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安藤滿男夢見自己沉入深不見底的海中……突然間,一陣電話鈴聲響起,他隨即
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從床上伸出手來拿起電話筒。
「喂……」
電話筒的另一端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喂、喂……」
安藤滿男揚起聲調催促對方回答,過了一會兒,終於聽到話筒彼端傳來一個既冷漠
又低沉的女人聲音。
「拿到了沒有?」
一聽到這個聲音,安藤滿男覺得自己彷彿被推入海底深淵一般。
他回想起剛才夢見的情景──夢中他不小心被海浪捲走,一時之間失去方向感,掉
入海底深處,任由波浪翻弄著……而且如同往常一般,他感覺到有一隻小手在脛骨附近
撫摸著。
每回安藤夢到有關海洋的夢境時,一定會感覺到一隻小手在他的腳底附近撫觸,然
後長得像有刺水母的五根手指頭會在海底消失,他總是焦急地伸手去撈尋,卻只留下幾
根柔細的頭髮,而那具小小的身體一直往海底深處沉落……話筒彼端的女人聲音宛若夢
中出現的柔細毛髮一般,令人覺得有些厭惡。
「啊……收到了。」
安藤不耐煩地回答。
他早在兩、三天前就收到妻子簽好名字、蓋上印章的離婚協議書,一旦安藤簽上名
字、蓋章之後,這張離婚協議書將立即生效。不過,他還沒有這麼做。
「然後……」
妻子有些倦怠地催促著,她希望能早點將七年的婚姻生活劃上休止符。
「然後怎麼樣?」
「你簽好名、蓋上印章之後,再寄來給我。」
安藤無言地搖搖頭。他曾有好幾次向妻子表明要重新開始的意願,但妻子每次都會
提出不可能實現的條件,去意甚堅,久而久之,安藤也開始對自己拋開自尊去懇求她的
做法感到疲倦。
「我知道,照妳所說的去做就是了。」
安藤十分爽快地答應了。
妻子一聽,不禁沉默了一下,然後聲音嘶啞地說道:「你到底要怎樣?」
「怎樣?我有說要怎麼樣嗎?」
安藤摸不著頭緒地反問道。
「就是你對我所做的事呀!」
安藤緊握著手中的話筒,無奈地閉上雙眼。
(即使離婚了,她還是會每天早上打電話來責怪我同一件事情。)
「我覺得很抱歉……」
安藤嘴巴這麼說,心裡可不這麼想;他只是應付一下妻子,安撫她的心情。
「是他長得不可愛嗎?」
「妳在胡說些甚麼!」
「可是……」
「不要問這些我完全聽不懂的問題。」
「那你為甚麼會做出那種事情?」
妻子聲淚俱下地控訴著,彷彿即將陷入瘋狂的狀態。
安藤很想立刻掛上電話,教她不要再打電話來了,不過基於補償的心理,當下決定
靜靜地忍受妻子的責罵,任由她發洩心中的怒氣。
「至少你也說些甚麼嘛!」
「要說甚麼?在這一年又三個月的日子裡,我們每天只是不停地談論那件事,我想
已經沒有甚麼可說的了。」
「把孩子還給我!」
妻子只顧著悲傷地喊叫,根本不去正視事情的對錯。
事實上,安藤也很希望上天能把兒子還給他們,但他知道光祈求上蒼幫忙、請求神
的憐憫也無法挽回兒子……為了要讓妻子的心情穩定下來,他極力好言相勸道:「那是
不可能的。」
「如果可以還給我的話……」
安藤眼見妻子被過去的不幸包袱束縛住,無法迎接新生活的樣子,不由得感到非常
痛心。已經失去的東西是不可能再回來了,如今他只能盡力規勸妻子好好經營兩人的關
係,計劃未來的新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安藤不想因為這種事情而導致兩人離婚,只要能讓他們倆恢復往常那樣的夫妻關係
,不管任何事情他都願意去做。
然而妻子只是一味地把責任往安藤身上推,令他不知該如何去面對未來的生活。
「還給我……」
「妳到底要怎樣才肯罷休?」
「你應該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
安藤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氣聲。
妻子經常自言自語地重複相同的話語,很明顯已經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安藤曾經向她介紹一家朋友開的精神科醫院,但這對妻子來說是多餘的,因為她的
父親本身就是醫院院長。
「我要掛電話了。」
「你一直都在逃避。」
「我只是希望趕快把這一切忘掉,重新再來。」
安藤知道對妻子說這些話根本無濟於事,但他想不出究竟還能說些甚麼。
當他正要掛上話筒之際,話筒那端傳來妻子的吼叫聲:「把孝則還給我……」
安藤掛斷電話之後,妻子呼喊「孝則」的悲痛聲音依然在他的房裡縈繞不去。
他不禁喃喃唸道:「孝則,孝則……」
安藤神情痛苦地躺在床上,以雙手抱住頭,身體蜷縮起來。
過了好一陣子,他看看時鐘,知道上班時間快到了,因此不能再這樣下去。
安藤為了不讓電話再打進來,乾脆把電話線拔下來,然後打開窗戶讓清新的空氣流
入室內。窗外傳來停在附近電線桿上的烏鴉叫聲,使得久未接觸大自然事物的安藤感到
十分驚訝。
在他夢見一片漆黑的海底,以及聽到妻子的吼叫聲之後,能聽到如此清脆的鳥叫聲
,心裡不禁感到舒暢許多。
這一天──星期六在秋日晴朗的天氣裡揭開序幕,儘管天氣如此舒適,安藤的內心
深處卻湧起一股悲傷,不停地眨著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
他拿起衛生紙擤了擤鼻子,再度倒回床上,不料先前強忍住的淚水竟奪眶而出。他
由一開始無聲的掉眼淚,到後來變成哽咽、啜泣,然後一把抱住枕頭,不斷地呼喚著兒
子的名字。
這種突來的悲傷並不是每天都會發生,純粹是由於某種觸媒所引起的。
最近這兩個禮拜以來,他都沒有為死去的兒子流過眼淚。但即使流淚的間隔變長了
,突然湧現心頭的悲傷卻一點也沒有減少,而且這種情形或許會持續好幾年吧!
一想到這件事,安藤心中頓時萌生一股絕望的念頭,並從夾在書本中間的信封裡拿
出兒子溺斃後所留下的幾根毛髮。
那天安藤在海中尋找兒子時,戴在無名指上的結婚戒指不小心拽下幾根兒子的頭髮
,之後兒子的遺體沒有浮上來,因此不能施行火葬;
對安藤來說,這些毛髮就等於是兒子的屍骨。
安藤將這些毛髮放在臉頰上,藉此回憶自己與兒子肌膚接觸的感覺。
他一閉上眼睛,兒子的臉龐登時浮現在腦海中。
刷過牙之後,安藤裸露上半身站在鏡子前面,他用手托起下顎,輕輕地左右轉動著
舌尖去觸碰牙齒,感覺還有少許齒垢殘留在牙齒上,下巴和脖子附近也有鬍子殘渣。
他拿起剃刀在脖子處刮下幾根鬍子,一抬起下巴,從鏡中看到頷下的蒼白喉嚨。
安藤再度拿起剃刀,將刀鋒對著喉嚨,從脖子往胸部、肚子滑下去,一直到肚臍附
近才停止,肌膚的表面浮出一條白線。
此時,安藤將剃刀當作手術刀,想像正在解剖自己的肉體。他常常解剖屍體,很清
楚胸腔內部的構造,裡面有一顆拳頭大小的心臟,在兩片粉紅色肺部的伴隨下不停地跳
動;只要稍微集中意識,就可以聽見胸腔裡面傳出一種很執拗的胸痛聲。
(我不知道那份悲傷附著在體內的哪個地方,如果是附著在心臟的話,我將會用這
隻手將那無盡的悔恨給挖出來!)
他的手心不停地冒出汗水,手中的剃刀變得有些滑溜。安藤將剃刀放在洗臉台的架
子上,然後將臉轉向旁邊,忽然看到喉嚨右邊有一道血痕。
(這一定是剛才刮鬍子的時候,不小心割到皮膚了……)
當刀片割到皮膚的那一瞬間,他理應會有刺痛的感覺;然而只看到皮膚上的傷痕,
卻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
安藤覺得自己最近對疼痛的感覺有些麻痺。起初,他有好幾次一看到血就以為自己
受傷了,但久而久之也不覺得有甚麼稀奇。
他一邊用毛巾按著脖子,一邊拿起手錶來看。
(現在已經八點半,該去上班了。)
安藤現在只能將全副精神寄託在工作上,唯有埋首於工作時,他才能暫時從過去的
記憶中跳脫出來。
他身兼K大學醫學院講師和東京都監察醫務院法醫,只有在解剖遺體的時候,才能
讓他暫時忘卻喪子之痛。雖然這種事情令人難以置信,但他的確只有在和屍體相處的時
候,才能從愛子死亡的殘酷事實中得到解脫。
安藤走出玄關,在通過大樓的大廳時,習慣性地看了看手錶。
(今天比平常晚了五分鐘。)
於是,他急急忙忙地趕往車站。
(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名和蓋章只要花五分鐘,只要花五分鐘就能切斷我和妻子之間
的依靠和牽絆……)
從安藤住的公寓到學校途中會經過三個郵筒,他決定要將離婚協議書投進第一個郵
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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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解剖 1】
今天輪到安藤解剖屍體,他正在監察醫務院的辦公室裡翻閱待會兒要解剖的死者
資料。
十月中旬應該不是很容易出汗的季節,但是安藤很會流手汗,一天中要洗好幾次手
;他在比較現場狀況的照片時,手心仍不停地出汗,已經到洗手間洗過好幾次手。
安藤將附在屍體檢驗調查書中的數張人造偏光板照片放在桌上,仔細看著其中一張
照片,上頭有一個體格魁偉的男子把頭靠在床邊,看不出他有其他的外傷;第二張照片
則是頭部向上,沒有淤血,脖子也沒有被綑綁的痕跡。
接下來的任何一張照片中,完全找不到可以確定死因的傷痕。
安藤心想這或許和犯罪無關,應該是死於非命或猝死……但是在法律上,不可能將
死因不明的屍體送去火葬。
照片中屍體的雙手和雙腳呈大字型張開,安藤非常了解這具屍體的生平,他怎麼也
料想不到自己會親手解剖大學同學的遺體,況且對方在十二個小時之前還是個活生生的
人!
高山龍司和安藤一起渡過六年醫學院的時光,當時幾乎所有的畢業生都將目標放在
臨床醫生這個方向,安藤卻選擇法醫學,因此被其他同學稱為「怪物」。然而,作風更
奇怪、完全脫離醫學課程的是高山龍司。
高山龍司在醫學院以相當優異的成績畢業,之後又去唸文學院的哲學系。他死亡時
的頭銜是文學院哲學系的講師,專攻理論學,雖然和安藤隸屬不同學部,但兩人一樣獲
得講師的職位。
高山龍司才三十二歲,比重考兩次的安藤滿男年輕兩歲。
安藤注視寫著死亡時刻的記事欄,上面記載的時間是昨晚九點四十九分。
「死亡時間還真正確呢!」
安藤一邊說,一邊抬頭看著擔任解剖見證人的高個子警官。
(龍司應該是一個人住在東中野的公寓,一個獨自生活的單身男子被發現猝死在自
己的房子裡,而且死亡的時間竟然如此準確……)
「是偶然被發現的。」
高個子警官若無其事地回答之後,便在旁邊的椅子坐下來。
「哦?是甚麼樣的偶然呢?」
安藤出聲問道。
高個子警官轉向另一位見證人──年輕檢察官詢問道:「高野舞小姐有來吧?」
「嗯,剛剛在家屬等候室那邊有看到她。」
「可以叫她過來嗎?」
「好的。」
語畢,檢察官隨即走出辦公室。
接下來,高個子警官向安藤解釋:「高野舞小姐並不是死者的家屬,而是第一個發
現死者屍體的女性,所以我們請她過來這裡做見證,此外,她是仰慕高山講師的女大學
生,好像也是他的女朋友。如果您在看過調查書之後還有疑問的話,隨時都可以提出來
。」
通常在行政解剖完成之後,警方就會將遺體交給死者家屬,而高山龍司的母親、兄
嫂,以及發現死者的高野舞都在等候室等待。
高野舞在年輕檢察官的帶領下進入辦公室,在確認是她本人以後,安藤馬上站起來
說聲:「要麻煩妳一下。」
高野舞今天穿著一件款式樸素的深橘色洋裝,手裡拿著一條白手帕,襯托出白皙的
皮膚。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女性特質非常引人注目,無論是標緻的鵝蛋臉、纖細的四肢或
完美的五官、曲線,每一部份都是無懈可擊。
安藤彷彿看到她皮膚下的器官色澤和完整的骨骼,心頭忽然湧現一股想要伸手去加
以觸摸的慾望。
高個子警官為他們介紹彼此的姓名之後,高野舞在安藤的勸說下坐在椅子上,並將
手放在一旁的桌上。
安藤看著高野舞一臉灰白的模樣,似乎有點貧血,於是問道:「妳這好吧?」
「沒、沒事。」
高野舞將手帕壓在額頭上,在低下頭之前稍微往床舖那邊瞄了一眼,然後拿起警官
為她倒的水飲用。
等到情緒比較穩定之後,她才抬起頭來,以虛弱到幾乎聽不到的細微聲音說:「對
不起,請……」
安藤見狀,馬上會意過來。他猜想高野舞可能剛好碰上經期,在過於勞累的情況下
才會產生嚴重的貧血。
「其實這名死者──高山龍司是我學生時代的朋友。」
安藤為了讓高野舞感覺自在一些,主動對她提起自己和高山龍司同是醫科生的事情
。
聞言,高野舞原本下垂的眼睛突然往上一看。
「老師和安藤先生是同學嗎?」
「嗯,是的。」
高野舞備感親切地瞇起雙眼,露出一副碰到老朋友的表情,然後又低下頭來。
「敬請指教。」
(如果是老師的朋友,應該不會隨便處理遺體……)
安藤從高野舞臉上的表情變化,猜出她心中的期盼。
事實上,不管解剖檯上的屍體是不是安藤的朋友,他手中的手術刀都會以同樣的俐
落度進行解剖。
這時,高個子警官插嘴說道:「高野小姐,可不可以請妳再將發現死者的情況跟醫
生說明一下?」
警方特地請第一個發現死者的高野舞來這裡,直接將昨晚九點五十分前後所發生的
事情跟負責解剖的安藤說明清楚,說不定可以進一步確定高山龍司的死因。
高野舞以低沉的音調向安藤述說經過情形,內容就和昨晚她向警察說的一樣。
「昨晚我洗完澡、把頭髮吹乾的時候,電話突然響了起來,當時我馬上看一眼時鐘
……這是我的習慣,而且我可以從當時的時間猜到這通電話是誰打來的。
以往都是我打電話給高山老師,老師很少打過來給我,而且時間大多不超過九點。
因此,剛開始我沒想到是老師打來的電話,拿起電話應了一聲,馬上就聽到對方發出一
陣悲鳴聲;我本來以為是惡作劇的電話,嚇了一跳就把電話拿開了,但悲鳴聲突然變成
呻吟聲,最後就沒有聲音了。
我害怕得再度拿起話筒來聽,想要知道究竟發生甚麼事情。突然間,我的腦海中浮
現高山老師的臉,並意識到話筒彼端的悲鳴聲很像是高山老師的聲音……一想到這裡,
我馬上撥電話給高山老師,但是電話一直佔線,我這才確信剛才打電話來的一定是高山
老師,而且他可能已經發生意外了。」
「龍司在電話中沒有說話嗎?」
安藤詢問道。
高野舞則靜靜地搖搖頭回答:「嗯……沒有說半句話,我只有聽到悲鳴聲。」
安藤手裡拿著一張紙記錄著,又催促道:「然後呢?」
「我只花了一個鐘頭轉乘電車就到達老師的公寓,然後走進公寓,來到廚房,看到
一張六疊(注:二疊相當於一張榻榻米大小)大的床上……」
「房間的鑰匙呢?」
「老師他配了一付鑰匙放在我這裡。」
高野舞有些害羞地說道。
「房間是從裡面反鎖的嗎?」
「嗯,房間是鎖著的。」
安藤繼續問道:「妳進去房子裡面,然後……」
「我看到老師的頭倒在床舖邊緣,以仰睡的姿勢張開雙手雙腳……」
高野舞說到這裡停頓下來,只見她搖了搖頭,試著回想當時的情景。
其實安藤手裡那幾張照片所拍攝的內容,正是她所描述的景況。他把那些照片當成
扇子,輕輕地搧著出汗的臉龐。
「房裡的擺設有沒有甚麼不一樣的地方?」
「這倒是沒有,但是電話筒沒有放回原位,『嘟嘟』聲一直響著。」
安藤將高山龍司的檢驗報告書和高野舞所說的話互相比較、參考,重新整理當時的
情況。
(龍司一定知道自己的身體產生不同的變化,因此打電話向高野舞求救。
可是,他為甚麼不撥119呢?如果只是覺得胸部疼痛,那麼應該有充份的時間可
以打電話……就一般情況來看,應該會先打電話叫救護車才對。)
「是誰打電話給119的?」
「是我打的。」
「從哪裡打的?」
「在高山老師的房間。」
「在那之前,龍司沒有打電話給119吧?」
說完,安藤朝警官使一下眼色,只見警官輕輕地點頭示意。
安藤突然覺得高山龍司有可能因為戀人過於冷漠而決定自殺,他在喝下毒藥之後,
馬上打電話給戀人,想藉此折磨她,於是在臨終前留下痛苦的悲鳴聲。
不過,安藤在看過報告書之後,得知現場並未找到裝毒品的容器,也沒有任何證據
證明高野舞跟龍司之間的關係,因此自殺的可能性很低。
更何況,就算不是很了解男女之事的人,也能一眼就從高野舞的表情看出她很尊敬
龍司,根本不可能讓自己所愛的人走上自殺一途;從她那潤濕的雙眸來看,有的只是無
盡的哀傷。
每天早上,安藤已經很習慣看到鏡中那個悲傷的自己,他知道心裡的悲傷是無法偽
裝出來的。再者,一個負心女子根本沒有膽量到監察醫務院來領取解剖後的遺體,而且
高山龍司那種有膽量的男子,不可能只因為被女朋友拋棄就想要自殺。
(會不會是頭部或心臟的原因?)
安藤猜測會不會發生急性心肌功能不全,或是內出血的情況。
這時,擔任解剖助手的臨床檢查技師走進辦公室,低聲說道:「老師,一切都準備
好了。」
安藤一聽,站起來說:「我過去一下。」
等解剖完畢,所有事情就會水落石出。
以安藤多年累積的經驗來看,應該不至於查不出高山龍司的真正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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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解剖 2】
秋日和煦的陽光從窗戶照射進來,卻依然驅不散走廊上黑暗、潮濕的氣氛。
安藤走在解剖室的廊上,腳下的橡皮靴發出吱吱的聲響,前後還跟著臨床檢查師和
兩位刑警。至於其他人員,像是助手、記錄者、攝影師,都已經先到解剖室做好準備工
作了。
一打開門,安藤立刻聽到水管的流水聲,助手已經站在解剖檯的水槽旁邊。這個水
槽是用來洗滌工具,水龍頭比一般的尺寸大,流出來的水流很大,而且是白色的。
這間十坪大密室的地面有點積水,因此包括見證官在內,解剖室內的八個人全都穿
上長筒靴。通常在解剖屍體的時候,水龍頭是不會關的。
高山龍司全身赤裸地躺在解剖檯上,他的身高大約一百六十公分左右,肚子周圍堆
滿脂肪,肩部到胸部之間的肌肉發達,宛若山丘一般隆起。
安藤慢慢舉起高山龍司的右手,感覺不到任何力量,證明已經沒有生命跡象。
(沒想到這隻強而有力的男性手腕,此時竟像嬰兒的手一樣讓我隨意撥弄。)
在大學時代的腕力比賽上,沒有人是高山龍司的對手,同學們一將手放在桌上,馬
上就會被他扳倒。
安藤往下腹部看去,只見高山龍司的性器官在茂密的陰毛中縮成一團,龜頭的部份
幾乎被包皮覆蓋住,其脆弱的模樣剛好與他壯碩的肉體形成強烈的對比。
(說不定龍司和高野舞之間並沒有男女關係。)
安藤看著高山龍司的性器官,心中頓時興起這種奇妙、幼稚的想法。
他拿起手術刀,首先從下巴的下方插進去,然後直直地切下,一直到下腹部才收勢
。
距離高山龍司死亡的時間已經過了十二個鐘頭,屍體內部已經完全沒有體溫。安藤
用器具把肋骨折斷,並且一根根拿開,然後取出左右兩邊的肺臟,交給一旁的助手。
高山龍司的肺臟呈現非常漂亮的粉紅色。他在學生時代就是個頑固的禁煙主義者,
出社會之後,應該也繼續堅持這個原則吧!
助手迅速地口述肺臟的重量和大小,記錄官則謹慎地記錄、拍下照片。
高山龍司的心臟上覆蓋了一層薄膜,由於光線反射的緣故,呈現出黃色和白色,重
量有三百一十二公克,比一般人大一些;而心臟的重量通常是人體重量的○.三六左右
。
從外表看來,這顆在十二個鐘頭前還在跳動的心臟有很多部份已經壞死;左側脂肪
膜上的動脈則由於血栓等原因,導致血液無法流到前面,心臟遂停止跳動,這是典型心
肌梗塞的症狀。
從壞死的情況來研判,安藤可以推測死因是血管阻塞,尤其是在左冠狀動脈分枝的
正前方引起阻塞,致死率非常高。至於,究竟是甚麼原因引起血管阻塞,則必須等到明
天以後的檢查工作告一段落才能確定。
安藤非常有自信地向助手說明死因是──「因左冠狀動脈阻塞而引起的心肌梗塞」
。接著,他取下肝臟,並確認腎臟、脾臟和腸子其他器官是否異常,也檢查胃的內容物
,但是並沒有特別的發現。
正當他要切開頭蓋骨的時候,助手突然叫道:「老師,等一下!你看看喉嚨的地方
……」
說完,助手伸手指著被切開的喉嚨裡面。
安藤看了之後,發現咽頭部位的粘膜已經潰瘍,但由於範圍不是很大,如果沒有助
手提醒,他也不會去注意到。
(這應該和死因無關吧!
還是先做個切片檢查,等到化學檢查結果出來就知道了。)
緊接著,安藤在高山龍司的頭部劃下一刀,從後腦往額頭把頭皮剝開來,只見眼睛
和嘴巴的部位覆蓋著一些粗硬的毛,頭皮裡面則露出一層白色的東西。
安藤拿開頭蓋骨,將整個白色的腦子取出來,上面佈滿無數的皺褶。
當年高山龍司也是醫學院的優異學生之一,他不但會說英、德、法語,還可以從一
篇剛發表的論文中提出很多艱深的問題,有時甚至連老師都對他感到畏懼。
但是,高山龍司愈往醫學的深處鑽研,反而愈將重心轉移到純數學的領域上面。
那時他們班上很流行暗號遊戲,每個人依照號碼出題目,誰最早解出答案誰就贏,
結果通常是高山龍司獲勝。
安藤總會故意出一些困難的暗號題目,但很快就被高山龍司解開了。而且每次一被
高山龍司解題成功,安藤總覺得自己的心事被人家知道一般,不禁感到有些膽寒。
除了安藤以外,其他學生都無法解答高山龍司的暗號題目,而安藤也只有一次成功
地解讀他所出的暗號題目。
其實安藤那次之所以能夠解出答案,不過是瞎貓碰到死耗子,並不是運用邏輯理論
思考的結果。當時,他在苦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偶然看到窗外賣花的看板,從看板上記
載的電話號碼得到靈感,因而聯想到關鍵字串之謎。
當時,安藤對高山龍司抱持近乎嫉妒的態度,他經常感覺自己受到龍司的支配,精
神上備感壓迫,在好幾次暗號競賽中喪失了自信心。
如今安藤凝視高山龍司這個超乎常人的頭腦,它在外觀上和普通人腦沒有多大的差
別,只是重量比平均值重一點。
(龍司生前到底是如何運作這個腦子來思考呢?
他對於純粹數學有著濃厚的興趣,如果能再存活十年的話,絕對會在這個領域展現
一番傲人的成績。)
安藤對於龍司這項稀有才能,感到既憧憬又嫉妒。
龍司大腦縱裂的溝痕很深,好像山峰一般,整個前頭葉高高地聳立著。
由於心肌梗塞導致心臟停止跳動,一切生理活動停止運作,呈現腦死狀態,龍司的
肉體目前正處在安藤的支配之下。
安藤確定腦部沒有異常,便將頭蓋骨放回原來的位罝。從他拿起手術刀之後,已經
過了五十分鐘,而一般解剖工作會在一個小時左右完成。
大致檢查完畢之後,安藤登時心念一轉,將手伸進龍司已被掏空的下腹部內側,用
手描往裡面探一探,接著取出兩顆像鵪鶉蛋大小的小球。
這兩個睪丸的顏色呈灰色,正滑溜溜地滾動著。
安藤不禁在心底問道:(龍司沒有遺留下子孫就死去,他和失去一個三歲零四個月
兒子的我比較,究竟哪一個比較悲哀?)
他沒有任何猶豫,立刻在心中提出回答──「我比較悲哀!」
(至少龍司是在不知不覺之間去世的,不具有任何實質上的悲傷……)
「悲傷」這種情緒往往會形成一種強烈的痛楚,彷彿拿著刀子在心口劃下千萬道傷
痕,而這種痛處並不存在於龍司的人生中。
擁有小孩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喜悅,不過,失去這份喜悅的悲傷卻是經過好幾百年也
無法抹滅掉的。
安藤看著這兩個沒有達成任何任務的睪丸,心中不停地湧現複雜的思緒。
接下來便是將屍體縫台,安藤先將舊報紙搓成圓形,塞在龍司已被掏空的胸、腹部
,使它具有充實感,然後開始縫合。
等到頭部也縫合了,安藤再將龍司的遺體全部清洗乾淨、穿上浴衣(注:和式睡衣
)。
(龍司,你瘦下來了。)
龍司體內的內臟都被取出來,整個軀體看起來比解剖之前更瘦。
(為甚麼我從剛才開始,就不斷地在心中對著遺體說話?平常不會有這種情形發生
啊……或許是遺體散發出一股讓人想要述說的氣氛,又或者是和龍司從學生時代就認識
的緣故吧!)
安藤準備將遺體入殮,旁邊兩位助手幫忙抬起屍體,這時他突然感到心中好像傳出
龍司的聲音,而且肚臍部位傳來奇妙的搔癢感覺,用手去抓也無法止癢。
於是安藤走到棺木旁邊,伸手去撫摸龍司的胸部和腹部,結果在他的腹部附近摸到
一個小而堅硬的突起物。他輕輕地掀開浴衣,仔細地查看一下,發現在肚臍上方皮膚的
接縫中,居然有一點點報紙截角露在外面。
安藤在縫合屍體的時候非常謹慎,報紙截角之所以會露出來,是由於搬動遺體時,
報紙伸展開來,因而從裂縫處露出來。報紙沾染上薄薄的血跡和脂肪,安藤將報紙上那
層白色脂肪薄膜擦去,只見上面出現幾個小小的印刷數字。
他將臉靠過去,仔細讀著報紙上面分成兩行的六個數字──178
136
(這是股票欄版面上的數字嗎?還是聯絡處的電話號碼剛好排成兩列?或者是電視
欄G碼的數字?
不管是在哪一個新聞版面上,要找出只有六個數字並排的機率並不是那麼高。)
安藤一時之間想不出其中的關聯性,只能暫時將這六個數字記在腦子裡。
接下來,他用戴著橡皮手套的指尖將露出來的報紙塞回肚子裡,並且砰砰地打了幾
下,確認肚皮表面是否有鼓起來之後,再將浴衣拉攏。
安藤不放心地再次用手撫摸著龍司渾圓的腹部,確定上面沒有任何東西,才一步一
步地往後退去。
突然間,他感到有股惡寒從背脊竄升上來,身體莫名地震動一下。
安藤心生詫異地想拿下橡皮手套,在他舉起手腕之際,手背卻碰到解剖檯上龍司的
手肘,瞬間感到寒毛直豎。他順手拿來一張腳凳墊在腳下,好奇地注視龍司的臉;龍司
緊緊閉著雙眼,睫毛好像準備要張開一般地眨動。
旁邊水龍頭滾滾流下的水流聲非常吵,解剖室裡的每個人都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
只有安藤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氛。
(這傢伙真的死了嗎?)
安藤一邊質疑龍司是否真的死亡,一邊又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非常愚蠢的問題。
他怔怔地看著龍司的腹部,代替內臟被塞進腹部的報紙團似乎正在裡面移動,腹部
輕微地上下顫動著。
(但是……為甚麼其他助手及警官都沒有注意到這種情況呢?)
安藤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就在下一秒鐘,他感覺到一陣尿意,同時好像聽到龍司腹中的報紙傳來摩擦的沙沙
聲響……然而他膀胱內的尿意幾乎已經到不能忍耐的地步了。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 解剖 3】
解剖結束後,安藤往大塚的JR車站方向走去,打算去吃午餐。
他好幾次停下腳步回頭張望,隱約感覺有些不安。
安藤不知道自己心中為何會有這種不安感,更不曉得原因出在哪裡。到目前為止,
他曾解剖過將近一千具的遺體,為甚麼只有今天特別感到不安呢?
他一向對解剖工作抱持謹慎、莊重的態度,像今天從腹部的縫合處露出報紙的情形
從不曾發生過。
(可能是因為那點細微的疏忽,才會引發這種不安感吧!
不,不是那樣的……)
安藤來到經常光顧的中華料理餐廳,叫了一份今日特餐。
現在時間是十二點五分,可是店裡的客人和平常比起來少很多,除了安藤之外,只
有櫃台旁邊的那張桌子坐著一位正在吃麵的中年男子。
那個中年男子戴著皮製登山帽,偶爾將視線投向安藤,令安藤覺得很不舒服。
(他為甚麼不把帽子脫下來,還一直盯著我這邊看呢?)
安藤此刻對這類細微的事情非常敏感,很想去探究其中所含的意義。
從龍司肚子裡跑出來的報紙上面印刷的六個數字浮現在安藤腦中,教他怎麼甩都甩
不開,始終在他眼前一閃一閃地浮現著。
(有可能是電話號碼嗎?)
就在這時,安藤注意到戴登山帽的男子背後放著一台粉紅色電話機,他不禁想拿起
電話筒,以這個號碼打打看。
安藤很清楚都內的電話號碼並不是六個數字,不過話筒的另一端如果有人回答的話
……「安藤嗎?剛才你把我弄得痛死了,還把睪丸拔下來……」
他的腦中響起龍司向他質問的聲音。
「讓您久等了。」
服務生聲調平淡地說著,同時將中華蓋飯附湯的套餐放在桌上。
中華蓋飯的配料中,有兩個鵪鶉蛋藏在青菜下面,剛好與龍司的睪丸大小相同。
安藤見狀,猛吞了一口口水,並將桌上已經變溫的水一口氣喝完。
他不是那種否定超自然現象的科學家,卻仍不免對自己始終執著於那六個數字感到
愚蠢。安藤的腦中不受控制地掛念著「178、13
6」這幾個數字,努力地思考龍司這個暗號狂到底想傳達甚麼樣的訊息。
(暗號!)
安藤一面用湯匙喝完湯,一面將餐巾攤在桌子上,拿起插在胸口的原子筆將數字寫
下來。
假設以A為0、B為1、C為2、D為3、E為4、F為5……Z為25來相對的
話,用二十六個英文字母與0到25的數字互相替換,這是換字式暗號的基礎,作為暗
號來說是最簡單的。
如此一來,安藤首先試著將「1、7、8、1、3、6」這六個數字分解,分別以
英文字母去替換,可變換出:BHIBDG連續唸的話,則是「BHIBDG」。即使
不查字典,安藤也知道這個單字不存在。
接下來的方法是將一位數和二位數的數字分開來思考。
如果將數字視為英文字母二十六進位法的數字來假定為換字暗號,對於78或81
這種數字就沒辦法替換,因為絕對不會有超過26以上的二位數字。
這種情形可以用分割方法來對應英文字母,安藤將過程寫在紙上。
178136
RIBDG178136
BHING178136
RING這裡面具有意義的單字只有一個,那就是「RING」。
安藤在口中喃喃確定這個字音,「RING」除了有「鈴」這個名詞意思之外,還
包含鳴聲、響聲、通知、信號等動詞意義在內。
(這是偶然嗎?從龍司的腹中露出的一截報紙,將其中所載的數字列替換成英文字
母後,偶然形成「RING」這個單字。)
此時,不知從何處傳來警報聲。安藤想起小時候在鄉下曾經聽過火警警報聲,那天
晚上父母由於加班尚未返家,只有祖母和他待在家裡。
淒厲的警報聲打破夜晚的寂靜,安藤連忙塞住耳朵,將身體縮在祖母的膝蓋旁顫抖
著。當時他並不知道那是火警的警鈴聲,只是從那陣聲音中嗅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接
收到不幸的預告。
就他在聽到火警警報聲的一年後,父親意外身亡了。
安藤的食慾盡失,胃部湧起一股想嘔吐的不適感,於是他將中華蓋飯移到旁邊,另
外向服務生要了一杯水。
(龍司,你是不是要傳達甚麼訊息給我?)
一個小時前,龍司的遺體被放進棺木裡,然後由警方交給家屬。
高野舞見到龍司的遺體,馬上趨前恭敬地行了一個禮。
今晚是守靈之夜,明天就是火葬的日子了。如果可以,安藤想要親眼確認龍司的肉
體變成灰燼的情形,因為他的心中隱隱覺得龍司好像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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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解剖 4】
安藤在K大學本部聽完一場由法學院主辦的演講之後,低頭看了一眼手錶,然後朝
著與高野舞約定的圖書館走去。
昨天高野舞打電話到監察醫務院,剛好碰到安藤值日,他一聽到電話中的聲音,腦
中馬上浮現一張秀麗的臉孔。
安藤偶爾也會接到死者家屬的電話,他們幾乎都是打來詢問死亡原因的。
但是,高野舞打電話來卻是別有目的。她在解剖結束的當天晚上,偷偷地從守靈儀
式上溜到高山龍司的住處,幫他整理未發表的論文,卻從中聯想到一些或許和龍司的死
因有關的靈感、線索。
安藤一方面要得到寶貴的情報,另一方面也想再見到高野舞美麗、清純的容貌,於
是告訴她明天下午要參加大學本部的演講,之後有充份的時間可以和她詳細討論。
他告訴高野舞演講的結束時間,然後由高野舞指定見面地點──圖書館前面,櫻樹
下的長板凳。安藤在這個校區實習兩年,從來沒有和朋友們相約在圖書館前的長板凳見
面,倒是常常和當時在文學部就讀的妻子約在銀杏樹下。
他從很遠的地方就看到高野舞坐在長板凳上,或許是她穿著素色洋裝的關係,看起
來比十天前在監察醫務院遇到時更年輕。安藤繞到正面想要確認她的臉,可是她的視線
一直盯著手上的書,似乎沒有要把頭抬起來的意思。
高野舞聽到一陣腳步聲朝她所坐的位置接近,終於把頭抬起來。
「高野、舞……小姐。」
安藤出聲叫道。
「啊!那天辛苦你了。」
對於解剖戀人的法醫,要以甚麼方式打招呼呢?
除了這句話之外,高野舞想不出其他詞句來。
「我可以坐下來嗎?」
安藤沒有等高野舞回答,便直接走到長板凳,坐在她的身旁,然後把腳交疊在一起
。
「檢查結果出來了嗎?」
高野舞聲音平淡地詢問道。安藤則稍微看一下腕錶才說:「妳有時間嗎?如果可以
的話,我們到那裡去喝杯茶,我有些事想問妳。」
高野舞無言地站起來,順手拉了一下裙襬。
高野舞和安藤走進一家咖啡店。
這裡是學生們經常逗留的地方,不過這個時間客人不多,不會太嘈雜。他們選擇可
以看到通道的窗邊位置坐下來,女服務生立即送來茶水和紙巾。
「水果聖代。」
高野舞沒有稍事休息就點了餐點,儘管這一點讓安藤感到有些驚訝,他仍跟著點了
一杯咖啡。
「我喜歡。」
女服務生離開後,高野舞才意識到現自己點「水果聖代」顯得有些孩子氣,於是聳
聳肩說道。
他們點的咖啡和冰品很快就送來了,水果聖代上裝飾著紅色櫻桃和威法餅,這也正
是高野舞非常喜歡這家店的原因。安藤看到她吃東西的模樣,不禁又想起兒子;他兒子
專注地吃著最喜歡的東西時,模樣很像高野舞,真是可愛得不得了。
安藤一口咖啡都沒喝,就這樣怔怔地看著高野舞。他的妻子非常熱中於瘦身,即使
到這種咖啡店也絕不會點水果聖代這一類冰品,只喝不加糖的檸檬茶……等飲料。
可是從外表看起來,高野舞似乎比安藤的妻子有元氣時還要瘦削。
在分居的那段期間,安藤的妻子瘦到連眼睛都快闔起來,但是他對妻子的印象仍停
留在剛結婚時,她擁有一張豐滿臉龐的階段。
高野舞將櫻桃含在口中,然後對著橢圓形玻璃容器吐出果核,再用紙巾擦拭一下嘴
唇。安藤饒富興味地看著她一邊吃著威法餅,一邊注視杯底剩餘的冰淇淋,似乎在考慮
要不要拿過來舔一舔。
等到高野舞吃完餐點後,兩人才開始談話。
高野舞焦急地詢問安藤解剖之後,是否有將龍司的內臟送去做進一步的檢查。
剛吃完水果聖代的年輕女性馬上談到屍體內臟的去處,時機顯得非常不恰當,安藤
不禁在心底審慎考慮該如何說明會比較好。
在這之前,安藤曾經有過對家屬說明解剖後檢查內臟的經驗,但雙方在談話中無法
溝通,他還因此嚐到不少苦頭。
一般人對於組織標本這類事物不甚了解,一聽到「標本」這個名詞,立刻就聯想到
用福馬林將內臟浸泡在瓶中,雙方便在一問一答之間浪費許多時間。
對安藤而言,組織標本就像行政人員拿著原子筆的一種習慣動作;然而對其他人來
說,若是沒有針對它的形狀、大小、製作方法作說明的話,他們根本無從了解。
於是,安藤決定從製作組織標本的方法開始說明。
「嗯,所有作業幾乎都在研究室裡進行,我們將引起心肌梗塞的部份切取一小片,
先用福馬林固定,接著切成像生魚片的形狀,用石蠟固定,之後再切成薄片,做成顯微
鏡用的標本,取下石蠟的部份予以染色,這樣就完成組織標本,然後交給檢驗室處理,
等待進一步的檢查結果。」
「經過那樣的程序,檢查時會比較容易嗎?」
「當然,一旦染色後,在顯微鏡下觀察細胞構造就輕而易舉了。」
「你有看過嗎?」
「在轉交給檢驗室之前,我有稍微看一下。」
「看起來怎麼樣?」
高野舞說著把身子往前靠了過去。
「左冠狀動脈的回旋枝前面發生閉塞,血液無法往前流過去,龍司的心臟因而停止
跳動。之前我有做過這樣的說明,不過,被切成圓片的病變部份在顯微鏡下的樣子很令
人驚訝……一般而言,心肌梗塞是動脈硬化,在內膜上沉積脂肪,使動脈變得狹窄,形
成瘤狀物,造成血塊堆積。龍司的情況確實有血管閉塞的情形,但那並不是因為動脈硬
化所引起的,這兩者有很明顯的不同。」
「那是甚麼?」
「肉瘤。」
安藤很簡潔地回道。
「肉瘤?」
「是的,至於是否為特定的組織細胞,或是未分化的腫瘍,我們到現在還不是很清
楚,這是在冠狀動脈的內膜和中膜部份都未曾見過的細胞腫瘤。也就是說,血管內產生
一個腫塊,結果造成血管閉塞。」
「是癌細胞之類的東西嗎?」
「也有可能是這種情況,不過一般而言,在血管內部產生肉瘤的情況,幾乎是不可
能的事情。」
「是不是只要等檢查結果一出來,就可以知道是甚麼原因產生的肉瘤?」
安藤一面笑,一面搖頭說:「只要它還沒有成為症候群,我們可能沒有辦法知道原
因。就像愛滋病一樣,這種病在成為症候群之前,現階段仍無從判斷。」
安藤繼續說明:「還有另外一個可能性就是……說不定龍司有先天性冠狀動脈的缺
陷。」
即使是缺乏醫學知識的人,也能夠想像心臟的冠狀動脈若長出瘤之類的東西,運動
方面的能力將會大打折扣。
「可是,高山老師他……」
「對,他在高中時代曾經參加全國高中運動會,並在擲鉛球的項目中獲得非常優異
的成績。」
「是的。」
「若是有先天性心臟疾病的人肯定無法在運動方面如此活躍,所以我想請問妳,龍
司在生前有沒有提到胸口疼痛這類的情形呢?」
安藤與龍司之間的交情,幾乎在大學畢業時就已宣告結束,而後兩人在大學校區內
相遇,也只是互相說聲「你好」,根本不會去注意到對方身體方面的變化。
「我和老師交往不到兩年的時間,所以……」
「沒關係,這樣就夠了。」
「老師具有異於常人的強壯體格,在我的記憶中,他沒有得過感冒,當然這也可能
是因為他的忍耐力超強,即使有事也不說出來,特別是嚴重的事情也……」
「任何事情都可以,他有甚麼讓妳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嗎?」
「事實上是這樣的……」
安藤突然想到這次會面並非自己為了解剖報告去找高野舞,而是高野舞在守靈之夜
整理龍司的論文時,感覺有些事情不太對勁,因而約他出來商量。
「妳說出來讓我聽聽看。」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和高山老師的死因有關係。」
她吞吞吐吐地說著,一臉猶豫的樣子令人覺得非常可愛。
安藤集中全副精神,催促高野舞快點說下去。
「請妳快點告訴我吧!」
「十天前的晚上,我溜出守靈的位子,到老師的房間整理一些還沒發表的論文時,
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我稍微猶豫一下才拿起話筒,對方自稱是『淺川先生』,他說是老
師高中時代的朋友。」
「妳認識他嗎?」
「只有見過一次面,在老師去世的四、五天前,偶然在老師的公寓裡碰見的。」
「是男人嗎?」
「當然。」
「那麼……」
「他好像還不知道老師去世的消息,所以我就簡短地告訴他有關前一天晚上的事情
,結果他一聽顯得非常吃驚,馬上說他要趕來這裡。」
「趕來『這裡』?那是甚麼地方?」
「高山老師的公寓。」
「後來那個人真的有過去嗎?」
「是的,而且速度比我想像中還要快。他一踏進房間,目光不停地掃視著房間四周
,好像在尋找甚麼東西似的,還三番兩次地詢問我是否有發生甚麼特別的事情,以及反
覆詢問老師死後,房裡是不是有甚麼地方改變了……更讓我覺得奇怪的是,他之後所說
的話。」
高野舞說到這裡,停下來喝了一口水。
「那個人說了甚麼話?」
「我記得清清楚楚,當時他說:『龍司真的沒有跟妳說甚麼嗎?譬如錄影帶之類的
……』」
「錄影帶?」
安藤不解地反問道。
「對,您也覺得很奇怪對不對?」
(大家對於龍司的暴斃有很多說法,可是,為甚麼連這種無生命的錄影帶也會成為
原因之一呢?)
「妳從龍司那裡有聽過關於錄影帶的事情嗎?」
「沒有。」
「錄影帶……」
安藤嘴裡一直唸著相同的話,身體緩緩靠向椅背。
他對這位在十天前──解剖遺體的星期六晚上到龍司的住所拜訪,並自稱是「淺川
」的男子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想,如果錄影帶錄下的內容非常具有衝擊性,那麼是有可能給心臟帶來很大的
打擊。」
「原來如此。」
安藤理解縈繞在高野舞腦海裡的疑問。
兩、三天前,他在電視的推理劇場中也看到類似的劇情。
一名妻子和丈夫的屬下發生婚外情,繼而落入別人設下的圈套;她和男人在旅館偷
情的親密鏡頭全被攝影機偷拍下來,錄影帶隨著恐嚇信函一起郵寄到家中。
妻子一收到錄影帶,立刻放到錄影機裡面播放,哪裡知道畫面竟是自己和一個年輕
男子赤裸著身體擁抱在一起,並發出呻吟的聲音。
當她確定那位被拍攝的女人是自己的時候,突然失去意識,昏倒在地上。
隨著錄影帶的播放,視覺和聽覺兩方面同時受到刺激的話,的確會造成很大的衝擊
。如果將錄影帶內容重複播放,甚至有可能讓觀賞者遭受過度衝擊而死亡。
安藤在腦中重新回想龍司的屍體,而且還把冠狀動脈的切片做成組織標本。
「不,不可能!龍司的確是冠狀動脈發生閉塞……再說,那個與眾不同的高山龍司
會被一捲錄影帶中的恐怖內容嚇死嗎?」
安藤說到後來,聲音中還夾雜著一絲笑聲。
「那似乎不太可能……」
高野舞也輕輕地笑出聲,他們對於龍司的了解似乎十分一致。
龍司擁有令人讚歎的豪爽性格,而且他的膽量之大也異於常人,一般的刺激是不可
能對他的精神及肉體造成傷害。
「對了,妳知道那位『淺川先生』的聯絡地址嗎?」
「沒有……」
話說到一半,高野舞把手貼近嘴巴。
「對了,M報社的淺川和行……老師當時是這麼介紹他的。」
「M報社的淺川和行?」
安藤把他的名字記在記事本上,接下來只要直接詢問M報社,應該就能和這位自稱
是「淺川先生」的男人聯絡上。
(說不定需要和那個人見個面,當面談一下。)
高野舞突然摸著下顎,發出「嘿」的一聲。
「怎麼了?」
安藤抬起頭來問道。
「『和行』的漢字是那麼寫的嗎?」
安藤低頭仔細看著自己剛才在筆記本上寫下的幾個字──「M報社淺川和行」,終
於發現甚麼地方不對勁了。
(為甚麼我會毫無疑問地寫下「淺川和行」這幾個漢字?「ASAGAWA」的漢
字有淺川、朝川、麻川……等,而「KAZUUKI」也有一幸、和幸、和之……等漢
字寫法,為甚麼我會如此熟悉而有自信地用漢字將名字寫出來呢?)
「為甚麼你會知道漢字的寫法呢?」
高野舞睜大眼睛詢問道。
安藤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搞不清楚這件事究竟隱藏著甚麼樣的神祕力量,但是他
有預感一切事情將和這個男人有極深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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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解剖 5】
自從兒子死後,安藤今晚首次在吃飯的時候喝了幾杯日本酒。
他並非在失去兒子之後才戒酒,而是認為酒精具有麻醉的效果,容易增加氣氛的作
用。因此,高興的時候喝酒會增加快樂的氣氛,悲傷的時候喝酒則會讓情緒變得更加沉
重。
這一年半以來,由於悲傷的心情時常在他的腦中縈繞,一旦讓酒精沾到嘴巴的話,
鐵定會喝得爛醉如泥,如此一來就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尋死的念頭。
十月都已經結束了,天空竟然還落下濛濛細雨,雨絲像霧一般在空中漂浮著,安藤
在日本酒的後勁作用下,身體漸漸暖和起來,絲毫不覺得冷。
在回公寓的途中,他有好幾次把手伸到雨傘外面盛接從天而降的雨水。經過一家便
利商店的門口時,安藤突然想要買瓶威士忌,便停下腳步。
就在這時,他注意到大都會的美麗夜景近在眼前,數棟公家機關的建築物內部點著
明亮的燈光,在濛濛雨幕中閃耀著妖冶的光芒。
大樓頂上的紅色燈光忽明忽滅,彷彿在使用摩斯密碼傳遞訊息;燈光明滅的時間很
慢,像是一隻張大嘴巴的愚蠢怪物。
安藤回到面對代代木公園,一棟四層樓建築的老舊公寓,這是他和妻子分居之後的
住處。這裡沒有停車場,房裡的傢具只有書櫃和鐵製床而已,好像回到學生時代那種窮
酸生活似的;和以前南青山的公寓相比較,簡直有若天壤之別。
安藤進到房間,剛打開窗戶時,電話就響了。
「喂、喂。」
「是我。」
安藤馬上知道對方是誰。不說出自己姓名,又以這種口氣說話的,就只有大學時代
的同班同學──宮下,他現在是病理學研究室的助手。
「不好意思,這麼慢才聯絡你。」
安藤先行道歉,而且他知道宮下打電話來的理由。
「今天我去了你的研究室。」
「那是監察醫務院附設的。」
「看到你有兩個賺錢的門路,我只有羨慕的份而已。」
「你在說甚麼?你可是將來的教授候補人選啊!」
「這事暫且不談,關於舟越的歡送會,你還沒有給我回答。」
第二內科的舟越由於父親退休的緣故,必須回到故鄉繼承醫院,而宮下正好擔任這
次歡送會的幹事,他已經通知大家歡送會的地點及日期,並要求盡快答覆是否出席歡送
會。但是,安藤由於最近事務繁忙而忘記了。
若不是因為兒子發生意外身亡,歡送會的主角應該是安藤才對。
當初他進入法醫學研究室只是暫時的,他打算先將基礎打好,再進入臨床的部份,
然後繼承妻子家裡的醫院,沒想到卻因為一個意外使得計劃完全不同。
「歡送會在甚麼時候?」
安藤把話筒挾在耳朵旁,一面翻記事本,一面聽著。
「下個星期五。」
「星期五……」
安藤根本不需要確認時間,因為他在三個小時之前和高野舞分手,並約定下星期五
下午六點一起吃飯。這兩者之間的優先順序十分清楚,安藤已將近十年沒有邀約年輕女
性吃飯,如今好不容易聽到「OK」的回答,總不能讓機會又失去了。
安藤相信自己是否能從那場噩夢中醒過來,這時候正是緊要關頭。
「怎麼樣?」
宮下催促道。
「對不起,我已經有約在先了。」
「真的嗎?又是以前那個理由嗎?」
安藤不了解自己通常是用甚麼理由來拒絕朋友們的邀約。
「我以前都是用甚麼理由?」
「不能喝酒的理由啊!你這傢伙的酒量那麼好……到底在胡說些甚麼啊?」
「不是那樣的。」
「不喜歡的話就不用喝,可以用烏龍茶代替,主要是跟大家交際一下嘛!」
「真的不是那麼回事。」
「可以喝酒嗎?」
「還可以。」
「那……還是找到喜歡的女孩了?」
從宮下胖嘟嘟的體型來看,實在無法想像他的感覺那麼敏銳。
安藤只和高野舞見過兩次面,因此還談不上喜不喜歡。
「那個女人竟然會讓你連舟越的歡送會都能忘記!不過,這是值得慶賀的事情,不
必介意,歡迎你一起帶來。」
「還沒有到那種程度。」
「看起來滿慎重的喲!」
「還好。」
「嗯,我不會勉強你的。」
「真的很不好意思。」
「你從剛才就已經道歉好幾次了,我知道,這次就讓你缺席,但是我會告訴大家你
結交了喜歡的女人,覺悟吧!」
說完,宮下又笑了笑。
安藤沒有辦法對他發脾氣,在歷經兒子死亡、與妻子分居這段愁雲慘霧的日子裡,
唯一可供安慰的正是宮下送他的禮物。當時他並沒有說出「提起精神」那些無意義的話
,只是遞給安藤一本小說,要他看一下裡面的內容。
安藤第一次得知宮下竟然擁有文學興趣,也因此了解一本書可以給人勇氣。
小說的內容是敘述一個身心受創的年輕人如何克服過去,以及自我成長的過程,那
本書現在被安藤十分珍惜地放在書架上。
接著,安藤改變話題說道:「對了,龍司的組織標本中有查到甚麼嗎?」
龍司遺體病變的部份,主要是在宮下的病理學研究室進行檢查。
「那件事啊……」
宮下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怎麼啦?」
「要怎麼說呢?這件事情我實在是搞不太清楚……你對關教授有甚麼看法?」
關教授是病理學研究室的教授,他在癌細胞發生形式的研究方面非常有名。
「你怎麼突然這麼問?」
「那個老人偶爾會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他到底說了甚麼話?」
「死因似乎不是冠狀動脈的閉塞部份所造成的,關教授提出另一個見解……龍司的
咽頭部份長著潰瘍,你還記得嗎?」
「當然。」
安藤記得他在解剖過程中,差點就漏掉這個部份,經由助手的提醒,才在解剖之後
將它切除下來。
「我只用肉眼稍微瞄了一下,但是關教授一看到那個潰瘍的部份,你猜他說了甚麼
?」
「不要再拐彎抹角了,趕快說出來吧!」
「知道了、知道了,他說那個東西很像天花患者的潰瘍。」
「天花?」
安藤忍不住大叫出聲。
天花(痘瘡)經由疫苗的有效撲滅計劃後,已經從地球上滅絕了。一九七七年在索
馬利亞發現最後一個患者至今,世界上沒有再出現有關天花的感染報告;接著在一九七
九年,世界衛生組織(WHO)發表天花已經從全世界根絕的宣言。
只有人類才會感染天花,因此沒有患者,就代表天花病毒已經不存在。
現存的天花病毒是冷凍在液態氮中,放在蘇俄的首都莫斯科和美國喬治亞州亞特蘭
大的研究設施裡。因此,如果現在世界上某個地方傳出天花病例,便只能假設其中一個
研究設施的病毒外洩,但這種情況似乎不太可能發生。
「你也覺得很吃驚吧!」
「是不是有甚麼地方搞錯了?」
「有可能。不過,關教授都這麼說了,我們也不能隨便聽聽就算了。」
「甚麼時候才可以知道結果?」
「大概一個星期。如果真的發現天花病毒,對你來說是一件大事哦!」
宮下說完忽然笑了起來,他也在猜想可能有甚麼地方弄錯了。
畢竟以他們的年紀來看,不可能實際看到天花患者,想要獲得這一類病症的資訊,
只能從有關病毒的專門書籍中去尋找。
安藤曾在書本中看到全身佈滿天花疹子的幼兒照片,小孩眼神茫然地對著相機。
天花發病的最大徵兆是全身佈滿疹子,發疹時間是在感染後七天左右。
「可是,龍司的皮膚並沒有出疹啊!」
安藤憶起龍司的皮膚在燈光下發出亮麗的光澤。
「嘿,我實在不想說這些愚蠢的話。你知道天花病毒會造成嚴重的血管障礙,死亡
率接近一百個百分比嗎?」
安藤輕輕地搖著頭回答:「不知道。」
「這一點我很確定。」
「難道你認為龍司的冠狀動脈閉塞,正是這個原因所引起的?」
「我很不願意事情演變成這樣,可是,在冠狀動脈內部所出現的那個肉瘤到底是甚
麼東西呢?你不是也在顯微鏡下看到了……為甚麼會長出那種東西來?」
「這……」
「你有種過牛痘吧?」
說完,宮下發生一陣奇怪的笑聲。
「你還有心情笑!如果真是天花病毒……」
「玩笑歸玩笑,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甚麼事?」
「先撇開天花不說,如果是由於某種病毒而長出肉瘤的話,應該還有其他人也會因
為相同症狀而死……」
宮下在電話的另一端想像各種可能性。
「這不無可能。」
「如果你有時間,可不可以到其他大學問問看?運用你的人際關係,應該可以很簡
單查到相關資料。」
「知道了。你是要我去找因為相同症狀而死的人,對不對?如果天花真的變成症候
群再度出現的話,這可是大事一樁。」
「別太杞人憂天了。」
之後,兩人簡單地寒暄幾句,便掛上電話。
夜晚的濕氣從敞開的窗戶潛入屋內,此時外面的雨已經停了,馬路上輪胎的痕跡逐
漸乾涸,宛如兩條筋脈往前延伸。
安藤走到陽台關上窗戶,將車輛的嘈雜聲杜絕在窗外。
他從書架上拿出一本醫學事典,翻到目錄那一頁。安藤對於天花病毒的知識相當貧
乏,若不是是對病毒特別感興趣,沒有人會將天花當做研究對象。
一般天花病毒是屬於「POXVIRUS」科,「ORTHOPOXVIRUS」
屬的「VARIOLAMAJOR」和「MINOR」;「MAJOR」的死亡率
是從三十百分比到四十百分比,而「MINOR」是在五個百分比以下。
除此之外,猴子、兔子、牛、老鼠等感染戶POX病毒的情況依然存在,不過日本
目前沒有發現相關的感染病例,即使有的話,也只是局部的痘瘡。
安藤順手闔上醫學事典,他覺得僅憑肉眼根本無法證實那就是天花,有可能只是病
變症狀和天花的症狀相似而已。他又想到,如果在龍司的體內發現某種病毒,那麼從他
和高野舞非比尋常的關係來判斷,一定會將病毒傳染給她。
以天花病毒為例,病毒附著在口腔粘膜形成潰瘍,然後便會釋放出病毒。由此看來
,唾液具有很強的感染力量。
安藤立刻聯想到高野舞和龍司的嘴唇重疊在一起的畫面,他慌忙甩開這種想法,並
將威士忌倒在玻璃杯中,直接一飲而盡。
安藤已有一年半左右沒接觸過酒精,身體馬上產生強力的作用,先是喉嚨開始熱起
來,漸漸傳送到胃部,他感到十分虛弱,不由得坐到床上,呆呆地看著天花板,勉強讓
頭腦保持清醒。
安藤在兒子溺斃的前一天曾夢到關於海洋的夢,他一直到現在都確信上天早已向他
示警,然而他卻無法防止那場悲劇發生,心中始終覺得非常後悔。
此外,在解剖完龍司的遺體後,龍司的腹部露出一截報紙,他將上面登載的數字列
轉換成英文字母後,排列出「RING」這個單字,其中又代表甚麼意義呢?
安藤不認為這件事情純屬偶然,他猜龍司可能想藉此傳達某些訊息給他。
(龍司的喪禮已經舉行過,肉體也已經被燒成灰燼,只有一部份成為組織標本保存
起來;感覺上,他好像還活在這個世上,卻又無法對人表達他的感受。
儘管龍司的肉體化成灰燼,但是他對語言、通訊的感應與認知並沒有喪失。)
安藤在陷入昏睡前的一分鐘,盲目地揣想種種荒唐、滑稽的可能性。
剎那間,他的理智頓時從體內冒出來,靈魂由上往下觀察自己這具以大字型躺在床
上的軀體。
他感覺好像曾經在哪裡見過這個姿勢,而且還是最近的事情……在強烈的睡意侵襲
下,安藤終於想到自己在不久前,曾經看到照片中龍司死前的姿勢就和他現在一模一樣
。
安藤不禁開始顫抖,他抗拒濃重的睡意坐起身子,然後迅速地鑽進被窩,直到進入
夢鄉以前,他的身體仍然不停地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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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解剖 6】
安藤在監察醫務院解剖完兩具遺體之後,將後續工作交給同事處理,自己則趕回K
大學。先前他從宮下那兒得知龍司的死因有些進展,一聽到這個消息,他按捺不住心頭
的狂喜,以最快的速度衝往學校。
學校正面的新館剛蓋好兩年,是一棟十七層樓的現代化建築,以密集的走廊和舊館
相連接。安藤從附屬醫院的正門口進入,穿過走廊往舊病房大樓走去,新舊館互相連結
在一起的廊道宛若迷宮一般,初次來訪的人通常都會迷路。
安藤從病理學研究室的門縫往裡面瞧,只見宮下坐在圓椅子上,好像正在查閱文獻
資料,一張臉幾乎貼在書本上。
他從後面慢慢走近,拍了拍宮下厚實的肩膀。
宮下回過頭、摘下眼鏡之後,將自己正在閱讀的書反面放在桌上,書背上所寫的書
名是「占星術入門」。
接著,宮下把椅子轉個方向,面對安藤坐著,直接問道:「你的出生日期是甚麼時
候?」
安藤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拿起「占星術入門」翻閱著。
「用占星術算命啊!又不是高中女生。」
「你不要小看它,很準的哦!喂,把你的出生日期告訴我。」
「別管這種事了,你……」
安藤從桌子底下拉出一張圓椅子,動作粗魯地坐下來,結果讓放在桌子邊緣的「占
星術入門」掉落地面,發出一聲重響。
「啊!鎮定一點。」
宮下彎下身子把書撿起來。
「是不是發現病毒了?」
宮下搖著頭說:「我詢問了其他學校的法醫學研究室,是否有和龍司相同症狀而死
亡的病例,並且經過行政解剖或司法解剖手續,目前已經整理出結果了。」
「有相同死因的遺體嗎?」
「是的,經過確認,有相同死因的共有六具遺體。」
「六具遺體?」
「對方也嚇了一跳,只有我們對這種奇怪死亡的屍體做這樣的調查。」
「是那一所大學負責解剖的?」
宮下的腹部靠著桌子,伸手到雜亂的檔案中找尋。
「S大學有兩具,T大學有一具,橫濱的Y大學有三具,共計六具遺體,應該還有
其他病例才對。」
「讓我看一看。」
說完,安藤從宮下的手中接過檔案。
宮下在今天中午之前接到所有傳真資料,由於這些遺體的調查報告、解剖報告書等
資料是經過複印之後再傳真,每一份資料都模糊不清,讀起來相當費力。因此,安藤從
這些複印的檔案中選擇必要的事項來閱讀。
首先是T大學解剖的遺體,死者姓名是岩田秀一,十九歲,於今年九月五日晚上十
一點左右,騎著五十CC的摩托車在品川車站前的十字路口跌倒而死亡。
解剖結果是:他的心臟冠狀動脈因不明腫瘤而造成閉塞,死因為心肌梗塞。
Y大學解剖的三具遺體中,有兩具是一對年輕戀人,而且是同時死亡的。
能美武彥,十九歲;C遙子,十七歲;九月六日天色未明的時候,這兩人在神奈川
縣橫須賀市大楠山的山腳下,被人發現他們陳屍於租借的車輛中,當時C遙子的內褲褪
至腳踝,能美武彥的牛仔褲和內褲也脫到膝蓋處。
由此看來,他們很可能在深夜時分,正想在車上做愛的時候,兩人的心臟同時停止
了。解剖結果是:血管內的腫瘤造成冠狀動脈閉塞。
安藤嘴裡一邊喃喃唸著「怎麼可能」,一邊抬頭望著天花板。
「你看到車子裡的那對戀人嗎?」
宮下出聲問道。
「是的,這兩個人在相同場所、相同時間內同時發生心肌梗塞,如果再將T大學解
剖的岩田秀一包含在內的話,他們幾乎都在相同時刻發生冠狀動脈閉塞。這到底是怎麼
一回事?」
「接下來還有一對母女……你看那邊了嗎?」
「還沒。」
「你仔細看看,她們和龍司的症狀相同,咽喉部位產生潰瘍。」
安藤急忙翻閱到下一個檔案。
在S大學解剖的是一對母女的遺體。母親是淺川靜,三十歲;女兒名叫陽子,一歲
六個月大。安藤一看到母親的名字,心底總覺得有些熟悉,他停止手上的動作,思考了
許久。
「你怎麼了?」
宮下望著他的臉,詫異地問道。
「沒有……沒甚麼。」
安藤繼續閱讀檔案的內容。
今年十月二十一日正午左右,淺川靜和陽子乘坐丈夫開的車子,在首都高速公路灣
岸線的大井交流道出口附近發生交通事故。
他們是從浦安往大井方向行駛,在東京港隧道的入口附近遇上交通阻塞,和一輛輕
型卡車追撞。不僅車子嚴重毀損,連坐在後座的母親、女兒也失去性命,開車的丈夫則
身受重傷。
「為甚麼這個案子會轉至司法解剖?」
安藤焦急地提出這個疑問,畢竟一般交通事故身亡的人,受到司法解剖的例子不太
多見;通常只有具備犯罪因素時,才會在檢察官列席之下進行司法解剖。
「不要著急,你先看下去再說。」
「要不要換一台新的傳真機?這些字實在太模糊了,我看得頭很痛。」
安藤把捲成圓筒狀的傳真資料,拿到宮下的眼前搖晃著。
閱讀印刷模糊的檔案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尤其當安藤想趕快了解之後發生的事情時
,不禁愈看愈生氣。
「真是個沒有耐性的傢伙!」
宮下乾脆取過資料,直接向安藤說明道:「起初認為這對母女是由於車輛追撞而導
致死亡,但在經過調查之後,卻發現屍體上沒有致命傷,因此檢方覺得事情不單純。這
對母女的額頭、臉以及腳等地方有發現一些撞傷或裂痕,可是並沒有生存反應的傷痕…
…以下就該你傷腦筋了。」
若想判定遺體上的傷痕,可以從生存反應的有無來判斷那是生前所受的傷,或是死
後才受的傷。這對母女身上的傷痕沒有生存反應,因此結論只有一個,那就是在意外事
故發生的時候,母親、女兒都已經死亡了。
「這麼說來,開車的丈夫可能是在搬運妻子和女兒的屍體吧!」
宮下將兩手一攤回道:「大概是吧!」
果真如此,檢察官當然會採取司法解剖的手續。檢察官揣測這樁案子是丈夫要全家
一起自殺,他先動手勒斃妻子和女兒,然後在尋找死亡場所的途中碰上交通事故。
然而,解剖結果卻使丈夫的嫌疑獲得澄清。這對母女的症狀也和其他病例同樣起因
於冠狀動脈閉塞,沒有他殺的嫌疑。
當車子行駛在首都高速公路上時,妻子和女兒由於心肌梗塞而死亡,之後馬上發生
交通事故。就這一點來考慮,大家可以很容易地想像為甚麼丈夫會超速行駛。
丈夫原以為坐在後座的妻女睡著了,想要叫醒她們,於是一手握著方向盤,伸出另
一手去搖醒妻子,但妻子並沒有醒來;他再次確認前面的路況之後,把手伸到妻子的膝
蓋,就在這時,才察覺到妻子的身體產生異狀。
這令他感到既驚愕又恐慌,將注視前方的視線轉至妻子身上,因此沒有注意到自己
已經逼近前面的車輛。
安藤曾有過喪子之痛,他很能體會這個男人在駕駛中忽然發現妻女已經死亡,所受
到的重大打擊。
「丈夫呢?他現在怎麼樣了?」
安藤對這位在兩週前失去妻子的男人感到非常同情。
「住院中。」
「傷勢如何?」
「身體上的傷沒甚麼大不了,比較嚴重的是心理方面的打擊。」
「精神是嗎?」
「他一直處於昏迷狀態。」
「真可憐。」
(以他遭受衝擊的程度來看,這個男人對妻子的愛一定非常深。)
安藤從宮下的手中拿走傳真資料,用手指沾了點唾液後,繼續翻閱薄薄的紙張,他
想要查一下這個男人住在哪一家醫院。
他對這個男人的症狀很感興趣,如果是熟識的醫院,或許可以從那邊問出詳細的情
形。他的手指不停地翻閱,霎時有個名字映入眼簾。
(淺川和行?)
「甚麼?」
安藤驚訝得發出叫聲。
「淺川和行」就是安藤兩天前寫在記事本上的名字,他在高山龍司死去的翌日晚上
,在龍司的公寓碰到高野舞,並且詢問高野舞有關錄影帶的事情。
「是你認識的朋友嗎?」
宮下一邊打哈欠,一邊問道。
「他是龍司的朋友。」
「龍司的朋友?」
「開車的男子叫淺川和行,他是龍司的朋友。」
「你怎麼會知道?」
安藤簡短地說明高野舞在守靈的當晚去高山龍司的房間整理論文,遇到一個叫做「
淺川和行」的男人。
「聽起來不太妙哦!」
現在包含龍司在內,總共有七個人死於相同的病症;九月五日有四位,十月十九日
有一位,十月二十一日有兩位。
一對戀人在大楠山同時死亡,一家人在南大井交流道出口遇到交通事故,母親和女
兒幾乎同時死亡,而她的丈夫正好是龍司的朋友……這些事件中好像具有某種關聯,死
者都由於肉瘤而導致冠狀動脈阻塞,造成死亡。
這種新疾病有可能會傳染,從犧牲者的死亡地點來看,藉由空氣感染的可能性不高
,它或許和愛滋病相同,是一種不容易感染的「傳染病」。
安藤突然想到高野舞可能和龍司有過肉體接觸,他一想到這裡心情就很沉重,好像
有種不祥的預感不斷地逼近,但又忽遠忽近、模模糊糊。
(該怎麼向她說明這件事呢?是不是可以給她一些警告?
還是先去S大學吧!目前手上只是檔案裡面所記載的資料,對整個情形還不是很了
解,倒不如直接去詢問解剖淺川妻女的醫師好了。)
安藤下定決心,拿起電話向S大學預約前往拜訪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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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解剖 7】
星期一,安藤到大田區的S大學醫學院拜訪。
之前,他從宮下的研究室打電話到S大學,將自己想馬上過去拜訪的意思告訴對方
,但是對方以不疾不徐的語調回答最快得等到星期一。
由於這非關殺人或緊急事件,僅僅是安藤的好奇心作祟,因此他也只能配合對方的
時間。
安藤敲了敲法醫學研究室的門,在門外等了一下子,但裡面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於是他低頭看一看手錶,離約定時間還有十分鐘左右。
法醫學研究室和外科、內科不同,成員特別少,可能三、四個人一起出去吃午飯了
吧!當他正在想該怎麼辦才好時,背後突然想起一個聲音:「有甚麼事情嗎?」
安藤回過頭,看到一位戴著無框眼鏡、身材瘦小的年輕人。
以法醫學研究室的講師來說,他看起來太過年輕,不過安藤對他那中高音的聲調有
些記噫。安藤立刻拿出名片,說出自己的姓名和來訪目的。
對方禮貌地回了句:「初次見面,敬請指教。」同時遞上名片。
他果然是安藤星期五在電話中交談的那個人,名片上寫著S大學法醫學研究室講師
,名叫倉橋一芳。
倉橋看起來很年輕,為了掩蓋稚嫩的學生氣息,他刻意挺起胸膛說話,表現出一種
穩重、威嚴的腔調。
「嗯,請進。」
倉橋非常殷勤地招呼安藤進入法醫學研究室。
安藤已經大致看過倉橋先前傳過去的資料,這次拜訪主要是想觀察其他細節,直接
從執刀醫師那裡詢問一些相關問題。在他和倉橋閒聊的同時,兩人互相交換解剖屍體的
看法,並談及冠狀動脈內部肉瘤所引發的心肌梗塞,倉橋對於這種史無前例的死因感到
非常訝異。
「想不想看一看?」
倉橋站起身來,取出冠狀動脈阻塞部份的組織標本。安藤用肉眼看了一陣子之後,
再用顯微鏡觀察細胞,而顯微鏡下的細胞和高山龍司所產生的變化完全相同。
細胞經過蘇木精、曙紅染色後,細胞質呈現紅色,細胞核則是青色,與一般正常細
胞相較之下,產生病變的細胞形狀扭曲,細胞核變大。
因此,正常的細胞整體看起來是紅色,異常細胞則是青色的。
安藤看到青色細胞上面浮現出變形蟲狀的紅色斑點,而且慢慢擴散開來。
(這個變化到底代表甚麼?從現在起,必須把致命元兇找出來才行,比起從屍體內
部去找出兇器或犯人,這個過程確實相當困難。)
安藤的視線移開顯微鏡,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是誰的細胞?」
(從宮下的檔案裡分析,這所大學解剖的遺體是淺川和行的妻女。)
「淺川太太。」
倉橋站在櫃子邊抽出一份檔案後又放回去,然後歪頭盯著櫃子,似乎找不到想要的
東西。安藤則再次把視線移到顯微鏡上。
(這是淺川和行的妻子的細胞嗎?)
一旦知道這個細胞的主人,他盡量去想像這個個體所產生的變異。
上個月十月二十一日星期日中午,淺川和行開車在首都高速灣岸線的大井交流道出
口發生追撞事故,解剖的結果是:他的妻女在事故發生前一小時就死亡了;也就是說,
上午十一點的時候,這對母女已經由於相同症狀而喪命。
冠狀動脈所產生的肉瘤僅佔身體的一小部份,如今卻成長到使動脈發生阻塞,導致
心臟停止,同時奪走兩條性命;從這個事實看來,簡直教人匪夷所思。
即使兩人同時感染上某種病毒,經過潛伏期才發現症狀,以至於死亡;其間如果需
要幾個月的時間,那麼同時死亡的情況是不可能發生的。
人類在先天上就有個別差異,特別是年齡相差近三十歲的母女差異更大。
(或者這只是偶然出現的一致性嗎?
不,不可能有這種情況……)
安藤記得Y大學所解剖的那對年輕男女在經過確認後,也是同一時間內死亡的。
如果這件事純屬巧合的話,那麼從感染病毒到死亡的時間應該極為短暫,除此之外
,沒有其他更好的解釋了。因此,安藤暫且打消病毒是元兇的想法,考慮是否有可能是
食物中毒這一類的感染途徑。
若是食物中毒,攝取相同食物的人會同時出現相同症狀。食物中毒還分為自然毒、
化學毒、細菌性的毒……等原因,可是到目前為止,並未聽說有哪一種食物中毒會在冠
狀動脈形成肉瘤。
(有可能是某地的研究室祕密研究的細菌,因意外變異而外洩嗎?)
安藤再次把頭抬起來,他所思考的這些可能性全都不脫空想的範圍,自己也非常了
解這些推測可能徒勞無功。
這時,倉橋拿著一份檔案走向安藤,從旁邊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來。然後,他從檔案
袋裡面抽出十幾張事故現場的照片。
「這些是事故發生當時所拍下的照片,可以給你做個參考。」
事實上,這個事件的主因在於細胞所產生的異變,而不是駕駛者的疏忽,因此這些
照片無法提供解決的方案。不過,倉橋特地拿出來的照片也不能置之不理,安藤還是一
張一張拿起來看。
第一張照片是一輛撞得稀巴爛的車子,引擎蓋被擠壓成山一般的形狀,保險桿及車
頭燈也都毀損不堪;中間的支柱沒有被壓扁,強大的撞擊力並未影響到後座。
接下來是附近路面的照片,乾涸的路面上沒有一絲煞車的痕跡,可見淺川和行沒有
專心駕駛。
(他到底在看哪裡呢?可能是回頭看後座,觸摸著身體冰冷的妻女。)
三天前,安藤在宮下那裡想像的情景又重新回到腦中。
他好像在發撲克牌般,一次兩張、三張地將照片往桌上丟,突然間,安藤的視線停
在其中一張照片上。
這張照片拍下車子內部的情形,但是只照到前座的情形,駕駛座的安全帶垂下來,
助手座位則往前倒下來。
安藤看得入神,而且他十分清楚自己為甚麼對這張照片這麼感興趣。
他緊張得手心直冒冷汗,感覺到這張照片的確在指示某些事情,不禁把臉湊近照片
,仔細地梭巡著。
終於,安藤將視線集中在照片上的某一點,發現了一條線索──在助手座位的椅背
下方,隱約可看到一個黑色物體放在腳部的位置,另外同樣有個黑色扁平物被座椅靠枕
壓住。
安藤以一種怪異的聲調呼喚倉橋。
「這、這是甚麼東西?」
他一邊說,一邊把照片拿到倉橋的面前,用手指著照片上的某一點。
倉橋拿下眼鏡,把臉靠過去看,然後歪頭思考著。
他並不是因為猜不透那個東西是甚麼而傷腦筋,而是疑惑安藤為何會對這個東西感
興趣,無法理解安藤的真正意圖。
「這個東西有甚麼奇怪嗎?」
倉橋邊說邊注視照片。
「錄影機……我覺得它看起來像是錄影機,你認為呢?」
安藤徵求倉橋的認同。
「嗯,好像是錄影機。」
說完,倉橋把照片推回給安藤。
照片中,放在座位下的黑色長方形物體看起來不像是水果紙箱;再詳細觀察,可以
看到右側有黑色圓形按鈕,可能是錄影機或收音機之類的東西,因此安藤大膽斷定那是
一部錄放影機。被座椅靠枕壓住的東西,則像是手提式個人電腦或文書處理機。
以淺川的職業來看,他經常攜帶文書處理機外出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可是若隨
身攜帶錄放影機的話,情況又不一樣了。
「為甚麼這裡會有錄放影機呢?」
安藤之所以執著於錄放影機這個部份,是由於高野舞說的話一直留在他腦中的緣故
。
淺川在龍司死去的次日,來到龍司的住處,不斷地詢問高野舞有關錄影帶的事情。
隔天,淺川將錄放影機放在助手座位上,好像要去甚麼地方,卻在回到品川住宅的
途中,遭遇到交通事故。
(淺川到底載著錄放影機去甚麼地方?假如要修理機器的話,根本不需要開車上首
都高速公路,只要拿到附近的電器行就可以了。
如果沒有特殊的理由,應該不會載著錄放影機到處跑才對。)
安藤將十幾張照片重新看過一遍,其中一張照片有拍攝到車號,安藤從手提袋中拿
出筆記本記下來。
品川マ5287
從「マ」這個車牌號碼,可以得知這輛車子是租來的。
(淺川究竟是為了甚麼原因,特地租一輛車子來載運錄放影機呢?)
安藤站在自己的立場來考量,試問自己在甚麼情況下會刻意去載運錄影機。
頓時,他的腦中出現一個理由──複製!
(如果遠方朋友打電話來,提及他拿到一捲非常好的錄影帶,偏偏朋友家裡又只有
一部錄放影機,因此,淺川唯有把家裡的錄放影機搬過去才可以對錄。
可是,如果真是這種情況……)
安藤抱頭思索那捲錄影帶和一連串的離奇死亡事件之間,究竟有甚麼樣的關聯。
要是能拿到那捲錄影帶,他也很想看看裡面的內容是甚麼。
(既然淺川和行是在灣岸線的大井交流道出口遇到事故,那邊是屬於哪個警署管轄
的呢?肇事的車子若由交通課保管,車中的物品應該會一起移交給交通課保管。
妻女死亡,而淺川本人也意識不清,沒有其他人接手的話,錄影帶現在應該還在交
通課才對。)
安藤擔任監察法醫,因此認識很多警官,果真有需要,即使安藤想要那部錄放影機
也可以輕易到手。
但是在這之前,安藤覺得自己必須馬上去拜訪淺川和行,看看可否從他的口中問出
事情的真相。
安藤得到的資料裡面,寫著淺川在昏迷狀態下被直接送往醫院,距今已經過了十天
以上,他的症狀有可能產生變化。
「你知道淺川和行住在哪家醫院嗎?」
安藤向倉橋詢問。
「品川濟生醫院……」
說完,倉橋又確認一下資料。
「沒錯。可是,這個患者目前仍處於昏迷狀態。」
「總之,我先去看看他。」
安藤邊說邊點頭,強迫自己同意這個作法。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 解剖 8】
安藤從S大學出來之後,立刻叫了一輛計程車,上車還不到十分鐘,他就開始打起
盹來。他的臉頰摩擦著車窗玻璃,突然一個重心不穩,額頭往前碰到駕駛座,接著聽到
一陣警鈴般的聲響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
安藤反射性地看看手錶,現在是下午兩點十分。
他頂多打盹了兩、三分鐘,卻感覺時間流逝得很快。安藤剛剛才到S大學倉橋講師
那裡看到事故照片,如今已覺得那好像是幾天前的事情了。
計程車一直停在原地不動,安藤不禁將上半身稍稍往前傾,從前面的玻璃往左前方
探去,看到鐵路平交道降下來的柵欄和閃爍的警報器。
往第一京濱左轉數十公尺處,就是京濱急行的平交道,安藤乘坐的計程車被擋在這
裡無法前進。
品川濟生醫院位在平交道的前方,眼看著上行的京濱急行已經通過,可是柵欄卻遲
遲未升上去,換成下行的電車指示燈亮了起來。
計程車司機彷彿已經放棄,只見他拿起用夾板夾住的記事用紙張,一張一張地翻閱
著,並在上面寫東西。
(沒關係,距離五點的會面截止時間還早,時間還很充裕。)
安藤猛然覺得車窗外有一道視線射向他,這種感覺很像安藤在顯微鏡下觀察組織標
本時的氣氛。安藤不由得左右張望,探查隔壁車輛中是否有認識的人,以及人行道上有
無可疑的視線,結果一無所獲。
他安慰自己這只是心理作祟。然而,那道視線愈來愈灼熱,於是安藤再度往前後左
右梭巡一番──左邊人行道的對面有一個隆起的土堤,一道人影沿著路線跑步;與人齊
高的草叢下有東西在移動,稍微動了一下又停止,再動一下又停止……這段期間注視著
安藤的那道視線並沒有移開,而安藤怎麼也想不到會在這種地方看見一條蛇。
在秋日午後的陽光照射下,蛇的眼睛瞇成小小的細縫,散發出光芒。
安藤不由得想起小時候在鄉村田野間,一棟農舍旁所發生的情景──那天是個平靜
的春日午後,就讀小學的安藤在放學途中,沿著河川所建造的方塊圍牆上發現一條像細
線般的灰色小蛇。起初他以為是圍牆上的龜裂痕跡,靠近一看,才知道那是一條蛇。
安藤撿起拳頭般大小的石頭,輕輕地往上拋著測試石頭的重量,然後以投手投球的
姿勢丟出石頭。
石頭飛越過河川,砰的一聲打中距離數公尺遠的圍牆,當場擊碎那條小蛇的頭。
安藤沒想到真的會打中,嚇得幾乎當場發出悲鳴。
儘管他和那條灰色小蛇相隔數公尺遠,但手上仍不斷湧現自己直接用拳頭將蛇打爛
的觸感,安藤不禁用手摩擦著褲腳。
那條蛇被擊中後便掉進河流,安藤一步一步往河邊的草叢走過去,想要確認那條蛇
是否真的死掉。他彎曲著身體,看到小蛇順著河水緩緩流下。
就在那時,安藤感覺到一道和現在同樣令人不安的視線,那是一條比較大的蛇,牠
躲在草叢裡注視著安藤。
大蛇一直注視著安藤,眼裡閃爍著陰森的光芒,令安藤感到一陣涼意。
他記起祖母常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殺死蛇的話,一定會有報應。」
現在,大蛇正對著殺死小蛇的安藤發出強烈的詛咒,安藤登時感到十分後悔,不斷
在心中辯解自己不是故意用石頭去打死小蛇的。
雖然已經是二十年前的陳年往事,但是安藤對這件事的印象還很清晰。
他一直說服自己「蛇的報應」一事絕對是迷信,那是由於小孩子對爬蟲類的了解不
多,才會產生恐懼感。
儘管如此,安藤始終擺脫不掉記憶中的那條小蛇以及在後面追趕的母蛇,這兩條蛇
甚至逐漸轉變成兩條蠅子,相互牽連一起。
(我被詛咒了?)
他聯想到細胞核收容了DNA,DNA就像是兩條相連的蛇往天空飛去,形成幾千
、幾萬個世代從未間斷的生命情報,而人類就是被這兩條蛇所綑綁。
安藤曾經將自己的遺傳因子傳給兒子,兒子的白皙膚色則遺傳自妻子。
「孝則!」
安藤想到這裡,不禁充滿悲傷地呼喚著兒子。
他抬起頭來,再次往車窗外來回巡視,感覺心頭非常紛亂、煩悶,不禁閉起眼睛,
試著思考其他事情。
安藤的腦中頓時出現一隻遭受波浪衝擊而沉下的小手,他緊握著拳頭,發出嗚咽聲
。
當年那條小蛇的頭被打破,而後被水流沖走;二十年後,母蛇的詛咒在現實生活中
襲擊而來。
那年六月,安藤和兒子在海邊還沒對外開放之前,一起趴在竹筏上嬉戲,用腳拍打
著水面,往海上划去,背後遙遙傳來妻子的聲音。
「阿孝,可以回來了。」
母親的呼喚聲傳不到兒子那邊。
「老公,差不多該回來了吧!」
妻子開始顯得有些歇斯底里。
眼看著波浪愈來愈高,安藤心裡突然閃過一個預感。
(差不多該回去了。)
他正想改變竹筏的方向時,眼前卻出現一波高高的白色海浪,瞬間將竹筏打翻,安
藤和兒子一起被衝到海中……海水淹過頭頂,安藤心裡不禁產生一股恐懼感。
當他浮出水面時,已經看不到兒子的蹤影。
安藤用立姿的游泳方式繞了一圈,看到妻子從岸邊衝過來,這時,他感覺到有一隻
手撩過腳邊,他馬上伸出左手去尋找,但只有指尖碰到兒子的頭髮……妻子已經瀕臨崩
潰邊緣,只見她一邊猛力划水,一邊狂叫著,慘叫聲響遍寂寥的海邊。
安藤明明感到兒子就在附近,但就是無法捉住他的手。
他再度潛入海中,努力地梭巡著,最後還是徒勞無功。
他的兒子就這樣永遠消失了,不知道漂到甚麼地方,連屍體也沒有浮上來,只在安
藤左手無名指的結婚戒指上留下幾根頭髮……前面平交道的柵欄終於升上來,安藤掩住
嘴巴,偷偷地啜泣著。
計程車司機似乎已經發現安藤的異樣,偶爾會盯著後照鏡看。
(在崩潰之前,要趕快恢復情緒!)
安藤不斷在心中告誡自己,平常一個人睡在床上怎麼哭都無所謂,大白天可不能在
這種地方發神經。
他試圖將自己的情緒拉回現實,冷不防地,腦中竟出現高野舞的臉孔……穿著素色
洋裝的高野舞拿著湯匙將水果聖代往嘴裡送,吃完水果聖代後,她用紙巾擦拭嘴巴,跟
著站起身來……自從兒子死掉之後,他就一直和妻子分居,沒再對其他女性產生妄想,
甚至連活下去的意志都漸漸變得薄弱。
安藤一想到高野舞便感覺眼前出現光亮,他對高野舞有性的妄想,而且她具有把安
藤從悲傷拯救出來的神奇力量。
計程車越過平交道向前駛去,高野舞的裸體也在安藤的腦海中上下晃動著。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 解剖 9】
高野舞在小田急線的相模大野下車後,站在大馬路上猶豫著要往哪個方向轉彎才好
。
兩個星期前的夜晚,她曾走過同樣的路線,如今卻完全失去方向感。
她身上帶著龍司老家的電話,以防真的找不到地點時可以打電話給他家人。可是,
真讓龍司的母親出來迎接她的話,高野舞會感到很惶恐。
因此她決定再試試看。不過十分鐘左右的路程,沒甚麼大不了的。
此時,高野舞的腦中突然浮現安藤的臉,她與安藤約好這個星期五要一起吃晚飯,
現在她對自己當時一時口快的應允感到後悔。
對她而言,安藤是龍司的朋友,如果能從他那裡問出龍司學生時代的一些事情,或
許可以了解龍司令人難解的思想,進而得到一些啟示。
不過,安藤對她若抱著男人與女人交際的想法,那以後可能會有麻煩。
高野舞自從進入大學以來,了解到男人和女人追求的事物完全不一樣,她盡量和朋
友保持良好關係,彼此之間只給予知性的刺激。
異性朋友一旦成為男友之後,往往會將關心的重點慢慢往下半身發展,因此只有事
先拒絕一途。
而後,女方常常會收到書寫道歉語句的便條紙,男方打電話來的時候,就會固定開
口說:「先前真不好意思……」其實,女方並不期望得到道歉,只要將它視為一個經驗
加以消化,當作一段成長的糧食看待就好了。
然而,高野舞想看到的是男人將恥辱化為力量,勇敢站起來的姿態;只要出現一次
那種姿態,不管甚麼時候,友情都可以重新開始。至於那種永遠無法成長、像小孩子一
般幼稚的男人,將無法與她建立深厚的友情。
到目前為止,高野舞唯一認識、親近的男性是高山龍司,在她的眼中,幾乎所有男
性看起來都很幼稚,唯獨高山龍司的存在是特別的。
他們之間互相給予的有形、無形東西是無法計算的,如果和安藤交往,也能與龍司
的情形相同,那麼像這類邀約吃飯的事情,她每次都會答應。
可是,從高野舞的經驗中得知,這樣的機率很低,想要在日本遇到像龍司這種男人
的機會幾乎等於零。
以前高野舞曾經從龍司講述遺傳因子工程技術當中,聽他談到安藤的名字。
她不了解DNA和遺傳因子有甚麼不同,誤以為是同樣的東西。
龍司知道高野舞誤解他的意思,於是將DNA解釋成一種含有遺傳情報的化學物質
名稱,而遺傳因子則是無數遺傳情報中的一個單位。更進一步的說法是,使用限制性酵
素將DNA切成很細的碎片,再加以整合的一種技術。
高野舞將這種處理方式形容成拼圖,龍司贊同她的說法,並且加了一句:「是拼圖
,也是解碼。」
接著,話題轉向其他的方向,發展到龍司學生時代的各種插曲。
當大家知道DNA的處理技術中有解讀暗號的要素,醫學院的學生之間頓時興起一
股玩暗號遊戲的風氣。龍司以生動有趣的方式,將學生時代的趣事說給高野舞聽。
當時,有不少人對分子生物學感興趣,在龍司的引誘下,參加暗號遊戲的人數增加
到十人左右。遊戲的規則很簡單,由其中一人出題,其他人要在期限以內解讀出暗號;
由於題目內容包括數學及理論學方面的知識,剎那間,醫學院學生都熱中於暗案遊
戲。
依出題者的能力,題目的困難度也不盡相同。龍司幾乎可以解讀出每一道題目,但
龍司所出的題目,班上同學只有安藤滿男解得出來。
龍司也對高野舞說明自己出的題目被安藤解讀出來的感受。
「當時覺得自己的內心好像被人讀取一般,感到不寒而慄……」
於是「安藤滿男」這個名字,就這樣深植在高野舞的心中。
當她在監察醫務院,由刑警的介紹下認識安藤時,不禁嚇了一跳。
高野舞認為這個唯一能解出龍司題目的人應該靠得住,只要這個人親自解剖的話,
一定可以將遺體修復到和以前一樣,而且可以明確地判斷死因。
她被兩週前逝世的人影響了,如果不曾從龍司的口中聽到安藤的名字,沒有對死因
質疑的話,她就不會打電話到安藤任職的監察醫務院,也不會答應跟他在大學裡相約見
面,當然更不會有相約吃飯的事情。
龍司無意間透漏出的一句話,竟讓高野舞感覺自己被一種無形的絲鍊束縛住。
她從大馬路轉到錯綜複雜的住宅區入口,一眼就看到便利商店的看板。她曾經看過
這個看板,只要能走到這裡,就不會迷路了。
在便利商店的角落轉個彎就是高山龍司的老家,高野舞不禁加快腳步。
高野舞一按下門鈴,龍司的母親立即出現在門口,接著馬上將高野舞帶到二樓的房
間。
這個房間是龍司從小學到大學二年級所住的房間,到了大學三年級,龍司離開老家
在大學附近租屋,此後,這個房間只有在龍司回老家時,當作書房使用。
龍司的母親把蛋糕和咖啡放在桌子上,便走出房間。她低垂著頭,一臉憂慮地步出
走廊,高野舞對她剛失去兒子的悲傷簡直感同身受。
她梭巡一遍房間四周,八疊的和室內有兩疊地方鋪著地毯,上面放著書桌,書櫃靠
著牆壁,床上堆著雜亂的紙箱和電氣製品。
高野舞約略數了一下,房內大概有二十幾個紙箱,這些東西是在龍司死後,從東中
野的住處搬過來的;床和桌子等大型傢具已經處理掉,留在紙箱中的主要是一些書籍物
品。
她一面嘆氣,一面在榻榻米上坐下來。喝了一口咖啡之後,她在心中盤算如果找不
到原稿的話,就要有放棄的心理準備。
她脫下毛線衣、捲起袖子,試著打開最前面一箱紙箱,裡面大都是文學書籍。高野
舞不由得拿起幾冊書,其中一冊是她送的禮物,書頁上還殘留著龍司東中野住處的味道
,高野舞的心中頓時興起一股懷念之情。
她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振奮一下精神,把紙箱中的東西統統拿出來。
高野舞檢查紙箱的內部,最底層並沒有看見四百字的原稿紙。
她不斷猜測原稿到底放在哪裡。
(是在文獻中?或是夾在檔案中?)
高野舞一直重複拆開封條、將書籍拿出拿進、尋找原稿的動作,漸漸地,她的背部
滲出一層薄薄的汗水。
在整理過三箱東西之後,高野舞停下手部動作,思索著論文掉頁的部份可能是龍司
用自己的語言書寫,因此被她忽略掉了。
關於難解的記號理論學思想,他已經以單篇文章形式在專門雜誌上發表過了。
這次的論文不具有專門性質,對象屬於一般大眾,內容描寫科學或社會等問題的長
篇文章並不是那麼難以理解,出版社採取在月刊連載的方式刊出。
打從一開始,高野舞就取來原稿,一起出席如何將之編集成文章的討論程序。也因
為有這個機會,她遂將文章的理論取向和內容牢牢記在腦中。
僅僅缺失一、兩張,在不影響文章前後邏輯的情況下,應該沒甚麼大不了的。
通常一次連載的字數大約是四十張四百字原稿紙,總字數可在三十七張到四十三張
原稿紙之間。
高野舞在守夜當晚溜出現場,來到龍司的公寓整理原稿時,只發現三十八張寫好的
手稿,上面的頁數恰好記到三十八頁,一張都沒有少,照理說應該不會有掉頁的疑慮。
前些日子,她由於處理喪葬事宜而耽誤謄寫的事,以至於到了要交稿的時候,才將
原稿重新看過一次,結果發現最後一頁和前一頁之間好像有缺漏的情形。
雖然稿紙上三十七、三十八的數字有連續,可是重要的結論不太完整,導致這篇文
章的理論不太通順。
三十七頁的最後兩行被龍司用鋼筆劃掉,並在那裡畫個箭頭朝向左上方,但是下一
頁沒有記錄那個箭頭到底代表甚麼,也沒有加入其他的內容。
高野舞驚慌失措地從頭反覆閱讀,愈讀心頭愈加清楚這篇文章有些不對勁,結論的
部份被切斷,而且結束得十分唐突。
她努力地檢查整篇文章的脈絡,終於發覺有數張重要的地方漏掉了。
眼看著這份全十二章,共計五百張稿紙的論文即將出單行本,卻在最後的關鍵時刻
出了問題,於是高野舞趕緊打電話到龍司老家,簡短地將整個情況作個說明,並希望能
到龍司老家來尋找看看。
出殯後兩、三天,龍司的家人將他的公寓退租,整理好屋裡的書籍及其他物品,一
起運回老家的書房。
高野舞認為掉落的原稿有可能夾在被搬回老家的書籍中,因此想實地找找看。
當她站在堆起的紙箱前面,終於哭了出來。
(為甚麼他會死掉呢?)
龍司在寫完最後連載的一回之後便斷了氣,這樣的巧合實在令人難以接受。
(請你趕快現身,把漏掉的原稿藏處告訴我。)
高野舞拿起已經變涼的咖啡啜飲一口。
(如果能早點看完老師的原稿,就不會演變成今天這種情況了。)
她也想過要自己動手將缺漏的地方補齊,但只要一想到這麼做對龍司大不敬,便覺
得自己的行為十分愚蠢。
高野舞對自己說,無論如何都要將原稿找出來,接著便打開下一個紙箱。
現在時間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這間面向東邊的書房漸漸暗了下來,於是她起身打
開電燈。
一進入十一月,白天的時間逐漸變短。高野舞順手拉下窗帘,她從剛才就一直覺得
彷彿有人在窗外偷窺似的。
她已經檢查完一半以上的紙箱,目前還沒有發現原稿。
突然間,她聽到胸腔內傳出激烈的脈搏跳動聲,立即停止手上的動作,像貓一樣拱
起背來,等待心悸的感覺過去。
她從沒有過這種心悸的經驗,不禁用手撲著左胸,思考為甚麼會出現這種症狀。
(難道是因為弄丟恩師的原稿而感到罪過嗎?
不,不是這樣的……這個房裡好像隱藏著甚麼東西,而且跟剛才窗外的視線截然不
同。)
高野舞感覺有一股冰冷的觸感撫摸著她的後腦跟頸部,一抹凌厲的視線朝她斜射過
來。
她迅即轉頭往後看,只見一件粉紅色毛線衣掛在箱子上面,那是她在工作之前脫下
來掛上去的,毛線與毛線之間的細小縫隙反射了房間的光線,宛若目光在閃爍一般。
高野舞拿下毛線衣,裡面赫然出現一部錄放影機。
黑色外殼的錄放影機用電線捲著,放在紙箱的上方。
(這一定是放在老師房間的東西,然後和書籍一起被搬運到這個書房來。)
旁邊沒有電視機,當然也沒有連接的配線。
高野舞很害怕地伸手去碰觸錄放影機的邊緣,電源線團團捲住主機,她自問先前在
掛毛衣時,是否有注意到這部錄放影機。
然而她的記憶很模糊,想不出其他可能的解釋。
高野舞注視著錄放影機大約一分鐘之久,已經將原稿的事情完全拋在腦後,捲入了
錄放影機的疑問中。
「龍司真的沒有跟妳說甚麼嗎?譬如錄影帶之類的……」
龍司死亡的次日,淺川和行所說的話仍留在高野舞的腦海中。
她解開纏繞在外殼上的電源線,拿著電源前端尋找插座,終於發現桌子底下有一條
延長線,於是將電源線插上,紅色燈光立即開始閃爍,有如死人將要起死回生一般地運
作著。
高野舞伸出右手食指,在錄放影機前面反覆游移了好幾次,不知從哪裡傳來一個警
告聲音,叫她不要摸。
她不顧警告地按下退出鍵,黑色錄放影機像是一邊瞇眼睛,一邊吐出黑色舌頭般地
推出一捲錄影帶,背面的標籤上寫著:萊瑟.米里尼、法蘭堯.辛納屈、沙米.迪貝斯
.Jr.1989
高野舞著迷地伸手捉住「黑色舌頭」,將它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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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解剖 10】
品川濟生醫院已經近在眼前,就在這時,安藤坐的計程車被響著警笛的救護車追過
去。
在狹窄的單行道上,為了讓救護車先行通過,計程車要開出去時還必須倒車,因此
安藤決定就在這裡下車。
聳立在眼前的十一層樓建築就是品川濟生醫院,安藤從商店街往醫院的正面玄關轉
過去,在新館和舊館之間看到剛才的救護車開進來。
救護車的紅色燈光照在醫院的牆壁上,警笛聲赫然停止,晴朗的天空下登時轉變成
一個寂靜、無聲的空間。
安藤經過救護車旁邊,看到紅色燈光慢慢停止,警笛聲也消失在空中。接下來,應
該會有急救人員衝過來打開車門,放下擔架才對,可是甚麼事都沒有發生。
他停下腳步觀望著,十秒……二十秒……後門依舊沒有開啟,四周一片寂靜。到了
三十秒時,現場的空氣彷彿冰凍一般,醫院裡仍然沒有救護人員跑出來。
安藤開始往前走的時候,突然有一個人像彈簧一般衝過來打開救護車的後車門,他
和車內的急救人員聯手放下擔架。
只見擔架傾斜了一下,臉上戴著氧氣罩的病患與一旁的安藤在並行的那一瞬間四目
交接。病患彎曲著身子,彷彿要讓安藤看他的側腹;但就在下一秒鐘,患者的動作停止
了,他的眼睛已經沒了生氣。
之前安藤不只一次見過患者的臨終場面,今天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偶然的狀況。
他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慌忙把眼光移開,然而這種行徑跟熱中於占星術的宮下
沒有兩樣。
近來,安藤時常從一些小事的背後讀取到某種特別含義,不管是在土牆上看到的蛇
,或是瞬間碰上死亡場面的偶然,在在令他有種不寒而慄的感受。
他以前認為那些被不祥事物或占星語言所限制、無法自由行動的人們是笨蛋,而且
十分輕視他們的作為。不料,他現在已經變成同類。
品川濟生醫院是S大學附屬的綜合醫院,擔任接待的和田醫師正是S大學派來的。
可能是倉橋一芳已經先用電話聯絡過,當安藤告知來訪目的之後,隨即被安排到西
病房大樓的七樓。
安藤偷看一眼橫躺在床上的淺川,突然想起剛才見到的急診患者,他們兩人的眼睛
都露出無神的眼神。
淺川的手腕上注射著兩種不同的點滴,臉孔望著天花板,一動也不動。
不管他以前的容貌如何,現在臉頰看起來十分瘦削,一半以上的短鬚都變白了。
安藤走到床邊,小聲地呼喚著:「淺川先生。」
淺川沒有回答。
安藤想要觸摸淺川的肩膀,他抬頭看一下和田醫師的臉色,得到和田醫師的首肯之
後,才把手放在淺川的肩膀上。
淺川浴衣下面的肌膚缺乏彈性,肩胛骨的觸感直接傳到安藤的手上,安藤不由得得
把手立起來,但淺川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嗎?」
安藤離開淺川的病床之後,向和田醫師問道。
「是的,一直都是如此。」
和田醫師面無表情地回答。
上個月二十一日,淺川因交通事故被送來醫院,到今天已經過了十五天,淺川一直
不說、不哭、不生氣、不進食,也沒有排便地過日子。
「醫生,你認為這是甚麼原因造成的?」
安藤很有禮貌地詢問道。
「我想,可能是因為交通事故導致腦部受到外傷。不過,檢查的結果並沒有甚麼異
常,可能是內因性的原因吧!」
「你是指精神上的刺激。」
「有可能是這樣。」
安藤知道淺川是因為同時失去妻子和女兒,才會精神崩潰的。
(可是……真的只有這個原因嗎?)
安藤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看過意外事故現場照片的他,甚至可以在腦中勾勒出淺
川發生交通事故時的瞬間情景。而且,他每次想像那副情景的時候,視線總會不由自主
地往助手的座位看去。
(淺川究竟為了甚麼理由載著那部錄放影機,他要將錄放影機載到甚麼地方呢?
若是能從他本人口出說出事件的來龍去脈,那是最好不過的事。)
安藤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來,雙眼盯著沉浸在夢中世界的淺川好半晌,試著想像他在
另一個漂浮世界的景像。
(現實世界和妄想的世界,到底哪一個比較幸福呢?)
在妄想的世界中,淺川的妻女一定還活在世上,說不定這會兒他正抱著女兒一起嬉
鬧、遊玩呢!
「淺川先生。」
安藤懷著同是傷心人的心境,呼喚著淺川的名字。
聽說淺川和龍司在高中時期是同班同學,算起來應該比安藤小兩歲。但是,現在躺
在病床上的男人,怎麼看都像已經超過六十歲了。
(究竟是甚麼原因讓他產生這麼急遽的變化呢?)
悲傷的確會使人急速老化,像安藤這一年以來就老了很多。
「淺川先生……」
安藤再次叫喚道,在一旁看著的和田醫師忍不住打斷他的話:「這樣是沒有用的。
」
情況正如和田醫師所說的,不管安藤怎麼呼喚淺川,他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安藤站起來問道:「他有沒有可能恢復?」
和田醫師輕輕地舉起雙手說:「只有神才會知道。」
這種病患通常會在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突然變好或變壞,有很多情形是醫學上無
法事先預測的。
「如果他有甚麼變化,請務必立刻通知我。」
「我知道了。」
安藤與和田醫師相繼走出病房。
淺川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呆滯的眼神宛若死人一般盯著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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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解剖 11】
高野舞將座椅的椅背完全放倒,整個人躺上去仰望著天花板;她任由剛洗好未乾的
頭髮散落開來,並且閉起眼睛。
她承租的這間單人房相當狹小,包含浴室、小廚房在內還不到五坪,整面牆壁被書
櫃佔據,沒有空餘的位置可以擺床或桌子,因此她睡覺時,只得將吃飯用的矮桌子移到
旁邊,在空出的地方鋪上棉被。
高野舞用家中寄來的生活費,以及當家教打工賺來的微薄薪資在學校附近租房子;
她選擇房間的三個要素是:通學時間短,房子附有浴室及廁所,能夠保有個人隱私
的空間。
儘管她用一半的生活費支付房租,也了解以這種價位可以在郊外租到更寬敞的房間
,高野舞仍然不打算搬家。
房間雖小,但是隨手就可以拿到想要的東西,也是挺方便的。
高野舞閉著眼睛,伸手去摸索CD音響的開關,播放出自已喜歡的歌曲。她配合著
歌曲,雙手在兩腿上打節拍。
她在國中、高中時代,一度活躍於徑賽的短跑項目,因此腿部肌肉的硬度勝過柔軟
度,線條非常優美。高野舞配合音樂調整呼吸,祈求腦筋能夠靈活運轉,完成原稿的最
後部份。
一想到今晚不知能否將原稿完成,她的情緒頓時變得十分混亂。
高野舞已經約了S書房的編輯──木村先生在明天下午見面,準備將謄好的原稿交
給他。然而她到現在仍想不出最後的結論該如何下筆,也還沒想到解決的辦法。
今天她去龍司的老家,依舊沒有找到遺失的原稿,而現在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再去
尋找原稿了。
高野舞開始懷疑原稿是否真的遺失,說不定龍司尚未寫完就過世了。如果真是這樣
,倒不如放棄尋找原稿的念頭,卯足全力將最終章完成會比較好。
只可惜稿紙上的語句一直呈現停頓狀態,她從剛才到現在一行也加不上去,不停地
重複寫字、撕毀的動作。
於是高野舞才去沖澡,轉換一下心情。
突然間,她的腦中閃過一個靈感,睜開眼睛坐了起來,並將椅背調回垂直狀態。
為了填補原稿的空白處,她一直以自己的語言去思考,因此覺得很辛苦。若要以高
山龍司那種飛躍的思想力來推敲文章的走向,到底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所以要讓前後故
事連貫,只能使用刪除文章這個方法。
這麼做龍司一定會很高興,雖然只保留一些他想要敘述的內容,但比起高野舞自己
隨意竄改、扭曲原來的意思要好得多。
一想到解決的對策,高野舞的心情有如雨過天晴。就在這一瞬間,她的視線掃到一
捲錄影帶,那是她從龍司老家偷偷帶回來的。
當她在龍司的書房發現這捲錄影帶的時候,很渴望看看裡面的內容,可是錄放影機
背後的接線已經被拆下來,房裡又沒有電視,想看的話,只有將它帶回家。
高野舞本來想跟龍司的家人說一聲,不過在她放棄尋找原稿準備離開時,感到腦中
一片混亂,於是該說的話沒說出口,就帶著錄影帶回家了。
她在無形中被這捲錄影帶深深吸引住,根本記不得自己是在甚麼時間將它拿出來放
在電視上面。光看背面的標題,就知道這和龍司欣賞的音樂類型完全不同;高野舞所知
道的龍司幾乎不聽音樂,即使偶爾為之,也都是聽古典小品。
再者,標籤上的筆跡很明顯不是龍司的,那是第三者錄下的帶子,然後送到龍司位
於東中野的住處,如今卻在高野舞的房間裡。
高野舞席地而坐,伸手將錄影帶放入錄放影機內,待電源自動打開,她選好頻道後
,才按下Play鍵。
錄放影機旋即發出轉動聲,她慌忙按下暫停鍵,心裡興起一絲猶豫。
(如果這捲錄影帶的內容是不能隨便看的話,那我該怎麼辦?)
高野舞努力說服自己不要看這捲錄影帶,最後,她依然無法戰勝好奇心的驅使,伸
手解除了暫停鍵。螢幕上陡然出現一連串跳動的畫面和雜音,不久,影像彷彿墨水流一
般躍入她的眼簾……(已經無法回頭了!)
高野舞直直地盯著電視畫面,畫面上出現的影像和錄影帶背面的標題完全不同,而
且是意義不明的連續畫面。
看完之後,她突然感到一陣噁心,急忙跑進浴室。
她很後悔自己沒在中途關掉開關。然而這捲錄影帶的內容好像有一股令人無法抵抗
的魔力,讓高野舞無法按下停止鍵,直到完全將它看完……高野舞全身冒出冷汗,身體
微微地顫抖著,她感覺到胃部有東西,一直從喉嚨往上竄升,讓她很想將那些東西吐出
來。
於是她把手指伸進喉嚨裡催吐,但只吐出一點食物,胃液也跟著嘔出來,眼淚流個
不停。
高野舞軟趴趴地跪在地上,意識逐漸變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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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失蹤1】
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超過十五分,安藤覺得有些不耐煩了,他拿出記事本再次確認
時間。
(十一月九日星期五下午六點,在澀谷JR車站西出口的八公忠狗像前面……我把
和高野舞約定一起吃飯的時間記在記事簿裡,應該沒有錯才對。)
安藤在附近稍微繞了一圈,每當看到和高野舞年紀相仿的女孩時,他都會走近瞄一
下她的臉。
轉眼間,時間又過了三十分鐘,安藤心想高野舞會不會忘了這個約定,於是他找了
一支公共電話打電話到她家。電話連續響了十聲,但是沒有人接聽。
(是甚麼事情讓她耽擱了呢?她應該正朝這邊走來吧!)
安藤一邊想,一邊將話筒放回去。
接下來,他看著手錶上的指針滴滴答答地向前走,時間已經快過一個小時,卻仍不
見高野舞的蹤影。
(一旦超過一個鐘頭,我就決定放棄不等她了。)
安藤有好一段時間沒和女性約會,早已忘記自己的耐心限度有多少。不過仔細一想
,他倒是從未有過癡癡等待女性的經驗;以前他和妻子約會時,妻子一向很準時,不曾
讓他等過。
正當安藤回憶過去所有約會的片斷中,時間早已超過一個鐘頭,但是安藤無法舉步
離開那個地方,因為他無法拋棄僅有的一線希望,不停地在心中對自己說:「再等她五
分鐘就好。」
這個禮拜,安藤無時無刻不在期待今天這個約會的到來,他絕不會輕言放棄。
最後,他在澀谷的人群中站了一個小時又三十三分,依然沒看到高野舞的人影。
安藤進入飯店,一邊往大廳走去,一邊尋找歡送會的會場。雖然他先前已經向宮下
推掉這場歡送會,但由於自己被高野舞放鴿子,現在更沒有缺席的理由了。
在天氣微涼的季節裡,安藤寧願待在澀谷車站,沉浸在年輕人的熱情當中,不想立
刻回到那間寂寞的房子裡。而後,他基於補償自己的心理,覺得偶爾和朋友一起喧鬧一
下也不錯,因此決定來參加這場歡送會。
歡送會即將展開,一些熟識的朋友們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討論繼續參加二次會的
事情。在第一次會結束時,教授們大多先回去了,若想要和朋友們盡興談話就得「續攤
」,參加二次會。
安藤很快便融入現場的氣氛,加入大家的談話行列。
宮下最先注意到安藤的到來,他走上前去,並將手搭在安藤的肩上說:「咦?你不
是有約會嗎?」
「被放鴿子了!」
安藤故意用不在乎的語調說著。
「那真是可惜。嗯……你到這邊來一下。」
宮下拉著安藤的袖口走到門後,對於他被女人放鴿子一事沒有興趣再深入探討。
「怎麼啦?」
安藤驚訝地問道。
當宮下要開口說話的時候,第二內科的安川教授正好經過他們兩人的身旁,於是宮
下迅速附在安藤的耳邊說:「你也會參加二次會吧?」
「應該會。」
「好,到時候我有話跟你說。」
宮下只說了這些話,便跟在安川教授身後離開。
接著,他以幹事的身份感謝教授們前來參加歡送會,圓滾滾的臉上充滿笑容。
安藤立在門邊,等候宮下和安川教授說完話。這時,有好幾張熟識的臉孔從安藤的
身邊經過,但都只是稍微打個招呼,沒有人走過來跟他聊天。
自從去年安藤的兒子落海死亡之後,他的朋友是愈來愈少了。不過安藤一點都不怪
那些離他而去的朋友,他心裡知道是自己的不對。
兒子發生意外事故後,朋友們都盡量想辦法安撫安藤的情緒,然而他卻一味地沉浸
在悲傷的情緒中,即使大家鼓勵他要拿出精神來,安藤還是無法振作起來。
不久,朋友們一個個離他而去,當他警覺到這個情況時,只剩宮下這個朋友了。
宮下不管安藤當時有多麼悲哀,他仍然嘻嘻哈哈地對他開玩笑,變成安藤唯一的開
心果。安藤只有在和宮下接觸時,才能暫時忘卻心中的悲傷。
宮下認為要讓安藤提振精神,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忘記悲傷,如果只是一味地跟他
說「要拿出精神來」這類的鼓勵話語,反而會提醒他喪子的事實。
這一年半以來,安藤幾乎沒有開朗地笑過,因此他能理解高野舞看到自己愁眉不展
的表情時,當然不會有興趣和他一起吃飯。
想到這裡,安藤就覺得自己的境遇非常悲慘。一年半以前,他還是個充滿自信、前
途光明的男人,夫妻關係美滿、有個可愛的兒子、住在南青山的高級大廈、開著內裝全
皮座椅的豪華車BMW、預定將來會升任院長……但仔細一想,那些都是以妻子或岳父
的名義得來的,稍微不小心就會自手中滑落。
眼見宮下和安川教授的談話尚未結束,安藤便在大廳中央逛了一下,不經意地看到
前面並排著兩具公共電話,於是他拿出電話卡往那邊走去,想再打電話給高野舞。
安藤一邊用肩膀和耳朵挾住電話筒,一邊瞟向宮下那邊。
他如果再錯過二次會的話,來這裡就毫無意義了;而且他只要能站在控制整個會場
氣氛的宮下旁邊,就不會感到孤獨了。
電話響到第八聲時,安藤將電話筒放回去,然後若無其事地看著手錶。
現在已經快九點了,距離之前約定的時間過了三個小時,高野舞還沒有到家。
(她到底去哪裡了?)
此時,宮下已經結束談話,只見他對安川教授深深一鞠躬,然後離開他的身邊。
安藤從後面走到宮下的旁邊。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宮下以一種有別於安川教授的圓滑語氣說道。
「沒關係。」
接著,宮下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交給安藤。
「這是二次會的地點。你應該知道這家位在三段路上的店吧!可不可以自己先過去
?我要在這裡幫忙整理一下。」
安藤伸手抓住揮手準備離去的宮下說:「喂,等一下。」
「甚麼事?」
「你剛剛說有事要跟我說,到底是甚麼事情?」
宮下舔了舔嘴唇後,開啟紅潤、有光澤的雙唇說道:「我發現了。」
「發現甚麼東西?」
「病毒呀!」
「病毒?」
「今天下午,橫濱的Y大學打電話來聯絡……你還記得Y大學曾經解剖過一對年輕
男女的屍體嗎?」
「啊!就是在車上同時發生心肌梗塞的那對年輕男女。」
「是的,從那兩人的病變部位發現到同一類型的病毒。」
「到底是甚麼病毒?」
宮下的嘴唇往下彎曲,嘆了一口氣說:「天花病毒。」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安藤不禁自言自語著。
「最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龍司的組織標本上也發現相同的病毒!若不是親眼看
到當時的情形,我根本不願相信。」
宮下喝了一些酒,此時臉頰有些泛紅,並露出一副興奮的模樣。
然而安藤的思緒已經飛到高野舞那邊去了,他的心中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他將高
野舞的未歸和發現酷似天花病毒的事情聯想在一起。
(在龍司身上所發生的事情,會不會也發生在高野舞的身上呢?
說不定早已經發生了……)
飯店的大廳裡有一群喝醉酒的人們在大聲喧嘩,其中似乎夾雜著幼兒的笑聲。
安藤心生詭異地四處察看,卻看不到任何小孩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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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失蹤 2】
十一月十四日星期三安藤到K大學本部的文學部哲學系研究室拜訪,他向教授以及
專任教師詢問高野舞最近的出席狀況,結果每個老師都一致回答這個星期沒有看到高野
舞來學校上課。
在女學生人數很少的哲學系裡面,高野舞就像是系花般,只要她一缺席,馬上就會
引起他人的注意。
自從上星期五被高野舞放鴿子以後,安藤每天都會打兩、三次的電話到她的住處,
可是都沒有人接聽。原本安藤心想,高野舞說不定待在男朋友的住處,不過在拜訪過哲
學系研究室之後,他的心裡開始覺得不安。
隨後安藤又拜訪了教務處,他跟教務主任說明原委之後,獲准從學生名冊中找到高
野舞的戶籍是在靜岡縣磐田郡豊田町,搭乘新幹線的話,從東京出發要花上兩、三個鐘
頭。安藤將她家的電話號碼和地址抄下來。
而後安藤回到家裡,按照學生手冊上的電話號碼一撥,接電話的是高野舞的母親。
安藤向她母親表明自己的身份,對方頓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她一聽到女兒學校裡的醫學院講師打電話來,登時嚇了一跳。
(該不會是要通知阿舞生病的壞消息吧!)
K大學的學生可以免費接受醫學院附屬醫院的診療,因此高野舞的母親不禁這麼想
著。她每個月至少會和高野舞聯絡兩、三次,雖然有時候高野舞湊巧不在,不過可以肯
定的是,這三個星期以來,她都沒有聽到女兒的聲音。
現在,女兒學校裡的醫學院講師以一個星期沒有看到她為理由,打電話與她的家人
聯絡,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安藤從高野母親的聲音中,察覺到她心中的疑問。
「是嗎?上個星期我打電話去的時候,我女兒不在家。」
聽完她母親的說明之後,安藤不禁皺緊眉頭。
「啊!但是半年前也曾經發生這種情形,我們兩個總是沒有找對時機打電話,以至
於將近有兩個月的時間沒有聽到她的消息。」
儘管安藤有些按捺不住情緒,但他仍不能對高野舞的母親說得太明白。
昨天剛從龍司的組織標本上找到與橫濱Y大學所解剖的屍體相同的病毒,現在剛開
始分析到底是經由甚麼途徑感染病毒的,因此還不能對媒體公開。
「很抱歉,請問您女兒會常常在外面過夜嗎?」
「不會,我想她應該不會那樣做才對。」
高野舞的母親很肯定地回答。
「妳記得上星期打電話去的正確時間嗎?」
她想了一下才回答:「星期二。」
「星期二……」
(星期二打電話過去就已經找不到高野舞了,而今天是星期三……都已經過了一個
禮拜。)
「她會不會一個人出外旅行?」
「不可能。」
高野舞的母親再度肯定地回答,這不禁使安藤想聽聽她的理由為何。
「那個孩子不會給家裡增加任何負擔,她一直靠著當家教打工來賺取生活費用,我
想,她不可能有多餘的錢可以出去旅行一個禮拜以上才對。」
她上個星期五無故爽約,也沒有再和安藤聯絡。
(如果那個約會令她覺得很勉強的話,大可以在前一天打電話來取消,但是她卻沒
有那樣做。)
想到這裡,安藤認為高野舞一定是碰上甚麼嚴重的狀況,讓她沒辦法聯絡安藤。
龍司猝死時所拍的現場照片,頓時浮現在安藤的腦海中,揮也揮不去。
「如果可以的話,明天可否請妳來東京一趟?」
安藤緊握著電話筒,將頭低了下去。
「你突然對我講這些話,讓我感到非常困擾……」
高野舞的母親陷入一片沉默,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我到東京的時候要如何做才好
呢?需要去報警處理嗎?」
「先到她的房子看看再說,我也會一起去的。至於報警……之後再做決定吧!」
安藤嘴裡這麼說,但私底下覺得應該還不需要報警。
「真麻煩呢!明天的話……」
高野舞的母親無法立刻做出決定。
安藤見她猶豫不決上立刻開口說道:「這樣好了,明天我一個人進去高野小姐的房
間,管理員應該在那裡吧!」
「嗯,應該在,搬家的時候我有跟他打過招呼。」
「可不可以麻煩您先打電話給管理員?就說我安藤滿男在明天下午兩點到三點之間
會過去那邊,然後在管理員陪同下,讓我進去看看高野小姐的房間。」
「好的。」
「那就麻煩您了。如果由我出面,管理員一定不會把鑰匙交給我。」
「知道了,我會打電話先跟管理員說一聲。」
「一切拜託您了,有事的話再聯絡。」
安藤正想掛斷電話時,對方又傳來聲音:「那、那……」
「甚麼?」
「如果您有碰到我女兒的話,請她盡快打個電話回家。」
(唉……她還是不了解事情的嚴重性。)
安藤帶著複雜的心情掛上話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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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失蹤 3】
安藤步出車站的收票口,一邊看著記事本上所寫的住址,一邊尋找地圖上的公寓地
點。在午後陽光的照射下,一個身穿橘色鮮艷和服的小女孩穿著草鞋,一蹦一跳地走著
,她緊緊握住母親的手,看起來很可愛。
安藤和她們擦身而過之後,仍頻頻回頭看著這對母女。
(再過十五年,她應該就會長成像高野舞一樣美的美人吧!)
安藤邊走邊想像小女孩長大之後的模樣。
不一會兒,他停在商店街前面,對面一棟七層樓公寓和記事本上所寫的住址相符;
建築物的外觀很雅緻,卻也可以想像內部房間應該十分狹窄。業者為了降低房租吸
引房客,因此以增加房間數來容納更多房客。
安藤繞到正面按了管理室的門鈴,一個中年管理員馬上打開櫃台上的小窗,從裡面
探出頭來。安藤報上自己的名字,接著說道:「不好意思,我是受高野小姐母親之託來
的。」
聞言,管理員拿著一串鑰匙從管理室走出來。
「麻煩你了。」
「不、不,老師也辛苦了,這位高野小姐真是麻煩……」
不知道他從高野舞的母親那裡聽到甚麼,安藤只是應付地點點頭,跟在他身後。
電梯門前的一面牆上有一排公寓房客的信箱,其中有個信箱裡擠出好幾份報紙來。
安藤趨前一看,正如他所想的,信箱上寫著「高野」兩字。
「啊……這是高野小姐的信箱,很少會有這種情形呢!」
安藤將塞在信箱中的報紙全部拿出來,一份一份地確認日期,最久的是十一月八日
星期四的早報,從那天算起,到今天是第七天,她在這七天裡沒有將報紙拿走。
根據高野舞的母親所說,她不可能在外面過夜。
(或許她現在正在房間裡,而且是處於無法下樓拿報紙的狀態……)
安藤兀自在腦中假設各種可能發生的狀況。
「可以走了嗎?」
管理員不停地催促著。
「走吧!」
安藤尾隨管理員走進電梯。一上三樓,兩人停在高野舞住的303室,管理員從鑰
匙串中取出一支,對著鎖鑰洞插進去。
此時,安藤從門邊移開身體,十分後悔自己沒將手術用的塑膠手套帶來。
(置龍司於死地的病毒是不是經由空氣傳染的?還是跟愛滋病一樣,非常不容易感
染呢?雖然我對人生沒有任何留戀,但至少在解開這件事的真相之前,還不想那麼快就
死去。)
走廊上響起管理員打開房門的聲音,安藤後退一步,將全部精神集中在嗅覺上。
在十一月中旬這種乾燥的季節,屍體很容易就會腐爛。安藤自恃聞慣了屍體的臭味
,即使眼前出現最糟的狀況,他也有自信能控制住奪門而出的衝動。
房門一被打開,門縫登時吹出一陣涼風。
(大概是陽台上的窗戶沒有關上。)
安藤戰戰兢兢地吸著氣,空氣中並沒有屍臭味。他連續做了好幾次呼氣、吸氣的動
作,還是沒有嗅到腐爛的氣味。
他站穩腳步,雙手靠在走廊的牆壁上支撐住身體。
「請進。」
管理員站在門內,招呼安藤進去。
安藤站在玄關處,將房裡的所有設備掃進眼底,確定高野舞沒在房內後,不禁鬆了
一口氣,接著脫下鞋子走進裡面。
「她究竟跑去哪裡了?」
管理員在安藤的背後叨唸著。儘管情況並沒有安藤所想的那麼糟,但是胸腔內的心
臟仍舊不安地跳個不停。
安藤直覺房子裡面充滿一股奇妙的苦悶氣氛,但他說不出這種氣氛是從何處散發出
來。而且從眼前的狀況來推斷,高野舞這個星期內應該都沒有回來這個房間。
玄關旁邊是洗手間,安藤將門打開一道小縫,確認裡面沒有半個人影之後,再次將
視線移回房內。
在這間狹窄的房間內,到處可見高野舞巧妙利用空間的地方;棉被很整齊地疊放在
房間的角落,中間擺放一張冬天可以做暖爐用的矮桌子,書櫃靠著牆壁,旁邊則緊鄰電
視機。至於其他的電器用品,也都是在她深思熟慮之後才購買的吧!每樣東西都有其收
納場所,一切的裝置、傢具都安排得恰到好處。
矮桌子上散放著稿紙,寫過不用的稿紙就拿來當咖啡杯墊,茶杯裡還殘留四分之一
杯的牛奶。矮桌子的前面有一張企鵝圖案的椅子在搖動著,椅子上放著摺好的睡衣,以
及一團捲成圓形的內衣和內褲。
(這就是女孩子往的房間。)
安藤從剛才就一直覺得胸部有點悶,心臟激烈地跳動著。當他看到高野舞的內衣褲
時,終於了解為何會這樣了。或許這就是偷窺狂為甚麼要偷看女性房間的心情吧!
「老師,怎麼樣?」
管理員站在玄關催促著,他沒有脫掉鞋子,也沒有要走進房間的打算。
安藤默默地走到迷你廚房前,這裡的地板上鋪了一層厚厚的地毯,雙腳一踩在上面
,讓人有種快要陷下去的感覺。接著他往上一看,十瓦的燈光仍然亮著,先前由於日光
照射進來的緣故,一直都沒有注意到燈沒關。
流理台上放著兩個杯子,安藤伸手轉開水龍頭,流出來的是溫水。他將螢光燈上垂
下來的繩子一拉,電燈立刻熄滅,他的身體馬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他到處張望著,沒有發現任何可以說明高野舞行蹤的物品。
「走吧!」
安藤穿上鞋子,走出房間後,背後響起管理員關門的聲音。
當他和管理員等待電梯的時候,安藤的腦海裡閃過今年夏天,他解剖一位在自己房
間裡被絞殺的年輕女性屍體的情景。安藤知道她的死亡時間超過十個鐘頭以上,馬上動
手解剖屍體,赫然發現她的內臟器官仍保持與一般人相同的體溫。
人類一旦死亡,平均每過一個鐘頭,體溫就會下降攝氏一度,當然也會因氣候或場
所而有所不同;但是經過十個鐘頭後,體溫竟然完全沒有改變,這真是太稀奇了!
電梯抵達三樓,電梯門在安藤面前打開了。
「請等一下。」
安藤心頭還留有一種無法釋懷的心情,彷彿不想離開這個地方。
剛才他覺得房間裡瀰漫著一股奇妙的氣息,使他無法判讀究竟是哪裡不對勁,現在
安藤終於恍然大悟,這就和他解剖一具死亡時間經過好幾個鐘頭的屍體,內臟卻還是溫
溫的感覺相同。
儘管電梯門已經打開許久,但安藤的雙腳停在原地不動,管理員也無法舉步。
「不搭電梯嗎?」
安藤不回答,反問管理員:「這一個星期中,都沒有看到高野小姐嗎?」
這時電梯門又關閉起來,往一樓降下。
「沒有,你不是也……」
(連管理員也沒有看到她……高野舞在學校從不缺席,但現在已經有一個星期以上
沒有看見她,而且好幾次打電話去她家也沒有人接……自從上個星期四以後,一個星期
份的報紙塞滿信箱,任誰看到這種情況,都很清楚她從上個星期四以後就不在房間裡。
但是那種感覺……並不是主人一個星期不在家的感覺,裡面似乎還殘留著餘溫……
並不是指室內的溫度,而是在不久前,還有誰待在那個房間裡所遺留下來的溫暖感覺。
)
「我想再回去那個房間看看。」
安藤對著管理員說道。
管理員一聽,先是露出極度吃驚的表情,接著由充滿困惑轉換成害怕的神情。
「等你要回去的時候,再把鑰匙拿到管理室來給我就可以了。」
管理員將鑰匙串交給安藤,擺明他不想再奉陪了。
其實安藤很想從管理員那裡得知他對那個房間的印象,卻又怕他說不出個所以然,
何況那份微妙的感覺不是可以用三言兩語表達出來的。
「那就請你把鑰匙借我一下。」
就這樣,安藤再度回到303室,他脫下鞋子,走到窗邊打開窗戶,並將窗帘全部
拉開來。現在已經過了下午三點鐘,面向南邊的窗戶有陽光斜射進來。
安藤沐浴在陽光下,再次環視房間四周,房裡的氣氛既不屬於女性,也不屬於男性
,如果沒有那張企鵝圖案的椅子,根本無從判斷這是一間女人或男人的房間。
他坐在椅子上,拿起高野舞的內衣褲,湊到鼻子前聞聞它的味道,接著拿開一會兒
,又拿到鼻子邊。
(牛奶的味道……當時兒子在學走路的時候,他穿的內衣褲也是這種味道。)
安藤將內衣褲放回原處,然後將身體轉個半圓,剛好看到電視機底下的錄放影機亮
著紅色警示燈,電源似乎沒有關掉;於是他壓下按鈕,一捲錄影帶立刻從插入口退出來
。
錄影帶的白色標籤上寫著標題──「萊瑟.米里尼、法蘭克.辛那屈、沙米.迪貝
斯.Jr.1989」
這些以粗筆寫的潦草字體,並不是女人的筆跡。安藤拿出錄影帶一看,帶子已經倒
帶完成,他仔細端詳一番後,又將錄影帶推到錄放影機裡面。
他心想:這一連串的事件會不會都和這捲錄影帶有關聯?
安藤曾經從高野舞那裡聽到有關淺川和行的小插曲,在淺川發生交通事故的時候,
車內助手座位上也放著一部錄放影機。
安藤壓下放映的按鈕,過了兩、三秒的空白時間後,螢幕上出現黑色的影像,有如
將墨汁倒在黏度很高的液體上所攪拌出來的結果。
不久,黑色畫面上開始出現光點,一明一滅地左右飛舞著,光點慢慢地膨脹起來,
就在這一瞬間,安藤感覺全身很不舒服。
光點慢慢地變成某個形狀,接著,影像轉換成最近常常看到的一支CM。
這支CM和剛才的畫面是個強烈的明暗對比,顏色非常明亮,雖然只有數秒鐘的時
間,但是可以讓安藤的心情放鬆,不再那麼緊繃。
錄影帶一次又一次地放映廣告,安藤按下快速鍵,跳過廣告,接下來出現的畫面是
天氣預報,一個滿臉笑容的女性指著天氣圖說明天氣變化。
安藤又繼續快轉,變成一個早安新聞的節目,一個手拿麥克風的播報員對著背後的
攝影機一邊敘述,一邊往後面走去,似乎在報導某對演藝人員夫婦的離婚消息。
而後,無論安藤再怎麼快轉也看不到任何音樂節目,他不禁猜想這捲帶子該不會被
人一錄再錄吧!
在觀看的過程中,安藤漸漸感覺身體不再那麼緊繃。他原以為如果錄影帶內容不是
法蘭克.辛那屈和萊瑟.米里尼的演唱會,那麼會不會放映出更可怕的畫面呢?
但結果與他所想的不一樣,早安新聞的節目播完後,又開始重播時代劇。安藤按下
停止鍵,再按回轉,他想再看一次天氣預報。
回到天氣預報的畫面,一個悅耳的女性聲音響起:「那讓我們來看看十一月十三日
星期二的天氣概況……」
安藤馬上按下停止鍵,讓畫面暫停不動。
(十一月十三日?今天是十一月十五日,那麼……這個節目是在前天早上錄下來的
囉!到底是誰來按下這部錄放影機的按鈕呢?
會不會高野舞在前天早上曾經回到這裡?)
如此一來,安藤對於累積在信箱裡的報紙就無法解釋了。
(或者事情很單純,她只是忘了拿報紙?抑或……)
安藤打開電話答錄機查詢是否有留話紀錄,心想高野舞也可能在一星期前就離開這
裡,直到前天早上才按下答錄機的計時。
就在這時,安藤聽到水滴的聲音,他抬起頭來,往迷你廚房的水龍頭看過去,結果
看不到任何水滴落下來。
於是他站了起來,走到玄關旁邊的洗手間。洗手間的門開著一道細縫,安藤打開電
燈,想把門全部打開,不料門卻碰到馬桶,只能開到一半。
安藤勉強將自己的上半身塞進洗手間,只見浴缸內側有尼龍製的布簾垂下來,他拉
開布簾,看到天花板上有水滴滴下來,浴缸裡面大概有十公分深的積水,水面上出現漩
渦狀波紋,漂浮在上面的柔細髮絲都纏繞在一起,伴隨水紋回轉著。
接著他把臉靠近浴缸的內部,發現黑色的排水口栓子被拔掉了。
安藤不是很了解這種狀況。排水管裡可能有肥皂,或者是頭髮堵在裡面,所以水流
下去的速度變得很慢,他仔細地看著積水慢慢往下降。
這時,安藤的心中浮現一個疑問:到底是誰拔掉排水栓的?
他將一隻腳伸進浴缸,猶豫地伸出手去摸水,感覺水溫溫的,而且有好幾根毛髮纏
在安藤的手指上,和那時他用手握住死了十幾個鐘頭的屍體的手一樣,可以感覺到身體
的溫度。
這間應該已經有一個星期沒人住的房間,彷彿在一個鐘頭前還有人在浴缸裡洗過澡
,然後讓浴室的除濕機換氣之後,又拔掉排水栓。
安藤急忙縮回手,在弄濕的褲子上擦一擦。
突然間,他看到馬桶旁邊,垃圾桶裡的衛生紙上有咖啡色的污點,那好像是從胃裡
吐出來的東西,還可以看出尚未消化完的食物形狀,很像是紅蘿蔔……(會不會是高野
舞吐出來的?)
由於浴室太狹窄,安藤只能伸進去一腳,他為了確認那些污點究竟是甚麼東西,遂
將身體蹲下來,不料一個重心不穩,安藤的身體傾向一邊,臉頰跟著碰到馬桶。
這時,背後竟響起一陣細微的笑聲。
安藤忍住心中的恐懼不敢叫出來,露出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
那陣笑聲並非空穴來風。安滕感覺他的背後發出「呼呼呼」的聲音,彷彿從地面冒
出一株開花植物,發出一陣笑聲似的。
安藤全身緊繃地待在原地不動,而且屏住氣息。
頃刻間,又有一陣「嗤……」的笑聲傳來。
安藤很想回過頭去,偏偏又動彈不得,在這種情況下,他不由得高聲大喊:「管理
員,是你在那裡嗎?」
當他慢慢把腳踏出浴室之際,可以感覺到外面空氣的流通,而且好像有甚麼東西在
移動,並觸摸著安藤的褲角與襪子之間的皮膚。
安藤嚇得發出一聲悲鳴,感覺到背後有一個不知名的物體,同時,他聽到浴缸裡面
發出咻咻的漩渦水流聲,以及頭髮和水一起流進排水管的聲音。
他終於忍受不了,開始發狂地喊叫,罵出一大堆毫無意義的字句,然後用膝蓋踢向
浴室的門,發出砰然巨響;最後轉動按鈕,讓馬桶的水流出來。
安藤鼓起勇氣,用力支撐住上半身、挺起腰,以近乎直立的姿勢試探背後的不明物
體是否還存在。他認真地思考著要不要採取甩頭就走的作法,但就在這時,安藤又感到
背後彷彿有無數隻蜘蛛上下爬動著,使他全身的汗毛頓時豎立起來。
在他確定腳踝上沒有觸摸的感覺之後,很快地轉身往門口走去,一打開門的剎那,
立刻頭也不回地衝出走廊。
由於用力過猛,他的肩膀重重地撞上牆壁;安藤忍著疼痛,看著門自動關上。
安藤的呼吸十分急促,他迅速往電梯的方向走去,口袋裡的鑰匙串鏘鏘作響。
(那個房間裡面一定有甚麼奇怪的東西,我不想再回到那個房間了……可是,房裡
並沒有甚麼空間可以躲藏啊!棉被跟衣櫃裡面都沒有躲藏的地方,若不是很小的生物,
一定沒有辦法……)
安藤的耳邊一直有蚊子在飛繞,即使他一再地用手揮開,蚊子還是在他身邊飛來飛
去。
他突然覺得全身發冷,有氣無力地咳嗽,並且不由自主地把兩手插進口袋裡。
等了許久,電梯一直沒有上來,他不耐煩地往上一看,電梯竟然還停在一樓沒有上
來,原來是他忘記按下樓的按鈕。
安藤洩憤似地連續按了兩、三次之後,再度把手插進口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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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失蹤 4】
「喂,你在想甚麼?」
被宮下這麼一問,安藤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兩個小時前所發生的事情,讓他全身感覺像是剛被大海嘯襲捲過一般無力,皮膚仍
浮起一陣雞皮疙瘩。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宮下顯得有些不耐煩,再度大叫出聲。
「啊……有啊!」
安藤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語意不清地回道。
「到底是發生了甚麼事?你就說說看嘛!」
宮下從桌子下拉出一張圓椅子,然後翹起二郎腿,背部往後面一靠。
時間還不到六點,窗外的天色開始慢慢變暗了,法醫學研究室裡只有安藤和宮下兩
個人。安藤在察看過高野舞的房間之後,心情一直無法平靜下來;回到大學的研究室時
,正好碰到宮下來討論病毒的事情,他根本沒有時間去平撫激動的情緒。
「其實也沒有甚麼事。」
安藤不打算跟宮下說明在高野舞房間的「體驗」。即使他想說,也不曉得該怎麼形
容比較好。對安藤來說,這是一種非比尋常的經驗,尤其當他不小心在浴室失去平衡,
一頭栽到馬桶旁邊時,真的感覺到有個「東西」站在他後面。
更教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那個「東西」還發出笑聲……安藤自認不是膽小鬼,但
是那時候,他竟無法鼓起勇氣回頭去一探究竟。
「你今天的臉色很不好哦!」
宮下一邊說,一邊擦拭著鏡片。
「我最近都睡眠不足。」
這並不是謊話,安藤最近時常在半夜醒來,睜大雙眼盯著天花板看。
「那就好,之前跟你問了好幾次你也不講。」
「抱歉……」
「那我們可以繼續先前的話題了嗎?」
「請繼續。」
「剛剛說到在橫濱Y大學解剖的兩具屍體上發現到的病毒……」
「是很像天花病毒的那種?」
安藤插嘴問道。
「啊!就是那個。」
「外表很相似嗎?」
宮下用手輕輕敲著桌面,直直地看安藤的眼睛說:「你沒有仔細聽我剛才說的話吧
!我裝上DNA自動解析裝置,分析新發現的病毒鹽基排列,然後再放入電腦裡,結果
你知道怎麼了嗎?它幾乎和實驗室裡的天花病毒完全相同。」
「應該不會和天花完全相同吧!」
安藤為求精準地問道。
「喔,大概有七成相同。」
「其餘的三成呢?」
「你聽了可不要嚇一跳,其餘的和主導酵素的遺傳因子鹽基排列一致。」
「酵素?哪一種生物?」
「人類。」
「不要開玩笑了!」
「你不相信也無所謂,但這是事實,其他種類的病毒具有人類的蛋白質遺傳因子,
也就是說,目前發現的新病毒是由天花的遺傳因子和人類的遺傳因子所構成。」
那麼天花應該就是DNA病毒。如果是還原病毒的話,它包含人類的遺傳因子也沒
甚麼好奇怪的,因為它具有反轉酵素。但是,平常不具有反轉酵素的DNA病毒,是如
何將人類的遺傳因子納入細胞核中呢?
安藤無法說明那個過程,而且在其中有些病毒是酵素、有些病毒是蛋白質的情況下
,把它切割得零零碎碎,包含在人類的遺傳因子裡面;就好像把人的身體分解成幾十萬
個部份,由病毒各自分擔、保存。
「龍司身上找到的病毒也是同樣的情形嗎?」
「我們終於談到這個問題了。前幾天,我們也從龍司冷凍保存的血液中發現類似的
病毒。」
「也是天花和人類的混台部隊?」
「大概是吧!」
「大概?」
「大致相同,但是可以看到一部份的鹽基排列重複出現。就好像金太郎的糖果,隨
便拿出任何部份,就會大約有四十個鹽基排列重複出現。」
安藤一聽,頓時說不出話來。
「不過,在橫濱Y大學解剖的那兩具屍體並沒有那些東西。」
「換句話說,從橫濱那兩具屍體上所發現的病毒,和從龍司血液裡所發現的病毒有
些微的不同?」
「應該是吧!兩者十分相似,只有些微的不同。在其他大學傳來的資料尚未齊全之
前,也不能很肯定地下結論。」
這時,桌上的三具電話中,位在最裡面的那一具響了起來。
宮下發出嘖嘖聲說道:「有電話來了。」
「失陪一下。」
安藤起身接電話。
「喂……」
「我是M報社的吉野,安藤教授在嗎?」
「我就是。」
「我想請問一下上個月二十日,在東京都監察醫務院解剖高山龍司的是不是教授您
呢?」
「是,是我操刀解剖的。」
「我有些事情想請教您,不曉得您甚麼時候有空?」
「這樣啊……」
一時之間,安藤不曉得該怎麼回答他。
宮下在一旁好奇地問道:「是誰打來的?」
安藤用手按住話筒,低聲對他說:「是M報社的記者。」
接著他把手放開,反問道:「不曉得您有何貴幹?」
「關於這一連串的事件……我想要請教一下教授的看法。」
安藤聽到他說:「一連串的事件」這種說法,不禁感到有些吃驚。
(難道傳播媒體也注意到這件事情了?這未免太快了吧!
擔任解剖的醫學院在兩個星期前,才發覺到這樁數人猝死事件的關聯性……)
「你所謂『這一連串的事件』是指……」
安藤想用話來套吉野,看他了解的程度有多深入。
「那就是以高山龍司開始,大石智子、C遙子、岩田秀一、能美彥武,還有淺川的
妻子和女兒等一連串猝死事件……教授,不知您意下如何,有沒有時間和我見一面呢?
」
(如果這位叫吉野的新開記者手中握有關於這次事件的情報,或許可以問出更多事
情……反正沒有必要讓他知道全部實情,而且最好能繼續保存這個祕密,並從對方手上
獲得必要的情報。)
「好,我知道了。」
「甚麼時間比較好?」
安藤打開記事本,確認一下時間表。
「明天中午以後,我有兩個小時的空檔。」
吉野停頓了一會兒,似乎也在調整他的時間表。
「知道了,那我就在明天中午去研究室那邊打擾您了。」
安藤和吉野幾乎同時放下電話筒。
「有甚麼事嗎?」
宮下立即靠過來,拉拉安藤的衣袖問道。
「他是個新聞記者。」
「對方說了些甚麼?」
「他說有事要來請教我。」
「哦……」
宮下低下頭思索著。
「對方好像也知道這件事了。」
「不知道是誰洩露這個消息的。」
「明天見面的時候,我再向他問問看。」
「不要跟他說太多。」
「這個我了解。」
「特別是有關病毒的事情。」
「啊!說不定對方還不知道這件事呢!」
此時,安藤突然想到一件事。
(淺川和吉野都是M報社的記者,而且這兩人是熟識,如果吉野和這個事件有關聯
,說不定明天中午就能聽到一些有趣的情報。)
安藤的好奇心正逐漸地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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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失蹤 5】
吉野在中午時間來到安藤在K大學的研究室,他們在一個鐘頭前一起來到這家位於
車站前面的露天咖啡店,此刻桌上還放著吉野的名片。
不過,吉野從剛才到現在已經伸手握住杯子好幾次,眼睛盯著手錶,可見他待會兒
還要赴另一個約會。
「真是抱歉,我先失陪一下。」
吉野低頭站了起來,很快地離開位子,走向櫃台旁邊的公共電話。安藤看到他一面
打開記事本,一面慌張地撥電話,這才鬆了一口氣,將身體靠向椅背,直盯著名片上的
文字──「M報社橫須賀分社吉野賢三」。
他剛從吉野那裡聽到一件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情,此時腦中一片混亂。
按照吉野的說法上道一連串事件開始於八月二十九日晚上,有四名男女住進位於伊
豆半島南箱根一個叫做「PacificLand」(太平洋休閒俱樂部)的小木屋,
這四人在B─4號小木屋過夜,無意中發現一捲錄影帶,並將它放映出來;看過那捲錄
影帶的人,在一個星期後竟然都意外死亡。
安藤思索了很久,覺得那根本是個荒誕、無稽的故事。
吉野甚至還若無其事地說了一句:「那捲錄影帶恐怕是用特異功能拍攝出來的東西
!」
假如是從前的安藤,一定會覺得使用特異功能來拍攝影像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在他解剖完龍司的遺體之後,親眼目睹龍司的肚子露出一截報紙,上面還排列
著數字,後來又在高野舞的房裡親身體驗到一種難以形容的詭異氣氛……如果安藤將這
些事情說給別人聽,不也是一則荒誕無稽的故事嗎?
至少吉野與這一連串事件有直接關係,而且他的說法也有一些根據。他在淺川和龍
司調查這件事的時候,一度成為他們的後援者,說起話來也比較具有說服力。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吉野一回到座位,馬上在記事本上寫字,筆端不時地戳到他蓄著絡腮鬍的臉頰。
不一會兒,吉野十分客氣地問道:「我們談到哪裡了?」
「剛好說到高山龍司的事情。」
「對不起,高山先生和教授您是……」
「我們在大學時代是同學。」
「喔……我曾經聽說過。」
安藤猛然了解到吉野是在調查過事件之後,才跟他聯絡的。
「吉野先生,你看過那捲錄影帶嗎?」
安藤終於說出在心裡盤旋已久的疑問。
「我要是看過的話,只有躺在這邊等您解剖的份了,我沒有那種勇氣。」
吉野微笑地回道。
那捲神祕錄影帶似乎和一連串猝死事件有關,安藤之前就隱約有這種感覺。
可是,一般人根本無法想像世上會有這種錄影帶存在,更別要他們相信看過影像者
都會死亡的事實。如果要人相信這件事,可能得等到他們親自看過錄影帶之後,在一個
星期後面臨死亡的瞬間,才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吧!
吉野慢慢地喝著變冷的咖啡,完全沒有像先前那般催促對方的動作出現。
「為甚麼淺川先生至今仍然活著?他也看過那捲錄影帶吧!」
安藤說話的語氣中隱含一種輕視的意味。
「這也正是我心中的疑問……」
吉野探出身子,繼續說道:「我認為直接詢問本人是最好的方法。我去過淺川住的
醫院,不過以他目前的狀況,絕對問不出任何線索。大概……」
吉野好像突然想到一件事,慢吞吞地說著。
「大概甚麼?」
「如果能得到那個東西的話……」
「你是指……」
「淺川本來是週刊雜誌的記者。」
安藤不知道要說些甚麼,只好順著吉野的話尾回道:「是的,這一點我知道。」
「關於這件事,他本來是為了讓它成為獨家報導,才開始追查事件的真相。淺川找
高山龍司一起到伊豆半島和熱海調查事情,我想他們應該有找到甚麼證據才對,而且他
們在調查完畢後,也有把調查內容製作成文書資料存在磁片裡面。」
「原來如此。」
吉野露出遺憾的表情說:「不曉得那些資料放在哪裡,房間裡面也都找不到。」
吉野的視線眺望著遠處,露出一副苦思的模樣。
「房間?」
「淺川目前住在醫院,他的妻子和女兒都去世了,公寓裡應該沒有人在,因此我就
偷偷地潛入房裡四處搜查。只要隨便找個理由搪塞一下管理員,他馬上就會把鑰匙交給
你……」
安藤昨天為了調查高野舞的行蹤也做過同樣的事情,因此他不敢責怪吉野。
吉野的表情有些沮喪,嘴裡一直喃喃唸著:「每個角落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我
連文書處理機和磁片都找過了。」
吉野發覺自己的腳一直在抖動,於是急忙將手放在膝蓋上,苦笑了一下。
這時,安藤的腦中浮現數張照片的記憶,那是淺川發生事故的現場照片,其中有一
張拍到助手座位上放著一台手提式個人電腦或文書處理機,腳邊有一部像是錄放影機的
黑色物體,那兩樣東西深深地印在安藤的腦海中。
安藤佯裝看著外面來來往往的人潮,私底下卻拚命思考著。
(說不定我可以找到這一連串猝死事件的文書資料,吉野曾到淺川的家裡搜查過,
但是他的房裡並沒有文書處理機和磁片。然而,吉野並不知道淺川最後待過的地方……
也就是發生事故的車子裡很可能就放著那些東西。)
安藤覺得自己能拿到磁片的可能性相當大,但是他不想跟吉野表明此事;即使他真
的拿到磁片,也要看內容為何物,再決定要不要交給新聞媒體。
目前能肯定的一點是,這七具屍體上都發現到類似天花的病毒。安藤相信再過不久
,S大學和橫濱的Y大學將會成立專門研究小組,發表這個新發現。
若在這之前就讓新聞媒體知道這個消息,引起一陣騷動的話,可能會因此引發民眾
的恐慌;稍微處理不好,就會演變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接下來,吉野開始提出許多疑問,例如:「解剖結果怎麼樣了?」、「判定死因了
嗎?」、「有沒有更新的發現?」等等,他一副準備記下所有線索的姿態,不斷地提出
問題。
對於每個問題,安藤都盡可能表現出親切的態度、毫不保留地回答。
但事實上,他非常渴望拿到磁片,腦中暗自思索著該如何做才能取得磁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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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失蹤 6】
隔週的星期六,安藤在監察醫務院解剖完兩具屍體後,他找來專門處理交通事故現
場的警察,詢問他們肇事車輛的後續處理問題;並以當時淺川在首都高速公路灣岸線的
大井交流道出口附近發生事故為例子,請教他們之後怎麼處理那輛車子。
「我先檢查車內有沒有相關證物。」
年輕警察用手移動一下眼鏡,然後回道。
安藤和他見過好幾次面,但今天還是頭一次問他事情。
「然後呢?」
「接下來就把車子還給車主。」
「如果車子是租來的呢?」
「我們會把車子還給租車公司。」
「好,如果乘坐的是一對年輕夫婦和女兒三人,這一家人住在品川區的一棟公寓裡
,太太和女兒由於意外事故身亡,先生則受重傷被送到醫院去,那麼遺留在車上的東西
要怎麼處理?」
「暫時交由當地管轄區的交通課保管。」
「在首都高速道路大井交流道的出口處發生車禍的話,是屬於哪個管轄區?」
「在出口處嗎?」
「嗯,就在出口附近。」
「可是首都高速道路的裡面和外面的管轄區不一樣……」
此時,安藤驀地想起事故現場的照片內容。
(沒有錯,那起事故發生在首都高速公路上,東京灣海底隧道的入口……好像在哪
個文件上看過這樣的敘述。)
「是在首都高速公路上。」
「那樣的話,就是屬於首都高速公路的交通警察管轄。」
安藤第一次聽到這個單位。
「他們的總部在哪裡?」
「在新富町。」
「我知道了,遺物被放在那邊保管。接下來呢?」
「他們會馬上和家屬取得聯繫,請他們出面認領。」
「如果家屬都死掉了呢?」
「你是指住院先生那邊的親兄弟嗎?」
安藤不了解淺川家中到底有幾個成員,但是以他的年齡來判斷,他的雙親還健在的
機率很高。所以,警方很可能會把車內的遺物交給淺川的雙親。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的幫忙。」
安藤問完話之後,立刻著手調查淺川老家的地址。
結果,淺川的雙親都還健在,兩人目前住在座間市栗原。
安藤打電話過去詢問他們有關淺川車上遺物的放置地點,淺川的父親聲音沙啞地說
出住在神田的長男的名字。淺川和行是三兄弟中的老么,上面有在綜合出版社S書店文
藝書籍部工作的長兄,以及擔任中學國文老師的二哥。
淺川的父親提到警察也曾經聯絡過,希望他們去領取淺川的遺物。而首都高速公路
交通警察的所在地和神田比較近,因此就由長男代替父親去領取遺物。
接下來,安藤必須和淺川的哥哥──淺川順一郎取得聯繫,他和妻子現在住在神田
的某棟公寓裡。
安藤一直到晚上才聯絡上淺川順一郎,他害怕讓淺川順一郎覺得自己有所隱瞞的話
,可能會弄巧成拙,不能拿到磁片,於是直接說出事情經過。
但他又不能把自己從吉野那裡聽來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淺川順一郎,安藤只能
盡量以委婉的語氣,跟他強調淺川可能保存著可以解決事件的文書資料,然後再提出監
察醫務院法醫的身份,請求對方讓他影印那些資料。
「可是,我也不知道保管的遺物中是否真的有那些東西?」
淺川順一郎可能還沒檢查過淺川的遺物。
「你有沒有看到文書處理機?」
「有,但也差不多壞了。」
「裡面有沒有磁片?」
「我還沒有檢查到。事實上,我把它裝進紙箱帶回家後,就沒有再去動它,也沒有
看過裡面的物品。」
「裡面是不是還有一台錄放影機?」
「有,但是我把它丟掉了,這麼做是不是不對?」
「你把它丟掉了?」
安藤不禁屏住氣息。
「我知道他因為工作上的關係,一向部把文書處理機帶在身邊,但就是不懂他為甚
麼把錄放影機放在車上?」
「你說……你把它丟掉了?」
「是的,因為那台錄放影機已經完全故障了,我在前幾天把它拿去丟掉了……又不
是修一修就會好,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想和行應該不會怪我才對。」
「那麼錄影帶還在嗎?」
安藤在心中祈禱對方千萬別將錄影帶丟了。
「這我也不知道,裡面除了文書處理機和錄放影機之外,其他還有兩個旅行用的手
提包,那應該是阿靜和陽子的東西,我沒有打開來看過。」
安藤焦急地說道:「我可不可以過去打擾你一下呢?」
「可以。」
出乎意料之外的,淺川順一郎竟然十分乾脆地應允安藤的要求。
「明天可以嗎?」
明天剛好是星期日。
「明天我要和一位作家去打高爾夫球……我會在七點回到家。」
「那我就在明晚七點過去拜訪你。」
安藤邊說邊在紙上寫下「七點」,還用原子筆在下面劃上好幾條線。
星期日下午七點,安藤去拜訪住在神田猿樂町的淺川順一郎。這棟公寓夾在辦公大
樓之間,沒有一般住宅區的熙攘人群,一到星期天晚上,四周顯得出奇安靜。
安藤一按下門鈴,裡面傳來男人的回應聲。
「是哪一位?」
「我是安藤,昨天有打過電話給你。」
淺川順一郎一聽,馬上打開門,一邊說「辛苦了」,一邊招呼安藤進入屋內。
淺川順一郎打完高爾夫球後,回家沖個澡,再換上寬鬆的加積布衣褲,一派悠然自
在的模樣。先前安藤從電話中的聲音,想像他可能是個身材瘦長、有點神經質的人,但
實際上他看起來有點胖,而且長得一副娃娃臉。
淺川家的長男是綜合出版社的編輯,次男是中學國文老師,老么──淺川和行則是
著名報社的記者,這三兄弟所選擇的職業都和「文字」有關,或許是受到長男的影響吧
!安藤邊跟在淺川順一郎身後邊想著這些事情,他本身也是受到在高中當生物老師的哥
哥所影響,才會選擇當醫生。
接著,淺川順一郎從走廊的置物櫃裡拉出一個紙箱,裡面塞著旅行用手提包和文書
處理機,他把紙箱推到安藤的面前說:「您看看吧!」
「真是麻煩你了。」
安藤首先拿出文書處理機,記下品牌和機種名稱。
文書處理機的蓋子已經撞破,以至於打不開,安藤把它抱在膝蓋上,從旁邊可以看
到退出鈕;再往更裡面看去,發現取出口的地方有一張磁片放在裡面。
頓時,他非常興奮地按下退出鈕,機器馬上發出「卡嚓」的聲響,安藤同時說了一
聲「OK」,就把磁片抽出來。
安藤將磁片平放在手上,上面沒有貼標籤,也沒有寫任何標題。
「我想看一下裡面的內容。」
安藤轉向淺川順一郎問道。
「實在很不湊巧,這張磁片和我使用的文書處理機之間沒有相容性。」
同機種的機器如果不具有相容性的話,就無法叫出裡面的文書資料。
「那麼這張磁片可不可以借給我兩、三天?」
「哦……可以啊!」
「我用完之後,就會馬上還給你。」
「這裡面是不是有寫些甚麼東西?」
淺川順一郎被安藤的興奮所感染,心中的好奇因子正在蠢蠢欲動。
「我也不太清楚。」
「那就請你盡早還給我。」
淺川順一郎的好奇心愈來愈濃厚,他期待可以快點看到磁片裡的文章。
安藤將磁片放進茄克的口袋之後,終於鬆了一口氣,同時心中又升起一股慾望。
他望著黑色的旅行手提袋,期待錄影帶會放在裡面,於是問道:「我可以打開看看
嗎?」
「我想裡面應該沒有甚麼重要物品了。」
淺川順一郎笑著說道,並且打手勢應允。
然而一打開旅行手提袋,裡面只有衣服和尿片,並沒有安藤想要的錄影帶。或許真
如淺川順一郎所言,錄影帶插在錄放影機裡面,一起被丟掉了。
但至少他已經拿到磁片,可以應付這樁摸不著頭緒的猝死事件了。
當安藤要離開淺川順一郎的家時,仍然無法壓抑內心的興奮感。而且,他打算明天
一到學校,立刻向同事們借調有相容性的文書處理機,然後叫出磁片中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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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失蹤 7】
安藤進入病理研究室,正想出聲叫喚宮下時,反而被宮下叫住了。
「喂,你過來一下。你認為這個如何?」
安藤一看到宮下拿著印出來的資料,正在招手的妥勢,以及站在他身旁的根本時,
便忍不住想笑。
隸屬於生化研究室的根本和宮下的體型簡直一慔一樣,一百六十公分的五短身材,
配上八十公斤的體重,兩人站在一起活像兩個矮冬瓜。
「你的兄弟也在這裡啊!」
安藤開玩笑地說道。
「安藤,請不要把我們兩個當成是一體的。」
根本皺起眉頭反駁道。事實上,他並不會因為長得像宮下前輩而感到沮喪,相反的
,他以宮下為目標,希望能學習到宮下的人品和豐富的學問。
「你們兩人實在長得太像了,讓我覺得非常困擾,不如你去減肥會比較好認。」
宮下一聽安藤這麼說,隨即敲了敲根本圓鼓鼓的肚子說:「如果要叫我減肥的話,
那也請根本陪我一起減肥吧!」
「笨蛋,如果你們兩個一起瘦下來的話,不就又會長得很像嗎?」
宮下將手中的影印資料交給安藤,玩笑也就此畫上休止符。
安藤打開宮下遞過來的影印資料,馬上知道裡面一部份印刷內容是從DNA鹽基自
動解析裝置讀取出來的。
地球上所有含病毒的生命體,包含著DNA(一部份RNA)細胞的集合體,並且
在細胞核中間組合成叫做「核酸」的分子化合物。核酸裡有DNA(去氧核醣核酸)和
RNA(核醣核酸)兩種類別,各自擁有不同的功能。
就遺傳因子的本體來說,輸入遺傳情報的DNA,有如兩條互相扭在一起的細長線
狀分子化合物,這種構造一般稱為「二重螺旋」。然後,再在這個雙重構造裡面,輸入
具有全部生命力的遺傳情報。
遺傳情報有特定的蛋白質製造方法,而遺傳因子就是它其中一張設計圖;也就是說
,遺傳因子不屬於DNA,而是遺傳情報的一個單位。
那麼這張設計圖到底寫了甚麼文字呢?這裡具有文字功能的是四個叫做鹽基的化合
物──腺嘌呤(A)、鳥嘌呤(G)、脫氧胞銦]G)、胞腺激素(T)。
RNA裡四個尿密啶(U)的鹽基中,有三個一組的triplet,它隨著某種
法則被翻譯成「胺基酸」。例如:AAC的密碼是冬胺酸,GCA的密碼是胺基丙酸。
因為蛋白質是由二十種數百個胺基酸結合在一起,所以一個蛋白質的設計圖必須要
有數百個三個一組的鹽基排列。
在一張遺傳因子的設計圖裡,都是一大串「TCTCTATACCAGTTGGA
AAATTAT……」的字母排列,將它們翻譯過來就是:TCT=絲胺酸(Ser)
、CTA=白胺基酸(Leu)、TAC=酪胺酸(Tyr)、CAS=穀酸胺(
Gln)、TTG=白胺基酸(Leu)、GAA=穀胺酸(Glu)、AAT=冬胺
酸(Asn)、TAT=酪胺酸(Tyr)。
安藤整個看過一遍後,又把四個鹽基號碼「ATGC」隨便排列的情形瞄一次,並
在這些排列下畫底線,以便和其他的區分。
「這是甚麼?」
宮下看了根本一眼,示意他趕快說明。
「這是從高山龍司的血液裡發現的病毒,我們將其中一部份DNA分解出來。」
「龍司的?這是……」
「在高山龍司的體內所發現到的病毒,似乎混雜著奇妙的鹽基排列。」
「你是指有畫線做記號的部份嗎?」
「是的。」
安藤再度仔細地看著有畫線做記號的字母排列──ATGGAAGAAGAATA
TCGTTATATTCCTCCTCCTCAACAACAA然後,他又將視線移往
另一個有畫線的地方比較看看,結果發現它是完全相同的排列,在不到一千個的鹽基中
,居然出現兩組完全相同的排列。
480
………………………………………………………………………………………………
…………GTTTAAAGCA490500510
520530
TTTGAGGGGGATTCAATGAATATTTATGACGATTCC
GCAGTATTGGACGC540550560
570580
TATCATGGAAGAAGAATATCGTTATATTCCTCCTCC
TCAACAACAATTTG590600610
620630
CAAAAGCCTCTCGCTATTTTGGTTTTTATCGTCCTC
TGGTAAACGAGGGT640650660
670680
TTATGATAGTTTGCTCTTACTATGCCTCGTAATTCC
TTTTGGCCTTATGT690700710
720730
ATCTGCATTAGTTCAATGTGGTATTCCTAAATCTCA
ACTGATGAATCTTT740750760
770780
CTACCTGTAATAATGTTGTTCCGTTAGTTCGTTTTA
TTAACGTAGATTTT790800810
820830
TCTTCCCAACGTCCTGACTGGGATTTCGACACAAAT
GGAAGAAGAATATC840850860
870880
GTTATATTCCTCCTCCTCAACAACAACGCTTCGTAT
AATCGCTGGGGGTC890900
AAAGATGAGTGTTTTTAGTATATT………………………………
……………………………………從535鹽基∼576鹽基、815鹽基∼856鹽基
的範圍,可以看到其中的四十二個鹽基「ATGGAAGAAGAATATCGTTA
TATTCCTCCTCCTCAACAACAA」—直重複。
DNA上的胺基酸的翻譯方法第一字第二字第三字↓TCAG↓PheSerTy
rCysTPheSerTyrCysCTLeuSer終始終始ALeuSer終始
TrpGLeuProHisArgTLeuProHisArgCCLeuProG
lnArgALeuProGlnArgGIleThrAsnSerTIleThr
AsnSerCAIleThrLysArgAMetThrLysArgGValA
laAspGlyTValAlaAspGlyCGValAlaGluGlyAVa
lAlaGluGlyG三個一組的鹽基是隨著上邊的法則翻譯成胺基酸,例如:TC
T是絲胺酸(Ser),AAT是冬胺酸(Asn),GAA是穀胺酸(Glu)的這
種情況,而「終始」是一個遺傳因子結束讀取的意思,開始的代號是ATG。
◎以下是二十種胺基酸的簡稱和正式名稱Phe苯基His組胺酸Leu白胺基酸
Gln穀酸胺Ile異白胺酸Asn冬胺酸Met蛋胺酸Lys蛋白Val胺基異戊酸
Asp天冬胺酸Ser絲胺酸Glu穀胺酸Pro氟Cys胱胺酸Thy蘇胺酸Trp
色胺酸Ala胺基丙酸Arg金胺酸Tyr酪胺酸Gly甘胺酸安藤從分析資料上移開
視線,注視著根本。
「就好像金太郎的糖果一般,檢查任何一個斷片,都是相同的排列組合。」
「這一列有幾個?」
「你是指鹽基的數量嗎?」
「嗯。」
「四十二個。」
「四十二個……也就是十四個密碼,很少嘛!」
「我想應該有它的含義吧!」
根本歪著脖子說道。
「安藤,我覺得有點奇怪……」
宮下插嘴說道:「這種無意義的重複情形,只有在高山龍司的血液中所發現的病毒
才有,其他兩具屍體上的病毒卻看不到。」
安藤努力思索著,卻不知道要如何形容才恰當。
目前的情況有如三個人同時持有莎士比亞的劇本──「李爾王」,但只有龍司所持
有的「李爾王」,在文字與文字之間夾雜著無意義的字母。
有四十二個鹽基重複,相對於三個一組的胺基酸,修改成文字的話,也不過只有十
四個字母。而且這重複的十四個文字,在每一頁中任意地插入。
如果可以事先知道這齣戲劇是「李爾王」的話,那後面所插入的不明部份就可以馬
上找出來,也可以畫線做記號。
「你認為如何?」
宮下很興奮地詢問安藤的反應。
真正的科學家,一旦碰到不能清楚解釋的情況時,總會顯得更加興奮。
「但是只有這個太……」
三人突然沉默下來,互相注視著對方的臉,接著安藤又拿起影印資料繼續研究。
安藤覺得很奇怪,不明白為甚麼會變成這樣。他想花更多時間來研究這些無意義的
鹽基排列,這其中一定含有特殊訊息。
(但是,問題究竟出在哪裡?這種無意義的鹽基排列是甚麼時候開始編排的?
難道只有侵入龍司身體的病毒特別不同,又或者是病毒在龍司的體內起了變化,產
生十四個密碼文字?如果真是那樣,意義何在?)
三人都感到四周的空氣愈來愈凝重,宮下率先打破沉默道:「你不是也有事情才來
這裡的嗎?」
一得知龍司的血液中發現了病毒的鹽基排列,馬上引起安藤的興趣,他反而忘記自
己來這裡的目的。
「哦!我差點忘記了……」
安藤打開公事包,從裡面拿出記事本給宮下和根本看,並問道:「誰有這種類型的
文書處理機?」
宮下和根本一起唸出機種的名稱,那是一種非常普及的製品。
「一定得和這個同類型嗎?」
「製造商相同的話比較好找,而且要有磁片的相容性。」
「相容性?」
「沒錯。」
安藤說著又從公事包裡拿出一張磁片。
「我想將這張磁片直接列印出來,並且複製磁片。」
「不能放在微軟的操作系統裡面嗎?」
「應該不行吧!」
根本突然拍了一下手,興奮地說:「對了,我們研究室裡的醫療員植田,他有一台
和這個同機種的文書處理機。」
「可不可拿來借我?」
安藤有些顧忌,畢竟他和植田不熟。
「我想應該沒問題,他也是剛從研究所畢業的。」
既然是新來的醫療員,所以根本認為不會有甚麼問題才對。
「這樣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
「那有甚麼關係。怎麼樣?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現在就去研究室實現安藤的願望。
」
「那就拜託你了。」
安藤將磁片放進口袋裡,舉起手對宮下示意,然後尾隨根本走出病理學研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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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失蹤 8】
安藤與根本並排走在灰暗的走廊上,他穿著白上衣,兩手插在口袋裡,其中一手緊
握著磁片。
宮下、根本兩人都沒有過問這張磁片的事情,安藤心想:如果他們想知道其中內容
的話,他會把全部事情都說出來。目前還沒看到裡面的東西,也不確定磁片裡是否真有
保存著資料。
安藤手中的磁片愈來愈熱,讓他感覺口袋裡彷彿已經裝滿文字資料似的。
待根本打開生化研究室的門,安藤則用左手掏出磁片,右手支撐著門。
「植田,請你過來一下。」
根本對著坐在房間角落的削瘦青年招手。
「有甚麼事嗎?」
植田將旋轉椅轉向根本的方向,根本帶著微笑走過去。
「你目前有在使用文書處理機嗎?」
根本邊說邊把手搭在植田的肩上。
「沒有。」
「太好了!法醫學那邊的安藤想跟你借一下文書處理機,方便嗎?」
植田看了安藤一眼。
「哦……你好。」
「真不湊巧,我剛把磁片上的資料叫出來,而且我的文書處理機沒有相容性。」
安藤揮動著磁片,走到根本的身旁說道。
「沒有關係。」
植田站起來,拿出文書處理機放在桌上。
「你要不要再確認一下?」
「不用了……請不要客氣。」
於是安藤打開文書處理機的蓋子、插上電源,螢幕上顯示出清單。安藤從中選擇文
章的項目,並將手中的磁片插進去。
下一個畫面顯示出「做新檔案」和「開啟舊檔」兩種項目,安藤將游標對著「開啟
舊檔」按下,機體便發山山「嗤嗤」的運作聲,開始讀取磁片上的資料。
不一會兒,磁片中所保存的文書資料都顯示在螢幕上。
鈴9199╳.10.21
鈴8199╳.10.20
鈴7199╳.10.19
鈴6199╳.10.17
鈴5199╳.10.15
鈴4199╳.10.12
鈴3199╳.10.7
鈴2199╳.10.4
鈴1199╳.10.2
「鈴、鈴、鈴……」
安藤喃喃自語著。
(RING!這到底是甚麼?該不會是從龍司肚子裡所透露出來的暗號吧!)
「怎麼了?」
根本看著安藤茫然的表情,有些擔心地問道。
安藤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或許只是偶然罷了,淺川追查一連串的猝死事件,而且把過程記錄下來,取名為
「鈴」,分成九個章節保存下來,然後龍司的肚子又露出那一截報紙……絕不可能有這
種事!)
安藤堅決否定這種沒有科學根據的推論。
他的腦海中出現龍司被解剖前後的表情,他那張大大的國字臉,下巴附近的肉不停
地搖晃著,臉上充滿嘲諷的笑容。
安藤不由得開始相信吉野所說的荒唐故事也有它真實的一面,說不定那正是實情!
這個世上真的有看過神祕錄影帶,在一個星期之後猝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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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失蹤 9】
文書處理機不停地發出「嗤嗤」的聲響,而列印一張B5大小的文字資料需要兩、
三分鐘,這讓安藤覺得十分焦躁不安。
安藤拿起影印好的資料,依照順序看下去。
他查看之後,得知淺川的記錄大約有百張的份量,無法在短時間內列印出來,於是
當下就跟植田借了這台文書處理機,準備將它帶回家中,通宵達旦地列印資料。
從剛才開始,他就一邊吃著便利商店買來的便當,一邊看完第二十一張原稿。
這時候,安藤終於相信上個星期五吉野所說的事情是真的,淺川的報告和吉野在咖
啡店裡敘述幾乎一致。唯一不同的是,報告上詳細地記下時間和場所,非常吸引讀者的
閱讀興趣,文筆很像一位雜誌記者,沒有多餘的修飾語。
今年九月五日的晚上,東京及神奈川同時有四個年輕男女因為心肌梗塞而死亡,淺
川認為猝死原因很有可能是某種病毒所引起。
以科學的角度來看,這個推論十分合理。事實上,在解剖完這四個人的屍體之後,
發現酷似天花病毒的莫名病毒,正好證明淺川的看法是正確的。
淺川推論這四人在相同時間死亡,因此他們有可能是在同一個場所得到相同的病毒
?他判斷「感染途徑」正是解決整個事件的關鍵。
沒多久,淺川成功地找出那四人共同的時間和場所,事情是發生在一星期以前的八
月二十九日,地點在南箱根太平洋樂園的B─4號小木屋。
在第二十二頁的原稿上,淺川和行開始描寫他搭乘新幹線在熱海站下車,然後租了
一輛車,經由熱函道路到南箱根的太平洋樂園。當時天黑又加上下雨,視線很不好,而
且高原的道路十分崎嶇,因此到達旅館時,已經超過晚上八點。
淺川一想到要在B─4號小木屋渡過一夜,心裡不禁發毛。早先在B─4號小木屋
過夜的四名男女在一星期之後同時猝死,那麼他也很可能遭遇到同樣的命運。
但是,在身為一名記者的好奇心驅使之下,他還是硬著頭皮踏進B─4號小木屋,
在裡面四處搜索可疑的線索。
淺川從他們在投宿筆記本上的留言,追查到他們曾經看過錄影帶的事,便到管理室
去找尋那捲可疑的錄影帶。他注意到有一捲沒有貼標題、也沒有盒子的錄影帶掉到櫃子
下面,當下心念一轉,立刻向管理員借了這捲帶子,回到B─4號小木屋將它全部看完
。
首先放映出來的是一幕黑暗的影像,淺川是這樣描寫的──在黑漆漆的畫面上,無
數針狀的光點一明一滅地左右飛舞著,接著慢慢地膨脹起來,然後停在左邊的角落。接
下來,光點變成樹枝狀,然後又變成綻開的花束,好像蚯蚓般地蠕動著……安藤唸完文
章之後,視線自書面資料上移開,抬起頭來想像文中所描述的景象。
他總覺得自己彷彿在哪裡見過開頭的那一幕影像……(「螢火蟲在黑暗的畫面裡飛
來飛去,然後慢慢變大……後來,那個光點就好像毛筆似地開始分叉……」這幕短暫的
畫面,我好像曾在哪裡見過。)
安藤沒有花多少時間便找回記憶,那是他在高野舞的房裡見到的。
那時他為了尋找高野舞的行蹤,便將一捲寫著「萊瑟:米里尼、法蘭克.辛納屈…
…」標題的錄影帶播放出來,而那捲帶子在開頭的數秒鐘,也是呈現出這樣的畫面。留
在高野舞房裡的那捲錄影帶,開頭的黑暗畫面只有持續幾秒鐘,然後就切換成明亮的畫
面,不斷地播放電視節目,從廣告、早安新聞到時代劇,一直持續放映到最後。
現在,安藤終於理解其中的含義了。
想必高野舞將錄影帶拿到手之後,在房間將它播放出來,等到看完之後,她為了某
個原因而將錄影帶的內容全部消掉,錄製成其他內容。
可是開頭的部份很難消除,因此最初數秒鐘的影像仍遺留下來。
(淺川在小木屋裡發現這捲錄影帶,為甚麼傳來傳去竟會傳到高野舞的手中呢?)
安藤稍稍整理一下思緒。
(不,不一樣!淺川在小木屋裡面發現的帶子和高野舞房裡的帶子不同。
根據淺川的報告上面所說,他在小木屋裡面發現的帶子沒有貼上標題,然而高野舞
房裡的帶子卻是用簽字筆寫上標題,也就是說……那是複製!)
如果在小木屋發現的是原始錄影帶的話,那麼在高野舞的房間所發現的帶子,應該
就是複製的錄影帶。
「複製」可以達到令人眼花撩亂的效果,再將帶子傳來傳去,這種擴散途徑和病毒
很類似,其性質也和介於生命與非生命之間的病毒非常相像。
這麼說來,高野舞真的是因為看了錄影帶才失蹤的嗎?
從那時起,她的房間就一直空著,既沒來學校上課,也沒和家裡聯絡。此外,也沒
有看到關於年輕女子猝死的報導。
安藤想像所有可能會發生在高野舞身上的事情,不由得發起呆來。
一想到她正值二十二歲的青春年華,有可能死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安藤的胸口
就覺得不舒暢;何況他對高野舞懷有愛意,因此更覺心痛……突然間,機器運作的
聲響讓安藤恢復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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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失蹤 10】
安藤翻到下一頁,他一邊唸著資料,一邊想像螢幕上放映出來的畫面。
畫面上湧出鮮紅色的泥漿,一看就知道是火山爆發的景象。火山口不停地流出熔岩
漿,噴著熊熊火燄,染紅整片夜空……突然間,影像切換成一個白底黑色的「山」
字,字體消失不見後,又出現兩個骰子在碗底轉動,然後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
坐在榻榻米上對著畫面說話,她的話中帶有很多方言,彷彿在提醒某人一些事情。
接下來的畫面和上一個畫面之間沒有任何連接,畫面很唐突地切換掉,並且發出嬰
兒的哭聲。
嬰兒的影像一下子就消失了,隨即出現一個極度吵雜的場景,畫面上有數百個人在
罵「說謊」、「欺騙者」的字眼,而且那些人好像細胞分裂般持續地增加人數。
下一個畫面是老舊的電視畫面上出現一個「貞」字,之後猛然出現一個男人的臉,
他的背後浮現茂盛的林木。男人急促地喘氣,臉上滿是汗水,他那充血的眼睛帶著殺意
,口水從歪斜的嘴巴滴下來。
冷不防地,男子發出一聲吼叫,只見他赤裸的肩膀上出現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鮮
血不停地流出來,同時不知從何處傳來嬰兒的哭聲。
畫面中央開始落下拳頭般大小的石頭,發出一連串的碰撞聲。
最後,螢幕上出現兩行文字──看過這部影片的人在一個星期之後,會在這個時間
面臨死亡。
如果不想死,就依下面的指示行事……畫面進行到這裡就變換成電視上常見的蚊香
廣告。淺川認為最後應該會有指示逃脫死亡命運的方法,但是廣告結束後,電視畫面就
斷掉了,並且發出雜音。
看完這捲意義不明的錄影帶內容,淺川得到兩個結論:其一是人們看過這捲帶子後
,一星期之後就會面臨死亡的命運;其二是錄影帶中所記載免於死亡的方法,被最初看
過錄影帶的四位男女基於好玩的心理消掉了。
淺川立即將錄影帶放進手提袋內,跑出B─4號小木屋。
安藤看到這兒,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上的資料放下來。
(這種內容真是令人受不了。)
在淺川的紀錄中,有大半的篇幅都在描述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影像。而這些紀錄最
成功的地方,就是淺川藉由文字,直接將那些驚悚的影像植入讀者的腦海。
現在,安藤已經完全接收那些畫面,腦中頓時形成一個漩渦,將所有人和風景的影
像糾纏在一起,開始感受到淺川在小木屋看完錄影帶時的恐慌。
他很渴望能知道這件事的後續發展如何,一股強烈的好奇心慢慢地膨脹起來。
安藤一隻手握住茶杯,另一隻手拿著一疊資料,快速地閱讀著。
淺川回到東京後,馬上和高山龍司取得聯絡,並大致向他描述事情經過。
由於淺川沒有獨自解決問題的勇氣,而且時間也不夠充裕,因此他能拜託、信賴的
人就只有高中同學──高山龍司。
之前淺川也跟吉野提過,但吉野隨即表明自己不想看錄影帶。
只有龍司的反應異於常人,他一聽到看過錄影帶的人會在一個星期後死亡,立刻勇
敢地開口說道:「先把那捲錄影帶拿給我瞧一瞧吧!」
於是,龍司便在淺川的公寓裡津津有味地看完錄影帶,還要求淺川複製一捲給他。
安藤看到「複製錄影帶」這一段的時候,不禁抬起頭來思考在這之後,那捲錄影帶
的行蹤。
淺川從小木屋帶回錄影帶,然後放在發生意外事故的車上,最後警方把它和錄放影
機一起交給哥哥順一郎,又被當成巨大垃圾丟掉了。
另外一捲錄影帶現在在高野舞的房間,而且只殘留開頭的部份畫面;而這捲應該是
當時淺川複製給龍司的帶子,背面標籤上的字跡也是淺川的。
淺川並沒有使用新帶子複製錄影帶,而是將曾經錄製過音樂節目的帶子拿來再次使
用;之後錄影帶經過龍司,才到達高野舞的手裡。
一路推敲下來,所有事情就很容易解釋了。
(可是,龍司是何時把帶子交給高野舞?我並沒有聽她說過手中有錄影帶的事情啊
……可能是高野舞在龍司死後,偶然拿到那捲錄影帶,而且在不知危險性的情況下看了
錄影帶的內容。
那捲錄影帶是在淺川的公寓裡被複製成兩捲……)
安藤將這個事實深深地嵌在腦子裡。
龍司將複製的錄影帶拿回家裡,開始研究最後被消掉的畫面(淺川和龍司將這個部
份稱為「咒文」)。
淺川和龍司兩人心中共同的疑問是:為甚麼這捲令人感到恐懼的錄影帶會被放在B
─4號房呢?
起初,他們以為是觀光客將帶子帶進小木屋裡,但事實並非如此。
早在那四名男女投宿的前三天,有一家人曾利用房內的錄影設備錄下電視節目,但
他們返家時卻忘了帶走錄影帶,任它放在錄放影機內。
因此,這捲錄影帶並不是在別的場所拍攝好才帶來小木屋,而是在B─4號小木屋
中錄電視節目的時候,被某一種不明電波侵入,錄下那些詭異的影像。
三天後,那四名男女前來小木屋投宿,因為覺得無聊,便想要看錄影帶,他們就這
樣看到那些影像,並覺得最後那些威脅的話語很有趣。
如果不依指示行事,一個星期後就會面臨死亡這種事情,對他們來說就像是惡作劇
。因此,他們故意消掉可以逃脫死亡命運的指示,並將帶子留在小木屋裡,讓之後投宿
的客人觀賞,達到更恐怖的效果。
他們不相信畫面上出現的咒文,若是相信的話,就不會這麼惡作劇了。
但是,錄影帶在隔天就被管理員拿到辦公室的架子上,而當時也沒有人看到淺川拿
走帶子。
後來,當淺川不在家時,他的妻子和女兒將錄影帶播放出來觀賞,使得淺川不只要
為自己的生命奔走,同時也要挽救妻女的性命。
為甚麼會有外來的影像被錄影帶錄下來呢?
龍司發現一個令人驚訝的事實,他在家裡將錄影帶看了好幾遍,將裡面的內容做成
一個表。
錄影帶內的影像是由十二段畫面構成的,而且區分成抽象和現實兩種種類,也就是
浮現在腦海中的影像,以及眼睛實際上看到的影像。
例如:火山爆發和男人的影像,是用眼睛就可以看到的現實影像,而一開始的畫面
和在黑暗中飛來飛去的螢火蟲光點,則是屬於心靈的想像畫面。
所以,龍司將這十二段畫面分為「現實」和「抽象」來做比較,結果發現只有在現
實的影像中,會有一瞬間的畫面被蓋上黑幕,以每分鐘十五次的比例產生出來;另外在
抽象影像方面,卻完全看不到黑幕,這種情況又代表甚麼呢?
龍司下了一個結論,他認為出現「黑幕」時,即是在眨眼的動作。
用眼睛來看影像時才會出現黑幕,以心靈來觀看的話,就不會出現了;而且黑幕的
次數和女性眨眼的次數一樣。
由此可見,錄影帶裡的影像並不是用錄影機拍攝下來的,而是透過某人所擁有的特
異功能,將他的視覺和心靈訊息製作成影像。
安藤怎麼也無法接受這種事情,他認為用超能力將影像印寫到錄影帶上,只是一種
愚蠢的想法。如果用超能力直接印寫在底片上面的話,或許還有可能,因為影像的組織
完全不同。
不過,安藤非常佩服龍司的推論,他保留這個疑點,繼續唸下去。
既然那捲錄影帶是經由某人的超能力所錄下的,那麼會是誰發出的超能力?
淺川和龍司一同前往鎌倉的三浦哲三博士紀念館找尋線索,身為超心理學研究專家
的三浦哲三用他獨特的方法調查出全國的超能力者,並將資料保存在檔案裡。
龍司和淺川在數千冊的檔案中一個一個檢查,經過數小時之後,終於找到他們要找
的人了。
那個人的名字叫做山村貞子,出生地是在伊豆大島差木地。
根據裡面的記述,山村貞子在十歲時就已經可以把「山」和「貞」兩個漢字用超能
力印在底片上。而錄影帶中也出現相同的漢字,因此淺川和龍司確信是山村貞子沒錯,
隔天就搭渡船到大島,想依據她的生長過程,以及為人不知的事實來揭開錄影帶的謎底
。
山村貞子給予看過錄影帶的人致命的威脅,她之所以這麼做,應該是要叫他們替她
做事情。然而重要的是,山村貞子到底有甚麼願望尚未實現呢?
就在這時,龍司有預感山村貞子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他揣測山村貞子在臨死前將自
己無法達成的願望託付給後人,因此釋放出強烈的超能力,將怨念附在影像裡面。
龍司和淺川在M報社大島通訊部人員的幫助之下,一邊跟東京的吉野聯絡,一邊調
查有關山村貞子的事情。
結果發現山村貞子是一九四七年,當時媒體熱烈報導的超能力者──山村志津子,
和替志津子做超能力實驗的T大學精神科副教授伊熊平八郎的女兒。
起初,民眾皆以好奇的眼光看待山村志津子和伊熊平八郎,他們在媒體上很受歡迎
。後來,某個具有權威的學者團體開始攻訐山村志津子的超能力只不過是一種騙人的把
戲,使得伊熊平八郎被T大趕出來,並且罹患了結核病;山村志津子則因為精神異常,
跳入三原山自殺。
母親死後,山村貞子一直到高中畢業,都待在大島的親戚家生活。她在小學四年級
的時候,預言三原山會爆發,因此立刻成為校內的知名人物;之後,她一直都沒有展現
自己的超能力。
高中畢業,她來到東京加入「飛翔劇團」,立志成為女演員,大島那邊的線索就這
樣斷了。至於她加入劇團後的各種行蹤,就由吉野去追查。
吉野接到淺川從大島打來的電話,馬上前往位在四谷的「飛翔戲團」排練場,他從
劇團幹部有馬真那裡打聽到二十五年前,劇團裡的確有個叫山村貞子的女孩。
有馬真還記得山村貞子,他曾親眼看到她讓一台沒有插上電源的電視機播放出畫面
。此外,吉野還拿到兩張山村貞子的照片,那是她入團時附在履歷表上的黑白照片,一
張是上半身的照片,另一張則是全身照片,兩張照片都把山村貞子完美且端正的臉龐照
得非常細緻、美麗,令人無法抗拒。
儘管調查到這裡,依舊無法掌握山村貞子後來的行蹤,於是吉野先將她的照片傳真
到M報社的大島通訊部。
淺川收到傳真之後,因山村貞子離開劇團便行蹤不明的事情大受打擊。如此一來,
就無法解開「咒文」的謎底了。
另外,龍司也提出一個新想法。他覺得沒有必要繼續追查山村貞子的行蹤,應該把
調查方向轉到那些影像是如何跑進B─4號小木屋錄的錄影機裡面,其中可能含有某種
因果關係。
他們仔細一想,南箱根太平洋樂園的每一項設施都非常新穎,在這之前,那塊地不
知做何種用途。
於是,淺川再度和東京的吉野取得聯絡,請他幫忙調查這件事。
隔天一大早,吉野就發傳真過來了。他追查到南箱根太平洋樂園的所在地曾是一所
結核病療養院,並將那個地方的地圖,附上當時醫護人員的資料一起傳真過來。其中於
一九六二到六七年這五年間擔任南箱根療養院醫師的長尾,目前在熱海市內開設內科、
小兒科診所。
淺川和龍司憑藉吉野傳真過來的資料,刻不容緩地搭上快艇前往熱海。淺川看錄影
帶至今剛好經過一星期,如果這天晚上十點以前沒有解開「咒文」之謎,他就逃不過死
亡的命運;而龍司的最後期限是隔天晚上十點,淺川的妻女則是後天早上十一點,他們
兩人開著租來的車子直奔長尾診所,期待能夠得到一些情報。
當淺川和龍司見到長尾時,兩人同時感覺眼前這個人似曾相識,他正是在錄影帶的
最後所出現的那個男子。於是,龍司開始發揮他死纏爛打的個性,讓長尾將二十五年前
一個炎熱夏天所發生的事情全盤托出。
當時長尾在查訪山間的隔離設施時,被患者感染上天花,天花的初期症狀經常會感
到發燒和頭痛,但他以為只是感冒,還是一如往常地照顧結核病患。
就在那時候,長尾在療養院的中庭遇見山村貞子。山村貞子那時剛退出劇團,無處
可去,時常到父親休養的這個療養院來。
長尾一看到長得這麼漂亮的山村貞子,一時無法抗拒就被她迷住了。在與她交談、
閒聊之餘,長尾故意找理由把她帶到森林裡的一個廢屋,最後在一口古井前強暴她。其
間,山村貞子曾經奮力抵抗,死命往長尾的肩膀咬下去,傷口處汩汩地流出鮮血……事
後,長尾才發現山村貞子是一位患有「睪丸性女性化症候群」,兼具男、女性器官的稀
有人類。這種症候群的患者有乳房、外陰部,但大多沒有子宮、輸卵管,因此外觀看起
來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但她的性染色體是XY男性,不能生育小孩。
長尾當時宛若著魔似地勒住山村貞子的脖子,然後把她的屍體丟進古井,而且還從
上面投下許多石頭。
聽完長尾的自白,淺川指著南箱根太平洋樂園所在的地圖,要他說出古井的位置。
長尾指出古井的大略位置就在小木屋的附近,因此淺川和龍司隨即回到南箱根太平
洋樂園的小木屋。
他們來到小木屋附近搜尋古井的蹤跡,果真在有些坡度的B─4號小木屋的底下,
發現有水泥覆蓋在水井上面的痕跡。
假設山村貞子從水井裡面發出強烈的怨念一直往上竄昇的話,那麼它剛好傳送到B
─4號小木屋中放置電視機和錄影機的地方,因而才會錄下那些影像和訊息。
淺川和龍司打破B─4號小木屋的薄木板,潛到下面移開水井的蓋子,準備進行搜
索,打撈山村貞子的遺骨。
淺川和龍司認為「咒文」的內容是山村貞子想請託看過錄影帶的人,把她的遺骨從
封閉的空間帶出去供養。
他們兩人輪流到水井裡面,把井裡的積水用水桶提上來,沒多久就找到山村貞子完
整的脖子和下肢骨;當他們正在泥水中找尋山村貞子的頭蓋骨之際,剛好過了晚上十點
,那正是淺川的「死亡期限」!
然而時間一過,他卻奇跡似地沒有死,這似乎意味著他們已經解開錄影帶中的「咒
文」內容。
隔天,由淺川獨自將山村貞子的遺骨送回伊豆大島,龍司則先回到東京東中野的公
寓寫論文。
那時候,淺川和龍司認為這一連串猝死事件,都將由於山村貞子的遺骨重見天日而
結束了……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失蹤 11】
唸到這裡,安藤手中拿著原稿站起來,走過去打開窗戶。
他的腦中纏繞著淺川和龍司將繩索放下井底的情景,感覺非常不舒服,好像快窒息
一般。
安藤不由得懷念起外面的清新空氣,他往窗外看去,明治神宮的黑暗森林正隨風發
出沙沙的搖動聲,迎面吹來的涼風讓安藤手中的稿紙啪啪作響。
只剩下最後一張資料在列印,等他看完這張資料後,淺川和龍司的「經歷」就要結
束了。
突然間,安藤聽到列印終了的聲音,他往文書處理機看去,印表機裡正印出一張幾
乎空白的紙張。
安藤將最後一張紙拿在手裡,開始閱讀──十月二十一日,星期天。
病毒的特徵就是繁殖。
咒文是複製再複製。
最後一頁只有記載這些就結束了。
十月二十一日正是淺川在首都高速公路發生交通事故的日子。在前一天的早上,安
藤解剖了龍司的遺體,並在監察醫務院裡碰到高野舞。
淺川的記述到中途就斷了,安藤思考一陣子,對於之後的發展做了一些推測。
就以十月十九日,淺川把山村貞子的遺骨交給她故鄉的親戚來看,這個事件應該還
沒完全結束才是。
當淺川在大島的旅館中記述整個事件的詳細經過時,龍司便在東中野的公寓裡暴斃
。淺川回到東京後,得知龍川死亡的消息,慌忙來到龍司的公寓,碰到當時還留在公寓
的高野舞。那時候,淺川問她:「龍司真的沒有跟妳說甚麼嗎?譬如錄影帶之類的……
」
原本以為自己解開了錄影帶裡面的謎底,發現免於死亡的方法,但事實並不然。
最令淺川無法理解的是:為甚麼龍司死了,自己卻還活著?
隔天早上十一點,淺川的妻女即將面臨最後的「死亡期限」,淺川必須在僅剩的幾
個鐘頭內,獨自解開「咒文」的謎底。
淺川開始回想自己曾經做過,而龍司沒有做的事情究竟是甚麼?
但是他還沒想通這些事情,天就亮了。
隔天──十月二十一日早上,淺川突然得到靈感,他確信一定可以完全解開「咒文
」的謎底,因此在文書處理機裡存入這樣的文字──十月二十一日,星期天。
病毒的特徵就是繁殖。
咒文是複製再複製。
這裡所說的病毒,指的就是天花。山村貞子在臨死前曾經和日本最後的天花患者長
尾城太郎有過性行為,天花病毒便藉由山村貞子的超能力而存活,繁殖力也因此更加旺
盛。
但是,錄影帶中的病毒無法自行繁殖,因此它以另一種方式,藉由人類來複製,錄
影帶最後面被消掉的部份應該就是指這件事。
「看過這部影片的人在一個星期之後,會在這個時間面臨死亡。如果不想死,就依
下面的指示行事……那就是複製錄影帶,讓新的第三者觀看。」
淺川在看完錄影帶的第二天,他不但讓龍川看了,也替他複製錄影帶。
他在不知不覺中讓錄影帶子增多了,然而龍司並沒有做「複製」的工作。
在確定這件事以後,淺川馬上把錄放影機放進租車裡面,趕去替妻女複製兩捲錄影
帶,讓另外兩個人觀看。
看過錄影帶的人再去找尋「新的第三者」,而且一定要複製錄影帶,如此循環下去
。淺川一心想救心愛的妻女,因此當他把手伸到後座,碰到冰冷的妻女時,方向盤頓時
失去控制……在做了以上的假想與推理後,龍司的死亡和淺川的存活原因似乎有了解答
。
安藤能夠理解淺川之所以陷入昏迷狀態,是因為他在喪失至愛時所引發的悲傷情感
所致;或許他至今仍繼續追究著:「咒文」的謎底究竟是甚麼?
安藤將列印好的資料疊好,放在桌上,不禁自問:(難道你也相信這個荒誕無稽的
故事嗎?)
他靜靜地搖搖頭。
(不知道……)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該說甚麼。
安藤確實看到龍司的冠狀動脈裡長了一顆詭異的肉瘤,而且還從他的血液中發現到
酷似天花的病毒。
(高野舞到底在哪裡不見的?)
突然間,安藤覺得房間裡好像有某種非人的生物存在,那種氣氛讓他覺得十分噁心
,渾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他關掉文書處理機的電源,伸手拿來一瓶威士忌。
如果不喝一點酒,借助酒精的力量來麻痺自己的神經,恐怕今晚很難入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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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失蹤 12】
安藤走進生化研究室,把文書處理機還給植田。接著,他又抱著昨天印出來的資料
走向病理學研究室。
宮下看到他手上的那疊資料,不禁吃驚地抬起頭來。
「喂,你可不可以過來看一下這個?」
宮下不解地問道:「發生甚麼事了?」
「等你看完之後,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宮下拿過那一大疊資料說:「很厚呢!」
「是很厚,不過保證能引起你的興趣,趕快看吧!」
「難道你現在改寫小說了?」
「淺川和行將一連串猝死的事件寫成這份報告。」
「淺川?就是那個……」
「是的。」
這下子,宮下更有興趣了,他順手翻開紙張,快速地看了起來。
「哦……」
「拜託你了,看完之後,一定要讓我聽聽你的意見。」
安藤說完正打算離開時,卻被宮下叫住。
「喂,你不是對暗號很厲害嗎?」
宮下托著下巴,用原子筆頭敲打桌面。
「也沒有啦!只不過在學生時代和同學們一起玩過。」
「呼!」
宮下忽然停止敲打桌面的動作。
「怎麼了?」
「是這個,這個……」
宮下把一張紙遞給安藤,然後又開始用原子筆敲打桌子。
安藤看一下紙上的內容,發現那是宮下昨天給他看過,龍司血液中的病毒經由鹽基
自動解析裝置上解讀出來的結果。
「是病毒的鹽基排列,昨天你才拿給我看過。」
「這些排列真不可思議。」
安藤盯著那一排排鹽基排列,在毫無秩序的鹽基排列中,被插入數個鹽基有秩序地
重複排列。
ATGGAAGAAGAATATCGTTATATTCCTCCTCCTCAA
CAACAA以上四十二個鹽基都保有適當距離,而且反複出現。
「結果只有龍司的病毒和別人不同。」
「為甚麼只有龍司的血液包含這四十二個鹽基的重複部份?」
宮下不理會安藤投過來的視線。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那當然。」
原子筆的敲打聲赫然停止。
「這是不是暗號?」
安藤不禁吞了一口口水。
在解剖完龍司的遺體後,龍司的肚子裡露出一截報紙,並從上面並排的數字解出「
RING」這個單字。他曾經對宮下提過這件事。
「如果是暗號的話,那發信源在哪裡?」
「是龍司。」
宮下平靜地回道。安藤一聽,緊緊閉上雙眼說:「龍司已經死了,而且遺體是由我
解剖的。」
「沒關係,你再解讀一下這個看看。」
宮下想將四十二個鹽基排列轉換成某個字。
「178136」可以很簡單地轉換成「RING」,不過要將四十二個鹽基排列
換成某個字,可能必須知道一些重要的事實才行。
安藤拿著鹽基排列資料的手不停地顫抖著,他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情就和淺川走入死
胡同時一樣。事實上,昨天安藤一看到這個鹽基排列的瞬間,也有想到「暗號」一事,
只是他勉強把這個念頭壓抑下去,想以科學的角度來解釋至今所發生的事情。
「那張資料給你,你慢慢組合看看。」
宮下拍拍安藤的屁股說道:「放心,我相信你一定能把它解讀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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