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邊際之旅 1】
東邊的地平線上開始變亮了,大部份的天空依然籠罩在黑暗裡,阿馨在黑暗中朝
著微弱的曙光前進,後照鏡裡看去盡是一片漆黑。
他只靠著少許的線索,就肩負起找出抑制「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方法的重大使
命,單獨一人在深夜裡的高速公路上穿過莫哈貝沙漠。
不久,天空逐漸脫離黑暗,慢慢迎向晨曦,茶褐色的天地間蒙上一層淡淡的紅
色,高速公路兩旁的重重高山,彷彿影子般浮現出來。
阿馨騎著秀幸十年前所買的六百CC XLR摩托車,雙手控制把手,銳利的雙
眼隨著摩托車的移動欣賞著周圍的風景。一路上,阿馨飽覽了美國壯闊的風光,這是
他在十歲時就曾夢過的景色。
他千里迢迢跑到美國來,連續騎了六個鐘頭的摩托車後,終於看到眼前出現一片
荒涼的沙漠。
阿馨昨天下午才收到航空公司運來的XLR,為了培養穿越沙漠的體力,他原本
打算在旅館裡好好休息,隔天一大早出發,但是他又想到白天的沙漠非常炎熱,不適
合長途騎車,所以改在昨天晚上十點左右從L.A出發。
隨著車子的移動,阿馨心想還好提前在昨晚出發,這樣子既可以體驗到沿路的美
麗風景,也不會浪費時間,現在他最缺乏的就是時間。今天是九月一日,一旦在這兩
個月裡沒有找出解決的方法,不只是禮子,連她肚子裡的小孩也會有生命危險。
阿馨獨自穿越黑暗、荒涼的莫哈貝沙漠,四周除了車燈外沒有半點光線,他固定
好車子的方向,沿著高速道路一直前進,等到太陽一升上來時,他就可以欣賞到絢麗
的朝陽。
在過去六個小時中,四個OHC2汽缸的巨大引擎聲一直沒有停止過。阿馨保持
著秀幸教導的正確騎車姿勢,緊緊握住把手,在鋪著柏油的高速公路上奔馳。
以前當他隨意把兩腿跨在摩托車上的時候,總會被秀幸怒斥一頓。
「小子,膝蓋要緊緊靠著油缸。」
阿馨活動一不肩膀,將力量放在踏板上,繼續在這條高速公路上奔馳著。
由於秀幸遭到癌病毒的侵襲,才會促成這次旅行,因此秀幸以前說過的每一句話
都深深刻在阿馨的腦海中,他非常努力地完成父穎要求的專業騎車姿勢。
(或許是因為爸爸的緣故,我才能以同樣的姿勢連續騎了幾個小時,而且充滿自
信心。)
車上的里程表顯示阿馨已經走了三百哩。
這輛摩托車的油缸一次可加入三十公升的汽油,能在高速公路上連續騎上三百五
十哩。
現在該是加油的時候了,如果忽略這點,待會兒可能在方圓兩百哩內都找不到半
間加油站。
阿馨從夜晚一直騎到早上,見識到地球自轉的事實。一旦停下來,他反而覺得自
己在地球自轉的移動中被拋棄了。
阿馨希望自己不會再迷路,等到達下個鄉鎮時,可以好好吃一頓早飯,然後找間
汽車旅館休息一下。
摩托車後照鏡中的夜色已經完全消失,整片大地被旭日的光線包圍住,前方浮現
出朦朧的街道影子來,兼營小咖啡館的加油站已經不遠了。
午後,阿馨在汽車旅館辦妥住宿手續,馬上到浴室沖了澡,然後躺在床上。
雖然他很想睡覺,可是殘留在體內的引擎震動感,使得他全身的細胞還在搖晃
著,即使躺在床上,還是能體會到騎在摩托車上的感覺,特別是一直夾著油缸的雙腿
內側,只覺得無比痠痛。
(我到底騎了多久呢?)
阿馨彎著手指頭數,從L.A連續騎了六小時抵達沙漠之後,他找了家小店慢慢
吃完早餐、補充好燃料,然後又往前走了三小時的路程,合計一共走了九小時。
接下來的行程,他打算以九小時從四十號州際高速公路往東前進,到達阿爾巴卡
基附近,然後在阿爾巴卡基往左轉向二十五號州際高速公路朝北前進,途中經過聖塔
非到羅斯阿拉墨斯,再前往科內斯.洛斯曼最後的居住地。
事實上,阿馨的最終目的地是橫跨亞利桑那、新墨西哥、猶他、科羅拉多四個州
的沙漠地區。不過,阿馨想在這之前先打聽科內斯.洛斯曼的消息,探討他最後留下
的那句話的真正含義。
阿馨伸手到床邊的背袋裡翻找了一會兒,拿出一個皮夾。他抽出皮夾裡的兩張照
片,平躺在床上把照片拿高,面對著心愛的人兒訴說著愛意。
在出發前,阿馨來到秀幸的病房向他報告要去美國的事情,並且說明原因。
「是嗎?」
秀幸聽完後點了點頭,沒有說甚麼。
接著,阿馨毫無隱瞞地說出他和禮子正在交往的事情。
他怕現在如果不把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一旦秀幸在自己前往美國的這段期間裡
死亡,那就沒有機會說了。
當秀幸知道禮子的子宮裡正懷有二見家的下一代時,他發出一種很奇怪的笑聲。
「小子,你很厲害嘛!」
雖然他的語氣有點虛弱,卻依然捉住這個話題不放,想要打聽禮子的容貌。
「這個女人長得怎麼樣?」
「對我來說她是最好的女人。」
阿馨很有自信地回答。
在這場談話當中,秀幸重複說了很多次:
「真是不能小看你啊!」
秀幸甚至還很高興的說:
「我一定要活著看到孫子的臉。」
聽到秀幸這樣說,阿馨慶幸自己說出禮子的事情。
阿馨把視線從照片上移開,轉過身體將照片放回背袋裡,這時他感覺到胸口傳來
一陣激烈的躁動,久久無法停止,內心的孤獨感更為加深。
為了分散心中的孤獨感,阿馨刻意將注意力移到房間裡的擺設上。他的視線從牆
壁上的豪華圓形掛毯,移到天花板上旋轉的電扇,並且感受由上方吹拂下來的涼風。
雖然旋轉電扇發出些許噪音,不過比起風扇葉片的旋轉聲音,廚房裡的冰箱馬達聲更
教人心煩。
房間裡所附的傢俱和電氣產品,和這家汽車旅館的招牌一樣陳舊。甚至連床底下
也傳來一陣「刷刷」的聲音,很可能是蟑螂在爬行。阿馨剛才在地板上發現一隻蟑
螂,恐怕是這隻蟑螂跑到床底下作怪吧!
阿馨對蟑螂完全束手無策,因為他從小到大都住在面對東京灣的二十九樓高的大
廈裡,從沒見過蟑螂,所以也不知如何面對這種小生物。
他本來認為自己經過徹夜不休地趕路之後,會累得馬上癱在床上呼呼大睡,沒想
到事實正好相反。或許是因為剛離開日本,頭一次住在外國的旅館裡,心情難免因亢
奮而睡不著。
這趟旅行和阿馨原本的計劃完全不同,他一想到十年前在夢裡所描繪的旅行情景
與現實的差距,眼眶中不禁浮現出淚水。
這趟旅程中所要面對的問題太多了,為了拯救瀕臨死亡的父親、為了解開禮子迷
惑的心情、為了一個新生命、為了顯示自己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價值……
阿馨一一列舉出這趟旅程的所有目的,想藉此激起勇氣,讓自己振奮起來。
剎那間,興奮、感傷、疲勞、震驚、使命感等諸多情緒和空氣中的熱氣混在一
起,有如數不清的螞蟻在體內爬行一般,讓他怎麼都無法入睡。
這時阿馨突然想到旅館的中庭裡有一座小小的游泳池,於是他馬上起身換上泳
褲,打算用清涼的池水來消除心裡的煩躁。
他跳進無人的游泳池裡,躺在水面上仰望天空。
阿馨非常喜歡從空中跳進水中那種快速移動的感覺,特別是從水中仰看天空時,
可以同時欣賞到水和空氣兩種不同層次的東西,連刺眼的太陽在水裡看起來都呈現歪
斜的現象。
阿馨站在游泳池中央,只有臉浮出水面,在「凹」字形中庭的缺角處看到遠處綿
延不絕的沙漠,別有一份特異的真實感。
他感覺到體內的熱流慢慢融化了,等到那種灼熱感完全消去時,他才從池裡爬起
來,回到房間。
此刻阿馨終於有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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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邊際之旅 2】
太陽光的熱度漸漸升高,阿馨穿上長袖運動衣,手上戴著皮手套,並且將牛仔褲
褲管塞在長筒靴裡,只剩下安全帽下方的一小截脖子曝曬在太陽下。儘管如此,當他
騎著摩托車在太陽底下奔馳的時候,仍然覺得全身好像快要被烤焦了。
阿馨的目的地是新墨西哥州羅斯阿拉墨斯郊外的小鎮──溫斯洛克。
他在出發之前,曾經拜託天野調查科內斯.洛斯曼最後居住地的確實地點,並得
知洛斯曼在溫斯洛克買下古老的民宅作為居住及工作場所,後來因某種不明原因而中
斷聯絡。
阿馨期待洛斯曼還住在原來的地方,即使他不在,那個地方應該也會留下某些東
西,讓他可以從中發現一些線索。
阿馨在沙漠中的四十號州際高速公路上奔馳,這一路上來往的車輛相當稀少,因
此他很從容地在預定時間內抵達阿爾巴卡基。然後從二十五號州際高速公路北上,再
轉進州際公路前往羅斯阿拉墨斯。在到達羅斯阿拉墨斯之前,會經過洛斯曼所住的溫
斯洛克小鎮。
眼看著目的地快要到了,阿馨把摩托車停在路邊一處加油站,其實油缸裡的油量
這很充足,他的目的是想要問路。州際公路沿線上的加油站幾乎都兼賣雜貨,因此不
可能沒有人在,通過這裡之後說不定就遇不到人了。
阿馨為了預防萬一,還是將油缸加滿,他拿著加油單進入店裡,一個長著鬍子的
中年男子看到阿馨,對阿馨說了聲「嗨」!
阿馨付了錢之後,詢問中年男子要如何前往溫斯洛克。
男子指向北邊,簡單說了句:
「三英哩。」
「知道了,謝謝。」
阿馨道謝後正準備走出去時,卻被那個人叫住了。
「你去那裡是有甚麼事嗎?」
中年男子瞇著眼,嘴角往下彎曲,說話的語氣很不客氣,不過看起來沒有惡意。
「我有一個老朋友可能住在那裡。」
阿馨不知道該怎麼說,便很簡短地回答。
中年男子的嘴唇略微動了動,兩手輕輕往上一抬,說了一句:
「NOTHING。」
「NOTHING?」
阿馨像鸚鵡一般重複對方的話,然後點了點頭。
中年男子默默望著阿馨,沒再出聲。
雖然中年男子說溫斯洛克鎮甚麼東西也沒有,可是阿馨依然沒有改變心意,他笑
著說了聲「謝謝」,就走出加油站。
阿馨再度跨上車,往北方繼續前進。
阿馨騎著摩托車,為了要確定時間,他將戴著手錶的左手暫時抬離把手,不過由
於皮手套遮蓋住錶面,於是阿馨用下顎頂開手套,快速地往下看一眼,然後又馬上將
視線投回正前方。
在不經意的一瞥中,他看到前方茂密的沙漠植物對面,有一排樹木沿著沙漠北邊
排列著,一般駕駛人很容易因為一閃神而遺漏掉了。
那排樹木旁邊有一條未鋪設柏油的小路,阿馨在入口處停下車子,仔細觀察這一
帶的環境。這條小路大約每隔十公尺就有一根木頭柱子,其中有好幾根柱子上垂掛著
黑色電線,看起來這些電線桿已經很久沒有供過電了。
若是不仔細看的話,真會搞不清楚要從哪裡進去,在電線桿和電線桿之間參雜著
一些仙人掌,只能隱約看到昔日路徑的痕跡。
阿馨心想沿著電線桿前進,應該可以到達溫斯洛克的聚落,但從州際公路上完全
看不到溫斯洛克這個小鎮。
他往北邊的地平線看去,這條小路越過一座小丘陵,最後在遠處消失不見。
(只要沿著電線桿來回,就不必擔心回不到州際公路上。)
阿馨喃喃地自言自語著,然後將把手轉到左邊,騎向沙漠裡。
這是他來到美國之後,第一次奔馳在正規道路以外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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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邊際之旅 3】
這段路的高低起伏相當大,當阿馨越過一段起伏地形時,摩托車出乎意料之外的
騰躍起來。阿馨隨著摩托車的跳躍抬高臀部,著地的時候用力控制抖動不已的車頭和
把手,利用身體的起伏讓車體保持穩定。
一旦方向控制不當的話,很可能會連人帶車滑倒。
阿馨非常謹慎地閃避地上的突起部份,繼續在崎嶇不平的小路上行駛。
越過這段起伏不平的路段之後,接下來出現一段比較平坦的路面,路旁有一排乾
枯的木頭柱子和這條小路平行,綿延不斷地往前延伸。
(這條小路與成列的木頭柱子,正是文明和原始之問的界線吧!)
「啊!」
這時,阿馨突然發出小小的驚叫聲。
前方出現了一座小山,在凹陷的山谷間有數棟毀損的建築物。雖然阿馨不清楚這
條小路和木頭柱子是否一直綿延到聚落處,但很明顯的是,這個聚落曾經有供給電
力,也有電話線。
木頭柱子並未延伸到聚落的地方,前方好像已經是盡頭了。
阿馨在離山丘一百公尺前停下摩托車,坐在摩托車上數著前方共有幾棟茶褐色的
石造房子。
(一共有二十戶。)
他沒有把山谷對面看不到的地方納入計算,那裡即使有住家,想來也只有數十戶
人家而已。
阿馨不能了解最初定居在此地的人究竟目的何在,那些人是為了追求甚麼理想或
事物而居住在沙漠中央嗎?
看看這些房子的建築材料就可以知道,在很久以前這裡就已經有人居住了,現在
卻連個人影都沒有,甚至遠從幾百公尺外就可確定這裡是一座廢墟。
「NOTHING。」
阿馨的腦中又冒出加油站那個中年男子說的話。
(果然如他所說的,這裡甚麼東西都沒有,只留下人類曾經居住過的遺跡,靜靜
等待腐朽,然後化為鬼域。)
太陽漸漸西斜,阿馨低頭看了看手錶,已經超過五點了。他必須趁著天色還沒暗
下來的時候趕快回到州際公路上,否則會趕不上在日落前投宿汽車旅館。
由於陽光的熱度稍減,四周氣溫也慢慢下降,使得阿馨開始對前方這座廢墟感到
恐懼。他十分不解科內斯.洛斯曼這個具備最先進知識的科學家,為甚麼會住在這個
人煙稀少的偏僻地方。
他瞪著前面荒廢的聚落深入思考。
(現在折回去也太晚了,反而還白白浪費這段時間,乾脆去探探情況吧!)
於是阿馨重新發動車子,伴著嘈雜的引擎聲,朝聚落奔馳而去。
阿馨往前走沒多久,就看到一個看板上寫著──「歡迎來到溫斯洛克」。
他覺得這真是個差勁的笑話。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阿馨連那些房子牆壁上的紋路都看得很清楚。由於被風吹
襲,有許多砂礫填塞在崩塌的石壁間隙裡,連停放在主要街道及小路上的數輛車子,
也被砂礫覆蓋著。
溫斯洛克這個荒廢的聚落裡,也有兼營雜貨的加油站。龜裂的水泥地板上放著一
台加油機器,加油管子與機台被拆開放在街道上,黑色的管子如蛇般扭曲身子,店家
的窗戶外釘上木板,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阿馨以非常緩慢的速度通過主要街道,眼睛注視兩旁的每一間廢棄屋,看看是否
有門牌之類的標示。
與周圍的沙漠地區比較起來,這裡的樹木顯得比較多。當初人們之所以會住在這
裡,很可能是因為這個地方有豐富的水源,這點可以從枝葉茂盛的樹木得到證明。
這裡每一棵樹木都長得很茂盛,而且像行道樹一般整齊排列著。然而,當樹葉隨
風擺動時,阿馨看到粗糙的樹皮上有著許多異常的凹凸。他不禁靠近觀察,發現樹皮
上的凸起部份和原來樹身的顏色不同,就好像是人類受到劇烈的陽光照射後在皮膚產
生黑斑一樣。
而且,翠綠色的葉脈上佈滿了土黃色斑點,表面看起來似乎沒有甚麼,但是一將
表皮撕掉之後,到處都可看到遭受「病毒」啃蝕的痕跡。
阿馨之前曾在報紙上看過亞利桑那州當地的樹木,遭到「轉移性人類癌病毒」侵
蝕的照片,在那張照片中看不出樹幹凸起的形狀跟顏色,因此很難有具體的了解。
這裡的情況和照片中的情形很相似,這些樹木的癌化情形非常嚴重,這些應該不
是最近才被感染,而是經過數年的時間才產生這些症狀。
阿馨慌忙地四處張望,假如連植物的癌化情況都這麼嚴重,真不敢想像人類和動
物們會遭受到多麼大的影響。
這裡除了風聲以外沒有其他聲音,過份的寂靜讓阿馨開始疑心有響尾蛇、毒蠍這
類有毒生物潛伏在地底、石頭的細縫,或是仙人掌和石塊的影子下。
他單腳跨在機車的踏板上,另一隻腳則立在地上支撐身體和車子的重量。儘管他
知道自己雙腳穿著皮靴,沒有縫隙可以讓那些異物跑進去,身體還是忍不住發抖。
阿馨忽然覺得喉頭有些乾燥,但是又不想讓雙腳都踩在地上,更別說走到後座的
置物箱去拿出礦泉水。他極力忍著喉頭的乾渴,繼續騎摩托車往更深處前進。
他騎著摩托車慢慢繞進聚落深處,一路上看到的房子,有用石頭堆砌而成、也有
用泥土直接塗上牆壁……每間房子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幾乎所有的屋頂都已經塌
陷下來,從屋內抬起頭來就可以直接看到天空。
阿馨騎著摩托車進入一間廢棄的屋子裡,夕陽從破裂的屋頂隙縫斜照下來,空氣
中的灰塵飄浮在光線中。
(這裡的居民到底到甚麼地方去了?全部感染到「轉移性人類癌病毒」而死亡
嗎?或是搬離這裡,移到比較繁榮的地方?)
「喂!」
阿馨朝著屋子的陰暗處發出叫聲。由於聲音的震動,在光線照射下若隱若現的灰
塵似乎也跟著晃動。
在這間老舊、斑駁的房子對面,有個類似廣場的空地,那裡有數間房屋以廣場為
中心並排著。阿馨把摩托車頭對著來時的方向,並且讓引擎繼續發動,以便突然發生
緊急狀況時可以及時逃出去。
阿馨下車後,走向後座的袋子旁,取出礦泉水,狠狠喝了好幾口水。
(我必須要達成目的,拜訪科內斯.洛斯曼的住家,藉以尋找他的蹤跡,知道他
現在人在哪裡。)
阿馨穿過這間廢棄屋,往廣場走去。
這座廣場應該是溫斯洛克居民共同擁有的,廣場中央蓋了一座西班牙風格的紀念
碑,紀念碑外圍著一圈欄杆。這座象徵女性的紀念碑,坐落在半圓形的溫斯洛克小鎮
中心點。
紀念碑後方有個突起的洞穴,那是一口水井,也正是這個聚落形成的最大原因。
阿馨趨上前去探看井底,頓時有股刺鼻的臭味衝上腦門,他勉強忍住心中的噁心
感繼續查視。
聚落裡的每個地方都已經乾得化成粉末,沒想到井底居然還有水。井口上沒有蓋
子,因此風一吹,井內就會發出酷似風笛的鳴叫聲。
阿馨看到井邊有一個黑色的塊狀東西,大約有拳頭般大小,他走近一瞧,竟是肚
子朝天的老鼠屍體,而且不只是一隻或二隻,阿馨在廣場四周圍找到大約有十幾隻老
鼠的屍體。
阿馨一邊走,一邊繼續尋找老鼠的屍體,他看到廣場的盡頭有一棵癌化的樹木,
樹下有很多黑點聚集在一起。黑點旁邊有張長椅子,椅子上坐著一個人,背對著夕陽
拖出長長的黑影子。
阿馨悄悄地接近那張長椅子,在距離約十公尺的地方停下來,定睛一看,那人已
經變成一具屍體,而且是一名男子。
這具無名男屍靠著椅背坐著,他的兩膝大開,雙手無力地下垂,下巴垂下幾根長
長的鬍鬚,手和脖子上帶著金鈴鐺鎖鏈,鎖鏈被夕陽照射,反射出冰冷的光輝。
阿馨惶恐慢慢接近他,並且從下往上端視他的臉部特徵。
他擁有一張和科內斯.洛斯曼相同的細長型臉孔,特別是鬍子部份,還曾被阿馨
形容為山羊鬍。而且,他的手上和脖子上也有洛斯曼經常戴的金鈴鐺鎖鍊,所以這具
屍體應該是洛斯曼沒錯。
假如這個男子真是科內斯.洛斯曼,那他和阿馨的淵源可就深了。五年前,他到
日本來發表學術研究論文的時候,曾經在阿馨的家裡住過數日。
想來是他罹患「轉移性人類癌病毒」之後,沒有接受化學治療,而在自宅接受天
命的安排。
阿馨心懷感傷地看了看周圍,赫然發現有個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前面不遠的山
坡種滿耐旱植物。當風吹過時,一朵手掌大的花在隨風擺動的枝葉間忽隱忽現。這棵
正在開花的樹,雖然樹幹很細,但是枝葉非常茂盛,葉子也很翠綠,展現出驚人的生
命力。
山坡上的植物幾乎全都遭到癌化,大多數的樹葉葉脈都長著醜陋的土黃色斑點,
唯有那一棵樹保持原來的色澤,而且在它那下垂的枝葉前端長出薄瓣的粉紅色花朵。
植物分為無性生殖和有性生殖兩大類,這附近的植物看起來都屬於無性生殖,而
會開花的樹即是有性生殖的象徵。
無性生殖的植物會因為某個緣故而轉移為有性生殖,歷經第一次開花之後,便會
急速老化然後枯萎而死,它可以說是用死來交換開花的快樂。
阿馨想要摘下那朵花,把花供奉在科內斯.洛斯曼的屍體前。
無性生殖的植物只要擁有良好的環境,就可以永遠存活下來。在莫哈貝沙漠裡的
植物,已經靠著無性生殖在沙漠中生存了一萬年以上。這與癌細胞相同,只要環境許
可,癌細胞將永遠在細菌培養皿中存活。
不過,以今天的情況來說,這棵無性生殖的樹木選擇了轉變成有性生殖,一旦開
過花後,就會在不久的將來隨著自然的變化而走向死亡。
生命經常得面臨二選一的情況,是要選擇走向一生只開一次花就凋零而死,或是
不開花而永遠不死的癌化生命?阿馨不由得在心中自問該選擇哪一種人生,是要充滿
光輝的耀眼人生,或是永遠持續的無聊人生呢?
他當然是選擇會開花的短暫人生!
阿馨爬上山丘,摘下那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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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邊際之旅 4】
阿馨摘下花朵之後,在走下山坡的途中,他看到數棟相連的廢棄屋屋頂上,赫然
射出一道細長的銳利光芒。這些屋頂大都是用石塊建造而成,屋頂上應該沒有可以反
射光線的東西才對。
阿馨將眼睛魅成細線尋找光線來源,經過仔細觀察之後,他發現在一個崩塌的紅
磚屋頂上有塊切割成長方形、外緣包裹著金屬的黑色板子,它位在屋頂上,因反射夕
陽的光輝而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將這塊黑色板子和廢棄的屋頂互相對照,讓人感覺特別新穎。尤其是在這種遠離
繁華的偏僻村落,居然會出現這種科技產物,讓人覺得很不尋常。
這塊黑色板子是太陽能供電系統,足以供應一個家庭的電力。如果每個家庭都具
備這套太陽能系統的話,就不需要沿路裝置電線桿。可是無論阿馨怎麼找,都沒有發
現其他屋頂上有相同的裝置,只有這一戶特別設置這套系統。
(如果這是洛斯曼為了個人研究而將太陽能板架設在自宅屋頂上的話……)
阿馨把花朵放在洛斯曼的膝蓋上,然後在房子和房子的間隙中穿梭而過,尋找裝
設太陽能系統的房屋。之前他已經在山坡上算好方位,然而一走進村落,又如同走在
迷宮當中,左轉右轉的就失去方向感。
風從牆壁的間隙來回轉著,發出類似笛子的尖銳聲,並且在阿馨的腳邊捲起小小
的旋風。就在這時,他似乎聽到風聲中摻雜著美國歌曲和鳥叫聲、樹枝摩擦聲。
阿馨定下心來豎起耳朵傾聽,這是一個男人發出的低沉聲音,忽遠忽近地很不穩
定,有時候覺得它好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但在下一個瞬間,又覺得有人正在你
的耳邊低語。
那個聲音隨著風在牆壁的空隙間鑽來鑽去,忽左忽右,讓人搞不清楚。
阿馨專心豎起耳朵、集中精神傾聽,漸漸地他聽清楚聲音的出處。他循著聲源穿
過傾頹的牆壁,一步步走進某間廢屋中。
這座傾倒的牆壁所包圍的二十平方公尺空間,飄浮著一股自然界不可能產生的人
工味道。房間角落放著一張鐵管床,有幾根彈簧從床墊裡凸出來,床邊放了一架看起
來很堅固的木製餐具櫃,旁邊還有一張收起來的海灘椅。
由於地板傾斜的緣故,使得一些日常用品和傢俱也跟著傾倒。例如電燈斜倒在地
上,一隻年代久遠的皮箱歪歪斜斜地站在餐具櫃旁,手工釘製的櫃子也倒在地板上,
底下還壓著幾本厚厚的書。
房間裡的每樣物品都以某種微妙的平衡感擺放著,只要將櫃子上的一片板子抽
下,或是將靠在皮箱旁的餐具櫃往旁邊移開幾公分,整屋子的傢俱很可能就像骨牌般
立刻應聲倒下。
突然間,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一陣男人沙啞的說話聲,伴著鮮活的喘息聲在阿馨耳
旁傾訴著,嚇得他立刻彈跳起來,然後飛快地往後退,並張大眼睛來回巡視四周。
這間房間裡沒有半個人,而且聲音馬上又不見了,接下來是某種斷斷續續的「沙
沙」聲。當阿馨把視線投在餐具櫃和牆壁的隙縫間,看到中間夾著一條電線時,他才
察覺到這個奇怪的聲音很可能是因為收音機接觸不良所造成的。
阿馨彎下腰撿起電線,分別往前後左右各個方向移動,噪音立刻停止,而男人的
沙啞聲變得十分清晰,其中還有憂傷的吉他伴奏聲。
他仔細一聽,確定這是收音機裡的節目,那個男人好像唱著老式藍調情歌,配合
吉他的伴奏,將情感融入歌詞中。
(原來剛才聽到的聲音是出自於這裡。可是,電線為甚麼會一直插在插座上?
這間廢屋裡應該不可能是經由電線桿來供電的,或許是由屋頂上的太陽能系統將
電力送到屋子裡吧!)
阿馨循著電線找到收音機,並確定電線的另一頭插在插座上,他順手調整收音機
的聲音大小。
(沒有錯,一定是藉由太陽能發電系統從某個地方將電力傳送到這裡來。
我應該再走上前去看看!)
阿馨不斷地在心中激勵自己去解開這道謎題,他刻意想起這個住家的屋頂上裝置
著近代科學產物,以便減少對溫斯洛克這個荒廢小鎮的恐懼感,心中也慢慢地湧現出
勇氣來。
他瞪著牆壁上的一扇門看了許久,然後伸出手去輕輕扭轉門把,毫不費力氣便打
開大門。這好像是通往地下室的入口,裡面一片漆黑,只有從地下室大門的縫隙露出
些微的光線。
(地下室的電燈是亮著的!難道裡面的燈也和收音機一樣,都是洛斯曼外出時忘
記關掉的嗎?)
阿馨沿著階梯的邊緣往下窺探,他覺得自己好像被一種無形的東西牽引著,一步
步沿著樓梯往地下室走去。
他站在通往地下室的大門前面,豎起耳朵靠近門邊傾聽門內是否有聲音傳出,裡
面沒有任何聲音,而且從門縫中露出來的光線,比想像中還要微弱。
阿馨習慣性的敲敲門之後,才恍然覺得自己的動作有些愚蠢,他深吸一口氣,然
後轉動門把將門打開。
一踏進門內,首先看到天花板上吊著螢光燈,在黑暗的地下室發出微弱的光線。
除了這個之外,另外這有某種特殊的光線從房間中央散發出來。
這是一間非常寬廣的地下室,房間中央陳列著一整組電腦配備,電腦螢幕發出閃
爍的光芒,旁邊放置著檔案資料櫃。
阿馨一邊巡視室內的所有設備,一邊走向電腦螢幕。他看到螢幕旁邊放著一頂類
似安全帽的東西,裡外都用電線和許多電子儀器連接,看起來很像是頭套型的螢幕。
小時候,阿馨曾經使用這種頭套型螢幕玩虛擬實境的電腦遊戲,因此他一見到這
個東西,格外有種懷念的心情。
頭套型螢幕的旁邊還有用電線連接的數據用手套,阿馨沒有多加理會,直接站到
電腦螢幕前面。當他一站到螢幕前,螢幕上立刻出現一行文字──
「W.e.l.c.o.m.e」。
阿馨忍著胸中的澎湃心情,在螢幕前的椅子坐了下來,直到過了幾秒鐘後,才慢
慢地把手肘靠在椅子的手把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始對著電腦說話:
「你是甚麼人?」
電腦沒有任何回答,螢幕上開始播放出一些風景畫面。那是一片高低起伏的荒
漠,強風「呼呼」地吹襲著這片荒涼的沙漠。螢幕上的畫面不停移動,使得觀看者有
種身歷其境的感受,好像真的來到沙漠。
畫面上的風景不斷移動,然後,慢慢浮現出一處聚落的全貌,這個景象讓阿馨有
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阿馨沒多久便察覺到螢幕上的聚落正是溫斯洛克,雖然外觀上和現在的樣子不太
一樣,聚落的規模更小,僅僅只有數棟住宅,可是他認出聚落後方的山脊形狀和剛才
所看到的一模一樣。
(這個影像到底存在於哪個年代呢?一百年前?或者是更久以前也說不定。畫面
中看不到任何人,只流露出濃濃的西部影子。
這影片怎麼看也不像電腦合成的畫面,這是電影情節嗎?或許是部紀錄影片。)
可是,一部超過百年以上的影片,不可能這保持得這麼鮮明、清晰。就算用特殊
技術處理過,重現出溫斯洛克過去的居住環境,然而看起來也未免過於逼真了。
突然間,阿馨聽到背後傳來一陣馬蹄聲朝著他奔騰而來。他不禁嚇了一跳,趕忙
回過頭去,只見牆壁上有喇叭裝置。
(為甚麼螢幕是二次元空間,而聲音則是三次元的環繞式音響?)
阿馨將視線投射在頭套型螢幕和數據手套上,終於恍然大悟。
(要進入三次元空間的話,需要裁上這頂頭套型螢幕和手套。)
他戴上頭套型螢幕和數據手套,腦中馬上顯現出三百六十度寬螢幕的風景畫面。
而原本從背後迫近的馬蹄聲,也轉往腦中轟然作響,甚至可以感受到大地的震動,非
常具有臨場感。
阿馨的腳上雖然穿著長靴,卻有種被仙人掌刺到腳的疼痛感,耳邊盡是人們的呼
喊聲,而且還有股溫暖的熱風輕拂過脖子,讓他感到喉嚨十分乾渴,汗也如而點般落
下。
阿馨覺得自己好像被數以萬計的人群從後面追趕著,他拚命往前奔逃。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回頭往後望去,看到數十個頭上抵著羽毛飾物的印第安人
騎著馬,背對著太陽朝他而來。
(照這樣下去,我一定會被踩扁。)
阿馨離開印第安人的路徑,改往橫向逃跑,就在這瞬間,有隻很強壯的手腕從他
的腋下穿過去,一下子就把阿馨拉上馬背。
這種感覺非常真實,好像真的有一隻手插入他的腋下。當他正感覺到汗水和泥土
的味道強烈地刺激著鼻子的時候,接著就被那隻厚實的手腕操縱著,然後他發現自己
的雙腿不知在甚麼時候已經跨越到馬背上。
阿馨不斷對自己說,這是在作夢,並不是真實的情景。然而,當他害怕從馬背上
摔出去而緊緊抓住前方的印第安人,並將頭貼在那個印第安人魁梧的背上時,有件東
西從印第安人的肩膀上垂落下來,阿馨的眼前登時出現數塊頭皮,其中一塊頭皮還很
新,附著的皮膚已經被曬乾,一股血腥的臭味直往阿馨的鼻頭上衝去。
阿馨不禁感到眼前一片漆黑,無力地將頭垂在後方,崔靠本能讓身體盡量保持平
衡,不至於摔出馬背。
現實和非現實的界線,就從這一刻開始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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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邊際之旅 5】
阿馨無法正確計算在馬上晃動的時間到底有多長,說數分鐘或是數十分鐘,好像
都很合理。
他跟著這一行印第安人走到谷底的河邊,河川在深險的峽谷中蜿蜒流著,水勢比
想像中還要大。當他們從溪谷上方往下看的時候,這條河流看起來很細,沒想到竟有
如此豐沛的水量。
雖然河水呈現渾濁的茶褐色,但在這片乾燥的大地上,清涼的河水緩和了眾人緊
張、疲憊的心情。阿馨也開始產生團隊意識,認同自己是其中的一份子。
大家沿著河邊走著,不時濺起一些水花,最後大夥兒在谷底找到一處比較寬闊的
地方停下來休息。
這時,有幾個印第安人模仿野獸的叫聲,仰起頭大聲喊叫;其他的印第安人則分
為兩小隊,擔任警戒崗哨,睜大眼睛盯著河川的上游和下游,留意後頭是否有人追
來,或是有人埋伏在這裡。
時間一分一秒經過,太陽光慢慢增加熱度,毫不留情地燃燒整個大地,阿馨感覺
到腳底傳來陣陣燙人的灼熱感。
突然谷底周圍的樹木開始搖動,從樹木和岩石的陰影中出現了三五成群的人影,
這些人影都是印第安女人、小孩和老人們。和馬背上的這些印第安男人相比,女人和
小孩的數目顯然多了很多。
起初,女人們的態度非常畏縮,帶著害怕的表情慢慢接近阿馨這一行人,她們臉
上交雜著期待和緊張、高興和恐懼的矛盾神情,逐一審視著馬背上的印第安男人。
當女人找到了想要尋找的臉孔時,馬上發出悲泣聲並且奔上前去,印第安男人也
隨著那個叫聲從馬上跳下來,緊緊抱住那個女人,確定彼此都相安無事。
女人們的叫聲,不論哪一個聽來都像在哭泣,不過,仔細一聽還是可以分成兩大
類,一種是喜極而泣,另一種是因為悲傷而哭泣。
當她們在阿馨這一行人中找不到自己想找的男人時,有些女人當場雙膝跪地,趴
在地面,用雙拳搥打著大地,口中喃喃發出詛咒聲。還有些女人抱著幼小的小孩仰望
天空,或是牽著身旁老人的手,無力地跪倒在地上。
阿馨在瞬間領悟了這些人的背景,這個印第安部落以這附近的谷地作為居住地
點,他們之前曾經招募戰士外出作戰。
(當他們從這裡出發的時候,究竟有多少戰士站在這裡呢?)
根據現場大約有一半的女人低著頭悲傷、嘆氣來計算,那麼至少有兩倍人數赴戰
場作戰。可是,只有一半的戰士們回來,一旦她們找不到想要尋找的男人,那除了
「死亡」之外沒有第二個原因。
阿馨以旁觀者的心態觀看所有的人,他對自己身處於這個部落之中,卻找不到歸
屬感而感到心情惡劣。
突然間,他的身體被前座的印第安男人用力抓起,然後輕輕放在地面,眼前頓時
有一個淚流滿面的女人跑過來。她那種認真的神情,讓阿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個
世界裡的人。同時,有個十歲左右的男孩跑來抱任阿馨的腰,他霎時彷彿被丟入感情
的漩渦當中,整個腦袋完全混亂了。
女人胸前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孩,她那長長的頭髮在背後編織成辮子,容貌非常
秀麗,額頭很寬。她熱烈抱住阿馨,頓時有股濃烈的感情隨著親密的肢體踫觸向阿馨
壓過來,讓他感到快要不能呼吸。
阿馨順其自然地接受她的擁抱,勉強壓抑住想將雙手環繞到女人肩膀和背上的激
動。
他將眼前的女人與禮子的影像重疊,她們兩個長得很像,只有頭髮長度、髮型不
一樣,臉部輪廓倒是十分相像,尤其是那雙大眼睛和有點下垂的眼尾特別相似。
或許是阿馨的情慾在作祟,才會覺得她和禮子很像。他將自己來到沙漠以後,渴
望見到禮子的心情化成行動,在回應的擁抱中盡情顯現出來。
他們倆緊緊相擁著,幾乎快把懷中的嬰兒擠扁了,當阿馨碰觸到女人的手臂和肌
膚那一瞬間,他完全能感受到這個女人的心情。
阿馨確定自己和這個女人已經結婚了,而抱住他的腰部不放的男孩就是長男,至
於胸前這個正在嚎啕大哭的嬰兒,則是剛出生的女兒。
他對自己和這個女人的生活方式有種模糊的概念,並且開始往前溯及自己的成長
過程,甚至連以往所接觸過的一切情景也都浮現在眼前。他感覺到心頭有股強烈的怨
恨心情,那是因為父親被敵人所殺而產生的怨恨,這些感情全囤積在身體深處。
所有和這個時代相關的情報源源不斷地湧進阿馨的腦中,眼前和他擁抱的這個女
人,與他並不是同一個部族的人,阿馨是她的第二任丈夫,她的前夫在遙遠的河川上
游被白人士兵嚴刑拷打至死。
女人的身體內也囤積著前夫被殺的怨恨,以及想要報復的念頭。
而抱住阿馨不放的男孩,其實是這個女人和她的前夫所生的小孩,現在和阿馨有
血緣關係的只剩下年老的母親和出生不久的小女嬰。
(我是否將現實生活投射在假想空間裡?)
這個疑問不停地在阿馨的心裡翻攪著,他覺得自己和這個女人的關係比禮子還要
接近。
而猛抱著他的腰部的男孩,也表現出對阿馨的依賴,讓阿馨不由得把他和亮次的
回憶重疊在一起。唯一不同的是,亮次死了,他從醫院的緊急逃生窗口跳下去,躺在
水泥地上的血泊中,到了另一個世界。
阿馨留下一半原有的自我意識,而另一半則隨著這個世界的氣氛,牽引進一場未
知的新體驗中。
阿馨跟著這群印第安人一起生活,在平坦的山坡上搭架帳篷,和妻子、小孩、老
母親住在一起。他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有時候覺得好像已經過了好幾年,有時覺得
只不過是一瞬間而已。不過,他能夠實際感受到一天的漫長。
剛見面時還是嬰兒的女兒,如今已經能搖搖晃晃地走路;而非阿馨親生的男孩,
離成長為戰士的階段還很遙遠,小男孩的拉弓姿勢還曾經是眾人的笑柄。
阿馨漸漸習慣這個身體,當他在河岸邊彎下身體,看到水中的倒影時,總覺得水
裡的那張臉和自己原本的臉有點像卻又不是很像。褐色的肌膚、寬大的肩膀、肩膀上
的刺青……都令他非常陌生。
阿馨常用手撫摸身體的各個部位,以體驗真實感,只有臉部的輪廓因為水的晃
動,一直無法看清楚。
這段日子以來,他和妻子不知擁抱了多少次,親密感也漸漸增加,連女兒眼中原
本的不信任眼神也完全消失了。
這個部族經常四處移動,不會長久居住在同一個地方。他們從東邊走到南邊,一
直受到不同膚色種族的壓迫,最後,只剩下西邊可以選擇。
領導者的判斷和這個部族的命運息息相關,他除了確保水和食物的充足之外,也
要格外注意敵人的動態,一旦判斷錯誤,整個部族就會面臨滅亡。
族人們對於這次的遷徙各有不同意見,整個部族因此而瀕臨分裂。這時,一則從
上古時候遺留下來的古老傳說,將眾人導引到同一個方向。
有座山谷位於巨大山脈的南邊,河流在這個地方分別注入西邊和東邊的海
洋,只要朝這個方向尋找,就可以到達這個從來都沒有人去過的地方……
那裡有個擁抱著湖泊的大洞穴,並受到偉大精靈的保護,沒有任何外來力量
的脅迫,是個可以永遠居住的地方。
大家受到這則傳說的影響,決定前往西邊尋找這個傳說中的洞穴。
不過,這個部族超過兩百人,不是那麼容易說移就移。首先要派遣敏捷的探子刺
探前方的情形,在確定沒有敵人之後才能帶隊前進。另外,隨時狩獵找尋食物這點絕
不可荒廢。
當夜晚來臨時,大家找一處適當的場所架起帳篷,圍在火堆旁邊,將白天所獵到
的野獸拿出來供全家人食用。可是,大家都無法吃得很飽,更沒有多餘的肉可以燻製
保存起來,因此經常發生食物不足的問題。
尋找水源是另外一個重要問題,他們常常利用小溪來清洗身體和衣物,至於飲用
水,就得往更上游的地方去找尋乾淨的水。往往發現水的人都會受到大家的敬佩。
他們一路行經許多地方,只要再翻越兩座山頭就可以到達傳說中的地方。
這天,眾人在森林裡紮營,待養足精神後,再一鼓作氣到達目的地。
就在這時,族裡傳來小孩子們發現水源的消息。聽說是好幾個小孩在森林中來回
奔跑的時候,看到山脊的岩石上有一道小水流。經過口耳相傳,大人們紛紛拿著容器
往小孩所說的地方去,阿馨也在其中。
阿馨每走一段距離就會停下來,稍微注意周圍的環境與狀況。他稍微目測一下上
山的人數,前面有三個人,後面是四個人,包含他自己總共八個人。後面的四個人都
是女人,阿馨的妻子和女兒也都在裡面;前面的三個人都是小孩子,阿馨那個一直想
要建功的兒子不知在甚麼時候混入隊伍之中。
阿馨這一家人只留下老母親待在營區裡沒有跟上來。
小孩們說的話果然不假,眼前這塊大石頭上有一道細細的水流。可是因為太細小
了,得花很多時間才能裝滿容器。
正當阿馨想要走到上游地區去尋找更大的水源時,身後的草叢突然發出「沙沙」
的聲響,跟著便出現一群和自己不同臉型、膚色的男人。
這群男人中走在前頭的都穿著藍色制服,大多數人的衣服都破掉了,他們直接將
破裂的上衣脫下來纏在腰際,僅穿著白色內衣,後面有好幾個男人則穿著黑色襯衫與
皮革褲子,總計大約有十幾個人。
他們看起來像是流竄的士兵,為了尋找水源而迷尖在山中,其中有好幾個人的白
色內衣上選沾著血,有幾個人手裡拿著水桶,其他人的手裡則拿著手槍。
兩隊人馬互相對峙了一會兒,兩邊都露出驚訝的神情。
對方的隊伍裡不時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阿馨不了解他們說的內容,只感覺到空
氣中充滿緊張、凝重的氣氛。阿馨知道沒有時間再猶豫了,他們這邊都是女人和小
孩,根本無法戰鬥。
雖然從踫面到現在只過了兩、三秒鐘,可是感覺上似乎已經過了好幾分鐘。
如果對方有戰鬥的意思,那就必須趕快逃走;如果沒有,盡早離開不要去刺激他
們才是上策。
突然間,有三名士兵一面大聲叫一面開始往山下衝去,就像打暗號一般,馬上有
幾個士兵繞到孩子們前面擋住去路。
這群士兵似乎不打算開槍,他們大吼大叫是為了使下面的總隊注意到而有所警
戒。如果是這樣,那麼阿馨這群人幾乎沒有存活的希望,這些士兵想要殺光所有人。
阿馨想到這裡,立即把身體轉往妻子,剛好看到好幾個士兵拿起石頭敲打兒子的
頭部,兒子一動也不動地趴在地上。
小孩子們被粗壯的手臂制住嘴巴和下顎,連發出聲音的時間都沒有,腦漿就飛灑
在地面上。灰色的岩石上沾滿了鮮血,有如電腦影像合成的紅色薔薇,在瞬間全都開
花了。
冷不防地,阿馨感到腳踝傳來劇烈的疼痛,他的腳骨被打斷了,一時失去平衡倒
在岩石上,側腹重重撞上岩石。
他伸出手來想要拉住妻子,可是,那三個女人很快就被士兵們抓起來,往山下濃
密的草叢中走去。阿馨利用剩餘的力氣想要撐起上半身,可是他被幾個士兵壓制住,
他們猛烈扯著阿馨的頭髮,讓他無法動彈。
此時,他聽到旁邊發出一個撞擊的聲響,眼睛隨著這個碎裂聲看去,正好看到一
個士兵抓起女兒可愛、小巧的身體,將她的頭往岩石上用力撞擊。
阿馨想盡全力想要站起來,保護奄奄一息的女兒,怎奈身體就是不聽使喚。這已
經不是疼痛與否的問題,因為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感覺到恐怖。
唯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看到這群人對自己的親人施加殘酷的暴行。
那個士兵再一次抓起小女孩的身體,在同一塊岩石上用力敲打。最後,小女孩軟
綿綿的身體被那名士兵隨手丟棄在岩石上。
這個士兵殺死小女孩之後,好像發現其他有趣的事情,於是走進草叢裡。他一面
走著,一面在白色內衣上擦拭手腕,原本他的白色內衣上面已經留有血跡,現在不只
有血跡,還有非常碎的肉片附著在衣服上面。
他不停在白色內衣上反覆擦拭手腕,甚至還移到褲子上繼續擦拭。
阿馨聽到妻子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過來,他知道妻子就在附近不遠的地方。可
是,不管他如何移動視線,就是沒有辦法看到妻子,只能看到好幾個士兵或站、或蹲
的圍在妻子身邊。
原本抓住阿馨頭髮的手換成另一隻手,用更強的力量將頭髮往後拉扯,將阿馨整
個喉嚨曝曬在太陽下。
陽光下,有一道銳利的光芒從右到左射過去,隨即阿馨的喉嚨深處發出「喀啦」
聲響,然後有股熱熱的黏液從他的胸口上方流下來,他的頭無力地往旁邊垂倒。
他覺得陽光的顏色登時都改變了,顏色漸漸變得更濃,連背景也慢慢變成黑色,
紅色的太陽不久也變成黑色,他看不見任何東西,只剩下聽覺機能。
他可以聽到妻子微弱的聲音,那不是痛苦的喘息聲,而是一種淒厲的笑聲,這是
阿馨在喪失意識前最後聽到的聲音。
然後,死神同時造訪他和他所愛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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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邊際之旅6】
阿馨軟綿綿地靠在椅背上,外表看來,他陷入虛脫的狀態,可是對於阿馨本人而
言,那就是「死亡」,他現在就和失去靈魂的殼沒有兩樣。
阿馨體驗到人在死去的瞬間,雖然心臟停止跳動,腦部還是繼續活動,之後才緩
慢到達腦死狀態,剎那間,時間和空間都消失無蹤。
黑暗中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喂,起來。」
這是個強而有力的男人聲音,頗有震撼效果。
「到這裡來。」
阿馨的身子突然一抖,馬上從椅子上跳起來,他用力地深呼吸,盡量伸直身體,
彷彿溺水的人為了要得到空氣而將臉仰起水面。
他摘下頭套型螢幕,粗暴地丟在桌上,接著脫下數據手套,同樣往桌上丟去。
阿馨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被人緊緊揪住,他將身體靠在椅背上,呼吸才漸漸順暢
起來。雖然他的意識已經回到現實世界,但是,剛才的記憶依然十分鮮明地留在腦海
裡。
他忽然察覺到自己在流眼淚,一時也分不清是因為悲傷或是痛苦,許多用言語無
法表達的情緒,全都一古腦兒湧上來。
阿馨趴在桌上失聲痛哭,拚命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他一邊哭泣一邊看著手錶,
從戴上頭套型螢幕到取下來,才過了短短的幾十分鐘而已。
他不知道剛剛所經驗的假想世界是出自何人手中,但對阿馨而言,他在那個世界
中經歷了另一段非常真實的人生。他和一個女人相愛,生下子女,為了部族不惜誓言
戰鬥至死。沒想到,最後心愛的人竟死在自己眼前,而他也同時走向死亡。
「來琪……」
阿馨叫出他已經十分熟悉的名字。
他們倆在河裡互相清洗身體時,肌膚接觸的親密感還鮮活地殘留在阿馨的腦中。
「科其斯。」
這是阿馨女兒的名字。
從她出生到學會走路的這一段期間,阿馨時常把她抱在胸前或背在背上,翻越過
不計其數的山峰。
他深深記住妻子和女兒的名字,卻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他也可以清楚地回憶起妻
子和女兒的臉孔,卻對自己的臉孔沒甚麼記憶。甚至連自己在死亡的那一瞬間所面臨
的痛苦也記不太起來,腦中都是和心愛的人有關的記憶。
阿馨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用力以肩膀撞牆壁,一陣陣痛苦隨即傳遍全身。
他為了抹去胸中那股莫名的痛楚,故意弄傷自己來轉移注意力。
(我必須分析這件事背後的含義。)
阿馨一再告訴自己要冷靜,於是混沌的腦子漸漸回復一點理性。
(剛剛的經歷和觀賞電影的情況不同,在假想空間中必須要將整個身體完全投入
其中,否則沒有其他的表現方法,以現在的科技而言,要有多大的規模才可以經營這
樣的假想空間?
難道這和「環」計劃有關?這個假想空間是不是「環」計劃的一部份?)
只要在頭套型螢幕上事先設定好時間和空間,任何人都可以利用「環」計劃去實
際參與任何一場歷史場面。只要一坐在這部電腦前,戴上頭套型螢幕和數據手套,就
可以感受到某個特定人物的視、聽覺,參與他的人生,成為「環」界的神。
在「環」界中一直重複上演著生與死的劇碼,擁有各式各樣的歷史場面,這些都
需要龐大的影像記憶體來加以保存。
如果可能的話,阿馨希望調出「環」計劃所有的記憶體來仔細觀看、研究。
阿馨在腦中仔細推敲剛才所體驗的假想世界,究竟是不是屬於「環」計劃中的一
部份。他認為「環」界中的生命同樣是從初期的RNA,進化到活生生的肉體,和一
般冷冰冰的電腦影像截然不同。
不過,阿馨不諱言這個認知有失偏頗,由於他和假想世界中的人物有過親密接
觸,產生了感情,因此認定他們並不是電腦所創造出來的影像。
他在假想空間中經歷過死亡和分離的痛苦,因而在心中暗自下一個決定──他不
想再失去自己心愛的人。
現實世界中的死別一定比假想世界更加痛苦,這種經驗他不想再有第二次,因此
他必須找出「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治療方法才行!
實際上,在他看到假想世界裡的某一端之後,心中開始產生強烈的動搖。他相信
假想世界和現實世界兩者之間絕對息息相關,就像是「環」界遭到癌化,同時給現實
世界帶來「轉移性人類癌病毒」。
(對了,為甚麼會把這部電腦放在這個房間裡?其中有甚麼含義嗎?難道是有人
預料到我將會來到這裡,特地留下這套複雜的電腦系統給我?
假如這是科內斯.洛斯曼留下來的,那麼或許他已經在這裡面留下線索了。)
真知子曾經對阿馨說過關於北美印第安人的民間傳說,並且提到塔利基特族所流
傳下來經由戰士引導前往西方的傳說。
在假想空間中,阿馨的族人也有一則從遠古時代流傳下來的傳說,在落磯山脈的
南邊山谷,有個偉大的精靈負責看守某個洞穴,而這個洞穴就是他們能夠永遠生存的
地方,眾人正依照這個傳說往西邊前進。
阿馨的腦海裡還清楚刻印著他們所經過的路徑,而且在抵達目的地之前,他的妻
子、女兒、兒子和他自己都意外死亡。
(或許我該重新走一次這條路線!)
阿馨確定今後將要採取的行動,在這之前他還要先做一件事,就是利用衛星通訊
線路與日本取得聯絡,對象是電腦研究所裡的天野。
阿馨使用通訊線路連接了天野的電腦,輸入一個指令:
「請準備高山和淺川的相關影像,盡速傳送到這裡。」
阿馨在出發之前,曾經向天野提出這個要求。
「環」界和現實世界同樣具有龐大的規模,裡頭有好幾十億的生命體,上演著各
式各樣的人生,形成了一部部的民族歷史,因此記憶體容量非常龐大。想要從裡面挑
選出癌化的前後紀錄,是項非常複雜的作業。
只要將那一部份的記憶體拿到手,和剛才一樣戴上頭套型螢幕和數據手套,就可
以身歷其境地仔細調查。
首先,阿馨打算鎖定「環」界中的特定人物,解開「環」界為甚麼會遭到癌化的
謎團,然後由這些情報中找尋重大的提示。
阿馨在等待天野傳送資料的這段期間,他很想聽聽禮子的聲音。
(現在日本的時間是幾點?日本和美國時差八個小時,應該是早上九點,禮子起
床了嗎?)
阿馨在假想空間之中體驗到愛人死亡的悲傷,因此現在格外想念禮子,他很想知
道禮子現在究竟過得好不好。
阿馨按下禮子的電話號碼,電話響到第七次才被接起來,彼端傳來一個疲倦的聲
音:「喂?」
阿馨聽到禮子的聲音,一種無法形容的安心感立刻從心底升上來,彷彿一個溺水
的人終於登上陸地似的。
「是我。」
禮子很快收起疲倦的聲音,振奮起精神答話。
「啊!阿馨,是你嗎?你在哪裡?你還好嗎?」
一串連珠砲似的疑問統統朝著阿馨射過來,禮子擔心的心情都在話中表露無遺,
讓阿馨覺得很高興。
「沒甚麼,妳只要安心等待就好。」
阿馨再三叮嚀後便切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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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邊際之旅 7】
阿馨躺在損毀的鐵床上打盹,等待天野的訊息。
世界雖然那麼大,但也只有阿馨知道「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蔓延和「環」界的
癌化有關。不過,目前阿馨還沒有找到任何可以佐證的相關資料,因此這個推論僅止
於他個人的揣測。
關於「環」界的癌化,阿馨到目前為止已經調查過幾次,可是那是二十年前的事
情,當時「轉移性人類癌病毒」還沒有明顯的活動。
等到「環」界遭到癌化之後,人們才確認「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存在,特別是
最近爆發出除了人類以外,動物和植物也會遭到感染的實例。
而構成「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九個遺傳因子基數,全部是2的N次方乘以三,
這個奇妙的巧合,似乎在暗示「轉移性人類癌病毒」和用二進位計算的電腦之間有某
種關聯。
突然間,阿馨從鐵床上爬起來,迅速坐在桌子前面,電腦螢幕上傳來天野的幾個
指示。
他按照指示按下按鍵,接下來只能靜待「環」計劃的記憶體和這裡的電腦互相連
結。
(啊!連結完成了。)
接著,阿馨運用意志力克服恐懼,戴上頭套型螢幕和數據手套。
電腦傳送過來的年代是環年一九九○年夏天以後,透過某個人物的眼睛及耳朵所
感受到的風景和發生的事件。
例如,輸入環年一九九○年十月四日十四點三十九分,北緯三十五度四十一分,
東經一百三十九度四十六分的時間和空間,就可以馬上得到該地的影像。
在固定地點只移動時間的話,就可以翻閱該地的年代紀錄。另外還可以使用望遠
鏡指定更精密的地點。
假設輸入「銀座四丁目」這個地點,可以看到該地任何時代的情景。
觀察者擁有上下左右三百六十度的寬廣觀察範圍,可以隨意將視線插入街道上來
來往往的行人之間,如同幽靈般來回巡視,完全掌握那個世界所發生的每一件事。而
且,被觀察者完全不能感覺到觀察者的存在。
除了時間和空間之外,觀察者也可以固定體驗「環」界中某個人物的感覺,將自
己和假想空間中的人物互相重疊,擁有假想世界中人物的視覺和聽覺。
阿馨打算透過「環」界癌化過程中幾個關鍵人物的眼睛,來看看事件的原因,尤
其要親身體驗「高山」這個人的過往。
儘管阿馨非常好奇高山到底過著甚麼樣的人生,然而,他也害怕在這個過程中會
再度遭遇到令人心痛的場面。
他猶豫了好半晌,才鼓起勇氣下指令操作電腦,讓程式開始運作,然後插進「
環」計劃的記憶體中。
現在的場景是在鬧區的一家餐飲店內,窗外不時地射進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影,阿
馨鎖定的男人──高山,正和一個男人相對而坐。
對面那個男人是高山的朋友淺川,他的表情非常憔悴,因為他昨天晚上看了一捲
令人膽戰心驚的錄影帶。於是,他邀高山來到這家餐飲店,向高山說明自己的困擾,
請高山設法想出對策來解救他的生命。
可能是恐懼的緣故,淺川在敘述的時候,經常會將前後關係弄顛倒,高山只好把
從淺川那裡聽來的話重新在腦中整理一番。
淺川的不幸是從坐上一輛計程車開始的,那個好講話的計程車司機說出在某個十
字路口發生一起怪異的摩托車事故。
當時,這個計程車司機停在紅燈前,他看到旁邊的摩托車突然倒下來,車上的騎
士一臉痛苦地想拿下安全帽,可是沒多久就斷氣了,死因是心肌梗塞。
這個司機以相當興奮的口吻述說這個恐怖經驗,淺川的記者本能讓他在這事件裡
嗅到不尋常的味道,於是開始著手進行調查,使得淺川的人生因而完全脫軌。
他開始調查機車騎士猝死的原因,結果發現在同樣時間、不同場所,有四名年輕
人也是因為相同的症狀猝死,其中有一個女孩正是淺川的外甥女,因此這四個人的
死,強烈地刺激了他的好奇心。
淺川覺得這件事必有蹊蹺,這四名男女在同時間死於相同症狀下的機率非常低,
因此他大膽下了一個判斷,然後歸納出這四名男女的共同點。
淺川查到這四名男女間互相認識,在死前一星期曾經相偕至太平洋休閒俱樂部的
別墅小木屋投宿,淺川馬上趕到那個休閒俱樂部的別墅小木屋,企圖從中找尋那些人
死亡的原因。
起初,淺川將死因歸納為受到病毒侵襲,他假設這四個人在小木屋中感染到病
毒,然後在一個星期後同樣面臨死亡的命運。
沒想到淺州沒找到任何病菌,卻在小木屋裡發現一捲錄影帶。
高山聽到這裡,笑著對淺川說:
「先讓我看看那捲帶子吧!」
淺川馬上露出生氣的表情,努力壓抑住怒氣,僅從齒縫間出聲說: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看了之後會有生命危險啊!」
高山從玻璃杯裡拿出一個冰塊放在嘴裡咬著,他的這個動作彷彿是把淺川當成笨
蛋似的。
結果,高山還是來到淺川的住處,觀看那捲淺川從小木屋帶回來的錄影帶。
高山坐在淺川家的客廳裡,專心地看著那捲錄影帶,錄影帶內的影像透過他的視
覺傳到阿馨的腦中。
這捲錄影帶內的畫面沒有甚麼關聯性,只是片段的影像組合而成。從火山的畫面
開始,然後到剛剛出生的嬰兒……一個個畫面不停變換著,雖然不連續,卻在高山的
腦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這些畫面既不是電腦合成的影像,也不是攝影機拍下來的,而是利用其他方法製
作出來的。
不久,畫面上出現一個不知名的男人臉孔,鏡頭給了他一個由下往上斜角度的大
特寫,當鏡頭從肩膀往上升高時,可以看到他的肩頭正滴血,接著是一張男人因疼痛
而扭曲的臉。
這個男人的臉孔馬上消失,接著又出現許多不同的影像,整個視野忽然變得狹
小,在空中切割成一個個小小圓圓的東西,然後拳頭般大小的黑塊不停的掉下來,黑
塊好像打到甚麼東西般發出沉悶的聲響,阿馨的身體同時也突然痛起來。
螢幕上的視野漸漸變窄,不久就被黑暗團團包圍住。
當錄影帶快要結束時,螢幕上出現一排文字,這些字是用筆書寫的,字體的大小
不一,歪歪斜斜的,內容如下:
看過這部影片的人在一個星期之後,會在這個時間面臨死亡。
如果不想死,就依下面的指示行事……
接著畫面被切換到完全不同性質的影像上,遠方的夜空綻放著煙火,一個穿浴衣
的女人享受著夏天的夜晚……之前那種陰暗、令人生懼的影像,居然被一支蚊香廣告
給打斷了。
過了數秒鐘,發出一連串的雜音之後,錄影帶就停住了,阿馨和高山同時把頭抬
起來。
高山在腦中將所有的內容整理過一遍,找出其中的重點和脈絡。
(這四名男女會在同時間內因為不明原因而死亡,他們一定是看過這捲錄影帶,
才會正如錄影帶中所預言的,剛好在一週後身亡。
也就是說,錄影帶中的「死亡預言」是真實的,所有看過的人都在一週之後死
亡。然而,其中所記載的避免死亡的方法卻被刪除了,這樣一來,根本沒有任何解救
方法。)
淺川看過錄影帶後感到十分絕望,他害怕自己的生命會在一週後結束,然而高山
非但不覺得可怕,他反而認為拿死來當做參加這場遊戲的賭注,是件讓人非常興奮的
事情,因此不知不覺地哼起歌來。
阿馨沒想到他所鎖定的高山,居然是個如此膽大、豪放的人物。
他暫時離開高山的意識,讓頭腦冷靜一下,並且分析「環」界中的情形。
在「環」界中的生命體是由人工生命繁殖而成,應該不可能會有這種讓觀看者在
一週後死亡的錄影帶。不過,要是有人或病毒從現實世界侵入「環」界的話,這種錄
影帶就很容易製作出來,如果把侵入者當成電腦病毒,那就更好說明了。
阿馨懷抱著疑問繼續鎖定高山這個特別人物。
高山要求淺川複製一捲錄影帶給他,在這之後,他們兩人經常聚在一起討論、分
析事情的真相,並且分頭調查。
在這當中,淺川的妻子和女兒也在不經意中看到錄影帶。如此一來,淺川不僅要
解救自己的生命,也必須為拯救妻子和女兒的生命而努力奔走。
高山先從找出錄影帶影像是用何種方法拍攝這方面著手,他和淺川一邊收集資
料,一邊運用推理來導出結果,結論卻和事先預測的完全相反。
錄影帶內的影像並不是用攝影機拍攝下來,而是某人利用超能力直接「拍」下影
像。剛好別墅小木屋內的客人為了要錄下電視節目,而將一捲空白錄影帶放入錄放影
機裡,卻意外錄進這段影像。
阿馨對這個結果感到有些驚訝,因為「環」界是個封閉的世界,依照它內部的物
理法則,絕對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情。
高山和淺川這兩個男人開始去四處尋訪,調查這個擁有特異功能的人究竟是誰,
在運用了各式各樣的方法收集資料後,終於查出這個人的名字──山村貞子。
他們兩個只知道「山村貞子」是個女人,其他的資料一概不知。於是,他們決定
實地收集資料,結伴拜訪「山村貞子」的出身地──伊豆大島。
結果,他們確定山村貞子是一位具有超能力的人。她從出生到高中畢業後轉往大
都市發展的這些歷程都相當清楚,但在這之後,山村貞子好像從這個世界消失了,完
全查不到她的任何消息。
高山換另一個角度思考,將疑問轉移到「為甚麼會在小木屋中錄到那些影像?」
他們轉而調查休閒俱樂部這塊地以前曾有過甚麼樣的建築,赫然發現那裡曾是肺
結核療養所,也獲知當時療養所內的某位醫師尚在人間,現在在熱海開了一家綜合醫
院。
高山和淺川馬不停蹄地趕往熱海,一看到那個醫生的臉,連阿馨也嚇了一跳。他
就是在錄影帶的結尾處,肩頭流血、臉上浮起疼痛、恐懼等複雜表情的男人。
在高山的追問之下,這名醫生無奈地將二十幾年前他殺死山村貞子,再把她的屍
體丟到水井中的事實,一五一十地完全招認出來。高山和淺川這時才知道他們本來一
直認為是女性的山村貞子,身體上居然同時存在雌、雄兩性的性器官。
昔日的水井上頭現在已經改建成別墅小木屋,因此二十幾年前被棄屍在水井內的
山村貞子,將她的「眼睛」看到的影像忠實地傳送到小木屋內的錄放影機裡。
高山和淺川查清楚山村貞子短暫的一生之後,他們又潛入別墅小木屋的陽台下
面,掀開水井蓋子,然後到井裡面撿起山村貞子的遺骨,隨後送回伊豆大島好好供
奉。他們希望藉由供奉她的遺骨,可以解除錄影帶中的「咒文」。
當淺川在井底挖掘山村貞子的遺骸時,剛好距他看那捲錄影帶後整整過了一個星
期,淺川沒想到自己居然能通過「死亡考驗」,奇蹟地存活。於是他就在過度驚訝和
歡喜之下昏倒在井底,後來還是高山把他帶回旅館休息。
不過,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
隔天正是高山的死亡時間,這次高山居然因為不明原因的心肌梗塞而猝死。
由此看來,即使他們撿起山村貞子的遺骨,把遺骨供奉起來,也不能破解錄影帶
中的「咒文」。
在高山即將死亡之前,阿馨馬上將鎖定的對象換成淺川。即使是在假想空間內,
阿馨仍然無法承受死亡的體驗,他盡量避開這種情形。
淺川得知高山的死亡消息後,他非常苦惱,因為他們依然沒有解開錄影帶中的謎
題。
為甚麼淺川會活著呢?理由只有一個。這個星期中他在不經意之間完成了錄影帶
中要求的事,但是高山沒有做。
淺川必須趕快找到答案,否則妻子和女兒也會喪失生命。
(答案究竟是甚麼?
啊!病毒的特徵──增殖……)
淺川突然覺得這捲錄影帶跟病毒的活動情形很像,那它所期待的應該就是「增
殖」,也就是複製錄影帶給沒有看過的人看,藉由這個動作來增加錄影帶的數目。
而淺川在這個星期中曾經拷貝一捲錄影帶給高山,但是高山並沒有拷貝錄影帶。
淺川認為關鍵就在這裡,於是他馬上抱著錄放影機,開車前往妻子的娘家,準備
在拷貝好錄影帶之後再播放給岳父母看,這樣就可以及時挽救妻子和女兒的性命。
淺川拷貝好錄影帶之後,卻在返家的路上發生一件極具衝擊性的意外。
當他駕駛車子從首都高速公路來到大井交流道時,從後照鏡中看到後座的妻女靠
在一起睡覺。這時,他嘴裡說著:「快到家了」,然後伸出手去碰她們的身體時,赫
然發現她們兩個人的身體都已經變冷了。
儘管她們分別都拷貝了一捲錄影帶,還是無法解除錄影帶中的咒文,一樣在「死
亡預告」的時間內因為心肌梗塞而猝死。
淺川頓時跌到絕望的深淵而無法自拔,他的理智完全被悲痛所佔據,無暇注意到
前面的車輛,導致發生追撞事故。
當淺川和前面的車子發生追撞而喪失意志的瞬間,他還在自言自語地問著:
「為甚麼她們也是同樣下場,卻只有我活下來?」
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打擊,讓淺川腦部受到嚴重損害,從此陷入昏迷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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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邊際之旅 8】
淺川睜開眼睛,但是他的視線無法固定,他以天花板的某一點為中心,慢慢地往
外畫圓般骨碌碌地轉動著。雖然透過視網膜將情景傳送到腦部,卻沒有「看」的意
識,只是反射性地轉動眼球。
雖然淺川的眼球轉動不具有任何意識,但是阿馨非常清楚淺川現在在甚麼地方。
病床旁邊隔著白簾子,還有吊點滴的金屬架子。這些設備對阿馨來說,有份既熟
悉又痛苦的感覺。
淺川在高速公路上發生追撞事故後,馬上被送到醫院。之後,他幾乎一直處於昏
迷狀態,所以阿馨看到的大都是黑暗的景象。
淺川多數時間都緊閉雙眼,偶爾會睜開眼睛環視四周,然而眼神卻虛無縹緲。
這天,阿馨透過淺川的眼睛看到兩個男子,其中有一個經常見到的白衣男人,他
應該是淺川的主治醫生,另外一個則是阿馨首度見到的陌生臉孔。
那位陌生男人看著淺川的臉,低聲叫喚:
「淺川先生。」
那個男人將手放在淺川的肩膀上,想刺激淺川的皮膚觸感,可是一點反應都沒
有,連阿馨也找不到淺川的意識,淺川彷彿沉入陰暗的海底,無論是誰都無法讓他脫
離昏迷狀態。
「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嗎?」
男人離開床邊,向醫生詢問淺川的狀況。
「是的,一直都是如此。」
接下來,男人開始低聲和醫生交談。從他們談話的內容可以知道那個男人也具有
豐富的醫學常識,說不定他也是個醫生。
「淺川先生……」
男人又彎下腰注視淺川的臉,用充滿感情的聲音呼喚他的名字,眼神裡充滿不忍
之情。
「這樣是沒有用的。」
醫生喃喃說著。
阿馨對那個男人的表情深感興趣,因為他似乎對淺川特別關心。
(再繼續鎖定淺川這個點似乎沒甚麼意思,他老是躺在病床上維持昏迷狀態,這
樣得不到任何情報的,還是換一個對象比較好。)
阿馨現在想要鎖定的對象正是以關懷的眼神看著淺川的男子。
雖然這是一張陌生臉孔,但是阿馨對他有份親切感,而且從他和醫生談話的內容
來判斷,他應該和這個事件有很深的關聯才對。
阿馨馬上在鍵盤上按下好幾個指令,解除和淺川的視、聽覺同化,然後重新設定
在剛從病房走出來的那個男人身上。
就在那一瞬間,阿馨從淺川的心中跑出來,進入安藤的聽覺、視覺。阿馨立刻感
受到安藤心裡的紛亂情緒,體會到他的痛苦。
由於安藤的心境和阿馨差不多,不消多少工夫,阿馨就覺得自己找到最適合的對
象,他甚至為安藤心中的落寞深深地嘆了口氣。
安藤是負責解剖和淺川一同找尋錄影帶之謎的高山的法醫,正如阿馨所想像的,
他和整個事件有很深的關係。安藤在某大學附設醫院有間研究室,和一位病理學研究
室的同事同心協力想要了解這整個事件的全貌。
目前因為看過錄影帶而死亡的人數已經累積到七個,其中包括最初在同時間死亡
的四位年輕男女,以及高山和淺川的妻子及女兒,總共有七位受害者。
而且這七具屍體上都發現到某種不明的新型病毒。
當安藤從同事那裡得知新型病毒的存在時,他相當震驚。而阿馨對這個發現也非
常驚訝,他心想或許這種新病毒和現實世界中正在蔓延的「轉移性人類癌病毒」有關
聯。
阿馨隨手拿來一張記事用紙,簡單地記錄著──解讀「環」界裡新發現的病毒D
NA。
(解讀出來的結果會不會和「轉移性人類癌病毒」排列情形相同?如果發現到其
中的共同點,應該就非常容易解讀出「環」界中病毒的遺傳情報。)
阿馨覺得透過安藤的眼睛和耳朵所看到、聽到的世界,無一不充滿悲傷。他無法
理解那份悲傷是從何處而生,究竟是安藤本身的個性使然,或者是有其他原因?
阿馨發覺安藤的眼睛含著淚光,他似乎曾經經歷過某件深刻、痛苦的事情,至今
仍然影響他的日常生活作息。阿馨對安藤悲傷的的原因很感興趣,他很想探查安藤的
過去,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因為阿馨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阿馨大略知道安藤很關心的一個女人失蹤了,因此安藤像隻沒頭蒼蠅般的四處亂
找。
失蹤的女人是高山的學生,叫做高野舞,她獨自一人住在公寓的小套房裡,安藤
這個星期都無法聯絡到她,因此判斷和高山走得很近的高野舞,可能發生不祥的事
情,或是被不明的病毒感染,所以決定去她的住所實地勘查一番。
安藤前往高野舞住的套房,依然沒有發現她的蹤影,只有看到她的錄影機內留下
一捲錄影帶,而且高野舞好像已經看過那捲錄影帶。
然而,錄影帶中的內容只剩下一小部份,其他都被消除得一乾二淨。
安藤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高野舞,如果她已經看過這捲錄影帶的話,那麼高野舞
就沒有救了,況且她現在人又失蹤,很有可能已經死在某個地方。
至今看過錄影帶還存活下來的只有淺川一個人,他是因為有複製錄影帶才得救。
可是,為何他的妻女同樣複製錄影帶後卻還是被判死刑?到底錄影帶中的謎底是
甚麼?
安藤在高野舞的房間裡經歷一種前所未有的奇妙感受,他覺得房間內似乎有種生
物存在的氣息,是種很小、身上光溜溜的,而且發出少女般笑聲的生物。
安藤的心情也傳給了阿馨,後來,安藤還覺得腳踝處好像被甚麼東西撫摸過,小
腿肌肉有種濕濕的感覺。
這讓安藤不禁覺得非常恐怖,馬上奪門而出。
(那個房間裡一定有奇怪的東西,我不想回到那個房間了……)
當安藤衝出高野舞的房間時,他心裡想著。
安藤委託同事所做的病毒DNA解讀大有進展,而且發現很多有趣的現象。
另一方面,安藤接到一位新聞記者的電話,那位新聞記者自稱是淺川的同事,想
跟安藤見個面。
安藤從那位新聞記者身上得知高山和淺川追查錄影帶的原由,淺川還將這整件事
完整地記錄下來,存在磁片當中。
淺川發生交通事故之後,當時放在車上的文書處理機連同磁片,統統都被淺川的
大哥領回去。安藤循線找到淺川的大哥,順利得到那張磁片。
他拿到磁片後馬上讀取裡面的資料,並且列印出來,這篇報告題名為「鈴」,而
阿馨由安藤的眼睛看到「鈴」中的內容,彷彿活生生地透過高山、淺川的眼睛和耳朵
祠身體驗所有的過程一般。
淺川將他所看到、聽到的情報,藉由文字記錄下來,這種舉動如同將錄影帶的內
容轉化成文字。
安藤後來從DNA的鹽基排列中解出一個暗號訊息──「MUTATION」
(突變)。
他以這個暗號做為推理根據,聯想到高野舞房間裡的錄影帶被消掉影像,淺川的
那捲則連同錄放影機一起丟進垃圾車,而其餘的兩捲(淺川的岳父、母各有一捲)也
被處理掉了,因此這捲惡魔錄影帶已經不存於這個世界。
而這捲錄影帶在剛開始,就被那四名年輕男女以惡作劇的心態消掉最後的咒文,
如同DNA中的部份遺傳因子受傷一般。接著,不知情的淺川又拷貝一捲給高山,就
此發生突變,因而形成另外一種新的種類,所以就算舊種的錄影帶被人全數毀滅,對
新種錄影帶的增殖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然而這裡又生出兩個問題,一個是錄影帶進化成甚麼形態?第二個問題則是淺川
為何還活著?
這裡面也隱含了另一個關鍵,就是高野舞的屍體在哪裡被發現的。
高野舞失蹤了一個多禮拜之後,被人發現陳屍於大樓屋頂上的排氣溝內,無法判
斷究竟是餓死還是凍死。解剖結果發現,死因並不是心肌梗塞,這和之前七位受害者
完全不同,她是跌落到排氣溝裡上受困其中,直到體力衰竭而死。
更不可思議的是,高野舞的體內殘留著剛生產完畢的跡象,她到底生下甚麼東
西?
這個消息對安藤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因為他在這之前曾見過高野舞,當時高
野舞並沒有任何懷孕的跡象,體態也非常輕盈。
安藤和同事利用大學附設醫院裡的設備來做各種分析與檢驗,在這段期間內,因
為觀看錄影帶而死亡的人已經增加到十一個,其中包括了淺川,他到死前都沒有恢復
意識。
這十一個人的血液中都帶有病毒,但卻出現環狀病毒和線狀病毒這兩種形態。
其中在淺川和高野舞的遺體中發現較多的線狀病毒,而且他們並不是因為心肌梗
塞而死,其餘的九具遺體則發現到較多的環狀病毒。
因此「病毒是否會導致死亡」的這種推論開始有了分歧點,如果病毒的環狀形體
斷掉了,那受害者就可以得救,如果病毒還呈現環狀,那麼看過錄影帶的人會在一個
星期後面臨死亡的命運。
安藤和他的同事拚命想找出合理的解釋,就在這時,他們發現某種關聯性,那就
是線狀病毒的游動情形和精子很類似。
(既然高野舞的遺體上殘留曾經生產過的痕跡……那麼高野舞若是在排卵日當天
看到錄影帶中的影像,那將會變成怎樣呢?
假如這個病毒不是以心臟冠狀動脈為攻擊目標,而是對準卵子的話……
那是線狀病毒讓她懷孕,然後生出某種東西嗎?她到底生出甚麼東西?我想「那
個東西」應該就是高野舞房間裡的「那個東西」吧?)
安藤將相同的理論放在淺川身上。
(淺川是個男人,所以他沒有辦法生出小孩,那他又生出甚麼?)
沒多久,安藤得到答案了。
安藤和一個自稱是高野舞姊姊的女子偶然相遇,他之前曾在高野舞陳屍的大樓樓
頂上碰到這個女子,這次偶然相會,使得他們倆之間的關係更加親近。
當這個女子正在沖澡的時候,安藤隨手翻閱出版社的新書目錄,看到上面刊載近
期即將出版一本名叫「鈴」的書。這正是淺川寫的報告,如今竟然要編成書在市面上
發行。
安藤赫然想到淺川所「生」出來的東西就是「鈴」這份報告,「RING」病毒
藉由淺川來達到繁殖的目的,它正式從錄影帶進化到「鈴」這本書,也就是即將引發
爆炸性的繁殖行動。
這時,安藤收到同事傳真過來山村貞子生前的照片,他一看到照片中的臉孔,不
禁大大吃了一驚,她就是那個自稱為高野舞姊姊的女人。
原來高野舞所生下來的「東西」就是她,而她正是山村貞子本人。
山村貞子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棄屍於水井內,肉體應該已經腐爛了,她居然藉由高
野舞的子宮執行復活計劃。
之後,山村貞子對安藤提出要他成為盟友並協助她的要求,尤其是錄影帶已經進
化到「鈴」的形態,她希望安藤不要阻止這本書的發行,破壞繁殖計劃。
而且,「鈴」除了以書本的型態出現之外,還會透過各式各樣的傳播媒體達成目
的,像是音樂、電影、電視、電腦光碟、電腦遊戲、網際網路等等。如果女性們在排
卵日當天去看「鈴」所改編的電影,就會受孕並且生下山村貞子。
如此一來,不消多久,「RING」病毒就可以侵略全世界,安藤無法想像這將
會帶來多大的災難。
也就是說,山村貞子這個雌雄同體會一再複製單一的遺傳訊息,而「RING」
病毒則是一邊突變,一邊將遺傳訊息傳送出去。
世界上的所有生物體因為具有多樣性的遺傳訊息,所以生命也富有趣味性。一旦
變成單一的遺傳訊息,那麼所有的生命就會喪失它的樂趣。
雖然山村貞子能獲得永遠的生命,但是其他的生物很有可能會被她毀滅殆盡。面
對全世界人類的存亡問題,安藤不得不下定決心是要成為山村貞子的夥伴而存活下
來,或是選擇死亡。
山村貞子為了達到目的,又提出一個交換條件──讓安藤在兩年前因為溺水而死
的兒子再度活過來。
阿馨這時才知道原來安藤胸中的悲痛,是因為兩年前愛子死亡。安藤和他的同事
都認為如果利用山村貞子的子宮,安藤死去的兒子很有可能會復活。況且,安藤還留
著當時從兒子頭上拉下來的幾根毛髮,毛髮上面留有珍貴的遺傳訊息。
安藤眼下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無論要或不要成為山村貞子的夥伴,都要喪失自
己原來的生命,他決定先看到兒子重生,其他事以後再說。
阿馨沒有半點責怪安藤的意思,因為安藤想讓兒子復活的強烈意念也傳給阿馨,
今天阿馨如果站在相同的立場,他也很難抉擇。
安藤和同事從山村貞子身上取出受精卵,再輸入安藤兒子的遺傳基因,然後放回
原處。一個星期後,安藤的兒子就從山村貞子的肚子生出來。
就這樣,安藤以出賣這個世界換取兩年前喪生的兒子。
「鈴」一書發行之後,看過這本書的讀者中,大約有三萬名女性受孕,並且生下
「山村貞子」。在這些新夥伴的鼎力相助之下,「RING」病毒的形態開始突變
了,人類的遺傳因子漸漸喪失了多樣性。
不久,感染「RING」病毒的人數急遽增加,終於演出一場爆發性的繁殖,所
有的人都無法倖免於難。
爾後,「RING」病毒也對人類以外的各種生物造成影響,同樣奪走其他生命
多樣性的遺傳因子,扭曲了生物界的生存定律。例如一棵具有茂盛枝葉的生命之樹,
原本生氣蓬勃地慢慢朝向進化的道路邁進,一旦它的種子變成單一遺傳因子的話,那
麼種子的數量會愈來愈少,並且會反過來又回到遠古的原始生命形態。
為了得到永恆的生命而喪失多樣性的DNA,生命的演化實在非常奇妙,如同登
山的人為了享受谷底桃花源的美麗而放棄登頂,終將無法攀上頂峰而完成生命的進化
目標。
「環」界中的生命變成單一遺傳因子之後,日子變得很無聊、沒有變化,每天都
過著重複的生活,因此生物放棄進化,終於慢慢走入癌化狀態。
阿馨操作鍵盤解開安藤身上的鎖定,將鏡頭慢慢往天空升上去。從高處俯瞰「
環」界裡蠢動的癌化生命體,每個生命體的模樣都非常單調且不美麗。
阿馨覺得這個情景非常熟悉,他在大學附設醫院的病理學研究室裡,將秀幸的癌
細胞放在顯微鏡上觀看時,癌細胞在透明的培養皿中,不停地胡亂繁殖,並且呈現出
醜陋的斑塊,那和現在阿馨從高處觀看「環」界的情形非常相似。
阿馨將頭套型螢幕拿不來,喃喃自語著:
「『環』已經癌化了。」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邊際之旅9】
阿馨不曉得自己戴著頭套型螢幕和數據手套在電腦前坐了多久,他只覺得身子微
微發麻。
由於「環」界的時間和實際時間的流動速度不同,再加上處在這種光線無法到達
的地下室裡,不禁讓他對時間的流逝毫無概念。
當阿馨正想從椅子上站起來時,突然感到四肢無力、頭昏眼花,好像有好幾天沒
有進食一般,感覺非常疲累、乾渴,並且胃裡升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飢餓感。
他低頭看看手錶,現在是深夜快接近黎明的時候。阿馨爬上樓梯來到地面上,在
摩托車的置物箱裡找尋礦泉水,先補充一下水份。
現在是沙漠的黎明時分,外面的氣溫變得相當冷。
阿馨拿出礦泉水對著喉嚨「咕嚕咕嚕」地灌著,一口氣喝掉半瓶。補充過水份之
後,他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剛才他窺視「環」界的時候,心中忽然有種縹緲感,現實世界的輪廓變得十分淡
薄,而且看不到大地的真實面貌;現實世界和假想空間看似分離的兩個獨立空間,卻
又搖搖晃晃地重疊在一起。
阿馨將剩下的半瓶礦泉水全部喝光,然後拉下拉鍊隨地小便,他藉由這些動作來
證明自己是具活生生的肉體,而且是存在於現實空間的肉體。
阿馨把空水瓶拿在手上,再度走下樓梯回到地下室。
(我用自己的眼睛去確認「環」界癌化的過程,依然無法理解它的內容,只覺得
這些和現實世界截然不同的影像大過於荒唐。
那捲錄影帶若是出自電子空間,的確很容易就可以解決問題,只要同時設定「複
製就能避免死亡」的病毒程式,另外再設定「期限內完成複製一事就能解除死亡」的
解毒程式即可。
問題是生存在「環」界裡的個體,只能依賴內部的力量來解開錄影帶中的謎題,
如果沒有借助外在力量,根本就不可能解除這捲錄影帶中「一星期後會死亡」的設
定。
這一段「環」界歷史中的死亡事件,都是因為觀看過錄影帶才引發的嗎?)
阿馨想要確認這一點,他再度坐在電腦前面。
(假如「觀看錄影帶」的這個動作會在「環」界變成死亡的導火線,那就必須針
對受害者在「觀看錄影帶」的那一瞬間做個過濾。)
阿馨開始尋找「環」界中每個人觀看錄影帶的各個畫面,依次在螢幕上叫出他們
的畫面。他沒有鎖定在哪個人身上,而是抱著客觀的立場來觀察。
最先出現的場景是某間別墅小木屋裡的客廳,有四位年輕男女帶著半恐怖、半嘲
笑的表情在看錄影帶。其中一個男孩刻意在旁邊虛張聲勢,製造恐怖氣氛,並且對著
其他人露出敵意的笑容。
看完這捲錄影帶後,有個年輕女孩的臉色頓時發白。
「真噁心!」
她說完後便不再開口,臉上寫滿害怕的神色。
那個故作聲勢的男孩用腳踢了踢電視說: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情,一定是胡說。」
「還真會掰!後面這些字眼看起來真的很恐怖。」
另一個女孩臉上完全看不到害怕,她一邊若無其事地抽著菸,一邊面無表情的倒
帶,然後在其他三個人的注視下,把影片結尾記載的「一星期後會死亡」的解救方法
消除掉。
原本這個女孩還想把錄影帶帶回家拿給朋友觀看,順便嚇嚇自己的親朋好友;其
他三個人則有些猶豫,他們很想馬上跟這捲令人渾身不舒服的錄影帶畫清界限,甚至
害怕將錄影帶拿回家後會招來災難。
就在這時,房間內的電話響了。
三個膽怯的人都嚇了一跳,唯獨抽菸的女孩面不改色拿起電話:
「喂,喂?」
從這個女孩的表情看來,電話另一頭一直都沒有回話。
「喂、喂、喂喂……」
女孩的聲音充滿著焦急意味,聲音開始顫抖起來。
她吞了吞口水,然後把電話重重地放回去,站起身來大聲喊道:
「搞甚麼嘛!到底是甚麼東西?」
阿馨不知道這通電話是從哪裡打來的,他覺得當時的空間好像有些扭曲。
接著,螢幕上的主角變成淺川,再來是高山。由於阿馨已經看過這兩個人的相關
影像,因此他直接跳過去往下尋找。
第四個畫面是淺川的妻子和女兒,淺川的妻子拿起放在一旁的錄影帶塞進錄影
機。她讓女兒坐在身邊,她則一邊熨燙洗好的衣服,一邊看著電視螢幕,身旁的女兒
也跟著母親一起看電視。當這對母女看完錄影帶的同時,客廳的電話響了,淺川的妻
子任由電視繼續開著,先過去接起電話。
「喂,這裡是淺川家。」
電話的另一端沒有任何聲音。
「喂、喂喂……」
淺川的妻子繼續拿著電話筒,就在這時,阿馨注意到電話周圍的空間有些扭曲,
而且物體有重疊現象,本來應該是直線的地方卻扭曲了,扭曲的程度很小,稍不注意
就會遺漏掉這個細節。
接下來,電腦中出現的人物非常陌生,阿馨猜測他們應該是淺川的岳父母。螢幕
上隨即出現高山的房間景象,從日期和時間來判斷,應該是高山死前的影像。
(原來高山在死前還看過錄影帶!)
阿馨將畫面再稍微往前回轉,想要好好觀察這個不怕死亡的高山。高山正坐在桌
子前面,他本來很專心在寫東西,後來慢慢低下頭打瞌睡。
冷不防的,他突然彈跳起來,脖子上擠出皺紋,毛髮紛紛豎立起來。
此時,阿馨正在猶豫該把螢幕的焦點放在高山的背部,或是與他的視覺同化。
螢幕一陣模糊之後,阿馨決定把畫面焦點鎖定在高山本人的視覺上,瞬間,他和
高山的視覺相重疊了。
高山的呼吸變得很急促,他直覺感到自己的身體開始起了變化。
他很冷靜地接受自己即將死亡的事實,並且在腦中一一釐清所有的事情。
(難道我沒有解開錄影帶的謎題?為何淺川能夠活下來?)
高山首先將視線落在房間角落的錄影機上,錄影機裡面還裝著那捲錄影帶。他馬
上爬到錄影機旁,同時感到心臟跳動得非常激烈,隨著身體的移動,胸口傳來陣陣強
烈的痛苦。
阿馨此時並不了解高山的身體究竟產生甚麼變化,他猜測大概是心臟的冠狀動脈
長出腫瘤,使血液不能流通,這是急性心肌梗塞的典型症狀。
高山將錄影帶取出來,仔細觀察它的正反兩面。
阿馨不了解高山為何做出這奇異的舉動,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甚麼。
高山用顫抖的手握著錄影帶,反過來唸著背部的標題。然後他將視線投往天花
板,很快地又移往窗外、牆壁和書櫃,好像在找甚麼東西。
最後,他的視線又回到手中的錄影帶上。
阿馨感覺到高山明顯地因為興奮而開始顫抖,他的手由於過度緊張而顯得驚慌失
措,不停地顫抖。
高山把錄影帶插入錄影機裡面,按下放映按鈕。
(為甚麼他在臨死之前還要看錄影帶?)
高山播放出這捲致命的錄影帶之後,他又望著桌上的時鐘,上面顯示九點四十八
分。待確認過時間之後,高山滾到床上去拿起電話筒,他那股拚命思考的求生意志傳
給阿馨。
(高山正在設法找出一條活路嗎?)
高山慌張地撥著電話號碼,電話響了四聲之後,聽到一個女子回答:
「喂喂……」
阿馨知道說話的人是高野舞。
(莫非高山想讓高野舞聽到他臨終前的悲泣聲?)
高山一邊拿著聽筒,一邊將眼睛固定在電視畫面上。電視畫面上顯示出骰子在鉛
容器裡慢慢轉動著。
高山不禁發出悲鳴聲,他的聲音透過電話線,傳到高野舞的耳朵裡。
「喂喂,喂喂……」
高野舞擔心高山是否出了甚麼狀況,著急地喊著。
高山卻把電話擱在一旁,轉過頭去觀看電視上的畫面。在那一瞬間,電視螢幕上
隱約映出高山的臉,阿馨突然有種在鏡中看到自己的錯覺。
高山的心臟跳動得更加激烈,血管好像快要從皮膚裡爆出來一般,他的眼神有些
呆滯,使得阿馨的視線也相對模糊起來。
高山將那雙深邃的眼睛投向錄影機附近,那裡正慢慢升起煙霧,然後變成圓筒狀
慢慢地轉動著,空間很明顯扭曲了。
高山拿著電話機往扭曲的空間移動,然後開始撥其他號碼。
阿馨稍微低下臉部,想看高山撥了甚麼號碼。
其實,阿馨沒有必要低下頭看電話按鈕,因為電視中接連出現的骰子數字,正是
高山所撥的號碼。
33254136245163423425413624516343432
541362451534133254136245163423452
(人在臨死之前是否沒有正常的思考能力?)
阿馨在心中這樣下判斷。
就在此際,電腦旁邊的衛星電話鈴聲響了,阿馨花了數秒鐘才注意到電話聲,然
後又花了數秒鐘來區別那是現實世界的電話聲或是高山房裡的聲音。
阿馨確定是自己這邊的電話之後,馬上拿起聽筒,順手摘下頭套型螢幕。
他耳邊聽到一陣即將斷氣的虛弱呼吸聲,以及激烈的喘息聲,這個聲音和電腦螢
幕上傳來的呼吸聲重疊在一起,阿馨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耳朵是否有問題。
聽筒裡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因為這電話安了自動翻譯裝置,所以聲音的品質稍
微有些改變。
「有人在那裡嗎?喂,聽到了嗎?我有事求你,請帶我到你的世界!我想到你的
世界去,我不會再讓你隨意亂來!」
阿馨的頭腦有些混亂,他把螢幕上高山正緊緊握著聽筒的左手畫面放大。打電話
來的人的確是高山沒錯,而接到那通電話的人正是現在坐在電腦前面的阿馨。
當阿馨還沒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時,高山打來的電話被切斷了。可是,在阿馨的腦
海裡依然殘留著那個聲音:
「請帶我到你的世界。」
他需要幾分鐘的時間好好思考一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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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邊際之旅 10】
阿馨不停在腦中反覆思索著自己的假設,從正反兩面來推敲自己的假設是否有
錯。
為了確定假設的真假,唯一也是最好的方法就是,向電腦研究所裡的天野求助,
請他確認事實的真相。
阿馨在電貽螢幕上打下指示,並且傳給天野──
「對『RING』病毒的DNA加以解析,並請和『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
遺傳因子配列做比較。」
目前「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DNA解析已經到手,阿馨也拿到該鹽基配列圖,
因此,只要解析「RING」病毒的DNA,這兩者就很容易比較了。
「RING」病毒的遺傳因子配列似乎依照某種法則以0和1的二進法將「AT
GC」這四個英文字母互相切換,只要使用電腦,一下子就可以完成解析的作業程
序。
阿馨從摩托車的置物架拿下睡袋,然後搬到地下室來。他先補充一些水份,吃了
點食物之後便躲進睡袋中,像蝦子一樣把背縮成彎曲狀。
他一面打盹,一面等待天野的回答。
過去的半天裡,阿馨都緊繃著神經,如今放鬆下來,不用多久就進入夢鄉。
兩小時之後,電腦開始有了回應,螢幕上的光線一明一暗地閃爍著,擴音器中發
出信號聲。
阿馨馬上爬出睡袋坐在桌子前面,短短兩個小時的充足睡眠已經讓他恢復大半的
體力。他頭腦清晰地接收天野傳來的回應。
螢幕上排列著「RING」病毒和「轉移性人類癌病毒」遺傳因子的比較結果,
而且還將鹽基配列的共通點用筆標示起來。這兩種病毒的某些遺傳因子非常類似,幾
乎可以確定這是兩種相同的病毒。
通常兩種非常相似的病毒,多半是因為某種作用而產生變異,由這點來看,「轉
移性人類癌病毒」的確是由「RING」病毒轉變而來的。
阿馨確定這個事實之後,暫時將思緒轉移開來。依據他的經驗,人們常常會被早
先定下的假設局限住,豐富的常識有時往往會造成思考上的阻礙,反而無法脫離原先
假設的藩籬。
(冷靜下來!)
阿馨提醒自己不要被既定的觀念束縛住,此刻最需要一些軟性的思考。
阿馨站在高山龍司的立場上,重新審思在他身上所發生的事情。照一般情形來
看,每個人在面臨死亡的時候,沒有人不想脫離死亡的命運,而高山龍司所提出的是
最基本的要求。
阿馨懷疑高山在臨死之前是否運用他敏銳的直覺透析所有事情?這一點很重要,
因為這是其他疑團的基礎。
(該不會是……居住在「環」界的高山了解這所有的一切緣由?)
首先高山不懂的是為何淺川還活著,而自己卻面臨死亡。在那一星期內,淺川做
了甚麼他沒做的事?這一點,高山發覺複製錄影帶可以躲避死亡,因為淺川為他複製
一捲錄影帶。
不過,高山並沒有因此而結束他的懷疑,他更進一步思考看了錄影帶會在一星期
後死亡,又因為拷貝錄影帶而解除死亡設定這件事。然後,他將所有的疑問都集中在
──為甚麼會有這些事?莫非這個世界是個假想空間?
或許這是他受過邏輯訓練的影響,高山認為他存在的世界是個假想空間。
他又進而想到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是個假想空間,那麼一定有人在幕後操縱,毫無
理由的設定死亡或是解除設定。
至於這個操縱者的身份,他應該是製作這個假想空間的「創造者」,或是
「神」。
創造世界、使世界運作是神的工作,以「環」居民的認知來看,「環」界的創造
者就是他們的「神」。
高山在死之前準備和神交涉,因此,他必須光找到現實和神界的連接點才可以。
高山在臨死之前朝房間的天花板、牆壁四處張望,就是為了這個原因,他想找出
這個世界和神界連接的介面,拚命的巡視室內所有的角落。
他突然想起「錄影帶」這個點,由於這整件事是由錄影帶設定觀看者在一星期後
死亡引發的,因此他猜測或許介面會在那地方出現。當他看到錄影機的插入口有空間
歪斜的現象之後,決定以自己的生死來做賭注。
高山開始播映錄影帶時,心情多少有些動搖,於是他暫且不管死亡時間,先打電
話給高野舞。在這中間,高山的眼睛一直緊盯著電視螢幕,畫面上出現骰子在鉛容器
內旋轉、停止,骰面上一到六的數字都出現過。
高山一看,不禁對著話茼發出悲慘的叫聲。
他察覺到骰子的六個數字中,有某些數字反覆出現。
33254136245163423425413624516343432
541362451634133254136245163423452
他抽出「133、234、343」這三組數列之後,便發現「2541362
451634」這十三個數字反覆出現。
高山龍司非常了解遺傳因子的鹽基配列,他馬上就發現「133、234,34
3」這三組數列是「停止」的暗碼。
於是,高山切斷高野舞的電話,馬上按下這個號碼。
不一會兒,線路接通了,從「環」的假想空間連線到現實世界裡。
「請帶我到你的世界。」
他單刀直入地說出心中的期望。
只要是科學家,無論是誰都會許下這個願望。高山提出這個要求,並不是想要從
死亡中逃脫出來,而是想脫離自身所處的「環」界,移到「環」界之外的另一個世
界。唯有這樣,他才能徹底了解「環」界的結構。
高山如果可以從「環」界移往現實世界的話,他就可以找出操縱「環」界的法
則,實現夢想。而且,連宇宙外圍究竟是怎樣的情形?或是在宇宙誕生以前,時間和
空間是怎麼構成的?這一類的疑問屆時都可以得到答案。
「把我帶到你的那個世界去。」
雖然這句話看起來像是小孩子的願望,可是對於抱著相同願望的阿馨來說,他很
能體會這種心態。如果真有神仙存在,那麼阿馨也會想到神的世界去與神仙面對面晤
談。
而高山在「環」界掛掉電話後就死了,那麼當初觀察「環」界的操縱者,應該也
和阿馨一樣聽到高山的願望。那個人聽到這個願望之後,他有何反應?
高山不僅僅解開錄影帶的謎,甚至體悟到「環」界是個假想空間,這不是普通人
可以辦得到的,說不定他真有超乎常人的能力。
阿馨運用醫學知識,思索著讓高山在現實世界再生的方法。若是將高山體內的遺
傳因子加以解析,然後再讓他以原來的形狀重生的話,似乎行不太通。不過,他的遺
傳因子應該被保存在「環」計劃的記憶體中,可以利用這些遺傳訊息,讓他在現實世
界重生。
在這個世紀初,醫學上已經進步到可以製作出二十億組的鹽基斷片,而且開發了
重現染色體構造的染色體合成技術(簡稱為GFAM技術)。這項技術可以將鹽基斷
片一個一個連接起來,也可以將人類的染色體再度合成。
首先準備一個受精卵,取出當中的核,然後運用染色體合成技術(GFAM技
術)把高山的遺傳訊息植入染色體裡面,再把染色體埋進受精卵核內,接著把受精卵
放回母體。十個月後,在世界的某個地方就會誕生一個高山龍司,而他當然是以嬰兒
的形體誕生。
可是,如果其中有一個部份計算錯誤的話,例如:操作人員忘記某件事,或是其
中的程序犯了錯誤,結果就會完全不同。
譬如:高山是「RING」病毒的帶原者,當他的遺傳因子採用合成染色體在現
實世界中再生時,就有可能將病毒流到外界,這正是「轉移性人類癌病毒」和「RI
NG」病毒為甚麼會如此相似的理由。
而這兩種病毒如此相似,正是高山龍司在現實世界獲得重生的最佳證明。由於在
重生的過程中,他身上所帶的「RING」病毒改變形態流到現實世界,導致現在
「轉移性人類癌病毒」到處肆虐。
(到底是誰將高山帶到這個世界來?)
這個問題的答案尚不明確,阿馨決定先略過去。接下來的問題是,為甚麼讓高山
在現實世界重生呢?把假想世界的生命體放到現實世界中,會產生甚麼變化呢?
小時候,阿馨曾玩過電視遊樂器的遊戲,雖然他對裡面的遊戲內容很快就失去興
致,但他還記得在三次元畫面中的公主及王子等眾多角色,是運用特殊的曲線以電腦
繪成的,雖然和真人不太一樣,但是其中有許多女性角色長得很美。其中一個角色還
以病毒的形態在現實世界中登場,當時震驚了整個世界。
阿馨一方面覺得做這種假設非常荒唐,另一方面又害怕「環」計劃如果是世界最
高水準的電腦模擬機,那麼以上的假設並非不可能,因為理論上是可以實現的。
(高山龍司現在在甚麼地方?他在做甚麼事呢?)
科內斯.洛斯曼最後留下一句話:「我知道掌握『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關鍵人
物是高山。」
現在阿馨對這句話深信不疑,理由是真相漸漸明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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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邊際之旅11】
阿馨走上樓梯來到地面上,他覺得自己彷彿在地下室待了很多年。
一走出外面,太陽正掛在天空正中央,炙熱的陽光燒烤著大地,風從山谷間咻咻
地吹過來,帶著沙塵吹向廢棄屋的縫隙。屋外不論是光線或是空間的寬廣度,和地下
室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他隱約覺得身體上似乎起了變化,和以前不太一樣,原因可能是他在短時間內經
歷了好幾個人的人生。
事實上,阿馨坐在電腦前面至今不超過四十二小時,這可以從摩托車引擎上只積
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得到證明。
阿馨跨上摩托車,隨即發動引擎絕塵而去。
他很清楚接下來要去甚麼地方,只要沿著溪谷一直往西方前進,越過有水源的山
丘,接著再越過兩座大山……
阿馨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照著這份強大的牽引力量前進,他明白這一切都在某
個人的掌控之下。
(這件事到底是從何時開始的呢?我在十年前的夜晚定下家庭旅行計劃,經過這
麼長時間的企劃,如今才是付諸行動的時刻!)
阿馨又回到州際公路上,他回到早先投宿的汽車旅館補充體力、食物和汽油,徹
底做好橫越沙漠的準備工作。
從溫斯洛克出發的兩天後,阿馨終於離開高速公路進入沙漠地帶,在平坦的荒漠
上馳騁十公里後才看到一座山丘。
他順著山的斜勢往南騎上去,愈往上爬愈能感覺到寂靜的氣氛,阿馨幾乎可以聽
得到樹木的呼吸聲。這附近看不到因為「轉移性人類癌病毒」而產生的癌化情形,植
物都生氣蓬勃地生長著,想不到沙漠中居然會有這一片遼闊的深綠色景象。
眼前赫然出現一座險峻的山谷,中間包圍著一大片寬廣、茂密的綠色森林。
這一路上,阿馨只在這座褐色山谷內發現如此生氣蓬勃、數目眾多的花草樹木,
其他地方都是黃褐色的荒涼大地。
由於這座山谷裡有許多突出的岩石和茂密的樹木,使得阿馨騎著摩托車十分艱難
地在石縫間鑽來鑽去。突出的岩石間有條小河,路面寬度隨著坡度的增高而變得狹
窄,連摩托車都無法通過。
阿馨將摩托車放置在茂密的森林間,然後脫下靴子換上運動鞋,並且從置物箱拿
出必需品,將所有的東西都背在背後。
他先仔細看過一遍附近的地形,在心中默記一番,然後順著河流徒步前進。
阿馨不時地停住腳步,觀看水流侵蝕山谷的痕跡,他在心中暗自計算要花多少時
間才能形成這座數百公尺深的山谷。
光是想像它所花費的時間就讓阿馨覺得頭昏眼花,像他所住的那棟超高層大樓大
概需要三年的時間就可以建造完成,但是要形成一座山谷至少需要數億年的時間,就
像這座山谷,直到今天為止,它還繼續被水流沖刷和侵蝕。
阿馨從這塊岩石跳到另一塊岩石,彎下身用雙手汲取河水一飲而盡,頓時有股冰
涼感從食道下降到胃部,平撫了浮躁的心情。阿馨再度用手汲取河水來啜飲,然後坐
在岩石上休息。
這塊孤絕的土地上充滿了寂寥的氣息,和醫院裡加護病房的氣氛很相似,讓阿馨
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份熟悉感。
秀幸做完癌細胞切除手術之後,就被移送到加護病房。在那個密閉的空間裡只有
聽到人工呼吸器的振動聲,完全感覺不出患者的生命力,四周纏繞著死寂的氣氛。
阿馨每次去探望秀幸時,從他眼中看到的是一個靠著機器維持生命的人類,秀幸
就像是周圍那些醫療設備的附屬品一般沒有生氣。
秀幸的臉和頭部插著一大堆管子,一副很痛苦的樣子,管子數量越多,就象徵著
這個生命將會越早消失。
阿馨環視這座寂靜的山谷,不由得擔心起秀幸的身體狀況,接著又擔心起真知
子。
(他們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爸爸的病情越來越嚴重,我不能再繼續待在這裡休息,得趕快去找出病源,而這
也是我這次前來沙漠的目的啊!
還有媽媽……她一直沉浸在無法佐證的民間傳說中,每天只會祈禱奇蹟降臨在爸
爸身上,以此來逃避現實。
而禮子……)
阿馨一想到這個名字,胸口不禁開始緊繃。
他從胸口的口袋中拿出兩張禮子的照片,其中一張是禮子和阿馨在醫院露天咖啡
廳的合照,照片裡的阿馨刻意伸長脖子,而禮子則是把頭稍微靠在阿馨的肩膀上。
這張照片是亮次拍的,不曉得他是用甚麼樣的心情來拍下這張照片。
從禮子在照片中強烈散發出女人的嬌媚姿態,就可以察覺出她對阿馨有好感。
但就亮次的立場來看,他應該不喜歡看到自己的母親擺出這種姿態才對!因此亮
次拍這張照片時的心情應該很複雜。
阿馨原本是因為思念禮子才拿出照片來稍解相思之苦,沒想到卻引出他對亮次的
悲傷回憶。
他又將視線移往另一張照片,那是禮子獨自坐在自家地毯上拍的照片,她橫坐在
地上,雙手放在後面支撐著,髮型和現在不同,看起來應該是兩、三年前的照片,不
知道當時亮次是否已經發病了。
這兩張照片是阿馨和禮子發生肉體關係之後他向禮子要來的。
禮子剛聽到阿馨要她年輕時代的照片時,還顯得有些不悅。
「做甚麼啦!」
她不太高興地用手指戳著阿馨的腋下。
然而,隔天禮子就拿了好幾張照片給阿馨。那幾張照片中的禮子露出各種不同的
表情,其中一張好像是在禮子家中辦家庭聚會時所拍的照片,她的身邊圍著幾位朋
友,手上還拿著杯子,兩頰因為酒精作用而泛起紅暈。
另一張照片中禮子穿著高貴的和服,旁邊擺著菊花做的娃娃,她面無表情的將一
手往上舉起,另一手則扠腰。
還有一張照片是她站在自家廚房洗東西時,亮次趁著她轉過頭時偷拍下來的,她
很明顯地嚇了一大跳,表情十分自然。
阿馨非常喜歡這張照片,但是當他行前準備挑選照片時,卻否決掉這張照片,只
帶了最前面的那兩張照片。
他再仔細端詳禮子的那張獨照,禮子穿著毛線編織的連身洋裝,其實說是洋裝,
不如說是長度比較長的毛衣來得更恰當。從洋裝U字型的領口處露出一點點適度突起
的胸部,因為她的胸部本來就屬於小而挺的那種,大概只有阿馨的拳頭般大小,相當
富有彈性。
禮子穿的這件洋裝沒有腰身的剪裁,阿馨很自然地把視線移到她的腿部,只見洋
裝的裙襬隨著她的坐姿往上拉到膝蓋上,從她往上屈起的膝蓋下可以隱約看到雙腿間
的黑暗地帶,阿馨有好幾次在作愛時把頭埋在那柔軟的幽谷間。
阿馨經常趁著亮次被帶去檢查的當兒,在太陽照射到的病床上直接指起禮子的裙
子,然後脫下她的內褲,一邊撫摸她的性器官一邊觀察。
那只不過是構成肉身的其中一個器官而已,阿馨也搞不懂為何會引起他這麼大的
興趣,即使是受到激情的催化作用,也不應該會有這麼強烈的感覺才對。
耀眼的陽光直接從窗戶射進來,阿馨為了避開炙熱的陽光,繼續將頭埋進禮子的
雙腿間,一邊用舌頭舐著溢出來的體液,一邊祈求時間能永遠停在這一刻。
他明知道這是不道德的行為,卻無法拒絕誘惑,並且還在禮子的子宮裡留下一個
小生命。
阿馨再抱視線移到照片中禮子的腰部,想像她現在的肚子到底有多大了。
胎兒現在應該有兩公分大小,形狀就像海馬一樣捲曲著。然而,比起這個繼承自
己遺傳因子的胎兒,阿馨覺得懷著新生命的禮子更加可愛。
(我沒有多餘的時間在岩石上休息了。)
阿馨的腦海中連續出現好幾張臉孔,好像催促他動作要快一點似的,於是阿馨站
起身,準備爬上山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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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邊際之旅 12】
眼看著太陽已經沉到山脊之後,阿馨為了在天黑之前找到野宿場地,匆匆往前邁
進。
他站在一處三面都被巨大岩石包圍住的平地上,大略環視四周一遍後,打算選這
個地方當做野宿的地點。
阿馨覺得這裡似乎曾經有人來過,他記得那時在溫斯洛克的廢屋中,自己曾在電
腦裡的假想世界被印第安人帶走,在他們回到部落的途中好像曾經經過這個地方。
(「跟從戰士的引導。」)
阿馨的腦海中浮起真知子所說的北美印第安人民間傳說中有這樣的提示,但在現
實中他沒有遇到戰士,只能將那些記憶一點一滴找出來和實際情況做比較,然後再決
定要走哪條路徑。
當阿馨看到眼前的景物時,他非常篤定目的地就在前方不遠處,於是他卸下身上
的背包,暫時放鬆腳部肌肉。
從阿馨棄車轉而徒步開始,這一路上,他每踏出一步,心中便湧現出某種莫名的
熟悉感,這份感覺不僅完全沒有脈絡可循,到後來甚至沒來由地出現各式各樣的情
緒。
例如:恐怖,這種感覺應該要藉由某種事物才會引發的,但他卻在沒有任何原因
之下充滿恐懼感,此外還有嫉妒和喜悅的情緒交互刺激著神經。
阿馨嘗試去追溯這些感覺與情緒的來源,腦中瞬間閃過剛剛出生時的情景,但是
他卻無法更進一步加以確定,思考了一會兒之後,阿馨還是放棄了。
阿馨在平坦的岩石上鋪上墊子,攤開睡袋,然後躺在睡袋中,一邊嚼麵包一邊喝
著威士忌。
沙漠氣候的日夜溫差相當大,越到深夜溫度越往下降,雖然阿馨的身上包裹著睡
袋和墊子,寒氣依然滲透進來。他以固定的節奏調整氣息,讓肉體和精神慢慢穩定下
來。
突然間,阿馨覺得有道銳利的視線從他後腦投射過來,那股強烈的殺意令他忍不
住回過頭去,就在他視線前方十公尺的樹蔭下,有一個赤裸的男人正採半跪姿勢握著
弓箭。
由於他一身的褐色皮膚與四周的黑暗相融合,因此很難察覺到那裡有個人影。
那個男人的長髮往腦後束起來,頭上沒有插羽毛頭飾,中等身材,身上的肌肉也
不是特別強壯,但是阿馨卻被他握著弓箭、盯著自己看的氣勢給震懾住,完全無法動
彈。
男人慢慢彎下右手大拇指架起弓箭,對準阿馨的頭部。箭端以黑曜石磨成的刀刃
正閃閃發光,彷彿在警告阿馨那不是橡皮玩具。
男人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到憎恨或是陶醉,只是忠實地執行他的任務,以
獵人的目光注視著阿馨。
阿馨則是一邊在腦子裡判斷這是否真實,一邊吃驚地盯著箭端。
當阿馨看到那個男人將弓拉到滿漲時,他突然想像自己變成一頭野獸,便反射性
地往地上趴下。那支箭飛快地射向阿馨的身體,阿馨不由自主的癱軟下來,隨即意識
變得十分模糊。
阿馨失神了好一會兒之後,意識才漸漸清晰起來。他挺起身子,抬頭仰望眼前延
伸至天際的樹木,然後用手摀著應該被弓箭射穿的右眼。
他確認過沒有受傷之後,站起來尋找射箭的男人,卻四處都找不到那個男人的蹤
跡。
難道是受到山谷蘊含的獨特氣勢,以及之前在溫斯洛克的經歷所影響,才讓阿馨
生出幻覺嗎?
那個有著褐色皮膚的男人帶給阿馨一種強烈的死亡感覺,雖然剛才的景象只是一
種幻覺,但是他忘不了被人用弓箭瞄準,然後瀕臨死亡邊緣的恐怖感受。
比起人世間無數的痛苦,面臨死亡前的那種無助更讓他感到恐懼。
阿馨再次調整呼吸,穩定心情,將雙手疊在胸前抬頭望向天空,在山谷的細縫間
現出一道滿月的光輝。
(幾十年前,人類也曾經站在月球上,這項創舉讓人類對於宇宙的認識更往前跨
一大步。)
阿馨小時候曾經從秀幸那裡聽到太空人登上月球後所說的話:
「在月球上,無論甚麼東西都和模擬訓練時相同。」
這句話令人印象深刻。
太空人在出發之前,都會在美國沙漠某處以人工建造出和月球完全相同的物理空
間,不停地進行重力模擬試驗,並且假想遇到各種不同突發事件時該如何處理。
當那些太空人經過反覆練習,終於登上月球之後,這些太空人居然表示,訓練時
的模擬環境竟然和現實環境完全相同。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就算模擬訓練時所使用的假想空間,是經過精密的計算而製作出來的,那麼稍微
和現實環境差一點點不是很好嗎?
難道這是一種啟示嗎?)
阿馨無法抹去現實環境也有可能是另一個假想空間的想法,這在理論上是行得通
的。
若是將「神」視為這個世界的創造者,那麼即使祂任意取走人類的生命,也沒有
甚麼不對。
這個世界果真是另一個假想空間的話,那麼也有可能發生處女產下神子的神蹟,
或是神子在死後一星期又復活……
現在人類正瀕臨空前的大危機,大家都期待神的降臨,倘若神沒有現身在世上,
而只是繼續觀察這個世界的話,這個世界將會因為癌化而滅亡。
阿馨一面眺望夜空的星星,一面在腦中想著神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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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邊際之旅13】
阿馨走上山谷的高處後,繼續沿著山勢攀爬到山脊,朝著山頂的方向前進。這
時,他已經用掉了一半的糧食。
一路上,他的眼前經常會因為幻覺而出現一個印第安人,將阿馨收藏在內心深處
的記憶呼喚出來,並且指示他該往哪個方向前進。
這個充當嚮導的印第安人常常是突然出現在岩石上,注視著阿馨的動靜,等到阿
馨意識到他的存在時,他便又翻下岩石,消失在前方。
他像之前所見到的印第安人一樣,手上握著弓箭,然後用淺顯易懂的手勢催促阿
馨跟著他走。阿馨無暇細想,直接依照他的指示前進。
不久,阿馨來到一座U字型小山谷的深處,彎曲摺皺的土黃色岩壁上繪著無數個
圖案,筆觸非常抽象,看起來很像是動物和人類的臉;另外還有一些幾何圖案,看起
來與DNA的雙重螺旋很相像。
(這是很久以前定居在這裡的印第安人所畫的東西嗎?)
這些圖案激起阿馨的預感,他覺得目的地就在前方不遠處,心裡也浮現出一些模
糊的景象。
他想像在一個籠罩著神秘氣息的巨大洞窟內,住著一群與自然同化的老者,老者
們身上纏著麻布,像株植物般活了好幾千年,專門對來訪者傳授深奧的智慧使命。
然而,接下來的情況與阿馨想像的完全相反,他幾乎走了一天一夜,還是沒看到
那個留有古代遺跡的大洞窟。
眼看著糧食已經快見底了,體力也越來越弱,阿馨不禁對前方未知的旅程開始感
到不安,他認真地考慮是否要放棄。
(如果要回去就得趁現在,含物還剩下一點點,只要回到放置摩托車的地方就有
辦法可想。
摩托車已經加滿油,而且離最近的街道大約二十哩左右,我可以先回到街上補充
食物,然後再回來這裡。)
阿馨盡量讓自己放輕鬆,因為當他的思緒陷進死胡同的時候,根本無法做出正確
的判斷。
他姑且將洞穴裡的那些「人」稱為「先知」,現在當務之急是如何才能見到「先
知」?從他們那裡了解世界的構造,以及如何解救父親、母親、禮子的生命?他在不
知不覺中將「先知」視為最接近神的階層。
到目前為止,由於每天都是晴朗的天氣,因此阿馨忽略了天氣狀況,沒有留意天
氣變化。
從山脊上往下俯視,地面上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就在那麼一瞬間,團團的雲層
簇擁而上,整個天空被厚厚的灰色雲層覆蓋住。厚重的雲層十分低垂,彷彿要從頭上
壓下來一般,讓人有種快要窒息的壓迫感。
阿馨一見情勢不對,趕緊四處尋找避雨的場所,怎奈這附近的樹木高度既不高,
枝葉也不茂盛,即使躲在樹下也沒辦法擋雨,因此他想要找個洞穴來躲雨。
阿馨記得剛才要爬上河川上游的時候,曾經看到那裡有幾個小洞穴,只是那裡位
於山腹中,很不容易找到。
一滴、兩滴雨水落在阿馨的臉頰上,他著急地東張西望,眼前盡是一片瓦礫堆,
沒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冷不防的,天空打起一記響雷,連大地也跟著震動,豆大
的雨滴霹靂啪啦的落下來。
一個小時前的炙熱陽光彷彿夢幻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轉而代之的是大量的雨
水強勢侵佔這塊大地,地面上開始形成無數條細細的水流。
阿馨甚麼也不能做,只能彎曲著身子慢慢往前走。他想到帆布背包裡有幾個塑膠
袋可以稍微遮一下雨,但也沒多大助益,而他又忘了帶帳篷,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遮
雨的道具,才一下子工夫,全身就已經濕透了。
他腳上的運動鞋因為吸水而變得很重,每走一步就有水滲出來,厚牛仔布質料的
夾克完全黏在身上,而水不停地從他的背上洩流而下。
天地間變成灰蒙蒙的一片,完全看不到前方的景物,阿馨僅能靠著觸覺和判斷力
搖搖晃晃前進,並且避開臨時形成的小河流。
好不容易他才找到一個略有高度且穩固的地方歇腳。
因為沒有預料到這場突來的大雨,阿馨僅存的一塊麵包隨便以塑膠袋包著放進帆
布背包中,現在已經被雨水浸濕並且壓碎。再說,阿馨也無法在這麼大的雨中進食,
他轉念一想便張開嘴巴直接飲雨水充飢。
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地打在阿馨的臉上,阿馨忍受不了雨滴撞擊的疼痛,便低下
頭彎起身子就地坐下來。由於後頸部毫無遮掩,被強烈的雨勢撞擊下,傳來陣陣劇
痛,於是阿馨將帆布背包蓋住後腦,靜待這場雨過去。
他還在心中暗忖著,沙漠裡的雨應該都是暫時性的陣雨吧!
哪知事實正好與期待相反,雨一直下個不停。好不容易看到大雨滴逐漸變成小雨
滴,然後又變成霧狀的雨霧,心裡正想著而可能要停止了,卻又下起雨來,而且比之
前的雨勢更加猛烈。
阿馨心中的恐怖感漸漸增大,他知道事態非常嚴重,因為雨水慢慢奪走他身體的
熱能,黑暗又即將迫近,再加上飢餓與恐懼,他實在很難熬過這個晚上。
周圍的溫度急速降低,黑夜開始降臨大地,嘩啦嘩啦的大雨仍然沒有半點停歇的
跡象,阿馨現在的處境,就好像被摀住眼睛,讓一大群人沒頭沒腦的痛毆一頓,不管
前後都受到踹踢和毆打,不僅痛而且又無法還手。
更倒楣的是,一股突如其來的濁流衝擊著阿馨的腳,讓阿馨不禁驚跳起來,而原
本蓋在後腦的帆布背包就在這時掉了下去。
著地時阿馨一個重心不穩趺倒在地,他順勢伸出手在附近地面找尋帆布背包的蹤
影,但卻遍尋不著,很可能是被聲勢浩大的水流沖走了。
就這樣他在黑暗中靜止不動,先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利用聽覺和觸覺來判斷周
遭的情形。他赫然發現地上的水已經淹到腳踝的位置,因此非離開這裡不可。
於是阿馨只好依靠聽音辨位及皮膚的觸感匍匐前進,盡量往水量少的地方移動,
就像在泥水中翻滾的蚯蚓一般。
阿馨現在只企求能有一點點光線,他已經置身在黑暗之中數小時了,連手錶上的
指針都看不到,根本不曉得時間過了多久。
更何況他根本不清楚這裡的地形,不能隨意移動。還記得他在來這裡的途中,曾
看過一座超過一百公尺以上的斷崖,說不定前方正是一處無底深淵。
就在這時,阿馨聽到岩石掉落的聲音,全身因為恐懼而變得僵硬。可能是因為這
場大雨使得地盤鬆動而產生落石,他的耳邊斷斷續續地傳來小石頭滾動的聲音。可
是,最奇怪的是,這些滾動聲到阿馨的眉前全部突然消失了。
理由只有一個,阿馨的正下方是座深不見底的山谷,滾落的岩石全往那裡掉。他
慢慢地扭動身體,盡量遠離這個深不見底的深淵,然而,身子卻順著鬆動的地面往下
滑了數十公分,一股死亡感覺馬上以驚人的氣勢壓迫過來。
阿馨覺得自己好像站在遭受狂風大浪侵打的礁石上,即將被這場大風浪吞噬掉。
迎面又有來勢兇猛的驟雨打在臉上,水滴順著頭髮、額頭、眼睛各處紛紛往下流,看
起來很像是淚水。
(我該不會被雨水打死吧!)
阿馨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因為雨水而死,這真是太滑稽了。
(當全世界因為癌化而走向滅亡的時候,我卻在這裡被雨淋死!)
他再仔細一想,被雨淋濕已經是很久以前的經驗了。一個月前,他曾從醫院的頂
樓窗戶看到烏雲,那場陣雨並沒有超過一個小時。
阿馨和禮子並肩站在厚厚的玻璃窗後,看到雲的顏色不斷改變,街道上的景物已
經籠罩在一片雨幕中,僅僅只隔著一片玻璃,玻璃窗外面的世界看起來很像是異世
界。
阿馨很高興地眺望著數月未見的雨景,在連續晴天的日子裡,這場及時雨有如天
降甘霖。那時亮次還活著,禮子的子宮裡已經孕育著新生命。
雖然是相同的雨,那時是甘霖,現在卻變成地獄裡的毒水。
他的腦中浮起禮子、秀幸和真知子的臉孔,阿馨盡量避免去想到最壞的情況,藉
此激發自己的勇氣,稍微有點不注意,死亡的陰影就會來襲。
(不可以睡覺!一旦睡著就會被寒冷侵襲,然後被死神帶走。)
阿馨努力保持清醒的意識,寒冷的氣溫讓他不斷顫抖,他一心祈求天趕快亮,只
要天一亮,氣溫多少會上升一些,馬上就可以從黑暗中解放出來。
由於黑暗是妄想的溫床,死亡的影子正在一旁伺機而動,如果不趕快脫離現在這
種情況,阿馨的意識隨時都有飛走的危險。
忽然間,阿馨感覺到附近有人類存在,但卻不像是印第安人的氣味,而是另一種
更加真實的味道。他無法分辨來者是男是女,只聽到有種意義不明的細微聲音在互相
交談著,來者應該有兩個人以上。
「喂,誰在那裡?」
阿馨為了壯膽,刻意粗聲說道。
可是那些影子並沒有退回去,反而是三個、四個、五個慢慢增加,將附近團團圍
住。阿馨完全不了解他們的語言以及談話內容,從現場氣氛來看,他們好像頗同情阿
馨的處境,其中也摻雜著嘲笑的意味。
接下來,一直到接近天亮的這段時間,阿馨持續聽到人們互相交談的聲音。
雨勢漸漸減弱了,周圍的景色慢慢浮現出來,到處都籠罩著一層薄薄的灰色。
聳立在遠處的岩石山原本是赭紅色,現在只看到黑色影子,這是個只有黑、白兩
色的世界,不過周圍景物的輪廓越來越濃。
眼看著天色慢慢亮起來,雨勢也越來越小,周圍的景致隨著時間流逝不停改變,
阿馨卻覺得頭部發熱,而且有些昏昏沉沉。
由於阿馨從來沒有這種經驗,以至於無法判斷自己的身體變化,他只能確定身體
發寒,體力消耗過度,很有可能罹患感冒,而且還發著高燒。
另外,從肺部發出痛苦的氣喘這點來看,感冒可能轉成肺炎。
這時天色已經大亮,雨也停了,但是阿馨卻沒有力氣移動身體。他的身體有一半
都浸泡在泥水中,只能像蝦子一樣捲起身體,然後往沒有積水的地方移動。
現在他最需要的是陽光,經過陽光的照射,就可以將浸濕的衣服和身體曬乾。
阿馨勉強坐起身子脫下衣服,直接用手擰乾,在他努力擰乾衣服的時候,涼風吹
在他毫無遮掩的身體上,身上頓時起了一陣惡寒,害他差點暈倒。
阿馨將濕透的衣服擰乾後,躲入岩石的縫隙間休息,藉以躲避從另一邊山谷吹來
的風。他的首要任務就是不能隨便浪費體力,在氣溫上升之前,盡量不要活動身體。
他橫躺在岩石的縫隙中,觀看著周圍景致的變化。原本的黑、白景色已經畫上色
彩,遠方的景色也有濃淡對比。
經過數小時之後,氣溫終於慢慢上升,阿馨也在這中間斷斷續續獲得睡眠。他在
似睡未睡之間,經常會睜開眼睛來看一下天上雲層的變化,確定溫暖的陽光是否已經
照到這個地方。
就在這時,阿馨忽然被一陣轟隆巨響給驚醒了,他在恍惚間聯想到昨晚被雨折騰
的恐怖感,嚇得趕快跳出藏身處。
他看到空中有個黑色物體,陽光正好從那個物體的背後射下來,阿馨不由得瞇起
雙眼仰望這架黑色的發亮機體,那是集合現代科學精華所製造出來的最新型噴射直升
機。
它的出現和這個遠古時代的廢墟非常不搭調,而且它正像印第安人拉弓瞄準獵物
般朝著阿馨的方向而來。
這架直升機停在空中的某一點不動,螺旋槳旋轉時所颳起的狂風掃動地上的灰
塵,引擎聲震耳欲聾。
突然間,直升機忽然一個旋轉,然後往上爬升、衝破雲層,雲層間露出太陽光,
這一瞬間阿馨突然覺得那道光線彷彿是一個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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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地下空間 1】
阿馨一睜開雙眼便看到白色的天花板,接著環視四面牆壁,赫然發現這個房間沒
有窗戶。天花板的角落有一個長方形的框框,應該是以冷暖氣來維持房間適當溫度的
空調設備通風口。
牆壁上有兩個長方形的隙縫,那應該是門吧!
門上漆著和牆壁相同的顏色,讓人看不出那是門。其中一扇門附有把手,可能是
連接房間和走廊的出入口,另一扇門上也有小把手,大概是浴室的出入口。
牆壁上貼的不是壁紙而是一種皮革,剛開始阿馨以為是白色,看久了才知道是淡
淡的米白色。
從這一連串的觀察動作中,阿馨慢慢察覺到自己還活著,確定自己正仰躺在一張
床上。
他停下探索的動作,將全部意識都集中在身體上,向雙手、雙腳,甚至是腳趾、
手指頭發出指令,確定這些部位還能活動。
阿馨完全不知道這是甚麼地方,只知道自己被放在空無一人的房間中。
他開始慢慢回想過去的經歷,腦中浮現出事情的前後因果,但是他無法相信自己
單身來到美國,騎著摩托車橫越沙漠,只為了找尋某個地點,更無法判斷這種行為到
底是真正發生過或是做夢。
阿馨回想起他為了要前往傳說中的巨大洞窟,在半途中看到好幾幅古代印第安人
所畫的壁畫。那些壁畫還是畫在小洞窟外的燐峋岩塊上,彷彿即將到達神秘地下空間
之前,硬製造出的某種奇異氣氛。
還有在天剛亮、陽光要開始照射大地的時候,他曾聽到轟隆隆的巨響,如今那個
震耳欲聾的聲響依舊殘留在他腦海中。當時,空中出現了一架最新型的噴射直升機,
阿馨的記憶只到這裡就結束了。
爾後他的記憶就一團混亂,現實和各種想像摻雜著,阿馨搞不清楚究竟甚麼是真
的、甚麼是假的。想要確認它的真實度,唯有等待第三者來證實。
但是,阿馨已經醒來一個鐘頭了,仍然沒有看到其他人出現。
他試著慢慢地撐起上半身,想要站起來,走到屋外看看。
但由於他早先體力過度消耗,如今即使是一點小動作,做起來都覺得十分吃力,
只好坐在床上,稍微調整一下呼吸。
他把眼睛往下一瞥,看到床邊放著一雙拖鞋,那並不是自己帶來的東西。
(究竟是誰為我準備的呢?)
阿馨覺得那雙大拖鞋好像在催促他似的,讓他不由自主地使力放下雙腳,套進那
雙拖鞋裡。
他想要穿著拖鞋在房間裡四處走走,或者是走到房間外面,但是腳上的拖鞋實在
太大、太重了,只能拖著鞋子走。
才走沒幾步,阿馨身上的白色長袍下襬居然裂開了,從裂縫處可以看到大腿,而
且長袍下沒有穿內衣。阿馨現在才發覺到,他的身上只套了一件長袍。
他伸手想打開眼前的房門,看看外面的景色,確定自己究竟置身於何處。
如果有人在的話,阿馨更想和他交談,詢問一些事情。
阿馨用手拉住門把,發現門竟然上了鎖。他很不甘心地再度握住門把,用力一
拉,確定門的確上鎖,接著再左右扭轉幾下,門依然一動也不動。
阿馨只好放棄出去的念頭,把手從門把上放下來,轉過身去。
這時,他感覺到門的另一邊有人,於是他停止轉身的動作,豎起耳朵傾聽。
接著聽到「鏘」的開鎖聲,阿馨不禁退後一、兩步,但他並不害怕,現在即使房
外出現一個自稱是火星人的人,他也不會感到意外。
門靜悄悄地打開來,正前方有位老人坐在輪椅上。
「你醒過來了?」
老人用英語詢問道,阿馨本能地點點頭。
「你是二見馨先生吧!你好,我的名字叫克利斯多福.艾略特。」
艾略特說完便伸出一隻手來和阿馨握手,阿馨看到他的手,不禁大感訝異。
艾略特不僅手掌很大,連他放在輪椅前的一雙腳也非常巨大,但是這和他坐在椅
子上的身體實在不成比例。以外國人的身材來說,他應該算是小個子。
讓阿馨感到驚訝的不只如此,最奇怪的是他為甚麼會知道自己的名字。
(為甚麼這個人知道我的名字?可以證明我的身份的證件和卡片,都已經和背包
一起遺失了啊!)
阿馨和艾略特握手,趁機仔細端詳老人的容貌。
艾略特的頭上沒有半根毛髮,他擁有一張漂亮的鵝蛋臉,臉色有些蒼白,但膚色
非常亮。從左臉頰到脖子有一片老人斑,襯在他的白皮膚上看起來特別明顯。
阿馨從艾略特的手掌中意會到他沒有敵意,於是便說出心中的疑問:
「請問這裡是哪裡?」
艾略特瞇著他那灰色的眼睛,笑著說:
「這是你想要來的地方啊!」
阿馨的目的地是遠古時代就存在的巨大洞窟,也是長壽村的所在地。
他環視了一下屋子的四周,這裡跟他想像中的地方實在差太多了。
艾略特從阿馨的表情看出他心中的懷疑,於是伸出食指往上一指,問道:
「你認為這上面是甚麼?」
阿馨無法回答,艾略特只好自問自答:
「上面是巨大的水層。」
艾略特刻意不說「水槽」而使用「水層」這個字眼,但是阿馨還是不能意會出艾
略特的意思,他搞不懂艾略特的意思是否和「下雨」有關,經過那一場豪雨,阿馨現
在已經「聞雨色變」。
然後艾略特把食指朝下。
「你認為你現在站在哪裡?」
阿馨知道自己站在「大地」上面,但是他不想說出來,依然保持沉默。
對於這個問題,艾略特也是自問自答:
「這是個廣大的空間。」
依照艾略特所說的,阿馨正站在一個被厚厚的水層和廣大空間所夾住的空間裡,
但是他仍然不明白艾略特的意思。
(如果艾略特所說的是事實,那這附近的重力值應該很低才對。如果是在下面有
質量較重的物質就會顯示出正值,相及的,如果是質量較輕的物質就會出現負值。
如果腳下真是個沒有任何東西存在的廣大空間,那麼就得要有一個極其說服力的
理由來說明呈現負值的理由。)
阿馨無法相信自己真的已經到達目的地,而且艾略特知道他的名字一事,也令他
十分吃驚。
(這位老人正在暗示我這個地方的重力比其他地方要來得小,也就是說,他事前
就已經知道我要前往的地點了。)
阿馨的腦海中一片混亂,不由自主地用手撐住牆壁以支撐身體。
「你早就知道我要來這裡嗎?」
阿馨好不容易才把心中的疑惑說出來。他的呼吸顯得相當緊促,而且吸氣量很
少。
艾略特用他那巨大的手撐住阿馨的身體,非常仁慈地說:
「沒錯,而且你已經來到這裡了。」
(我是不是又開始發燒了?)
阿馨感覺全身熱了起來。
「我唯一不能預測的是那場豪雨……」
阿馨的身體持續發熱,沒多久他感到有一陣惡寒湧上來,身體搖搖欲墜,根本聽
不到艾略特說的話。
他昏昏沉沉地推開艾略特的手,想自己走到床邊去,但是才走到一半就不支倒
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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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地下空間 2】
在往後的三天裡,阿馨主要的任務就是恢復體力。若不是沙漠裡那場突發性的豪
雨,他也不需要花費這些時間。
阿馨打算等到體力恢復後,一定要向艾略特問清所有的疑問。
他暫時被安排在一個小房間裡休息,艾略特偶爾會過來檢查他的健康情形,另外
還有一個名叫「花子」的護士負責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花子」這個名字非常可愛,阿馨馬上聯想到一朵在草原上盛開的可愛花朵,這
名字和花子本人給人的感覺很相配。但是當阿馨進一步詢問她的全名時,她總是微微
一笑不作答。
有時候阿馨會趁著艾略特不在,只有花子獨自一人在房內時,不斷追問她許多問
題。例如:這裡是甚麼地方?艾略特是何許人物?諸如此類的問題,只要能問的,阿
馨統統都問過了。
但是花子都只是微笑著,然後搖搖頭甚麼也不說。
花子的臉型和體型看起來很像小孩子,她的身高大概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兩
頰圓圓的鼓起,臉上有雙圓滾滾的眼睛,看起來十分可愛。
然而,當她解開綁在後面的頭髮,讓光亮的黑髮在背後散開來時,又有一種成人
的嫵媚風情。從她那圓滑的額頭看不出實際年齡,胸部的大小也和發育中的少女差不
多,這點倒是和她那具有東方味道的小臉型很相配。
最初阿馨完全被花子的純真外表給蒙蔽了,無論阿馨問她甚麼她都不回答,表現
出她完全不知情的模樣。
阿馨看到她那副天真無邪的表情,自然相信她的確毫不知情,雖然她不做任何回
答,阿馨卻一點也不生氣。
花子的外表看起來還稚氣未脫,但是她具備了護士所應該擁有的醫療知識與看護
技巧。例如,當阿馨感到背部很癢時,她會伸出手幫忙抓癢,動作和力量都能恰到好
處。阿馨就在花子每天細心看護下,定時打點滴、吃抗生素,並充份的睡眠與休息。
兩人相處的時日一久,阿馨發現花子在工作的時候都保持沉默不語的態度,而且
她除了工作上的需要之外,都盡量避免接觸到阿馨的身體。以一個護士來說,她做事
的態度和技巧可算是專業,但是她在工作時經常會略帶猶豫地碰觸阿馨的身體,甚至
還不時露出奇怪的眼神偷看阿馨,表現得很不自然。
阿馨在第二天就發現這種情形,當時阿馨察覺到花子進入房間裡,但他繼續裝
睡,偷偷瞇著眼睛偷看花子的工作情形。他看到花子很快地換了一瓶點滴,她一邊工
作,一邊向阿馨投射異樣的視線,好像看到甚麼恐怖的東西。
阿馨對花子的異常舉動充滿興趣,他很好奇到底是自己身上的哪一個部位,讓她
產生那種表情。
花子換好點滴瓶之後,繼續彎下腰審視躺在床上的阿馨,她以為阿馨還在睡覺,
才會做出這麼大膽的事情。就在這時,阿馨突然張開眼睛,伸手去抓住花子的手腕,
讓花子嚇得連聲音都叫不出來,只是在喉嚨深處發出「啊!」的聲音。
「妳為甚麼看到我好像看到幽靈一般呢?」
阿馨慢慢地一字一句質問花子。
他的原意是想讓對方先穩定下來,但花子一點也沒有想要抵抗的意思,既沒有立
刻轉過臉去,也沒有叫出聲,只是呆呆地俯視著阿馨。
「希望妳能告訴我,為甚麼用那種眼神看我呢?」
阿馨又再次詢問花子同樣的問題。
只見花子露出悲傷的表情,搖著頭說:
「對不起。」
她非常真誠地向阿馨道歉,但對阿馨的詢問還是不予回答。
花子的反應有兩種解釋,一是為自己把阿馨看成跟幽靈一般而感到抱歉,另一種
則是她對自己無法回答任何問題而感到抱歉,也有可能是兩者皆包含在內。
阿馨看到花子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慢慢鬆手。
他心想說不定除了一個護士應做的工作之外,其他有關阿馨被放置在這個地方的
各項疑問,花子早已經被叮囑不能隨便回答問題了,所以阿馨決定不再追問下去。
雖然阿馨已經放開手,花子還是站在床邊不動。
「你現在說話會不會覺得痛苦?」
為了盡到護士的義務,她首先詢問患者身體的狀況。
「有一點,可是我很想講話。」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聽聽你的事情。」
「我的甚麼事?」
「哦!從你生下來到現在的全部事情。」
「妳為甚麼想知道那些事情?」
「了解你的狀況後,我就不會再像看到幽靈般看待你了。」
(或許她是因為不太了解我吧!如果我能夠和她多熟悉一些,她就會用正常的眼
光來看我吧!)
「在我開始講之前,我想先問妳一件事。」
花子的臉上明顯露出謹慎的神色。
「妳可不可以告訴我,妳到底幾歲?」
「我今年三十一歲,已經結婚了,有兩個小孩,而且都是男孩。」
阿馨一聽不禁驚訝得張大嘴巴。
(花子的外表看起來和少女沒兩樣,沒想到她的實際年齡居然有三十一歲,還是
兩個小孩的媽媽!)
「真是讓我驚訝。」
「大家都這麼說。」
「我還以為妳比我年輕呢!」
阿馨二十歲,花子比他大上十一歲。
「那你幾歲?」
阿馨回答說自己今年二十歲。
花子聽了便皺緊眉頭,小聲說道:
「是嗎?」
「看起來很老成吧!可是我真的是二十歲。」
阿馨說著,不由得用手摸摸自己的雙頰。
他自從來到沙漠之後就沒有剃過鬍子,所以看起來可能會比較老。
但是真正讓他受到打擊的是,本來他以為對方的年紀比自己小,沒想到居然比自
己大這麼多,這件事實對以後他們的相處方式恐怕會產生一些微妙的改變吧!
爾後阿馨常對花子說出自己的事情,而花子也非常喜歡聽阿馨講話,一天中總會
來阿馨的房間好幾次。
不過,談話的時間是有限制的,每次大約是十分鐘左右,因此花子盡量妥善運用
這十分鐘,總是簡潔詢問一些重點,沒幾天就掌握了阿馨至目前為止的生活狀況。
對阿馨來說,他也很高興能有花子這個好聽眾,這是另一種肯定自己還存在於這
個世界上的方法,而且他也將自己之前勉強壓抑下來的一些疑問統統說出來。
他說了許多有關孩童時期的想法、夢想、和父母一起生活的情形以及如何計劃前
往沙漠旅行……等等。
其中也有痛苦的事情,尤其是秀幸後來罹患癌症而住院,使得原本預定好的旅行
計劃也跟著泡湯,全家人從此過著家裡和醫院兩頭忙碌奔波的生活。
過了幾年,終於查出秀幸所罹患的癌症正是「轉移性人類癌病毒」,全家人因而
陷入了絕望狀態。然而,真知子一點也不死心,她堅信在美國的民間傳說中可以找到
快速治癒癌症的妙方,因此全心埋首於神話之中。
阿馨面對秀幸的病症加重和真知子沉迷於神秘世界裡的兩極發展,他決定在兩方
面取得平衡點,因此改變自己原先鑽研宇宙物理學的志願,轉而往醫學界發展。
阿馨在談話的過程中對那段日子感到無限懷念,一回憶起以前的種種,阿馨有時
會激動得熱淚盈眶。
就這樣經過了四天,阿馨對花子講述自己經歷的時間大約有兩、三個鐘頭,想不
到短短的兩、三個小時,就已經將他的一生大致述說完畢。
阿馨在述說的過程中,有時會覺得昔日遙遠的記憶好像彩霞一般美麗。
「你有戀愛經驗嗎?」
花子突然提出這個問題。
阿馨猶豫著要不要把禮子的事情講出來,如果花子沒問,說不定阿馨就會避開禮
子這件事。
一談論到和禮子之間的戀愛,當然無可避免會談到亮次,那是個既悲傷又痛苦的
經驗,阿馨對自己欠缺周詳思慮的魯莽行為,為自己和禮子都帶來無限悔恨的後果深
感不安。
當時他和禮子發生性關係的那間病房,和現在所待的這個房間有些相似,不同的
是,那間房間的西邊是一整片玻璃窗,窗下是公園綠地,強烈的陽光常從窗戶照射進
來……
至於自己從禮子那裡所獲得的肉體喜悅,阿馨再怎麼說明,也無法完整地跟花子
表達出自己心中的震撼感受。
阿馨很坦白地表露出自己的心情,花子聽到有時臉上會顯現出無法置信的表情,
然後一邊搖搖頭,一邊用低沉的聲音說:「哦!不。」
當她聽到禮子的肚子裡懷有阿馨的小孩時,花子的表情更是僵硬。
「要生下那個小孩嗎?」
花子的問題非常突兀,但阿馨一點也不介意。
「當然是很希望能把他生下來,所以我才會來這裡。」
花子聽完後閉上雙眼,嘴巴一開一閤地發出喃喃自語的聲音,但阿馨聽不清楚她
在說些甚麼,感覺很像是在祈禱。
由於這間房間裡沒有窗戶,只能靠時鐘才知道時間的流逝,依據時鐘的指針,今
天應該是第四天晚上。
阿馨講完和禮子間有了小孩之後,花子突然說:
「今天到此為止。」
花子好像也不能自由控制兩人會面的時間,常常在話說到一半的時候被迫中斷話
題。
她默默地輕碰一下阿馨的手腕,接著走到門邊停下來,花子一邊開著門,一邊回
過頭來看著阿馨的表情,這讓阿馨覺得很熟悉,總覺得曾在哪裡看過這號表情。
阿馨暗自思索花子走出房間時的表情,究竟代表甚麼意義,例如:高興時人會露
出喜悅的表情,那麼花子的這種舉動與表情到底代表甚麼意思?
阿馨突然想起以前曾經發生過相同的情形,讓他很難忘懷。
記憶中有個和花子穿著同樣白衣服的女護士從病房走出來時,在病房門口走走停
停,並且露出和花子一樣的表情。
那是秀幸切除直腸腫瘤後,因手術過程非常良好,便移到另一間四人共用的大病
房,那病房住的都是癌症患者。
經常出入這個房間的護士中,有一位護士相當討患者們喜歡。她並不是長得特別
美,而是為人很和氣,全身散發出濃濃的親切感。她對於患者們的任性行為都能忍耐
下來,從不會露出苦瓜臉給病人看。秀幸很喜歡這位護士,常常在開玩笑之餘會摸摸
她的屁股或拍拍她的肩膀。
後來,她因為懷孕待產而請了一年的育兒假。
她要離開醫院的當天,特地來秀幸這間病房打個招呼,當時剛好阿馨也來醫院看
秀幸。她笑著對病患們說希望一年後再回到工作崗位上時,能再看到大家神采奕奕的
臉,當時秀幸開玩笑地回答說:
「當妳再回來工作時,我早就出院了。」
不只是秀幸,其他患者也都這麼說。不管那句話是開玩笑或是真心的,護士都一
邊點點頭一邊和每位患者打招呼、道別,然後走出病房。
當她要走出病房時,表情與動作和花子剛才的舉動相同,她不時地回過頭來望著
患者們,眼睛流露出某種不捨的神色。
看在阿馨的眼裡,他覺得那個護士的眼神似乎是說:「當我一年後再回來工作
時,絕對沒辦法像現在這樣看到這四個人。」
她並不是因為患者出院後見不到面而感到難過,而是帶著即將面臨死別而依依不
捨,這次的會面或許將是今生的最後一面。
阿馨也知道那時秀幸隔壁病床的患者剛檢查出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腦部,而對面病
床的患者,則是因為攝護腺癌而剛做完切除男性性徵的手術。這整間病房裡只有秀幸
還具有生命力,其他的患者全都面臨死亡的威脅。
因此那個護士才會以那種依依不捨的眼神注視他們,如今花子竟然也用相同的眼
神看著阿馨,讓他覺得非常不安。
(花子為甚麼用那種視線看我?下次見面再直接問她。)
然而阿馨從此再也沒有見過花子。
隔天早上,同一時間響起敲門聲,阿馨以為是花子來了,他很高興地走下床去開
門,沒想到竟是艾略特。
艾略特看到阿馨順利地恢復身體健康,很滿意地點點頭。
「你的身體狀況如何?」
他只是詢問各種問題,卻不回答阿馨的問題。
阿馨此時已經到達忍耐極限,之前是因為見到花子這位可愛的女性才勉強壓抑下
來,現在艾略特的問話與態度讓他挑起脾氣,滿腔怒氣即將宣洩而出。
(「身體狀況如何?」這可不是開玩笑的,為甚麼每次只是我單方面回答問題?
再這樣下去,我會因為神經極度不安而崩潰。)
阿馨忍耐著不知何時會爆發的怒氣,顫抖地回答:
「你到底夠了沒有?」
艾略特也聽到阿馨的聲音中帶著怒火,他舉起兩手示意要阿馨稍等一下,然後深
呼吸一口,才說道:
「我能體會到你的心情,現在已是執行計劃的時候了。」
(計劃?我不知道有甚麼計劃,而且這和我又有甚麼關係?)
阿馨的臉色顯得更加凝重,他繼續追問:
「首先,你得告訴我這裡是哪裡,而你的目的又是甚麼?」
艾略特將原本攤在阿馨面前的雙手合起來。
「在回答之前,我想先問你一件事。你相信神嗎?」
艾略特看著阿馨,很嚴肅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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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地下空間 3】
艾略特帶著阿馨來到另一間房間,這間房間也沒有窗戶,每一處都關得緊緊的。
阿馨很不喜歡這種沒有窗戶的房間,不過這比他之前的房間來得大,中央放了一
套皮製沙發。
艾略特先請阿馨坐下來,然後他從輪椅上站起來,將屁股微微往後翹,在沒有使
用枴杖的情況下,慢慢走到阿馨的對面坐下來。
阿馨睜大眼睛瞪著艾略特,他以為艾略特不能走路,沒想到他的雙腳根本沒有殘
廢。
艾略特也察覺到阿馨吃驚的樣子,他露出得意的表情說:
「你不能先入為主地去判斷一件事情,這樣子你會在一開始就對所有事物都存有
懷疑和不信任的心態。」
阿馨已經習慣對任何事物都抱持懷疑態度,即使在橫越美國沙漠的中途遇到在現
實和假想之間掙扎的經驗,他仍舊十分堅持不喪失這份感覺。
「你何時才能回答我的問題?」
阿馨無視於艾略特的話,他有些嘔氣地說道。
由於阿馨想問的問題有一大堆,於是他把基本問題擱在一旁,先回憶艾略特之前
說過的話。
「你是不是說過,我在老早之前就注定要來到這裡?」
阿馨非常在意這種說法,他很想知道其中緣由。
「關於那件事,現在說明還太早,如果不一件件慢慢說明清楚的話,你恐怕會嚇
得叫出來。」
「好,如果不想讓我嚇得叫出來的話,那就請你說明清楚,讓我理解這到底是怎
麼一回事。」
阿馨很激動地回嘴。
他對艾略特的講話方式感到很不耐煩,更對自己的人生被他人任意決定感到氣
憤。
「今天我之所以能夠看到你,完全是你靠自己的意志前來這個地方而達成的,你
只能照著宿命去走,我無法勉強把你帶來這裡。」
艾略特說完後露出微笑。
阿馨對他這種任意介入別人人生的做法相當憤怒,心中突然湧某種想殺掉眼前
這個老人的衝動。
艾略特心平氣和地迎向阿馨怒瞪的視線,他們倆暫時陷入沉默的氣氛中。
「你對『環』了解多少?」
艾略特先開始問道。
阿馨將雙手環抱在胸前,眼睛向上盯著艾略特說:
「你的電腦模擬效果做得很好。」
艾略特很不服氣地皺起眉頭說:
「你說我做得很好?事實並不是那樣,你應該說我創造出一個很完美的世界。」
「『環』是你創造的?」
一講到「環」,艾略特的臉上充滿了自信,他就像水壩開閘般滔滔不絕地說著,
不時露出喜悅的表情。
「約莫七十年前,在我還是MIT的學生時,大概和你現在的年齡差不多。當時
這個世界的人們正在喝采歡送要登陸到月球上的太空人們,我心想科技再這樣繼續進
步下去的話,距離建設宇宙車站和實現宇宙旅行的夢想即將不遠,於是我自己也想創
造出另一個世界,但這並不是另一個宇宙。」
艾略特一口氣講了這些,他縮著脖子將嘴巴往前嘟起來。
「你知道現在的世界是靠甚麼來推動的嗎?」
「你是指現實世界還是『環』?」
(如果是問「環」靠甚麼東西來推動,那麼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支持「環」計
劃是能量和電力,至於現實世界的話……)
艾略特有些怪異地笑著說:
「無論是現實世界或是『環』都一樣,統統都是運用相同原理來推動的。你可以
了解嗎?推動現實世界的是『預算』!」
艾略特等阿馨了解「預算」一詞的意思後,才繼續說道:
「『環』這個巨大計劃如果沒有預算的話,『環』界就無法存在,現實世界也是
一樣,沒有預算就無法推動。」
(如果有預算,說不定現在我們都已經處在宇宙車站中了。
艾略特所說的沒有錯,科學並不是無視於社會情勢而一直往前推進,而是要以當
時的環境來決定前進的方向。
同樣的,也有許多社會建設和國家政事都需要「預算」,因此常常依照人們期待
的事情來決定提撥預算的優先順序。)
七十年前,人們都將未來的藍圖寄託在廣大的宇宙裡,火星和月亮被當成是人類
的殖民地,行星和行星之間利用太空船定期來往連繫,電影和小說經常可以看到這類
題材。
至今,科學家依然無法將人類運送到火星或月亮上,而人類登陸月亮一事只不過
是瞬間的光輝而已。在那之後,計劃開拓宇宙的腳步就像蝸牛一樣慢了下來,理由只
有一個,那就是沒有預算!
那時候只有艾略特提出這個預言,以他這種卓越的才能,可以毫無忌憚地往別的
領域發展。他所選擇的學術領域是如今已經發展到極限的電腦,和才剛剛明確闡述雙
重螺旋構造的分子生物學。
艾略特發揮他異於常人的想像力,將這兩個世界在創世紀之前結合在一起。
首先第一個主題是,電腦內是否可以產生人工生命?
剛開始,艾略特獨自尋找這個問題的解答,但是隨著電腦成為新時代的寵兒,艾
略特的研究主題也佔有一席之地,吸引了不少贊助者。
由於當時情勢的推動,艾略特自己也發現了世界上第一個自我複製程式,由程式
本身獨自製作出進化的軟體。
他仍未忘記最初自己所提出的疑問──電腦內是否可能產生人工生命?
艾略特原本預估在十九世紀末至下個世紀初絕不可能實現,沒想到卻在二十世紀
初即提前實現這個夢想。不過,初期的人工生命只是單純的生命構造,在電腦螢幕內
活動的只不過是線蟲而已。
接下來,艾略特區分出雌、雄線蟲並使其進行生殖,在電腦內部誕生新生命。
新生的細胞不斷反覆進行細胞分裂,不久就開始來回爬動。在這之後,進化的腳
步馬上加快速度,無論是哪種生物都和現實世界一般,沒有多大的改變,但在進化過
程的應用上,則和魚類、兩棲類的進化情形不同。
艾略特脫離了電腦模擬世界的範疇,在電腦中讓人工生命進化,並且更強化他的
研究主題──可以依據地球的生命圈,製作出另一個假想空間嗎?
「環」計劃帶著具體成果開始啟動,藉由艾略特的登高一呼,全世界的科學家開
始朝向同一個目標前進,不僅是情報學、醫學、分子生物學、進化論者、宇宙物理學
、地質學、氣象學……這類理科方面的學問,甚至連經濟學、歷史學、政治學、社會
科學的學者們也對這個計劃極感興趣。
而且要製作出一個和地球相同的假想空間,不只需要科學知識,像人文社會學方
面的思想也是必備的。
也就是說,「環」計劃的實驗成果會回饋到各個層面,對每個階層都有貢獻。
例如生物學的基本問題──進化論,到目前為止還是個謎題,各方仍有所爭議,
當假想空間誕生生命體的時候,就可以將目前現實世界中還未解開的問題,像是從
「為甚麼會發生戰爭」這種社會問題開始,一直到人口增加、股價波動,都可以給予
某些提示。而這同時也是各界學者爭相擁護「環」計劃的主要原因。
就這樣,「環」計劃在日、美兩國所提供的龐大預算下正式開始。
日、美兩國採取國際性合作,在初期無法大肆張揚,因為大家無法預測「環」計
劃最後會產生甚麼結果,說不定會成為新的世界戰略,於是採取慎重的態度來進行,
也沒有很大的慶祝儀式。
這時,艾略特說出幾個他非常懷念的名字。
「二見秀幸是一位非常優秀的研究員,他在日本的研究專家中,可說是一位可以
達成跨時代偉大任務的人。」
艾略特在阿馨的耳邊說著。
阿馨聽到他褒獎自己的父親,心情慢慢好轉起來。
「你見過我爸爸嗎?」
阿馨直接問道。
「不,我們沒有直接見過面,我是經由下面的人員聽到一些關於他的傳聞。」
秀幸很少談起「環」計劃的事情,阿馨很想知道他到底在「環」計劃中擔任甚麼
職務。阿馨打算下次和秀幸碰面時,直接向他詢問這個問題。
艾略特打斷阿馨對秀幸的想念,繼續說道﹕
「『環』計劃後來怎麼了?你應該知道吧!」
「癌化了。」
阿馨十分乾脆地回答。
「那是發生在最後階段,在這之前,它的演化過程簡直太完美了,沒有人想到最
後會變成那樣子。」
艾略特望著阿馨欲言又止,阿馨不禁擺出一臉催促的表情。
「哪個地方出錯了?」
「你不要害怕,你在我的眼中也是『環』計劃的一部份。」
「你叫我不要害怕,但是你所講的很多事情都讓人感到驚訝。」
艾略特的嘴巴半開,口水從他的嘴角流下來,艾略特趕緊用袖子擦拭嘴唇。
「如果物理條件相同的話,我想假想空間內也會形成和現實世界大略相同的生命
體系,然而,『環』計劃至今仍然無法和現實世界完全相同。
大家對這個現象提出一個共同論點,也就是進化是偶然形成的,不可能會完全相
同。」
阿馨對這點感到很驚訝,為甚麼「環」界和地球具有相同的物理條件,但是生命
的進化路徑卻不盡相同?
「那你有沒有從那裡面得到甚麼結論?」
「在『環』裡面看不到自然發生的生命,因為我在一開始就介入了,我撒下被認
為是初期生命的RNA,就像在海裡播種似的。『播種』這兩字不僅是個比喻,同時
也是事實,RNA就是那個種子。
想要成長為某個特定的生命樹,就必須具備RNA這顆種子。」
阿馨想起以前他和亮次在病房中談論進化論,而禮子在一旁睡覺。當時亮次和阿
馨在討論中所說的話,和艾略特現在所說的內容大致相同。
「還有其他發現嗎?」
阿馨冷靜地催促艾略特繼續說下去。
若是不讓艾略特繼續說下去,說不定他又會流口水,阿馨不想再看到艾略特流口
水的景象,因為那樣會讓他聯想到生命退化,甚至死亡的陰影。
「其實『環』界和現實世界相當一致,生命也不會在『環』界中自然發生,所以
我播下生命的種子。而這件事情的背後意義,你應該知道吧!」
阿馨回想起剛和艾略特開始長談之前,他曾這樣說過:
「你相信神嗎?」
這時阿馨氣定神閒地說出答案:
「那麼也可以說,這個現實世界是假想世界囉?」
「當然,就算是在現實中,地球上的生命也不是自然發生的。為甚麼我們會在這
裡?而且還同時被播下相同的RA種子?那麼究竟是由誰來播下種子?就是由我們稱
之為『神』的人來播種的。
『神』模擬自己的形狀製成生命,然後誕生在這個世界上,聖經上所寫的內容都
是真的。」
阿馨聽到艾略特的結論,臉上絲毫沒有驚訝的表情。
他在旅途當中也對這個問題思考了好幾次,認為現實世界說不定也是個假想世
界,但是他無法提出證明或反證,這只不過是單純的推測而已,對現實也不會帶來任
何改變,只是看眾人相不相信了。
「就算我相信神是主宰者,對現實世界也不會造成任何改變。」
看到阿馨一副冷靜的姿態,艾略特將背靠著沙發說著:
「如果現實世界是神創造出來的,那我們人類在電腦中所創造出的假想空
間……」
艾略特話還沒說完,阿馨馬上插嘴說道:
「那神也以『預算』來推動世界嗎?」
一瞬間,艾略特瞇起眼睛,射出冷漠的眼神。
「你在愚弄我嗎?」
阿馨以憤怒的語氣說道。
這種僵持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很久,艾略特臉上的表情馬上緩和下來,又恢復之前
的穩重。
阿馨看著牆壁上的時鐘,他和艾略特已經談了三個小時的話,肚子開始有飢餓
感。他們說了三個小時卻還沒切中談話主題,讓人覺得非常疲勞。
艾略特察覺到阿馨的心情,便暫時中止談話:
「你累了吧!不如看些舊電影,稍做休息,午餐已經準備好了。」
阿馨的臉上毫無表情,不做任何表示。
艾略特拿起遙控器按下按鈕,牆壁上立刻出現一面螢幕,接著他又按下放映的按
扭。
艾略特完成這些動作之後,又起身坐回輪椅上,然後推著輪椅離開房間。
阿馨目送著艾略特出去,房門立刻又在他眼前關閉起來,同時傳來上鎖聲。那個
聲音說明阿馨現在的處境,他等於被軟禁了。
(他為甚麼要這樣做?我得問個水落石出才行。)
螢幕上放映著一部舊電影,阿馨十歲的時候,秀幸和真知子曾經帶他去電影院看
過這部電影。阿馨很喜歡這部電影,甚至還央求真知子買下電影原聲帶,他到現在還
記得主題曲的旋律。
這時,有個穿白衣的大個兒黑人無聲無息地走進來,在阿馨的面前放下三明治和
奶茶。
阿馨一邊吃三明治,一邊閉上雙眼聆聽電影配樂,心中不禁感到無限懷念。
然而,他的腦中馬上想到父親秀幸罹癌狀況尚未改善,安寧的二見家背後正潛藏
著極大的危機。
阿馨完全沒有發現到自己正流著眼淚,等到淚水流過臉頰到達嘴邊時,他才發現
到。
(這是偶然嗎?)
現在所放映的這部電影,對阿馨來說是部很特別的作品,而這是艾略特偶然選出
來的,或是他知道這部電影對阿馨別具意義,才故意放映出來?
(假如是後者的話……說不定,我現在的一舉一動都在艾略特的監視中。)
阿馨想著想著,又開始感受到從小就有的不愉快感覺,似乎有人正從背後監視著
他。
這種令人厭惡的感覺,讓阿馨頓時沒了食慾,嘴裡的三明治也變得索然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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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地下空間4】
當艾略特再度回來的時候,阿馨剛好吃完午餐。
「哦!食慾相當不錯。很好,很好。」
艾略特看著空盤子,滿意的點點頭。
「我已經受夠了,託你的福,讓我的心情更加混亂。」
阿馨覺得和艾略特說越多話,只會累積越多疑問,他希望能趕快結束這一齣滑稽
的對談。
(我是為了甚麼才來這裡的?我是為了找出治癒「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方法才
來這裡,根本沒有時間在這個地方打混。)
「接下來,我會直接跟你說明你的使命。」
艾略特說著在沙發上坐下來。
(他好像已經看穿我的心事,即使是想要逃也逃不出去了。)
「我的使命?」
「嗯,你知道你是為了甚麼來到這裡的嗎?你是為了要找出治癒『轉移性人類癌
病毒』的方法才來到這裡的吧!」
阿馨和艾略特的視線短暫相接。
只要想到自己的所有思想完全掌握在對方手中,阿馨的神經便不由自主地緊繃起
來,他十分痛恨艾略特能在事前預測出他的思想。
阿馨很敬佩艾略特在科學上的偉大成就,但是此時他只關心個人的事情。
「我想要問你一個問題。」
艾略特將右手食指向上指著天花板說:
「關於中微子的相位會移動的理論是在哪一年被發現的?」
中微子又稱中性微子,是素粒子的一種。它有三個特徵,就是以光速來進行傳遞
、不帶電、能集合能源。如果光看第一點,會覺得它和光很類似,其不同之處在於中
微子能在帶有能源的情況下通過任何物體。
太陽放射出中微子之後,穿過地心然後朝著地球的反方向前進,繼續往黑暗中而
去。
(中微子和素粒子之間又有甚麼問題?)
阿馨很快地回答:
「二○○一年。」
那是在阿馨出生之前的事情,並且在科學史上佔了小小的一角。
「沒有錯。我們本來認為中微子的質量是零,但在上個世紀結束的時候已經確定
它具有質量。」
「所以,那到底……」
阿馨有些焦急地想要插嘴,但被艾略特制止:
「請等一下,先讓我把話說完好嗎?所有的計劃都是有機性地集合在一起進行
的。這樣說你可能還不太了解,事實就是如果人類沒有發現到中微子的相位有移動的
話,恐怕你也不存在。」
「你不要開玩笑了!中微子和我的存在完全不相干。」
中微子當中有百分之九十八都是素粒子,阿馨無法忍受艾略特把他和那種東西連
在一起。
「我知道,你給我三分鐘來講解中微子這個問題。」
接下來,艾略特很簡短地開始講述中微子的相位移動後可以產生甚麼東西。
某個物質經過中微子的照射後再測量其相位的距離,然後再以合成方式重新構成
某種物質,這就是三次元數位化。不論有機物或無機物都可以讓中微子照射,不過,
這項技術主要是應用於醫學生理學方面。這和DNA解析完全不同,而是將某種生物
所有的分子結構,經過數位化解析後取出來。
解析DNA的遺傳因子配列,只是從一個生物的無數細胞中,取出一個細胞來做
檢查。可是應用中微子振動,可以把活體身上所具備的腦細胞活動狀態、心理狀態、
記憶功能等全部情報,以三次元數位化方式記述下來,這是一項劃時代的技術。
「這個計劃是取中微子(Neutrino)、掃描(Scanning)、取
得(Capture)、系統(System),四個字的頭一個英文字母「NSC
S」做為代表,也可簡稱為『New Cap』。這項掌握生物全部份子構造的『N
ew Cap』分子裝置計劃,在『環』計劃開始不久後,就由別的研究所著手進
行,而且也有一筆巨額的預算。
我雖然沒有直接參與這項『New Cap』分子裝置計劃,但間接接觸和交流
卻是少不了的。」
艾略特在此停頓一下,對阿馨說道:
「你要不要喝口茶,再好好想一想?」
經艾略特的提醒之下,阿馨喝了一口已經冷掉的茶。
他曾聽到過有關中微子的各種傳聞,但是像「New Cap」這種大型的分子
裝置計劃倒還是初次聽到。
「很不好意思,說了這麼多讓你頭昏腦脹的話,我們現在言歸正傳,來談談『轉
移性人類癌病毒』吧!」
阿馨聽了許多毫無關聯的事,開始覺得有些不耐煩。
「終於談到主題了。」
「你知道多少關於『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事?」
「我看過『轉移性人類癌病毒』遺傳因子的鹽基排列。」
「但是目前還是找不到治療方法,而疫苗的研究也沒有任何進展。」
「為甚麼?」
「調查病毒的起源是相當花時間的事,而且很難找出『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發
源地。」
阿馨已經大略猜出「轉移性人類癌病毒」是從哪裡傳出來的,他以平常的口吻
說:
「我想應該是從『環』界傳出來的吧!」
艾略特聽見這句話,不禁驚訝得睜大眼睛。
「為甚麼你會注意到?」
阿馨看到艾略特如此驚訝的表情,心裡感到快樂無比。他藉著回答問題來延長這
種快樂感,開始慢慢揭曉謎底:
「『轉移性人類癌病毒』並不是很大的東西,它的遺傳因子只有九個,是由數千
個到數十萬個鹽基構成每個遺傳因子。其中最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構成那九個遺傳因
子的鹽基數,每個都是2的N次方乘以三倍。」
艾略特不由得發出驚嘆聲。
「啊!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不是我自誇,對於數字方面我有敏銳的直覺,那九列數字最大才到六位數,所
以我才會那麼快發現它們都是2的N次方乘以三倍。」
「你從那裡發現病毒源頭嗎?」
「剛開始我一直對這個問題百思不解,為甚麼是『2的N次方乘以三』呢?如果
以三個鹽基作為一個密碼,將氨基酸從一個變成三倍的話,我還可以了解。可是,為
甚麼鹽基數必須是『2』才行呢?
當然,如果我不了解『環』計劃,或許就想不到解答。鹽基數之所以為『2』是
因為電腦是二進位的緣故,由此可證,『轉移性人類癌病毒』是從『環』界跑出來
的,它的發源地是『環』。」
「沒錯,事實的確是如此。」
艾略特發出要笑不笑的乾笑聲,兩手還用力的鼓掌,可是他這個動作不但沒有任
何佩服的意味,反而充滿嘲諷感。
阿馨降低聲音,故意很冷靜地問道:
「現在已經知道『環』界是病毒的發源地,可以找到治療方法嗎?」
艾略特不理會阿馨的疑問,兩眼直直盯著他看,反問道:
「你甚麼時候察覺『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源頭?」
「一個月之前。」
「是嗎?我是在半年前發現的。」
艾略特說這句話時並沒有任何誇耀意味,相反的,他的臉上浮現出悔恨神情。
「我想聽聽你的見解。」
阿馨的聲調變成懇求的語氣。
艾略特開始說明:
「癌症和一般病症不同,如果是其他病症,可以在發病初期運用藥物控制住,可
是癌症發生初期症狀多半都不明顯,很容易被忽略掉,尤其是『轉移性人類癌病
毒』,更是在暗地裡偷偷打下根基,破壞身體機能。這就和沒有前科的犯罪者,一旦
藏身於大都會,便很難逮捕歸案的原理相同。
又因為有很多種癌症的病兆和現代常有的文明病相類似,因此更容易做掩飾。
你想想看,一個參與『環』計劃的研究員死於癌症,沒有甚麼好大驚小怪的。如
果是原因不明的疾病,那麼大家就會馬上跳起來,趕快去尋找病毒了。
就因為這樣,才會有那麼多的研究員一個接一個犧牲了。」
阿馨很能了解艾略特的心情,七年前才判別出「轉移性人類癌病毒」和其他癌病
毒不同。而將「轉移性人類癌病毒」和一般癌症分離出來,也不過是一年前的事情而
已,「轉移性人類癌病毒」在這期間已經站穩地盤,就等著爆發性繁殖的機會到來。
(艾略特恐怕也是因為「轉移性人類癌病毒」而失去了親人,他的眼中夾雜著敵
意、悔恨以及悲傷。
嗯,這正是了解艾略特這個人的大好機會!)
阿馨單刀直入地問道:
「你們已經掌握住『環』界中會流出病毒的原因嗎?」
艾略特沒想到阿馨竟然有此一問,臉色十分吃驚。
「啊!嗯,當然了。」
「請你告訴我真正的情況。」
「『環』計劃早在二十年前就遭到凍結,『環』界已經被冰凍起來,時間也停止
了,所有人物就這樣完全靜止不動。你知道『環』計劃為甚麼會停止嗎?」
「不就是沒有預算嗎?」
艾略特愣了一會兒之後,馬上捧腹大笑。
「沒錯,沒錯。實際上,預算已經用完了,學術上的支援也已經中止,成果表現
是上上等,我認為此計劃已經展現出與預算相等的價值。
一個計劃不能毫無止境地延續下去,你知道新墨西哥州的沙漠底下,躺著幾台巨
型電腦嗎?總共有六十四萬台。日本也是一樣,東京市的地下配置了六十四萬台。為
了啟動這些配備需要一座發電廠的電力,費用非常驚人,因此無法持續下去。正好在
那個時候,『環』界開始癌化了。」
阿馨非常了解「環」界癌化的前後原委,他在溫斯洛克的廢墟裡親身體驗過那些
經驗。
阿馨把這件事告訢艾略特,他好像很了解似地連點了兩下頭。
「你也有看到……啊!不,應該說你是親身體驗到。可是,你並不知道『環』開
始癌化的真正原因。我必須先說明一下,我自己也不知道真正原因為何。至於那捲奇
怪的錄影帶,在『環』界中造成瘋狂的增殖情形,這對於『環』界中的個體來說,是
絕不可能發生的事。
或許你會想,既然我無法說明『環』界中的這些現象,那至少可以說明我所創造
出來的東西吧!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並不是所有現象都可以加以說明的。或許是現
實世界將病毒傳染給『環』界,也有可能是電腦病毒搞的鬼,雖然我們有完善的防禦
系統,可是一旦連上網路之後,就不能加以控制了,電腦網路上的惡作劇非常厲害。
最讓我感興趣的是,『環』界中高山龍司這個人。」
艾略特說到這裡,意有所指地停頓下來望著阿馨。
阿馨馬上有了回應:
「是啊!他是個相當有趣的人。」
「的確很獨特。」
「那是因為他手中握有解開『轉移性人類癌病毒』謎題的關鍵吧!」
艾略特瞇起眼睛,以銳利的眼神看著阿馨,好像要看透他的心思似的。然後他帶
著懷疑的語氣慢慢說道:
「你在螢幕上沒有看到高山嗎?」
「當時我進入高山的意識來看整件事情。」
阿馨模擬艾略特的說話方式,一字一句地慢慢回答,同時在腦中確認自己的記憶
是否有誤。
事實的確是如此,阿馨和高山的聽覺、視覺等五感同化,利用高山的五感從頭到
尾體驗整件事情的經過。
「原來如此。」
艾略特說話的音調有些奇怪,而且眼睛一閃一閃的,讓阿馨感到很不安,他疑惑
地望著艾略特不停轉動的眼珠。
「有甚麼問題嗎?」
「哦,沒甚麼,話題好像轉往有趣的方向了……姑且不論這一點,難道你不覺得
當高山臨死前發出聲音的時候,很像自己的聲音嗎?」
「嗯,沒錯。」
阿馨記得很清楚,當時他利用高山的視覺及聽覺「親自」去參與一切,而高山在
臨死之前找到假想空間和現實世界的介面,然後打電話到阿馨所在的研究室中。當阿
馨接起電話時,他聽到高山的聲音彷彿從自己身體內部響起來。
「高山說了甚麼話?」
阿馨盡量模擬高山的口氣,將高山的話說出來。
「請帶我到你的世界。」
「你認為這話是甚麼意思?」
「嗯,高山察覺『環』界外有個創造主,對他而言那是神的國度,他希望能在神
的國度裡重生。」
阿馨非常了解高山的期望,他們倆都想要了解世界的結構。
打從小時候起,阿馨就曾向秀幸詢問過好幾次這個問題。
可是,對一個小孩子來說,世界的構造太複雜了,當阿馨自覺快要追上的時候,
科學卻又往前邁進,就好像小孩子玩遊戲一樣,永遠沒有結束的一天。阿馨想要了解
世界構造的心願就像想捕捉影子一樣,難以實現。
可是,如果真有創造主的話,阿馨的這個願望很容易就可以實現;只要到達創造
主的世界,就可以了解整個世界的構造。
艾略特平穩地說道:
「我很了解高山的心情,高山並不是因為畏懼死亡而說出那個願望。他的心底另
有一股強烈的求知慾驅動著,這股想要明瞭世界的好奇心就在瞬間爆發,並且發生了
一個奇蹟。」
「奇蹟?」
「是的,對他來說的確是奇蹟。他臨死之前,心中有股非常強烈的企圖心,想要
來到這個世界。那時,如果我的腦中沒有閃過『New Cap』這個分子裝置計
劃,就不會有以後的事情發生,甚至連想都不會想。
可是,照剛才所說,當時物質已經可以在有機的環境中交換、移動,我預估二十
年、三十年後一定會更加進步。因此,我下定決心要實現高山的願望。」
「啊!你說甚麼?」
阿馨這時不禁驚叫出聲。
(實現高山的願望?假想空間內的個體居然在現實世界中復活!)
這種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真的發生在這個世界上,阿馨呆呆地張大嘴巴,
好半晌m說不出話來。
艾略特很冷靜的解釋他到底是以甚麼方法讓高山龍司這個假想空間內的個體,重
新在現實世界復活。
「想要將高山這個個體所累積的各種經驗和記憶,原封不動地從『環』界轉移到
現實世界,只有一個方法。首先,從高山的細胞內取出遺傳基因做為基礎,然後使用
染色體合成裝罝和『GFAM』,製造出現實世界中通用的DNA。
如果先解析DNA的鹽基配列,然後再使用『GFAM』,也能夠以化學物質來
加以合成。接著準備一顆人類的受精卵,先取出受精卵的細胞核,換上高山經由人工
製造的細胞核,然後再將其放回母體,之後就等待高山龍司誕生了。
這和前世紀就已經發明的無性生殖法大同小異,並不是很困難的技術。
就這樣,具有和高山龍司同樣遺傳基因的人類便在這個世界誕生。
這是個非常偉大的實驗,將假想空間內的人工生命,放在現實世界裡重生,讓我
們這些研究員都相當興奮。
不過,這畢竟還是一項新試驗,必須在極秘密的情況下進行。如果讓媒體得知這
件事,一定會認為這麼做是冒瀆生命,而引起不必要的騷動。
就像在前一個世紀末以無性生殖來複製人類,引起社會上非常大的騷動,有了這
個前車之鑑,我們更是在絕對機密的情況下進行實驗,連『環』計劃中大部份的研究
員也不知道有這項實驗。」
「我爸爸也不知道嗎?」
艾略特用力地點了一下頭。
「對,他也不知道,這樣子會比較好。」
「原來爸爸也被排除在外。」
「不,話不是這樣說……啊!你這樣說也沒錯……」
艾略特說話結結巴巴,似乎十分難以啟齒的樣子。
「這麼說,那……」
阿馨大概知道後續發展了。
「的確如你所想像的,我們在高山臨死之前取出他的遺傳基因,那個時候高山已
經感染了『RING』病毒,於是我們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將『RING』病毒的遺
傳因子連同高山的遺傳因子一起帶到現實世界。」
「也就是說,在『環』界肆虐的『RING』病毒,很可能就是現在正在大肆流
行的『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原形?」
「我們是這樣認為。而且,將這兩者的鹽基配列比較之後,發現其中有類似的地
方。當高山龍司誕生在現實世界的過程中,『RING』病毒趁隙偷溜進來,『RI
NG』病毒的DNA很有可能是附著在大腸菌上,然後流到外界。
和其他的病毒大不相同,它以非常驚人的速度重複發生突變,不久,便形成現今
的『轉移性人類癌病毒』。」
艾略特所說的後續發展完全符合阿馨的推理,問題在於要怎麼去解決掉這些為害
世間的癌病毒。
阿馨把臉湊近艾略特的眼前。
「請你告訴我消滅『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方法,你找到方法了嗎?」
「就如你所說的,掌握關鍵的人是高山。」
「高山還在這個世上嗎?他現在在甚麼地方?」
艾略特用手撐著臉頰,兩眼直直望著阿馨的眼睛,然後,他突然扳起手指,發出
清脆的聲響,說道:
「原來是眼睛造成的錯覺,人類常常在緊急時刻陷入混亂的境地。」
阿馨搖搖頭,將上半身往後靠在沙發上。
艾略特每次都在最重要的問題上轉移話題,不知到底是何居心,他的曖昧態度讓
阿馨不由得起疑。
艾略特完全不理會阿馨,逕自操縱遙控器,從另一面牆壁上拉下一面螢幕。
「你曾經用頭套型螢幕在電腦中看到『環』世界發生的事,卻沒有察覺到『這一
點』……嗯,這也是有可能的,先入為主的觀念阻礙了你的認知能力。」
艾略特自言自語地說著,很像一個老人站在庭院前對著小鳥說話。
而阿馨則是靜靜等待著,他平靜的看著艾略特準備發下哪張牌。
艾略特在螢幕上播放出高山臨死前的影像,他很簡單的操縱幾個程序,眼前馬上
放映出影像。
「這和你所體驗過的影像相同,只是你當時鎖住高山的視線。」
螢幕上的影像果然是阿馨在溫斯洛克的廢棄屋裡見到的,這一段是高山知道觀看
錄影帶的一星期後將會面臨死亡,當死神也找上他時,他賭上最後的希望,將錄影帶
放在錄影機中放映出來。
電視畫面上播放出不明意義而且斷斷續續的影像,骰子在鉛容器中滾動著,而高
山在打電話的時候,突然看到骰子連續出現的數字,進而發出悲慘的叫聲。
在那個時候,高山斜前方的鏡子剛好反射出一個人影,那個人耳朵夾著話筒,臉
上浮出驚訝的表情,他正是高山自己。高山把聽筒靠近耳朵,然後將視線往旁邊移
開,就在這時,他看到鏡子裡映出自己的臉。
艾略特將影像停下來,並且放大鏡子裡所映出的高山的臉孔。
「之前你將視覺鎖定高山,因此陷入了錯覺,也讓你的主觀意識在視網膜蒙上一
層霧,這是常發生的事情。好好地看一看,你曾經見過這張臉吧!」
艾略特將鏡子中那張十分模糊的臉孔調得非常清晰。
阿馨的嘴巴維持半開的狀態,和鏡子裡高山的臉對望,霎時腦神經傳來一陣陣的
抽痛。
在螢幕中,高山因為過於驚嚇而使得臉孔有些扭曲,加上他被死亡的陰影籠罩
著,整張臉變得非常蒼老。
然而,不論那張臉變成甚麼樣子,他都認得出來,尤其是那堅毅的下顎線條,更
是他從出生至今早已經熟悉的臉孔。
「他正是掌握『轉移性人類癌病毒』關鍵的人──高山龍司,高山就是你!」
艾略特說著,便用那巨大的手指戳著阿馨的胸部。
這些話猶如宣告世界末日一般,將阿馨的理智炸得蕩然無存。
「這怎麼可能!」
阿馨閉起雙眼,無助地把頭往後仰,朝向天花板。
「我們想要借重你的力量,來協助我們完成這項工作。」
阿馨這時只聽到艾略特的聲音在耳邊嗡嗡作響,卻無法理解他到底在說些甚麼。
他整個腦袋如同世界毀滅後所遺留下的殘骸般,殘缺且無法正常運作。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地下空間5】
阿馨抱著膝蓋坐在平坦的岩石前端,遠遠眺望著經由數億年歲月所侵蝕而成的險
峻峽谷。赤褐色的大地,塗抹上一個又一個白色斑紋;而那些聳立在地平線上的岩石
形狀非常巧妙,不像是自然生出的物體,反倒像人工建造出來的一般。
那天他在山脊遭遇豪雨的襲擊,現在回憶起來很像做夢,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
在黑暗中所躲藏的岩石隙縫,如今看起來居然如此寬廣。
阿馨有生以來第一次仔細注視著大地和岩塊上所刻畫出來的皺褶,很自然的聯想
到大腦內的皺褶,裡面刻畫著各式各樣的記憶。
阿馨的腦容量還不多,因為他只不過二十出頭,而且出生方式與常人完全不同,
並不是有性生殖,而是以遺傳情報數位化再合成的方法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阿馨看到某處風景竟然與他在溫斯洛克所看到的假想空間一樣,兩股河水匯流成
土黃色的河川。
阿馨被軟禁的地下研究室內有座電梯可以到達隔壁棟建築物,那裡面有個直升機
降落場,地面上停了一架古銅色直升機。這架直升機早先曾在豪雨過後,將阿馨虛弱
無力的身軀載往此處。
在研究室這棟建築物和直升機降落場的正中間,有一條地道往黑暗的地底深處延
伸,通往某個廣大的鐘乳石洞。鐘乳石洞深處有個碗狀的巨大凹洞,裡面裝滿了透明
度很高的水。
艾略特之前說的話並不是胡說八道,他用手指著天花板說上面是水層,而地板下
有個巨大的空間,這兩者都是真的。
他往地下挖掘了一千公尺,建造一個直徑約二百公尺的球狀空間,外圍包裹著透
明度非常高的水層,防止外界的放射線進入這個球狀空間,因此具有防衛效果。而
「New Cap」分子裝置,就在這處巧妙利用自然地形建造而成的地下空間內穩
固地鎮守著。
阿馨從沒看過「New Cap」分子裝置,然而這項裝置即將決定他的命運。
一個多星期以來,他都住在地下的研究室,今天是阿馨首次走到外面觀看周遭景
致,以及自己身處之地的外觀。
艾略特似乎對阿馨非常了解,他明瞭阿馨想要到地面上的心情,也知道阿馨絕不
會丟下這一切逃走。
今天的天氣非常好,阿馨身上僅穿件T恤,盡情享受著一星期以來首度接觸到的
溫暖陽光,感受沙漠午後的氣息。
他將雙手交叉在胸前,兩手互相摩擦,然後在心中整理到目前為止所遇到的每件
事。可是,他沒有得到任何結論,也不知道該如何下決定。
艾略特說的那些話令人十分懷疑,因為根本史無前例,阿馨認為應該有比較簡單
的解決方法才對。艾略特怎麼可能去取出假想空間內高山龍司的遺傳基因,然後經過
數位化處理之後,讓高山以阿馨的新身份在現實世界中誕生,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阿馨認為艾略特為了執行「New Cap」分子裝置的實驗,才捏造出這個故
事。
(拒絕他!然後用最難聽的髒話罵他,趕快下山去。
雖然以後的人生會很不快活,甚至失去所愛的人,留下悔恨,可是……)
阿馨每次想到這裡,問題就又回到原點。同卵雙胞胎由於具有相同的遺傳因子,
外形也幾乎一模一樣,而阿馨和高山既然擁有同樣的遺傳因子,臉孔當然是同一個模
子印出來的。
每當阿馨仔細聆聽高山的聲音,就會感到很不可思議,彷彿聽到自己錄下的聲音
一般。然而,光是臉孔和聲音一致,還不能構成甚麼證明,只要交給電腦處理,這些
東西都做得出來。
阿馨把這個疑問丟回給艾略特,艾略特早就預知阿馨會以這點來反駁,便將衛星
電話聽筒交給阿馨。
「你的父親正在線上,跟他說說話吧!」
阿馨拿起話筒,裡面馬上傳來秀幸的聲音,他聽完秀幸的轉述之後,終於相信艾
略特所說的話都是真的。
「是阿馨嗎?」
秀幸的聲音有點虛弱。
阿馨非常懷念秀幸的聲音與昔日美好的時光,父子倆以平靜的語調互相告知最近
的情況。
當阿馨告訴父親他很好的時候,秀幸高興地回答:
「是嗎?是嗎?我最近也覺得身體的狀況好像不錯。」
從秀幸的聲音來判斷,他不可能會好轉,應該已經快要「那個」了。
阿馨冷靜地向秀幸詢問自己的身世,這句話讓秀幸感到十分吃驚,但是他還是一
五一十地將二十年前的事情全盤托出。
阿馨閉著眼睛在心中祈禱這不是事實,然而,他的祈禱最後還是在失落中結束
了,秀幸的說法和艾略特沒有多大差異。
當初艾略特讓「高山龍司」誕生在這個世界之後,打算從「環」計劃的研究員中
挑選最適當的人選,將「高山龍司」扶養長大。
當時,二見秀幸和真知子已經結婚四年,卻還沒有孩子,他們曾到婦產科做檢
驗,醫生判定真知子無法受孕。
他們夫婦倆在不能生小孩的情況下,格外渴望要有一個小孩,經過許多人的介
紹,艾略特把剛出生不久的「高山龍司」──也就是阿馨,交給秀幸和真知子扶養,
而他們兩人也把阿馨當做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疼愛。
當時在交出孩子之前,艾略特經由特殊管道提出條件說,為了以後不要有任何麻
煩,有關嬰兒的來源等一切事項都不公開,然後才把阿馨交給秀幸和真知子。
就這樣,秀幸和真知子也沒有將領養的事情告訴阿馨,待他有如親生兒子一般。
如果他們夫婦知道「環」界這個假想空間正是這名嬰兒的發源地,不曉得他們是
否會接受阿馨。
阿馨現在透過衛星線路和秀幸通話,他的眼中浮起秀幸躺在病床上無力地握著聽
筒的模樣。
「爸爸,你養育一個和自己的遺傳因子無關的小孩,難道不會後悔嗎?」
阿馨以冷靜的口氣問道。
(即使女方不孕,還是可以利用醫學技術施行人工受孕,而獲得和自己有相同遺
傳基因的孩子啊!)
「父母親和孩子之間最重要的聯繫,並不是血緣和遺傳因子,而是父母藉由和子
女之間的接觸,慢慢累積雙方的感情。你仔細回想這二十年裡所有的一切,你的確是
我的兒子沒錯。」
秀幸的話語十分清晰地從電話那頭傳過來。
阿馨懷著複雜的心情和秀幸道別便切斷電話,他有預感這將是最後一次聽到秀幸
的聲音。
阿馨掛上電話後,調出高山龍司從生到死所有的資料帶,在螢幕上反覆放映。
高山龍司這個人對科學抱有極大的興趣,尤其是在數學和物理方面具有少見的天
份。阿馨看著高山少年時代所發生的各種事件,的確無法否認自己和高山非常相似,
連在深思時的動作或習性也都十分相像。
對阿馨而言,在螢幕上觀察高山龍司是種很奇妙的體驗。看著這個和自己具有相
同遺傳因子,卻在不同環境、不同空間成長的個體,明明是相同的形體,卻又裝著別
人的人格、意識,好像看到自己的孿生兄弟一般。
阿馨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順著腳下筆直削下的懸崖眺望下方,看到一條蜿蜒的
小河川。不知是光線太強,或是水中混著泥土,河川水面呈現綠色。
(乾脆面對現實會比較好,畢竟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我的身上真的擁有和高山
龍司一模一樣的遺傳因子。就算否認,也無法逃離命運的安排,依舊得回到「環」界
去。)
風好像變強了,阿馨不由得從懸崖邊緣往後退一步。
如果不慎掉到懸崖下方,那他就甚麼都不是了,不僅失去貴重的情報,同時也意
味著「環」界和現實世界都要面臨滅亡。
(艾略特這個人簡直是個惡魔,如同他自己所說的,他早在二十年前就有這個預
感。)
二十年前,為甚麼艾略特會答應高山龍司的請求,將他的遺傳因子重新合成,然
後利用無性生殖讓高山龍司在現實世界誕生?真正的答案是他想做無性生殖的實驗。
在阿馨生出來之前,艾略特就想要以「New Cap」分子裝置將人體的基因
三次元數位化。最令人驚訝的是,他早就想好做這個實驗的人選。
當時不會有人自願做這個「New Cap」分子裝置實驗,而且以活體做實驗
的時代也已經結束了,如果沒有實驗對象,實驗就無法成立。
這個「New Cap」分子裝置好不容易才完成,如果沒有年輕、健康的人類
願意當實驗品,那就功虧一簣了。
套用艾略特的話,他當初是想找一個「正當理由」來進行這項實驗:
「先從『環』界取出一個個體放在常溫下保存,然後再以要讓他重回『老家』為
條件,使用『New Cap』分子裝置讓他返回原來的世界,實現他的心願。
從『環』界要通往現實世界,除了無性生殖之外別無他法。可是,若要從現實世
界通往『環』界,就得要使用『New Cap』分子裝置,將現在這一瞬間的精神
狀態和完整的記憶一併帶過去。」
(期望回到「老家」?
這個前提有點問題,誰會期望這種事情?一旦回去的話就再也見不到爸、媽和禮
子,而且也永遠見不到禮子腹中的孩子。這個孩子還是我用有性生殖的方法,將遺傳
因子放在禮子的肚子中。)
當然,如果只是為了這個實驗目的,阿馨不需要一起參與艾略特的科學遊戲。
雖然他的遺傳因子是從假想空間取來的,但是如今他確實存在於現實世界中,是
個不折不扣的人類。自從在這個世界誕生之後,他已經選擇了自己的人生,也擁有屬
於自己的生活。
然而,由於一個偶然發生的錯誤,讓阿馨被各方來的壓力追趕著。
高山的遺傳因子在合成的過程當中發生一點小事故,使得「RING」病毒和大
腸菌相結合,流瀉到外界,進而形成「轉移性人類癌病毒」。
既然「RING」病毒存在於高山的遺傳因子中,用他的DNA合成再製成「阿
馨」這個個體,自然也帶有「RING」病毒了。
阿馨聽完艾略特的說明,心裡不禁起了一個疑問。
(如果我的遺傳因子中潛藏著「RING」病毒,為甚麼我卻沒有「轉移性人類
癌」的症狀。
甚至在接連幾次的檢查中都沒有呈現陽性反應?)
艾略特針對這個疑問,補充說明:
「我們將RNA轉移至DNA時,發生小小的錯誤,但是因為有停止碼在內,所
以在檢查的時候沒有測出來。
你想想看,當具有遺傳因子的細胞遭受『轉移性人類癌病毒』感染之後,『轉移
性人類癌病毒』又在細胞內發生突變,此時病毒本身已具有調整配列的能力,並且對
已經遭受感染的細胞DNA附加『TTAGGG』這幾個鹽基。由於這個原因而使得
細胞具有不死性,也就是癌化了。
當我知道『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發源地是高山龍司時,就設法取得你的細胞,
做一次詳細的檢查……請你不要誤會,換做是你,我想你也會這樣做。檢查結果讓我
非常驚訝,你的細胞配列中沒有『TTAGGG』這幾個鹽基,甚至當『轉移性人類
癌病毒』侵入你的細胞時,你體內的細胞分裂既沒有延長,也沒有癌化。
換句話說,你是可以抵抗『轉移性人類癌病毒』侵襲的新型人類。」
理論上,阿馨對艾略特的說明採取部份認同,但是他心中仍有抗拒,他認為自己
不同於常人的體質,只不過是從「環」界轉移到現實世界時,遺傳因子的配列產生微
妙的變化,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阿馨低頭看著底下的溪谷在陽光的照耀下,有如拉著一條長長的尾巴,他的腦中
不斷地浮現艾略特所說的話,不禁覺得眼下這條光亮的帶子彷彿是自己生存的軌跡,
它的行進方向早就已經被確定了。
(到底是甚麼原因和動力,讓我來到這裡?)
阿馨在十歲左右,從電腦螢幕上發現全球重力異常分佈圖,當時他根本就不曉得
這個情報從何而來,現在終於明瞭是艾略特發出的,他定期將長壽村的情報傳送給阿
馨。
艾略特用這種小提示慢慢引發阿馨的好奇心,讓阿馨自己去發現這一連串重複的
偶然,進而察覺各項偶然都交集於沙漠的某一點,更加強調了這整件事是有目的的行
動。
接著,真知子又從雜誌上閱讀到一篇有個男人在癌症末期奇蹟式生還的相關報
導,並且從北美印第安人民間傳說的書籍中找到相關資料,這些事的背後操縱者一定
也是艾略特本人。
阿馨記得大概從半年前開始,郵寄到家裡的原文書籍突然增加很多,從那時候
起,他和真知子就被這些提示改變了原來的生活,最後阿馨終於單騎穿越沙漠。
因為艾略特沒有辦法約束阿馨的行動,強迫他來到這裡,因此艾略特便利用阿馨
的使命感和自由意志,「設計」他前來此地。
艾略特口口聲聲說「我從不用強迫的方式」,那是因為若不是出自本人自身的意
願,就算使用「New Cap」分子裝置,也沒有任何成功的希望。
「該如何和『轉移性人類癌病毒』對抗的解答統統都在你身上。不過,假如事先
沒有調查出染色體的三次元構造和細胞內所含的線粒體的代謝循環、分泌性因子,絕
不可能找到解決的線索。
如果你只有解析DNA配列,而身體沒有做數位化處理,一樣無法進入『環』
界。為了考慮特殊遺傳因子的導入方法,在你回到『環』界之前,先要將你全身的遺
傳基因做個精密的模擬。
等到從你的身體上找到解決病毒的答案時,馬上就可以解救你的父親、母親以及
情人……」
艾略特以誠懇的神情向阿馨說明。
(如今在沙漠中的長壽村裡,只剩下艾略特這個老科學家,而他也給了我治療
「轉移性人類癌」的提示。
我做夢都沒想到,想要解救心愛的人,以及地球上大規模癌化的人類、動物、花
、草、樹木,竟然必須以自己的身體做為交換條件!)
阿馨經過長途跋涉之後,才赫然發現解決「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關鍵竟在自己
身上。
而且,使用「New Cap」分子裝置把他轉移到「環」界是消滅病毒的最快
方法。在這之後,不僅可以將恐怖的「轉移性人類癌病毒」一掃而空,甚至連地球上
的生命都可以和病毒產生共生關係。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沒有足夠的時間,若要解開所有的謎題,可能需要一段時間,
阿馨擔心在這段時間之內,秀幸會因為癌症身亡,真知子會因此而發狂,而禮子會懷
著小孩自殺。
即使他的真正出處是「環」界,也不能因此抹殺了在現實世界生活的這二十年光
陰。
這二十年的歲月是確確實實存在的,尤其是和禮子之間的親密交往更證明他是活
在這個世界。
阿馨想到這裡,臉上跟著出現自信的表情,身體內充滿了勇氣,他不由自主的朝
著溪谷發出大叫。
他的叫聲沿著溪谷愈傳愈遠,最後,聲音伴隨著溪谷傳來的回音而消失。
(艾略特的思想很複雜,已經超越了平常人的喜怒哀樂,要是沒有他,我的肉體
就不可能存在。雖然這二十年是按照艾略特的計劃走過來,但是這其中有痛苦也有快
樂。
如果有人問我是否希望活在這個世界,我一定會回答「是」,可是……話又說回
來,如果不是因為我,這個世界也不會有「轉移性人類癌病毒」。)
儘管阿馨知道自己不需負任何責任,但是,他的良心依然受到苛責。
他急忙轉過身,踏著沉重的步伐離開這裡。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地下空間6】
這十幾天以來,艾略特忙著做事前的準備工作,阿馨則坐在電腦前重新體驗高山
在「環」界中的人生,將他和雙親跟朋友之間的關係,以及學問知識、對事物的思考
力、日常小習慣和講話時的特徵……等等吸收到腦子裡,逐次變成自己的東西。
由於遺傳因子完全相同,因此要讓阿馨「變成」高山龍司並不困難,高山短暫的
一生已經深深地刻在阿馨的腦海中。
阿馨愈是深入了解高山,愈覺得自己和他是同一個人,他將自己的人生和高山的
人生重疊在一起。
這天下午,阿馨跟隨艾略特坐電梯下降到地下一千多公尺的地下室,準備踏上這
趟獨特的旅程。
或許是因為現場的嚴肅氣氛使然,阿馨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電梯門一打開,阿馨馬上看到「New Cap」分子裝置的一部份,房內四周
包圍著厚厚的防護牆壁,數不清的巨型電腦群正發出閃爍的燈光。
這裡並不是「New Cap」分子裝置的內部,屆時阿馨必須單獨進入「Ne
w Cap」分子裝置內部。
艾略特的手快速地推著輪椅,維持和阿馨並行的速度,他之所以不坐電輪椅是為
了要鍛鍊手臂的力量。
不過,看到這種舊式輪椅置身於滿屋子的新穎設備當中,總是有種格格不入的感
覺。
艾略特有些喘不過氣地說著:
「你先聽我說,否則誤會了就不太好,說不定你也會認為是我故意散播『轉移人
類癌病毒』。」
阿馨的確曾在心中懷疑過,但是現在已經毫無芥蒂了。
「你有甚麼理由去散播『轉移性人類癌病毒』?」
阿馨繞到艾略特後面想幫他推輪椅,但艾略特卻好像揮蒼蠅般用力把手一揮。
「不用你幫忙。」
他拒絕阿馨的好意,繼續以兩手用力推著輪子。
「為了甚麼?這不是很清楚嗎?為了『環』的預算啊!」
全世界目前迫在眉睫等待解決的事情,想必是開發出「轉移性人類癌」的疫苗或
是治療方法。
而讓「環」計劃解凍,正是撲滅「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唯一方法,前提是必須
要有一筆非常大的預算。
不過,一旦開發成功的話,對於社會各方面都有莫大的貢獻。而且,重新啟動凍
結了二十年的「環」計劃,正是艾略特畢生的夢想。
「你應該不會再度推動『環』計劃。」
阿馨肯定地下斷語。
「哦!怎麼說?」
「一來,目前還無法預測病毒的活動情形;再則,你對『轉移性人類癌病毒』有
份很深的憎恨,這是假裝不來的。」
艾略特稍微吞一吞口水,然後在喉嚨深處發出奇怪的聲音。
事實上,艾略特身邊一些重要的親朋好友,也都是因為「轉移性人類癌」這種病
而死亡,他的內心對「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確存有憎恨的心態。
「你能了解最好。那真的是一場意外事故,才會讓病毒外洩,如果我們能夠知道
那些病毒的散播途徑,就可以找到防範的方法。」
艾略特臉上露出的後悔表情,一點也看不出有絲毫虛假。
「這些我都知道,要不然我們幹嘛還特地跑到這麼深的地下來。」
艾略特停住輪椅,眼眶中含淚看著阿馨。
「你是不是很恨我?」
「我為甚麼要恨你?」
阿馨反問道。
「恨我任意把你生到這個世界上,時間一到又叫你回去。」
「假如沒有你,我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裡了。這二十年來我過得很好,擁有許多美
好的回憶,我一點都不覺得有甚麼好恨的。」
阿馨對這一點倒是挺達觀的,雖然連續發生了許多不幸的事情,首先是秀幸罹
癌,接著真知子、禮子都相繼感染到「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甚至阿馨還親眼看到亮
次跳樓自殺,但是總體來說,他這一生已經擁有非常好的回憶。
也因為有了這份美好的回憶,如今他才能從容地走在這條走廊上。
「我們可不可以先停在這裡談論一些事情?」
艾略特的嘴角又流下口水。
「可以。」
於是他們兩人就在通往「New Cap」分子裝置內部的長廊上聊起天來。
阿馨背靠在牆壁上,艾略特則有些疲倦地將頭往後靠在輪椅上,他們雨個人都盡
量採取輕鬆的姿勢,互相對視微笑著。
「我曾經說過,如果沒有『New Cap』分子裝置這項計劃,你也不會在現
實世界出生,這一切都有連帶關係,如果缺少其中一個要件,就不會變成今天這種局
面。」
「這是一連串偶然的重疊嗎?」
「這是現實世界和『環』界互相呼應的緣故。」
艾略特接著用其他比喻來加以說明:
「對於科學概念不好的小孩,我們不都是這樣教他嗎?原子是構造物質的基本元
素,它和太陽系的形狀非常類似,因此我們可以將原子和素粒子視為另一個宇宙,在
那個小小世界裡或許也有像我們一樣的生命住在裡面,那是『生命之環』,而我將這
個假想空間命名為『環』的原因就在這裡。」
「小學時,我也曾經和爸爸討論過這個問題。」
不僅是像原子這種極小的世界,阿馨甚至也對極大的世界想像過。
例如:太陽系是由某種原子構成,銀河系是原子聚集的地方,而小宇宙是一個小
細胞,宇宙全體則是一個巨大的生命。
人類的肚子裡也有生命,在那個生命中又具有更小的生命,這種比喻叫做「籠中
構造」,這種理論常在宗教教義裡見到,這和前世、現世、來世這種生命的循環過程
很相似。
「如果連接極大環和極小環中間的輪子斷了,你認為結果會變成如何?一旦時間
延滯的話,就會影響到前、後的發展,所以我們一定要重新繫好中斷的輪子。」
「到那時候,原本癌化的歷史會再度更動嗎?」
阿馨提出心中的疑點。
「『環』界已經走入進化的死胡同裡,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而殘留在記憶裝置
中的癌化紀錄,必須像切除癌細胞似地把它丟掉,從現實的歷史中完全抹去。一旦
『環』的歷史中途被捨棄,那只能再重新來過。」
這和建造溝渠的道理相同,由於水流受到地勢的影響,由高處往低處流,有時也
會流進死胡同裡,結果就積成一攤死水。
一旦水流無法往前進,水流為了尋求出口就會侵蝕周邊的土地,另外找到一條新
路線。例如河川從發源地注入大海的過程中,很清楚地留下河川蛇行的軌跡、曾經阻
塞滯留的地方,以及小沙渚等等。
「環」也一樣,它現在呈現停滯狀態,一直維持現狀的話,會對現實世界帶來不
好的影響。
由於現實世界和「環」界互相呼應,當現實世界正絞盡腦汁想辦法處理「轉移性
人類癌病毒」這個大問題的時候,「環」界也必須同時去改變癌化的歷史,否則問題
根本無法解決。
阿馨的第二項任務,便是在解決問題之後另外建造一條新水道。
「在這個世界裡,有時也需要神的幫助,而神當然是從處女體內生下來。」
阿馨並沒有因為即將要成為「神」而感到興奮,他覺得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他自
己所能決定的。
他開始邁開步伐,一邊走一邊沉默地思考。
(我在溫斯洛克的廢屋中看到的印第安生涯,究竟具有何杜意義?)
阿馨在溫斯洛完看到的印第安假想空間,當然也是艾略特事先準備好的。
阿馨並沒有向艾略特詢問他安排自己看那一段影像的理由,原先他只認為艾略特
想藉著那段影像讓自己預先演練一遍死亡經驗,直到現在才發現它另有一層含義。
影片中的印第安男人親眼看到妻子和孩子們接連死亡,卻無法出手相救,這份無
力感比自己在面臨死亡時感覺更加沉重,他一直到死前還為自己無法解救妻子和小孩
感到無限悔恨與憤怒。
當阿馨拿下頭套型螢幕的時候,心想他再也不願意去體驗這種事了,即使明知是
處於假想空間內,他也禁不起這種打擊。那個印第安男人在死前看到自己的親人被敵
人殺死,卻又無計可施,實在是一件非常殘酷的事。
(為甚麼一定要我去體驗這個印第安故事呢?)
艾略特的目的在以體驗死亡來鼓起阿馨的冒險精神。正因為他無法再度承受親人
在自己眼前死亡的場景,所以即使有犧牲生命的危險,他也會不顧自身安危地跑去解
救親人。
艾略特以影片中親人被殺害的殘酷場面來刺激阿馨,而阿馨也如他所料地掉進陷
阱中,重新回歸到他的出處。
阿馨帶著複雜的心情往前走著,艾略特則推著輪椅跟在阿馨身後說道:
「請你等一下,你要不要打一通電話?」
「電話?」
「你應該會想要跟某個人說句話吧!」
阿馨之前才剛和秀幸通過電話,他很想聽聽真知子的聲音,但卻又不知道該跟她
說甚麼,也不知道要怎麼解釋自己往後的行為。
老實說,若是讓真知子知道事實的真相,她一定會大吃一驚。
(那只剩下禮子……我現在只想跟禮子講話。)
阿馨在走廊的半途中被艾略特帶到轉角的小房間內,艾略特默默拿出電話筒。
阿馨一邊祈求禮子現在正在家裡,一邊伸手撥下電話號碼。
艾略特安靜地用手勢詢問阿馨,是否要讓對方的影像出現在電視螢幕上。
阿馨不假思索地搖頭拒絕他的提議。
(沒有必要段用電視螢幕,只聽到聲音的話記憶會比較深刻。)
「喂。」
阿馨一聽到禮子親切的聲音,各種情感馬上有如海浪般迎頭襲來,所有的記憶都
隨著禮子的聲音哽在喉頭,令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眼淚一串串掉下來。
阿馨一邊聽著禮子從電話裡傳來的聲音,一邊後悔不該打這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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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地下空間7】
阿馨和艾略特走到走廊的盡頭,他們在盡頭處一扇黑色的門前道別。
艾略特首先伸出巨大的手和阿馨握手,握手的力道並不是很大,阿馨等艾略特鬆
手後又再次握緊艾略特的手。
阿馨的心情十分紊亂,剛才和禮子最後一次談話佔據丁腦子的一大半,他心不在
焉地以迷惑的眼神看著眼前這扇門。
「我好像活得太久了。」
阿馨聽到艾略特說的話,馬上又回過頭來看著艾略特。
那是一張垂垂老矣的臉孔,但是臉上掛著精明的表情,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壽命還
有多長。
「我會一直跟在你的後面。」
艾略特在心中暗自說道。
他和阿馨各自前往不同的地方,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記住我們的約定,一切拜託你了。」
阿馨不厭其煩地殷殷叮嚀著。
他跟艾略特立下一個約定,一旦艾略特從他身上找到治療轉移性人類癌病毒的相
關資料,必須優先治療秀幸、真知子和禮子。
「我知道,你放心吧!」
阿馨再次確定艾略特答應了之後,伸手用力將門打開,跟著身子往門裡面一鑽,
然後門就自動關上。
甫一進門,馬上有股異臭撲鼻而來,這是離子所發出的臭味。接下來,阿馨聽到
擴音器中傳來指示,這間房間除了擴音器傳出的聲響之外,完全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
響,阿馨已經完全被隔離起來了。
艾略特先前已經向阿馨說明所有的流程,在這段過程中阿馨必須按照擴音器中所
指示的步驟去做,才會到達「New Cap」分子裝置的所在地。「New Ca
p」分子裝置巨大的球中心被固定在最裡面的房間,期使每個方位都能受到中微子的
照射。
阿馨遵從擴音器的指示脫下身上的長袍和鞋子,全身赤裸地走向下一個房間。
到了下一個房間,阿馨按照指示仰躺在伸縮台上,接著伸縮台靜悄悄地滑進一條
黑暗、狹窄的通道。在這條通道之間,阿馨的身體被空氣溶合純水的混合液沖洗,以
消除肉體表面上的一切雜質。
阿馨看到頭上接連出現許多紅色數字,都很接近一百,像是99.99、99.
999、99.9999……都是在數字的尾巴加上一個9,顯示出阿馨的肉體在排
去雜質後的純粹指數。
之後,阿馨躺在伸縮台上被運到一個透明長方體的容器中,裡面放滿了比體溫稍
微溫熱的純水,剛好蓋滿阿馨的身體。
這個水槽的外形和棺材有點像,阿馨隨著純水慢慢推向「New Cap」分子
裝置的球中心。
阿馨浸泡在純水中,慢慢地將精神鎮定下來,他已經分不出哪裡是身體,哪裡是
純水,他感覺肉體彷彿和水溶為一體,自己好像變成無數的泡泡,溶化在水中了。
他感覺自己漸漸喪失意識,並嘗試做最後的抵抗,拚命在腦海中回想剛才和禮子
在電話中的對談。
「今天早上胎兒動了哦!」
禮子很高興地告訴阿馨胎動的事情。
阿馨突然想到自己現在身處於大水槽內的模樣,和胎兒在母體的羊水中生長的情
形,具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的周圍充滿黑暗,宛如置身於某個被黑暗支配的小宇宙裡。這裡沒有任何重
力,完全感覺不到身體的重量,也看不到「New Cap」分子裝置將近二百公尺
直徑的球形中心體,他覺得這個黑暗的宇宙中,擁有無限寬廣的空間。
小時候,阿馨很喜歡站在二十九樓的自家陽台上,仰望夜晚的天空。
每當他看到星星和月亮的時候,心中便生出一股想要了解世界構造的渴望,而且
這份理念隨著時日增加而愈來愈強。
他現在身處的地點與超高層大樓的陽台恰好相反,一邊是面對東京灣的高樓,飄
散著鹹溼的海水味道;另一邊則是位於荒涼的沙漠地下一千公尺的地底洞穴,裡頭充
斥著人工離子的味道。
剎那間,阿馨的頭上出現藍色光線,可能是中微子光線的照射。對阿馨而言,那
些藍色光芒就好像是夜空裡閃爍的星光。
「New Cap」分子裝置的球形表面從各個方位射出中微子光線,透過阿馨
的身體射到對面的牆壁上,將阿馨的基因情報一個一個累積起來,基因情報量隨著光
線的強度漸漸增加。
為了讓肉體構造三次元數位化,因此必須接受中微子光線的照射,起初中微子光
線只是通過肉體而已,阿馨本身並沒有任何感覺。接下來為了要得到完整的基因情
報,必須加強中微子的光線強度以破壞細胞,但這時候阿馨仍不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任
何異變。
藍色的光線開始在黑暗中啪啪地閃爍著,並縮短明滅的時間,緊接著,充滿華麗
光輝的藍色光線牽引著白色光,將它帶往黑暗空間的斜切面上去,和流星一樣美麗。
阿馨以平靜的心情眺望著頭上的美麗情景,重新恢復孩童時期觀看夜空的心情。
他覺得自己現在的處境和太空人從地球外面眺望宇宙的情形很類似,愈來愈接近神的
領域。
這時候,阿馨應該聽不到任何聲音才對,而且房間內也有隔音設備,但是阿馨忽
然感覺到有種力量逼迫著耳膜,好像有人在他耳朵旁邊大聲說話一般。
(這裡不可能有其他人存在,大概是假想空間的數位信號燈吧!)
阿馨的腦海中突然插入一個畫面,彷彿將夏卡爾的抽象畫直接插入腦內,但並不
是眼睛看到的畫面,而是宛如將錄影機插頭直接插進腦部,瞬間閃過一個顏色很鮮艷
的畫面。
藍、白的光線連結成繩狀的光帶在空中交錯,使這個黑暗的空間佈滿亮光,光和
光相接觸的聲音便傳到阿馨的耳邊。雖然他聽不到任何聲音,但是可以感覺到耳膜受
到數位信號的壓迫。
阿馨的身體被放到有如宇宙般的無重力空間裡,從純水水槽中浮上來,進入一個
光圈裡面。他覺得自己彷彿脫離肉體,整個心都變得清明起來。
即將要到達沙漠旅程的終點,慢慢地靠近目的地。
他的腦中閃過一些粗粒子聚成的影像,上面還有馬賽克,而且輪廓略微粗糙、模
糊,無論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在腦中浮出自然的影像。
中微子的光線愈來愈強烈,使得阿馨體內的分子構造閞始數位化。隨著解析度的
增加,他腦中粗糙、佈滿馬賽克的畫面開始清晰起來,變成比較自然的影像。
「New Cap」分子解析到此結束,阿馨的自我意識消失了,之前躺在水槽
中的肉體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一些受到中微子光線破壞的細胞殘骸,零散地溶化在
純水中。
在白色光線的照射下,純水裡看不出血的痕跡,只是變成一攤混濁的液體。
阿馨的旅程已經結束了,他存在於現實世界的肉體至此完全消失殆盡,並在「
環」界重新再生。
即使肉體被消滅了,阿馨依然存有意識,中微子光線將他在臨死之前的腦部狀態
以及神經元的化學反應正確地數位化,然後在「環」界中再現。
阿馨在「環」界誕生後,大約需要一星期的時間,嬰兒就會長到當初被放到「N
ew Cap」分子裝置時的年紀與身材,而且會逐漸恢復原來的意識。
阿馨慢慢了解到自己現在是在子宮裡面,這並不是比喻,而是實際浸泡在子宮的
羊水中,遠處猶傳來母體的心跳聲,「咚咚、咚咚……」的聲音在這個既黑暗又幽閉
的球體中慢慢變大……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待在誰的子宮裡面,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快要出生了,具有想
要出去看看外面世界的強烈意志。
阿馨用力將自己的身體推出去,迎面而來的是一道刺眼的光線,那好像是醫院裡
常看到的蒼白光線,他還看到自己和母體之間連著一條奇怪的線,那應該是臍帶。
阿馨用力地揮手想把臍帶切斷,跟著一開口便發出和普通嬰兒相同的哭聲:
「哇!哇……」
他開始了另一段新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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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降臨 1】
在這個梅雨季節難得一見的晴天裡,高山龍司走在海邊的堤防上,並將視線投往
海平面上。眼前正是一幅海灣美景,天邊泛起了彩霞,有幾個人正悠閒地在堤防上垂
釣。
現在離夏天還很早,所以沒有人來這裡游泳,只有兩、三家人在沙灘上鋪塊塑膠
墊,享受野餐的樂趣。
他心滿意足地欣賞著海邊寧靜的景色,在這裡可以擁有充份的想像空間,暫時拋
開現實生活。
距離他在「環」界再生後已經過了半年,阿馨無論是身體或是意識上都和這個世
界搭上調,完全配合這個世界的節奏作息。
去年十月,高山龍司曾一度宣告死亡,屍體是由高山龍司的醫學院同學安藤滿男
擔任解剖,確認龍司已經死亡了。然而,今年的一月,在安藤和他的朋友病理學者宮
下,以及其他同事的協助之下,龍司在長達三個月的長眠之後再度甦醒過來。
這次龍司是從山村貞子的子宮內爬出來的,而且是用自己的力量切斷臍帶,經過
一個星期後,他長成和阿馨離開現實世界時同樣的體格。
由於安藤和宮下根本不知道「環」界是創造者依據現實世界開創出來的東西,因
此也無法理解龍司復活的機械理論。
在「環」界中,龍司死亡的這三個月,相當於阿馨在現實世界二十年的人生,而
且原本屬於阿馨的意識,如今纏繞在龍司的肉體上,重新在「環」界裡展開新生活。
一個曾經被認定死亡的人很難再出去外面交際、應酬,日常生活上也有些不方
便,但很適合埋首於研究工作當中。
在這半年間,龍司將自己關在宮下所提供的研究室裡,從事病毒疫苗的研究。他
把隱藏在自己細胞裡的暗示,一個一個地解開來,花了半年時間,終於完成了「RI
NG」病毒的疫苗。
他已經有半年時間沒有出去外面感受自然的氣息了,因此格外渴望像現在這樣感
受海風吹拂的感覺。當他還是阿馨的時候,他常在自家大樓的陽台上吹著夜風,這個
興趣到現在一點也沒有改變。
龍司看到在那群正在享受野餐樂趣的一家子後面,有個小男孩正在波浪一叫面跑
來跑去,小男孩很小心地慢慢靠近波浪,盡量不去沾濕腳,當波浪打上岸時馬上又跑
離開水邊。
接著,小男孩又蹲在沙灘上玩挖洞堆沙土的遊戲。他裸露著上半身,下半身穿了
件合身的游泳褲,頭上並沒有戴上泳帽。
這個小男孩好像很不喜歡被海水打濕的樣子,動作都很小心翼翼。
阿馨記得他和禮子初次在游泳池相遇的時候,亮次身上的穿著很不搭調,他穿著
格子短褲,頭上戴著泳帽,沒有露出半根頭髮,看起來不像是來游泳的。
一想到這裡,阿馨的心中又湧現出他觸摸禮子肌膚時的感覺、禮子的影像和聲
音,以及她最後所說的話。
(不曉得禮子現在在做甚麼事?)
高山龍司兩手提著裝有冰涼飲料的塑膠袋,以保持身體平衡,緩緩地走在堤防
上。這和在寬廣的沙漠裡走路完全不一樣,堤防的寬度不過數十公分而已,走在這條
狹窄的堤防上,感覺好像是從這一國越過那一國界線似的。
這時,龍司看到在他面前約莫近百公尺的堤防上,坐著一個男子。這個男子正是
沙灘上那個小男孩的父親,也是龍司此行想見的人。
男子專注地看著在沙灘上玩耍的小男孩,一點也不理會有人正朝著他而來,而將
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小男孩身上。
高山龍司在還隔著一段距離時就呼喊男子:
「喂,安藤。」
安藤一聽到有人在呼叫自己的名字,馬上抬起頭向四周看了看。他把視線停在正
向他走過來的龍司身上,然後眉頭緊蹙一下,隨即又恢復面無表情。
在這半年當中,安藤和龍司從沒有見過面,安藤幫助龍司復活之後,就辭去大學
裡的職務,不知所終。
龍司緊靠在安藤身邊坐下來,安藤看也不看他一眼,又把視線移回在沙灘上奔跑
的小男孩身上。
「你不跟我說去哪裡就不見了,真是過份啊!」
龍司說完,就從塑膠袋中拿出一罐冰烏龍茶,仰頭一飲而盡。
然後,他又從袋子拿出一罐冰烏龍茶遞給安藤。
「要喝嗎?」
安藤不發一語地接過來,看也不看龍司一眼就直接打開。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安藤用沉穩的語氣詢問著。
「我問宮下的,他說今天是你兒子的忌日,所以我可以猜到你在哪裡、在想些甚
麼。」
龍司只是很簡單地陳述事實。
因為今天是安藤兒子的忌日,所以宮下推想他可能在這個地方,於是便告訴龍司
這個地點。
「今天是安藤兒子的忌日」,這句話非常奇怪,因為安藤的兒子在兩年前的今天
溺死在這個海邊,這個早已經死亡的小男孩,現在卻在他眼前玩耍,龍司一想到這兒
不由得露出苦笑。
「你有何貴幹?」
安藤大吼地問道。他似乎對龍司的來訪很不高興。
龍司則認為自己特地為了他跑出研究室,搭電車又換了巴士才來到這裡,至少要
受到一點歡迎的表示才對。
不過,安藤似乎對龍司有所誤解。
艾略特曾向阿馨保證,他已經做好再生的一切準備工作了,但依舊無法避免讓人
產生誤解。因為不管在任何世界裡,死人復活的事實都很難被人接受,必須要有一些
預備動作。
其實艾略特並沒有出差錯,他的確做好一切事前的準備工作。
他為了龍司的復活想盡辦法將暗號送給安藤,盡量使用合理的方法幫高山龍司準
備好再生的環境。然後再以讓安藤兩年前已經死掉的兒子再度復活為餌,要安藤幫助
龍司重生。
安藤的兒子是在「環」界完成生和死的過程,只要把小男孩在「環」界前一段歷
史中的生命往另一個時間移動,然後再和遺傳基因相組合就可以簡單地復活。
「環」計劃原本停滯在開始癌化的地方,在半年前龍司復活後,時間才又開始移
動。如果龍司在這之後沒有做任何改善的話,「環」界又會走上癌化的老路子。
龍司一定得用自己的力量去改變停滯的水流,建立新的歷史,將單一遺傳因子的
世界帶回到具有多樣化遺傳因子的世界。
「我當然得感謝你,因為你沒讓我失望,為我做了件好事。」
安藤毫無感情地對龍司說道。
在阿馨來到「環」界之前,他曾多次親身體驗過龍司畢生的所有歷程,因此他也
知道龍司這個大學同學安藤十分優秀。如果沒有安藤這個朋友的援助,龍司絕不可能
以合理的手段誕生出來。
但是,安藤心裡一直覺得自己被龍司利用了,他誤解龍司復活之後,要和山村貞
子串連成一氣,預備消滅這個世界。
對於這些懷疑和指控,龍司既沒有任何辯解,他也沒有表明自己的想法。
他的心中已經抱持一個強烈的理念,未來的人生將是充滿孤獨的,而且忍耐孤獨
的生活就是力量的泉源。
波浪又打上岸來,小男孩站起來往安藤這邊揮了揮手。安藤也舉手回應著,並且
示意叫他回來,於是小男孩一邊踢著沙子一邊走過來。
「爸爸,我喉嚨好乾。」
安藤將龍司遞過來的飲料拿給他,小男孩一接過去馬上仰頭喝了一大口。
龍司看到小男孩張開嘴,冰冷的液體隨即流過他的喉嚨。
雖然小男孩和他是以不同的方式復活,但是小男孩也是從同一個母體中誕生。
「喂,『夥伴』,再喝一瓶吧!」
龍司把手伸進塑膠袋裡摸索著。
小男孩把飲料放在額前,對著安藤詢問:
「我可以喝這個嗎?」
「啊!可以的。」
得到安藤的許可後,小男孩馬上拿著罐子跑回沙灘,他大概是想用空罐子來堆沙
子玩吧!
安藤馬上對著他的背後叫道:
「孝則。」
小男孩站著不動,回過頭來應道:
「甚麼事?」
「不要又跑到大海裡了。」
小男孩笑著說聲「知道了」,然後又轉過頭去。
(他應該還記得當年沉溺海中的事情,因此對大海還存有一份恐懼感。往後如果
沒有克服那份恐懼感,他該如何來渡過這個人生呢?)
「真是個可愛的小孩!」
龍司微笑地說著。看著孩子,他在心裡不禁想著這個孩子若是禮子子宮內的小
孩,不知該有多好。
安藤露出漠不關心的表情,接著質問道:
「你是否可以告訴我,這個世界未來會變成甚麼樣子?」
安藤瞪著龍司看,擺出一副龍司鐵定會知道答案的表情。
龍司的確知道答案,他至少比安藤更清楚未來的展望,但是他不能說出來。
「那你認為如何呢?未來的世界會變成甚麼樣子?」
安藤在龍司的催促之下開始描述著:
「全世界未來會在病毒的侵襲下滅亡。」
因為「RING」病毒將會蔓延到全世界,而且從錄影帶變換成各種不同的傳播
媒體,佔據世界的各個角落。
女性若在排卵期接觸到帶有「RING」病毒的影像媒體,就會產下具有和山村
貞子同樣遺傳因子的個體,其他女性則會因為心肌梗塞而死。男性也是如此,除了擔
當大眾傳播媒體的人員之外,其他人也會在一星期後慘遭橫禍。
身為醫學專家的安藤當然可以預測到結果會變成如何,最後只要是不屬於山村貞
子的遺傳因子都要遭到消滅,而且所有的生命體會被收編成山村貞子單一的遺傳因
子。
「造成那種後果,你也不在乎嗎?」
安藤瞪視龍司的眼神裡充滿了敵意。
龍司面無表情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玻璃瓶,然後遞給安藤。
「你看!」
「這是甚麼?」
「是用病毒製成的疫苗。」
「疫苗?」
安藤注視著手中的玻璃瓶。
龍司經過這半年間的實驗和研究,終於成功地製造出對抗「RING」病毒的疫
苗,而且這個疫苗是經由他個人的親身試驗,比動物實驗更具效果。
「有了這個,就不用擔心病毒了。」
「你是為了拿這個給我,才特地來這裡的嗎?」
「甚麼?偶爾來看看海也不錯啊!」
龍司說完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
安藤用比較溫和的語氣再度問道:
「你是否可以告訴我,這個世界未來會變成甚麼樣子?」
安藤一面撫摸胸前口袋裡的玻璃瓶,一面再問相同的問題。
「我不知道。」
龍司直率地回答。
「你應該沒有不知道的事情吧!你和山村貞子成為夥伴,不是要為生物界重新設
計藍圖嗎?」
聽到這些話,龍司只有露出苦笑的份,心想再多待在此地也是無益。
龍司和安藤聊了一些「鈴」出書後的訊息,以及山村貞子想當「鈴」電影版的女
主角,還有生物進化論的問題後,龍司挺起腰桿,自言自語地說著:「哈哈……嗯,
好了。」
龍司說完便站起來。
「你要走了嗎?」
安藤依舊坐在堤防上不動,抬頭看著龍司。
「時間差不多了。對了,你今後要怎麼辦?」
「想找個無人島,父子倆一起生活,現在也只能如此了。」
「嗯,這很像你的作風。我要一直觀看人類走到最後一步,說不定到時候會出現
一種超越人類智慧的意志力,我一定不會錯過那一刻。」
(放心吧!世界不會變成你所想像的那樣。或許曾經發生過你所想像的世界滅
亡,但是這次不同了。為甚麼?因為我回來了。)
「好好保重,替我向宮下打聲招呼。」
安藤的話,讓龍司停下腳步。
「最後還有一件事……我告訴你人類為甚麼會有進步,那就是因為人類可以忍受
任何事情,唯獨無法忍受寂寞。動物進化的推動力也在這裡,為了逃離寂寞,因此不
得不進步,如果單一的DNA交配的話,可能會非常無聊,還是會有人希望有個別差
異。對了,你在無人島的生活會很無聊哦!
我要你記住這句話,無論你碰到任何災難,一定要挺身去面對它,只要你能累積
各種克服困難的經驗,世界就會變得不一樣。我相信,你應該沒有問題才對。」
龍司說完後,舉起手揮了揮,頭也不回地離開此地。
他最後所說的這些話,恐怕安藤無法完全了解其中真意。不過,他相信未來的某
一天,安藤一定能了解明白。
這時,龍司聽到安藤和小男孩小聲地對談,不由得回過頭去。
「爸爸,這是約定哦!」
小男孩堅定地對安藤說道。
「啊!一定。」
安藤和小男孩立下約定,只要小男孩克服了對水的恐懼感,就可以得到獎勵。
「爸爸一定會遵照約定,帶你去和媽媽見面。」
安藤因為兒子的死而和前妻離婚了。
「媽媽一定會嚇一跳。」
龍司聽到他們父子倆對話的片段,他的腦海中出現了安藤一家人相會的快樂情
景,令他非常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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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降臨 2】
龍司牢牢記住東經和西經的度數,以及和艾略特約定好的時間和地點。他和安藤
碰過面後,從臨海的街道往南走,比頊定時間更早到達指定地點,然後呆呆地望著被
茂密松林覆蓋住的山坡。
龍司在草地上坐下來,等待約定時間的來臨,他和艾略特約好在「環」界的一九
九一年六月二十一日,下午二點鐘抵達這裡。
龍司現在已經在「環」界裡過了半年,而艾略特那個世界的時間則是比「環」界
慢很多。以前「環」計劃使用大量的巨型電腦,因此時間會過得更快,但在大量削減
電腦數量後,僅僅將一年中的時間加快成為五、六年。
對龍司在「環」界的這半年來說,相當於艾略特那個世界的一個月。
阿馨在進入中微子之前,曾跟秀幸和禮子取得聯絡,但他來不及說明事情的原委
就匆匆來到「環」界,如今在現實世界雖然已經過了一個月的時間,但是阿馨的雙親
和禮子可能認為阿馨還在沙漠旅行,只是目前行蹤不明罷了。他們完全不知道阿馨不
僅行蹤不明,連肉體都被毀滅了。
因此阿馨想要留下一些訊息,向他們宣告自己採取這個行動的用意。
於是,他和艾略特交換一個約定,雙方事先約定好時間和地點,然後由艾略特將
阿馨的影像顯示在衛星電視裡,讓雙親和禮子看到他充滿活力的模樣。
龍司看著腕上的手錶,快要到達約定時間了。
就在這時,天空出現某些徵兆,眼前的雲朵變得潔白、乾淨,海面上出現光芒,
天空突然出現一個缺口,看起來好像開了一扇窗似的。
龍司朝著那個缺口吶喊每一個人的名字,對他們述說近況。他看不到對方的臉部
表情,只能將影像和聲音傳給對方。
龍司對著天空解釋他想要根據自己身體內的細胞,研究出如何撲滅「轉移性人類
癌病毒」的方法,然後以這個方法解救秀幸的性命。
另外,他也問到禮子肚子裡的小孩,自從上次在電話中談過之後,應該長得更大
了才對。他希望禮子能以堅定的信心繼續活下來,這是龍司也是阿馨的最大願望。
龍司也提及要如何處置「環」界中「RING」病毒結合其他媒介所產生的突變
種,他有信心解除最初錄影帶中一週後死亡的咒語,只要先將它轉化成程式,然後再
設下簡單的解毒程式就可以消除咒語。
龍司擁有絕對的自信來解決「環」界的困境,因為他懷著克服各種困難的堅強意
志,從現實世界降臨到「環」界來,洞悉整個「環」界的組織,相當於神的地位。所
以不管是原始病毒或是突變種,他都不覺得有何可怕之處。
阿馨一邊將他自己的現況與想法對著天空傾訴,一邊在腦海中想著該如何將「
環」界的歷史導向正常的軌道,並且使現實世界恢復往昔的面貌。
當他還是阿馨的時候,曾經見到沙漠中的灌木群醜陋的癌化情況,也曾在溫斯洛
克的廢墟裡看到老鼠肥大的肚子朝上躺在地面的死狀,他當時更發現山丘上有棵樹開
滿淡粉紅色的花朵,奇蹟地沒有造受癌病毒的侵害。
龍司所有的意念集中於此,暗暗地祈禱被醜陋腫廇覆蓋的樹木能夠回復青翠,他
的腦中頓時浮現出枯萎的樹木開出美麗花朵的情景。
只要「環」界的遺傳因子能重新回復到多樣性,那麼龍司腦中所想像的情景就不
再是個夢。
風呼呼地吹著,雲的間隙也變大了。突然間,雲中央出現觀察者的臉孔,但在下
一秒鐘又立刻消失了。
「沒有關係。」
龍司對著天空深深地點了下頭,心想他們一定會知道自己的心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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