依然誕生了,這
一定是因為某種因素使然。究竟是甚麼因素呢?這正是阿馨急於解決的問題。
但他不想搬出「神意」以及被動過手腳這種理由來解釋;另一方面,他也覺得這
一切或許是自己幻想的,因為至今仍有些理論無法證實。如果單憑自己的學識能力去
判定自然事物的存在原因,到最後可能連眼前的實體都會變成虛無了。
昏暗的和室中僅有一盞小電燈泡的光芒,四周的寂靜讓阿馨胸口的鼓動聲十分明
顯。
突然間,一陣摩托車引擎聲傳到阿馨的耳際,他的眼底立刻浮現出秀幸騎著摩托
車正要滑行到車庫裡的情景。
「啊!是爸爸。」
秀幸買這輛摩托車還不到兩個月,每次一下車,他總是帶著滿足的神情望著新摩
托車。
阿馨今晚頭一次憑自己的第六感來揣測秀幸的行動。
他在腦海中想像秀幸的每一個動作,秀幸關掉摩托車的引擎,把安全帽夾在腋
下,然後走進電梯中,秀幸的眼睛盯著顯示電梯樓層的燈光。
在電梯上升到二十九樓的這段時間裡,阿馨也一邊在心中默唸著「一、
二……」,電梯門一打開,秀幸快步走在鋪著地毯的走廊上,然後站在「二九一六
室」的門前,從口袋裡找出卡片鑰匙,並且插進去。
這時,阿馨想像中的動作和聲音立刻被現實的聲響所取代,大門傳來一陣開門
聲,阿馨在胸中吶喊著:
「爸爸。」
他很想跳起來去迎接秀幸,但最後還是克制了這個動作,因為他想再預測秀幸的
下一個行動是甚麼。
秀幸沒有注意到家人已經睡著了,夾在腋下的安全帽碰撞到走廊的牆壁,發出不
小的聲響,他還是和往常一樣哼著歌兒。秀幸今天的動作比平常還大聲,讓人感覺到
他精力旺盛。
接下來,屋裡所有的聲音都靜寂下來,讓阿馨無法再預測秀幸的動作,他的腦子
變成一片空白。
冷不防地,阿馨的棉被被人一把掀開,走廊上的燈光突然變亮,讓阿馨的眼睛被
迫瞇成一條細線。
秀幸一腳踏在榻榻米上,站在阿馨蓋的棉被旁,然後雙腳跪下,並把嘴巴湊近阿
馨的臉龐。
「小子,快起來。」
阿馨故意裝成剛被吵醒的樣子,語音模糊的問道:
「啊!爸爸,現在幾點了?」
「半夜一點。」
「是嗎?」
「快點起來。」
有時候,秀幸會在半夜故意叫醒阿馨,然後父子倆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聊到天
亮。隔天,阿馨就會因為爬不起來而向學校請假,然後整個上午都在家裡睡覺。
上個星期,阿馨就有兩天因為秀幸半夜吵醒他而導致上學遲到。
秀幸認為小學課程毫無意義,不去也罷。阿馨對秀幸這種態度感到很無奈,他認
為學校並不只是上課的地方,更是讓小朋友遊戲的一個場所,可是秀幸老是無法理解
這點。
「我明天想要去學校上課。」
為了不吵到身旁正在熟睡的母親,阿馨低聲說著:
「我可以和你談話,但是不要太晚。」
阿馨堅持跟秀幸約法三章。
「你這個小鬼還真懂道理,到底誰才是爸爸?」
秀幸故意不理會阿馨的顧忌,反而講得很大聲,阿馨為了讓他閉嘴,馬上跳起來
將他推出去。
(我到底比較像誰?)
阿馨和秀幸的臉型不太相像,從個性上來看,秀幸有些粗線條,阿馨則比較纖
細。他雖然還是個小孩,但是不論是性格或是外表都和秀幸不太一樣。
阿馨推著秀幸的身體離開走廊,往客廳的方向走去。
「哇!好重。」
阿馨喘了一口氣,然後站著休息。
秀幸依舊一動也不動,賴皮地笑一笑,接著他上前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啤酒,倒在
杯子裡,然後將杯子拿到阿馨的面前晃了晃。
「要不要來一杯?」
「不要,若是被媽媽知道,她又要生氣了。」
「我只是隨便問問嘛!」
秀幸一口氣把啤酒喝完,然後擦擦嘴巴。
「有你這種父親,小孩子一定要更獨立才行。」
秀幸又倒了第二杯,啤酒罐頓時空空如也。
「能像這樣一邊欣賞你的臉一邊喝啤酒,真是太棒了。」
事實上,阿馨並不討厭陪秀幸喝酒,看到秀幸喝得津津有味,他也會覺得很高
興,因為喝酒對秀幸來說,不但可以消除工作上的疲憊,也可以穩定情緒。
阿馨很體貼的又去冰箱裡拿出一瓶啤酒,然後倒在杯子裡。
「喂,小子,去把你媽媽叫起來。」
「不行,媽媽很累,她已經睡著了。」
「我不也是很累,都還沒去睡覺呢!」
「那是因為你喜歡這樣做。」
「沒關係,快去把她叫起來。」
「你叫媽媽起來有事嗎?」
「嗯,叫她一起來喝啤酒。」
「說不定媽媽不想喝。」
「沒關係的,你只要跟她說是我叫她起來,她一定會馬上跳起來。」
「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也無所謂呀!而且我待會兒有事要問你。」
「拜託你不要再說那些艱深難懂的事情了,現在除了去叫媽媽之外,沒有其他事
比這個更重要。」
「你每次都這樣。」
阿馨十分不情願的走向和室房。
(為甚麼我就得負責將熟睡中的媽媽叫起來?爸爸為甚麼不自己去叫?)
阿馨記得幾年前他也曾經有一次把母親叫起來,結果母親氣得懲罰阿馨一頓。
在二見家中,秀幸並沒有發揮身為父親該有的威嚴,反而是全家人中最幼稚的一
個,不過到最後大家都還是順著他任性胡為。
儘管如此,阿馨還是很尊重科學家父親,他只是覺得秀幸缺少一些成人必備的東
西,至於是甚麼東西,他也說不上來。
(或許爸爸是多了點孩子氣吧!在長成大人的過程中,一般人會慢慢的把孩子氣
去掉,增加一些大人該有的生活常識,如此一來,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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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黑夜結束 3】
阿馨懷著憂慮的心情回到臥室,正在猶豫要不要掀起真知子的棉被時,真知子卻
已經坐起來,用手解開頭髮。
「啊!媽媽,對不起,吵醒妳了。」
阿馨立刻向真知子道歉。
「沒關係。」
真知子溫柔地對阿馨說道。
阿馨很少看到真知子生氣,而且她一向都不會提出無理的要求。
二見家的人際關係呈現三足鼎立狀態,秀幸、真知子和阿馨三人彼此都有強、弱
對手。阿馨對真知子屬強勢,但對秀幸時就是弱勢了,他對秀幸一些不合理的行為都
只能聽命行事。
秀幸對兒子採取強勢態度,經常會敷衍他,但一面對自己的妻子時,就會收斂起
強硬的態度,如果碰到妻子心情不好的時候,甚至會變得有些膽怯。
因此,叫妻子起床的任務,他都推給兒子去做。雖然真知子對兒子的要求很寬
容,但有時也會對秀幸的任性行為大表不滿。
由於這種強弱關係得到平衡,所以才能維持二見家的安寧。
雖然三個人相處久了,有時候難免會產生誤會,然而誤會終究還是會過去的。
「你父親在做甚麼?」
真知子用手指輕輕按著脖子,將頭髮盤上去。
「他在喝啤酒。」
「這個人真是的,這麼晚還……」
「他還說請媽媽也一起加入,如何?」
真知子笑了笑,從棉被中站起來。
「我的肚子也餓了。」
「或許他現在想念我吧!」
聽到這種毫不避嫌的情話,阿馨的臉不禁脹紅起來,這個怪異舉動讓真知子覺得
有些奇怪,不禁微笑地看著阿馨。
阿馨對於父母親親密的一面非常在意,這件事源起於六月中旬的一個晚上,阿馨
在廚房裡無意中看到秀幸全身赤裸的樣子,頓時受到不小的衝擊。
那晚,阿馨關在房間裡打電腦,然後走到廚房裡喝水。有時候秀幸和真知子會關
在各自的房間裡工作,然後直接在各自的房間裡睡覺,屋子裡因此顯得份外安靜。
阿馨心想今晚他們倆應該在做各自的工作,他沒有注意到秀幸和真知子其實是待
在同一個房間裡。
阿馨站在黑暗中,將礦泉水倒進杯子裡,順道將冰塊放進嘴巴。當他再次打開冰
箱將冰塊放回冷凍庫的時候,正好和剛走進廚房的秀幸面對面碰上了。
阿馨從冰箱內照出來的燈光中,赫然發現秀幸居然全裸。
秀幸也嚇了一跳,有些不悅的說:
「你也在這裡?」
他毫不在意自己全身赤裸著,依然從阿馨手中搶去杯子,大口大口的喝水。
讓阿馨更吃驚的是,秀幸的生殖器官漲得比平常來得大,上面這覆蓋著一層薄薄
的黏液,閃閃發光。
平常阿馨和秀幸一起洗澡的時候,生殖器官大部份是垂下來的。但是,現在好像
剛完成某項任務似的,很有生氣的挺立起來。
一直到秀幸喝完水,阿馨仍然拖目光放在他的生殖器官上。
「你在看甚麼?羨慕吧!」
「哪有!」
阿馨很不屑的回答。
秀幸用右手食指從自己的生殖器官前端取下一點精液,拿到阿馨的面前。
「看,這是你的祖先。」
秀幸對著流理台的邊緣摩擦一下手指。
「咦?」
阿馨跟著轉過身去,注視著流理台邊緣的白色黏液。
秀幸惡作劇完後便轉身走進廁所裡,沒多久,廁所裡傳出小便的聲音。
阿馨搞不清楚秀幸到底是個甚麼樣的人,他平常的行為幼稚得連個小孩都不如,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是位優秀的情報工學研究員。
阿馨一邊思考著這個問題,一邊研究流理台邊緣的精子。
他想像大量的精子在水中到處游來游去的樣子,然後因為失去熱能而慢慢死亡。
他甚至想像那些精子個別的樣貌,並且十分渴望能了解它們活動的情形。
這些從秀幸的身體中重複分裂而產生出來的精子,和卵子同樣擁有一半的染色
體。變成受精卵之後,同數量的染色體結合,才能算是一個完整的「人」。
根據阿馨的理解,精子和卵子都是構成個體的基本單位。而生殖細胞在生命誕生
之後還會持續不斷的生長,以期達到繁衍種族的目的。
阿馨想不到自己竟然有機會親眼觀察父親的精子,更何況這也是他的生命源頭。
(我是從如此渺小的東西生長發育而來的嗎?爸爸的身體中製造出精子,然後與
媽媽的卵子結合,創造出另一個新的生命來,真是不可思議!)
秀幸上完廁所後,發現阿馨正站在流理台邊觀察精子。
「小子,你在做甚麼?」
秀幸已經忘了自己剛才隨性的惡作劇。
「我在觀察爸爸的『那個』。」
阿馨頭也不抬的回答。
秀幸意會到阿馨正在做甚麼事之後,不由得笑了一笑。
「笨蛋,哪有人像你這麼熱心在觀察那個東西。你不覺得可恥嗎?」
秀幸順手拿起廚房的抹布擦拭身上的精液,然後把它丟到水槽裡。
在這同時,阿馨腦海中的生命想像圖完全被抹殺了,他頓時升起一種厭惡感,尤
其是看到秀幸隨便用抹布擦拭自己的身體,然後隨手丟棄的情景,心中更覺得不舒
服。
由於阿馨很少接觸到雙親私密的另一面,發生在三個月前的這件事情,讓阿馨依
然記憶猶新。
真知子當然不知道秀幸走出臥室後有段戲弄兒子的過程,一旦被她知道,可能會
感到十分羞恥,甚至會有一段時間不和秀幸講話,恐怕連今晚也不會起床幫他做下酒
菜了。
真知子嘴裡喃喃自語著:
「真是沒有辦法。」
然後她整理一下頭髮,把扣錯的睡衣釦子又重新扣好。
阿馨看到真知子那個樣子,不禁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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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黑夜結束 4】
阿馨穿著拖鞋跟在真知子身後來到客廳。
「不好意思,這麼晚還把妳叫起來。」
秀幸對著真知子咧開嘴笑著說道。
「沒關係,你肚子餓了嗎?」
「嗯,有一些。」
「想吃甚麼?」
秀幸抓住正要走進廚房的真知子,跟著拿出啤酒杯。
「先喝一杯吧!」
真知子接過杯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她不喜歡碳酸飲料,沒有辦法一口氣喝
完整杯啤酒,不過酒量倒還不錯。
秀幸看著真知子喝完啤酒後,用手將領帶扯鬆一點。其實身為一名學術研究者,
根本用不著繫領帶,但是,秀幸仍然習慣穿上西裝、襯衫,騎摩托車去研究所上班。
他穿著西裝騎摩托車的情景,經常引起路人好奇的眼光,但秀幸一點也不在意。
他站在忙著炒香腸的真知子身旁,開始向她報告今天在研究室發生的事情。他一
邊講出同事的名字,一邊批評他們,根本忘了一旁的兒子,完全沉浸在他們夫妻倆的
世界裡,阿馨不禁覺得很無聊。
「阿馨,你有沒有跟爸爸提起那個問題?」
「甚麼問題?」
真知子突然插入這個話題,讓阿馨一時無法反應過來。
「就是那個重力異常的事嘛!」
「喔!是那個。」
於是阿馨把放在碗櫃上的兩張影印紙拿出來交給秀幸。
「這個孩子的新發現,讓我大大吃了一驚。」
真知子誇張的說道。
其實這個發現對阿馨來說並不稀奇。
秀幸接過那兩張紙,盯著其中一張畫有「+」「-」數值、等高線的世界地圖,
過了數秒,他疑惑的出聲問道:
「這不是重力異常的分佈圖嗎?」
他又把視線轉移到另一張影印紙上,這次他可沒那麼快就推論出其中意涵。
在秀幸的腦中已經有地球上的地質分佈圖,但是不管他再怎麼看,就是無法理解
在第二張紙上的黑點記號到底代表甚麼意思。他依據重力異常的特性來做各種推測,
認為那或許是埋在地下的礦物。
「這是甚麼?」
秀幸終於投降了,轉向阿馨詢問。
「這是標明全世界長壽村的位置圖。」
「長壽村?」
一聽到這句話,秀幸馬上把兩張紙重疊在一起。
「哦!只有在重力『-』值區域才有長壽村嗎?」
阿馨十分興奮地看著秀幸,此時秀幸眼中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這正是阿馨喜歡和
他談話的樂趣之一。
「大概是這樣吧!」
阿馨很高興的點點頭。
秀幸一邊抬起頭來一邊問道:
「難道這就是你的問題?」
阿馨擔心這個新發現實際上只有自己不知道,而別人卻認為稀鬆平常。
他說出自己的憂慮,秀幸卻很快的回答:
「才不會這樣,至少我也不知道。」
「是嗎?」
「說不定人類的壽命和地球重力之間存有某種關係。這兩張紙如果沒有顯示出明
確的特徵來,那就會被人判定是偶然的了。不過,小子,長壽村的定義是甚麼?」
秀幸的質疑是正常的,阿馨也有相同的想法,長壽村的定義究竟是甚麼?是長壽
村長壽的人口比其他地區多,又或者是平均壽命比其他地區的人要活得長久?如果是
那樣的話,也可以將日本視為一個大長壽村。
比較正確的做法,應該是要對那些黑點設限制,並且和周圍地區畫清界限,然後
篩選出超過一百歲以上的人口,再和村子總人數相比而換算出機率的高低。
實際上,長壽村在科學上並沒有一個明確定義,而且也沒有任何實際數據證明長
壽村的高壽人口比別的地區多,這只不過是個稱呼而已。
「我想,長壽村在科學上應該沒有一個確切的定義。可是為甚麼會產生這種結果
呢?」
秀幸不斷重複同樣的話。
「爸爸,你聽過其他有關重力和生命之間有關係的理論嗎?」
「嗯,我聽說過如果在無重力空間裡讓雞生蛋的話,會生出沒有受精的蛋,這個
你聽說過嗎?」
「我在很久以前曾聽說過。」
阿馨在三個月前觀察父親的精子時,腦海中同時也想到自無重力狀態下交配的
雞,產下沒有受精過的蛋這件事。阿馨好奇地想著如果卵子沒有經過受精,只藉著細
胞分裂而誕生、成長的話,究竟會變出甚麼樣的人。
(或許是個皮膚很光滑、有著鵝蛋臉的女生。)
阿馨對自己的想法感到很吃驚,甩甩頭想要驅走這種思緒。
「我想,在理論上應該沒有甚麼關聯。但是,你為何會把重力異常和長壽村扯在
一起?」
「哦!」
當阿馨在腦海中發揮他的想像力時,常常聽不到別人說話。
過了一會兒,阿馨才開始說明他看到電視上播出長壽村的專輯報導,一時心血來
潮,便從電腦裡叫出重力異常的分佈圖。
「我想這只是一種偶然罷了。」
「如果是無意義的偶然,之後也不會發生災禍,那就不算是『不祥預兆』了。」
「不祥預兆?」
這種說法並不屬於科學的範疇,阿馨不解秀幸為何會提到這點。
真知子做好下酒菜後,走到餐桌旁,默默聆聽丈夫和兒子談話,當時她一聽到丈
夫說出「不祥預兆」時,便把身體挨近。
秀幸馬上察覺到妻子的反應,問她道:
「真知子,妳知道甚麼比較有趣的『不祥預兆』嗎?」
「為甚麼問我?」
「妳不是一直都很相信這種東西嗎?」
真知子常常看週刊雜誌上的占卜專欄,而且相當了解世界各地的民間傅說。
「是嗎?你說的『不祥預兆』是不是指『送手帕給愛人,就會造成兩人分開』這
種禁忌?」
「那種事誰都知道,還有沒有其他比較不一樣的例子?」
阿馨不知道秀幸想要哪種「不祥預兆」,但他一定是要找出兩個毫無關聯的事
項,偶然連接在一起的例子。
「比較不一樣的啊!如果看到黑貓在水裡游泳,則身邊的人會死掉。」
阿馨馬上嘟起嘴唇問道:
「咦,真的會那樣嗎?」
「是啊!你應該也知道呀!」
真知子向秀幸詢問,但是秀幸卻笑著問:
「還有沒有其他禁忌?」
「『當你一踏出家門,如果椅背對著窗戶的話,錢包會不見。』你有沒有聽過這
種說法?」
秀幸拍了拍手說道:
「好,讓我們來看看這些禁忌。我們無法分辨它的真偽,只能假定那是『不祥預
兆』。」
「哼!」
秀幸看到真知子噘起嘴來,連忙說:
「我知道。『一踏出家門,如果椅背對著窗戶……』和『錢包會不見』是屬於兩
種現象,這兩種現象之間的關聯沒有科學根據,照理說,全世界有各種不同的民族,
依據種族的不同,生活方式不一樣,不祥預兆也應當不盡相同。
但我不了解的是,即使在人煙稀少的地方,居然也會流傳完全相同的『不祥預
兆』。以剛才真知子說過的『不祥預兆』為例,別的地方是否也有這種說法?」
「當然有。不管是在歐洲或美洲大陸,都有這種傳說。」
阿馨和秀幸兩人驚訝地對看著。
「真知子,妳有沒有想過為何會有這些『不祥預兆』的產生?」
「沒有。」
真知子很乾脆的回答。
「小子,那你呢?」
「我猜應該和人的心理有關吧!」
秀幸面前已經擺了五個空啤酒罐,三個人的談話越來越有勁了。
「『不祥預兆』的意義是在經歷過某種過程之後,必定會發生某種結果的傳言,
結果多半是不吉祥的事情居多,當然也會有好的事情。總而言之,『不祥預兆』是講
述某種現象和現象間的關聯性。
有時候,那種關係可以用科學根據來加以說明。例如:『如果雲從東往西飄的
話,就會下雨』這種『不祥預兆』,以現代的氣象學就可以說明清楚。至於『被拍照
的話,壽命會變短』,以及『筷子斷了,木屐帶子會斷掉』,或『看到黑貓和蛇會遭
到不幸』,都會讓人覺得心裡毛毛的,引發人們的不安情緒。
問題是有些現象沒有任何道理,令人摸不清楚為甚麼會產生這種傳說。例如『一
踏出家門,如果椅背對著窗戶……』和『錢包會不見』,這兩種現象之間究竟有甚麼
關聯?」
秀幸的話就此打住,他一直盯著阿馨看。
「這或許是有許多經驗累積起來的現象。」
「沒錯。想要提高『一踏出家門,如果椅背對著窗戶……』和『錢包會不見』兩
者相符的機率,必須實驗看看才知道。」
「統計數據又是怎麼來的?」
「這一定是當事人自己觀察到這兩種現象之間有關聯性才跟別人說的,當事人發
現錢包不見時,剛好椅背對著窗戶,因此轉述給其他人知道。而最重要的一點是聽到
這件事的人,本身也有過類似的經驗。
因此他會堅決的相信『的確有這種事情』,一旦傳到第三者,如果他沒有這種體
驗,熱度就會冷淡下來,這種傳聞也因而消失了。若是大家都有這種共識,『不祥預
兆』就會因此流傳下來。
只要這兩種毫不相關的現象產生關係,而且有共通意識,則關係就會變得更為堅
固,現實和假想空間便開始互相呼應。」
「『一踏出家門,如果椅背對著窗戶』和『錢包會不見』這兩種現象互相影響的
地方,是在我們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嗎?」
「裡面可能有很深的關係才對。」
「生命的產生也是這個道理呀!」
阿馨喃喃自語道。
他一說出這句話,真知子和秀幸不禁對看了一眼。
「這讓我想到了『環』。」
真知子喃喃說道。
秀幸一直跟真知子使眼色,期待她換話題,因為秀幸不想觸及和「環」有關的話
題。
秀幸出身醫學院,大學畢業後繼續攻讀碩士,並且改變原本的專攻科目,改唸數
學概念,重拾起對生物學的興趣。
他認為如果能以數學的術語來說明生命的表現方法,那麼生物學會更加生動、活
潑。
當秀幸即將從博士班畢業時,立刻被網羅到美、日共同合作開發的「人工生命」
計劃做研究員,秀幸一直很想利用電腦創造「人工生命」。
他在二十幾歲時就和真知子結婚,但那時還沒有小孩。當了五年的研究員後,研
究計劃突然被凍結而終告失敗,為此秀幸一直無法釋懷。
這個突然遭受凍結的「人工生命」計劃,名稱就叫做「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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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黑夜結束 5】
秀幸最後還是用「環」作話題詢問阿馨:
「你認為生命的發生,是出於偶然或是必然的?」
「關於這個問題,我只能說不知道。」
目前阿馨只能確定自己是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因此可以說生命是必然的。
但他無法確定地球以外是否還有其他生命,因此也可以說生命是宇宙偶然的恩
賜。
「你有甚麼想法?」
「我們不該用現代的科學眼光對未知的事物做批判,這是不對的。爸爸不是也常
常這樣說嗎?」
聽到這裡,秀幸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
阿馨看到秀幸臉上的紅醺就知道他已經喝得差不多了,桌上已經擺著六瓶空啤酒
罐。
「你只要把它想成是一種遊戲,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此時真知子又回到廚房做炒麵,她停下手上的動作往阿馨這邊瞧,眼裡閃爍著驕
傲的光輝。
阿馨認為既然宇宙是生命的發源地,那麼以人作例子會比較好。
首先是嬰兒應該在何時變成一個「完整的人」?是從母體娩出,切掉臍帶的時
候?或是在輸卵管受精後,到子宮著床完畢的時候?
人的神經系統在受精後三週就完成了,如果那時胎兒就有思考能力的話,對胎兒
來說,母親的子宮就是整個宇宙,胎兒會思考自己為甚麼會在這裡面,一邊浸泡在羊
水中,一邊想著出生計劃。
由於胎兒全然不了解子宮以外還有其他世界,根本就無法了解自己是因為生殖行
為而產生的。若以子宮內部的環境來推理,或許他會認為羊水就是生養他的父母吧!
羊水有如覆蓋在原始地球上的有機質濃縮湯水,將它攪拌一下,就會產生包含二
十種氨基酸的蛋白質,然後它開始自我複製……然而,這就跟要人猿用打字機打出莎
士比亞的文章一樣,機率差不多等於零。
假設有人說人猿在好幾兆年以前就會使用打字機,一般人絕對無法接受這個事
實;如果再說牠們能完成莎士比亞文章,人們一定會認為這件事已被動過手腳,一定
是哪個人類打好的。
但是泡在羊水中的胎兒,只會認為自己的出生是種偶然,並不會存有動過手腳的
這種想法。為甚麼?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
胎兒大概在子宮內發育了三十六週,然後經由產道而誕生,第一次接觸到生下他
的母親,隨著時日的成長,增加許多知識以後,他才能真正了解到自己是如何誕生。
至於他還處於子宮內部的那一段時間,應該沒有認識外在世界的能力。
阿馨將胎兒在子宮內、子宮外成長的這兩段時期,比喻成宇宙和地球上的生命現
象究竟是出於偶發或是必然。
子宮孕育胎兒的機能,幾乎是先天就具備的,而「受精」這種現象有偶然也有刻
意,像有很多女性計劃不生小孩。
女人的一生中如果要生兩個小孩,那麼胎兒待在子宮內部的時間不滿兩年,因此
胎兒待在子宮外的時間比較長。
再回過頭來看看這個宇宙,既然宇宙具有孕育生命的機能,那生命就屬於必然現
象。然而宇宙雖然具有孕育生命的機能,但是胎兒不待在子宮裡面的時間比較多,對
生命而言,這又是屬於偶然現象。
正因為宇宙並不是到處都充滿生命,因此斷定宇宙不具備孕育生命的機能比較可
信。
阿馨在秀幸面前再度打開重力異常分佈圖。
「你認為這個地方怎麼樣?」
阿馨用手指指著世界地圖裡的某一點,那是橫越北美大陸西部的亞利桑那州、新
墨西哥州、猶他州、科羅拉多州四州的沙漠地帶。
「這裡有甚麼?」
秀幸一邊努力睜開眼睛,一邊更靠近地圖。
「請你看看這附近重力異常的值。」
秀幸發覺眼前的數字看起來有些模糊,不禁揉揉眼睛。
「你看,對著這點,等高線的值慢慢變小了。」
「真的是那樣耶!」
「這裡的重力異常現象極端明顯。」
「哦!負值非常大喲!」
「以地質學來看,這附近應該存有某些東西,才會造成重力異常現象,說不定在
這個地底下埋藏著質量特別小的物質。」
阿馨用原子筆在這四州的交叉點附近打上「X」記號,那個地點並沒有寫上正確
的重力值,但是以它四周的等高線來分析,可以猜出它的重力非常小。
阿馨和秀幸無言地望著地圖,就在此時,原本已經睡著的真知子忽然抬起頭來,
疲倦的開口說道:
「在那下面一定沒有任何東西。」
顯然她故意裝作睡著了,想偷聽他們父子兩人談話。
「甚麼!妳還沒睡著?」
阿馨明知沙漠底下並沒有埋藏任何東西,然而,他還是覺得如果地下有個巨大空
間的話,要說明重力異常現象就容易多了。
地底下可能有個廣大的鐘乳石洞,而且從遠古時代就有部落住在裡面,如此一
來,長壽村就很有可能存在了。
阿馨突然產生一股強烈的意願,很想去那個地方一探究竟。
「這不是很奇怪嗎?在甚麼都沒有的空間裡『存在著某種東西』……」
真知子自言自語的說著,然後從椅子站起來。
「媽媽,妳對這個地方也很感興趣吧!如果是以重力異常負值和長壽村的位置一
致這兩點來考量的話,這裡很有可能是長壽村的所在地。」
其實讓真知子感到興趣的是北美的民俗學,尤其是美國各州的民俗活動,阿馨故
意設下圈套,因為他認為與其從自己的嘴裡講出這個期望,不如讓真知子說出來,實
現的機會會比較大。
一如阿馨的期盼,真知子對這件事非常感興趣。
「這裡是印第安人居住的地方。」
真知子知道那些印第安部族從遠古以來,就一直定居在荒涼沙漠和溪谷旁,雖然
不能確定那個地方就是長壽村的位置,但光是這點,就已經激起真知子的好奇心了。
「這個小子不曉得在計劃甚麼?」
秀幸已經察覺到阿馨另有意圖。
阿馨帶著期盼的眼神看著真知子,誘導地問:
「妳是不是很想去那裡看看呢?」
「那還用說嗎?」
「你們想到這四州交接的沙漠地帶去?」
秀幸若有所思的問道。
「咦?」
阿馨偷看一下秀幸的表情。
「大概是明年夏天或是後年,我可能會被調到這附近去。」
「真的!」
阿馨高興地大叫出來。
「嗯,因為新墨西哥州的羅斯阿拉墨斯研究所和聖塔非的研究所有點事情,必須
要過去一段時間。」
阿馨馬上在父親面前雙掌合十地祈求:
「請你也帶我一起去。」
「真知子,妳也要一起來嗎?」
「那當然。」
「好,那我們就決定全家一起去吧!」
「就這樣約定喲!」
阿馨馬上拿出筆和紙,寫好一張同意書。憑著過去的經驗可知,有了這張紙的約
束,實現願望的機率遠大於秀幸口頭上隨便說說。
秀幸潦草地簽好名字,拿起同意書說:
「你們看,我可是很認真地和你們約定喲!」
阿馨拿過同意書,確定一下內容,才安心準備睡覺去。
屋外的天色已經亮了,太陽正從東邊升上來,發出炙熱的光芒,完全不像九月天
該有的氣候。西邊的天空裡,星星們尚未完全消失,幾乎讓人搞不清楚現在到底是夜
晚還是早上。
秀幸和真知子回到臥室睡覺之後,阿馨依然站在窗邊欣賞風景,隨著太陽的升
起,晨曦多變的色彩讓阿馨欣喜不已。
眼前的東京灣飛來一群群海鳥,發出嚶嚶的鳴叫聲,然後劃過即將消失蹤影的星
空下方。等到太陽完全從東邊的地平線上升起,阿馨才走入和室房。
秀幸躺成大字形入睡,沒有蓋上毛巾被;真知子則是弓著身體、抱著毛巾被,看
來已經睡得很熟了。
阿馨的手中握著要去沙漠的同意書,抱著枕頭躺下來,然後弓著身體側躺,帶著
愉悅笑容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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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癌症病房 1】
阿馨二十歲了,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了許多,不僅在體格上比一般人壯碩,連
想法和行為都超乎年齡地早熟。
凡是見過他的人,都會說他比同年紀的人更穩重、更有責任感,原因是阿馨十三
歲起就被迫必須負起一家之主的重擔。
十年前,當他還是小學生的時候,身體非常瘦弱,每天只顧著從秀幸那裡吸取自
然科學的知識;跟從真知子學習語言,根本不必過問日常瑣事。他的主要工作就是發
揮想像力,想像這個世界是用甚麼東西組合而成的,它的構造又是甚麼等等。
阿馨一想到十年前的事就覺得恍如隔世,那時候他常常和父母親談話談到深夜,
並且對電腦極感興趣,根本察覺不出有一道黑色的影子慢慢接近他們。
阿馨當時熱中於探討長壽村的分佈位置與重力異常之間是否有關聯,從中發現重
力異常負值處,如北美大陸地區的亞利桑那、猶他、科羅拉多、新墨西哥四州所橫跨
的區域,並且訂下要去拜訪這些區域的家庭旅行計劃,甚至讓秀幸簽下同意書,沒想
到最後卻無法如願成行。
那張舉家至北美旅行的同意書,阿馨一直還很珍惜地保管著。
秀幸雖然常常唸著要完成這項約定,但身為醫學院學生的阿馨十分清楚這是一件
不可能實現的事情,因為秀幸的體內已經感染了「轉移性人類癌病毒」。
阿馨不知道「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起因為何,他只聯想到數年前秀幸開始抱怨
胃不舒服,一定是病毒將某種細胞癌化,產生了癌細胞,並且在秀幸體內開始進行細
胞分裂。就這樣,癌細胞在沒有任何預警的情況下悄悄繁殖著,連帶使得一家人準備
到北美沙漠旅行的夢想也因此而破碎。
一開始,秀幸調到新墨西哥研究所工作的計劃出了一些問題,比預定時間稍稍延
後,在第三年終於安排妥當。秀幸預定在羅斯阿拉墨斯研究所和聖塔非研究所停留三
個月,而真知子和阿馨則提早兩個星期出發。
他們在出發前兩個月預訂好機票,但就在那年初夏,秀幸突然說出長久以來的胃
痛事實。
「去看看醫生吧!」
秀幸沒有將真知子的意見聽進去,認為這只是胃炎,一切日常生活仍然照舊。
當夏天真正來臨時,秀幸胃痛的次數跟著增加,在預定出發的前三週,他甚至痛
得嘔吐連連。
即使這樣,秀幸為了不使家人長久期待的旅行受阻,拒絕接受醫院的精密檢查。
等到病情超過忍耐的極限,秀幸才終於願意接受醫師的檢查。
檢查的結果,秀幸胃的幽門部位長了腫瘤,必須盡快辦理住院手續,於是期待已
久的家庭旅行就此被迫取消。
更糟的是,主治醫師告訴阿馨和真知子,秀幸胃部的腫瘤屬於惡性的。
就這樣,阿馨十三歲那一年的暑假,彷彿從天堂掉到地獄裡,不僅旅行被迫取
消,整個暑假都忙著往返於醫院和住家之間。
「只要將病養好,明年就可以到沙漠旅行。」
秀幸堅強且開朗的說著,這也是他活下去的原動力。
真知子受此重大打擊,身心俱疲,因此阿馨必須代替母親發落家中的一切,他每
天要到廚房料理三餐,勉強將食物送入真知子的口中,同時快速吸收醫學知識,讓真
知子對未來保有樂觀的想法。
秀幸的手術進行得非常順利,胃部被切除了三分之一,如果癌細胞沒有轉移至其
他部位的話,秋天他就可以重返家庭及研究室。
從那個時候開始,秀幸改變對阿馨的教育態度,他在住院期間對兒子存有一份依
賴心,因此秀幸重新以男人的心態來看待兒子,並且以前所未有的嚴厲態度來教導兒
子成為一個強壯男人。
他不再稱呼阿馨為「小子」,特別注重阿馨在肉體上的鍛鍊,似乎拚命想將自己
身體中逐漸消失的能量移轉至兒子身上。
阿馨也感受到秀幸的情緒,他默默接受父親的期待。
過了兩年,阿馨十五歲生日,秀幸的身體開始起了一些變化,並且有出血現象。
「出血」是宣告癌細胞轉移的紅燈信號,秀幸沒有多加考慮便去拜訪主治醫生,
醫生替他做了放射線檢驗,結果在結腸部位看到半個拳頭大的腫瘤,除了以手術切除
之外別無他法。
而切除方案有兩種,一種是保留肛門只切除結腸,另一種是切除結腸及肛門,再
裝上人工肛門。
前者,癌細胞有可能再擴散,後者癌細胞的控制狀況比較強。
以醫師的角度而言,大都希望病人裝上人工肛門,不過決定權在患者手上。
經過分析、討論,秀幸選擇了肛門完全切除,他決定以較高的存活率和癌細胞對
抗。
就在夏天,秀幸又住進醫院接受手術,醫生一開刀才發現癌細胞的擴散情形並沒
有想像中那麼糟,本想採取保留肛門的方式,但操刀的醫生考慮到患者的期望,還是
抱肛門完全切除了。
和兩年前一樣,秀幸也是在秋天出院。往後的兩年間,二見家一直活在癌細胞復
發的恐懼當中。
剛好過了兩年後,又出現黃色信號,秀幸經常發燒,全身蠟黃,任何人一看就知
道那是黃疸的症狀,也就是說肝臟已經被癌細胞侵蝕了。
在前面兩次手術中,醫生已經確定癌細胞不會轉移到肝臟或淋巴腺,然而情況出
乎意料之外,醫生們只能搖頭苦思。
阿馨也認為秀幸的體內有種不為人知的病毒,應該是癌病毒的一種,這讓他對基
礎醫學產生極大的興趣。
十七歲的夏天,阿馨提早從高中畢業,進入大學醫學院一年級,這所大學正是秀
幸的母校。
秀幸第三次登上手術台,這次喪失了一半的肝臟。
阿馨和真知子由之前的經驗得知,秀幸的癌細胞並不會因這次的手術而消失,接
下來很有可能又會轉移到某處,他們戰戰兢兢凝視敵人將會從甚麼地方出現。
「看來癌病毒不將他身上的所有器官拿到一個都不剩,是不會停止攻擊的。」
真知子很認真地說著。
她完全聽不進去阿馨所說的醫學知識,只要一聽到何處開發出新型疫苗,不等到
試驗結果出來,就千方百計的想去取得疫苗;若是聽到某種療法有效,就馬上想辦法
去嘗試。
真知子一邊強迫醫生做淋巴球療法,一邊也向新興宗教祈求讓秀幸的病痛減輕、
早日康復。
總之,只要能挽救丈夫垂危的生命,即使要她向惡魔出賣靈魂也在所不惜。
真知子這種到處奔波的瘋狂模樣,給阿馨一份黯淡的成長記憶,這意味著秀幸的
死將會讓真知子的精神面臨崩潰的命運。
之後,秀幸所有的時間都在醫院的病床上渡過,他才四十九歲而已,看起來卻像
個七十歲的老人。因為抗癌藥劑的副作用,使得頭髮全部掉落,肌肉也漸漸萎縮,皮
膚的光澤也消失了,他整天一邊喊「好癢、好癢」,一邊用手指在身上胡亂抓著。
即使如此,秀幸依然沒有放棄想要活下去的意念,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握著真
知子和阿馨的手說:
「你們都知道的,明年我們要去北美的沙漠喔!」
秀幸並不是隨口說說而已,他是真心想要達成約定並努力和病魔戰鬥。
這份心意令阿馨有份信賴感,同時也感到非常悲痛。
秀幸的態度非常積極,令人覺得他看待「生命」的態度,十分認真,從來沒有出
現「放棄」這個字眼。
不管情況惡化到甚麼地步,秀幸都堅信自己可以克服病魔,使身體好轉。
在這個世紀裡,罹患和秀幸相同病症的患者逐漸增多,已經蔚為一種症候群,最
後癌病毒將於世界各地散播。
當這種新型癌症四處蔓延的時候,沒有人知道它的確實來源,阿馨是後來才從好
幾位醫生口中得知,這種新型病毒如何讓細胞癌化。至於這個癌症病毒和以往的癌病
毒有何不同,目前還不了解。
沒多久,包含秀幸在內,全世界有數百萬人將遭到這種新型癌病毒的侵襲,國際
間的不安感漸漸高漲。
終於在一年前,K大學醫學院將新型癌病毒分離成功,證明這種轉移性癌症是由
於某種病毒所引起的。
這種新形態的癌病毒被稱為「METASTATIC HUMAN CANCE
R VIRUS(轉移性人類癌病毒)」,大致具有以下的特色:
第一點,由於被癌化的細胞是RNA的還原病毒,因此被病毒感染的人類,全都
處於致癌的危機中。不過,病毒潛伏期的長短視個人體質而有所差異,根據臨床實驗
指出,從開始遭受病毒感染到癌細胞成長的期間,大約需要三年到十五年不等,差異
性很大。
第二點,此種癌病毒會經由淋巴球直接進入體內,然後藉由性交、輸血、母乳的
接觸而造成感染,目前感染率不高,但不能保證未來不會變成空氣傳染,因為病毒正
以驚人的速度不斷重複「突變」。
從傳染途徑來看,這種新型癌病毒和愛滋病毒十分類似,愛滋病毒也是由於某種
刺激而產生突變,有些學者因此臆測這種癌病毒有可能是愛滋病毒在疫苗的刺激下,
巧妙結合其他病毒改變形態而生成的。
事實上,這兩種病毒不只是傳染途徑類似,連棲息在人類體內的方法都非常酷
似。
首先,具有逆抄寫酵素的「轉移性人類癌病毒」和人體的細胞核相融合,然後釋
出RNA和逆抄寫酵素,由這兩種結合成DNA的雙重鎖鍊。
就這樣,合成的DNA與正常細胞的DNA一組合,便會使細胞癌化。如果只是
這樣那倒還好,最嚴重的是,正常細胞無法區別出本身的DNA和病毒的DNA,仍
舊不停製造癌病毒,往細胞外釋出。
被釋出的癌病毒分別流進血管或淋巴腺,然後一邊巧妙地應付免疫細胞的攻擊,
一邊靜靜等待機會轉移至其他部位。
第三點,只要「轉移性人類癌」一發病,就會開始發揮強而有力的轉移和侵襲作
用,它的名稱正是由此而來。
一般來說,腫瘤分成良性及惡性兩種,其中的差異就在於「擴散」及「轉移」這
兩種非常麻煩的特色。即使發現病人體內有腫瘤,只要它們不擴展到周圍部位,就不
會隨著血管或淋巴腺轉移。
可是,「轉移性人類癌病毒」會迅速增殖,並且擴散到血管或淋巴腺,對於人體
的免疫系統具有強大的防禦力,比起以往的癌症病毒,它在循環系統內的生存機率非
常高。
一旦染上這種「轉移性人類癌」,必須要有心理準備,這種癌症有百分之八十的
機率會轉移至其他部位。癌症能否治癒的關鍵,就在於能否防止癌病毒轉移,而「轉
移性人類癌」目前有百分之八十的機率會轉移,尚無其他的治療方法。
第四點,只要被寄宿的人類不死,則他體內的癌細胞也會永遠不死。
人類的正常細胞在出生之時就有一定的壽命。例如:神經細胞在幼兒長成大人
時,就會喪失增殖能力,沒有辦法重新補充。
一般細胞的壽命都和人的壽命相連,可是,若將「轉移性人類癌」的癌細胞浸泡
在培養液裡,則會重複無限次的分裂,永遠不會死亡。
這一點發現讓宗教界掀起一陣討論的狂熱,甚至有宗教家預言,一旦正常細胞獲
得癌細胞的不死能力的話,人類就可以永生不死。
當然,這只是外行人的妄想而已。癌細胞若是真的永遠不死的話,為何要殺死寄
宿的人類,然後讓自己也死亡?
可是,大部份的人們卻很自然地接受這個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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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癌症病房 2】
阿馨每天都過著繁忙的生活,光是看護秀幸以及打工就佔據他很多時間,而且還
得隨時注意真知子的狀態,根本無暇唸書。
如果阿馨不留意真知子的舉動,真知子會將所有和癌症有關的特效藥,拿去餵給
秀幸吃,反而造成不可收拾的地步。
如今,一家的生計完全落在阿馨的肩上,他非但沒有向秀幸訴說家中的困境,反
而欺騙秀幸打工的目的是要籌措旅行費用。
秀幸對阿馨花費太多精神去打工很不以為然,他認為阿馨應該專心在課業上,不
應該被打工佔去太多時間,總是在阿馨的面前強調自己還有一些積蓄,可以支付阿馨
的大學學費。
這種樂觀的語調讓阿馨鬆了一口氣,他期望秀幸的心情能夠放鬆,絕不能讓父親
知道妻兒過著困苦的生活。
幸好,以「醫學院學生」這個招牌擔任家庭教師,可以獲得很高的收入。
另外阿馨就讀的大學附屬醫院裡有很多兒童患者,他們的父母希望小孩在復學之
後能趕上學校課業,因此經常會就近聘請學生當家庭教師。
在這個初夏的季節裡,秀幸又開始喋喋不休的說起那句口頭禪:
「就在今年,我們全家要到北美沙漠旅行。」
他常常在同一時期述說相同的話語。
就在這時候,阿馨接到一個壞消息,醫生懷疑秀幸體內的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肺
部。
得知秀幸的最新病況後,阿馨坐在附屬醫院的露天咖啡廳裡,除了來這裡喝杯咖
啡紓解一下心情,還要思考家中未來可能會遇到的困難。
這家小咖啡廳位在三樓,它將自助餐廳的中庭圍成一個「匚」字型而架設起來。
餐廳內部裝潢得很精緻,中庭有座噴水池,而且餐點的味道不錯,完全聞不到醫
院裡的死亡氣息。
阿馨將視線投向入口處,突然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被一位美麗女性所吸引。
來人是杉浦禮子和亮次母子,他們在服務生的帶領下坐在阿馨的斜前方。杉浦禮
子穿著合身的米白色夏季洋裝,那張素淨的臉頗能吸引旁人的目光。如果旁邊沒有亮
次在的話,即使說她只有十幾歲也有人相信。
阿馨被他們吸引得久久不能移開目光,從杉浦禮子短裙下伸出來的白皙雙腿,更
是讓他目不轉睛。
他記起在兩個星期前,曾在飯店的游泳池邊偶然看到這對母子。他一眼就看到穿
著綠色泳衣的杉浦禮子,頓時心中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曾經在哪裡見過她。
阿馨一向對於自己的記憶力很有自信,但卻無法在記憶深處找到她的身影,只是
殘留著很不好的感覺。
那個小男孩看起來有些奇怪,他戴著淺色的泳帽和護目鏡,穿著一件格子短褲,
露出纖細的O型腿,皮膚異常白皙。
窗邊的玻璃窗上淡淡反射出他們倆的身影,阿馨正好藉此觀察這對母子的舉動。
不久,阿馨發現那個男孩的頭髮很不搭調。
阿馨在游泳池邊看到他的時候,發現他的泳帽下沒有充滿頭髮該有的膨脹度。
男孩才一落座,就把頭上的帽子拿下來,馬上露出一顆光禿禿的頭,原來這個孩
子是在醫院接受治療的癌症患者。他們母子並不是到醫院來探望病人,而是母親陪兒
子一起來接受抗癌化學治療。
秀幸同樣在接受化學治療,也因為治療的副作用而使得毛髮脫落。
阿馨出神地用手托著臉頰,望著三十多歲的美麗母親和小男孩默默地吃著午餐的
模樣,他忍不住將男孩和秀幸做比較。秀幸今年四十九歲,這個男孩大約十一、二
歲,兩人同時都在接受抗癌劑治療。
那個穿著一身米白洋裝、不適合醫院氣氛的高貴母親,不時抬起頭來望向窗外。
她將停在半空中的湯匙放回盤內,一副沒甚麼食慾的樣子,然後面無表情地將視線往
阿馨這邊斜射過來。
她一接觸到阿馨的目光,眼光即變得比較溫和一些,但是阿馨卻因為這一眼而無
法把視線移開。
杉浦禮子彷彿也想到之前曾在游泳池邊和阿馨碰過面,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
情。
阿馨對她輕輕地點一下頭,杉浦禮子也回以同樣的動作。
接下來,杉浦禮子開始小聲地對兒子說教,斥責亮次丟湯匙和筷子的任性行為,
不再注意阿馨這邊的舉動。
阿馨仍然繼續觀察這對母子,他的所有意識已經都被杉浦禮子吸走了。
幾天後,阿馨又在中庭碰到這對母子。因為彼此都坐在同一張長椅子上,阿馨終
於有機會和他們交談,並且有了初步的認識。
他知道母親名叫杉浦禮子,男孩叫做亮次。亮次之前得了肺癌,如今醫生懷疑癌
細胞可能轉移到腦部,所以在接受放射線治療和抗癌劑治療之前,每天要做許多身體
檢查。
而且,亮次的病徵與轉移情況和秀幸很相像,很有可能是「轉移性人類癌」這種
新型癌症。
阿馨頓時倍感親切,他感覺找到了同伴,彼此都在對抗相同的敵人。
「我們是戰友呢!」
杉浦禮子也有相同的感觸。
於是阿馨趁機詢問心中的小疑問。
「我是不是曾經在哪裡見過妳?」
這句話好像是勾引女孩子的老套方法,阿馨這話一出立刻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杉浦禮子帶著客套的笑容,說道::
「我常常被問到這個問題,常聽人說我跟以前一部連續劇裡面的女演員長得很
像。」
阿馨覺得她的話中有種虛假的意味,他猜想說不定杉浦禮子正是那個女演員,不
過,既然她故意找理由搪塞,他也不再追究。
當他們在中庭道別時,杉浦禮子將亮次住的頭等病房號碼告訴阿馨。
「下次有空,請你務必來坐坐。」
她一邊說,一邊輕輕握住阿馨的手。
阿馨接觸到這雙纖細的手,以及她身上那股成熟的韻味時,發覺自己對杉浦禮子
的情愫已經蔓延得無法自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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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癌症病房 3】
隔天,阿馨接受杉浦禮子的邀請,前往亮次的病房。
禮子帶著親切的笑容迎接他,亮次則坐在床上,一邊晃動兩腳一邊看書。
身為醫學院的學生,阿馨清楚知道頭等病房一天的費用是一般房間的五倍,裡面
附有浴室和廁所。
「謝謝你能來。」
禮子以社交辭令的口氣說道,然後冷峻地對亮次說:
「你看誰來了。」
阿馨明顯看出禮子邀請他來,只是要為亮次找一個說話對象罷了,不禁感到有些
失望。因為真正吸引阿馨前來的並不是亮次,而是杉浦禮子。
戀愛經驗不足的阿馨,對於禮子那種有求於人的眼神、慵懶的感覺和惹人憐的大
眼睛、豐厚嘴唇,以及充滿女人味的身材、同年紀女孩子無法比擬的成熟姿色,感到
無限著迷。
阿馨嗅到她散發出一種性慾的味道,同時在身體深處起了一陣騷動。
比較起來,亮次的視線比較不會那麼令人感到「膽戰心驚」,他眼裡的亮光很微
弱,而且視線焦點沒有固定在同一處。雖然他往阿馨這邊看過來,但他的目光很明顯
地穿過阿馨的身體,在阿馨背後的牆壁上徘徊著。
亮次將手指伸進膝上的書本當中,阿馨為了要打開話題,於是彎下身子,看了一
眼書的封面,上面寫著「恐怖的病毒」。
阿馨暗自猜想亮次可能是想要更詳細了解自己生病的情形,才會閱讀這本書,於
是說出自己是醫學院學生,並問亮次幾個關於病毒的問題。
令人驚訝的是,亮次雖然僅是小學六年級的學生,卻能夠正確回答出病毒的特
徵,不止是DNA的構造,甚至連生命的開端,他都有自己的見解。
在反覆詢問亮次問題的當中,阿馨宛如看到自己小時候的模樣,這幅情景就和以
前秀幸用科學來教導他的情況相同,亮次說起話來根本像個小大人。
當阿馨和亮次打開話題的時候,一位護士走進房中,抱亮次帶去檢查室。
此時,狹窄的房間只剩下阿馨和禮子兩個人,阿馨突然覺得有些不知所措,禮子
則是離開原來靠著的窗邊,若無其事地在床邊坐下來。
「看不出你才二十歲。」
在阿馨和亮次對談中,禮子聽到阿馨談到年紀的事情。
「那妳覺得我看起來幾歲?」
阿馨的外表一直都比實際年齡要來得大,他早就習慣旁人的驚訝。
「是嗎?應該是大五歲吧!」
禮子講得有些含糊,不敢太直接。
「是因為臉看起來比較老嗎?」
「你的身體看起來很強壯。」
「那是因為我父母的感情非常好。」
「啊!夫妻感情好,小孩子看起來就會比實際年齡大嗎?」
「因為夫妻倆非常恩愛地依賴對方,所以我就得要獨立一點。」
「哦!」
禮子露出一種令人無法理解的表情看著亮次的床。
阿馨很想問禮子有沒有丈夫,因為他感覺不到亮次身邊有父親的存在,就算有,
父子關係也非常淡薄。
(他們夫妻究竟是離婚?還是死別?或者亮次一開始就沒有父親?)
「這個孩子可能永遠也無法獨立了。」
禮子仍然將視線投在空無一人的床上。
阿馨保持傾聽的姿勢,耐心等待禮子繼續說話。
「他得到癌症……」
「哦!」
(果然如我所預料。)
「這是兩年前的事了,亮次的爸爸去世時,他一點也不感到悲傷。」
(那孩子大概是不想讓人看到他的眼淚吧!)
阿馨只要一想到秀幸有可能會死,就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腦中立刻湧上一股悲
傷之情。一旦真的面臨父親的死亡,他沒有自信能夠克制住悲傷。
「阿馨,有件事不知可不可以拜託你……」
禮子話說到一半就停住,露出渴求的眼光看著阿馨。
「可不可以請你來教亮次唸書?」
「當他的家庭老師嗎?」
「是的。」
教小孩唸書是阿馨最拿手的工作,他還有充裕的時間再教一個或兩個小孩。
但是,他懷疑亮次是否有請家庭老師的必要,從剛才的談話中,顯示亮次的學習
能力遠超越同年級學生。
不光是這樣,日後一旦癌細胞擴散轉移到肺或腦部的話,就算請家庭老師來教亮
次唸書,最終仍然白費功夫。
禮子應該知道亮次已經無法回到學校唸書,才聘請家庭老師吧!她想讓亮次充滿
信心、希望,讓他不輕言放棄自己的生命。
「如果每週兩個小時左右,我應該還可以應付。」
禮子聽了激動地靠近阿馨,並將手放在他的手心上。
「謝謝你,學校裡的功課教不教都無所謂,只要當他的談話對象就好了,我想那
個孩子一定會很高興。」
「我知道了。」
由這話聽來,亮次可能沒有半個朋友,這點和阿馨相同,因此阿馨格外能體會這
種感受。
阿馨長久以來一直不能融入學校的教學體制中,但是他一點也不覺得孤獨,因為
他和雙親建立了非常親密的關係,秀幸是個很特別的父親,也是個談話的好對象。
禮子對阿馨的這個要求,意味著要他代替亮次的父親行使「父親」這個角色,阿
馨有自信能達成任務。
他又轉念一想,難道禮子也希望他代替丈夫這個角色嗎?
一思及此,阿馨腦中的幻想又開始運轉起來,於是阿馨和禮子約定好下次來訪的
時間後,便匆忙離開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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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癌症病房4】
阿馨和亮次除了唸書之外,還花了很多時間在閒聊上,閒聊的內容大都以一般科
學為主題,這不由得令阿馨回憶起小時候和秀幸辯論的一些片段。
阿馨曾經期望將超異常現象等非科學領域和科學連在一起,藉此說明宇宙結構,
可是每當他下苦心去鑽研時,總會在某個環節中發現無法解釋的現象,而且都適逢秀
幸發病,因此阿馨才轉往醫學這條道路。
如今,阿馨眼前這個男孩也想要解開世界構造之謎,他向阿馨詢問各種有關遺傳
因子的問題。
亮次坐在床上,將空虛的眼神往前直射,臉上掛著一抹蒼白、無奈的笑容,看起
來彷彿已知生命即將進入尾聲的人,正在嘲笑這個世界。
或許他已經習慣用這種方式來看待自己的病情,但是將這種表情掛在一個小男孩
的臉上,實在令人傷感。
對亮次來說,要使他放掉這種嘲笑的表情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和他進行激烈的
爭辯,把他駁倒就行了。
「你對進化論有何感想?」
阿馨談到關於進化論的話題。
「沒甚麼感想啊!」
亮次有些坐立不安,他吊起眼睛瞪著阿馨。
「那我問你,首先,進化的目的是偶然或是已經被預定好的?」
「阿馨,你認為呢?」
亮次有一個很不好的習慣,在他說出自己的意見之前,總喜歡先試探對方的心
意。
「我認為進化有某種程度的選擇,它是有目的的。」
阿馨無法十分認同正統派的達爾文進化論,即使身為一位自然科學家,他也不能
拋棄目的論的說法。
「我也有同樣的想法。」
「要不要按照發生的順序來逐一探討?」
「發生的順序?」
亮次發出尖銳的叫聲。
「如何去抓住生命『發生』的瞬間,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是那樣嗎?」
亮次皺緊眉頭,似乎希望快點脫離這個問題。
阿馨無法理解亮次的態度,他認為「生命如何誕生」這一類的問題是件很有趣的
事。關於地球上的生命為何能得到進化,以及生命是如何誕生下來,這些疑問都是緊
密相連在一起,阿馨以前就是和秀幸以這個為主題一路討論過來。
「你再繼續講下去吧!雖然我不知道最初生命誕生時是甚麼構造……」
阿馨講到一個段落,亮次又催著他繼續往下講。
「我想最初的生命就像種子一樣,種子會發芽成長,人類也會發育成熟,就像生
命樹一樣,上一代和下一代之間可以輸入遺傳情報。」
「但是,有時也會有『沒有把握』的疑慮。」
「嗯,只要一個小小的種子就能長成大樹。從樹幹的粗細、葉子顏色,到果實種
類,這些遺傳情報都包含在最初的種子之中。
當然大樹也會受到大自然的影響,如果沒有經過日曬就會枯萎,養份太少樹幹會
變細,有時候打雷還會導致樹幹斷裂,強風則會使樹枝折斷。
不論受到外界任何影響,其本質都是不變的,即使下雨、下雪,也不可能讓銀杏
樹長出蘋果來。」
阿馨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又繼續說道:
「海中的生物會爬到陸地上來、長頸鹿的脖子會變更長,這都是因為最初就寫好
生長的程式。」
「嗯,沒錯。」
「但是生命在成長之前,應該有某種意志驅使它做這些動作。」
「是誰的意志?是神嗎?」
亮次很天真地問道。
阿馨所說的並不是神的意志,而是指在發生之前或在進化階段裡,那種無形、看
不到的神秘力量。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群魚群向陸地游去的情景,魚群將海染成
一片黑色,並且在水面上跳躍著,想要往陸地衝去。
實際上,海裡的生物並不是自己想要往陸地去,而是在重複的造山運動下,河水
變小了,於是魚類就在乾枯的水邊順利適應陸地的生活,這是正統派的進化論者所持
的說法。
阿馨眼前浮起一大群魚類奮力向陸地游去,最後卻有一大半死在半途的水邊,眼
中還流露出迷惘的眼神。
無論如何,阿馨仍舊無法相信其中一部份魚類可以適應陸地的生活,因為環境起
了變化,為了適應環境,內臟器官也跟著改變,將呼吸的器官從鰓改成肺,如果在變
換內臟器官中發生錯誤的話,那該怎麼辦?
阿馨將目光焦點放在亮次光滑的頭上,想像在這個瘦小的身體內部,正在演出一
場激烈的細胞攻防戰,情況正和秀幸相同。秀幸如今已經喪失了大部份的胃、一部份
的大腸和肝臟,往後不知道癌細胞又將附著在哪一個新部位。
阿馨想到這裡,忽然有個靈感一擁而上。
癌細胞會使正常的器官變色、變形、增加一些突起的疣狀物,使器官的運作不正
常,導致個體壞死。仔細一想,癌細胞的活動彷彿人類用手去試探各個器官,病毒隨
著血液和淋巴腺去戳刺各器官的細胞,並且重複做這些實驗,這到底是為了甚麼?
是為了要適應新的身體,創造出新器官嗎?「轉移性人類癌病毒」之所以會四處
活動,那是為了要進行在體內創造出新器官的實驗嗎?
這種過程導致水邊的魚類幾乎瀕臨滅亡,大多數的人們也都會死亡。然而,如果
海洋生物經過一億年之後登陸成功,那麼同理可證,經由無數人們的犧牲,人類或許
也可以獲得新的內臟。
屆時人類將會獲得進化,而且是和魚類從海上躍到陸地同原則在進化,只是不知
要等到何時。
近來,因為癌症而死亡的人數增加不少,衛生機關還不能確知癌細胞究竟何時開
始活動,也不知道這種進化的實驗對象是否專指向人類,更不知道這種「進化」的時
間長短。
唯今之計,只有盡力縮短「進化」所需的時間,才能減少為此犧牲的人數。
而從魚類進化到兩棲類,以及人猿進化到人類所需要的時間來看,後者所需的時
間比較短,因此進化所需的時間可能是依次縮短。
阿馨期待秀幸不會成為癌症的犧牲者,而是成為完成進化的先驅。誰都想要擁有
再生的機會,並且因此擁有永遠不死的生命。依「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特徵來看,
很有可能製造出永生不死的細胞,連亮次都有存活的機會。
阿馨決定不對亮次說明這種可能性,因為像這類隨便臆測病情變化的說法,會降
低病人對生命的執著。
這時,阿馨聽到後面傳來睡覺的呼吸聲,轉頭一看,禮子正趴在桌子上睡覺。
阿馨和亮次互相對望一眼,同時笑了出來。
現在才晚上八點,時間還很早,窗外映出初夏的大都會夜景,並且傳來川流不息
的車流聲。
阿馨和亮次靜靜盯著禮子,冷不防的,禮子的手肘忽然動了一下,桌下的腳將一
隻空罐子踢到床底下,但她依然沒有醒過來。
阿馨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要離開了。
「你媽媽睡著了,我也該走了。」
「剛才你不是還沒說完嗎?」
亮次意猶未盡,一臉不服氣的表情。
「下次再繼續吧!」
阿馨從椅子上站起來環視一下室內,禮子把臉放在重疊的手背上,臉朝著阿馨這
個方向。她的嘴巴半開,流出些許唾液在手背上,讓阿馨覺得很可愛。
阿馨頭一次對十歲以上的女性用「可愛」這兩個字來形容,瞬間,全身的愛意都
沸騰起來,心中升起一股想要觸摸禮子身體的慾望。
亮次從床上伸出手來搖晃禮子的肩膀,嘴中叫喚著:
「媽媽、媽媽……不行,她已經睡得很熟了。」
亮次先看向阿馨,然後又將視線轉向旁邊的床。
「媽媽一直很辛苦的照顧我,今天晚上還要起來,趁著能睡的時候讓她多睡一會
兒吧!」
亮次淡淡地說著。
聽在阿馨的耳中,他直覺認為亮次是對他說:
「不要吵醒媽媽,將她輕輕抱起來放在旁邊這張床上。」
以阿馨的體力來說,要搬移一個女人不是甚麼難事,可是,他害怕一接觸到禮子
的肌膚,慾望就變得很難控制,心中不由得遲疑起來。
「媽媽睡成這樣子,教我怎麼搬得動!」
亮次故意把臉朝向阿馨,他好像已經看出阿馨對禮子有相當的好感,故意測試阿
馨的反應。
阿馨默默地把旁邊那張床整理好,一方面是不想讓亮次看扁了,另一方面是想試
試身體上的碰觸刺激,會不會在精神上造成強力的影響。
阿馨把雙手伸到禮子的脖子和膝蓋下方,一口氣將她抱起來放到床上。
在移動的過程中,禮子的嘴唇不經意地碰到阿馨的脖子,並且無意識地用力抱緊
阿馨,然後慢慢張開眼睛,一看到是阿馨,又馬上安心地慢慢放鬆力氣,再度進入夢
鄉。
阿馨怕將禮子吵醒,動作格外地輕柔。他貼近禮子的身體,將臉靠在她胸部和腹
部中間,因感受到她衣服下的柔軟身軀,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阿馨把禮子放在床上後,脖子上的刺激感覺猶未消去,他慢慢挺起身子,並不斷
地詢問自己是否已經喜歡上禮子。
「我下星期再來。」
阿馨胸中的激動尚未平靜下來,他輕輕打開房門,然後回頭看著亮次。
亮次盤著腿坐在床上,上下搖動著膝蓋,讓關節發出嘎嚓嘎嚓的聲響,他臉上原
有的戲謔表情全都消失了,呈現出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晚安。」
阿馨悄悄地走出房間,他知道亮次臉上冷淡的笑容會隨著門的關上而消失。
他直覺感到自己與他們母子的相會並非偶然,在自己未來的人生裡,應該和他們
有相當深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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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癌症病房5】
對阿馨來說,去拜訪病理學研究室的齊木助理教授是一種樂趣。齊木和秀幸是同
所大學、同年級的學生,一向和二見家走得很近,雖然他不是阿馨的指導老師,但是
阿馨現在面臨秀幸病情不穩定的狀況,因而時常去找他討論病情的變化。
阿馨定期去拜訪齊木的研究室,其實只有一個目的,因為齊木在培養秀幸的癌細
胞取樣,阿馨想看看癌細胞在顯微鏡底下的樣子,想要防止敵人的攻擊,首先必須知
道對方的底細才可以。
阿馨一走出癌症大樓,立刻前往病理學、法醫學、微生物學等基礎研究室的舊大
樓。這棟舊大樓的二樓是法醫學研究室,三樓才是阿馨的目的地──病理學研究室。
他走上樓梯往左轉,眼前馬上出現一條走廊,左右兩側都是格局狹小的研究室。
阿馨毫不猶豫地走到齊木的研究室前,伸手敲了敲門。
「請進。」
阿馨從門縫探頭往裡面看。
「哦!你來了。」
齊木一如往常地歡迎阿馨的到來。
「打擾到你了嗎?」
「你也看到我很忙,你要做甚麼就自己來吧!」
齊木正在忙著檢查今天下午剛切除的患部組織細胞,沒時間注意阿馨,對阿馨來
說,自己一個人反而可以自由自在的觀察。
「那就不客氣了,我自己來處理。」
阿馨打開大型保溫箱,逐一尋找秀幸的細胞取樣。
保溫箱的內部保持恆溫,而且二氧化碳的值也保持一定,不可以長時間打開門。
培養秀幸癌細胞的塑膠器皿一直放在相同的位置,阿馨馬上就找到了。
阿馨每次一想到這裡面存有永遠的生命,他就覺得很不可思議。
秀幸的肝臟在三年前被切除下來,密封浸在福馬林液的罐子中,肝臟組織從原本
的粉紅色漸漸轉成白色粉狀,它放在另一個櫃子裡。
而阿馨手上的培養皿內是秀幸的癌細胞,被放在血清濃度百分之一以下的環境中
增殖。正常的細胞會因血清中的增殖因子使用完畢時停止增殖,即使重新給予大量的
增殖因子,也只會在器皿中互相重疊卻無法增殖,這個性質稱為「接觸阻止性」。
相對的,癌細胞不僅沒有「接觸阻止性」,對血清的依存度也非常低。簡單地
說,癌細胞幾乎不用攝取食物,不論在怎樣狹窄的環境中都可以互相重疊,並且增
殖。
這個培養皿內,目前正常細胞只有增加一層,癌細胞卻重疊了好幾層,而且仍在
增加中。也就是說,正常細胞只擁有固定分裂次數的壽命,且只能規律地平面增殖,
而癌細胞則是具有不死性、毫無節制地持續分裂繁殖能力。
打從遠古時代起,人類所追求的永生不死,竟然是日後導致人類死亡的元兇,這
種嘲諷讓阿馨感到很苦澀。
在觀察過程中,秀幸的癌細胞像是要證明它立體的生命感一般,如球似地浮了起
來,形狀也跟著變化。原本應該是正常的細胞,如今卻變成獨立的生命體,並且在寄
宿主的生命瀕臨死亡危機之際,持續著永恆的生命。
阿馨將培養皿放在相位差顯微鏡上,將倍率調到兩百倍,顯微鏡下的癌細胞長著
令人生懼的形狀。他將倍率慢慢調高,可以看到癌細胞聚集成塊狀,在一堆密密麻麻
的淺綠色下,伸出半透明、搖搖晃晃的尾巴。其實細胞本來的顏色並不是綠色,那是
因為顯微鏡上套了綠色玻璃片的緣故。
正常的細胞不管哪一個部份都不會突起,全都是平面的,整體看起來井然有序,
而這個癌細胞則出現一團一團的濃綠色,而且有無數的圓點突起,還射出閃亮的光
芒,看樣子正在進行細胞分裂。
阿馨不停地交換培養皿,比較正常細胞和癌細胞的不同,像這種光學顯微鏡只能
看到癌細胞奇怪的外形,至於癌細胞內部的細胞核或DNA的真正底細則無法得知。
阿馨很認真的一個一個觀看癌細胞的外形,他發現不論是哪一個癌細胞都具有相
同的「表情」,整個培養皿中好像有無數相同的表情並排在一起。
(相同的臉……)
阿馨心生詫異的抬起頭,隱隱感到心中有某種直覺在流動著。
這些細胞壁很像是人類的臉,有無數張臉聚集在一起,成為一坨一坨的塊狀,形
成一種斑紋。
阿馨天生即具有神奇的第六感,而他的父親秀幸更教導他要重視直覺,因為其中
或許就隱藏了一些解謎的線索。
他常常在讀書或是走在街上時,腦中會突然浮現其他畫面。譬如:在馬路上看到
某位歌星的海報,腦子裡就會同時出現某個人的臉孔,諸如此類的情形非常多。
但是如果沒有「看到海報」這件事,也不會依循脈絡而在腦中浮起那些圖像,這
是一種「同步行為」,缺一不可。
現在這些癌細胞看起來像是人的臉,這究竟有何意義?
阿馨找不到答案,再次把眼睛轉回相位差顯微鏡上,鏡頭下依然是立體重疊的細
長癌細胞,上面還有發亮的球狀粒子。
阿馨不禁喃喃自語著:
「這應該是被我的想像力所引發出來的……啊!果然是,不管哪一個,看起來都
是相同的臉。」
很明顯的,這不是一張男人的臉,而是一個皮膚光滑柔順、蛋形臉孔的女孩。
阿馨對這個發現感到十分不可思議,沒想到以相位差顯微鏡來觀察癌細胞,居然
首度讓他在腦中聯想到女人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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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癌症病房 6】
阿馨在病房裡和亮次面對面坐著,他對浴室所發出的聲音感到有些臉紅。禮子從
剛才就一直待在浴室裡,她並不是在洗澡,而是在洗內衣。阿馨在教亮次做功課之
前,曾瞥見禮子慌忙取下掛在房間內的內衣。
阿馨心不在焉地和亮次一問一答,隨口告訴亮次關於秀幸的病情。亮次聽完阿馨
的簡單說明後,表現出一副急於深究的模樣,他希望藉由秀幸的病症,作為自己未來
病況的參考。
阿馨並沒有對亮次說明秀幸所得的癌症是轉移性癌病毒引起的,他擔心這種負面
的言詞可能會對亮次造成不良的影響,因而打擊他的信心。
當秀幸肺臟的情況變得十分嚴重時,他偶爾會出現軟弱的一面,對阿馨再三交
代,一旦自己去世之後,真知子就要拜託兒子照顧了。
「阿馨,拜託你了。」
阿馨對秀幸的話感到非常生氣,很想大聲斥責他,要他不要再說了。
當阿馨對著橫躺在床上的亮次訴說秀幸的症狀時,腦中清楚地浮現出秀幸的身
影,因而不由自主地緊閉雙唇沉默下來。
亮次察覺到阿馨的心情沉重,故意「哇哈哈」大笑著。
「這麼說來,我記得我曾和阿馨的爸爸談過話。」
雖然他們是屬於相同症狀的病人,但是要在那麼大的醫院裡面相遇,還是需要相
當的機緣。
「真的嗎?」
「他住在7B號病房,是個個子很高的叔叔。」
「嗯,沒錯。」
「他是個很堅強的人,常常會偷摸護士的屁股,臉上經常帶著笑容。」
亮次所說的人的確是秀幸沒錯,他充滿活力地和病毒戰鬥的姿態,在患者間廣為
流傳,帶給許多癌症病人一線希望,紛紛決定要在所剩無幾的生命中投下最後的賭
注。
秀幸雖然在別人面前懷有十足的信心和勇氣,一旦來到阿馨的面前,就顯現出柔
弱的一面。
「阿馨,你的母親要怎麼辦?」
亮次這句話只是隨口問問,並不是真的擔心。
此時,禮子從浴室裡出來,她整理好散落在床鋪上的衣物後,又走進浴室。
阿馨沉默地盯著她的背影,暗自猜想禮子不想待在這裡的原因,或許是因為他們
談到真知子的事。
「由於癌細胞會隨著淋巴腺移動,因此病人家屬很有可能會因為親密接觸而感染
『轉移性人類癌病毒』。」
當主治醫師告訴阿馨這件事的時候,他開始擔心起真知子的身體狀況,因為儘管
秀幸和真知子的性生活已隨著秀幸病情加劇而告中止,但在這之前仍有間斷的性生
活,所以真知子被感染的機率很大。
最近她終於聽從阿馨的勸告,接受血液檢查。
檢查結果竟然是陽性,雖然還沒有發病,但是「轉移性人類癌病毒」已經附在真
知子細胞內的DNA了。也就是說,還原病毒的鹽基配列已經在真知子的染色體中組
合完畢了,至於正常細胞何時開始癌化,則無法預知。
「即使發病,我也絕對不要動手術。」
在檢驗結果出來的同時,真知子公開宣佈這項宣言。
她很明白即使動手術也無法避免癌細胞轉移的命運,手術只是延遲病毒的侵襲速
度,無法將癌症完全根治。真知子看到秀幸生病的模樣,不禁對自己的身體任人宰割
一事感到很強烈的厭惡。
最麻煩的是,每當人們在現代醫學上遇到困難的時候,便會將所有的希望寄託在
「奇蹟」上。此後,真知子就沉迷在神秘主義和宗教的世界中,她想要救的不是自
己,而是漸漸走向生命末期的丈夫。
真知子憑著即使把靈魂賣給惡魔也不足為惜的熱情,調查了許多印第安文獻資
料,她的桌上堆滿了不知從哪裡寄來的原文書籍。
「在民間的傳說中,一定有治療癌症的方法。」
真知子時常喃喃自語地說著。
這時,浴室裡似乎故意發出水流聲,亮次稍稍瞄了一下浴室,阿馨忽然降低聲音
開口說道:
「我媽媽也被感染了。」
「是嗎?那你也……」
阿馨慢慢搖著頭。他在兩個月前曾接受過檢查,結果是陰性。
亮次一知道阿馨的檢驗結果是陰性,立即發出一種嘲諷、悲哀的笑聲,阿馨不禁
感到有些厭惡地瞪著亮次。
「有甚麼好奇怪的?」
「我覺得好可憐。」
「我嗎?」
阿馨用手指指著自己的臉,亮次連續點了兩次頭。
「不是嗎?阿馨,你心裡一定這樣想著:『我體格好,又很健康,一定會非常長
壽。』」
阿馨受到秀幸的影響,從十六歲起開始玩摩托車,脫離徹夜通宵玩電腦遊戲的青
澀時代,逐漸長成堅強的體魄。
然而亮次現在正在嘲笑阿馨緊繃在T恤內的肌肉。
阿馨不禁以嚴肅的語氣反駁:
「外界的生活並不是你所想像的那麼可憐。」
阿馨很了解亮次的心情,他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孩,感染了「轉移性人類癌病毒」
後,在住院、出院的反覆動作,以及必須接受手術、抗癌藥劑的化學治療中渡過童
年,難免會將自身的處境擴大到其他人的生活,猜想每個人也都和他一樣。
「人類最終還不是一樣要死。」
亮次用空虛的眼神望著天花板,讓阿馨頓時失去辯論的心情。
抗癌劑化學治療所產生的痛苦,不是普通人能了解的,病人會不定時地被激烈的
嘔吐感侵襲,非但沒有食慾,甚至連吃下去的食物也在短時間內吐出來,完全無法好
好睡一覺。面對這樣的人生,阿馨不知該以甚麼話來鼓勵亮次,更不知道甚麼話對他
比較有效。
阿馨突然感到異常疲憊,這並不是肉體上的疲倦,而是打從心裡發出的悲哀。
他渴望能自由自在飛翔,能痛痛快快從心裡笑出來,希望能和另一具溫暖的肉體
親密接觸。
「他們最初並不想要生下我,不是嗎?」
亮次對著一言不發的阿馨提出這個問題,同時間禮子剛好從浴室出來,打斷了這
個話題。只見禮子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逕自穿過房間往走廊走出去。
阿馨無從判斷禮子是因為無法忍受亮次這種含有責備意味的語句而離開,或者只
是單純有事外出。
從剛才阿馨就一直注意禮子的動靜,同時在心中浮現兩個疑問。首先是禮子是否
已感染「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第二,亮次從甚麼途徑感染了癌病毒。
不過,這關係到別人的隱私,阿馨不能冒昧提出。
「那麼,我先走了。」
阿馨不想再待在亮次的身邊,他想去看看禮子的情況,此時的他無法判斷自己之
所以對禮子極富興趣,是因為愛還是其他感情。
阿馨打開通往走廊的門,從狹窄的病房走往外面的世界,迷失在長長的走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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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癌症病房 7】
(禮子到底在甚麼地方?)
阿馨有種感覺,禮子正在一個安靜的地方,也就是這個醫院的最高處,出神地眺
望大都會的全景。
幾天前的傍晚,禮子站在病房大樓最上層的餐廳旁,將臉貼在玻璃窗上往下看,
阿馨詢問她:
「妳在做甚麼?」
禮子笑著對自己的行為做個說明。
初夏的白天是一年之中最長的,當夕陽即將西下,斜照出都會中超高層大樓、街
道的長長黑影時,也是這個城市最美的時刻,禮子最喜歡在這個時間眺望窗外的景
色。
電梯在十七樓停下,阿馨隨即走出走廊,看到一個女人身體靠在柱子上站著。他
靜靜地走近她。
禮子受到夕陽餘暉的照射,臉上呈現出醺然的紅色,夕陽多變的顏色反映在她白
皙的皮膚上,閃耀著艷麗的光彩。
阿馨才剛走到她旁邊,禮子便看到阿馨映在玻璃窗戶上的影子,馬上對著玻璃窗
露出淡淡的微笑。
「對不起。」
阿馨不了解她到底為甚麼道歉,這是對一個費心教導自己兒子的家庭教師所說的
話嗎?如果是,應該是說「謝謝」,而不是「對不起」。
「妳好像特別喜歡高的地方。」
阿馨沒有追問她說「對不起」的理由。
「嗯,可能是在地面生活的緣故。」
阿馨猜想禮子和亮次的住家應該是屬於平房住宅,這和阿馨居住的環境正好相
反,阿馨現在和真知子依然住在面對著東京灣的高樓大廈裡。
禮子好像刻意要打破沉默似的,她神采飛揚地說著未來的夢想,當醫生治好亮次
的病時,她要做些甚麼事,提出一個又一個的夢想,其中有個夢想是去海外旅行。
「那你有甚麼夢想?」
當這個話題被撩起的時候,阿馨毫不猶豫的說出十年前就已經計劃好到北美沙漠
去旅行的事。
阿馨很快將家人在十年前那個深夜裡的談話告訴禮子,其中包括地球重力和生命
的關係,以及他對秀幸承諾要到北美沙漠旅行感到非常高興,後來由於秀幸患了癌
症,他更加詳細調查長壽村的事情,發現長壽村與癌症患者似乎有某種關係。
禮子頗感興趣地詢問:
「甚麼關係?」
「我還不是很清楚,可是在統計上卻出現不能忽視的數據。」
阿馨興致勃勃地向禮子解釋:
「那個晚上,我直覺感到重力異常和長壽村兩者的結台並不是偶然的。幾乎所有
科學上的發現都是依靠直覺,必須先有直覺,理論才跟著而來,那個晚上的事情可能
是某種暗示也說不定。
當爸爸的癌細胞轉移至肝臟時,我開始對世界各地的長壽村做詳細調查。首先設
下的條件是,已經在世界各地被確定存在的長壽村,然後尋找各種資料加以分析,找
出它們的共通點。
我挑選出四個特別有名的長壽村,黑海沿岸高加索地區的阿部卡西亞、秘魯及厄
瓜多爾國境附近聖谷的比魯卡邦拜、住在喀拉崑崙山和興都庫什山中間與世隔絕的罕
薩部族,以及日本鮫島群島的佐鳴島居民。
我不可能一一去探訪這些地方,因此在收集好相關資料之後,馬上將資料瀏覽一
遍,然後做個小統計。結果發現一個很明顯的特色,雖然現在下斷言還太早,不過居
住在這些地區的人,沒有人是因為癌症而死亡的。
有許多醫學及生物學家親自到長壽村做調查,留下很多報告,可是裡頭沒有任何
一份報告記載長壽村村民因癌症而死亡的紀錄。
在每份報告中,不約而同的都以飲食習慣不同做為這個疑問的解答。不過,在尚
未完全解開癌症如何發生之前,一切都只是推測階段。雖然這些地區居民的食物是以
蔬菜和穀物為主,過著樸素的生活,但是像香菸跟酒這類的食物消費量卻比其他地方
高,因此不能說這些地區居民致癌物質的攝取量比其他地方少。
我覺得這個問題真的很不可思議,長壽村裡為甚麼找不到幾個癌症病患?如果是
這樣,那麼癌細胞是否攤有使正常細胞不死的作用?兩者之間到底有甚麼關係?而
且,長壽村的位置和重力負值地區剛剛好重疊在一起,這又要如何說明呢?這應該有
比較好的解釋才對,可是我完全想不出來。」
阿馨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緩和高亢的情緒。
禮子沉默了許久,她看著阿馨的臉,舐了舐嘴唇後開口說:
「照你這麼說,那『轉移性人類癌病毒』是從哪兒來的?」
「妳為甚麼問這個問題?」
禮子將眼睛睜得老大,她那等待解答的認真表情讓阿馨感到非常可愛。雖然他們
的年紀相差十歲以上,但是阿馨真想用雙手輕輕抱住她的臉。
「我說了你可別笑我,事實上,我認為『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發源地,就是你
所說的長壽村。」
阿馨可以理解禮子話中的意思,他以前曾經讀過那一類小說,書中提及人類被癌
細胞侵襲卻沒有死去,反而因為這個緣故而讓生命延長。
禮子便是依此論點推出這種假設,長壽村並不是沒有癌症病毒,相反的,長壽村
充滿了癌症病毒,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讓他們享有高壽。
「妳想說的是,長壽村居民本身所帶的癌細胞,由於病毒作祟而形成『轉移性人
類癌病毒』,然後散佈在世界各地嗎?」
「我不懂這一類艱深的理論,只是突然想到而已,你不要介意。」
禮子的視線移往窗外,在這數分鐘之間,天空的顏色轉變了好幾種顏色,刺眼的
光芒照在禮子的臉上,她從鼻翼到眼尾的附近都被陰影籠罩著。
「『轉移性人類癌病毒』患者最多的地方是在日本和美國。」
日本和美國各有數百萬「轉移性人類癌」的患者,歐洲先進國家大約在數十萬人
左右,最奇怪的是,長壽村附近地帶,幾乎沒有接獲任何發病紀錄的報告。
「照你所說的,那北美沙漠地帶呢?那個地區的重力負值很強,即使真有長壽村
存在,也不會令人感到奇怪。難道沒有任何根據嗎?」
「真要說有的話,恐怕這只是一場單純的遊戲而已。」
「遊戲」這個詞意讓禮子非常震驚,她很不開心地板著臉,對阿馨不理不睬。
「妳到底怎麼了?」
面對這種突然的變化,阿馨感到有些迷惑。
「現在只能仰賴奇蹟出現。」
禮子背對著阿馨說著。
(奇蹟!)
阿馨不禁感到厭煩起來,因為禮子也快要落入和真知子相同的心牢之中。
「妳千萬不要這樣想。」
「我偏要。」
「妳有妳應該做的事。」
阿馨希望禮子保持理智,但是禮子完全沒有將阿馨說的話聽進去。
「是嗎?我現在只想到長壽村的居民在某一個時期都感染癌病毒,在癌細胞侵襲
內臟之前,因為某種原因而使得癌細胞變成良性,進而和人類共存,並導致正常細胞
的分裂次數增加,延長他們的生命。怎麼樣?你認為這個說法如何?」
阿馨頭一次看到禮子如此滔滔不絕地說著。
「理性」的態度並不能用來決定事情的真偽,而是會對未來產生信心,真偽是由
主觀來決定。不管任何推論,只要帶著某種期望去尋找證據的話,必定可以發現幾個
不同的出口。
就目前的情況而言,亮次肯定沒有辦法得救,因此阿馨可以了解禮子轉而向神明
祈求希望的心情。可是,阿馨無法接受這種憑空描繪的說詞,也沒有那個時間去證實
這些毫無科學根據的事,他有些後悔對禮子說出重力異常和長壽村的事。
「對不起,我剛才所說的那些事情,希望妳能忘了它。」
「怎麼可能忘記!你想要前往的北美大沙漠,擁有去除癌細胞的因子,使惡性改
為良性的秘密啊!」
阿馨舉起兩手想要安撫禮子,但是禮子卻以未曾有過的熱情逼近他。
「你還是去一趟比較好,到那裡去尋找這個秘密。」
「等等、等一下……」
禮子的臉近在眼前,她不知道在甚麼時候緊緊握住阿馨的手。
「拜託你。」
阿馨感覺到自己的手中傳來柔柔的觸感。
「我已經對這種生活感到厭煩了,再過不久,亮次就要進行第四次化學療法。」
「做那些治療很辛苦。」
禮子不理會阿馨說的話,仍舊熱烈地說: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要一起去看看。」
阿馨長久以來的心願在這瞬間起了變化,,從家族旅行轉變成和禮子兩人一起走
訪該地,他光是想到「北美沙漠」,身體就開始興奮起來。
存在於新墨西哥、亞利桑那、猶他、科羅拉多這四州的負值重力,彷彿一個會吞
噬所有東西的大漩渦,深深吸引著阿馨,牽引他前來此地。
在他眼前這個只塗上薄薄口紅的姣美臉龐,和散發自然香味的柔軟身軀,讓阿馨
迷惑得無法自拔。
走廊上的螢光燈慢慢亮了起來,粗大的柱子斜拖著一條黑暗的長影子,將禮子和
阿馨兩人完全包裹住;前面的窗戶變成一面大鏡子,映照著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影。
不知不覺中,阿馨反握住禮子的手,兩人的手指互相纏繞著,並用眼睛來確認對
方的心意,他們倆就在這時緊抱住對方。十七樓的走廊上,腳步聲頓時全都消失了,
彷彿變成一座空城。
他們的雙手不停地在對方的背上滑動著,雙方的脈搏都十分激烈地跳動,阿馨的
股間瞬間脹大起來,並且壓著禮子的腹部。
阿馨渴望親吻禮子的嘴唇,他往禮子的臉湊過去,可是禮子對阿馨的動作沒有回
應,只是更用力的撫摸阿馨的背部,然後她將額頭緊靠著阿馨的下顎,故意轉向旁
邊,明顯地拒絕親吻。
阿馨好幾次試著想親吻禮子,可是禮子都背對著臉,最後他終於明白箇中原因。
(她也被感染了嗎?)
「轉移性人類癌」有可能因為唾液感染,禮子擔心會傳染給阿馨,因此故意拒
絕。阿馨連帶地想通剛才亮次說的「他們最初並不想要生下我」這句話,或許亮次在
母體裡就已經遭到感染。所以,當他說出責難母親的話時,禮子只能選擇靜靜地離
開。
儘管阿馨明白了,卻一點也沒有降低他的熱情。
他輕輕地離開禮子,兩手抱著她的雙頰,用眼睛告訴禮子他已經了解事情的真
相。就這樣,他們倆無言地將嘴唇重疊在一起。
這次禮子沒有拒絕,她將一隻手繞到阿馨的脖子後面,另一隻手放在他的臀部。
在火熱的氣氛下,他們的牙齒輕輕觸碰,然後將嘴唇和唾液互相摻和,不自禁地發出
呻吟聲。
當四片嘴唇終於分開時,兩人分別從口中吐出激烈的喘息聲。
禮子挺直背腰,靠近阿馨的耳邊紊亂地喘息道:
「拜託你……」
禮子想要救的不只是兒子的生命,也包括自己。
「我求你……救救我……」
「我不是神。」
阿馨費了好大的勁才迸出這句話。
他的某個器官正充著血,已經讓他無法正常思考,唯一可以理解的是,自己也踏
進死亡的領域。他沒有任何迷惑,僅是依著身體的節奏緊緊抱住禮子,更不後悔品嚐
了禁忌的紅唇。
「求求你,你一定要去那個地方。」
阿馨在孩童時代就立下的志願,由於禮子的推波助瀾,使得他在心中堅定地立下
誓願,一定要去探訪北美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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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癌症病房8】
阿馨正要走進病房時,看到齊木助理教授正從病床邊的椅子站起來。
齊木輕輕地舉起手對阿馨打招呼,然後走出病房。
「嗨。」
「再多聊一會兒嘛!」
「不行,你也知道我很忙的。」
阿馨知道齊木並不是在討客套話,於是便稍微側一下身體。
「是嗎?」
「是的,剛好有人拜託我辦一些事,我只是順道過來看一下。」
齊木說著就抱視線轉到秀幸身上,舉起單手說「那我先走了」,便走出病房。阿
馨目送他的背影離開之後,又走到秀幸床邊。
「爸爸,你覺得如何?」
阿馨先確認一下秀幸的臉色好壞,才在剛才齊木坐過的椅子坐了下來。
「真是令人討厭!」
秀幸把眼睛望著天花板,不悅地說著。
「怎麼了?」
「齊木那傢伙只會帶來壞消息。」
齊木是秀幸醫學院的同學,並不是臨床醫生,沒有辦法直接診查秀幸的症狀,阿
馨想不透他會帶來甚麼壞消息。
「是甚麼壞消息?」
「你知道中村正人嗎?」
秀幸的聲音有些嘶啞。
「嗯,那是爸爸的朋友吧!」
阿馨還記得這個名字,那是秀幸以前進行「環」計劃時的同事,現在他應該在公
立大學的工學院當教授才對。
「他死了。」
秀幸直接說出來。
「是嗎?」
「他得到和我相同的病。」
原來秀幸是因為同年齡的同事死掉了,預測下次可能會輪到自己,因此受到相當
大的刺激。
「你的狀況還沒那麼糟。」
阿馨也只能這樣鼓勵父親。
秀幸躺在床上慢慢地搖搖頭,這種無意義的鼓勵對他起不了作用。
「你聽過『小松崎』這個名字嗎?」
「沒有。」
阿馨頭一次聽到「小松崎」這個名字。
「他是我的學弟,也是『環』計劃裡面的研究員。」
「是嗎?」
阿馨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感受到死神正一步一步靠近秀幸。
之後,秀幸又連續說出三個人的名字,同樣都以「死掉了」三個字做為結尾。
「喂,你沒有覺得怎麼樣嗎?我現在所提出來的那些人,都是以前一起從事『人
工生命』研究的同事,或是一起合作過的朋友。」
「他們全部都是因為感染到『轉移性人類癌病毒』而死亡的嗎?」
「嗯,現在全日本到底有幾個人已經被感染到了?」
阿馨大略估計一下,如果包含像禮子和真知子那種尚未發病的人,應該有上百萬
人遭到感染。
「有上百萬人嗎?」
「雖然人數很多,但只不過是總人口數的百分之十八而已,在我們身旁應該還有
人沒被感染。」
秀幸以銳利的眼神看著阿馨。
一開始,他的眼神十分強烈,好像要探索阿馨的內心世界,之後變得比較溫和,
而且帶著些許祈求的表情。
「你沒有問題吧!」
秀幸從被子下面伸出手來,碰到阿馨穿著牛仔褲的膝蓋,他此時很想和兒子握
手,但又介意病毒會藉著皮膚的接觸傳染給阿馨。
他已經將「轉移性人類癌」傳染給真知子,如果再傳染給阿馨的話,他一定會喪
失和癌症奮鬥的勇氣。
「檢查結果沒有問題吧!」
「你不用擔心。」
阿馨似乎被看透心事一般,戰戰兢兢地回答。
兩個月前的檢查結果呈陰性反應,下個月的檢查結果就不得而知了。
阿馨假裝聽到走廊傳來腳步聲,把臉轉向背後,他的腦子裡正開始倒轉昨天下午
在亮次病房裡的情景,那種鮮活的肉體觸感隨之襲上腦子,讓他斷斷續續地回想起當
時的性衝動。
在前天傍晚,他和禮子的接觸只停留在接吻階段,但在昨天下午超越了這條界
線。那時他要到亮次的病房取回忘記帶走的病理學教科書,正好亮次被帶去放射線科
做檢查,房中只剩下禮子一個人。
阿馨輕輕地敲敲房門,從門縫中看到禮子手裡拿著毛巾,正在洗手台邊卸妝、洗
臉。
禮子揮著毛巾,大聲地叫著:
「你來拿忘記帶走的東西吧!」
「真抱歉。」
阿馨發現亮次好像不在房間裡。
「請進。」
禮子拉著阿馨走進房間,並且順手關上門。
他們倆站在洗手台前,禮子繼續拿著毛巾擦臉,讓阿馨毫無保留地看到她那張素
淨的臉,眼尾明顯刻有幾條魚尾紋,反而讓阿馨覺得更有魅力。
阿馨用下巴指著裡面的床,詢問亮次不在的理由。
「他剛被護士帶走。」
「做檢查嗎?」
「是啊!做血管掃描檢查……」
禮子講得不是挺順的,她的發音有些笨拙。
「血管掃描檢查」是將顯影劑注射到血管裡,至少需要兩小時以上的時間,因此
一直到檢查完畢之前,這間病房內只剩下禮子和阿馨兩人獨處。
禮子對亮次必須接受化學治療感到非常無奈,在抗癌時,化學藥物不僅會攻擊癌
細胞,甚至連正常細胞也會受到傷害。禮子每次看到亮次做完「化療」後產生的無力
、食慾不振、嘔吐等痛苦情形,比誰都要難過。
而且即使忍受這些折磨,癌細胞也不會盡數消滅,只是稍微壓抑住增殖速度罷
了,最終仍然無法避免癌細胞轉移的命運。
阿馨不知道該對這個無助的母親說些甚麼才好,太俗套的安慰話反而會使禮子更
消沉。
禮子握住阿馨的雙手,直視著阿馨問道:
「只要等待,奇蹟就會來臨嗎?」
「我不知道。」
「我已經受不了這種生活了。」
「我也一樣。」
「拜託你想想辦法,救救我和那孩子,你可以辦到的。」
(怎麼可能!)
阿馨在心裡這樣呼喊著,但他不敢說出口。
禮子前額的頭髮有幾根被水沾濕,黏在額頭上,濕潤的眼睛浮出哀怨的神情。
她抿著嘴,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真是讓阿馨愛憐不已,就算為她赴湯蹈火也
在所不辭。
洗臉台上的水龍頭沒有關緊,細細的水流聲在狹窄的病房中輕輕響著,反而對情
慾產生催化作用,刺激阿馨的慾望與衝動。
禮子想放開阿馨的手去關緊水龍頭,阿馨反而把她的手握得更緊,貼近她的身
體。她最初採取反抗姿勢,臉上覆蓋著複雜的表情,阿馨則是毫無顧忌地緊抱著禮
子,轉換身體的位置,然後直接往床上倒下去。
長期以來,禮子陪伴亮次接受殘酷的化學治療,使她的性慾也萎縮了,這是身為
一個母親的本能。
如今,她面對阿馨濃烈的性衝動,潛在的性慾也開始蠢蠢欲動。
而且阿馨和她不一樣,他的性慾還在提高當中,理智已經被慾望所支配,根本不
去理會禮子已經感染到「轉移性人類癌」的事實。
於是阿馨和禮子的身體緊合在一起,他們唇對著唇熱烈吻著,然後阿馨十分熟練
地解開禮子的襯衫釦子……
阿馨沉浸在昨天的回憶裡,完全不顧秀幸還在一旁殷切地叮嚀著:
「血液檢查是陰性的嗎?你還年輕,要格外小心女人……對甚麼事都要謹慎些,
千萬不要太大意,不要受到一時的誘惑……」
秀幸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但是阿馨不敢正視秀幸的臉,他對自己背叛父親的期
望感到心虛。
「喂,小子,你有沒有在聽?」
阿馨本來瞪著天花板發呆,但被秀幸的叫喚拉回現實,秀幸有好一陣子沒叫過他
「小子」。
「不用為我擔心。」
即使阿馨這樣回答,秀幸還是投射出懷疑的眼光。
他們倆登時無語地互相注視對方好一會兒,然後又開始談話,交換一些心得。
秀幸伸出手來放在阿馨的膝蓋,十分自得的說:
「你知道嗎?你可是我的寶藏哦!」
「我知道。」
「你千萬不要認輸,要跟它們決鬥!要用你那年輕的身體去抵抗、消滅它們。」
(禮子請求我「幫忙」,而爸爸則是要求我去「戰鬥」,這兩者都是別人給我的
壓力。一旦連我也感染到病毒而有發病危險的話,那就不是別人的事了,屆時我只能
挺身而出。)
「剛才齊木跟我說到以前很多同事相繼生病死去的消息,我才突然想到,好像我
的四周圍這種情況特別多。」
「說不定……」
阿馨暗自忖度著,為甚麼秀幸身邊的人大都得到「轉移性人類癌」?
「說不定是有某種理由。」
「難道研究員比較容易罹患這種病?」
「這是你最在行的。你去做一份日本和美國感染者的分佈圖,盡可能收集多些資
料來做統計,例如:職業別的感染者比例。」
「我試試看。」
「我有預感,我們四周會出現很多患者,而且這並非偶然的事。」
秀幸抬起頭來望著天花板,伸出左手摸著餐具櫃邊緣,好像在找甚麼東西。阿馨
看到餐具櫃上放著數十張印刷紙,他比秀幸早一步拿起來。
「是這個嗎?」
第一張印刷紙上印有下列這些字母:
10 20 30 40
AATGCTACTACTATTAGTAGAATTGATGCCACCTT
TTCAGC
50
TCGCGCCCCA……
阿馨稍微看一下,他知道這是遺傳因子的鹽基排列。
「這是齊木教授拿來的嗎?」
「嗯。」
秀幸邊說邊拍拍自己的胸部。
醫生懷疑秀幸體內的癌細胞轉移到肺部,因此秀幸現在每天都必須接受檢查。
(這是「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鹽基排列。)
阿馨無限感慨地望著那些字母,這是惡魔病毒的遺傳設計圖,在數十張印刷紙裡
記載了九個遺傳因子,分佈在數千個到數千萬個鹽基排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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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癌症病房9】
阿馨走出大學附屬醫院之後,決定前去拜訪管理「環」計劃龐大記憶體的研究
所,「環」這個假想空間的歷史,被分散保存在六百二十太拉(兆兆)容量的雷射照
相記憶體中,即使經過二十年,仍是珍貴的資料。
要到研究所去,搭乘電車會比地下鐵來得快,因此阿馨往車站走去。
他一找到位子坐下,便從手提箱裡拿出一疊「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鹽基排列資
料,上面標有ATCG四種鹽基,任憑阿馨再怎麼看,都無法了解其意義。
剛好阿馨的手提箱裡沒有其他可以打發時間的書籍,在沒有事情可做的情況下,
他只好繼續盯著手中這份鹽基排列資料。
遺傳因子是遺傳情報中的一個單位,「轉移性人類癌病毒」只有九個遺傳因子,
人類大約具有三十萬個遺傳因子,由此可以比較出它的渺小。
通常一個氨基酸都由三個鹽基組成,例如:ATCG……這些鹽基和三千個字母
排列時,就會結合成一千個氨基酸來製造成蛋白質。一個遺傳因子,有時必須使用數
千個或數十萬個鹽基排列來表示。
阿馨專注地盯著那張紙許久,眼睛不禁覺得有點疲勞,他抬起頭欣賞一下窗外的
風景,才又將注意力拉回到紙張上面。
這張紙上的字體很小,在搖晃的電車中看久了會很不舒服,還好每個字母上面都
有標上號碼,馬上就可以找到哪個鹽基是排列在第幾號。
第一號遺傳因子……鹽基數 3072
第二號遺傳因子……鹽基數 393216
第三號遺傳因子……鹽基數 12288
第四號遺傳因子……鹽基數 786432
第五號遺傳因子……鹽基數 24576
第六號遺傳因子……鹽基數 49152
第七號遺傳因子……鹽基數 196608
第八號遺傳因子……鹽基數 6144
第九號遺傳因子……鹽基數 98304
他順著這些數字看下去,立刻知道構成九個遺傳因子的鹽基數有多少,每個遺傳
因子分別可以指定數千個到數十萬個鹽基數。
這時,阿馨覺得車內的冷氣太強,於是從位子上站起來,往車門邊移動。
他站在車門邊,腦海中不由得浮現禮子的臉龐,接著又浮起秀幸憔悴的臉孔。
現在阿馨所要前往的研究所,正是秀幸以前的工作場所。二十五年前,秀幸修完
博士課程之後,馬上應聘成為「環」計劃的研究員之一,之後的五年都在進行「人工
生命」的研究。
阿馨當時還未出生,不太了解秀幸所進行的研究主題。他曾經詢問過秀幸相關情
形,但是秀幸總是模糊帶過,不太想回答,因此阿馨推測這項研究大概進行得很不順
利。
依秀幸的個性來說,若是研究進行得十分圓滿、成功,他鐵定會興奮地大發議
論,絕不會閉口不談。因此,阿馨也不再追根究柢詢問下去。
這幾年,秀幸也許是因為上了年紀,加上疾病纏身,所以脾氣變得比較溫和。
就在剛才,當阿馨手裡拿著一疊「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鹽基排列資料正要走出
病房時,秀幸突然叫住他:
「喂!小子。」
秀幸拿出他二十年前的研究主題,然後簡短說明其中的特性。
「我的研究主題就是用電腦來模擬生命的誕生。」
秀幸這一生最大的夢想,就是解開地球上的生命究竟如何誕生。
這項研究計劃最後卻被凍結起來,秀幸是那種絕口不提「失敗」這個字眼的人,
至今他仍然無法理解「環」計劃為何失敗,甚至遭到凍結的理由。
「『環』界已經被癌化了。」
所謂的「癌化」,是指「環」界脫離原來的模式,只能吸收特定的模式,最後因
為缺乏多樣性而導致那個世界停滯不前。
阿馨聽了秀幸這一番話後,還是不了解其中的含義。
他很渴望能了解昔日秀幸所進行的「環」計劃,主要是因為當時秀幸在研究所中
的眾多同事們大都得到「轉移性人類癌」,因而導致死亡。
他想要去確定這是否為偶發事件,還是有某種關聯。
因此阿馨向秀幸提出想去拜訪研究所的心願,秀幸要他去找一個還存活於世的天
野研究員,並且幫阿馨和研究所的人員取得聯繫。
阿馨被手上這張代表「轉移性人類癌病毒」遺傳因子的鹽基數號碼資料給深深吸
引了,紙張上並列九排數字,每個數字都代表著遺傳因子的鹽基數。
3072
393216
12288
786432
24576
49152
196608
6144
98304
阿馨對數字一向具有強烈的敏銳力,如今這項能力向他發出警告,這九列數字似
乎具有一個共通點。
他轉頭望著窗外的景色,道路兩旁矗立著一棟棟的高樓大廈,川流不息的車輛正
在大樓之間的空隙疾駛而過。
電車即將靠站,車速漸漸減慢下來,眼前出現數棟漆上紅、黃、綠三色的華麗大
樓。那是離地三百公尺高的四棟超高層大樓群,計劃發展成一個商圈,而且大樓的名
稱相當特別,名叫「Square」大樓。
(「Square」含有正方形的意思,另外還有一個意思是「平方(自乘2
次)」。)
阿馨大大呼出一口氣,然後目光重新轉回到那九列並排的數字上。
「我怎麼那麼笨!」
他發出小小的叫聲,跟著將紙上的數字變成以不的計算方式:
令人感到驚訝的是,這九列數字都是2的N次方乘以三倍。
3072 2的10次方x3
393216 2的17次方x3
12288 2的12次方x3
786432 2的18次方x3
24576 2的13次方x3
49152 2的14次方x3
196608 2的16次方x3
6144 2的11次方x3
98304 2的15次方x3
阿馨很快地在腦中計算著,這九列數字中不是由四個就是六個數字所組成,而且
每個都是2的N次方乘以三倍,這種機率有多少?
即使阿馨沒有算出確實數據,他也知道機率幾乎等於零。
(為甚麼這種新型癌病毒的遺傳因子,會變成2的N次方x3的鹽基排列呢?
這九列數字並排的機率應該接近於零,如今卻出現這個例外,很有可能是偶然或
是巧合,但也有可能是一種「特定」。
十年前的深夜,我和父親也討論生命誕生的謎團,以及不祥預兆的產生。當時所
得到的結論是,在這些偶然發生的事故背後裡,應該有某種力量在「牽引」。)
電車裡的廣播通知乘客們已經到達總站,阿馨依序跳出車門,站在月台上張望四
周,預估從車站走到研究所大約只需花十分鐘就可以到達。
他很快轉身走出炙熱的月台,並且將手上的紙張放進手提箱中,按照秀幸所指引
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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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癌症病房 10】
從車站到研究所的這段路程並不遠,但是坡道很多,因此阿馨到達研究所時已經
滿頭大汗。他站在老舊的大使館前,再次核對住址,確定這棟大樓的四、五樓就是管
理「環」計劃所有資料的研究所。
於是他搭電梯到四樓,向櫃台的女服務員說出「天野」的名字。
女服務員馬上拿起內線電話跟裡面聯絡:
「這裡有一位二見馨先生……」
女服務員簡短地說完後,指著大廳的沙發對阿馨說:
「請稍等一下。」
阿馨就在沙發上坐下來,耐心等候天野。他隨意瀏覽一下四周的環境,心中升起
一種很深的感慨。
「讓你久等了。」
冷不防地,有一個聲音從電梯口傳過來。
阿馨馬上站起身迎上去,同時低下頭自我介紹:
「初次見面,我是二見馨,家父以前承蒙您的照顧了。」
「不敢,不敢,我才是受到你父親的照顧呢!」
天野一邊說,一邊從名片夾裡拿出名片給阿馨,阿馨立即接過來,名片上寫著
「醫學博士」的頭銜,全名是「天野徹」。
這是一所研究電腦科技的研究所,因此這個「醫學博士」的頭銜顯得有些奇怪。
阿馨轉念一想,秀幸也是醫學院畢業,於是便收起質疑之心。
「您專攻甚麼?」
天野微笑地回答:
「微生物學。」
天野比秀幸晚兩年進研究所,算來應該也有四十幾歲,但是外表看起來只有三十
多歲。
「真是抱歉,百忙之中打擾你。」
「不要這麼說,請跟我來。」
天野帶阿馨搭乘電梯上到五樓,他們直接穿越櫃台,進入一間約有二十疊大的辦
公室。辦公室四周的牆壁放滿了書籍,桌子上面也放置好幾台電腦。
天野請阿馨坐下來後,跟著坐在他的專用椅子上。
「我想要詳細了解家父的研究內容。」
「嗯,二見教授的身體狀況如何?」
天野的言辭不帶有社交語氣,而是真實的關心。
阿馨含糊其辭地回答:
「應該是還好。」
「教授教了我許多東西。」
天野以一種很懷念的表情繼續說著:
「這幾年這地方改變很多,人也跟著鬆散下來。」
阿馨注意到剛才一路走來只看到天野和櫃台的女服務員,完全不見有其他人,這
很可能是「轉移性人類癌」肆虐後造成的殘局吧!
「我從家父那裡聽到進行『環』計劃的研究員中,有很多人因為得到『轉移性人
類癌』而死亡。」
「沒錯。」
「這應該有原因吧!」
「嗯,關於這點大家都還不了解。」
阿馨認為「轉移性人類癌」的併發與盛行並非偶然,只要知道它的緣由,或許就
可以發現治療方法。
「您知道最先發病的病患是哪裡人嗎?」
天野身為微生物學博士,應該知道這一類的消息。
「因為這和原有的癌症很像,不好區分,所以也很難去統計,如果是指最早發現
的『轉移性人類癌病毒』,那是在一位美國患者身上發現到的。」
阿馨也曾經耳聞過「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發源地是美國。
「是在美國的哪裡?」
「是一位住在新墨西哥州阿魯巴卡基的電腦技師。」
天野說完便皺起眉頭,然而在一旁傾聽的阿馨卻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世界上最早發現的「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竟是從一名電腦技師的體內發現到,
而且使用電腦從事「環」計劃的研究員,正是罹患「轉移性人類癌」的高危險群,由
此可以判定「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出現並非偶然。
天野接著站起來問道:
「對了,你是否看過以前的錄影帶?」
「錄影帶?」
「那是由二見教授他們那一組研究員製作的,目的在讓上級和一般民眾明瞭『
環』計劃的研究主題跟方法,以便順利申請到研究經費與預算。」
天野先走到門外,才回過頭來催促阿馨出去。
他帶著阿馨繞了環狀走廊半圈,然後走進一間放置沙發和桌子的接待室。這間接
待室正好位在研究所的中央位置,所以屋內沒有窗戶。放眼望去,四邊的牆壁上掛了
四張裱框的現代畫照片,讓人誤以為是來到美術館。
這四張照片的長、寬都一樣,而且也鑲上同樣大小的框,畫中的主題找不到任何
圓形圖,給人一種冷漠、生硬的感覺,恰好和這四邊牆壁形成對應。
阿馨貼近牆壁,看到照片上簽著一個外國人的名字,他無聲唸著:
「C……Eriot……」
「請坐。」
天野指著沙發要阿馨坐下來,然後從正對面的櫃子裡拉出一台三十二吋的電視
機。接著,他又打開另外一個櫃子,從中拿出一捲錄影帶。
錄影帶側邊貼上標籤,上面寫了一個很大的標題──「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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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癌症病房11】
這捲錄影帶一開始便說明「人工生命」的概念,因為這是為一般大眾所製作的錄
影帶,必須要掌握住簡明、易懂的原則。
天野一邊笑著,一邊對阿馨說道:
「開始吧!」
電視畫面上出現各式各樣的幾何圖形,而且畫面閃爍不停地改變形狀。
所謂「人工生命」,和實驗室內運用生物技巧剪接DNA,產生複製人、人工怪
物的無性生殖技術不同。它是用電腦來製作、模擬實際的生命,使假造的「人工生
命」在螢幕上誕生、消失。
「人工生命」起源於前一個世紀末,是一般稱之為「生命遊戲」的電腦遊戲。
初期的「生命遊戲」玩法就像在圍棋盤上下棋一樣。
電腦螢幕上顯示出二次元平面的棋盤方塊,每一格都稱為「競爭者」,有「生」
與「死」兩個狀態可以選取,分別以「黑色」及「無色」來表現。所以棋盤的方塊
上,只有代表「生」的黑點。
每個競爭者必須和上、下、左、右、右上、右下、左上、左下等八個方位的競爭
者互相包圍。
例如:某個「生」的競爭者,和兩、三個「生」的競爭者相鄰時,這個「生」的
競爭者可以繼續「殘存」至下一代;當這個「生」的競爭者周圍沒有競爭者,或是只
有一個、以及四個以上的競爭者時,這個「生」的競爭者會在下一代面臨「死亡」。
在決定「生」的競爭者與「死」的競爭者之後,下一代、下下一代……將會依此
模式進行,競爭者在世代的變遷中,重複著「生」與「死」的命運。
每個競爭者周圍若與兩、三個競爭者相鄰,則會因為互相幫忙而繼續「殘存」;
相反的,當競爭者周圍有零或一個以及四個以上的競爭者時,則會分別因為太過寂寞
、和人口過於密集而步上「死亡」。
棋盤上有無數「生」的競爭者,都以黑點顯示,由於世代的交替而呈現出黑白交
雜的圖樣。
這種「生活遊戲」在時間的推動下一直進行著,研究員們嗅到電腦內似乎有生物
存在的氣息。他們發現「生命遊戲」中「生」競爭者有「自我複製」的能力,依此判
斷這個發現或許對地球上的生命進化謎題能加以解答。
一時之間,許多不同領域的專業人士紛紛投入這項研究,彼此互相交換智慧與心
得。醫學院出身的秀幸,就這樣被網羅成為「人工生命」的研究員。
天野把錄影帶快速轉至某個地方停止,然後切換至「PLAY」按鍵。
「從這裡開始,就進入『環』的研究主題。」
電視畫面上出現秀幸的臉,那時他剛結婚不久,看起來很年輕,全身充滿了熱情
與自信,即使隔著衣服也可感覺到身體上肌肉的線條,這是阿馨第一次看到自己出生
之前的父親。
跟著,畫面跳到美國的廣大沙漠地帶,滾滾黃沙下竟然別有洞天。接下來的這張
航空照片,是直徑五十公里以上的超傳導大型加速器的外觀,接下來是內部的情形,
內部有一個長形如環狀的巨大空間,並排著六十四萬台的巨型電腦。
突然間,畫面跳到大樓林立的東京,攝影機深入已經久未使用的地下鐵隧道,裡
面像座迷宮一樣。在這裡,也同樣並排著六十四萬台的巨型電腦。
而「環」計劃背後的強力支持者,正是日、美兩地加起來共一百二十八萬台的巨
型電腦群。
秀幸的臉再一次出現在畫面上,他先示範操控「環」的硬體設備,然後開始解
說。他用手指著螢幕,描述某個生物細胞的複製經過,並在旁邊標上記號,接著再繪
出人工細胞的形成圖。經過時間的變化,生物細胞和人工細胞的形狀幾乎完全相同。
秀幸所解說的計劃內容,雖然在二十年前是項很進步的研究,但是對現在的阿馨
來說,卻非常容易理解。
由日、美雙方共同合作的「環」計劃的主題是──在電腦的假想空間內創造生
命。以DNA的遺傳情報為主幹,再把突然變異、寄生、免疫等特例也包括在內,模
仿地球上的生命進化,在電腦中創造另一個世界。
天野於這時按下暫停,問道:
「到這個地方為止,你有沒有甚麼問題?」
「這個嘛……這項研究,實際上是對哪個領域最有用?」
其實阿馨真正想問的是,研究經費究竟從何處來?以及這項研究成果,未來將可
應用到哪一個領域?
「光是追求眼前的事項,對將來的發展沒有任何幫助。現在我們已經將基礎打
好,至於未來會有甚麼發展就不得而知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未來可以將這項研究
成果應用到無數個領域裡。從醫學開始,然後是生物學、物理學、氣象學……不僅是
理化方面,甚至連股市的動向、人口增加等社會科學方面,也會應用到。」
天野說完後,便笑了笑。
實際上,「環」計劃的研究成果給每一層面都帶來很大的利益,它打破了地球生
態系的平衡點,重新制訂一套理論,尤其對於個體如何產生和腦部意識的控制這幾個
方面,都有劃時代的進步;更替幾種疑難雜症找到治療方法,在醫學上有非常大的貢
獻。
錄影帶的後半部主要是說明執行「環」計劃的方法論,其中應用了非線形性、L
系統、遺傳構造等各種理論,程式本身會自動將複雜的進化過程繪成圖形來做說明。
舉例來說,當一個細胞經歷過首次的細胞分裂之後,會繼續重複進行分裂作用,然後
慢慢成長……電腦上會將這些過程詳盡地播放出來,而且將形狀、動作模擬得非常真
實,彷彿真的具有生命一般。
錄影帶播放至此就結束了,阿馨深深覺得這捲錄影帶非常有說服力。
像這類以電腦模擬生命的誕生和進化的研究並不稀奇,世界上各個角落隨時都有
人在進行研究。可是,要像「環」計劃這樣具有複雜、綿密的研究過程,融合各種參
數的研究程式,可是前所未見的浩大工程。
自從地球上誕生生命以來,一直到現在,其間的進化過程花費了數十億年的時
間。但是在電腦內縮短到十幾年,就可以將全世界的進化史完整呈現出來。
阿馨對「環」計劃今後的研究方向更有興趣了。
「『環』計劃進展到甚麼地步?」
阿馨詢問正在倒帶的天野。
「你沒有問過二見教授嗎?」
「我得到的答案是,『環』界已經癌化了。」
天野點點頭。
「大概是這樣。」
「我想要了解其中的詳細經過,可以嗎?」
「嗯。我們先去喝杯咖啡吧!我很想知道二見教授最近的情況。」
天野帶著阿馨走到另一間房間,裡面有兩排鐵製桌子及摺疊椅,牆壁上掛著世界
地圖,好像是供做研修及會議用的房間。
一位女服務員馬上端出兩杯咖啡放在桌上,紙杯裡冒出團團的熱氣,天野用兩手
抱著杯子,然後將咖啡拿到嘴巴附近。
這間房間的冷氣似乎太強了一點,阿馨剛才熱中於討論「環」計劃,完全沒有感
覺室內的寒冷,直到看見天野的動作,他才感覺到手臂上已經起了雞皮疙瘩。
天野一邊喝著咖啡,一邊開始述說「環」界的歷史。
他以講故事的語氣來敘述這個電腦假想世界的歷史與慔擬過程,坐在他面前的阿
馨則帶著非常愉快的心情,再度重溫地球的生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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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癌症病房 12】
「在培植了可以自行增殖的RNA之後,有好長一段時間,世界一直維持混沌的
狀態,於是一部份的研究員開始感到不耐煩,並且擔心『環』界會永遠保持這種狀
態。
當然其中也有人抱持樂觀的看法,他們相信實際的生命正是以此方式誕生的。原
始生命也是花了三十億年的時間進化,在這中間一直保持單細胞的模樣,幾乎沒有甚
麼變化。
如同他們所預測的,『環』界在某一天開始出現許多複雜的生命,這和現實世界
曾在寒武紀發生過大爆炸一樣。為甚麼會在這個時期突然出現各式各樣的生命?這一
點我沒辦法說明原因。
在這個假想世界中誕生的生物,隨著時間的流逝紛紛開始進化。某種生物一直保
持著單細胞的樣貌直到消滅,例如:細菌跟病毒;另一種生物則開始進化為更複雜的
個體,譬如鳥類飛翔在空中。至於形體很大又不能移動的生物,它們的形態、外觀則
和地球上的植物沒有兩樣。
每一個生命當然都具有相當數量的遺傳因子,在每次的增殖中,以一定的比率產
生誤差,然後在自然淘汰的法則下開始進行突變工程。
在這個過程中,出現一種令人驚訝的現象,那就是經由性交來產生下一代。
自然界裡為何會有雌、雄兩性的區分,現今仍是一個謎。而在『環』這個假想世
界中,單純的生物沒有經過交配也可以增殖,但是對具有複雜形態的生物來說,同類
生物若是沒有交配行為,就無法複製新生命。
由於性別上的差異,讓雌性生物可以得到多樣性的遺傳情報,讓遺傳情報在雌性
生物體內重新組合,並且傳送給下一代,因而加快進化的速度。
以上所說的這些情形我都沒有視眼見過,都是從學長那裡聽到的。我對這件事感
到很興奮,電腦中的『人工生命』真有性交行為的話,不是很有趣嗎?
地球上由於寒武紀的一次大爆炸,讓許多生物進化到很複雜的形態,還出現恐龍
這種巨大的動物,可是在極短的時間就滅亡了。
接下來,下一代的生命體承襲了上一代的遺傳情報,開始分裂成新的個體,哺乳
類就此登場了。再過一段時間,被視為人類祖先的史前人類終於出現了。
我曾經特別抽出這一部份的資料來看過。你可以想像嗎?這些史前人類起初連動
作都和猿猴十分相似,在不斷的嘗試與錯誤中,走路的姿勢才漸漸變得順暢,脫離猿
猴粗笨的動作。
接著出現的人類,不僅有自我意識,並且具有知覺,懂得使用某種信號和同類互
相傳遞。他們的遺傳情報量很明顯地增加不少,生存的機率也提高很多。
我們分析了他們所使用的信號,發現他們的情報傳遞工具應該就是語言沒錯。從
這裡可以知道,『環』內部的生命並不是使用二進法在傳遞訊息,而是和我們同樣使
用複雜的語言。
電腦中的『人工生命』開始去創造自己的歷史,具有相同理念的人會聚集在一起
成為集團,然後出現所謂的鬥爭、政治戰略,文化也跟著進步……看到眼前這些活生
生的人類歷史,我們好像也跟著上了一課。
隨著歷史的前進,人類的遺傳情報量更為增加,電腦的計算能力漸漸慢下來。從
地球誕生之後的三十億年間,電腦只花了半年時間就全程模擬完畢。隨著生命的誕
生,電腦的模擬速度也跟著慢下來,等到人類進化到和現實世界的人類一樣充滿智
慧,其間不過是短短的幾百年,電腦卻花了兩、三年時間才模擬完畢。
對於研究所的所有同仁而言,『環』這個假想世界是我們所創造出來的,但是
『環』界中的高智慧生命,就不是身為創造者的我們所能掌控的。
而對他們來說,我們和神沒兩樣,他們只要繼續待在『環』界中,就無法了解世
界的結構,唯一的解決方法是走出『環』界。
文明真是太偉大了!他們的街道上閃爍著霓虹燈,充斥著音樂和色彩。各式各樣
的媒體快速推廣新文化,每個人在音樂及文字中充份享受快樂的生活,和我們的生活
沒有兩樣。
『環』裡也有莫札特、達文西這類偉大的藝術家,和刻求務實的歷史達成相輔相
成的功能,增添了文化的色彩。
這時,有某位研究員忽然看到璀璨的藝術文化中漂浮出一股奇異的頹廢氣氛,還
有某個研究員看到某種『環』界即將滅亡的預兆,其他的研究員也不約而同地在世界
各個角落發現了奇怪的預兆。
果然,沒多久『環』界開始癌化了……」
天野講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無意識的把空咖啡杯拿到嘴巴附近。
「所謂的『癌化』,究竟是甚麼情形?」
天野把雙手往兩旁一攤。
「『環』界中只有單一的遺傳因子,失去了多樣性的遺傳情報,人類因此走上滅
亡的道路。」
阿馨把臉朝向天花板,在腦中重新整理天野所說的話。
一群研究員在超高速度的巨型電腦內部,創造出三次元的假想空間,而這個空間
定名為「環」。
「環」界中的空間如同宇宙一般廣大,生活環境和原始地球相同,像是土壤、地
形、氣體都一致,所有必備條件都被設定好。
這個廣大空間也同樣包含了碳(C)、氫(H)、氦(He)、氮(N)、鈉
(Na)、氧(O)、鎂(Mg)、鈣(Ca)、鐵(Fe)等一百一十一個元素,
構成一切有機、無機物質。
例如:兩個氫原子(H2)和氧原子(O)結合一起會成為水分子(H2O),
氫原子與氮原子(N)會成為阿摩尼亞(NH3)……種種規則,和地球的形態與環
境並無任何不同。
至於兩個氫原子和氧原子結台在一起會變成水的規則,究竟是誰制定的,如果真
要說出個答案來,除了神以外別無其他。
由於「環」界中生物的進化步驟,和實際生物界的進化情形相同。如果「環」界
依照實際的進化路徑去進行的話,我們可以在「環」界中預測到未來的情形。
想到這裡,阿馨感到背脊傳來一陣寒意。
(既然我們可以藉由「環」界預測地球今後的情況,以及地球上的生命即將面臨
甚麼命運,可是最後的結果卻是所有的生命都被癌化。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預測和現在的情況很相似!
「轉移性人類癌病毒」正在肆無忌憚的繁殖、肆虐,它們既無雌雄之分,而且永
遠不死,目前全世界已經有數百萬患者,若是「轉移性人類癌病毒」因為突變而引發
大規模的增殖,患者數絕對會急遽增加。
現實世界竟然和「環」界處於相同的困境中,這是偶然?還是「環」計劃果真準
確地預測未來?
然而天野似乎還沒將目前「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肆虐情形,和「環」界的癌化
聯想在一起。)
阿馨勉強隱藏心中的驚訝,保持冷靜繼續詢問:
「『環』界內的生物為甚麼會癌化?」
天野十分乾脆的回答:
「那都是因為『RING』(鈴)病毒的出現。我們完全不了解『RING』病
毒,它彷彿變魔術一般,突然就出現了。」
「只是一個病毒,就造成『環』界這麼大的影響?」
「是的。既然一隻蝴蝶揮動翅膀,就能改變世界的天氣狀況,那這種事並不是不
可能發生的。」
天野提出蝴蝶一個小小的動作就可以影響世界氣象的這個比喻,生物學上稱為
「蝴蝶效應」。
「環」界也因為「RING」病毒的出現,從此改變了既有的進化路徑。
最奇妙的是,「RING」病毒為甚麼會出現呢?
「關於『RING』病毒突然出現的原因,有人提出任何假設或解釋嗎?」
「甚麼樣的假設?」
「例如:某一個研究員介入程式裡,又或者是……」
「不,我們的安全設施很健全。」
「還是電腦病毒侵入?」
「這不是沒有可能,實際上,這種說法也最多。」
天野忽然想到甚麼,失神地思考著。
「對不起,你能不能和當時的其他研究員取得聯繫?」
天野聽到阿馨的話,無力地牽動嘴角笑著說:
「目前只剩下我還活著。」
說完之後,天野發現自己說錯話,連忙用手遮住嘴巴,因為二見秀幸還沒有死
亡。阿馨並沒有將他的失言放在心上,只是露出苦笑。
天野連忙又補充說明:
「我是在『環』計劃快要結束時才加入的,你若想更了解這整件事,不妨去拜訪
當初策劃這項計劃的始祖──克利斯多福.艾略特先生。
不過,聽說他現在已經隱居了……」
天野別有深意地看著阿馨,然後繼續說:
「『環』計劃研究總部有一個美籍研究員知道他的行蹤,不過他是個乖僻的人,
而且很不合群。」
「你知道他的姓名嗎?」
「稍等一下。」
天野起身走出房間,過了數分鐘再出現時,他的腋下夾著一本檔案夾。
他一邊翻著檔案夾,一邊喃喃自語:
「啊!有了,科內斯.洛斯曼。」
「科內斯.洛斯曼……」
阿馨反覆唸著這個名字。
這個人是秀幸的朋友,五年前他趁著來日本發表研究報告的時候,順道拜訪秀
幸,並在二見家住了數天,最後和秀幸一家人站在陽台上,以東京灣為背景拍下紀念
照片。
阿馨對科內斯.洛斯曼有深刻的印象,他有個尖瘦的下顎,留著山羊鬍子,脖子
、手上都戴著金色的鈴鐺鎖鍊。他在討論問題的時候,常常會浮現出冷笑,而且他所
分析出來的理論悲觀色彩極濃。
「你曾經從二見教授那裡聽過他的事情嗎?」
「是的,他是家父的朋友。我在五年前見過他一次,對他的山羊鬍子印象很深
刻,他現在在哪裡?」
天野再次翻閱檔案夾。
「根據這份資料來看,他在十年前從劍橋大學調往新墨西哥州的羅斯阿拉墨斯研
究所。」
「新墨西哥州」這個地名霎時在阿馨的腦海裡竄動著,他站起身來,把臉湊近牆
壁上的世界地圖前面。
他找到「新墨西哥州 羅斯阿拉墨斯」這個地方,然後用手按著。這正是十年前
秀幸計劃帶著一家人前去旅行的地點。
科內斯.洛斯曼是在十年前轉往羅斯阿拉墨斯,而「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首位
犧牲者也在新墨西哥州。
阿馨用力閉起雙眼,帶著祈禱的心情詢問道:
「能和他取得聯繫嗎?」
天野冷淡地回答:
「很困難。」
「為甚麼?」
「大約在半年前,他留下一句令人猜疑的話就失去聯絡了。」
「他留下甚麼話?」
「『我知道掌握「轉移性人類癌病毒」關鍵的人物是高山。』這句話是不是很有
深意?」
「『高山』是一個人的名字嗎?他是誰?」
「簡單的說,『環』界裡由於不明病毒而產生癌化現象,是以他為軸心所展開
的。在『環』的癌化事件當中,有三個『人工生命』在裡面扮演重要的角色,而高山
這個名字,意味著『高高的山丘』。另外還有意為『平淺的河川』的淺川,以及帶有
『山邊村落』意義的山村。」
「『人工生命』也有名字嗎?」
「當然有。」
「科內斯.洛斯曼只說出『高山』的名字,然後就不見了?」
「是的。由於『轉移性人類癌病毒』大為流行,因此我想他之所以會突然失去聯
絡,很可能是受到感染。」
天野輕輕舉起雙手,聲音低沉的說:
「而且他躲在一個名叫『溫斯洛克』的落後小鎮進行研究,隨時都有可能會斷絕
消息。」
「溫斯洛克?」
「嗯,他住在新墨西哥州位於沙漠正中央的溫斯洛克小鎮,那裡根本就像是一座
廢墟。」
阿馨嘆了一口氣,用手指著世界地圖上的某個點,那是新墨西哥州的溫斯洛克小
鎮。他隱隱感覺到科內斯.洛斯曼似乎在那個小鎮的研究室裡等著他來到。
阿馨按著地圖不動,直接轉身面對天野。
「天野先生,你了解高山或淺川參與癌化事件的來龍去脈嗎?」
「不了解。」
天野搖著頭,繼續說明:
「大部份的研究員只看到其中一部份而已。況且,記憶體並不在這裡,而是在美
國。」
阿馨一聽,馬上興致勃勃地詢問:
「我可以看嗎?」
「可以,但是需要花一些時間。」
阿馨一邊聆聽天野說話,一邊按著地圖上的那個點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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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癌症病房 13】
阿馨站在陽台上眺望夜空,他已經好久沒有這麼做了。這是一個炎熱的夜晚,沒
有涼爽的風,只有東京灣的濕氣包圍著他。
今天,他從天野那裡得知「環」計劃的詳細內容,把他以往在眺望夜空時所抱持
的信念和熱情徹底瓦解掉。小時候,他一直很想了解世界的構造,經常帶著滿腔熱
情,凝望著星星的光輝,想像宇宙的盡頭是甚麼樣子。
他經常抱頭思考這一類的問題,並且揣想著宇宙之外是個甚麼樣的世界。
阿馨試著把自己當成「環」界的「人工生命」,讓想像力自由發揮、運作。
當他對自己所處的空間有了深入了解時,又該如何去重新認識這個宇宙?
他甚至想像宇宙是個膨脹的物體。
「環」界的程式開啟之前,沒有任何東西,雖然有矽晶片所構成的山,但是時間
與空間都還不存在。
當研究員開始執行程式的那一瞬間,裡頭的空間頓時變大,然後隨著時間的流逝
慢慢擴大。
事實上,「環」界這個空間並未存於日、美兩國地底下旳巨型電腦群中,這跟電
影螢幕播放出大自然奇景,但螢幕本身並不具有大自然這個空間的意義相同。
無論是電腦內部和外面,完全找不到「環」界這個空間的存在,研究員們只是在
電腦裡面認識一些生命體,「感覺」到空間的存在。
而人類一旦進化到可以掌握住宇宙的秘密時,一定會萌生逃離眼前這個世界的意
念,於是空間也會跟著膨脹。
阿馨望著漆黑的夜空,覺得眼前的星空似乎慢慢膨脹起來,心中頓時出現一個疑
問。或許在現實的宇宙中,也有許多與「環」相同的假想空間存在。
(假如這個宇宙也是個假想空間的話,會不會突然發現有人在窗口觀察你的生活
起居?這就跟人類窺探「環」界的情形一樣,只要設定好時間和空間,螢幕上立即出
現那個地點、那個時間的三次元影像。)
阿馨把手放在自己的胸部,然後順著胸部、腹部往下移動。
(難道這具肉體也只是一種「感覺」而已,實際上並不存在?)
阿馨不認為肚臍下面的那個器官所發出來的慾望,是種沒有實體的虛幻感覺。至
少當他撫摸那個部位的同時,夜空裡立刻映出禮子的影像。
他悄悄向後轉,面對著窗戶讓那個器官昂立著,向黑暗中的觀察者宣揚它的存
在。
(「這個東西」並不是憑空捏造出來的,而這具擁抱過禮子的肉體,更不是任何
人所想像、設計出來的假想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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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癌症病房 14】
阿馨處在一種極低沉的氣氛當中,反覆思考剛剛才獲知的兩個事實。
這兩個都是壞消息,雖然他早已經有心理準備,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到,但是當
他聽到這兩個殘酷的事實時,仍然忍不住發起抖來。
直到剛才為止,阿馨一直待在亮次的病房裡。他趁著亮次去檢查身體的空檔,馬
上將門鎖扣上,和禮子沉迷於情慾之中。
沒想到他一回到秀幸的病房就馬上接獲壞消息,或許這是對他剛才的淫亂行為的
懲罰。
禮子的味道還殘留在阿馨的鼻子裡,他的身體上還殘留著柔軟的肉體觸感,連細
胞底層的興奮感都還沒冷卻下來。阿馨很後悔自己帶著這種餘韻馬上回到秀幸的病
房。
在這幾天裡,秀幸很明顯又瘦了一圈,他的胸膛只剩下薄薄的骨架。小時候,阿
馨覺得秀幸很像一個巨人,胸部突起厚厚的肌肉,即使被他的雙拳搥打也一動不動。
然而,昔日這副和科學家身份極不相稱的強壯身軀,如今卻變成如此虛弱、不堪一
擊。
因此,當阿馨得知癌細胞轉移到秀幸肺部的時候,他一點都不驚訝,隨之心中湧
起一股憤怒的情緒。
「不要站著,坐下吧!」
秀幸和藹地對阿馨說道。
阿馨照著秀幸的話坐下來,同時感到心中的那股憤怒慢慢冷卻下來。
「要動手術嗎?」
阿馨茫然地問道。
「不,不要了。」
秀幸馬上回答。
阿馨也希望秀幸不要再動手術,因為切除肺部的癌細胞,非但不能延長生命,反
而可能會縮短生命。
「是啊!」
阿馨附和著秀幸的決定。
「我的事情沒甚麼關係,另外有件事比較糟糕。」
秀幸將話題轉到剛才齊木助理教授所帶來的消息。
美國和日本同時對「轉移性人類癌病毒」展開研究,經由動物的實驗結果得知,
「轉移性人類癌」不只會傳染給人類,連人類以外的動物也會遭受感染。
目前還不曉得這是突變所造成,還是有其他原因。
一旦貓、狗,或是其他更小的動物感染上「轉移性人類癌病毒」,這些動物會變
成病毒的帶原者,牠們帶著病毒四處走動,將會造成一股爆發性的感染風潮。
諷刺的是,這樣一來,現實世界的演變和「環」計劃的結尾更加接近了。由於
「環」界的癌化,影響了全部的生命形態,除非地球上的全部生命都被癌化,否則
「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絕不會停止攻擊。
(即使我沒有從禮子那裡感染到病毒,以後也必定會在別的途徑中受到感染。)
阿馨企圖以這種藉口將自己和禮子交往正當化,他完全陷入發呆狀態中,對秀幸
的問話充耳不聞。
「喂,你還在神遊太虛嗎?」
「對不起。」
阿馨趕緊收回心神,將注意力轉回到秀幸身上。
「你不是和天野見過面了嗎?談得怎麼樣?」
「嗯,有些地方不是很了解。」
秀幸對他點點頭,然後喃喃自語:
「我想也是啊!」
「爸爸,我覺得『環』的結尾和現在的狀況很相似。」
「『環』計劃在三十七年前就開始了,十七年後我才加入,過了五年,那個程式
就被凍結起來。如今已經過了二十年,我的記憶變得很模糊,一直到最近這些日子裡
才想到『環』的結尾。」
阿馨對秀幸的話半信半疑。
阿馨還記得十年前的那個夜晚,秀幸突然提到「環」的話題,當時他並沒有提到
結尾部份,想必一定也覺得結尾有些不妥。
「『環』癌化的原因……」
阿馨說到這裡時,秀幸馬上接著回答:
「是因為出現『RING』病毒。」
「爸爸,這會不會是因為有人侵入程式裡?」
秀幸仔細思考著,有好一段時間他沒有說話。
「你為甚麼這麼說?」
「『RING』病毒的產生原因一直是個謎,我不認為它是自然發生,也不是從
『內部』生出來的,應該是『外部』造成的。」
「嗯。」
「你認為如何?」
「入侵者等到『環』開始進化才侵入程式的話,就沒有實驗的意義,況且『環』
計劃的安全防衛措施也很完善……」
阿馨在這裡提到一個人的名字。
「你記得科內斯.洛克曼這個人嗎?」
「他怎麼了?」
秀幸有些不屑地說著,明顯擺出一副「他還沒有死嗎?」的懷疑態度。
「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
「聽說他在新墨西哥,繼續從事『人工生命』的研究。」
「嗯,他好像搬到新墨西哥州的羅斯阿拉墨斯研究所,目前行蹤不明。在失去聯
絡之前,他留下一句帶有深意的話。他知道『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真正面目了,而
且掌握關鍵的人是高山。」
「高山?」
「爸爸,你在『環』裡面有沒有看到和高山相關的影像?」
秀幸低頭沉思著,努力想在腦中擠出任何一條相關線索。他自從得到癌症之後,
經過數次的大手術,在與病魔對抗的過程當中,記憶難免會有些減退。
他想了很久依然想不出來,於是激憤地說:
「不,我想我沒有看過。」
阿馨為了緩和爸爸的情緒,將話題轉向其他地方。
「嗯,爸爸,『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鹽基配列已經出來了,它的遺傳因子只有
九個。」
「嗯,前兩天齊木就把它列印出來了,不是在你那裡嗎?」
「你想不想看看那些數字?」
阿馨拿出鹽基配列的資料給秀幸看,每個遺傳因子上面都用色筆畫起來。
「這些是甚麼?」
「鹽基的數目。」
「3072、393216、12288、786432、24576、491
52、196608、6144、98304。」
秀幸依照順序將這些數字唸出來,他不覺得這些數字有甚麼不妥,反而用質疑的
眼神看著阿馨。
阿馨清清喉嚨,一字一字地說明:
「爸爸,你聽好,這九個數字全部是2的N次方再乘以三。」
聽阿馨這麼一說,秀幸又再看一下紙上那些數字。
經過幾分鐘的思考之後,他發出感嘆的聲音:
「哦!你發現到了。」
在這一瞬間,秀幸的臉上浮現出昔日和阿馨做科學問答時特有的興奮神情。阿馨
在高興的同時,心裡也有些難過,他已經好久沒有聽到秀幸的讚美。
「這是偶然形成的嗎?」
阿馨想要知道秀幸的想法。
「不,不可能是偶然。這些數字有四到六位數,而且九個都是2的N次方乘以
三,雖然這種情形出現的機率非常低,但是它們一定具有特殊意義。你在十年前的夜
晚不是這樣說過嗎?它們絕對不是偶然出現的。」
秀幸說完後,無力地笑著。
阿馨馬上在腦中回顧十年前定下家族旅行的事情。他在孩提時代,一直非常期待
能在炎熱的夏天前往北美沙漠,雖然這個家庭旅行計劃懸宕已久,但它對阿馨仍然有
股強烈的吸引力。
正當阿馨和秀幸共同沉溺在過去的記憶當中,突然外面的走廊傳來一陣騷動。
由於這棟大樓沒有設置急診室,因此阿馨聽到走廊上奔跑而過的腳步聲,頓時生
起一股莫名的緊張與不安,他豎起耳朵傾聽房外的吵鬧聲。
在紊亂的嘈雜聲中,有一個男子簡潔地下命令,其中還有一個女子的悲泣聲,這
女子的聲音阿馨感到十分熟悉。
(沒錯!那是禮子的聲音。)
「爸爸,我出去一下。」
阿馨向秀幸看了一眼,馬上從椅子站起來。
他打開房門,看到走廊上有個穿著警衛制服的男人正在調度人手,另外有一個穿
著黃色寬大洋裝的女人,以小跑步從走廊上跑過去。
阿馨看著她的背影,把目光停留在背上的拉鍊,然後又移到白皙的脖子。
她的確是禮子沒錯,阿馨剛剛才拉下她背後的拉鍊,將手伸進去撫摸著。他再仔
細一看,禮子居然只有一腳穿著拖鞋,想必她離開得非常匆忙。
阿馨感覺事情不太單純,他一面叫著禮子的名字一面追上去。
禮子隨著兩位警衛人員一起彎進轉角,衝進電梯旁的樓梯間,嘴裡還發出含糊不
清的叫聲。
「禮子。」
阿馨很快追上去,朝著樓梯間衝進去。
樓梯間設有搬運貨物用的電梯及逃生用的樓梯,醫院為了方便民眾在緊急時可以
使用逃生梯,所以將逃生門設計成從內側打開。
為了防止病患跳樓自殺,逃生門上裝有監視器,而且線路連接到警衛室的監看電
視,一有狀況發生,警衛人員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現場。
當禮子等人打開逃生門的時候,阿馨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坐在一扇貼著紅色三角
形記號的窗戶上,那個人是亮次。
亮次習慣性地搖晃著膝蓋,一派輕鬆地看著大人們緊張的模樣。
警衛人員一看到這種情景,馬上站在原地,企圖勸討亮次下來。
「不要慌。」
「不要這樣子。」
「來,過來這裡。」
禮子也大聲呼喊著:
「小亮。」
亮次看到阿馨站在禮子背後,刻意和他的視線相對,然後骨碌碌地翻轉眼球,露
出白眼。
接著,亮次猛然將身體往斜後方傾斜,下一秒鐘,他的身體迅即消失在窗外的黑
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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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癌症病房 15】
阿馨一面調整水溫,一面坐在浴缸裡用手去承接流下來的溫水,水溫由最初的微
熱升高到適合身體的溫度。當水龍頭流下來的水滴停止之後,浴室內頓時變得安靜下
來。
他一動也不動地在溫水中浸泡著,把頭靠在浴缸的邊緣,然後抱起兩膝,身體像
嬰兒一樣拱成圓形。他輕輕聆聽著自己的心跳聲,胸中的鼓動連帶使得浴缸內的水起
了波浪。
阿馨很難得像今天這樣,將寧靜的下午時光花在泡澡、發呆上。
距離亮次跳下醫院窗口自殺後,剛好過了一個星期,他的腦中一直浮現出當時的
情景,怎麼樣都無法讓心情平靜下來。
亮次跳樓自殺的前後情景,帶給阿馨一個非常強烈的打擊。
他在從緊急逃生梯的小窗跳出去之前,向阿馨投射一個空洞的眼神,那個眼神至
今仍停駐於阿馨的夢中。連禮子那時悲慘的叫聲,以及所有的影像片段,都深深刻印
在阿馨的腦海裡。
亮次跳下去之後,阿馨和禮子馬上衝到小窗戶旁,登時看到亮次小小的身軀呈現
不自然的扭曲形狀躺在血泊中,暗紅色的血流在夕陽的照耀下,慢慢地往較低的地面
流去。
禮子見狀當場暈倒,一旁的阿馨適時伸出手將她攙扶住。
警衛人員馬上把亮次送去急診室急救,然而,像他這樣從十二樓的高度直接墜落
在堅硬的水泥地上,根本毫無生存機率。
阿馨的夢裡經常出現水泥地上沾滿了亮次鮮血的畫面,實際上,現在醫院的中庭
還殘留著血跡,彷彿將亮次這個早夭的生命烙印在路面上。
阿馨每次走到中庭,心中的恐懼感讓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近那個地方。
亮次的自殺行為是有計劃的,他早就知道緊急逃生門是從內部開啟,便一溜煙跑
到那裡,從窗口跳下去。
至於亮次自殺的原因則是,他做完血管掃描之後,預備進行第四次化學治療,一
想到又要和那個永遠打不死的病魔纏鬥,他不禁覺得厭煩。與其這樣毫無止境的承受
痛苦與失望,倒不如早點自我了結。
況且,並不是只有亮次覺得痛苦,長久以來一直陪在他身邊的禮子,也背負著相
同的痛苦,因此亮次經過考量之後,便萌生自殺的念頭。
阿馨非常了解亮次的心情,尤其是遭受「轉移性人類癌病毒」侵害而選擇死亡的
痛苦心境,因為在不久的將來,厄運也即將降臨到阿馨的身上。
不過,阿馨不想和亮次同樣選擇死亡的道路。
「你一定要全心全力和想消滅你的敵人奮戰到底。若想要免除死亡的恐懼,就要
上前迎戰,逼用你的智慧打贏這場仗。」
秀幸曾經對他這樣說過。
阿馨將身體沉入浴缸,連耳垂m浸泡到熱水。
(可是,我有那份力量嗎?)
阿馨再仔細想想,「轉移性人{癌病毒」似乎老是在他的身邊蠢蠢欲動,專找他
的親人、朋友下手。
(難道我真是被派來拯救世界的戰士?可是,這種使命遠超過我的能力。)
他想著想著,冷不防地從浴缸中站起來。
這個拯救世界的想法讓阿馨的心情大為好轉,仗著這股氣勢,他要在今天傍晚和
禮子見面。
雖然這是阿馨的個人私事,與解救世界人類無關,但是對他來說,這卻是件亟待
解決的重要事情,他已經有一個禮拜沒見到禮子了。
阿馨將身上的水滴擦拭乾淨,穿上新的襯衫和牛仔褲。
終於可以見到禮子了,亮次的喪禮過後,他倆首次約會。在這之前,禮子一直拒
絕和阿馨見面,阿馨好不容易才跟她定下這個約會,條件是只有一個小時。
這是阿馨唯一的機會,今晚他無論如何都要弄清楚禮子的心態,將她拒絕見面以
及態度突然冷卻下來的原因查個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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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癌症病房 16】
禮子住的公寓外有一個高台,上面種植許多綠色植物,那是一棟豪華的三層樓建
築,牆壁是用紅磚砌成的。
阿馨走到大門,按下電鈴後便在一旁等待。
不一會兒,從擴音器裡傳來禮子的回應聲:
「喂。」
話聲甫落,大門就自動打開了。
阿馨走進大廳,然後踏著地毯走到電梯前,並且在心中想著既然禮子安排亮次住
進頭等病房,經濟情況應該很不錯才對。
當然他不會去追究禮子的金錢出處,而禮子更不會主動說出來。
阿馨從她平時的言語當中,得知她嫁了一個年紀較大且事業有成的丈夫,數年前
因得到癌症去世,留下一筆可觀的遺產。
阿馨走到三樓的盡頭,輕輕按下門鈴,不到幾秒鐘,禮子即迅速打開門,站在門
口迎接阿馨。
阿馨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看到禮子了,感覺有點陌生。禮子將頭髮往後紮成一
束,用橡皮筋綁起來,在梳理整齊的頭髮中參雜著幾根白髮。
「請進。」
禮子說完這句話就沒再出聲。
「好幾天沒看到妳了。」
阿馨在禮子的帶領下來到客廳,並且坐在沙發上,之後他們倆久久都沒再開口講
話。阿馨感覺氣氛很不好,也搞不清楚禮子為何會變得如此冷淡。
他猜測禮子大概是因為找不到適當的話題,不曉得要說些甚麼才好,乾脆閉口不
說。
禮子不發一語,沉默地將麥茶倒入茶杯裡,然後端到阿馨的面前,並且在他的對
面坐下來。
「我一直很想見妳。」
阿馨伸出手去踫觸禮子,沒想到她竟然馬上避開,身子往後一挪,將整個背部靠
向沙發,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
在亮次的喪禮上,她也曾經有過這種舉動。那時阿馨自認為只有他才能安慰禮子
失去兒子的悲傷,當他想用手去環住禮子的肩膀時,她卻扭轉身體拒絕阿馨的安慰。
阿馨欠缺和女性接觸的經驗,他無法理解禮子為何會拒絕他,也不知道問題到底
出在哪裡。他不懂為何一個曾經和自己有過性關係的女性,竟會在某一天突然拒絕他
的碰觸與安慰。
室內的冷氣已經調到適溫,禮子卻用雙手環抱住自己,一副很冷的樣子。相反
的,阿馨卻覺得有些悶熱。
阿馨看到禮子這副憔悴的模樣,多少能夠理解她內心的傷痛,亮次的死給她造成
太大的打擊,讓她把自己封閉起來。
阿馨不知該說些甚麼安慰的話語,他只想到一些「要振作起來」、「鼓起勇氣面
對未來」之類冠冕堂皇的話,但是卻不好意思說出口。於是,他們倆就這樣一直呆坐
著相對無語。
「你打算就這樣一直坐著不說話嗎?」
禮子垂下眼瞼,冷漠地開口說道。
她的語氣把阿馨惹火了,阿馨不禁大聲叫出來:
「妳到底有完沒完?」
「你在說甚麼?」
禮子說完後,忽然用兩手抓住頭部,身體激烈地晃動著,同時發出哽咽聲。
「我要怎麼做才能減少妳的悲傷呢?我也想要盡一份心力,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
做才好。」
禮子抬起頭來,用牙齒緊緊咬住下唇,紅腫的雙眼這含著淚珠。
「若是沒有碰到你,那該有多好。」
阿馨頓時露出非常驚訝的表情,大聲質問:
「妳的意思是說,妳很討厭我囉!」
(絕對沒這回事!)
阿馨無聲地在心中吶喊著。
(如果禮子真的討厭我的話,她就不會接我的電話、不答應和我見面,也不會有
今天這種難堪的場面。
再說,禮子提出會面時間只有一個鐘頭的條件,她應該也有話想對我說吧!)
「那個孩子全都知道了。」
禮子等到情緒稍微穩定一些,才開口說道。
「甚麼?」
「就是你和我的事情。」
「妳和我相愛的事情嗎?」
「相愛?那是相愛的樣子嗎?」
禮子的臉上露出嘲笑的表情。
「他知道多少?」
阿馨深呼吸一下,然後挺直腰桿。
「他知道我們在那個房間裡所做的事情。」
阿馨一聽,不禁吞了口口水,才以沙啞的嗓音回答:
「不會吧!」
「那個孩子的感覺非常敏銳,我們當時實在太糊塗了,居然做那種事情……做那
種事情……」
禮子的情緒看起來好像隨時都會崩潰一般。
「可是……」
「他有留下一封遺書。」
「咦?」
「你想不想知道他寫了甚麼?」
阿馨沒有回答,神情十分緊張地吞了幾口口水。
「我不在了,你們可以盡情地做吧!」
禮子學著亮次的口氣,面無表情地說著。
(怎麼會這樣?)
阿馨的腦中浮起亮次戴著泳帽、穿著寬鬆的短褲站在游泳池邊,帶著嘲諷的笑
容,重複說這句話的畫面。
「我不在了,你們可以盡情地做吧!我不在了,你們可以盡情地做吧!我不在
了,你們可以盡情地做吧……」
一開始,阿馨注意到亮次每次被帶去檢查身體時,他和禮子就有兩個小時的空檔
可以單獨相處,兩人因此有了身體上的親密接觸。還記得第一次發生的時候,他們不
到十分鐘就結束了,雙方的臉上只留下虛脫和悔恨的表情。
當時他們的表情就跟現在一樣,以一種快哭出來的表情看著對方。
阿馨在口中喃喃唸著「我愛妳」,並且舐著禮子的眼淚。禮子則是因為再次唸出
亮次的遺言,進而想到亮次慘不忍睹的死狀,全身激動地顫抖著。
阿馨除了讓禮子盡情地哭出來之外,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來幫助她抒發罪惡感,
只有等到她哭累了,自然就會恢復平靜。
他試著站在亮次的立場來看待禮子和自己的行為,究竟這件事會給亮次帶來甚麼
樣的刺激與影響?
禮子利用亮次出去接受檢查的機會,沉溺於自己的快樂,這對亮次來說無疑是一
種背叛的行為。本來應該要和他一起戰鬥的母親,卻利用他出去戰鬥的時候,偷偷在
房間裡享受自己的快樂,導致他在心中建構的美好遠景全都幻滅。
阿馨本以為亮次自殺的原因,在於他不想再接受無止境的化學治療,因此放棄自
己的生命,不想繼續和病魔戰鬥下去,哪知真相卻不是這樣。
阿馨對亮次自殺之事並不感到特別悲傷,因為以他的病情來看,終究這是難逃一
死。既然已經被死神徵召了,倒不如以自己的力量來縮短發病時間,說不定對病患會
比較好,而且病人和家屬兩方都能鬆一口氣。
但是,如果禮子的行為是導致亮次自殺的原因,那麼阿馨認為亮次的想法未免太
複雜、太過偏激了。
禮子付了很多錢讓亮次住進頭等病房,為了讓亮次重新回到學校時可以盡快適應
學校生活,也聘請家庭老師來教授課業,她做這些事情都是為了安撫亮次,提高他的
求生意志。
禮子的種種做法明顯表現出她對亮次的愛,如今亮次卻因為禮子的行為而立下尋
死的決定。
亮次當然有絕對的理由對他的母親感到絕望,但是,他的死卻造成禮子無止境的
悔恨,甚至將憤恨的箭頭指向同是共犯的阿馨。阿馨終於理解為何禮子會在喪禮上急
忙閃開身,拒絕他的安慰與碰觸。唯一的理由就是,禮子不想在亮次的牌位前面表現
出親密的行為吧!
經歷過亮次的死亡,禮子希望讓這段感情冷卻下來,她要好好思考未來的事情,
但這個變化對於年輕的阿馨來說,卻感到十分惶恐和不知所措。
如果真能爽快地慧劍斬情絲,讓他們倆的感情就此一刀兩斷,那就不會有這麼多
事了。阿馨不想要這麼做,他想要讓這一切恢復到以往的樣子,並且繼續維持和禮子
的這份關係。
「可不可以再給我一些時間?」
阿馨懇切地提出要求。
他想要爭取多一點時間,讓禮子能夠冷靜下來好好思考一番,而不是在今天之內
將一切畫上句點。
「不行。」
禮子激烈地搖著頭回答。
「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才好。」
阿馨看著禮子無助的模樣,喃喃地接口說道:
「我也是,目前也只能這樣了……」
照目前的情況看來,事情還有轉機。禮子叫阿馨來這裡的目的,並不是想要和他
斷絕關係,而是向他傾吐自己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慌亂心情。
約定好的一個鐘頭已經快要過了,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阿馨和禮子是在梅雨季末期相遇,如今只不過才過了兩個月,可是阿馨卻覺得時
間好像過了很久。
他們沉默的時候比交談時要來得久,兩人又沉默了十幾分鐘,但是禮子始終沒有
開口說出送客的話。阿馨覺得禮子的態度有些不自然,她從剛才開始就好像有話想說
卻又說不出來。
「禮子,妳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被阿馨這麼一催促,禮子才下定決心抬起頭來,臉上帶著挑釁的表情。
「我好像有了。」
阿馨一時之間無法理解她話中的含義。
「有了?」
「是的。」
阿馨的視線和禮子相對,以眼神來確認這項事實。
突然間,他感覺身體內有一股強烈的衝動即將爆發。沒想到,在醫院的頭等病房
裡,竟會同時發生死亡和誕生這兩件人生大事,這真是世界上最殘酷的事實。
阿馨的心中有種造化弄人的感觸,這個消息來得令人措手不及。
「真的嗎?」
禮子發出深深的嘆息聲,柔聲詢問:
「你認為我該怎麼做?」
「我希望妳把他生下來。」
阿馨並不是抱著玩弄的心態和禮子交往,所以一旦禮子懷了孩子,並且想要生下
小孩的話,阿馨一定會跟她一起生活,共同撫養這個孩子。
因此,阿馨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弄清楚禮子的心意,這個孩子的去留關係著他
們兩人的未來。
「你開甚麼玩笑!」
禮子拿出放在茶几上的早報,往阿馨的方向丟過去。
阿馨不用看也知道禮子丟給他報紙的用意。今天早上阿馨也看過報紙上社會新聞
版面的那一篇報導。
在那篇報導旁刊登了一張美國亞利桑那州某處沙漠中樹木的照片,文中指出美國
科羅拉多川大峽谷的US10號高速道路沿線上,長著許多茂密的灌木植物,其中有
些樹木的樹幹和樹枝前端生出奇異的突起物。這是因為樹木遭受到某種病毒的感染,
在枝幹處長出瘤來,以致樹葉都枯萎了。不僅那附近一帶的樹木遭受病毒感染,世界
各地也都有這種情形傳出。
這些樹木遭受某種病毒的侵襲,因而改變了枝幹和葉子的原有形態,人們看到這
種情形,便開始流傳出元兇即是突變種的「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說法。現在不只是
動物,「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觸手已經延伸到植物身上,沙漠中這些奇形異狀的樹
木群,彷彿是昭告這個世界即將滅亡的警訊。
這篇新聞報導充斥著煽動人心的論調,很難讓人不擔心自己是否已經染上這種
「轉移性人類癌病毒」。
像禮子本身就是「轉移性人類癌」的帶原者,只是還沒有發病而已。既然現在連
植物都會感染到病毒,那從禮子的子宮裡所生出來的小孩,一定有更高的感染機率。
阿馨搞不清楚禮子到底做何打算,他隱約覺得禮子似乎在暗地裡籌劃某項計謀,
心裡覺得很不安。
「你說的倒簡單,如果生下來,這孩子肯定會感染到『轉移性人類癌病毒』
的!」
「總會有一絲希望嘛!」
「環」界中的「RING」病毒會將病毒傳染給所有生物,而且不論動、植物,
都會被逼迫到滅絕的地步。
阿馨深深感覺到「環」界中所發生的各種現象,開始和現實情況連接起來了。
「妳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快下決定?」
阿馨好言好語的懇求禮子。
「其實我也不想拿掉他,因為這是用亮次的生命換來的新生命,我一定要好好珍
惜。可是我不拿掉他的話,不就又重蹈亮次短暫一生的悲慘命運嗎?亮次來到這個人
世間,還沒享受到半點快樂,就結束掉他短暫又痛苦的人生。
所以,請你幫幫我,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做才好。」
禮子這時的情緒非常雜亂,連說話都有些顛三倒四。
「妳該不會想要拿掉孩子吧?」
阿馨再次詢問著。
禮子慢慢點頭回答:
「說實在的,我也沒那個勇氣。」
阿馨暗中觀察禮子的眼神和她的表情變化,想從中看出她的真正心意。雖然她不
想墮胎,但也看不出她有任何想要生下孩子的強烈意念。
(莫非她想要自殺?)
阿馨這一生中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禮子活下來。為了能和禮子攜手展開新生活,
他有必要對禮子灌輸積極的人生觀。不止是那樣,阿馨也有責任發掘出自己的人生價
值,然後付諸行動。
(一定要說服她!讓她放棄尋死的念頭。)
阿馨接著又想到一旦這個世界遭到癌化,就會因此而喪失多樣化的遺傳情報,導
致世界邁入毀滅的道路,那麼屆時活在人世間就完全沒有任何樂趣可言。
(目前只有一個方法可以挽救這種頹勢,就是用這雙手去迎向混亂的世界,並且
加以改正。但是這樣需要多少時間呢?兩個月或是三個月?只要禮子的肚子一變大,
她馬上就會選擇死亡,以她的情況來看,絕對不可能等上三個月。)
「拜託妳,再等我三個月,請妳要相信我。」
「三個月太久了,你知道我的身體會變成怎樣嗎?」
禮子發出微弱的悲泣聲。
「那兩個月如何?」
禮子憤恨地看著阿馨。
「我沒辦法跟你約定。」
「不行,我們一定要做個約定!接下來的兩個月當中,即使發生了甚麼事,妳也
絕對不能自殺。」
阿馨將雙手放在禮子的手背上,十分堅定地說著。
他們兩人對看了好一會兒,禮子的臉上漸漸露出舒緩的表情,情緒也穩定下來。
唯有讓禮子心裡有份寄託和希望,才能減輕她的痛苦。
「兩個月……」
禮子小聲地唸著。
「是的,我們兩個月後再兒面。在這段期間內,無論發生任何事情,妳都要為我
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就可以了嗎?」
「嗯,妳的心臟要繼續跳動、要有呼吸,還要常常想到我。」
禮子不由得笑出來,心情愉快地說:
「不知道你在第三個月會開出甚麼條件?」
阿馨看到禮子開朗的表情,終於放下心來。他無法跟禮子要求任何保證,只能全
心全意信任她。
這段期間,阿馨得趕快想辦法解開「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鹽基數,為何都具有
2的N次方乘以三的特徵。
假如能明白它究竟如何產生,就能找到阻止它的方法,而且期限只有兩個月。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癌症病房 17】
阿馨搭乘電梯回到位於二十九樓的二見家時,感到有些耳鳴。照理說,電梯內應
該不會受到氣壓變化的影響,但是他今天耳朵裡一直有吱吱吱的響聲,同時有一些若
隱若現的影像在他眼前搖晃著。
阿馨想起這耳鳴聲是亮次跳樓自殺時,身體碰撞到水泥地而骨頭碎掉的聲音。他
猜測這可能是電梯在上升時,引發腦中的某種頻率而激出這段記憶,連當時的影像都
悄悄在眼前復甦。
阿馨低頭打開家門,大聲喊道:
「我回來了。」
屋子裡沒有任何回應。
阿馨毫不在意地的脫下鞋子、換上拖鞋,當他抬起頭時,赫然看到真知子站在前
面。
「你可不可以過來一下?」
真知子不由分說地抓住阿馨的手,一臉興奮地把他拖進房間裡。
「媽媽,有甚麼事?」
阿馨不知所措地跟在真知子的後面。
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進來過真知子的房間,裡面雜亂地堆了很多書、雜誌和一
些影印資料。阿馨記得真知子向來都把房間整理得非常整齊,絕不是他現在所看到的
這個樣子。
仔細一想,他雖然和母親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卻對她的臉孔感到有些模糊,很像
是好久不見的朋友。
「到底是怎麼回事?」
自從亮次自殺之後,阿馨變得有些神經過敏,對於突發狀況總是懷有某種恐懼。
「你看看這個。」
真知子遞給阿馨一本「THE FANTASTIC WORLD」雜誌。
「FANTASTIC WORLD?這是怎麼一回事?」
從雜誌名稱來看,這本雜誌應該是專門報導世界上的神秘事件,阿馨對這一類事
物一向沒甚麼興趣。
真知子從阿馨手上奪走雜誌,翻到第四十七頁,然後再拿給阿馨。
「你看一下這篇文章。」
阿馨照著真知子的話去做,文章的標題是「從癌症末期中生還」。
(原來是這種事啊!)
秀幸生病後,真知子一直將全部精力花在尋找治療癌症的方法上,但她脫離了現
代醫學領域,朝民間傳說和宗教去尋找答案。
最近,她甚至還提出煉金術,阿馨除了附和她之外,沒有其他方法。
阿馨看了一下文章內容,主角是一位住在俄勒岡州波恃蘭市的退休測量技師弗蘭
茲.波爾,他在數年前感染了「轉移性人類癌病毒」,而且身體中的癌細胞已經開始
轉移了,醫生宣佈他只剩下三個月的生命。
弗蘭茲.波爾拒絕醫生要他接受治療的勸告,便出外旅行去了,他在某個地點待
了兩個月後,又回到波特蘭市。醫生在檢查過他的身體之後,赫然發現原本弗蘭茲.
波爾體內已經擴散的癌細胞居然全都消失了。
醫生又檢驗弗蘭茲.波爾的血液,發現他體內細胞的分裂次數比同樣五十九歲的
人還多。
弗蘭茲.波爾不但奇蹟地沒死,而且這得到多餘的壽命。他絕口不提那兩個月的
遭遇,一直到他因為意外事故身亡,都沒有人知道他那兩個月究竟去了甚麼地方、做
了甚麼事。
某個雜誌記者不死心,四處去調查弗蘭茲.波爾的神秘之旅,經過他不眠不休的
查訪,只獲得弗蘭茲.波爾曾在洛杉磯租了一部車的線索,至於他前往何處,依然不
得而知。
以上就是這篇文章的大概內容。
真知子很想知道阿馨會有甚麼反應,她全神貫注地盯著他看。
事實上,阿馨以前也曾經在報章雜誌上看過癌症末期病人奇蹟式生還的報導,這
並不是多麼稀奇的事,時常都可以聽到這類軼聞。
他很了解真知子充滿期待的心情,慢慢抬起頭來迎向她的視線。
「你覺得怎麼樣?」
真知子非常興奮地詢問阿馨的讀後感。
弗蘭茲.波爾應該是從波特蘭坐飛機到洛杉磯,如果他前往的地點是亞利桑那州
和新墨西哥州附近的沙漠地帶,當然就必須在L.A租車,這很合乎邏輯。
「媽媽,我知道妳現在想說甚麼。弗蘭茲.波爾他所去的地方,就是我們以前所
說過的位於沙漠中的長壽村,妳是不是這樣想?」
真知子露出灼熱的眼神看著阿馨,興致勃勃地說:
「我還有另外一個證據。」
「是甚麼?」
「你看這個。」
真知子將她藏在背後的一本原文書拿到阿馨的面前,書名是「FOLKLORE
S OF NORTH AMERICAN INDIANS」(北美印第安的民間
傳說)。
封面上畫著一個頭上插根羽毛的男印第安人,站在山丘上接受太陽光的照耀,一
副正在祈禱的姿勢,背後還拖著長長的黑色影子。
這本書看起來很舊,連封面的顏色都有點褪色,而且內頁有好幾頁都留下骯髒的
手漬。
阿馨打開目錄頁,這本書共分七十四個篇章,每個篇章中至少都有一個奇怪的英
文單字,讓人完全看不懂。
例如:裡面有一個「HIAQUA」單字,阿馨從來沒有看過這個英文單字,英
文字典裡也找不到。
阿馨再翻開幾頁,看到好幾張照片,其中一張是印第安人單腳跪立,做出拉弓箭
的動作。
阿馨從書本中抬起頭來,等待真知子說明。
「這裡面記載的是北美印第安人的民間傳說。」
「這個我知道。我想問的是,北美印第安人的民間傳說和剛才的『FANTAS
TIC WOLRD』雜誌之間,到底有甚麼關聯?」
真知子拉了兩把椅子過來,把阿馨按進椅子裡,然後她也跟著坐在阿馨的對面,
很高興地開始解說:
「印第安民族流傳著許多神話和傳說,然而北美的印第安人沒有自己的文字,他
們所有的神話和傳說都是用口語流傳下來的。」
真知子將阿馨手上的書拿走,並且翻到目錄頁。
「這裡面所寫的七十四個短故事,都是外人收集起來,然後收錄在這本書上。」
真知子用手指著其中一頁。
「你看,在故事的一開始,除了標上名稱外,作者還將這個故事是在何時、何地
、由誰收錄、出自哪個部落……全都寫得一清二楚。」
阿馨唸出真知子手指的故事名稱:
「『如何才能接近太陽神?』」
接下來記錄一個白種男人和蕭邦卡亞部族交往,他一邊聽他們講述傳說,一邊將
故事記錄下來。
故事內容相當簡短,至多一、兩頁就結束了。書中其他七十三篇文章的篇幅長短
也和這篇差不多,而且故事名稱都是簡短的文字。
「阿馨,你想不想看這篇故事?」
真知子打開第三十四號的故事,阿馨看了一下故事名稱──「被無數個眼睛監視
著」。
(這也是個偶然嗎?到底是「誰」在監視「甚麼」?)
阿馨稍微將椅子往後面挪一下,然後在真知子的注視下唸出這篇文章。
被無數個眼睛監視著
塔利基特族
一八六二年,南北戰爭中,一個白人牧師班傑明.巫克利富在沙漠中和馬車隊走
散了,他很幸運地被印第安的塔利基特族解救,於是在那幾天都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在某個寧靜的夜晚,班傑明和塔利基特族人圍在火堆旁,聽長老講故事。
夜空裡熊熊燃燒的火柱和長老抑揚頓挫的語調,深深地印在班傑明.巫克利富的
腦海裡。那一晚,他決定把這個故事寫下來。
在古老的從前,自然界裡所有的生物都是以同樣的形態出生,並且共同生活在一
個大生物體中。自然界中的海、河流、大地、太陽、月亮和星星,對人類和動物充滿
了慈愛與關心。人類之所以會感覺到大地充滿了精靈,那是因為人類的心和這個大生
物體的心相連結,一旦人類做了壞事,那麼大生物體的心就會生病,然後將災禍降臨
到人間。
某天,星星們乘著大生物體中的血液在空中飛行,其中之一降到地上變成一位男
人,名叫塔利基特,他和一座叫做蕾尼亞的湖泊結婚,生下兩個男孩。
這對夫婦生活在大生命體的懷抱中,不曾做出遵背精靈的壞事,因此和孩子們過
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孩子們終於長大成人了,可以幫助父母做家事。他們非常勇敢,也善於狩獵,兄
弟倆經常為父母獵取大獵物回家。
有一天,塔利基特覺得腳很痛,便將腳痛的事告訴妻子和孩子們,妻子和孩子們
都很為塔利基特的身體擔心。塔利基特知道他的腳為甚麼會疼痛,因為他在到達地面
之前,曾經感覺到自己被無數的眼睛監視著。
那時候人類雖然可以獵取動物,但是不可以吃太多,也不可以積蓄過多的獵物,
而且對於獵取來的獵物一定要心存敬意。
為了要監視這一切行為,身為自然界之父的大生物體,在山頂上放置一個巨大的
眼睛。這個眼睛雖然很大,但是只有一個,無法同時去監視各地方人類的所作所為,
於是人類慢慢地學會欺瞞逼個眼睛,做出違背大生物體的事情。
大生物體決定不讓大家逃過他的視線,就將眼睛植入人類的身體中。
「就是那個眼睛讓我的腳感到疼痛。」
塔利基特跟妻子和孩子們說明一切。
「爸爸,我們一點也不覺得你有做出違背大生物體的事啊!」
「一定是我在無意間犯了錯。」
塔利基特說完這些話就去世了。
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很悲傷,而且非常痛恨大生物體的做法。
不久,哥哥的腰部也開始痛起來了,接著弟弟的背部也感到疼痛。
他們互相檢查彼此的身體,發現哥哥的腰部、弟弟的背部都長出拳頭般大小的
「眼睛」。這兩個人嚇了一跳,馬上求助於母親蕾尼亞。
於是蕾尼亞去拜訪森林精靈,想要取得解救兒子的方法。
「向西直行,等待戰士的出現。確定了戰士的真意後,前往他所指示的地方。」
聽到森林精靈這樣回答以後,這對兄弟馬上動身前往西方,等待戰士的出現。
在等待的那幾天裡,兄弟倆身上的,眼睛,一天天地變大,而且全身感到疼痛不
已。
終於不知從哪裡出現一位乘著野獸的強壯男人,他帶領這對兄弟走向山的盡頭。
他們渡過好幾條河,從草原一直往北走到沙漠,看到一座巨大的山脈之後,他們
改往南邊走去,不久到達一座小山丘。
這座山丘位在兩座山脈間的山谷後面,呈現出弓的形狀,是東西兩條河流的分水
嶺,因揣從山丘上往西邊眺望,會看到一條河流往西邊的大海流去;往東邊眺望,同
樣也有一條河流流入東邊的大海。
這一行人到達山丘的最高點後,戰士便從怪獸身上跳下來,三個人一起爬上瀑布
的頂端,瀑布上頭有一個黑色洞穴,裡面住了一位「先知」。
「先知」跟這對兄弟述說關於創造天地的事情,哥哥詢問那位「先知」的年齡,
「先知」回答:
「說出你們對我的第一印象。」
兄弟倆對看了許久,仍然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先知」不想為難他們,淡淡地說:
「我從有宇宙以來,就在這裡了。」
接著,這兩個兄弟向「先知」訴說想要取下腰部和背部的「眼睛」的心願。
「先知」馬上回答說道:
「可以,但是從今天開始,你們要代替我在這裡監視人類。」
「先知,說完話就消失了,而這兩兄弟身上的「眼睛」馬上掉落到地上,變成黑
色的石頭。他們從此獲得永遠的生命,並且留在那個地方監視人類。
阿馨一看完,真知子馬上詢問他:
「看得懂吧?」
阿馨並不怎麼喜歡這個故事,他本來就不喜歡看小說,尤其是民間故事跟神話之
類的文章,更是連看都不想看。他覺得神話缺乏真實感,在閱讀的時候很難讓人深入
思考。
雖然這個神話故事很短,但是阿馨不太了解它想表達甚麼。一般來說,就算是一
句很有意義的話,也會隨著人們的感受度不同而有不同的詮釋,因此阿馨只能以「大
概懂吧!」做為回答。
「這和其他的小說也沒甚麼不一樣嘛!」
阿馨喃喃自語。
「哦!」
真知子對他的反應不甚滿意,臉上沒有欣喜的神情。
「『先知』應該是指通曉文字的老人吧!」
(那「無數個監視的眼睛」又是指甚麼呢?)
「問題就在這裡。」
真知子取出附在書後的北美地圖,在阿馨面前攤開來,地圖裡記載著北美各地的
主要印第安部族的名稱及分佈區域。
「你認為民間傳說和神話都是虛構的小說嗎?有個學者說,神話是以一個民族的
歷史為背景架構出來的,裡面包含了某種願望在內。就以諾亞方舟這個傳說為例,世
界各地都還殘留著大洪水的遺跡,證明這件事多少有些事實根據,甚至在今天已經變
成一種常識了。
所以你先假設剛才所看的傳說有某方面的事實根據,塔利基特族屬於現在奧克拉
荷馬州西側的歐基瓦族。」
真知子用手指著地圖上的某一點,那裡就是塔利基特族的棲息地。
「在傳說中,這兩兄弟是從這裡往西邊走去。」
真知子的小指往地圖的左邊移動,然後停了下來。
「那對兄弟到底是往哪邊走呢?傳說中記載他們所站立的山丘,位於兩座山脈間
的山谷尾端,正好是兩條河流的分水嶺,以地圖來看,很有可能是落磯山脈。」
真知子的小指從加拿大一直往下滑,然後停在落磯山脈的尾端。
從地圖上來看,塔利基特族聚落的西南邊有一座四千公尺高的山脈,而現在真知
子所指的地方,正是一座呈弓形走向的山谷末端,中間包圍著一片沙漠。
真知子又用小指尖沿著弓形山谷移到一處打上「Ⅹ」記號的山丘,山丘左側的科
羅拉多河支流小科羅拉多河注入太平洋,山丘右側另外也有一條河流注入大西洋,這
座山丘正是書中提到的分水嶺。
這個地方處於新墨西哥州、亞利桑那州、猶他州和科羅拉多州境內,重力負值非
常高,很可能有長壽村。它距離羅斯阿拉墨斯很近,而且也有許多樹木群發生病變。
阿馨突然感到一庫暈眩,他想像自己站在山丘上往西邊眺望,可以看到浩大的河
水流進太平洋,轉向東邊望去也可以看到另外一條河流注入大西洋。
雖然阿馨從來沒有去過那個地方,只看過地圖上的等高線固,但是腦海中卻十分
清晰地浮現出當地的風景。他不知從哪裡來的自信,十分確定當地的確有長壽村,似
乎有某種未知的命運正在等著他前去,因此心中隱隱升起一份恐懼感。
阿馨一向都不太在乎神話的真假,也不願花時間和精神去追究。一直到今天,他
才體會到神話裡面包含著許多人的願望,就像是秀幸、真知子和禮子,他們都對這種
神話或傳說抱持著期待的心情。
真知子將雙手放在阿馨的膝蓋上,很堅定地對阿馨說:
「你可不可以去一趟?」
阿馨反問真知子:
「媽媽,妳認為弗蘭茲:波爾所去的地方是這裡嗎?」
真知子帶有深意地笑了笑。
「你還記得弗蘭茲.波爾是做甚麼工作嗎?」
「應該是一位退休的測量技師。」
阿馨認得那篇文章中提到弗蘭茲.波爾是一位住在俄勒岡州波特蘭市的退休測量
技師。
「他同時也是美國民俗學會的會員之一,這一點你不知道吧!」
「這我當然不知道。」
「而且,這本書……」
真知子拿起「FOLKLORES OF NORTH AMERICAN I
NDIANS」(北美印第安的民間傳說)這本書。
「其實這本書是好幾個人共同編出來的,書末都有明白記錄著各個故事的責任編
輯。在這六位責任編輯的名字下面,也記載著各自負責的故事號碼。而第三十四號故
事『被無數個眼睛監視著』則是由弗蘭茲.波爾負責編輯的。」
「是嗎?」
當弗蘭茲.波爾被宣告已經是癌症末期,只剩下三個月的生命時,他將所有的希
望寄託在這個印第安傳說上面,並動身前往西南部沙漠地帶的某個地方。
弗蘭茲.波爾本身也是位民間傳說的研究者,所以他也會期望能在有生之年去拜
訪這個地方。就算在這趟旅程裡沒有發生任何奇蹟,對他也沒有任何損失。
「『被無數個眼睛監視著』這一篇故事,有許多不同的故事版本,這裡所記載的
只是它最原始的面貌。在某個版本中,主角變成了兄妹,而在另一個版本裡,塔利基
特擔心蕾尼亞產後身體不適,於是前去拜訪『先知』,求得治病的泉水,使妻子的身
體痊癒。其實還有很多的版本儘管故事內容不盡相同,但是裡面所講的地點都一樣,
因此這個地方應該藏有治療癌症的秘方。」
真知子邊說邊用手指著地圖。
「所以弗蘭茲.波爾才會到這個地方。」
「這個地方是……」
「阿馨,很久以前你曾經給媽媽看過一張重力異常分佈圖,那張圖在亞利桑那州
或是別州的沙漠上做了記號,你可不可以再把那張地圖拿出來讓我看一下?」
阿馨自己也想再次確認,於是點點頭對真知子說:
「請等一下。」
語畢,他馬上到房間找那張分佈圖。
這幾年來,阿馨一直都沒有再看過這張世界重力異常分佈圓,所以花了不少時間
尋找。但是他翻遍了整個書櫃,連桌子的抽屜都看過了,就是找不到那張分佈圖和長
壽村的位置圖。
情急之下,阿馨忽然想到一個最省事的方法,只要和十年前一樣去開啟電腦的資
料庫,就可以把資料調出來。
他馬上插上電腦的電源,按照十年前的相同路徑進入,首先藉由通訊線路啟動記
憶庫,之後,在「種類」上選擇「科學技術情報」,後來再選擇「重力場」,接著選
擇「重力異常」,然後在「場所」上指定「世界」。
這時,螢幕上列出西元紀年的指示,阿馨思考著要選擇哪一年的重力異常分佈
圖,最後他在電腦中調出十年前的分佈圖,然後將北美洲放大。
阿馨萬萬都想不到此時電腦上完全沒有任何重力異常的標示。
十年前的那個夜晚,他明明看到北美沙漠上的某一點,標有明確的重力負值數,
而且負值很大。他還把這張分佈圖和另一張長壽村分佈圖相重疊,拿給秀幸和真知子
看。但是,現在眼前的這張分佈圖完全沒有任何標示,只是一張普通地圖。
阿馨又按照相同的順序,重新操作了好幾次,然而螢幕上的分佈圖依然只有一般
的等高線,以及一些無意義的數字。
(這應該是十年前的那張分佈圖沒錯,而且爸爸媽媽也都有看過啊!爸爸那時也
是因為看了那張分佈圖,才約定要帶全家人一起去北美沙漠旅行的,爸爸當時所寫的
同意書,現在還放在抽屜裡面呢!
十年前的那份資料究竟是從哪裡傳來的?)
阿馨想了很久仍然不得其解,只感到太陽穴附近傳來一陣疼痛。他切斷電腦的電
源,閉起眼睛,腦中頓時浮現出沙漠中的長壽村景象。
(北美沙漠中的確有長壽村存在!)
阿馨在腦中描繪出一幅景觀,河川侵蝕了略微拱起的弓狀丘陵,老鷹在空中翱翔
、俯瞰著大地,深狹的峽谷在一大片翠綠樹木的簇擁下,夾著兩股水流往太平洋和大
西洋奔流而去,就像血液和淋巴腺在身體內四處流動一樣。
不治之症和長生不老、重力的強弱、生與死,似乎所有的矛盾都在這片沙漠中形
成一體,而且慢慢地往周邊蔓延。
所有的事情背後好像都有某種指示,一直在暗地裡控制事物的發展,這說不定是
「先知」還在洞穴裡監視著這個世界。
猛然間,阿馨發現真知子已經站在他背後,於是他轉身說道:
「媽媽,我決定要去那個地方。」
「你要怎麼去?」
「先把爸爸的摩托車空運到L.A,再從那裡出發。」
真知子不斷地點頭,贊同阿馨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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