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解讀1】
安藤和宮下跟在女服務生後面,來到窗邊的座位坐下來。
這裡是K大學附屬醫院的頂樓餐廳,從窗邊可以看到明治神宮的外苑,視野非常好
。大學裡的職員在這裡享有優待,雖然他們兩個都脫下白上衣,但女服務生一眼就看出
他們不是來探病的客人,因此拿出大學職員專用的午餐價目表。
安藤和宮下毫不考慮地點了「今日特餐」,而且都附有咖啡。
女服務生一走開,宮下鄭重其事地對安藤說道:「看完了。」
安藤接到宮下的邀約時,就預料到他要談這件事。
宮下看完淺川寫的「鈴」之後,想要訴說一下自己的感想。
「你認為如何?」
安藤接著問道。
「老實說,還真是讓我驚訝呢!」
「你相信嗎?」
「不是很相信,但是內容不都和實際情形吻合嗎?而且,裡面所寫的人名和死亡時
間都和現實一致,我們不是都有看過屍體檢驗調查書和解剖過程嗎?」
就連那四個年輕男女的解剖檢驗書中所記載的死亡時間,也和淺川所記錄的一樣,
沒有任何矛盾。不過,令安藤感到意外的是,像宮下這般活躍的病理學家,竟然沒有任
何拒絕接受「超能力」一事的反應。
「你可以完全接受嗎?」
「原本不是很相信,但是我回去仔細思考之後,發現……如果用現代的科學觀點對
那些疑問做解釋,很有可能得不到任何解答。地球上最初的生命是如何誕生下來?
又如何進化?而進化是偶然的連續,還是早就決定好目的和方向?即使用各種論點
來說明這些事情,但依舊無法證明那一種說法是正確的。
像原子的構造並不是太陽的縮小版,我們並沒有抓到它應該表現出來的潛在能力,
如果要從顯微鏡下觀測原子以下的世界,那麼觀測者本身的心理也會有微妙的相關性。
誰也不知道這個世界在下一秒鐘會發生甚麼事,所以必須寬宏大量地接納每一件事
。而這件事對於那些認為科學是萬能的人來說,無疑是當頭棒喝!」
安藤對科學是否萬能這一點也頗懷疑,不過他沒有像宮下那樣極端。
「你的想法真是極端。」
「我沒有跟你說過我是一個唯心論者嗎?」
「唯心論?」
「就是人家常說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安藤不太能理解宮下所說的話,何況現在也沒有時間去深究他話中的意思。
「你看完淺川留下來的記錄之後,有沒有甚麼疑問?」
安藤急著想跟宮下確認他的疑問是否和自己一樣。
「疑問?那太多了!」
宮下在咖啡裡放入很多奶精和牛奶,再用湯匙攪拌。日光透過玻璃射進來,使得宮
下的雙頰紅潤起來。
「首先,為甚麼淺川在看完錄影帶、之後經過七天,他依然還活著?」
宮下一邊說,一邊喝著咖啡。
「該不會是他已經解開咒文的謎底?」
「咒文?」
「本來在錄影帶最後面有一些指示,結果有人惡作劇,將那個部份消掉了。」
「就是對看過帶子的人,強制他們做一些事情的那一部份?」
「嗯,淺川可能在不知不覺中執行了咒文的內容……」
「他做了些甚麼?」
「淺川的報告在最後面寫著:『病毒的特徵是繁殖,咒文就是複製再複製……』」
安藤簡短地對宮下說明,淺川在發生交通事故後,車上遺留下錄放影機和文書處理
機;另外,高野舞的房裡也留有被消掉的錄影帶。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淺川想要將咒文的內容複製到錄影帶,再給沒有看過的
人觀看。」
「沒錯,他是有考慮這麼做。」
「在發生事故的那天早上,淺川把錄放影機放在車上,但是他要去哪裡呢?」
「當然是去找他的妻女,他很想解救妻子和女兒的性命。」
「可是他沒有理由把這捲危險的錄影帶拿去給別人看吧!」
「我想,接下來的對象應該是淺川妻子的雙親吧!淺川的父親還健在,我前幾天還
跟他通過電話。」
「淺川的岳父母會冒著生命危險解救女兒和孫女的生命嗎?」
「我們應該去調查她的娘家在哪裡,而且詢問當地警察那時候的情形。」
由於錄影帶威脅觀看者必須在一個星期之內複製另一捲帶子,因此,淺川為了解救
妻女而重複錄製兩捲錄影帶的話,在他妻子的娘家附近,可能又會多出幾個犧牲者。
一想到錄影帶和病毒同樣具有繁殖能力,宮下不禁露出微笑地調侃安藤:「我看…
…你可能要解剖更多的猝死屍體囉!」
聽了宮下說的話,安藤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從這個角度來思考,高野舞在看過那捲帶子之後,一定也會感到非常恐慌;目前距
離她失蹤的時間,已經快兩個星期了,說不定哪天安藤必須用自己的雙手去解剖高野舞
的身體。
「但是淺川還活著哪!」
安藤喃喃自語著,並暗自祈禱高野舞千萬不要出事才好。
「如果淺川能成功複製兩捲錄影帶,也給別人看過了,為何他的妻子和女兒都死了
?」
「相反的,淺川為甚麼至今仍活著?」
「我不知道,如果是和天花的病毒有關,那麼藉由咒文來複製、繁殖,那也很合乎
道理。」
「事實上,一直到龍司死亡為止,所有事情都和淺川的報告很吻合。如今,淺川的
妻女也死了,事情開始變得不尋常。」
「讓它複製再複製……不是錄影帶裡的願望嗎?」
「我不知道。」
(要怎麼解釋才好呢?咒文是否有別的含意?或是在複製的過程中處理得不夠恰當
?還是不限於咒文所說的內容,看過錄影帶的人都得面臨死亡的命運?
可是,為甚麼唯獨淺川一個人存活下來呢?)
此時,女服務生端來午餐,他們暫時停止談話,專心地吃飯。
「真是進退兩難啊……」
宮下停下吃飯的動作,開口問道:「甚麼?」
「如果真的有那種錄影帶的話,我也很想看看;但是看了又會沒命,真是進退兩難
啊!一個星期的時間太短了……」
「太短了?」
「它已經引起我的興趣,我不知道要怎麼運用科學觀點來說明比較好,『影像』
能透過視覺和聽覺這種感覺器宮與人腦溝通,進而產生類似天花的病毒。」
「說產生嘛……也有可能是因為那些影像使觀看者身體細胞的DNA受到影響,然
後突變成一種未知的病毒。」
「嗯,有可能。我聯想到愛滋病的病毒,由於它的發病原因還是個未知數,而罹患
此病的人和猴子一定有受到某種影響才產生這種疾病。但是,愛滋病毒並不是在幾百年
前就存在的病毒,如果調查鹽基排列應該就可以弄清楚了。」
宮下往前探出身子,將臉靠到安藤的鼻子前面。
此時,宮下和安藤都在思考相同的事情。
一般人在看過那些影像之後產生某種心態,因而使體內的DNA突變,生出一種酷
似天花病毒的未知名病毒。那種未知名病毒會包圍心臟,讓冠狀動脈的內部生出腫瘤,
再以一個星期的時間讓腫瘤長到最大,使血液無法流通,最後心臟停止跳動。
而那個未知名病毒和癌病毒相同,侵入冠狀動脈中膜的DNA會讓細胞發生突變,
而且幾乎不具有傳染性。
這是安藤他們至今為止的分析結果,進而整理出以上的推論。
「你不想看看那捲錄影帶嗎?」
宮下不想用自己的眼睛來確認。
「嗯,那……」
「實在很想拿到那捲錄影帶。」
「不可以,你要當龍司的第二個高野舞嗎?」
「對了,那個加在病毒鹽基排列裡的暗號,你解讀出來了嗎?」
「還沒有。如果是暗號,只有四十二個鹽基也太少了,轉換成語言只是幾個單字而
已。」
安藤已經試過好幾次,但都在一開始就遇到挫折。
「明天是休假日,你要繼續解讀那個暗號嗎?」
聽宮下這麼一說,安藤才記起從明天到星期六連休三天。
自從兒子去世、和妻子分開以後,他根本沒有所謂的「假日」了。一個人待在屋子
裡只會感到痛苦,一旦碰到連續假期,心情只會更加苦悶。
「還是要試試看。」
為了打發假日的無聊情緒,安藤決定以解讀暗號來消磨時間;如果能解讀成功,心
情應該會變得愉快些。
(反正只要能讓自己忙碌一點就好了。)
「星期一我會跟你說明有關龍司的最新消息。」
安藤與宮下約定在三天之內解讀完畢。
「那就拜託你了。」
宮下伸出手來,輕輕拍著安藤的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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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解讀2】
安藤一吃過午飯,便回到研究室打電話給木縣字都宮J醫大的法醫學研究室。
他在調查這個事件時,曾經查過淺川和行妻子的娘家住在木縣足利,那一帶是由
J醫大負責解剖猝死的屍體。
法醫學研究室的一位副教授接起電話,安藤詢問他在上個月底,是否有患者因為冠
狀動脈閉塞引發心肌梗塞而死亡。
那位副教授聽到安藤的問題,以一種很困惑的口氣反問道:「很抱歉,我不太了解
你的意思。」
安藤不想談到「鈴」當中所記載的超心理學,直接向對方談起關東這一帶由於心肌
梗塞致死的案例已經有七件,而且他預測會有更多的犧牲者。
「你詢問過關東區所有的醫學院嗎?」
「不,我沒有……」
「那為甚麼只詢問我們學校呢?」
「我只是覺得有可能。」
「你是想問,在宇都宮附近是否有發現屍體?」
「不,是在足利。」
「足利?」
一聽到「足利」這個地名,副教授登時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為甚麼你會知道這件事呢?事實上,十月二十八日的確在足利發現一對老夫婦的
屍體,隔天就在我們的教室進行解剖。」
「那對老、夫婦叫甚麼名字?」
「應該是姓小田,先生的名字我忘了……不過妻子叫做節子。」
安藤先前已經調查過淺川的岳父母叫做小田徹和節子,應該不會錯的。
十月二十一日早上,淺川將錄放影機放在租車上,前往位在足利的岳父家,打算在
那裡複製兩捲錄影帶給他的岳父母看。
如果一星期以內把錄影帶給其他人看的話,就可以保住性命,想必淺川已經說服他
的岳父母了吧!即使是一種無理的要求,又是毫無根據的話,但如果是為了解救自己女
兒和孫女的性命,父母都會答應這樣的請求。
沒想到在回家的路上,淺川竟同時失去妻子和女兒,而且在一個星期後,看過錄影
帶的岳父母也丟了性命。
「解剖遺體的時候,我真是大吃一驚!因為他們死亡的時間幾乎同時,而且又都留
下遺書,心中難免會有所疑問……冠狀動脈內居然長著奇怪的腫瘤,真是可怕……」
「請等一下!」
「甚麼事?」
「你可不可以敘述一下遺書的內容?」
「只有一些類似記事的內容,我想那是在他們即將面臨死亡之前寫下的,而且放置
在屍體的旁邊。」
「你方便透露一下遺書的內容嗎?」
「對不起,請稍待一會兒。」
對方放下電話,大約十幾秒之後又回來了。
「不好意思,可能需要一些時間來找,我待會兒再傳真過去給您好嗎?」
「哦,那真是太感謝您了。」
安藤告訴他傳真號碼之後,就掛上話筒。
他維持原來的姿勢,久久無法離開位子。安藤將椅子旋轉四十五度,面對著放在桌
上電腦架的傳真機,一心等候對方的傳真;在等待的時問裡,他換過各種姿勢,腦中重
複思考著到現在為止所有發生過的事情。
終於,傳真機發出訊號聲,接著從傳真機裡跑出一張紙。
安藤立刻跑過去拿下傳真紙,再坐回椅子,在桌上攤開傳真紙來看。
K大學醫學院安藤先生傳給您小田夫婦的遺書,如果有新的進展,請務必通知我們
。
J醫大橫田在副教授簽名的下方,附有小田夫婦兩人的簽名和幾行文字──我們已
經將錄影帶處理掉,應該不用再擔心了,真的感到很疲憊。良美、紀子,以後就拜託妳
們了。
十月二十八日早上小田徹節子(雖然文字很簡短,但應該是在死前寫下來的。良美
和紀子應該是他們長女和次女的名字吧!至於前面所寫的內容,到底是對誰說的呢?
他們已經將錄影帶處理掉了?「處理掉」的意思,是將它拿去埋起來嗎?應該不可
能拿去複製……)
安藤順著小田夫婦的心理去推測事情可能的發展。
十月二十一日星期天早上,女婿淺川前來拜訪,跟兩老表白他們的女兒和孫女因為
錄影帶裡面的咒文而命在旦夕,結果順利取得他們的同意,得以複製錄影帶。
但是在同一天,女兒和孫女還是如預測般遭遇死亡的命運。小田夫婦最初對淺川所
說的話半信半疑,卻因為女兒和孫女死亡的事實,不得不相信神祕錄影帶的威力。
在女兒及孫女出殯後,他們知道解剖結果是不明原因的心肌梗塞,當下便有所覺悟
。因為即使依照錄影帶的指示去複製帶子,女兒和孫女的性命還是被奪走了。
因此,他們認為再怎麼做也無濟於事,而女兒、孫女出殯之後的整理工作也讓他們
感到疲憊不堪,因此有了厭世的念頭。他們不想再複製錄影帶,只是靜靜地等待死神的
降臨。
(不知道小田夫婦如何處理那兩捲錄影帶?是完全將它消掉,當作危險物品丟棄?
還是埋在庭院裡?)
安藤手邊的記事紙上寫著錄影帶散佈的追蹤表。
首先,在南箱根太平洋休閒樂園的B─4號小木屋裡發現一捲神祕的錄影帶,淺川
把它帶回家後,又替高山龍司複製了一捲,錄影帶就此分成兩捲。
龍司那捲錄影帶後來又傳到高野舞的手中,而且只留有開頭十秒鐘的畫面,其他部
份有可能都被消掉了。而淺川那一捲錄影帶則被哥哥順一郎與故障的錄放影機一起丟掉
;從淺川那捲原始帶子所複製出來的兩捲帶子,也被小田夫婦處理掉。
如此一來,經由山村貞子的怨念所產生的錄影帶,已經從這個世上絕跡。
安藤好幾次順著自己列出來的圖表推衍,認為要滅掉病毒就必須消滅錄影帶。錄影
帶在八月底出現,短短兩個月中就有九名犧牲者。這個月如果沒有出現新的犧牲者,就
證明錄影帶確實被滅絕,而這一連串的猝死事件也可以得到解決。
再加上淺川寫的「鈴」報告書不存在的話,人們就不需要擔心會由於原因不明的心
肌梗塞而丟掉性命。儘管如此,一個最根本的問題又在安藤的腦中甦醒──(為甚麼只
有淺川得以倖存下來?
還有,高野舞現在人在哪裡?)
依照前述的情況來判斷,應該不會再度發生看過錄影帶而死亡的案件。但是,安藤
直覺認為事情不可能這麼簡單就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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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解讀3】
安藤在圖書館的櫃台領取置物櫃的鑰匙,他一邊走,一邊脫掉夾克。
時序即將進入冬季,安藤卻只穿一件薄薄的夾克,旁人看了都替他覺得冷。
他一向很會流汗,在設有空調的圖書館中,即使只穿一件襯衫也覺得很熱。
安藤從公事包裡拿出筆記本和筆,直接將夾克捲成一團,放到置物櫃裡面。筆記本
裡夾著一張龍司血液中的病毒鹽基排列表,這是安藤今天的功課。
他一大早就到圖書館來報到,打算解開鹽基排列上的暗號;可是一看到紙上無秩序
的鹽基排列,不禁感到頭昏眼花,沒有信心能解讀出暗號。反過來說,這倒也是一種消
磨時間的好方法,安藤想要渡過無事可做的三天假期,也只有靠它了。
安藤將筆記本夾在腋下,走上三樓的閱覽室,找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來。
他在學生時代和龍司都很熱中暗號遊戲,家裡買了很多有關暗號的解說書籍,不過
在結婚和離婚這段期間一共搬了三次家,不僅弄丟了那些書,也對暗號遊戲失去興趣。
由於暗號的種類繁多,若是沒有專用參考書裡的換字表和頻度分析表,就無法解出
暗號。安藤無法一下子把那些書籍買齊,只有到圖書館來「用功」了。
他拿出入門書來重溫十多年前所熱中的暗號結構與解讀的基本常識,首先從酷似天
花病毒的鹽基排列究竟屬於暗號的哪個形式開始做起。
暗號大致可分為將文章換成其他文字、記號或數字的換字式,改變單字順序排列的
轉置式,以及在單字間排入多餘文字的插入式三種種類。例如:從龍司的肚子裡露出一
截報紙上所解出的「RING」,就是從英文字母轉換而成的換字式。
安藤推測這些類似天花病毒的鹽基排列大概是換字式。這裡有ATGC四個鹽基排
列,當其中某個特定的組台指定一個文字時,很有可能就是暗號了。
設定暗號的目的,主要是在不想讓第三者知道的情況下,傳達訊息給特定對象。
這是安藤在學生時代的遊戲道具,沒有任何遊戲比它更能考驗智慧。
為了防止第三者的解讀,出題者必須將文字組合成讓人乍看之下不覺得它是暗號;
就像間諜一旦被敵人捉住,敵方一定會先搜出他身上所藏的紙張,將上面的奇怪符
號一一記下,列入機密事項。
安藤盡量以常理來作考量,如果暗號的目的是要傳達不讓第三者知道的訊息,那麼
傳達情報的人一定要將暗號轉變成密碼。眼前的鹽基排列表中有四十二個鹽基重複排列
,安藤直覺認為它很像暗號。
他冷靜地思索著:(為甚麼我會覺得這些鹽基排列很像暗號呢?)
鹽基排列中夾著令人無法理解的重複排列,這不可能只在一個地方出現,而且這些
重複排列一定有它的道理存在。
由於安藤先前有將龍司遺體上所出現的數字,轉換成「RING」這個單字的經驗
,因此一看到鹽基排列中有相同字母重複,自然而然便想到暗號。
也就是說,「RING」這個單字的出現有兩個目的。除了單純告知「RING」
的存在以外,在這之後會有暗號藉著任何機會出現。而解讀「RING」所使用最
簡單的換字式,說不定是一個伏筆。
從龍司的血液中發現疑似天花的病毒,可以假設發信人是龍司。
龍司的遺體已經化成灰,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但他的組織標本還留在研究室,他
這個個體的DNA設計圖,還有無數個遺傳訊息存在於標本的細胞中。若是那個DNA
繼承了龍司的「意識」,並以「語言」形式發出暗號的話……安藤想到這裡,不由得重
重地拍一下頭。
(解剖者不應該有過於滑稽且荒唐的假設。)
可是,如果這個鹽基排列轉換為特定語詞的話,那麼其他的解釋都不能成立。理論
上,從龍司的血液標本抽出一個DNA,可以製造出酷似龍司的個體(複製)。
對於疑似天花的病毒被混入血液中,龍司體內的DNA集合體,試圖給予相當的影
響,並從中插入某個「語言」。而龍司就是想藉此傳達這種不明病毒的訊息,才會插入
「語言」。
他為甚麼只在紅血球的DNA中插進「語言」呢?龍司曾是醫學院的高材生,知道
其他細胞的DNA沒有被解析的可能。
這一連串的猝死事件,如果真是由病毒引起的話,自然會在鹽基自動解析裝置下明
白顯示出排列順序;龍司只是對類似天花的不明病毒施加一些小技巧,發出「語言」傳
送給讀者。
這樣一來,這些暗號便失去原來的目的。假設龍司的DNA本身具有意識,旁人自
然不曉得他採用何種手段與外界聯繫。如今,既然DNA的二重螺旋是用ATGC四個
鹽基排列構成,龍司除了使用這四個英文字母,加以巧妙組合來傳達意識之外,別無他
法。
他並不是為了防止第三者來解讀而特地使用暗號,而是由於沒有其他的傳達手段,
只好使用這四個鹽基。
安藤有了這一層認知後,頓時一掃心中的陰霾,喜不自禁地在心底大喊:「說不定
可以解開!」
如果龍司殘存在DNA中的意志使用鹽基排列是為了和安藤說話,那個語言必須是
安藤能夠解開的才行。
(龍司故意出難題的原因為何?)
為了檢驗論證是否有誤,安藤不斷地依照步驟做確認功夫,他害怕一旦走錯入口,
就會進入死胡同,永遠找不到解答的途徑。
早先安藤把這個遊戲當作消磨時間的遊戲,現在既然確定可以解開,他恨不得能立
刻知道解答。
第一個難題就是要如何區分這四十二個英文字母──ATGGAAGAAGAAT
ATCGTTATATTCCTCCTCCTCAACAACAA他嘗試採用兩個一組
和三個一組的區分方式。
例一:每兩個一組的區分方法ATGGAAGAAGAATATCGTTATAT
TCCTCCTCCTCAACAACAA安藤將四個英文字母,每兩個視為同一個單
位的時候,就會產生四乘四,共計十六種的組合,然後考量每一組為一個文字。
這裡又出現一個問題,這個暗號到底是以哪一種「語言」來書寫?
以平假名為例,將濁音及破裂音都包含在內,共有五十個字母,很難分成十六組來
加以表現。英文字母只有二十六個,而義大利語則只有二十個。
判定出題者使用何種語言,乃是解讀暗號的關鍵。
不過,安藤已經解決這個問題了。
先前他順利地將「178136」轉換成英文單字「RING」,因此認為這若是
龍司給予的提示,那麼可以大膽假設這次的鹽基排列是要轉換成英文字母。
他將四十二個鹽基排列區分成兩兩一組,全部可以得到二十一組。其中AA有四組
重複、TA和TC各有三組重複、CC則有一組重複,所以共有十三種。安藤將這些數
字寫在筆記本上,翻開說明書內頁,在裡面尋找文字出現種類數表格。
例如:英文字母雖然有二十六個字母,實際作成文章時,常會有某些字母的使用次
數較為頻繁。像E、T、A等字出現的頻率非常高,而Q、Z在一頁的文字裡只出現一
、兩次。
暗號解說書的卷末經常會刊載英文字母出現頻率的統計資料,這個統計如果屬實,
就可以輕易推測出暗號是以何種「語言」寫下來的。
統計的結果是──「在二十一個英文字母中出現的字母種類平均數為十二」。
安藤一看到這個數據,心裡不禁感到一絲雀躍。
十二這個平均值和鹽基排列的十三種數目非常接近,也就是說,四十二個鹽基排列
兩兩區分,共有二十一組,在各組鹽基排列和某個英文字母相同的情況下,統計數據上
並沒有矛盾。安藤暫且保留這一點,試著將鹽基排列分成三個一組。
例二:每三個一組的區分方法ATGGAAGAAGAATATCGTTATAT
TCCTCCTCCTCAACAACAA結果一共分成十四組,以及ATG、GAA
、TAT、CGT、ATT、CCT、CAA這七個種類。在十四個英文字當中,所出
現的文字種類平均數為九,跟七這個數字相差不遠。
安藤馬上察覺到重複的地方很多,像是GAA、CCT、CAA各有三組重複,T
AT則有兩組重複。最令他在意的是,GAA、CT、CAA八這三組的連續重複。在
每一組等於一個字母的情況下,同樣的字母應該不會連續出現三個地方才對。
例如:Feel、Class等同樣字母連續使用的單字不在少數,卻沒有連續出
現三個相同字母的情形。
安藤順手拿起旁邊的原文書,嘗試在一頁內數數看有幾個地方連續出現三個相同的
字母,他翻了五、六頁,終於找到一個地方。而在這十四個字母當中,要找出相同字母
連續出現三次的單字的機率幾乎等於零。
相反的,四十二個鹽基兩兩構成一組,相同字母連續出現兩次的情形只有一次而已
。由此看來,安藤判斷四十二個鹽基應該是每兩個一組,區分為二十一組,在統計上的
差距最小。接下來的工作便是不斷地反覆嘗試。
ATGGAAGAAGAATATCGTTATATTCCTCCTCCTCAA
CAACAA由於AA的組台出現了四次,因此可以預測AA指定的字母使用次數非常
頻繁。
安藤再度翻開專業書籍中所附的英文字母使用次數表,查出使用頻率最高的是E,
於是他首先假設AA為E。
接著,出現次數第二高的是TA和TC(三次),而且AA後面接著TA、TC後
面接著AA的情形各有一次,這是重要的提示。
這一點表示文字的連接(字母是以何種方式來接續)有其特徵,而這也是經過統計
整理出來的結果。
安藤又將TA、TC與統計表上的字母互相對照,繼E之後,使用次數也很高的是
A。從這個情況來看,TA指的是A,依相同的理由,TC可以用T填進去,CC則以
連接的方式來決定字母是N。
到目前為止,暗號與字母之間組合得很圓滿,在統計上完全沒有牴觸。
…………E…………EAT……AA……NT……NTE…………E安藤將這四十
二個重複的鹽基排列區分為二十一組,再依使用頻率次數表和英文字母相對應,結果做
出以上的字母排列。
他以此為基礎,再依據母音和子音的關係,以及連接次數等相關線索,填補中間的
空隙。
SHERDEATYAALNTINTECME開頭的SHE是「她」的意思,以
下的字母不管怎麼區隔,都無法成為一段
有意義的文章。於是安藤又將E和A、T和N的位置互換,依照字母位置重新排列
。
他為了省下原子筆書寫的時間,直接從筆記本撕下紙張,做了二十六張英文字母卡
,彷彿在玩遊戲似地互相調換位置,結果排出──THEYWERBORRLNBIN
BECME安藤一看到這列英文字母時,腦中猛然出現「THEYWEREBORN…
…」這樣的句子,意思是「他(她)們出生了。」
安藤總覺得這不是暗號的正解,心想應該還有其他更適合的解答才對,於是他繼續
重組這些英文字母。
他大約花了十分鐘,預測出以下的結果──第三、第六、第十八、第二十一個字母
為同一個英文字母;第七、第十、第十一個是同一個英文字母;第八、第十四、第十七
個字母是同一個;第十三、第十六的字母為同一個。
如果在電腦上輸入以上的條件,一定可以在短時間內得到答案,而且會得到複數的
解答,列出所有滿足上述條件的二十一個有意義的英文字母。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無法區別出哪一個是龍司所傳達的訊息了。
dead.end安藤抱頭思考著。
(上面的文字究竟代表甚麼意義,那真是龍司所要傳達的訊息嗎?)
他在學生時代,有一段時期對暗號非常敏銳,只需一、兩分鐘就可以在這種程度的
題目中看出破綻。
(我得再改變想法,重新假設才行。)
安藤由於過度專心思考,一時之間忘記時間的流逝。當他看手錶的時候,已經接近
下午一點,登時感到飢腸轆轆,決定先到四樓餐廳吃午飯,順便轉換一下心情。
他一面走向四樓的餐廳,一面期望能在午餐時得到一些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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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解讀4】
安藤邊吃定食邊看著窗外公園裡玩盪鞦韆和沙堆的小孩。過了下午一點,餐廳裡原
本洶湧的人潮逐漸散去,空著的座位愈來愈多。
安藤的餐盤旁邊放著鹽基排列表,可是他的視線一直投向窗外;尤其只要有五歲左
右的小男孩出現,安藤就會直盯著他看。
兩年前,安藤還住在南青山的公寓時,某個星期日下午,他突然覺得一篇研究論文
中的資料不足,於是就帶著兒子一起散步到這棟圖書館。然而,圖書館入口處卻寫著:
「未滿十八歲不可以進入」的告示牌,安藤一看,不放心把孩子留在外面而自己進去裡
面查資料,因此放棄了工作,和兒子一起到公園玩。
他站在搖擺的鞦韆後面,以一定速度推著兒子的背,現在那個鞦韆也在銀杏樹下擺
盪著。安藤看到小孩的腿一會兒彎曲、一會兒伸直,就是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好不容易,他終於將視線移回來,重新拿起原子筆,專注於解讀暗號的工作。
安藤先假設了好幾個方法,逐一嘗試之後,如果行不通就馬上放棄這個方法。才二
十字左右的長度,應該不用依靠頻率或連接數表來解讀,否則難度太高,就無法將情報
傳給對方。
接著他回到閱覽室,再次把四十二個鹽基以三個﹞組的方式寫在紙上。
ATGGAAGAAGAATATCGTTATATTCCTCCTCCTCAA
CAACAA他剛才因為看到GAA、CCT、CAA這三組連續出現三次,因而判斷
在英文裡無法形成單字,才放棄三個一組的假設。可是,若適當地替換文字,這個假設
還是可以再度成立。
例如:OOOOEEEBBDDTPNHR以這樣重複非常多次的字母列為例,將
這些字母列重新排列之後,就會出現以下有意義的句子──BOBOPENEDTHE
DOOR(巴伯把門打開了)
安藤興奮地準備著手進行時,忽然又想到一個難題。
一旦GAA或CCT決定了指定的英文字母,需要重新排列的時候,在解讀上會花
費很多時間。而且,若是沒有任何關鍵字存在的話,就算解出答案,也不曉得哪個答案
才是正確的。
說不定在「178136」的數字轉換成「RING」時,已經指定了重新排列的
順序。當然在這之前,英文字母非得有正確的特定性才行。
安藤一再地告訴自己要轉換思考方向。儘管心裡這麼想,但他從剛才到現在,仍以
相同的模式進行著。
(兩個一組或三個一組的方式分組,然後替換一個英文字母的想法,是否太牽強了
?解出來的答案必須是特定的,而且不需要太複雜的手續,能夠簡單上手的才可以。)
這時,安藤已經無法集中精神,注視鹽基排列表的視線也變得渙散。突然間,他瞥
見斜對角坐著一位年輕女性,低著頭的模樣很像高野舞。
(她現在到底在哪裡?說不定龍司就是用這個暗號通知高野舞的所在地點。)
這個過於理想化的念頭突然閃過安藤的腦際,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
(我怎麼會將自己想像成名偵探,正在拯救瀕臨危機的女主角呢?)
安藤突然覺得自己現在所做的事很蠢,以科學的方式就可以簡單說明,這只是將病
毒的DNA中插入四十二個重複的鹽基而已,既不是暗號,也不是其他東西。
太陽逐漸西斜,安藤手上的汗毛浮現一抹金黃色的光芒,他挺起腰桿看一下四周,
想要移到沒有太陽照射的空位。不過,周圍全是準備參加考試的學生或大學生,多數人
已經躲在疊起來的書堆陰影下,安藤只好繼續坐在同樣的位置。
他重新調整一下姿勢,繼續和那四十二個鹽基對抗。
(這種三個一組的鹽基和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相對應的程式,不可能存在於函數中;
在函數中多對一或一對一的情況下,通常只有一個解答,那麼……要去哪裡找這種
對應方式呢?目前除了根據理論去尋找之外,沒有其他方法可想。)
他直覺認為已經很接近解答了,困頓的感覺霎時一掃而空。
安藤站起來走向自然科學類的書架,從中抽出DNA的專門用書來翻閱,手心由於
內心的興奮而滲出汗水。他急欲尋找的是三個一組的鹽基和哪一個胺基酸互相對應的整
體表格。
安藤終於找到自己要的那一頁,然後和鹽基表並排攤在桌上。
當三個一組的鹽基和蛋白質合成時,就會依照這張表中所顯示的法則翻譯成胺基酸
。胺基酸共有二十種,四個鹽基以三個一組來組合時,會有六十四種方式;如果將六十
四種組合替換成二十種胺基酸的話,則會產生重複的情形。
可是,三個一組的鹽基只要替換成胺基酸的話,就是多對一的對應,那麼不論哪一
種組台都是對著一個胺基酸,相當於表上「終始」的意義。
安藤依照表格,順序將四十二個鹽基和胺基酸的密碼對應填入。
ATGGAAGAAGAA(Met)(Glu)(Glu)(Glu)
TATCGTTATATT(Tyr)(Arg)(Tyr)(Ile)
CCTCCTCCTCAA(Pro)(Pro)(Pro)(Gln)
CAACAA(Gln)(Gln)
接著,他只取胺基酸前頭的文字,試著將它們排成一列。
MGGGTATIPPPGGG這些字看起來毫無意義,現在要如何去解釋三個連
續重複的地方才是重點所在。
安藤相信應該還有別的解釋,例如:在三個文字連續出現時,也要考慮到後面兩個
的空間。
MG──TATIP──G──他試著寫下可能的組合,但還是無法組成一個有意
義的英文單字。
於是,他再度改變排列方式。
MetGlu(三個)
TyrArgTyrIlePro(三個)
Gln(三個)
他停下筆,專注地凝視這些英文字,大約一分鐘之後,他的眼中出現了一個英文單
字。
原來上列的三個重複密碼,並不是「三個」的意思,而是指「第三個」,安藤依據
這個定律,一一將指定的胺基酸密碼取出來。
MetGluTyrArgTyrIleProGln他的眼前赫然出現「MUT
ATION」這個單字,它的意思是「突變」!
安藤一時忘記自己身處在圖書館中,不禁發出呻吟聲。
沒想到,他以函數理論以及在錯誤中求經驗的信念,竟然解讀出這個答案來。
(龍司,你到底想說些甚麼?)
安藤抱頭吶喊著,胸口由於興奮而激烈地顫動著。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解讀5】
安藤站在圖書館大廳的公共電話前面,伸手撥了宮下的電話號碼。
電話彼端傳來女主人正在準備晚飯和小孩子的聲音,雖然宮下試著用手遮住通話口
,但還是無法杜絕那股熱鬧的氣氛。
「解出來了!那是甚麼樣的文章?」
宮下高興地大聲嚷嚷著。
「並不是文章……而是一個單字。」
「好,快點告訴我正確答案吧!」
「MUTATION。」
「MUTATION?是『突變』嗎?」
接著,宮下又在口中重複唸了好幾次。
「你認為是甚麼意思?」
「我不太清楚。」
「你現在可不可以過來一下?」
宮下對安藤提出邀請。他住在鶴見區北寺尾的一棟高級公寓裡,出了品川車站,再
換搭京濱快車,大約一個鐘頭就可抵達。
「可以。」
「你到車站時再打個電話給我,車站前有家很不錯的店,我們去那邊喝點東西,再
討論這件事吧!」
「不要,爸爸不可以出去。」
宮下正在唸幼稚園的女兒察覺父親準備外出,連忙跑過來抱住他的腰。
安藤從電話中聽到宮下正在叱責女兒的聲音。雖然不是安藤約宮下出來,但他覺得
自己好像做了壞事,一股失落感和嫉妒頓時湧上心頭。
「還是要改天?」
安藤好心建議著,但宮下卻嚴肅地回道:「不行,我想仔細聽你述說整個解讀的過
程。不好意思,到了車站後請給我電話,我會立刻趕過去。」
宮下不等安藤回答就掛上電話。
宮下家那種祥和的氣氛仍在安藤的耳邊縈繞不去,他一邊發出嘆息聲,一邊走出圖
書館,前往地鐵車站。
八天前,安藤前往高野舞的公寓時,曾經坐過京濱快車,鐵道在經過北品川車站後
開始上昇,從高架橋往下望去,可以看到兩側並排的住家和商店的霓虹燈。
現在是十一月下旬,才到六點天色就變暗了。安藤將視線投向東京灣的方向,看到
沿著運河興建的八圍社區,從棋盤狀密集的窗戶中透出稀疏的燈火。
儘管是假日的傍晚時分,多數住家的燈光都還沒點亮。安藤仍然沉浸在解讀暗號的
餘韻中,不禁將窗戶的燈光看成一個文字的輪廓;遠處一棟大樓驀然浮現出一個隱約的
字形,看不出有任何意義。
「突變、突變……」
安藤一邊欣賞遠處的風景,嘴裡一邊複誦著。
當遠處的船隻響起一陣汽笛聲時,電車剛好進站,坐在最後一節車廂的安藤,伸出
頭來唸著車站名,他確定這是高野舞所住的地區。
安藤還記得八天前,自己在商店街尋找她的住處的情形。那時他從高野舞住的房間
往外面探望時,剛好看到京濱快車的車站近在眼前,運車站的人影也看得很清楚。
這麼說來,從車站這裡應該可以看到高野舞住的公寓才對。由於在電車裡面看不到
她的住處,於是安藤走上月台,越過柵欄探出頭去,只見商店街和斑馬線呈直角沿伸到
東邊,安藤記得在前方數十公尺處,有一棟七層樓的公寓。
突然間,安藤聽到電車即將啟動的聲音,電車門開始自動關閉,預備往川崎的方向
出發了。安藤慌忙從那棟七樓公寓尋找三樓的窗子,他記得高野舞的房間應該是3
03室,從右邊數來第三間。
這時鈴聲大作,電車開始啟動了。
安藤瞄了手錶一眼,現在才剛過六點,心中暗忖現在正是宮下和家人一起吃晚飯的
時間,太早到達反而會打擾他們一家人相聚的和樂氣氛,那會很過意不去。
於是安藤決定搭下一班電車,他心情愉快地目送電車疾馳而去後,又將目光移到那
棟七層樓公寓。
他數到三樓的窗戶,從右邊開始看過去,第三間房間還是沒有亮起燈光。
(高野舞還是不在家嗎?)
霎時,他看到第三間房間裡發出淡青色的燈光,那道青白色光芒非常微弱,彷彿風
中的旗子一般地搖晃著,時而消失,時而出現。
安藤把身子往前傾,想要確定那道燈光的所在地點,但由於距離太遠,實在看不太
清楚。他很想到高野舞住的公寓裡探個究竟,而且只要花二十分鐘就行了……終於,他
考慮一下所剩的時間,通過剪票口往商店街走去。
不一會兒,安藤來到這棟遙望已久的公寓下面,他抬頭看向三樓的窗戶。
敞開的窗戶飄出純白的蕾絲窗帘,加上對面某家租車公司的青色霓虹燈反射過來的
燈光,正好形成安藤在月台上所見的景象。
然而,這個事實無法平撫安藤的不安。他記得八天前去拜訪高野舞的住處時,他已
經關上窗戶,而且把拉到一半的窗帘完全拉到一邊去了。
在這個沒有風的初冬傍晚,窗帘居然會隨風擺動。
安藤注意到這附近並沒有任何風聲,商店街旁邊的樹木也沒有任何動靜。
(為何窗帘會飄動起來呢?或許房內有電風扇正在吹送,但是電風扇風力的大小就
牽扯到人為因素了……)
安藤愈來愈好奇,無論如何都想再次到高野舞的房間去看看。
管理員似乎也隨著假日休息,只見管理室櫃台上的簾子被拉下來,整棟公寓靜悄悄
的,沒有看到半個人影。
安藤坐電梯上三樓,一走近303室,不由自主地把腳步放輕,動作也慢了下來。
他看到303室的門前,有一張寫著「高野」的紅色標籤貼在門鈴下面。
安藤猶豫著是否要按下電鈴,當他確定走廊上沒有其他人之後,便將耳朵貼在門上
,可是卻沒有聽到電風扇轉動的聲音,也聽不到其他聲響。
「高野小姐。」
安藤不按電鈴,只是小聲叫喚主人的名字;他敲了敲門,仍然沒有回應。
安藤相信高野舞一定看過那捲錄影帶,然而令他感到不解的是,那捲錄影帶應該是
在他去拜訪的前幾天才被消掉的。
(在高野舞失蹤之後的第五天,到底是誰、又為了甚麼目的把影像消掉呢?)
剎那間,安藤感到心底某種記憶開始甦醒過來,浴缸內的積水、水滴聲、小腿附近
被撫摸的感覺……上回他來到這裡的恐怖感覺再度襲上心頭。
安藤一步一步離開303室的房門,心灰意冷地放棄繼續探索此事。
(反正這個世上僅有的四捲神祕錄影帶都已經被損毀,這件事已經宣告終結,不久
之後,應該就可以發現高野舞的屍體吧!繼續待在這裡也無濟於事。)
安藤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往電梯走去。他不想再勉強自己留在這裡,很想快點離開
這個地方。
更奇怪的是,他搞不清楚為甚麼自己一到這個公寓,就會有一股想要逃跑的衝動。
安藤壓下按鈕,希望電梯趕快上來,嘴裡還不停地唸著:「突變……」
冷不防地,右邊走廊傳來打開門鎖的聲音。安藤感到全身僵硬,根本無法回過頭去
,只能將下巴略略往聲音來源處抬高,瞄到303室的房門從內側慢慢打開。
安藤慌忙按了好幾次電梯按鈕,可是電梯竟然又降到一樓。
當他從門縫看見一道人影,終於鬆了一口氣。只見一個穿著綠色連身洋裝的女人從
皮包裡掏出鑰匙,她一邊往安藤這邊瞄過來,一邊鎖門。
安藤偷偷地觀察她的舉動,從她戴太陽眼鏡的臉部來看,顯然不是高野舞。
這時,電梯門終於打開了,安藤趕緊走進去,一急之下竟然將「關」的按鈕按成「
開」。正當門要重新關上的那一瞬間,電梯門的縫隙突然伸進一隻白皙的手,於是電梯
門再度打開了。
穿綠色洋裝的女人直直地站在安藤面前,她的五官端正,大概二十五歲左右。女人
把手放在電梯門上,舉止穩重地按下「關」的按鈕,再按下一樓的按鈕。
安藤將背靠在電梯的牆上,面對著從303室走出來的女子的背部,不禁在心中問
道:「妳到底是誰?」
女子身上發出一股刺鼻的奇怪香水味,不由得令安藤皺起眉頭,屏住氣息。
(這是甚麼味道?很像是含有鐵質的血味……)
女子的長髮如瀑布般披瀉而下,扶著電梯牆壁的手呈現出雪白色。
安藤發現她食指的指尖部位被割傷了,而且她穿著無袖洋裝的模樣教人覺得寒冷,
腳上沒有穿絲襪,只套上便鞋。安藤感到毛骨悚然,極力忍住身體內部的顫抖。
在這個狹窄的電梯中,安藤感覺時間過得很慢。好不容易到達一樓,那個女子馬上
走出大廳。安藤站在後面望著她的背影,心中暗忖道:(這個女人的身高不到一百六十
公分,身材很勻稱,那件膝上十公分的合身裙子展現出極富魅力的臀部形狀;由於她的
皮膚非常白皙,使得小腿上紫色的痣更加鮮明。)
安藤佇立在原地好一會兒,直到那個女子消失在黑暗中……6
安藤在約定好的銀行前面等候宮下,先前他以夢遊者的搖晃姿態從高野舞的公寓走
出來,一路上,他的腦中盡是那個女子的身影。
(那個女子究竟是誰?)
他認為那個女子應該是高野舞的姊妹,由於高野舞不在家,於是到她的住處來探個
究竟。果真如此,那也沒甚麼大不了的。
但是,那個女子身上散發出一股怪異的味道,讓人感覺很不舒服。安藤和她一起搭
乘電梯下樓時,他確實感到一股面對未知事物的恐懼與不安。
雖然那個女子具有肉體的實感,但是對安藤而言,她帶給他的震撼遠超過幽靈。
這時,銀行大樓的角落出現一道豆粒般的光影,原來是宮下騎著一部前面有置物籃
的腳踏車,快速地往安藤這邊衝過來。
「喂!安藤。」
他在安藤的前面緊急剎車,雙腳跨在腳踏車上不停地喘氣。
「你的速度很快呢!」
儘管安藤已經等了十分鐘以上,但是對宮下這種老是比約定時間晚到的人來說,這
種速度算是奇蹟了。
宮下將腳踏車停放在車站前的人行道上,然後帶領安藤走進一條小巷子。
幾分鐘後,宮下終於恢復平穩的呼吸,說得出話來了。
「我知道『MUTATION』是『突變』的意思,我也有那種感覺。」
「甚麼意思?」
安藤簡短地問道。
「先喝杯啤酒再談吧!」
宮下帶安藤走進一家名叫「牛舌」的啤酒屋,他問也不問就擅自叫了兩杯生啤酒和
鹹酥牛舌。宮下可能和店主已經很熟了,只是用眼光打一下招呼,就逕自走向櫃台邊、
店裡最安靜的位子。
首先,宮下詢問安藤如何去解讀那些鹽基排列的暗號,還從手提袋中取出紙張,要
安藤說明解讀的過程。宮下不時地發出「嗯……」的聲音,並且點著頭,有時還會插話
進來。
「『MUTATION』好像不對哦!以這種方式解讀的話,通常只能決定一個答
案。」
宮下很快地說著,並輕輕地拍著安藤的肩膀。
「你沒有注意到還有其他的類似情形嗎?」
「類似情形?」
宮下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摺好的記事紙,上面描繪著非常複雜的圖形。
「你看一下這個。」
宮下說著將紙張遞給安藤,安藤馬上接過來,打開一看。
他一看就知道宮下所描繪的是,細胞內的DNA二重螺旋如何將自己再複製的過程
。二種螺旋具有相輔的關係,一旦單方決定了構造,則另一方也會自動決定構造因子;
也就是說,在細胞分裂的時候,兩把鎖各自分成二個,順著第一代、第二代這樣一
直複製下去。
「這是甚麼?」
安藤向宮下問道。
「你回想一下機械論所引起的物種進化論。」
關於進化論,目前還有很多備受爭議的地方。例如:新達爾文主義和今西錦司的進
化論,其基本概念就完全不同,至於哪一邊的理論比較正確,目前尚未有結論出來;除
此之外,還有許多關於進化論的假設,真是令人眼花撩亂。
從古到今,無論是生物學家或哲學家都參與了這場戰爭,但是一直都沒有定論。
從分子生物學的成果來看,進化的主要原因是突變和遺傳因子重新排列,這一點也
是到最近才明朗化。
「突變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
安藤很有自信地回答。自從他知道暗號的解答是「MUTATION」之後,就很
容易掌握住談話的方向。
「沒錯,突變是引起進化的契機。不過,突變的原因是生物所引起的嗎?」
宮下喝下一大口生啤酒之後,從胸前的口袋裡拿出一支原子筆。
他不等安藤回答,就用原子筆在先前那張描繪的紙上寫了一些東西。
「如果遺傳因子在偶然間有缺損,或是重新排列,這其中應該是發生甚麼錯誤才會
這樣。接著,錯誤又被拿來複製,因而引起突變,對不對?這就是我們現在所思考的突
變機械論。」
宮下一邊用原子筆頭指著描繪的地方,一邊說明。
像這種偶然發生的遺傳因子變化,還可以利用人工方式來改變。譬如:可以用X光
線和紫外線來照射它而引起改變。
但是,突變狀況幾乎都是偶然發生的。如果經由正確的複製將DNA鹽基排列傳給
子孫,也可能因為複製錯誤而引起突變;再次重複複製後而發展成新的種類,那是進化
的一個步驟。
「嗯,很類似……」
宮下喃喃自語著。
安藤終於了解宮下所說的意思,於是補充宮下沒說出的話。
「是錄影帶的複製。」
「怎麼樣,你也有同樣的想法嗎?」
宮下一次夾了兩塊牛舌丟進嘴裡,又喝了一口生啤酒。
安藤想整理一下所有疑點,他把桌上的記事紙翻到背面,並向宮下借原子筆。
八月二十六日,在南箱根太平洋休閒樂園的小木屋裡出現一捲錄影帶,二十九日的
夜晚,由於四個年輕男女的惡作劇,將最後面「看過這些影像的人,一定要在一星期之
內把它複製給別人看才行」的訊息消掉了,另外錄進電視廣告。這對錄影帶本身來說,
並非預期中的偶然事故,可以說是遺傳因子產生了錯誤;不料在錯誤的情況下,又被淺
川拿去複製另一捲錄影帶,因此這個錯誤也被複製進去。
然而錄影帶最後的訊息在複製過程中擔任非常重要的角色,對DNA來說,遺傳因
子是一個個體,一旦遺傳因子受到環境的干擾,很容易引起突變。同樣的,因為錄影帶
最後的部份被消掉了,使得錄影帶產生「突變」。
安藤突然停下筆,喃喃說道:「等一下,錄影帶是沒有生命的。」
「你怎麼替『生命』下定義?」
(大致上來說,「生命」本身必須具有複製能力和外殼這兩個條件,以一個細胞為
例,DNA是管理複製的中樞,而外殼相當於蛋白質。
但是,錄影帶的外殼用塑膠製成,是長方形、黑色的硬殼子,至於它是否具有複製
能力……我想應該是沒有。)
「錄影帶本身不具有複製能力,所以……」
宮下有些按捺不住地說:「所以說這和病毒很像。」
這個回答幾乎令安藤尖叫出聲。
病毒是一種奇妙的生物,它存在於生物和非生物之間,本身不具有繁殖能力,因此
會潛入其他生物的細胞中,利用那個細胞來進行繁殖。而錄影帶本身也不具備複製能力
,它以「在一週之內沒有複製就會面臨死亡的命運」這種咒文來威脅、束縛人類,藉由
人類的手來達到繁殖的目的,這兩種過程十分類似。
「但是……」
安藤很想否定這個事實,但他又害怕在這裡否定它的話,可能會有災難降臨。
「所有的錄影帶已經全被丟棄了。」
(這麼一來,應該沒有甚麼危險了;即使錄影帶和病毒具有相同的生命力,然而存
在這世上的四捲錄影帶也已經被消滅了。)
「那些帶子都被處理掉了嗎?不過,那是舊的種類……」
宮下滿頭大汗地喝著生啤酒。
「舊的種類?」
「嗯,錄影帶產生突變,在複製過程中有了進化,因此有了新的種類,說不定現在
還潛藏在某處呢!而且形態和以前大不相同。」
安藤的嘴巴張得開開的,有好半天回答不出話來。
他的啤酒杯已經空了,很想喝杯燒酒、冰鎮威士忌等酒精濃度更高的飲料。只是他
的聲音突然啞了,發不出一絲聲音。
宮下見狀,代替他叫了「燒酒」,並豎起食指和中指。
不久,兩杯燒酒被放到吧台上,安藤隨即伸手拿起酒杯,一口氣喝了三分之一。
宮下斜眼看著他說道:「就算錄影帶產生突變,在複製的過程中進化成其他種類,
即使舊種被消滅了,也不會怎樣吧!像龍司那傢伙還能從冥界利用DNA的鹽基排列來
傳話呢!難道你對於『MUTATION』還有其他的解釋嗎?」
安藤喝了好幾口燒酒之後,頭腦變得異常冷靜。他開始相信宮下的說法,認為龍司
使用「MUTATION」這個關鍵字的目的,是要提出警告。
「並不是將錄影帶處理掉就可以安心了,因為突變而產生的新種,很有可能會出現
在你的四周。」
安藤的腦海中浮現龍司一邊嗤笑,一邊述說的臉龐。
例如:愛滋病毒是在數百年前就存在的一種病毒,後來因為突變而產生出來。以前
的病毒說不定不會感染,而且也對人類無害,但因為突變的緣故,新產生的愛滋病毒就
有能力去破壞人類的免疫系統。
相同的情況若發生在錄影帶上……將發生突變的錄影帶播放給人們看,無論看過的
人有沒有複製帶子,全都死亡了,其中只有淺川例外。
(但高野舞的失蹤又該如何解釋呢?)
現階段安藤也不能妄下斷言,他只能假設淺川是唯一的例外。
「為甚麼只有淺川活著?」
安藤再度對宮下提出相同的問題。
「那傢伙是個重要的關鍵點,沒有人知道錄影帶到底起了甚麼樣的變化。」
「不,還有一個。」
安藤終於將高野舞的事情說出來,他簡單地說明淺川複製的那捲錄影帶,經由龍司
的手轉到高野舞手中;而且,高野舞的房裡還殘留著她曾看過錄影帶的痕跡,而她已經
將近三個星期不在家了。
「也就是說,即使兩個人一起看錄影帶,其中也會有人沒死?」
「淺川雖然還活著,但現在處於意識不清的昏迷狀態。至於高野舞的話,則是生死
不明。」
「真希望那位高野小姐能存活下來。」
「為甚麼?」
「這不是很清楚嗎?與其只有一個活著,不如有兩個會更好嘛!」
的確是這樣,如果高野舞現在還活著的話,只要找出她和淺川的共同點,就能找出
答案。
安藤衷心祈求高野舞能平安無事,沒有發生任何不幸。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進化1】
十一月二十六日星期一下午安藤解剖完一具溺斃少年的遺體,向少年的父親詢問一
些事情,準備完成解剖報告書。
少年的父親確認出生年月日無誤之後,將少年發生事故當天的行動詳細描述出來。
不過對方有些語無倫次,以至於安藤的工作毫無進展。
少年的父親時常話說到一半就停下來,眼睛看著窗外,勉強壓抑悲傷的情緒,那副
虛弱的模樣教安藤看了十分不忍,很想趕快把工作結束,讓他從痛苦中解放出來。
此時,監察醫務室內突然變得十分嘈雜,有一具身份不明的女性屍體正在運送途中
,醫務室內準備進行屍體的解剖、處理工作。
這次由中山醫師負責解剖這具身份不明的女性屍體,他是安藤的學長。
據說這具女性屍體是在屋頂上的排氣溝發現的,剛剛才從警察那裡接到訊息。
醫務院內由於連續進行兩具屍體的解剖工作,好幾個助手及警官們進進出出,內部
顯得十分混亂。
「屍體已經運到了。」
助手池田的聲音在醫務室裡響起,安藤忽然起了一陣顫抖,不由得往聲音的方向看
去。
「我知道了,請你準備進行吧!」
中山是早安藤兩年進監察醫務院的學長,目前在J醫大法醫學研究室服務。
池田的身影消失之後,接著出現一名警官,他跟中山打了聲招呼後,主動拉了把椅
子坐在中山旁邊。
安藤的臉上又恢復原來的表情,繼續先前未完成的工作。
可是,中山和警官的對話內容斷斷續續地傳進安藤的耳中,讓他無法專心工作。
警官好像在對準備解剖的中山說明發現屍體的情形。
安藤停下正在書寫資料的動作,豎起耳朵傾聽,一些「身份不明」、「年輕女性」
……等字眼不斷在他耳際重複著。
「為甚麼會在大樓的屋頂上呢?」
中山好奇地詢問道。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想要自殺吧!」
「有發現遺書之類的東西嗎?」
「到目前為止,並沒有發現。」
「死在大樓屋頂上的排氣溝啊!沒有人聽到她呼救嗎?」
「那棟大樓不在住宅區裡。」
「那是在哪裡?」
「品川區,沿著東大井海岸公路的一棟十四層舊大樓。」
安藤驀地抬起頭來,腦中浮現京濱快車沿線的風景。電車通過一處密集的住宅區之
後,數棟倉庫與大樓聳立在海岸公路旁,而高野舞就住在對面的公寓。
「身份不明的年輕女性」、「海岸公路上的大樓屋頂」……這幾句話不停地在安藤
心中重複著。
「辛苦你了,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再打電話過來。」
安藤向少年的父親致謝,表明今天的工作到此為止。接著,他把資料夾在檔案夾中
,從位子上起身,這時中山和警官剛好也站起來。
安藤走向他們兩人,先拍了拍中山的肩膀,再跟警官打個招呼,並且問道:「現在
要開始解剖那具身份不明的女性屍體嗎?」
安藤和他們一起從監察醫務室走到解剖室。
「是啊!她身上沒有任何身份證件。」
警官回答安藤的問話。
「大約是幾歲的女性呢?」
「很年輕,大概是二十幾歲,如果還活著的話,一定是個大美人。」
(二十幾歲?高野舞是二十二歲,不過看起來還像是十幾歲的模樣。)
安藤感到喉頭緊縮,繼續問道:「有沒有其他特徵?」
(只要一看到屍體,馬上就可以確定是不是她。)
「安藤醫師,你怎麼了?」
中山笑了笑,看著安藤的臉說:「一聽到年輕的美人,就有興趣了吧!」
「不,只是覺得有些怪怪的。」
安藤並未跟著開玩笑,反而鄭重其事地回道。
中山看到安藤一臉嚴肅的表情,馬上停止微笑。
「啊!對了,有件事情很奇怪,務必要讓中山醫師知道。」
警官忽然神情詭異地說。
「甚麼事情?」
「事實上,這具女屍沒有穿內褲。」
「內褲……上下都沒有嗎?」
「不,只有下面。」
「屍體被發現時,衣著情況如何?」
安藤和中山的腦中同時浮現相同的想法,很有可能是年輕女性在大樓屋頂上遭到強
暴,然後被丟到排氣溝裡。
「身上的衣服很整齊,外觀並沒有遭到強暴的痕跡。」
「她穿甚麼服裝?」
「上身穿著襯衫及運動衣,下身是學生裙及長襪子,是比較樸素的服裝。」
(可是,這個女子竟然沒有穿內褲!
現在已經將近十一月底,時序漸漸邁入寒冷的冬季,這個女孩子為何沒穿內褲而僅
著學生裙呢?難道這是她個人的習慣?)
此外,安藤也無法想像竟會在那種場所發現屍體。
「那道排氣溝深三公尺、寬一公尺左右,位於屋頂上機械房的旁邊,平常用鐵絲網
圍著,可是有一部份脫落了。」
「女屍就是從那個空隙跌落下去的嗎?」
「很有可能。」
「那個場所危險嗎?很容易就會跌下去嗎?」
「不,一般人沒有特別事情應該不會接近那裡;況且,從電梯口往屋頂的出口被鎖
住了。」
「那她是怎麼上去的呢?」
「她利用螺旋狀救生梯,就是大樓外牆壁上的梯子爬上去。」
「對了,她會不會故意在排氣溝旁脫下內褲?」
排氣溝的深度有三公尺,一旦跌落的話,當然會受傷。安藤想到用內褲代替繃帶包
紮傷口的可能性,或是她想爬出溝中時,做成小道具來使用。
「我們搜遍屋頂上每個角落,甚至連大樓附近也找過了,但是沒有任何發現。」
「大樓的周圍?」
中山插嘴問道。
「如果她在溝底呼救的話,外面的人也聽不到,因此很可能用內褲包著鐵片或是其
他東西往外一丟,引起他人的注意。不過,這個假設不太可能成立。」
「為甚麼不可能?」
「即使她『站』在溝底往外丟,也無法丟出柵欄外面。」
「說不定那個女子在外出時就沒有穿上內褲,這樣想會更自然。」
「現在沒有其他更好的解釋。」
他們三人在解剖室前面停下腳步。
「安藤醫師要旁觀嗎?」
中山問道。
「嗯,一下子就好。」
安藤暗忖著:(如果那具屍體不是高野舞,我拍拍胸脯就離開;若是高野舞的話,
就將現場交給中山處理,馬上離開……惟今之務,就是確認屍體的真實身份。)
解剖室裡傳出水龍頭的流水聲,安藤感覺胃部在翻騰,手腳開始微微顫抖,很想趕
快逃出這個地方。
他暗暗地祈禱著:希望那具屍體不是高野舞。
就在安藤猶豫之時,中山用力地打開門,率先走進解剖室,警官也隨後跟上。
安藤仍然楞在門外,從門縫中看到解剖台上橫躺著一具白色裸露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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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進化2】
安藤的心裡有個預感,該來的總有一天還是會來。
那位年輕女性的屍體已經擺在安藤的眼前,他全身僵硬地跟隨中山、警官,緩緩地
靠近屍體。
屍體後腦附近的頭髮沾著一些乾燥的污泥,腳踝呈現不自然的彎曲,這個部位的皮
膚顏色不太一樣,可能是骨折或扭傷引起的。頸部沒有勒痕,也沒有特別的外傷,由肌
肉的僵硬程度看來,這具屍體大約死亡十個小時以上。
安藤對高野舞生前的光滑肌膚留下很深的印象,若是可以的話,他希望能一直擁抱
她,和她的肌膚接觸,這個妄想曾經不斷地在他心中膨脹,如今,他已經永遠失去這個
機會了。
一想到這位曾經讓他擁有遐想的美麗女子竟然變成這副悲慘的容貌,安藤的心中不
由得升起一股憤怒之情。
「混帳,怎麼會變成這樣?」
安藤的口中吐出嘆息聲,中山和警官不約而同轉過頭來看著他。
「是你認識的人嗎?」
警官帶著無法掩飾的驚訝表情問道。
安藤輕輕地眨了一下眼睛。
「那是甚麼緣故……」
中山不清楚安藤和這個女性的關係有多親密,一時之間不曉得該說甚麼。
「你知道這個人的聯絡住址嗎?」
警官溫和地詢問著,在他那客氣的語氣背後,一股期待的心情若隱若現。
如果安藤知道死者的身份,那麼他就可以從尋找死者身份的辛勞中解放了。
於是,安藤沉默地拿出記事本,翻出高野舞老家的電話號碼,將它寫在另一張紙條
上遞給警官。警官一面看著紙條上的名字及電話號碼,一面問道:「真的沒有錯嗎?」
「不會錯的,這個人是高野舞小姐。」
警官立刻從解剖室飛奔而出,和高野家取得聯絡,告知對方高野舞的死訊。
安藤不想再繼續待在解剖室,一旦在高野舞的身體劃下一刀,室內立刻會瀰漫著屍
臭味;等到切開內臟檢查裡面的內容時,那種惡臭更是難以形容。
他不想聞到那個味道,不論生前是多麼清純、美麗,依然難逃這種惡臭的命運。
他一直很清楚這一點,也沒有特別感覺,唯獨這次被青澀的感情束縛住,不想讓高
野舞在他記憶中的美麗被這股臭味所佔據。
「我先告辭了。」
安藤在中山的耳邊輕聲說道。
中山不禁詫異地問:「你不是要一起觀看嗎?」
「研究室裡還有事情尚未處理完,稍後再告訴我詳細的解剖情形。」
「知道了。」
接著,安藤把手搭在中山的肩上,在他耳邊輕聲說:「請注意心臟的冠狀動脈,不
要忘記保存這個部位的組織標本。」
中山對安藤的說法感到一頭霧水。
「這個人有狹心症嗎?」
安藤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緊緊抓住中山的肩膀說:「拜託你了!」
中山看到安藤眼中交雜的複雜神采,二話不說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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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進化 3】
中山解剖完高野舞的遺體後,回到監察醫務院的辦公室。安藤從中山的隔壁桌子拉
了一把椅子,雙手抱胸、靠著椅背坐下,等候中山把資料填寫完畢。
「看樣子,你非常在意那具女屍。」
中山頭都不抬地邊寫邊說著。
「還好。」
「你想看解剖報告書嗎?」
說完,中山把整份資料拿到安藤的面前。
「不用,你直接跟我說重點就可以了。」
於是,中山把身體探向安藤說:「那我就開門見山地說吧!死因並不是冠狀動脈閉
塞所引起的心肌梗塞。」
安藤在解剖前,曾經向中山提過死因可能是冠狀動脈閉塞的緣故,然而事實並非如
此,安藤努力地思考箇中原因。
(該如何解釋呢?難道她沒有看那捲錄影帶?或是肉瘤還沒有完全成長嗎?)
「冠狀動脈內部沒有肉瘤嗎?」
安藤不死心地再次確認道。
「就我所看到的是沒有。」
「一點蹤影都沒有嗎?」
「我不是很確定,必須等到組織標本完成才知道,現在很難下結論。」
「這樣的話,她的死因是甚麼?」
「很可能是凍死,由於身體過於虛弱,以至於耐不住寒冷。」
「有其他外傷嗎?」
「左腳踝骨折,兩隻手肘也有裂傷,這些傷痕可能是跌落排氣溝所造成的,傷口
上還有水泥碎屑。」
高野舞失足跌落排氣溝而造成骨折,在三公尺深、一公尺寬的溝底,她沒有辦法脫
身,只有靠著雨水暫時存活。
安藤不禁在腦中想像高野舞的悽慘遭遇。
「高野舞在溝底存活了幾天?」
「大約十天左右吧!」
她的胃腸裡面沒有食物,而且也沒有皮下脂肪。
「十天……」
(如果高野舞在跌落排氣溝之後十天死亡,死後五天才被人發現……)
安藤馬上翻開記事本,由此推算高野舞失蹤的時間大約是十一月十日前後。而她與
安藤約定的時間是十一月九日,從當日一整天安藤都沒有接到電話的情形來看,可以推
測她在這一天之前失蹤。
此外,高野舞的公寓信箱中擠滿十一月八日以後的報紙。照這種情形來看,她在八
日到九日之間可能發生了甚麼事情,因此才離開房間。
安藤特地在十一月八日、九日這兩天標上記號。
(這三天之間,她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
他試圖站在高野舞的立場,運用想像力去勾勒出她可能遭遇的事。
(高野舞被發現的時候穿著運動衣、學生裙,奇怪的是,她沒有穿內褲……)
安藤回想起他去查看高野舞房間時的情形,那天是十一月十五日,如果解剖結果正
確的話,當天她已經被困在屋頂上,等待別人來救援。
那時候,安藤感覺到房間裡有異物,彷彿存在著某種生命氣息。
「啊!還有……」
中山突然想到一件事,他豎起食指說:「甚麼?」
「安藤醫師,你和她的關係很親密吧?」
「不,還不到多親密的關係,我們只見過兩次面而已。」
「是嗎?最後一次見面是在甚麼時候?」
「好像是上個月月底。」
「這樣的話,就是她死亡的前二十日……」
中山的態度看起來十分曖昧,安藤不禁以認真的眼光注視著中山,催促他趕快說下
去。
「她已經懷孕了吧?」
中山說得很快,安藤一時沒有意會過來他在說誰的事情。
「你是說她嗎?」
「當然是高野舞小姐。」
中山睜大眼睛看著安藤狼狽的表情。
「你不知道嗎?」
安藤正處於極度震驚的狀況中,根本答不出話來。
「安藤醫師,你沒有注意到女性即將臨盆的明顯特徵嗎?」
「臨盆?」
安藤重複這句話,然後望著天花板,努力回想高野舞的身體曲線。
她不管是穿著喪服或洋裝,腰部都拉得很緊,整體上給人的印象很修長,葫蘆狀的
身材曲線讓人覺得很有魅力。
安藤明明在高野舞的身上聞到處女的味道,沒想到她居然懷孕了,而且即將臨盆…
…他越想越覺得不可能。
「不可能的!」
安藤否定中山醫師的說法。
「偶爾會有這種情形……有些女性雖然已經接近臨盆,但是肚子不會很大。」
「不是肚子大小的問題。」
「啊?」
中山發覺安藤有些誤解,他連忙用手左右擺動,並列舉出以下三個事實:「第一,
她的子宮膨脹、變大;第二,子宮內壁由於胎盤剝落造成損傷;第三,腹腔內充滿茶色
的分泌物,腔內部殘留著小肉片,看起來似乎是肚臍的尾端。」
(這怎麼可能?)
安藤不斷在心中吶喊。
(像中山這樣有經驗的法醫學者不大可能會犯錯,假如解剖結果真是如此,只有一
個推論──高野舞在跌落排氣溝之前,就已經生產完畢。如此一來,高野舞在這段
時間裡的行蹤又是如何呢?
假設這個月的七日左右,她突然覺得即將臨盆,於是先到婦產科去待產;生產完後
,在醫院住了五、六天,然後在十二日或十三日左右出院。說不定小孩子並未順利生下
來,她因為過度悲傷才走到大樓屋頂上,一不小心跌落到排氣溝裡,直到今天早上才被
人發現。)
不過,安藤依舊無法釋懷,因為高野舞的肚子一點都不大,而且他始終記得和高野
舞初次見面的情形。
安藤和高野舞首次在這個辦公室見面時,他在解剖龍司之前,按例詢問第一個發現
屍體的高野舞一些事情。當高野舞跟著刑警進入辦公室、正要坐下來時,安藤注意到她
的身體左右搖擺,而且用手抓著旁邊的桌子支撐身體,一看就知道是貧血。
安藤嗅到高野舞身上帶著血的味道,直覺認為那是因為生理期而引起的貧血。
「對不起,請問……」
當時高野舞以虛弱的聲音問道。
不料,安藤與高野舞四目交接,並從她的眼中讀到這樣的回答:「這是女性每個月
都會有的事,不用擔心。」
監察醫務院是個公共場所,高野舞不希望造成不必要的騷動,因此用眼神傳遞這樣
的訊息。這個藉由意識來傳達訊息的奇妙經驗,深深地留在安藤的記憶中。
安藤還記得很清楚,龍司的解剖日期是上個月的二十日。
(一位在上個月下旬正值生理期的女性,怎麼可能在這個月生下小孩呢?女性在懷
孕的時候,生理期也會跟著停止……難道是我誤解了嗎?)
安藤越想心裡越難以釋懷,他對自己那個時候的直覺非常有自信。可是,從解剖結
果所導引出來的事實,卻無情地否定了他的直覺。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用手指著解剖報告書說道:「這個可以借我拷貝一份嗎?」
安藤想把報告書帶回家慢慢研究。
「可以。」
於是,中山將整份資料稍微整理之後便交給他。
「啊!還有一件事……血液有取樣吧?」
「當然有。」
「可以分一點給我嗎?」
「沒問題。」
安藤想要檢查高野舞的血液中是否帶有疑似天花的不明病毒,一旦發現病毒的話,
就可以證明她看過那捲錄影帶。他要分辨出高野舞所發生的悲劇,究竟是起因於看過那
捲錄影帶,還是和錄影帶不相關的其他原因所造成。
(等到分清楚這件事是否與錄影帶有關之後,就可以接近「突變」的謎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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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進化 4】
昨天發現高野舞的屍體前後,安藤接到了淺川和行的死訊。
由於症狀惡化,淺川和行從品川濟生醫院轉到S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沒多久就去
世了。根據主治醫師的說明,淺川和行由於受到感染,很安詳地嚥下最後一口氣;
而他因為事故而喪失的意識,一直到最後都沒有清醒過來。
安藤前往S大學附屬醫院跟負責的醫生說明解剖淺川時的幾個注意事項,其中包括
是否因為腫瘤而引起冠狀動脈阻塞,病變部位是否發現到類似天花的病毒。
交代完畢,安藤就離開S大學附屬醫院。
在前往車站的途中,他開始感到後悔。
淺川握有重要的情報,卻在沒有說出隻字片語的情況下就走了,若是可以從他的嘴
裡問出一些情報的話,說不定就能解開謎底。而且,安藤對於淺川的死亡究竟是偶然或
必然,感到十分頭痛,而高野舞也是同樣的情形。
淺川是由於交通事故,而高野舞則是掉落大樓屋頂的排氣溝,兩人都等到身體機能
慢慢衰竭才失去性命。至於他們是不是因為看過錄影帶才死亡的,這一點倒是很難去判
斷。
安藤邊走邊想到一件事。
(發現高野舞屍體的那棟大樓,剛好離S大學附屬醫院不遠,為甚麼她會爬上那裡
呢?)
他愈想愈覺得奇怪,不禁想到現場去一探究竟。於是,安藤又走回中原通叫了一輛
計程車,花十分鐘到達事故現場。
途中,他又轉到花店去買了一小束花,然後在T運送公司的倉運前面下車。
安藤站在人行道上,抬頭看著坐落在倉庫南邊的大樓,那正是高野舞陳屍之處。
這棟老舊的十四層樓建築,外面的確有螺旋狀的救生梯。
在走向正面大廳的中途,安藤停下腳步,轉而走到外面樓梯的入口處。他想要弄清
楚高野舞是用甚麼方法到達屋頂上。
(她究竟是搭電梯到十四樓,然後爬樓梯到屋頂?還是從一樓就開始爬樓梯?)
一到晚上,大樓正面大廳的電動門會降下來,想坐電梯就得經過有守衛看守的側門
。但深夜時分,守衛就不在了,而且側門也被關上,因此只能使用外面的螺旋梯。
安藤看到螺旋梯的二樓平台處圍著格子狀的柵欄,似乎不能再往上爬了,不過他仍
決定先爬上去再說。
安藤試著轉動鐵製柵欄上的把手,把手卻一點也不動,可能是為了防止外人從外面
侵入,所以由內側反鎖了。
他估量鐵柵欄大約只有一.八公尺高,動作敏捷的人都可以攀越過去。而高野舞在
國中、高中時代是田徑隊員,應該可以很輕鬆地跳過去。
安藤的視線往旁邊看過去,那邊有個通往大樓的門,他轉一轉門把,沒想到連這個
門也上了鎖。
(高野舞是何時爬上這揀大樓的?若是白天的話,可以使用電梯到達十四樓;如果
是夜晚,就只能越過柵欄爬上樓梯了。)
安藤繞過正面大廳進入大樓,來到電梯前面搭上其中一部電梯,電梯內記載著各樓
層辦公室的名稱,但有一半的樓層都沒有標上名稱,氣氛有點詭異。
電梯在十四樓停下來,安藤走在黑暗的走廊上找尋通往屋頂的樓梯。在遍尋不著的
情況下,他從走廊盡頭的門出去。
一走出門口,強風從海面上吹過來,使安藤的大衣領子豎立起來。這是安藤第一次
站在大樓的最上層,東京灣就在附近,這個位置可以看到東京海底隧道兩個不自然的黑
色洞口,很像溺死者浮在水面上的鼻孔。
他回頭找尋可以攀爬的地方,發現大門旁邊的牆壁有一座通往樓頂的梯子,大約有
三公尺高。安藤將花束咬在嘴裡,用兩手的力量往上爬。
(為何她一定要從這裡往上爬呢?)
安藤集中注意力,努力地往上爬。
(高野舞應該不是跳樓自殺,如果是從屋頂往下跳的話,身體只可能往下掉落兩、
三公尺左右,就會被下一層樓的陽台接住。
如果不是從十四樓外面的樓梯往下跳的話,身體也不會掉落到地面。)
安藤終於爬上屋頂,四周都沒有欄杆,而且防水用的塗料完全剝落,每走一步就好
像會凹陷下去似的,這使他不想站到陽台邊。
他小心翼翼地站在其中一個水泥突出物旁邊梭巡四周,在這一年中,太陽最早下山
的季節裡,大樓和商店街的霓虹燈開始亮了起來。運河的另一邊,只見京濱快車通過月
台,正從高架橋上奔馳而過。
安藤以車站為起點,將視線移到高野舞所住的公寓,然後又移開視線,越過街道,
在海岸道路上右轉一百公尺,這就是他現在所站的位置。
接著,他又將目光轉回高野舞所住的公寓屋頂,那是一棟七層樓高的建築物,高度
不及這棟大樓的一半,而且它建在商店街的熱鬧據點上,四周被高樓大廈和公寓圍住,
這也是和這棟大樓的最大不同點。
安藤小心地走下來,站在兩間並排的小屋子中間,其中一間是管理電梯機器的房間
,另外一間則用來放置空調機器;位在南邊的那間小屋子上面,擺著一個非常大的儲水
槽,兩間小屋子中間有一條用來排氣的深溝。
安藤佇立在排氣溝前面,排氣溝被鐵網覆蓋住,上面開了一個個洞,腳一踏到黑暗
的長方形邊緣,就好像要陷下去似的,安藤因此不敢再靠近。
他略微往前傾,把花束丟進某個洞中,雙手合掌為高野舞祈禱。
如果昨天修理電梯的技術師沒有上來這裡,可能要更晚才會發現她的屍體。
四周已經被一片黑幕籠罩住,海風強勁地吹過來,安藤覺得有些冷,身體開始打顫
。他沒有勇氣下去看看溝底,甚至連觀看外表就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在這個狹窄的空間裡等待死亡一定很恐怖,更不用說她從上面掉下去,摔傷腳踝
而無法站起來,只能望著天空等死。高野舞死前究竟在這裡待了幾天?)
這時,管理電梯的機房裡發出絞盤捲起鐵鍊的聲音,大概是電梯在上下移動的關係
。安藤往後退了幾步,看到機房的粗糙外表染上一層黑色油漆,到處斑駁不堪,由此可
見這裡是人跡罕至的地方。
安藤加快腳步離開,他從屋頂爬下樓梯,因為距離十四樓陽台還有一公尺高,只好
直接跳下來。著地時,他的腳底感到一陣麻痺,身體不由得跟著彎曲,這才看到眼前放
著一把生蛌滷銴l。
安藤走進十四樓,回到電梯邊,此時正好有一部電梯往上昇,他立即站在那邊等待
。在等待之中,他極力思索著高野舞為何會爬到屋頂上的種種理由。
首先,他認為高野舞有可能是被壞人追趕上來,而且壞人一路跟著她爬過柵欄,她
因為沒有地方可躲,只好一直爬上去。
結果因為她最初的判斷錯誤,以至於把自己推進死胡同裡。
想到這裡,電梯門打開了,裡面有一名年輕女子。安藤和那名年輕女子四目交接時
,赫然想起這個女子曾在高野舞的房間出現,而且還跟他一起搭乘電梯下樓。
安藤將目光移到她手上斷裂的指甲,同時聞到她身上的臭味,全身散發出一種令人
無法忘懷的怪異氣氛。
安藤張開雙腿,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名女子的面前,腦中一片混亂,不知該怎麼做
才好。
(為何她會在這個地方?)
安藤在心中找尋各種理由解釋她為何會出現在自己眼前,他的恐懼感愈升愈高,絞
盡腦汁也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電梯門在兩人的面前關上,年輕女子馬上伸手去按住門,讓它維持打開的狀態。
這名女子的動作非常優雅,在那青色圓點圖案的裙子下露出一雙白皙、沒有穿絲襪
的腿,左手拿著一小束花。
安藤怔怔地盯著那束花。
「我好像在哪裡看過你。」
年輕女子率先開口問道,她的嗓音比較低沉,但是很有魅力。
安藤張開嘴巴好半晌,終於自喉嚨深處擠出一絲聲音。
「啊……妳是高野小姐的姊妹嗎?」
安藤帶著一份期待的心情問道。
從他第一次在高野舞的房門外遇到她,以及今天她爬到這棟大樓屋頂、手中還拿著
一束花來看,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年輕女子微微轉動一下脖子,從她的表情看不出是肯定還是否定,然而安藤決定把
它當作肯定的意思。
(姊姊捧著一束花來到高野舞的陳屍處……)
有了這種想法之後,安藤不禁覺得自己先前的恐懼實在太好笑了。不過,他也說不
上來自己究竟在害怕甚麼。兩人初次見面的時候,他覺得這個女子全身充滿妖氣;
如今謎底解開了,他現在只注意到她美麗的外表。
這個女子有細緻的鼻子,一對雙眼皮、亮晶晶的大眼睛,眼尾稍為往上翹,還有圓
潤的雙頰……前幾天安藤在高野舞的公寓碰到她的時候,由於她戴著太陽眼鏡,所以沒
能看到這雙大眼睛。
今天第一次看到她美麗的雙眸,安藤直接接觸到她勾人的眼神,感覺不太自在,胸
中頓時起了一陣騷動。
「真抱歉,你是……」
年輕女子故意提高聲調問道。
「我在K大學醫學院任職,名叫安藤滿男。」
安藤表明自己的身份,卻無法一語道清他和高野舞的關係。
年輕女子走出電梯,用右手押住電梯,然後以眼神示意安藤快點進去。她優雅的動
作中有一股教人無法抵抗的力量,令安藤不知不覺地順從她的指示,走進電梯內。
「下次再去拜訪你。」
就在電梯門快關上之前,年輕女子開口說出這句話。
之後,電梯開始緩緩下降,安藤的胸中有一股無法壓抑的情愫慢慢發酵著,年輕女
子的倩影鮮明地留在安藤的腦海中。
自從安藤的家庭破碎以來,高野舞是第一個被他當成性幻想的對象。但是安藤今天
受到的衝擊比以往來得強烈,即便只有十幾秒鐘的相會,安藤已對她小腿的曲線、以及
斜飛的眼尾留下深刻的印象。
一股無法按耐的性衝動突然襲上安藤的胸口,他一走出大樓,馬上叫了一部計程車
,急忙趕回家。
(「下次再去拜訪你。」她到底有甚麼事情?而「拜訪」又代表甚麼意思?
該不會只是一句客套話而已吧?)
這時,安藤很後悔沒有問她的名字和電話號碼;更奇怪的是,他覺得自己剛才的種
種舉動深受那名女子的影響,彷彿喪失了自己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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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進化 5】
解剖高野舞的屍體之後,又過了一個星期,時序進入十二月,天氣馬上充滿冬天的
陰冷。
安藤一向討厭冬天,最喜歡春、夏兩季。
自從兒子去世以來,他就不再關心季節的變化;然而今早驟然變冷的天氣,使得安
藤也留意到冬天已經來臨了。
他在前往大學的途中,一直猶豫著該不該回家去拿件毛衣。
最後,他還是沒有回去拿。
從安藤位在參宮橋的公寓到K大學附屬醫院,用走的是有段距離,但是搭車反而不
方便,因此安藤有好幾次為了增加運動量,改以走路的方式上下班。本來他今天也想這
樣做,但由於天候不佳,於是決定到代代木坐JR。
今天早上,安藤要和宮下、電子顯微鏡專家──根本一起用顯微鏡觀察高野舞和龍
司的細胞,一想到這裡,安藤就無法壓抑焦躁的心情,恨不得能馬上趕到學校。
到目前為止,其他地區並沒有發生疑似天花病毒的感染病例,也沒有因肉體的接觸
而染上病毒的報告。
從以上二點,以及在高野舞的房裡發現一捲被消掉的錄影帶來看,如果從高野舞的
身上發現疑似天花的病毒,就可以斷定她有看過錄影帶;也就是說,在她身上所引起的
突變,是由錄影帶所引起的。
安藤一進入研究室,宮下很有精神地向他打招呼。
「哦,就等你一個囉!」
宮下和根本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做電子顯微鏡觀察的事前準備。
以病毒而言,不是想觀察它就可以馬上用電子顯微鏡來看的;必須裝上離心機,還
有準備細胞切片,諸如此類的工作都需要在事前做好。
「請把房間的燈光關掉。」
根本開始下指示。
「OK!」
宮下輕快地回答,並立即關上燈。
接著,根本獨自進入暗室,用支持器固定超薄切片。宮下和安藤則不說半句話,在
控制台前面坐下來,專心地盯著銀幕。
不久,根本又回到原處,他關掉僅留的一盞燈,完成所有準備工作。
這三個人屏住氣息盯著銀幕,細胞切片在電子光束的照射下,一幕微生物的世界頓
時呈現在眼前。
「這是誰的?」
宮下向根本詢問道。
「高山龍司。」
銀幕上放映出來的綠色圖案,彷彿自成一個宇宙。根本轉動控制台的按鈕,銀幕上
的細胞便跟隨他的調整而流動著。
「再把倍率提高一些。」
宮下一下指示,根本馬上把倍率提高到9000倍,可以清楚確認出壞死的細胞模
樣,發出光亮的細胞質上有顯示崩壞的黑塊狀。
「對準右上角的細胞質,再提高倍率。」
宮下看著壞死細胞上的斑點圖案,他一下命令,根本又將倍率提高到16000
倍。
「再提高一些。」
根本馬上將倍率提高到21000倍。
「就這樣,停!」
宮下說完,將臉靠向安藤。
安藤挺起上半身,更往銀幕靠近,看到一些東西在動。
在逐漸壞死的細胞中,有無數像蛇一般的病毒來回游走,囓咬著染色體表面。
安藤感覺背部竄起一陣涼意,他從沒見過這種病毒。即使他不曾把天花病毒拿到顯
微鏡下觀看,只從教科書中看過兩、三次,還是可以分辨出其中的不同。
「真是可怕!」
宮下張大嘴巴說道。
這種病毒如果流過血管內部,再輸送到冠狀動脈的話,就會到達前下行枝的內膜,
引起那個部位的細胞發生變化,長出腫瘤來。
一旦了解那些組織結構,就會覺得沒甚麼,但是現在他們看到的病毒是由於「意識
」的運作所產生出來的。
它並不是從外面侵入,而是在看過錄影帶的影像之後所產生的意識作用。
(這麼說來,生命在萌芽的那一剎那,就已經具有某種意識作用了吧?)
正當安藤的思緒偏離主題時,宮下卻喃喃自語道:「『RING』是甚麼?」
安藤將視線移回銀幕上。宮下則不知為何,突然顯得欲言又止。
(這些病毒的形狀可以比喻成甚麼呢?有彎彎曲曲的,也有像壺狀的,而大部份是
像橢圓戒指的形狀……嗯,以戒指來形容它最貼切了。)
安藤和宮下發現這種病毒具有奇妙的形狀,於是將它命名為「RING病毒」。
「你覺得如何?」
宮下非常佩服安藤的判斷,覺得這個名稱非常適合,但那反而使安藤感到有些不安
。
一旦事物的發展盡如人意,反而會讓人懷疑其中是否有「神」的存在。
安藤不禁思考事情的發端究竟是甚麼。一開始,他從龍司的肚子露出來的報紙上發
現「178136」這幾個數字,解出一個暗號「RING」,後來又從淺川和行那裡
發現一份標題為「鈴」的報告書,裡面寫著令人無法置信的事實。
如今,他們又在電子顯微鏡下看到一群環狀病毒,每一輪迴就會改變形狀,似乎象
徵這種「RING病毒」具有自我改變的強烈意志。
根本的表情跟平常不太一樣,他放映投影片的手不停地顫抖著。
一直放映到第七張時,根本將高野舞的血液底片拿到暗室裡顯像出來,他將高野舞
血液細胞的超薄切片放在支持器上面,然後回到控制器前面,按了一下按鈕。
「這次是高野舞的細胞。」
根本像剛才那樣慢慢地提高倍率,不用花多少時間就找到病毒。
(沒有錯,果然是同一種病毒,而且彎彎曲曲地蠕動著……)
「是相同的。」
安藤和宮下同時張大嘴巴叫著。
他們兩人的眼睛看到完全相同的病毒,可是身為電子顯微鏡的專家──根本則察覺
到其中微妙的差異。
「很奇怪。」
根本用手托著下顎、歪頭說道。
「你發現甚麼了嗎?」
「不是,現在還不能確定,必須用照片詳細比對。」
根本做事一向慎重,他不想光憑剛才看到龍司血液中病毒的印象,很快就下結論。
他深信以一位科學家而言,凡事不可僅憑印象就下結論,必須要有根據才行。
於是,根本將高野舞血液中的病毒和龍司的做比較,龍司有一部份病毒的環狀被切
斷,像是蛇捲起身子而形成壺狀的東西,其他大部份都是完美的環狀。可是存在高野舞
血液中的病毒,大部份的環狀部位被切斷了,而且像線一樣伸長。
根本為了確認自己的看法,特地選了一個看得特別清楚的病毒,將焦點對準它。
銀幕上清楚地顯示出這個病毒的形狀,彷彿從頭部延伸出長長的鞭毛,像波浪一般
擺動著。
霎時,安藤、宮下和根本三人同時想到相同的事情,只是大家都不敢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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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進化 6】
根本再將環狀病毒的照片拿來做比較,很明顯的,高野舞的環狀病毒中呈現線狀的
比龍司多。經過統計之後,龍司的病毒裡僅有十分之一的線狀病毒,而高野舞則佔了一
半的比率。
(沒理由會差這麼多呀!)
安藤認為所有猝死的屍體應該都要保存細胞切片,以電子顯微鏡來檢視血液中的病
毒情形。
安藤在正月休假結束的那個星期五,整理所有猝死案件的解剖報告。
每當他在分析照片的工作中感到疲倦時,就會走到窗邊眺望外面的景色,順便讓眼
睛休息一下。這段期間宮下也沒有休息,他把一張張照片排在桌上,仔細地比對著。
這一連串猝死事件中,包含淺川和高野舞在內,死亡人數達到十一人。而且,他們
還在所有人的細胞切片中發現相同的病毒;死因確實是由這種病毒引起的,而病毒中環
狀和線狀的比例數分為兩個群組。
只有高野舞和淺川的線狀病毒佔血液細胞內所有病毒的一半比例,除此之外,其他
人只有十分之一的比例,生和死的分界點也就在這裡。
線狀病毒如果增加到一定的比率,可以免除心肌梗塞的死亡威脅,這個事實可從統
計資料上看出來。但是,目前還不清楚它必須達到多少比例,才能免除死亡。
高野舞和淺川看到錄影帶的影像之後,體內產生了環狀病毒,到這裡為止,所有步
驟都與其他九人相同。
但由於某種因素的影響,使病毒的環有了切痕,並開始延伸成線狀,而且這種病毒
的數目如果超過某一個比例,例如高野舞和淺川,就不會因為心肌梗塞而死亡。
問題是,為甚麼只有高野舞和淺川體內病毒的環被切斷?他們兩人和其他九個人有
甚麼地方不同嗎?
「會是免疫系統不同嗎?」
安藤提出這個疑問,宮下則把頭往旁邊傾斜。
「免疫系統啊……」
「或者是……」
安藤說到這裡便停頓下來。
「或者是甚麼?」
「病毒本身的性質有可能是相關的因素嗎?」
「我也認為是這方面的問題。」
宮下一邊附和,一邊挺著大大的肚子,把雙腳放在前面的椅子上。
「一開始由於那四個年輕男女的惡作劇,錄影帶的後半段遭到被消掉的命運,因此
出現一個出口,病毒開始產生突變。到此為止,可以從龍司的DNA所傳遞的訊息得到
印證。那麼,到底是產生甚麼樣的突變?還是有甚麼進化呢?這個問題的解答就在於高
野舞和淺川體內的病毒,尤其是線狀病毒的特徵。」
「病毒的特徵是藉著寄宿的細胞進行繁殖。」
「當然。」
「這樣的繁殖有時候會成為爆炸性的增加。」
中世紀曾經廣為流行的黑死病,以及近代的西班牙感冒,就是由於病毒爆發性的增
加所引起的流行病。
「所以呢?」
宮下催促安藤快點講下去。
「你想想看,依照『如果不在一星期內拷貝就會死』的這個訊息,將一捲錄影帶拷
貝成兩捲的話,這種速度非常緩慢,就算觀看者忠實地聽取命令,一個月內不是只能增
加四捲而已嗎?」
「嗯……沒錯。」
「那樣一來,根本就沒有甚麼好怕的。」
「你的意思是說,這種方式不像病毒是嗎?」
「如果以這種方式增加數量,還不能稱為繁殖。」
「你到底想說甚麼?」
宮下直視安藤的眼睛問道。
「只是……」
(只是甚麼呢?)
安藤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說甚麼,只覺得事情彷彿朝壞的方向走。
一個病毒能在短短幾秒鐘內繁殖到數千萬個,因為它能自行在同時間內大量複製。
可是錄影帶是一捲一捲地錄製,效率實在太差了。
不過,如果是突變而產生新種的話,事情就另當別論了。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安藤望著環狀病毒的照片,照片中龐大數量的病毒重疊在一起,數個重疊的樣子,
看起來就像錄影帶中糾纏的線。
山村貞子運用超能力,在臨死前將能量聚集在井底,因此井底殘留著某種能源,一
經觸發之後便產生錄影帶。觀看者看了這捲錄影帶之後,體內便產生「RING病毒」
,真正增加的並不是物質,而是錄影帶和DNA所刻印下的遺傳情報。
可是,卻在某個環節產生令人意想不到的變異。
「是大災難來臨前的預感嗎?」
宮下毫不在乎地說出最壞的結局。
「這種預感非常奇特,沒有辦法用任何字眼來形容。」
自從安藤解剖龍司的屍體以來,就被強迫進入這個奇異的世界,而且一想到高野舞
就覺得心煩。
高野舞死亡後,又過了一個半月,沒有任何線索可以得知她生出來的究竟是甚麼東
西。不過,安藤不認為她會生出一個可愛的小孩。
「不要想得那麼嚴重。即使是突變,那個傢伙不一定能夠適應外在的環境。」
「你的意思是說,突變種最後也會被消滅囉!」
「這種可能性並不是沒有。」
「你真樂觀。」
「這和一九一八年大流行的西班牙感冒病菌一樣,雖然一九七七年又在美國發現,
但是當時並沒有造成任何傷亡。也就是說,這種病菌剛出現的時候,在世界上造成兩千
萬到四千萬的人類死亡,六十年後,卻幾乎成為無害的病毒。」
「也有因為『突變』而使得力量喪失的例子。」
的確,自從發現高野舞的屍體以來,就沒再聽說這一類猝死事件了。
安藤不僅在報紙上搜尋,更運用他在警界的關係去蒐集這方面的情報,可是到目前
為止,並沒有捕捉到相關事件。
誠如宮下所說的,新生的變種在短時間內,可能會由於無法適應外在環境而失去感
染的能力,甚至被消滅。
「從現在起,我們要從甚麼方向著手?」
宮下一面用腳轉動旋轉椅,一面問道。
「啊!我忘了做一件事。」
「甚麼事?」
「不曉得高野舞是在甚麼時候把錄影帶拿到手的。」
「這很重要嗎?」
「嗯,我總覺得不太對勁,想要確定一下日期。」
這陣子以來,安藤一直忙於分析病毒,以至於忘記去確認這件事。
他確定高野舞所看到的錄影帶是從龍司那邊拿來的。
問題是,她是在甚麼時候拿到那捲錄影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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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進化 7】
安藤輕而易舉地查到高野舞拿到錄影帶的正確時間。
首先,他打電話到龍司家中詢問,龍司的母親一聽到是兒子大學時代的同學,態度
馬上變得非常親切。
當安藤詢問她是否有位叫高野舞的女孩前去拜訪時,龍司的母親立刻回答:「是的
,她有來過。」
龍司的母親從記帳本裡黏貼的蛋糕收據上,查出正確日期是去年的十一月一日,安
藤將它記在記事本上。
「對了,高野小姐是為了甚麼事情去拜訪妳?」
龍司的母親表明高野舞在幫龍司整理連載論文的手稿時,發現裡面有缺頁的情形…
…等等。
「這麼說,高野小姐是為了要找原稿才到那裡去的。」
安藤一面詢問,一面將連載龍司論文的出版社的名稱記下來。
在得到這些資料後,安藤立刻掛斷電話,因為他害怕對方詢問高野舞的近況,一旦
向她說出高野舞的死訊,肯定又會有一連串的詢問,安藤目前並未準備好答案。
十一月一日,高野舞去拜訪龍司的老家,然後在尋找遺失的原稿中,發現了那捲錄
影帶,並將它帶回家裡。她很有可能在當天就看了那捲錄影帶。
安藤以十一月一日為基準點,將所有的假設累積起來。而且,病毒會在一週內達到
最大的效果,可以想像在十一月八日,高野舞的身體產生了某種變化。
安藤和她約定十一月九日一起吃晚飯,當天他還打了好幾通電話,可是高野舞都沒
有接聽。
(如果這個時間她有待在房裡,為甚麼不接電話呢?
難道那時候她已經掉進排氣溝了?)
安藤從高野舞的屍體解剖報告書中,可以推算她在排氣溝裡存活多久時間,死後多
久才被發現。
根據解剖的結果顯示,她死亡的時間大約是十一月二十日前後,跌落的日期大約是
在十天前,也就是在十一月八日或九日產生了突變,由此來推算的話,高野舞看錄影帶
的日期應該是十一月一日。
安藤接著來到圖書館,在雜誌區找到刊載龍司論文的「潮流」雜誌。這本雜誌在去
年十一月二十日發行的版本上,刊載了龍司以「知識的構造」為題的最後一篇連載論文
。
安藤從這裡得到一個訊息。高野舞整理好龍司的原稿之後,將它交給「潮流」雜誌
的編輯,這代表她在看過錄影帶之後,曾經跟別人見過面。
於是他馬上打電話到「潮流」雜誌的編輯部,與該篇責任編輯預約拜訪時間,準備
當面解決一些疑點。
安藤從水道橋下了JR車站,按照住址走了五分鐘就看到前面有一棟S書房綜合出
版社大樓。他在櫃台說明與「潮流」雜誌的編輯──木村有約之後,便在休息室裡等待
。
安藤非常感謝木村肯答應與一個素未謀面的人見面,他從電話裡的聲音來判斷,木
村可能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他在應對上很圓滑,給人穩重的印象,安藤的心裡浮現
出一個戴著銀邊眼鏡的英俊年輕人。
不料出現在他眼前的,居然是個穿著花格子吊帶褲裝扮的矮胖男子,雖然現在是冬
天,可是他的額頭冒出涔涔汗水。
木村客套地說:「對不起,讓您久等了。」
他堆起滿臉笑容,從口袋裡掏出名片,上面寫著「副總編輯木村智」,年紀比原先
想像的還大,可能已經接近四十歲了。
安藤也拿出名片遞給他,客氣地說道:「很抱歉,在百忙之中打攪你。我們到附近
聊一聊好嗎?」
「這附近沒有甚麼店,如果可以的話,就到我們的休息室去吧!」
「好的。」
安藤直率地接受木村提出的建議,隨著他搭上電梯。
休息室位於這棟大樓的最上層,而且面對中庭,內部裝潢得非常豪華。
安藤坐在沙發上,梭巡四周的人群,其中有幾張臉孔曾在雜誌或報紙上見過。這裡
好像是作家和編輯的見面場所,有好多人的手裡都拿著原稿。
「真可惜,他就這樣去世了。」
這句話喚回安藤的注意力,他將目光移到面前這張肥胖的臉上。
「事實上,我和高山龍司是大學的同班同學。」
安藤心想這句話應該能發揮不少效果。
「啊!是這樣嗎?您和高山老師……」
木村低頭看了一下手中的名片,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而且他的遺體就是由我解剖的。」
木村驀地睜大眼睛,誠惶誠恐地說:「哦!那真是……」
他望著安藤端咖啡的手,似乎對他切開龍司肉體的手指很感興趣。
「不過,我今天並不是來詢問高山龍司的事情。」
安藤放下杯子,將兩手疊放在桌上。
「那是為了甚麼事情呢?」
「我想請教您,關於他的學生高野舞小姐的事情。」
木村一聽到高野舞的名字,臉色稍微緩和一些,並將身體往前傾。
「你想知道高野小姐的甚麼事?」
(這個人還不知道高野舞的死訊。)
「你不知道她已經死亡的消息嗎?」
「怎麼會這樣?高野小姐竟然死了……」
「高野小姐在去年十一月,跌落到大樓的排氣溝裡。」
「啊!原來是這樣,難怪一直聯絡不到她。」
(原來這裡也有自己的同伴。)
安藤對木村湧起一股親切感,想必這個男人也對高野舞抱著愛慕的心理。
「你還記得最後一次見到高野小姐,是在哪一天嗎?」
安藤不給木村任何感傷的時間,直接提出問題。
「那是在……新年號的校稿期快結束的時候,大概是十一月初左右。」
「你知道正確的日期嗎?」
木村拿出去年的手冊,快速地翻開內頁。
「是十一月二日。」
(十一月二日是高野舞拜訪龍司的老家、拿走錄影帶的隔天,那時候她應該已經看
完錄影帶了。)
「請問你們當時在哪裡見面?」
「那天高野小姐打電話來說已經將原稿謄寫完畢,於是我馬上就過去拿。」
「你們約在她的住處見面嗎?」
「不是,我們在車站前面的咖啡店見面,從以前就是這樣。」
木村刻意強調自己未曾去過高野舞的住處。
「你和高野小姐見面的時候,是否感覺到她和平常有甚麼不一樣?」
木村露出訝異的表情,他不太清楚安藤的意思。
「她是否有甚麼異常的狀況?」
「異常的狀況……」
木村雙手交叉地思索著。
「這沒甚麼啦!只是想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甚麼奇怪的事。」
「說真的,高野小姐那天的確有點不一樣。」
「可不可以再說得更具體一點?」
安藤為了讓對方放鬆戒備,盡量展露笑容。
「她的臉色不太好,好像要吐的樣子,而且一直用手怕按住嘴巴。」
安藤一聽到高野舞想吐的事情,不禁有些敏感。他到高野舞的房間去查訪的時候,
曾在浴室裡看到一些褐色的嘔吐物。
「你有詢問她想吐的理由嗎?」
「沒有,因為見面時,她就說昨晚一整夜沒睡,都在整理高山老師的原稿,所以身
體狀況不是很好。」
「原來如此,是睡眠不足的緣故。」
「是的。」
「她還有沒有說些其他事情?」
「因為我的行程也很趕,在拿到原稿、討論發行單行本的計劃之後,我們就道別了
。」
「單行本?是龍司的書嗎?」
「是的,本來就是以出版單行本為前提才開始連載的。」
「甚麼時候要出版?」
「下個月。」
「希望能夠暢銷。」
「這是一本很死板的書,因此對它並沒有那麼高的期待,若能熱賣就太好了。」
他們倆的話題開始偏離主題,其中夾雜很多有關龍司的插曲。後來再轉回高野舞的
事情,時間就在兩人的討論當中,原先約定好的一個鐘頭很快就過去了。
安藤道謝之後,站起來向木村告辭時,剛好有兩男一女走進休息室,他覺得這三個
人十分眼熟,低頭一想便得到答案。
那個女人是個傳記文學作家,她的作品被拍成電影,一下子躍上暢銷作家的行列。
其中一位男子是將她的作品拍成電影的導演,而令安藤傷腦筋的是站在導演身旁那
位大約四十歲左右的男子。
安藤記得他的臉,卻記不起名字來。
這時,木村忽然大聲叫道:「淺川先生,很不錯喔!你的企劃已經通過了。」
安藤終於想起來了,這個人正是淺川和行的哥哥──淺川順一郎,當時他為了拿到
淺川存在磁片裡的「鈴」報告書,在去年的十一月中旬,曾去拜訪過他。
幾天後,安藤就將磁片送回去了。
安藤同時想到淺川順一郎的名片上印著S書店書籍部編輯。
(這是偶然?還是靠淺川兄弟的關係,才讓淺川順一郎的公司幫龍司出書?)
此時,淺川順一郎似乎也注意到安藤,他的表情有些驚訝,並且微微退縮。
「不,那個企劃還……」
安藤本來想跟他打個招呼,不過還來不及開口,淺川順一郎就把目光移開了。
「對不起。」
他很快地和女作家、電影導演移到隔壁的空位,似乎有意在躲避安藤。
安藤再次往淺川順一郎的方向望去,只見他正在和電影導演談話,看也不看安藤一
眼。
(為甚麼淺川順一郎一直躲我呢?)
安藤感到十分不解,他不記得自己曾經得罪過他,想了很久依然得不到解答。
於是他把頭轉到一邊,和木村一起走出休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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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進化8】
當天晚上,安藤回到公寓後,很難得地泡了個熱水澡。
他的兒子還在世的時候,父子倆每晚都會一起洗澡。兒子去世、安藤自己一個人住
之後,他覺得把水槽裝滿水很麻煩,因此都用沖澡了事。
安藤一出浴室,就盯著牆壁上電子顯微鏡所拍攝的照片影像看。
由於牆壁的另一邊是書櫃,因此床頭那面光溜溜的牆壁就變成白色的銀幕。安藤以
逆光對著X光照片的要領,將照片貼在牆壁上。
這幾張照片是從高野舞的血液中分析出來的病毒照片,安藤將它順著一萬七千倍、
二萬一千倍、十萬倍的倍率順序貼上,視線對準之後,往後退了幾步,「RING病毒
」重疊的樣子,看起來好像螺旋樓梯。
他集中精神看著照片,想要找出先前的疏忽之處。安藤關上房間的燈光,以聚光燈
直接對著牆壁,在燈光的照射下,白色的牆上彷彿真的有病毒在攀爬著。
安藤將視線轉到四萬兩千倍的照片上,聚光燈下出現「RING病毒」的環被切斷
,變成長長的線狀病毒。這種現象只有在高野舞和淺川的血液中找到,龍司和其他人身
上幾乎看不到。
然而,高野舞和淺川的症狀也稍有不同。高野舞的冠狀動脈沒有任何狹窄的傾向,
淺川則在血管內膜長出像海帶一般的東西。
(為甚麼高野舞的血管裡沒有絲毫異狀呢?)
安藤眼前的線狀病毒並沒有去攻擊高野舞的冠狀動脈內膜。
(其他人的冠狀動脈都成為攻擊目標,為何只有她例外?)
安藤打開記錄著高野舞在十月底到十一月的行程的記事本。
他記得第一次在監察醫務院見到高野舞時,她的臉色不太好;至於臉色不好的原因
,安藤推敲是由於生理期的緣故。
他又將視線移回牆壁上的照片,注視著放大十萬倍率的線狀病毒,努力回想自己最
初看到這個東西的時候有甚麼樣的印象。
(這很像是某種東西,橢圓形的頭、鞭毛彎曲的姿勢……為甚麼這些東西在高野舞
的血管中游走,卻沒有去攻擊冠動脈的內膜呢?它到底攻擊哪裡了?)
安藤覺得整個頭都熱起來,他再次將注意力轉到記事本上,上面寫著高野舞在十一
月一日的晚上看了錄影帶,從她的生理期開始算起,是在第十二、三天。
安藤一步步靠近牆壁,死盯著牆上拍打著鞭毛、到處游走的「RING病毒」。
(這不是跟游向子宮口的精子很相似嗎?)
「精子?」
安藤勇敢地說出口。
(啊!是排卵日。)
一般女性大概在月經來潮之後兩個星期左右會排出卯子,卵子最長可以在輸卵管裡
逗留二十四小時。
(如果她在看錄影帶的那個晚上,她的輸卵管裡留有卵子的話,「RING病毒」
突然找到出口,便從冠狀動脈轉而攻擊卵子這個目標。)
安藤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不由自主地坐在床上。
(高野舞看錄影帶的那天可能是她的排卵日,不知該說她的運氣好還是不好,在死
去的那些女性之中,只有她適逢排卵日,然後……)
一想到之後的事情,安藤只覺得一陣惡寒從背部襲上來。
無數的「RING病毒」攻擊高野舞的卵子,組成了DNA,完成受精。
雖然「RING病毒」完成進化的步驟,但還是殘留著基本性質。因此在一個星期
之後,受精卵長到最大,並且排出體外,她的身體才會有生產後的痕跡。
(但是,高野舞到底生出甚麼呢?)
此時,安藤顫抖得更加厲害,腳尖升起一陣寒意。
(我應該是碰到那個東西沒錯!)
他去查看高野舞的公寓時,在空空的房間裡感到生命的氣息,甚至在浴室裡無法動
彈的時候,也覺得有種柔軟的東西在撫摸他的小腿……(應該是那個東西沒錯!「它」
可能還在成長階段,可以隨意躲藏起來。)
安藤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著,於是脫掉睡衣,再度進去浴室泡澡。
他先前沒有拔掉栓子,因此浴缸裡還留有熱水。
安藤轉開水龍頭,讓它流下八十度的熱水,然後將整個身子浸泡在浴缸裡面。
他把腳伸出水面,觀察被「它」所撫摸的部位,心中感到十分不安。
這時候,他又想到一個問題。
(既然高野舞是因為適逢排卵日而成為一個例外,那淺川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淺川不是男的嗎?」
(他是不是也有「生」出甚麼東西來?)
不知道是否因為熱水太燙了,安藤突然覺得很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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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預兆1】
在成人日連休假期的第一天,安藤接到宮下打來的電話,邀他一起去開車兜風。
這對正在煩惱不知要如何打發連休假日的安藤來說,當然沒有理由拒絕囉!
即使安藤感到宮下的態度有些隱藏,他還是答應宮下的提議。
「你打算要去哪裡?」
「我剛好有點事,想請你幫我確認一下。」
宮下只是這樣說著,並沒有說出要去的地方。
安藤察覺到他似乎有苦衷,不好意思說出來,因此不再追問下去,屆時見到宮下再
直接問他就是了。
沒一會兒工夫,宮下果真開車到安藤的住處接他。安藤一坐進車內,馬上詢問即將
前往的目的地。
「你要去哪裡?」
「你先不要問,跟我一起去就是了。」
於是,安藤在連目的地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跟著宮下一起去兜風。
出了第三京濱公路,車子往橫濱新道的方向行駛,似乎是前往藤澤的方向。
如果是當天來回的路程,應該不會去很遠的地方才對,像是小田原、箱根,或者伊
豆,最遠只能到熱海或伊東而已。
安藤在心中猜測他們要去的地點,享受著神祕之旅的樂趣。
橫濱新道的入口處常常會塞車,由於今天是連休的第一天,交通量非常大。安藤看
到宮下握著方向盤,露出一臉無趣的表情,便開始跟他說出自己的假設。
「看了錄影帶的那些人,為何只有高野舞的心臟血管沒有引發異常變化呢?這是因
為她在看影像的那一天,正好是她排卵的日子,於是『RING病毒』由攻擊心臟的冠
狀動脈,轉而以卵子為目標進行攻擊。
然後,高野舞在掉落屋頂的排氣溝之前,生出一個未知的生命體,而且是只有待在
母體內一星期的生命體。如果以這種情況來考量的話,就可以說明當時她為甚麼沒有穿
著內褲。」
宮下聽完安藤的說法,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睜大渾圓的大眼睛,注視前方思索著。
突然間,他迅速變換車道,越過車線開到隔壁車道。
「當我們用電子顯微鏡觀看高野舞的『RING病毒』時,其實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
「是那樣嗎?」
「我總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那種形狀的東西,對了,這和精蟲很類似。」
「我也有同感。」
「根本也贊成這個看法。」
「那我們三個人都有同樣的想法囉!」
「對,直覺是非常重要的。」
說完,宮下對安藤露出微笑。
「喂,好好看著前面啦!」
前面車輛的紅色煞車燈已經近在眼前,安藤緊張得用力踩踏雙腳,然而宮下卻從容
不迫地踩下煞車,結果差點撞上前面的車子,安藤不禁嚇出一身冷汗。
「淺川為甚麼沒有因心肌梗塞而死亡?真是不可思議!」
「因為男生沒有排卵日。」
「說不定他也跟高野舞一樣,體內發生了某種變化。」
「大概吧!病毒可能發現了某個出口。」
「出口?」
(宮下可能是剛好看到道路標誌,才會使用「出口」這個字眼吧!)
「是的,能讓病毒繁殖更多的出口。」
一通過保土谷的側道出口,塞車的情形已不復見,車子的流量也比較順暢。
宮下又繼續說道:「我們一定要找到答案才行。」
他說話的語氣中已經少了剛才的那份悠閒。
「嗯,我也有這個決心。」
「今年過年的時候,你做了些甚麼事?」
不知為何,宮下突然轉變話題。
「沒做甚麼呀!就這樣無所事事地過去了。」
「是嗎?我們全家族一起去南伊豆的漁村過年。當時我們住在一般的民宿裡,為何
會選擇那個簡陋的地方過夜呢?因為在我很喜歡的一本小說中,就是以那個漁村作為背
景舞台,我從以前就一直很想去看看……那本小說裡面寫著一句話讓我記憶深刻,他說
:『從漁村往水平線望去,就可以看到海市蜃樓。』」
安藤不了解宮下到底想說甚麼,但他沒有插嘴,只是靜靜地傾聽宮下訴說。
「你一聽搞不好會認為很酷,但那種感覺真的很好,從民宿裡可以聽到波浪聲,我
會在半夜突然醒來,凝視著妻子和女兒的臉,深深覺得她們對我實在太重要了。」
對於宮下的這份心靈感動,安藤太了解了。和家人一起在可以看到海市蜃樓的南伊
豆漁村裡共渡新年,感覺一定非常溫馨。
宮下絲毫不給安藤感傷的時間,立刻問道:「你覺不覺得我太太很美?」
安藤的眼前頓時浮現出前妻的臉,不由得點點頭。
「真的?」
宮下露出滿意的笑容,不禁回想起他和妻子初次見面的情景。
「我的個子既小又胖,而且長得這副德性。而她不僅是個美人,個性也十分溫柔,
我真是個幸運的人。」
宮下的妻子比他還高,長得和某個以氣質取勝的女明星很像;相較之下,宮下的長
相就有些笨拙了。但是,宮下很順利地爬上醫學院教授的位置,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根本無須自卑。
「所以我不想死……在這個事件中,我都是以一個旁觀者來判斷,想使這個已成事
實的結果變得更有趣些。」
宮下一直以旁觀者的立場來看待這件事,這和淺川、龍司的立場截然不同,他以為
即使沒有解決事件,也不會有莫名的迫害直接降臨身上。
「我也一樣。」
安藤同意宮下的說詞。
「有時候,我會突然覺得那個想法是否太天真。」
「甚麼時候有這種感覺的?」
「我們休完假,從南伊豆的漁村回來之後。」
「你在漁村看到甚麼嗎?」
「我沒看到海市蜃樓。」
安藤不禁皺起眉頭,他覺得宮下答非所問。
「海市蜃樓?」
「就是想要去實地拜訪小說中的背景舞台嘛!」
「哦……那你覺得如何?」
「甚麼事?」
「場景和想像中的不一樣嗎?」
「不一樣的地方可多著呢!」
「你的意思是說,看了小說之後所產生的印象風景,和實際的風景不盡相同?」
「不可能會完全一樣。」
安藤不認為宮下的想法和行徑很幼稚,因為作家本身也會挑選風景來看,然後才將
它寫出來。這種挑選過程是依據作家本身的觀點,當然會和讀者所想像的風景以及現實
風景有所出入。
藉由文字來傳達思想,還是會有這種界限;若不是藉由照片或攝影機的拍攝,是無
法將當地風景忠實地介紹給第三者。
「反過來,假如……」
宮下把臉靠近安藤。
「喂,你注意一下前面。」
安藤正經八百地指著前方,宮下馬上轉回視線,並將車速減弱。
「你還記得甚麼時候看過『鈴』嗎?」
安藤連日期都記得很清楚,他從淺川順一郎那邊借來磁片的隔天,立刻把資料列印
出來閱讀。
「嗯,我連日期都記得清清楚楚,那是去年的十一月十九日。」
「那份報告書我只看過一遍。」
安藤也是只看過一次。
「你認為如何?」
「我現在腦中依然留有鮮明的畫面,偶爾也會突然想到。」
淺川在「鈴」中所描寫的世界是有影像的,會讓人將那些畫面牢牢地記在腦中。
但是,安藤不了解宮下的意思,因此不知該如何回答。
「如果『鈴』這份報告書能夠正確地傳達『風景』的話,那麼我有一個疑問。」
宮下說出這句話時,他的側臉看起來特別溫和。
安藤思考著宮下所說的「疑問」。如果讀過「鈴」之後,個人所想像的風景和現實
風景只有一點重複的地方,那又意謂著甚麼?
「如果是那樣的話……」
安藤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他覺得車內的暖氣太熱,空氣有些乾燥。
「我們就先來確認一下實際風景吧!」
「原來這就是你帶我出來的目的。」
安藤終於明白宮下今天載他出來兜風的目的,他要前往「鈴」的故事舞台──南箱
根到熱海一帶,而且打算用眼睛來確認實際的風景,因此多帶了一個人來,可以互相交
換彼此所得到的情報,做出正確的判斷。
「本來我在到達目的地之前不想說出來的,但是又怕你會認為我很奇怪。」
「沒關係。」
「我忘了問你,你是第一次來南箱根『太平洋休閒樂園』吧?」
南箱根的「太平洋休閒樂園」是那捲神祕錄影帶的誕生地。
「當然,那你呢?」
「在還沒看過報告書之前,我連這個地方都沒聽過。」
雖然他們兩人都沒去過,但是安藤只要一閉上眼睛,腦中立刻會浮現一處斜坡上有
一棟棟的小木屋,其中的B─4號小木屋裡揭開了這樁令人驚嘆的事件。而且B─4號
小木屋的地板下開了一個洞,可以延伸到地底下五、六公尺深的古井。
在二十五年前,有位叫山村貞子的女人被強暴之後,又被丟到古井裡面,她所引發
的怨念中夾雜了天花病毒的繁殖願望,一直被埋藏在地底下。
安藤和宮下現在正要去拜訪這個地方。
宮下一邊看著右邊雲霧滿佈的箱根山,一邊駕車經過真鶴,前往熱海。
在「鈴」報告書中曾寫到:「從熱海一進入熱函道路,馬上就會看到通往南箱根『
太平洋休閒樂園』的告示牌」,安藤和宮下按照資料上所寫的路徑過去。
他們都是第一次開車行經熱函道路,不過安藤卻覺得自己好像曾經來過這裡。
去年十月十一日的晚上,當淺川和行開車經過這條路時,他並不知道在南箱根「太
平洋休閒樂園」的B─4號小木屋中有「東西」等著他的到來,只覺得胸口一直無法平
靜下來。
現在的時間快接近中午,而且天氣十分晴朗。
安藤記得在「鈴」裡面有敘述去年十月十一日是個陰雨的天氣,淺川車窗前的雨刷
不停地擺動著。但此時的時間、天氣與當時的情形完全不同,安藤的腦中浮現一幕幕陰
暗的場景。忽然間,他看到山坡上出現一張以白板黑字寫出南箱根「太平洋休閒
樂園」的告示牌。
宮下毫不猶豫便往左轉到一條小路上,狹小的山路在農地上蜿蜒著,坡度開始漸漸
升高,而且路面越來越窄,道路兩旁長滿了濃密的樹木、枯草。
車子越往上走,安藤越覺得熟悉,他覺得自己不像是第一次來到這裡。
「你還記得那份報告中的描述嗎?」
安藤降低音量問道。
「我也正想問你同樣的問題。」
沒想到宮下也有相同的熟悉感。
安藤從沒有過這麼強烈的感覺,他甚至知道前方不遠處,即將出現一棟三層樓的建
築物,那裡有服務中心和餐廳。
安藤和宮下看完「鈴」之後,根據它的內容,可以知道這個地方的一草一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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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預兆 2】
在印證過南箱根「太平洋休閒樂園」的景物之後,宮下隨即調轉車頭,開下山去;
接著經過熱海,沿著靠海的真鶴道路開往小田原的方向。
兩人沉默不語,都在想著剛才所看到的景物,無心去眺望美麗的冬季海岸。
安藤正為今天出來兜風所目睹的事實煩惱著,「太平洋休閒樂園」小木屋、地下的
古井,還有伴隨而來的泥土臭味,就像海市蜃樓一般,在他的腦中一浮一沉。此外,錄
影帶中那名男子的臉孔也一直揮之不去。
根據他們剛才探訪的結果,「太平洋休閒樂園」的各項設施是設在服務中心到飯店
的路上,有網球場、游泳池、健身房和別墅等等,這些設施幾乎都建在靠山的地方,而
小木屋則蓋在斜面的山坡上。
從道路兩旁往下俯視小木屋所在的山谷,可以看到從函南到謅s這一帶有無數的溫
室。溫室的白色屋頂在冬日陽光的照拂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這些景點無一不令安藤
和宮下感到熟悉。之後,他們兩人走到B─4號小木屋,伸手轉了轉門把,卻發現房門
上鎖了,於是他們從陽台下繞進去。
安藤和宮下彎著腰環視四周,看到柱子與柱子之間的隔板已經被打掉,並且開了一
個大洞,這就是之前高山龍司所做的。
去年的十月十八日,龍司和淺川鑽進這個洞,用繩索下降到古井中,把山村貞子的
遺骨撿出來,光是想像那一幕情景就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宮下拿著預先準備好的手電筒,插入細縫中,往地底下照去,大約在中央位置看到
一個突起物,那是古井的頂端,旁邊還有一個水泥蓋子,完全與「鈴」中所描述的景致
符合。安藤屈身爬進洞中,但他沒有勇氣站在井邊往下面望,這和他當時無法將視線投
向奪去高野舞性命的排氣溝的情況相同。
山村貞子在遭人強暴之後,又被丟進古井中,結束她短暫的一生;而高野舞則掉落
在長方形的排氣溝底,青春年華就此凋謝。
這兩處死亡之所,一處位於幽靜的樹林,上有樹蔭遮蔽,宛若沉入地中海底的木筒
狀棺木;另一處則是位於充滿海洋氣息的海岸大道旁,上頭毫無遮蔽物,猶如浮在空中
的長方形棺木。
山村貞子和高野舞死亡的場所形成對比,但那種鮮明的對比更加強了兩者之間的類
似,這令安藤覺得十分奇妙。他的心臟突然加速跳動,由於地底下的濕氣和泥土的臭味
不斷撲鼻而來,安藤簡直就快窒息了。
然而宮下毫不理會安藤,他繼續搖晃著肥胖的身體潛入地底下,一直到古井口,安
藤才強力制止他:「停止!夠了……」
宮下以奇怪的姿勢停止不動,顯得有些猶豫不決。
「好吧!」
最後,他還是接受安藤的忠告,開始往後退去。兩人一爬出陽台,不由得深深吸著
外面的清新空氣。
到目前為止,在「鈴」中所描述的場景都和現實情況相吻台。
但是,宮下對這些成果還不滿意。
「既然都已經來到這裡,至少也應該去看看長尾城太郎長甚麼樣子吧!」
安藤已經忘記這個男人的名字,卻對他的長相十分熟悉,甚至連他說話的習慣都非
常清楚。
二十年前,南箱根「太平洋休閒樂園」這裡是一所肺結核療養院,現在在熱海開診
所的長尾城太郎,曾經在療養院當過醫生,同時也是日本最後一個天花患者。他強暴了
前來探望父親的山村貞子,又將她的屍體投入古井中。
在「鈴」中提到來宮車站前面有一間小平房,門口掛著「長尾醫院內科小兒科」的
招牌,龍司就是在那裡誘導長尾城太郎說出二十五年前他犯罪的真相。
然而,當他們到達該地時,卻發現醫院的窗帘全都拉下來,看起來不像是因為假日
休診,而是長期關閉;窗檯下的細縫都積滿灰塵,而且結了許多蜘蛛網。
他們倆死心地回到車上,就在這時,前方國立熱海醫院的坡道上,有一張輪椅正緩
緩沿著坡道下來。一個頭髮光禿的老人坐在輪椅上,在後面推輪椅的是一位三十出頭、
很有氣質的女人。
老人的眼神渙散,一看就知道他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
當安藤和宮下看到這個老人時,不禁同時叫出聲來,然後相互對看著。
沒想到,在他們眼前的老人就是長尾城太郎,不過短短三個月間,他就急速老化,
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多了二十歲。
宮下走下車,靠近老人說道:「長尾先生。」
宮下試著叫喚他的名字,但老人沒有任何反應。在他身旁的女子頓時停住腳步,一
臉好奇地看著宮下。
宮下佯裝是長尾以前的舊識,詢問著有關他的近況。
「他的身體狀況還好嗎?」
女子輕聲地回答:「多謝您的關心。」
她簡短地打個招呼,似乎嫌麻煩似地迅速離去。
然而這對宮下來說,已經算是很大的收穫了。
去年十月,長尾城太郎因為淺川和龍司的到訪,說出二十五年前所犯下的罪行,可
能至此之後就得了精神異常的疾病吧!
安藤和宮下目送著長尾城太郎和女人橫過醫院,走向更裡面的道路時,心裡都在思
考同一件事情。
(為甚麼第一眼看到坐在輪椅上的老人時,就認出他是長尾城太郎呢?)
原來在「鈴」裡面不只詳細地記錄場景,甚至連人物的長相都忠實地寫下來。
在回程中,看到「小田原厚木道路入口」的標示時,安藤偏頭過去看到宮下一臉筋
疲力盡的表情。
「到小田原後,讓我下車。」
對於安藤提出如此的要求,宮下皺緊眉頭。
「沒關係,我會送你到家門口。」
「那還要繞一段路,我只要從小田原坐電車,就可以回到家了。」
安藤知道宮下已經很累了,如果再叫他送自己到代代木,再開車回鶴見的話,必須
多走數十公里,這對此刻身心倍感疲勞的宮下來說,恐怕無法負荷。
「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就在小田原下車吧!」
宮下應該為省下這趟往返車程而鬆了一口氣,但他仍然一動也不動,半句話都不說
。他一直是那種很難得說出「謝謝」的人,即使內心充滿無限的感激,還是無法率真地
表達出內心的感情。
車子經過小田原的熱鬧街道,一下子就到達車站了。
此時,宮下喃喃自語道:「連假一結束,我們兩個最好去接受一下血液檢查。」
其實安藤也有相同的想法。即使他們事先預設了「旁觀者」的立場,但如今好像已
經被追趕到「當局者」的地位了。
(惡魔的錄影帶已經從這個世上消失,而我們也沒有看過那些影像,應該不會有甚
麼災禍降臨才對。)
但是,以診察愛滋患者的醫生來說,目前愛滋病毒的感染途徑依然不明,沒有明確
的解答。
因此,安藤一直提心吊膽,害怕他在電子顯微鏡所看到的病毒會侵入他的身體內部
,由皮膚內側流到血管內,再侵襲各個細胞,以至於到整個身體。
安藤是除了作者──淺川和行之外,第一位看過「鈴」這份報告書的人,裡面很詳
實地描寫了錄影帶中的影像,描寫之細密,讓他光憑第一眼就可以認出長尾城太郎,這
種效果就和看過錄影帶一樣好。
安藤懷疑自己在看了「鈴」之後,會不會帶來一些不幸的後果。不過,距離他看「
鈴」的日期──去年十一月十九日,已經過了兩個月,這當中並沒有發生甚麼異常的變
化;而通常看過錄影帶的人,在一個星期後就會因為冠狀動脈閉塞而死亡。
(會不會因為「突變」,使得潛伏期變長了,還是變成帶原者而不會發病?
正如宮下所說,連休假期一結束,有必要馬上回到學校接受血液檢查,如果發現到
體內有病毒存在,就妥盡早想辦法解決。)
「假如檢查結果是陽性反應的話,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會坐著等死的,總得想個好辦法解決。」
宮下振振有詞地說著,從他話中的語氣可以感覺到他比安藤怕死,因為宮下還有妻
子和女兒。
車子進入小田原的環狀交叉路後停了下來,安藤從助手的座位上走下來,向宮下揮
一揮手,目送他的車子離去。
(說不定我也被捲進去了……)
安藤愈來愈能體會淺川的心情,他把自己和宮下重疊在淺川和龍司這兩個人身上,
思考他們的肉體特徵和性格。
安藤對應的是淺川,而宮下對應的是龍司,那兩個人都……他想到一半突然笑了出
來。
(淺川和龍司已經死掉了,而且還是自己這雙手解剖了龍司的身體……)
他通過小田原車站的收票口,坐在候車室的椅子上,突然感到背脊竄起一陣寒意。
他猜想龍司躺在解剖台上的時候,應該也是這種感覺吧!
當一名乳癌患者懷疑自己是否罹患乳癌時,反而比被告知已經得到乳癌時還來得痛
苦。一旦確知自己已經面臨災難,反而比較可以平心靜氣地忍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最令人不能忍受的是,處於曖昧不明、無法肯定的狀態中。
(我是不是已經感染到「RING病毒」了?)
目前只有一個方法能夠使安藤克服苦悶的情緒,那就是以自己的生命,讓妻子明瞭
他由於一時疏忽而失去兒子的悔恨之情。
安藤無法克制心中的悸動,在寒冷的候車室裡等候電車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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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預兆 3】
安藤坐在電車上,眺望著窗外的風景,漸漸地,他閉起眼睛。
沒多久,他突然驚醒過來,恍惚之間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他害怕自己在打瞌
睡時,被載到很遠的地方。安藤靠在椅背上伸了伸懶腰,感覺到電車由下往上的振動方
式,遠處響起靠近柵欄的聲音。
(啊!我正坐在電車中。)
安藤憶起兩個鐘頭前,他和宮下在小田原分手,順利搭上電車的過程,感覺好像已
經是幾天前的事了。就連和宮下一起去探訪「太平洋休閒樂園」的事情,彷彿也是好久
以前的事情,只有高原風光和長尾城太郎的臉孔還深深刻印在他的腦中。
安藤用手心揉一揉雙眼之後,又往車窗外看去。
夜晚的街道隨著電車的前進,被遠遠拋向後面。此時,電車的速度慢慢減弱,並且
響起柵欄警報聲,紅色警示燈開始一亮一滅。
安藤嘴裡唸著通過的車站站名:「代代木八幡。」
這是安藤所住的「參宮橋」站的前一站,這輛電車中間站都不停,直接開到終點站
──新宿,因此安藤要直接坐到終點站,再等電車往回行駛到參宮橋。
電車軌道在代代木八幡呈直角轉彎,經過代代木公園的黑暗綠林。
接下來的夜景是安藤已經看慣了的街道,從他的右手邊可以看到自己的住處。安藤
將臉頰靠在左側的玻璃窗上,望著每天來回必經的候車月台。
突然間,安藤整個身體往玻璃窗靠近,就連額頭都貼在玻璃上,目光停留在月台上
一名年輕女子的身上。在這個寒冷的冬天裡,她身上只穿著一件運動夾克,並以專注的
眼神看著兩列電車擦身而過。
電車速度一慢下來,車上的乘客大都看向月台上的人群,在那一瞬間,安藤和那名
女子的眼光對上了。
(又看到那個女子了,這已經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在高野舞房間外面的電梯內遇
到,第二次則是在高野舞陳屍的那棟大樓的電梯裡……)
雖然安藤只見過那名女子兩次,但是他的腦海中一直殘留著她的臉部輪廓……十分
鐘之後,安藤所搭的電車從新宿回轉到參宮橋站,他終於踏上月台。當時有另一班電車
進站,阻擋了安藤的視線,於是他往收票口走去,避開人潮,確認在反方向的月台上有
無那名女子的身影。
儘管安藤知道那名女子不可能一直站在原地不動,卻仍極度渴望能再見她一面。
鈴聲響了,有一列電車即將啟動;就在電車開走之後,安藤竟然捕捉到她的視線,
那名女子就站在剛才的位置上。
安藤一看到她,不禁對她點了點頭,似乎對女子發出指示,表示他了解的意思。
他慢慢往收票口走去,女子也配合安藤的動作走下月台樓梯,兩人在收票口相會。
「又見到你了。」
女子以一種偶然碰到的語氣對他說道。
安藤覺得這一切並不是偶然,但他無法抗拒眼前這名女子的魅力,因此兩人一起通
過收票口,轉往商店街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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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預兆 4】
安藤早上一醒來,睡在他旁邊的女子馬上要求一起去看電影。
他們在進入電影院之前,一路上兩人手牽著手、悠遊自在地漫步。一進入電影院後
,那名女子便很自然地和安藤分開來坐。
今天是假日,而且又是早場,電影院裡不會那麼擁擠,因此安藤無法理解她的舉動
,但又不想過度干涉。
安藤目前只知道她是高野舞的姊姊,名字叫做真砂子。他一直盯著銀幕,不過並沒
有將故事情節看進去,一半是因為想睡覺,另一半則是真砂子坐在旁邊的緣故。
昨晚他們倆在參宮橋車站相遇,至於後來是為了甚麼原因而把她帶到家裡,安藤已
經記不太起來了。安藤只記得自己在步出車站後,邀她一起去酒店,然後在那裡一邊喝
酒,一邊問出她的名字。
而事實正如安藤先前所預測的,真砂子是大高野舞兩歲的姊姊,她從東京的女子學
校畢業之後,就在一家證券公司上班。安藤想到這裡之後,腦中只剩下片段的記憶,反
正兩人最後便回到安藤的住處。
他記得下一幕場景充滿水聲,真砂子正在沖澡,而自己坐在床上等她。
後來水聲驟然停止,真砂子從黑暗的走廊走過來,她關掉燈光,裸著上身壓過來。
她一邊用左手壓著裹在頭上的毛巾,一邊用右手撫觸安藤的臉。
安藤吸吮著真砂子細緻的肌膚,她那誘人的肌膚塞住安藤的鼻子和嘴巴,讓他感覺
好像快要窒息一般。安藤將她的身子拉過來,才稍微能夠恢復呼吸;他聞著少女的清純
味道,兩手從真砂子的背部繞了過去……電影繼續放映,安藤卻回憶著昨晚他和真砂子
瘋狂的纏綿畫面……他和女性有肌膚上的接觸,已經是一年半之前的事了,安藤記得昨
晚他射精三次,這並不是在誇耀自己精力旺盛,一個三十五歲的男人在一個晚上可以射
精三次,與其說是體力好,倒不如說是對象太有魅力。
但是再仔細一想,昨天兩人在床上的一切行為都是在黑暗中進行,不管真砂子有多
美,或是有著誘惑人的挑逗行為,安藤都無法享受到其中的樂趣。
真砂子不僅把燈光都關掉,連鬧鐘所發出來的微光也用毛巾蓋住,整個房間陷入一
片黑暗……由她的種種行為看來,真砂子可能非常喜歡黑暗。
安藤假裝看著銀幕,他從剛才就一直將眼睛飄向旁邊。
(真砂子在黑暗中看起來更加美麗,這個女孩子真的很適合黑暗的氣氛……)
在看電影的過程中,真砂子不斷地閉上眼睛,嘴唇微微動著,好像在說些甚麼,但
是音量很小,安藤聽不到她究竟在說甚麼。
於是安藤將全身的重量靠在左手手肘上,將上半身傾向左邊聆聽,然後再將她的樣
子和電影畫面做一比較,終於知道真砂子是在唸著電影人物的台詞。
這部電影是講述一個聲名狼藉的少女被國家訓練成殺人機器,此時正播放到她首次
執行任務的場面。女主角穿著一身黑色衣裙,將大型手槍藏在手提包裡,正要進去一家
高級的餐廳裡,她很快地說出簡短的台詞。
安藤並沒有看著電影畫面,反而在一旁觀察重複唸著女主角台詞的真砂子,突然間
,他發現真砂子的聲音和電影中女主角的聲音重疊在一起。雖然電影中的女主角說的是
法語,但就在她說出來的同時,真砂子立刻用日語配合。
有時候,真砂子的嘴型甚至動得比字幕還快。這一點讓安藤更加驚訝,他認為真砂
子具備在看過一、兩次之後,就能記住台詞的才能。
一走出電影院,真砂子瞇起眼睛打哈欠。安藤緊握住她的手,走在冬天的暖陽下;
一開始他覺得真砂子的手有些冰冷,過不久,他們的手溫就融合了。
由於是成人日,從有樂町到銀座的路上,看到很多穿著長袖和服的女性。
安藤和真砂子朝人群的反方向散步著,他們沒有特定的目的地,兩人只是隨便逛逛
,等時間一到,再商討要去哪裡吃飯。
真砂子好奇地看著銀座的每個角落,時而發出驚歎聲。此情此景,令安藤感到非常
滿足,充份享受著假日在銀座閒逛的樂趣。
真砂子在漢堡店前停下腳步,望著看板上的海報。
「妳想吃漢堡嗎?」
「嗯。」
看到真砂子十分篤定地點點頭,安藤便帶著她走進漢堡店。
真砂子的食量真是驚人,沒多久就吃下兩個漢堡,啃完滿滿一袋的薯條,而且她還
左右張望,似乎仍意猶未盡。
安藤詢問她之後,馬上再幫她叫了一份冰淇淋。
這次真砂子放慢速度,一口一口慢慢吃著,一不小心竟讓溶化的冰淇淋滴落在膝蓋
上,絲襪馬上沾到一些混合草莓果粒的乳白色黏狀物。
真砂子先用食指沾起冰淇淋來舔,後來乾脆用雙手抱起膝蓋,直接伸出舌尖去舔觸
膝蓋,並以一種挑逗的眼神望著安藤。
她舔完膝蓋上的冰淇淋後,才發現剛買的新絲襪勾破了。
她腳上的這雙絲襪是今天早上臨出門前,安藤在車站前的便利商店買來給她的。
安藤猜測真砂子沒有帶絲襪來,見她在寒冷的冬天裡仍然光著兩條腿,因此沒問過
她本人就買給她。
安藤一直注視著真砂子的一舉一動,從不會感到厭煩。
(這個女孩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讓我對她如此癡迷……)
安藤捫心自問著。
然而說是「癡迷」,倒不如說自暴自棄才對。
他懷疑自己看了「鈴」這份報告書,讓「RING病毒」有機會侵入體內之後,便
開始想及時行樂。
在學生時代,他曾看過一本以農村為背景的小說,小說裡面描寫一個行為異於常人
的女子,被村子裡的人貼上標籤,視為「精神失常」,並成為眾多男人的「安慰對象」
。
她沒有家,在河邊、樹林裡四處流浪,而她對每個男子都來者不拒,甚至在沒有人
煙的山上,也能隨時隨地為男人「提供服務」。
安藤把看那部小說時所產生的感想,跟現在的情境聯想在一起。
(由於這部小說是以山間的農村為背景,人物和風景都非常協調。如果將這個故事
放在現代的大都會裡,我想氣氛就會變得不一樣了……這裡是東京的銀座,並不是甚麼
山間農村,但小說女主角的氣質卻和真砂子很像。)
安藤突然想到小說中最後的情節,那名女子在某座山裡生出父不詳的嬰兒來,那一
陣陣生產時的痛苦叫聲越過樹林,傳到山的那一邊,然後小說就此結束了。
安藤猛然回過頭來,提醒自己一定不能傷害真砂子的身體,要細心照顧她才可以。
他想到昨晚因為貪圖兩人結合的喜悅快感,竟在過程中疏忽了避孕的事情。
真砂子正用手指摩擦著膝蓋,在絲襪上畫圓圈狀,使得絲襪的破洞愈來愈大。
安藤從破洞處看到她白皙的腿,不禁伸手去覆蓋住真砂子的手,使她無法移動,並
且問道:「妳剛剛在電影院裡面喃喃自語,到底在唸些甚麼?」
真砂子沒有回答,反而對安藤說:「帶我去書店。」
她一直都是這樣,一問她問題就岔開話題不做回答。真砂子向安藤要求的次數比回
答問題還要來得多,只不過安藤也不討厭她的要求就是了。
隨後,安藤帶她去銀座最大的一家書店,真砂子在櫃子間跑來跑去,然後站在那裡
看了一個鐘頭以上的書。安藤不喜歡站著看書,於是到處徘徊,結果在收銀台上發現一
本S書房發行的小冊子。
安藤拿起免費的小冊子來翻閱,裡面記載著小品類的短篇文章,這是S書房出版新
書用的宣傳小冊子。
(說不定上面會有高山龍司的名字。)
安藤懷著這份期待,在字裡行間尋找龍司的名字。
他從木村那裡得知龍司的遺作預定在下個月發行,因此很期望能看到小冊子上面印
著故友的名字。但是安藤在找到龍司的名字之前,就被真砂子強拉出書店。
「要不要去看電影?」
真砂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拉著安藤就走。
安藤將小冊子放進大衣的口袋裡,向真砂子問道:「妳想看甚麼?」
真砂子依然沒有回答,只是緊握住安藤的手,強拉著他往前走。
安藤瞄到真砂子另一隻手上拿著一本雜誌,不由得停下腳步。
從昨天到現在為止,真砂子都沒有花到半毛錢,也沒有要付錢的意思,完全都由安
藤出錢。現在她手中拿著一本雜誌,而且還明目張膽地將它捲起來拿在手上。
(這傢伙是個小偷!)
安藤回頭看著書店,沒有發現任何人追過來。
(沒想到她居然能避開店員的視線……不過,這只是一本價值三百圓的雜誌,即使
被發現的話,也不會怎麼樣吧!)
安藤再度拉著真砂子往前走,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大膽過。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預兆 5】
安藤將鑰匙插進門鎖裡時,剛好聽到房裡的電話響起,於是他慌忙轉開門,只可惜
門一打開,電話鈴聲就停止了。
一般知道安藤的房間格局很小的朋友,大概只會讓電話響五、六聲就切掉;而安藤
也能以切斷電話的方式,猜測是誰打電話過來。
來過安藤家的人並不多,他猜想應該是宮下打來的吧!
安藤看一下手錶,現在差不多是晚上八點左右。
安藤打開門請真砂子進來,然後打開電燈和空調。
他從早上到下午連續看了兩部電影,背部感到很痠痛,很想泡一下澡。
安藤脫下外套時,忽然想起口袋裡塞進一本S書房的小冊子,便將它拿出來放在床
邊的桌子上,打算洗完澡後再好好看一看,確定龍司寫的書名和發行日。
他脫下最後一件衣服後,就去刷洗浴槽,打開水龍頭來調節水溫。狹窄的浴槽沒多
久便注滿水,整個浴室充滿蒸氣,即使打開換氣扇也毫無幫助。
他看了一下屋內,想叫真砂子先來洗澡。真砂子正坐在床邊脫絲襪。
「妳要不要先洗澡?」
安藤一說完,真砂子便站起來走進浴室,將浴室的簾幕拉起來。這時候,電話鈴聲
響了起來,安藤馬上去接電話。
他剛才的猜測是正確的,果然是宮下打來的電話。
宮下在電話彼端發出怒吼聲:「你一整天都混到哪裡去了?」
「我去看電影。」
宮下一聽,吼得更大聲了。
「甚麼?去看電影?」
「是呀!整整看了兩部。」
「你在幹嘛?居然還有那種閒情意致。」
宮下很吃驚地說道,緊接著又說:「我已經打了好幾次電話給你。」
「這樣啊……」
「那沒有關係,你知道我現在在哪裡嗎?」
宮下好像是在路邊的電話亭打電話,還可以聽到車輛的聲音。
「我已經來到這附近了,不曉得要不要上去?」
(真不湊巧,真砂子正在洗澡。)
安藤打算拒絕讓他上來之際,宮下突然大聲吼道:「笨蛋,不是啦!是劇團、劇團
!」
「甚麼?劇團?」
這回輪到安藤嚇一跳了。剛才宮下還嘲笑他跑去看電影,沒想到他竟然也要去欣賞
戲劇表演。
(我是不是還沒睡醒?)
「我現在在『飛翔劇團』的門口。」
一聽到「飛翔劇團」上女藤楞了半分鐘才想起那是山村貞子死前待過的劇團。
「你在那個地方做甚麼?」
「昨天我發現到『鈴』裡面所描寫的事物,好像是用錄影機拍攝下來似的,不僅客
觀而且正確,而我們也實地勘察過了。」
安藤驚訝於宮下為何再度提及這些事,於是拿起眼前的S書房小冊子,開始用原子
筆在空白處記下要點。
他有一邊拿著電話,一邊記事的習慣,這樣可以讓他的情緒很快穩定下來。
「我今天才發現還有一件事情要確認,那就是人的長相,而且不需要特別跑到熱海
去,這附近就有證人。」
安藤開始感到有點焦急,因為宮下現在所說的一切,他完全摸不著頭緒。
「好了,你說清楚一點。」
「是山村貞子!」
宮下咬牙切齒地說出她的名字。
「喂!山村貞子在一九六六年就死掉了……」
安藤突然停止說話,他想到宮下為何要去「飛翔劇團」的原因了。
「是照片嗎?」
在「鈴」中提到M報社橫須賀分部的記者吉野曾去「飛翔劇團」尋找線索,而且還
看過山村貞子的履歷表,上面附有一張胸部到頭部的半身照,以及一張全身照,而且吉
野當場就把照片影印下來。
「你知道嗎?我們都忽略了山村貞子的長相。」
安藤努力回想山村貞子的長相,她的個子很高,胸部不是很大,但身體曲線很勻稱
。她的長相算是比較中性,五官非常端正,幾乎沒有甚麼可以挑剔的地方,可說已經達
到美人的標準。
「你可以把照片拿來給我看嗎?」
安藤順勢詢問道。
他猜想宮下已經看過照片,而且山村貞子的臉孔和他想像中的相同,因此他特地打
電話來報告這件事情。
不料,電話中卻傳來宮下的嘆息聲。
「不一樣!」
「甚麼不一樣?」
「臉部長相不一樣。」
頓時,安藤無法再接第二句話。
「要怎麼說才好呢?我看到照片中的山村貞子,和我們想像中的山村貞子完全不一
樣,到底該怎麼說才好?」
「到底是甚麼事?」
「我現在已經一片混亂了!我突然想到有個朋友很會畫人像,有一次我問他甚麼形
狀的臉最不好描繪,那個朋友回答:『每一個人的臉型都有他的特徵,把畫像畫得和實
物很像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但最困難的就是畫自己的臉,尤其是在自我意識很強烈的時
候,會把自己的臉和畫像慢慢分開,然後畫得很像是另一個人。』」
「然後呢?那跟這件事有甚麼關聯?」
「不!沒甚麼,我只是突然想到這件事,又想到那捲錄影帶應該也是那樣吧!那捲
帶子並不是用攝影機拍攝的,而是山村貞子用眼睛和心製作而成,而且……」
「而且甚麼?」
「錄影帶也有播出風景和人物來。」
「我們不是也看到影像了嗎?」
安藤愈來愈焦急,而宮下似乎還有一些猶豫。
「喂!宮下,你可不可以乾脆一點,直接明講出來呢?」
宮下屏住氣息,小心翼翼地問道:「『鈴』這本書真是淺川和行寫的嗎?」
(要不然會是誰寫的?)
宮下那邊響起電話卡即將用完的聲音。
「啊!電話卡快用完了,我把照片傳真給你,可以吧?」
宮下很快地問道。
「可以。」
「那我現在立刻傳過去,你快點確認一下,希望這只是我自己的……」
宮下講到這裡,電話就被切斷了。
安藤就著原來的姿勢發呆了好一會兒,浴室裡的沖澡聲已經停止,房裡頓時變得一
片寂靜。他看向窗子,冬天寒冷的夜風從紗窗的細縫中吹進屋內,遠處的警笛聲殺氣騰
騰地鳴響著;從浴室飄散出來的蒸氣使屋內的空氣變得更加濕潤,真砂子已經在裡面洗
很久了。
安藤可以理解宮下的心理,他大概今天一整天都坐立不安吧!因為看過「鈴」這份
報告書,因而懷疑自己的身體是否已被病毒侵入。
因此,他才會想到「飛翔劇團」應該還保管著山村貞子的照片,為了查清楚其中的
緣由,宮下便前去拜訪。
經過查訪之後,他發現照片中的山村貞子和他們想像的截然不同。宮下開始煩惱著
要如何去下判斷,於是把照片影印下來,馬上要傳真給安藤看。
安藤專注地看著傳真機,似乎還沒有動靜。
他為了消磨時間,於是把小冊子拿起來翻看,在新書介紹的最後一頁──「二月份
出版的書」這個標題下,列出十幾本書的書名和作者,並且介紹裡面的內容。
他按順序梭巡著,在正中央的位置看到高山龍司的名字,標題是「知識的構造」,
以「現代思想的最前線」這幾個字來做內容說明;這本書夾雜在戀愛小說和電視台內幕
的眾多書籍中,格外令人印象深刻。
(這是龍司的遺作,一定要去買來看。)
安藤用原子筆把龍司寫的書圈起來之後,突然在小冊子的同一頁上發現幾個似曾相
識的文字。他繼續往下看,視線停留在預定三月份出版的書籍,從後面算來第三行的標
題上。安藤驚訝地睜大眼睛,盯著上面的介紹文字──「三月出版的書」
鈴淺川順一郎顫慄的恐怖迷信……安藤驚嚇得任由小冊子從手中掉落下去。
(淺川順一郎想要出版這本書!
難怪當時在S書房碰到他的時候,他一直在迴避我,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淺川順一郎把弟弟所寫的「鈴」據為己有,整理一下內容,以小說形式發表出來。
由於安藤知道他擅自借用淺川和行的作品,因此那時淺川順一郎對安藤的態度很冷
淡,沒有打招呼就逃走了。
「我不會讓他出版的!」
安藤氣得大叫出聲。
(至少也要證明「鈴」是一本對人類不會造成威脅的書,否則一定妥讓他延期出版
,這是身為一名醫師應有的道德。)
明天,安藤和宮下就要接受血液檢查,要等好幾天才知道結果。如果檢查結果呈陽
性反應的話,就能證明閱讀這本書會被「RING病毒」侵入體內。
最初只製作出一捲錄影帶,如果被複製的話,也只不過是一捲一捲地增加。但如果
變成書籍來出版的話,數量少則一萬冊,多則可達數十萬、數百萬,同時會散播到全國
各地。
安藤有如看到巨大的海嘯迎面撲來,形成一片黑色的牆。
他走到窗邊關緊紗窗,然後站在原地往走廊望去,結果看到真砂子腰部圍著浴巾、
手裡拿著手提包的側面。不知道真砂子是否在尋找內衣褲,只見她把手伸到手提包裡面
攪動著。
這時電話鈴響了,安藤把電話筒靠近耳朵,確定是傳真機的聲音後,便切換到收信
狀態,數秒鐘後,傳真機發出吱吱的聲響,開始吐出傳真紙。
安藤直直地站著,看著傳真機列印出白色紙張。
他突然覺得有人站在背後,回頭一看,原來是真砂子穿著短褲、肩上披著一條浴巾
站在他後面,她的臉頰通紅,眼中出現一抹安藤從沒見過的光芒。
這時,傳真機「嗶」一聲,表示已經列印完畢。安藤趕緊走過去撕下傳真紙,坐在
床上看著並排在上面的兩張照片,這是山村貞子的半身和全身照。
就在下一秒鐘,安藤發出一聲悲鳴,傳真紙上的照片果然和他所想像的山村貞子不
同,而且照片上的人……就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女人!
(她既不是高野舞的姊姊,就連「真砂子」這個名字也是假的!)
她站在安藤的面前,從他的手中拿起傳真紙看了一下。
安藤霎時感到全身無力,好不容易才從喉嚨深處發出一絲聲音:「妳是山村貞子嗎
?」
她的嘴唇動了一下,微笑地看著倉惶失措的安藤。
安藤的腦中一片空白,在他活了三十五年的歲月中,頭一回喪失意識……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預兆 6】
事情來得太突然了!二十五年前就已經死亡的女人赫然站在眼前,而且安藤昨夜和
她數次肌膚之親的情形也頓時在腦中甦醒過來……當他恢復意識時,忽然聞到一種皮膚
燒焦的味道,原本趴倒在床上的姿勢,不知何時又朝著天花板。
安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專心傾聽著周遭的聲響,眼睛一直緊閉著。
他聽到浴室裡傳來嘩啦嘩啦的流水聲,而且由於水聲的緣故,平常夜晚會聽見的聲
音都消失了。
安藤稍微張開眼睛,看到天井中央亮著兩盞二十瓦的螢光燈,房裡非常明亮。他就
這樣仰躺著,帶著一股恐懼感,慢慢移動視線梭巡房間內部,然後坐起上半身。
正當他在思考事情的時候,水聲停止了,他下意識地停止呼吸。
緊接著,走廊那邊出現一個女子的臉孔,她和剛才一樣只穿著短褲,手中拿著一條
擰乾的毛巾。
安藤想要呼叫,但喉嚨卻發不出聲音來。他揮手甩開山村貞子遞過來的濕毛巾,搖
搖晃晃地站起來,往旁邊的牆壁靠過去。
安藤想要呼叫山村貞子的名字,只可惜聲音一直發不出來。
這個女子正是二十五年前死在井底、創造出那捲錄影帶的山村貞子,她是一個稀有
的超能力者,患有睪丸性女性化症候群的陰陽人。
安藤凝視著她的下半身,在白色短褲覆蓋下的雙腿間,並沒有看到膨脹的地方,更
看不出睪丸的存在。安藤憶起自己昨夜不斷地愛撫那個地方,他不記得有任何奇妙的異
常感,她和一個完美的女性毫無兩樣。
可是,昨夜的性行為全部都在黑暗中進行,安藤並沒有親眼看到她的身體。
安藤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和這個女人見面,當時所感覺到的妖氣的確是真實的。
安藤心中有許多疑問,可是他現在連呼吸都覺得辛苦,根本無法出聲。
在螢光燈下,山村貞子僅著短褲的軀體更顯白皙,纖細的肌膚透著一股真實感,彷
彿在強調她不是幽靈似的。
他努力思考自己現在該怎麼辦,最後得到一個結論──那就是逃走!
除了逃離這個地方之外,他實在想不出其他方法。
安藤的背部緊貼著牆壁,慢慢往玄關的方向靠過去;山村貞子的視線跟隨他的動作
移動,並沒有出手阻止。他一看到門把,眼睛為之一亮,立刻跌跌撞撞地衝到門外。安
藤身上只穿著便褲及毛衣,根本來不及拿外套就跑出去。
他飛快地跑下樓梯,一口氣衝到大馬路上,抬頭望見房裡的燈光自窗口流瀉而出。
安藤不禁渴望能立即置身在人群中,於是開始跑向車站……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預兆 7】
寒冷的夜風肆無忌憚地侵襲著安藤,他的背後矗立著代代木公園茂盛的樹林,而參
宮橋車站前面充滿喧嘩的氣氛,他自然是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跑去。
一到車站前的售票機前面,他才發現自己沒有帶錢包,而另一個口袋裡有一張駕駛
執照,這是他昨天和宮下一起開車外出時,放在身上預防萬一,幸好駕照裡還夾著一張
五千圓紙鈔。
這是他全身上下僅有的財產,可是卻連商務旅館都住不起。目前可以依賴的只有宮
下,於是他先買了電車票,然後打電話給宮下。
宮下果然如安藤所預料的,他還沒有回到家,因此安藤坐上電車,打算直接到鶴見
去找他。
現在時間已經過了晚上九點,安藤正在電車上。每當他閉上眼睛,就會浮現山村貞
子的臉孔,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對一個女人的感情由原先的熱情
化為灰燼。
初次見到山村貞子時,安藤只感到一股令人顫慄的妖氣,這份警覺在第二次見面中
逐漸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對她的慾望,於是在第三次見面時,安藤終於得償宿願。
正當心中的情意逐漸膨脹時,卻又被人推落到黑暗的深淵……他竟然跟一個早在二
十五年前就死亡的女人交往,這個事實令他難以接受,甚至在腦中浮現「姦屍」這個名
詞。
(她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是死亡記錄錯誤?還是她真的從冥界復活?)
假日的夜晚,電車上只有寥寥幾名乘客站著。
安藤對面的三人座上躺著一個像是做苦工的男子,他雙眼緊閉,每當有乘客通過時
,就會瞇著眼睛注意附近的動靜。
安藤打量車上其他的乘客,感覺車內每個乘客的臉色都像死人一般鐵青。
他不禁以兩手抱著肩膀,努力克制住發抖的身軀和想要放聲大叫的衝動。
安藤從宮下的手中接過白蘭地,輕輕地啜飲一口,感覺喉嚨流過一陣熱流之後,又
將剩下的白蘭地一口氣喝光。
「怎麼樣?感覺如何?」
「總算還活著。」
「你看起來很冷的樣子。」
宮下還不知道安藤為何在冬夜裡,連外套沒穿就直接趕過來。
「這不關天氣冷的事。」
安藤坐在宮下的書房裡,角落的鋼床就是他今晚的落腳處。
他喝完第二杯白蘭地後,才慢慢地停止發抖。
「到底發生甚麼事了?」
安藤這才開始說出從昨晚到今天的所有經過,講完之後,他往床上一躺,十分虛弱
地說:「我投降了,你是不是可以說明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會這樣?」
在這種時候,人們大抵都會露出一抹苦笑。像宮下就笑到全身無力之後,又在熱咖
啡裡面加入白蘭地,慢慢地品嚐著。
而後他陷入沉思,想要找到一個合理的解答。
「問題是……山村貞子是從哪裡來的?」
從宮下說話的語氣中,可以知道他心中已經有了結論。
「你快告訴我那個女人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你不是知道嗎?」
宮下反問道。
「不!」
安藤又躺下來,搖了搖頭,露出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
「你真的不知道嗎?」
「快點告訴我吧!那個女人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是高野舞生出來的!」
這種說法頗令人玩味,安藤已經沒有辦法思考,唯一能做的,就是重複宮下所說的
話。
「高野舞生的?」
「那捲錄影帶是由山村貞子的意念創造出來的,高野舞剛好在排卵日看到影像,於
是體內的『RING病毒』便侵入卵子而受精……不,與其說受精,不如說是高野舞卵
子內的DNA完全被山村貞子的遺傳因子取代了。」
「你是說……你可以解釋這個架構?」
「你想想看,如果我們把『RING病毒』放在鹽墓自動解析裝置下分析,結果會
發現天花的遺傳因子和人類的遺傳因子以一定的比率混合。」
聞言,安藤馬上從床上坐起來,並將空杯子遞出去。
「那麼人類的遺傳因子是……」
「是的,人類的遺傳因子被山村貞子分解成數十萬個零件。」
「數十萬個被切成細片的『RING病毒』,載著山村貞子的遺傳因子是嗎?」
「『RING病毒』具有逆轉酵素,可以運送一個個切片,填進別的細胞中。」
由於人類的DNA非常大,一個DNA病毒無法將人類DNA裡的遺傳訊息一次運
送完。可是,如果將人類的DNA切成數十萬個零件,一個病毒背負著一個零件,就成
了電子顯微鏡下那些無數的「RING病毒」,它們背負著山村貞子分散的遺傳因子,
攻擊高野舞的卵子。
安藤激動地站起來又坐下去,很想提出反證。
「可是,山村貞子在二十五年前就已經死了,到目前為止,我們並沒有發現她的遺
傳情報。」
「問題就在這裡!山村貞子為甚麼會用意志力拍攝出那樣的錄影帶呢?」
(山村貞子在井底面臨死亡的瞬間,她究竟運用意志力拍下甚麼「產品」?
由於她對世人充滿怨恨,因此故意讓所有看到影像的人都死掉嗎?
但是這樣做對她有甚麼好處?影像裡面可能含有更重大的意義……)
安藤無法理解宮下到底想說甚麼。
「她還只有十九歲……」
宮下慢慢地引導安藤走向解答。
「所以呢?」
「她應該不想死才對。」
「沒錯,的確是太年輕了。」
「山村貞子將自己的遺傳情報做成暗號,運用能量讓它殘留在那裡。」
安藤沒有回答,只是不停地嘆氣。
(把自己的遺傳訊息化為影像,再用意志力將它注入錄影帶上……沒錯,高山龍司
也在DNA的鹽基排列上做暗號,解出「MUTATION」這個英文單字,成功地傳
遞訊息。
可是,人類的遺傳訊息量非常大,不是一捲錄影帶就可以承載的。)
「不可能,人類的遺傳因子太龐大了。」
安藤提出反對意見。
宮下張開雙手,依序指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假設現在要把這個房間裡的所有事物用文字表現出來……」
這間書房大概有八疊寬,鋼床的旁邊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放置電腦,旁邊還堆著
幾本雜誌,而最難描述的是整片排滿書籍的牆壁。
上面排列著從文學書籍到醫學類的專門書籍,看起來有數千冊之多,光是登記這些
書名,大概就需要一天的時間。
「情報量的確非常大。」
安藤承認這一點。
「可是,你看這裡。」
宮下做出一個按下照相機快門的姿勢。
「使用相機拍下照片,只要一瞬間就結束了;而且只要一張照片,就可以把這間房
裡所有的訊息都表現出來。如果是連續影像的話,容量更大,因此要將山村貞子的遺傳
因子做成暗號,並不是不可能。」
「讓我想一下。」
安藤搖搖頭說道。
「你自己想一想,我去小便。」
說完,宮下打開房門,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剛才宮下所說的當然只是假設而已,不管他的假設是真是假,高野舞確實在受精後
一星期就產下山村貞子。從受精到生產只有一週的時間,這是由於某種促進細胞分裂的
作用而造成的。
細胞的核稱為「核酸」,裡面包含很多化合物,當核酸的量增加到一定程度以上時
,不會產生細胞分裂。
(「RING病毒」不知以何種方式解決這個難題,讓胎兒急速成長。)
安藤記起初次拜訪高野舞的房間時,儘管房裡沒有人,卻存在著生物氣息,現在想
起來,他的感覺並沒有出錯。
那時,剛被生下來的山村貞子躲在高野舞的房間裡,也許是她還很小,所以很容易
就可以躲藏起來;而安藤小腿上的觸覺,很可能是山村貞子的手在摸他。
她佔據了高野舞的房間,不跟外界接觸,直到長大成人,而這段期間只需要一個星
期。當安藤第二次前往高野舞的住處時,山村貞子已經變成一個成熟的女人。
安藤反覆推敲這些情節,試圖在山村貞子誕生與成長的過程中找出一個解釋,並且
和自己的體驗沒有互相矛盾的地方。
(接下來,山村貞子以一個星期的時間長成大人,如果以後也以同樣的速度繼續成
長的話,她的壽命只有數星期而已。
山村貞子是在去年十一月上旬復活,如今已經過了十個星期,儘管如此,她依舊保
持著十九歲的年輕皮膚。
難道在她到達當時死亡的年齡時,成長速度就會停止嗎?)
宮下甩著濕濕的手回來,立刻開口說:「另外還有一件事不能忘記,那就是天花病
毒已經達成重要任務。」
「嗯,天花病毒和山村貞子有很密切的合作關係。」
山村貞子在臨死之前,從長尾城太郎那裡感染到天花病毒,然後病毒在井底慢慢地
成長,達到成熟的狀態。
這兩個非自願而死亡的「生物」,共同擁有再度復活的期盼。
「聽說淺川順一郎即將出版『鈴』,這是真的嗎?」
「沒錯,S書房的小冊子上有刊載出書預告。」
「原來如此。山村貞子和天花病毒這兩條線索合作產生錄影帶,如今編織好的線索
被人解開,達成進化的目的,接著這兩條線準備回復原來的樣子;一條是山村貞子,另
一條就是『鈴』囉!」
關於這一點,安藤沒有異議。
幾乎只有遺傳訊息能徘徊在生命和非生命的界線上,同時會因外界環境而改變本身
的形態;如同由「錄影帶」轉換成「書」的形態,沒有甚麼值得驚訝的。
「淺川和行就因為這樣而存活下來嗎?」
到了這裡,謎題終於解開了。
「出口」共有兩個,一個是山村貞子,另一個是「鈴」這份報告書,因此高野舞和
淺川和行才能免於冠狀動脈阻塞的死亡威脅,擔負起「生產」的角色。
既然侵入高野舞體內的「RING病毒」往子宮方向前進,那麼侵入淺川和行體內
的「RING病毒」就是去攻擊腦子囉!
也就是說,真正寫出「鈴」這份報告書的人不是淺川和行,而是在背後操縱他的山
村貞子的DNA,因此,書中的景物、內容情節才會像錄影機拍下來一般,絲毫不差,
只有山村貞子的人物描寫失真。
宮藤和宮下沉默了許久,預測今後山村貞子和「鈴」一書會給人類帶來甚麼影響。
淺川順一郎不了解這本書一旦出版,將會對人類造成多大的災難。
首要之務,就是使用任何手段阻止「鈴」的出版。
「走吧!」
宮下用力地拍了一下膝蓋,站起身來。
「要去哪裡?」
「當然是回你的住處。」
「不是告訴過你山村貞子在我的房間嗎?」
「就是這樣才要去,我們去和她對決。」
安藤頓時感到有些猶豫。
「等一等!」
他好不容易才從山村貞子那裡逃出來,不會這麼輕易就回去。
「沒有時間再猶豫了。嘿!你還不明白嗎?我們已經完全被捲進裡面了。」
宮下把手伸到安藤的腋下,態度強硬地把他拉起來。
「趕快,現在可能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最後的機會?」
「是山村貞子自己到你的房間去的,不是嗎?」
「是啊!」
「那她可能是為了甚麼原因才去的。」
「甚麼原因?」
「我怎麼會知道,她可能對你有所要求吧!」
安藤想到他和山村貞子第二次見面時,她說了一句話──
「下次再去拜訪你。」
他一面被宮下拖出書房,一面在腦中想著山村貞子到底要他做甚麼事情。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預兆 8】
宮下在代代木公園旁邊停妥車子,然後和安藤走過人行道,同時抬頭看著安藤的房
間,只見裡面一片漆黑。
距離安藤慌忙逃出去之後,已經過了三個小時,現在是凌晨一點鐘。
「喂,那傢伙真的在嗎?」
宮下壓低聲音問道。
「可能在睡覺吧!」
「死而復活的魔鬼需要睡眠嗎?」
宮下的話中帶著挖苦的意味。
他們兩人站在杳無人跡的人行道上,仰望著四樓的窗戶好一會兒。
「走吧!」
宮下做了個深呼吸,鼓起勇氣率先走去,安藤一語不發地緊跟在他後面。
不久,安藤在宮下的催促下,終於下定決心轉動門把;門內的掛鎖竟然沒有鎖上,
門一下子就開了。
玄關上的便鞋已經不見了,而山村貞子帶在身邊的手提包也失去蹤影。先前安藤跑
出房間時,還注意到那個手提包放在玄關前面。
安藤先走進去打開電燈,看見房裡沒有半個人,頓時全身無力地坐在床上,而宮下
仍然敏銳地走到浴室和陽台搜尋。
「她好像已經不在了。」
宮下到四處看過之後,開口說道。
「她到底去哪裡了?」
安藤自言自語著。
其實山村貞子去哪裡都無所謂,最好是以後都別再跟他有瓜葛。
「沒有其他線索了嗎?」
「沒有。」
安藤在搖頭之際,眼睛突然瞥見窗邊的桌子上放著一本敞開的筆記本,安藤記得他
最近並沒有打開它。
他立刻走上前去翻開筆記本的內頁,上面寫著一些雜亂的文字,署名要給安藤,文
末還簽著「山村貞子」這個名字。
他默唸了第一行之後,把筆記本推給宮下看。
「甚麼事?」
「山村貞子留下來的。」
「哦!」
宮下接過筆記本,開始大聲唸道:安藤先生:為了不想再驚嚇你,因此使用「留言
」這種古老的方法,請你冷靜地看下去。
你大概已經察覺到我是從甚麼地方來的,我的確是借用高野舞的肚子回到這個世界
,而且我自己也曾經為了這種復活方式感到倉惶失措。
當年我去南箱根療養院探望父親時,身為醫學院副教授的父親曾對我講述有關遍傳
因子的事情,所以我對於遺傳因子方面的知識多少有些了解,也因此產生一些夢想,在
臨死前運用意志力,將我的遺傳因子情報印在某些東西上面。
現在回想起來,我確實曾在死亡的瞬間,運用意志力將自己的遺傳因子以某種形式
保留下來;因為比起死亡帶來的痛苦,將山村貞子的遺傳訊息丟棄在無人知曉的古井裡
,更令我覺得厭惡。至於結果如何?身為專家的你,對我身上所發生的事情,應該會有
高明的解釋。
我死在古井底的心情轉移到某位女性腹中慢慢成長,等到擁有個人意識時,赫然發
現映在鏡中的竟然不是自己的臉!起初,我也不曉得發生了甚麼事情,搞不清楚為甚麼
臉和身體都不是原來的我,反而變成另一個女人,而我只保留了原來的想法和意識。
我驚訝地看著窗外陌生的街道、電車、水泥建築物、電器用品……等,一直到看見
房間裡的月曆,才恍然大悟時間已經過了將近二十五年,我潛入其他女性的肉體中,而
被我奪走肉體的人就是高野舞這名女子。
高野舞懷了我以後,並沒有產生我的意識,隨著身體日益成長,我的意識才慢慢地
清晰起來,然後就在生產之前,我成功地奪取高野舞的子宮,完全控制她的肉體。我同
時擁有母體和胎兒雙方的感覺,一旦我用小手去碰觸輸卵管的皺摺,高野舞的手也會同
時有那種柔軟的感覺。
越接近生產期,有件事情越讓我難以釋懷,那就是生下我之後,高野舞的身體會怎
麼了?她的靈魂會再回到自己的身上,重新恢復原來的人格嗎?
我怎麼想都覺得不太可能,就好像毛毛蟲變成蝴蝶之後留下蛹,而蛹不能繼續存活
下去一般,高野舞早就被奪去靈魂而死亡。
既然如此,那麼我應該在哪裡生產呢?
如果是在高野舞的房間生產的話,不久之後身體就會腐爛。雖然我從胎兒成長至成
人不需要很長的時間,但是為了確保生活環境的品質,我不能在高野舞的房間生產,因
此我看上了她對面的一棟舊大樓的樓頂。
我可以在那裡生產,再將高野舞的外殼留在排氣溝裡,這樣附近的人不會注意到,
而我也可以自由地使用高野舞的房間。
接近臨盆的時候,我已經做好萬全準備。在一個深夜裡,我爬上那棟大樓的樓頂,
然後把繩索綁在鐵網上面,下降到排氣溝裡。途中我因為滑倒而扭傷腳踝,幸好對母體
沒有影響。就這樣,我又重新回到這個世界。
我從子宮口爬出來之後,用嘴巴和手把臍帶弄斷,然後用準備好的濕毛巾擦拭身體
;等到完成所有程序之後,太陽還沒升上來。
我往上一看,忽然警覺到我之前死亡的地方,竟然和這個排氣溝如此相像,這好像
是神刻意安排的通關儀式,我以自己的力量從洞底爬出來,不這樣做的話,就無法適應
這個世界。
排氣溝邊緣垂下一條繩索,我沿著繩索從洞穴中爬出來,這時,東邊的天空漸漸亮
起,沉寂的街道甦醒了,我深深地吸一口氣,充份感受再生的感覺。
在這之後的一星期內,我順利成長到死去時的年齡,最不可思議的是,我完全保留
了再生之前的記憶,包括我在伊豆大島差木地出生、母親被當成超心理學的試驗對象、
四處遷移的漂泊生活,以及父親晚年在療養院生活的情形……我全都記得!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記憶不儲存在腦中,而聚集在遺傳因子裡嗎?
還有一件事情很奇怪,我感覺現在的身體和以前不同,好像同時具有子宮和睪丸;
以前我並沒有子宮,可是復活之後,居然同時具有這兩種器官,甚至我的男性器官
還可以射精(這一點在和你的接觸中得到了證實)。
這時,宮下抬起頭來看看安藤的臉色。
安藤為了迴避宮下詢問他和山村貞子交往的經過,不停地催促他繼續唸下去。
「好了,繼續。」
可是,宮下被文中所提到的事情吸引住了。
「具有兩個性器官?如果那個女人……不,不能再叫女人,那傢伙沒有性行為就可
以生育的話,可真是天下奇聞啊!」
低等動物中,有很多不需要雌、雄結合就可以孕育生命,例如:蚯蚓同時具有雌、
雄器官,而單細胞生物的細胞分裂,也是無性生殖的一種。
沒有經過男女之間的性行為,所生下來的小孩會和父母具有相同的遺傳因子。也就
是說,山村貞子會生下山村貞子,這種情形有可能發生嗎?
「如果是那樣的話……」
安藤不安地望著天花板。
「我們已經不能把山村貞子當作人類,她是一種由於突變而產生的新物種,我們親
眼目睹了進化的過程。」
安藤知道未來的發展情況,決定於山村貞子這個新物種要如何安定下來。突變所產
生的新物種,還必須選擇其他個體進行繁殖。
例如:在數千頭白羊中,只產下一頭黑羊,那頭黑羊除了和白羊繁殖之外,別無選
擇;而生下來的小羊也會變成白色或灰色,「黑色」的特徵將逐漸消失。若沒有兩頭雌
、雄的「黑羊」,就不會將「黑色」的特徵延續到下一代。
以山村貞子的情況而言,這個難題已經解決了。因為她可以用無性生殖的方式來繁
衍下一代,將「山村貞子」的特色延續下去。
可是,以一個山村貞子生出一個山村貞子的方式來看,增加的速度十分緩慢,和錄
影帶的拷貝方式一樣。在繁衍的期間內,「山村貞子」恐怕會被人類全數殲滅。
現在錄影帶那條線已經被消滅了,山村貞子為了將數量穩定下來,必須朝多方面去
繁殖,以便確保「山村貞子」生存的空間。
宮下繼續往下唸,打斷了安藤的思考。
到目前為止,我所說的都是真的。我將自身所發生的突變情形,老實地向你說明,
讓你了解我的情形之後,我想要請你幫個忙。
至於為甚麼會找上你,那是因為我相信你是個專家。
(這真是太抬舉我了。)
安藤本能地抱著身體,縮成一團。他一想到山村貞子需要自己「幫忙」,心裡就覺
得十分不安。
首先,我要請你不要阻止「鈴」的出版。
除此之外,請你不要打擾我即將要做的事情,並且進一步地協助我。
你能夠答應我的請求嗎?我沒有半點脅迫的意思,可是你如果阻止我的話,你將會
遭遇不幸。
因為你已經讀了「鈴」的內容,一旦反抗我的話,你的身體就會產生突變。
勇敢的你,可能早已對死亡有了覺悟。所以,只要你肯聽從我的請求,我一定會給
你獎勵,絕對不會讓你白白付出的,你覺得如何?
我可以替你完成你最渴望的事情,那就是……宮下唸到這裡便停了下來,把筆記本
遞給安藤。
安藤呆呆地看著筆記本上的內容,然後任由它掉落到地上。他的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身體虛弱無力,完全想不到山村貞子會提出這種條件。
宮下似乎察覺到安藤的心事,不禁沉默不語。
安藤無力地閉上眼睛,感覺到理智與私情正在撕扯著他的良心。
山村貞子對安藤威脅利誘,試圖要他站在新物種這邊,成為「她們」的同伴,並且
依照指示行動。
如果她無法得到人類的協助,「山村貞子」這種新物種將無法存活在這世上。
就像促成「鈴」一書出版的淺川順一郎,他已經成為山村貞子的下線,失去了本身
的意識,被山村貞子控制住。然而,出賣靈魂的代價是那麼地甜美,那是安藤多次在夢
中祈求神明、永遠無法實現的夢想啊!
(這種事有可能發生嗎?在醫學上來說是很有可能的,如果能借助山村貞子的力量
,或許可以實現這個夢想。但即使是這樣……)
安藤不禁發出苦悶的呻吟聲。
(如果現在不阻止山村貞子,人類將會遭遇甚麼樣的噩運呢?身為人類的一員,我
能做出這種反叛行為嗎?
一旦阻止山村貞子,唯一的下場就是死亡,而且如果將她的肉體消滅了,我長久以
來的夢想將永遠無法實現……只要她的肉體保持健康,夢想才有可能實現。)
安藤的呻吟聲慢慢轉變成嗚咽,他趴在床上不停地顫抖。
「喂,宮下,我該怎麼辦?」
「那是你的問題。」
宮下說話的聲音異常沉著冷靜。
「我不知道該如何做才好。」
「你想想看,如果阻止山村貞子的行動,我和你就會被殺,而那個女人會另外再找
別人協助她。」
或許事實真如宮下所說,安藤和山村貞子到目前為止的相遇,並非偶然發生的,而
是她預期安藤會嗅出事情的真相,於是先下手為強。
安藤和宮下絕不可能逃出山村貞子的手掌心,只要讓她得知有任何奇怪的舉動,潛
伏在他們體內的「RING病毒」就會立刻爆發出來。
「你要協助那個女人嗎?」
「沒有其他方法了。」
「那人類要怎麼辦?」
「喂、喂,你不要擺出一副救世主的臉孔,她不是對你提出一個獎賞嗎?你不要失
去這個大好機會。」
「這不公平啊!你又沒有得到任何東西。」
「至少我有『免死金牌』。」
安藤想到自己可能在幾十年後留名青史,而且還是個歷史罪人,被貼上「背叛者」
的標籤。但是,這個假設必須存在於人類不會被消滅的前提之下,人類一旦滅亡,
歷史也就不存在了。
(為甚麼我會走到這個地步?)
他在後悔的同時,開始回想事情的開端到底是甚麼。
這整件事情就是從解剖龍司揭開序幕,當時龍司的腹中露出一截報紙,安藤由此解
出「RING」這個暗號。也由於這個暗號,安藤得知「鈴」這份報告書的存在,進而
讀了它。
(要是我沒有看的話,就不會被捲入其中……等一等,事情好像有些奇怪。)
安藤突然發覺事有蹊蹺。
「龍司……」
他喃喃唸著龍司的名字,宮下不禁訝異地看著他。
(在這一連串的偶然背後,似乎隱藏著一個陰謀。龍司真是好意將「RING」
跟「MUTATION」這兩個暗號送出來的嗎?為甚麼他要這麼做?
還有,高野舞為甚麼會去看那捲錄影帶?如果她不是剛好在排卵日看了錄影帶的話
,山村貞子就不會出生……高野舞是在龍司的房裡拿到錄影帶的,而那篇論文真的有缺
頁嗎?這一點只有龍司知道。
龍司、龍司……這整件事情全都跟龍司有關。
龍司與高野舞交往甚密,即使知道她的生理期也不覺得奇怪。
高野舞那天就好像被龍司引導……怎麼會這樣呢?)
安藤聲音沙啞地喊道:「是龍司……」
宮下不了解安藤為何突然說出這句話,於是瞇起眼睛看著他。
「你不知道嗎?是龍司!龍司躲在山村貞子的背後操縱一切。」
窗外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響,來往的車流發出沉重、刺耳的聲音,轉瞬間,卻又變成
男人的高亢笑聲,好像是龍司從遙遠的地底發出恐怖的聲音。
安藤不禁對著空氣大喊:「龍司,你在那裡嗎?」
(他和山村貞子勾結,熱中於狩獵人類的遊戲,而且他現在就潛伏在這個房子裡觀
察我們的動靜,嘲笑我們……)
安藤忽然領悟到龍司的期望是甚麼,如果他沒有幫助龍司的話,龍司不可能會得手
。然而,現在已經沒有解決的方法,一切都太遲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他和山
村貞子的計劃行動。
熾天使書城
【尾聲】
今天是梅雨季節中難得的好天氣,安藤去看海。
他的兒子在兩年前的同一天、同一個海邊溺死了,安藤因此十分厭惡這片淹死愛子
的大海,以至於去年都沒有來。不過,他今年有一個務必要來的理由。
海邊和兩年前不太一樣,有幾個人正在白色沙灘上垂釣。
由於距離夏天還早,所以沒有人下海游泳,只有兩、三個家庭在地上鋪墊子,正在
享受野餐的樂趣。
安藤坐在堤防上回想兩年前,發生事故當天的種種情景,他用手擋著豔陽的強烈光
芒,凝視著正在沙灘上玩耍的小人兒。
小人兒正赤裸著雙腳,在沙灘上玩一些挖洞、堆積沙土的遊戲。每當有波浪衝過來
時,小人兒總會受驚地離水遠遠的。
此時,安藤聽到一個叫喚聲,他原以為是風聲,一抬起頭卻看到堤防上有個男子正
慢慢走過來。
這個男子穿著長條紋的長袖襯衫,連第一個釦子都扣得緊緊的,四方形的臉上冒出
涔涔汗水,胸部和手臂之間隆起鼓鼓的肌肉,短短的脖子上有兩、三層皺紋,看起來有
些緊繃。
安藤曾經見過這張臉,他最後看見他的時間,是去年十月在監察醫務院的時候。
男子手上拿著便利超商的塑膠袋,坐在安藤身邊。
「喂,好久不見了。」
安藤不理會這個男子,依舊將視線投向在沙灘上玩耍的小人兒身上。
「你不跟我說去哪裡就不見了,真是過份啊!」
男子說完,就從塑膠袋中拿出一罐冰烏龍茶,仰頭一飲而盡。
然後,他又從袋中拿出一瓶冰烏龍茶遞給安藤。
「要喝嗎?」
安藤不發一語地接過來,看也不看男子一眼就直接打開。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安藤語氣沉穩地詢問著。
「我問宮下的,他說今天是你兒子的忌日,所以我可以猜到你在哪裡、在想些甚麼
。」
男子說完便笑了笑。
「你有何貴幹?」
安藤大聲吼叫道。
「我是先坐電車,再換巴士到這裡來的,你看到我來應該很高興才對。」
「不可能!」
「真是個無情的傢伙。」
男子一邊笑,一邊說道。
「無情?虧你還說得出來!到底是因為誰,才會弄到今天這個地步?」
「我當然得感謝你,因為你沒讓我失望,為我做了件好事。」
安藤深深覺得自己被這個男子玩弄著。
在學生時代,他怎麼也解不開這個男子出的題目,反倒是自己出題的暗號一下子就
被解讀了。
那時候,安藤很羨慕他的好本領,但是現在不同了,安藤只覺得自己被利用了。
(我竟然用自己的雙手生出這個男人……)
安藤狠狠地注視著龍司的側面,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瞧瞧龍司的腦部構造,了解
他到底在想些甚麼。
安藤在去年的十月,曾經用指頭去碰過龍司的大腦。
如果那一天他沒有在監察醫務院解剖高山龍司的遺體,就不會被牽扯進去了。
「對你來說,這樣也比較好。」
龍司像在施恩似地對安藤說道。
「是嗎?」
安藤一直不知道自己這麼做,究竟是對?還是不對?
這時,波浪又襲向海灘,沙灘上的小人兒站起來向安藤招手,他一邊踢著沙子,一
邊走過來。
「爸爸,我喉嚨好乾。」
安藤馬上將龍司給他的烏龍茶拿給兒子喝。
他憐惜地看著兒子張開嘴巴、灌下烏龍茶的可愛模樣;和龍司滿頭大汗的臉比起來
,從三歲半兒子的額頭滴下來的汗珠就好像水晶似的。
「喂,『夥伴』,再喝一瓶吧!」
龍司說完,伸手進塑膠袋裡摸索著。
安藤很不喜歡龍司稱呼兒子為「夥伴」,對於他們兩人是從同一個子宮生出來的這
件事,更覺得厭惡。
小人兒將烏龍茶放在額前,對著安藤問道:「我可以喝這個嗎?」
「啊!可以的。」
安藤注視兒子興高采烈地拿著罐子跑回沙灘,不禁對著兒子的背影喊道:「孝則。
」
孝則回過頭來大聲應道:「甚麼事?」
「不要又跑到大海裡了。」
孝則笑著說聲「知道了!」然後便轉身跑開。
(他到現在還是很怕水,應該不會再跑到海裡面了。)
雖然安藤心裡這麼想著,但心頭終究留著一份牽掛。
「真是個可愛的小孩!」
不用龍司說,安藤也知道自己的兒子長得很可愛,他是個寶物,而且是個曾經失落
的寶物……為了挽回這個寶物,安藤做了一件背叛人類的事情,至今他的良心仍然感到
十分不安。
他答應成為山村貞子的協助者,所得到的獎賞便是讓兩年前溺死的兒子再次復活。
半年前,他在公寓裡收到一張山村貞子寫的留言,在和宮下一起看過之後,起初兩
人都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這種愚蠢的事情。
但是在下一瞬間,他們接受了人類「復活」的可能性,而最重要的證據即是:他們
親眼看到山村貞子復活的事實!
況且,安藤將兒子的毛髮妥善地保存在書櫃裡,可以從裡面分析出他的遺傳訊息,
進而從事「復活」的工程。
以科學的眼光來看,那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不過前提是必須具有像山村貞子那
種擁有特異功能的母體。
首先,必須在雌雄同體的山村貞子的子宮內,讓精子和卵子受精,接著取出這個受
精卵,並從孝則的毛髮細胞中取出細胞核,與受精卵的核交換,再將這個受精卵放回山
村貞子的子宮內,接下來就是等待生產。
胎兒大約會在一星期後從山村貞子的子宮爬出來,然後再花一個星期的時間成長到
當初死亡時的年齡,並且擁有過去所有的記憶。
安藤並不覺得眼前的兒子和以前有甚麼不一樣,他說話的方式和習慣都和以前完全
相同,甚至連和雙親之間的微妙聯繫也都重新捕捉回來。
山村貞子將孝則還給安藤之後,再度提出一個要求──希望用相同的方法讓龍司復
活。這是安藤預料中的事情,山村貞子讓孝則復活,並不是一種獎勵,而是她的一個預
備動作罷了。
龍司故意將暗號插入病毒裡,也是為了達到讓他再度復活的願望。
最後,他果真達成願望,取回肉體,而且現在正坐在安藤的身旁,成為山村貞子最
強而有力的夥伴。
安藤將龍司的DNA和受精卵的DNA交換完畢之後,就將剩下的事情託付給宮下
和山村貞子,帶著兒子不告而別。
安藤判斷龍司誕生下來時,也就是他完成任務的時刻,只要有龍司在,就不需要他
了。對山村貞子而言,她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得到像龍司這樣可以信賴的夥伴。
(到底山村貞子和高山龍司是在何時達成共識的?)
安藤猜想他們大概是在交換DNA時成為夥伴,而且互相肯定對方的存在價值,如
果能互相幫忙的話,就可以達到彼此期盼獲得的利益。
安藤現在已經將這些事拋諸腦後,他最關心的是,要如何將兒子撫養長大。
他在兩個月前辭去K大學的職務,到處去觀賞日本的風景,居無定所,盡量遠離龍
司和山村貞子。
龍司摸著口袋,拿出一個小玻璃瓶。
「你看!」
他將小玻璃瓶拿到安藤眼前搖晃著。
「這是甚麼?」
「是用病毒製成的疫苗。」
「疫苗?」
安藤接過小玻璃瓶,仔細觀察著瓶內的疫苗。
他和宮下都接受了血液檢查,診斷結果是陽性反應。
果然,在看過「鈴」之後,「RING病毒」馬上侵入他們的體內,只是不曉得何
時會爆發出來。
「有了這個,就不用再擔心病毒了。」
「你是為了拿這個給我,才特地來這裡的嗎?」
「甚麼?偶爾來看看海也不錯啊!」
龍司有些狡猾地笑著說道。
「你是否可以告訴我,這個世界未來會變成甚麼樣子?」
安藤把疫苗放進口袋裡。
「不知道。」
龍司直截了當地回答。
「你應該沒有不知道的事情吧!你和山村貞子成為夥伴,不是要為生物界重新設計
藍圖嗎?」
「我只知道最近的發展如何,更往後的話,我就不太清楚了。」
「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最近的發展?」
「『鈴』的出版量將會超過百萬本。」
「百萬本?」
安藤已經從新聞廣告中,約略知道這個事實了。
當他看到報紙上印著「再版印刷」這些字眼時,他的腦海裡馬上想到「繁殖」。
「鈴」在短時間內完成繁殖,遭受病毒侵入的人數將要突破百萬人了。
「而且還要拍成電影。」
「拍成電影?」
「是的,女主角『山村貞子』這個角色要舉行招考來決定演出人員。」
「一般招考?」
安藤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重複龍司所說的話。
龍司突然大笑起來,對著安藤問道:「你知道誰會得到『山村貞子』這個角色嗎?
」
安藤不太了解演藝圈的事,當然不知道誰會得到這個角色。
「是誰?」
龍司彎著身體,笑得人仰馬翻。
「真是個笨傢伙!這個人你也很熟。」
「是山村貞子嗎?」
安藤一說出這個名字,才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
山村貞子本來的志願就是成為一名女演員,所以在高中一畢業就加入劇團,累積了
不少演技,因此可以很輕鬆地得到這個角色。加上她擁有的超能力,更容易抓住評審的
心……(山村貞子這個角色不就是在演她自己嗎?)
安藤馬上聯想到山村貞子這麼做的真正用意,她要使曾經滅絕的錄影帶大量地復活
,因為錄影帶中有她的遺傳訊息。
安藤不知道電影上映時,會造成一股多大的熱潮,不過到時候,應該會有許多女性
觀眾到電影院觀賞吧!
一旦其中有正值排卵期的女性,很可能會遭遇到和高野舞同樣的命運。在一個星期
後,她們全部都會生出另一個山村貞子,而且會像蛹一般地死去。
接著,這部電影會被製作成錄影帶,放置在錄影帶店裡,當它在電視裡播放出影像
的時候,影像就會侵入人體內,產生爆發性的繁殖,生出更多的山村貞子,而且山村貞
子自己可以再生出小孩。
「這樣一來,傳播媒體就和山村貞子結合在一起囉?」
龍司只是笑而不語。
「如果再早一點發現的話,就可以把那部電影毀掉。」
(不只是電影,連出版的書也應該回收、燒掉才行!)
「沒有用的,已經有上百萬人感染到病毒,即使消滅了『鈴』,還是會使感染到『
RING病毒』的人產生突變……從錄影帶轉變成書本的形態,也可能會侵入音樂、電
腦網路、電腦遊戲軟體,然後將那些新變種的病毒和山村貞子交配,就會產生新病毒;
如果又和排卵期的女子接觸,就會生出新的山村貞子。」
安藤把手放在胸前的口袋上,確認病毒的疫苗是不是還在裡面,這個疫苗只對舊的
「RING病毒」有效,無法對抗新變種。
安藤無法想像未來生物界會面臨怎樣的一場大革命,人類往往到最後才來收拾殘局
,說不定山村貞子的新變種會慢慢奪取這個世界,導致人類滅亡。
「你就這樣漠不關心嗎?」
安藤無法坐視不管山村貞子控制人類的存亡,他更無法理解龍司的心態。
「你以人類的觀點來看待事物,但我不一樣,這就像是一個人類死了,而一個山村
貞子誕生,一加一減就等於零,沒有甚麼問題呀!」
「我還是不了解你的想法。」
龍司的臉上佈滿汗水,一直往安藤這邊靠過來。
「喂,不要在那裡囉哩囉嗦,你是我們這邊的人。」
「那樣做有甚麼好處?」
「只要能介入生物進化的過程,自然有其生命價值。」
「進化?這是進化嗎?」
(將各式各樣的DNA,統一收編為山村貞子的一個DNA,這種情況也稱為「進
化」嗎?)
安藤仔細一想,這個地方又出現一個漏洞。
正因為人們的DNA是多樣性的,因此不會出現所有人類遭受同一種病毒感染致死
的情況。即使地球被冰河覆蓋,或許愛斯基摩人可以繼續生存也說不定。
可是,沒有多樣性的DNA,只要有一點點感染就可能遭遇全族滅亡的命運。
如果山村貞子的免疫系統有缺陷的話,這個缺陷將會被全部的山村貞子所繼承,只
要一個小感冒就可能造成嚴重的打擊。
安藤只能慢慢等待「山村貞子一族」就這樣地結束,否則人類已經沒有其他的路好
走了。
「你知道生物為甚麼進化嗎?」
對於龍司的問題,安藤只是默默地搖搖頭。
龍司很有自信地說:「就以眼睛為例,人類的眼睛恐怕是最複雜的構造,一個偶然
的變化,使皮膚的一部份變成角膜或瞳孔,眼球的視神經延伸至腦部,但並不代表這樣
就能看得到事物。我認為並不是因為具備眼睛的構造,就看得見事物,在這之前,若是
生命體本身沒有『想要看』的意識,就無法形成那樣複雜的結構。這種說法可能會遭致
其他學者、教授的訕笑,並且受到唾棄。
你可以想像沒有眼睛的生物世界嗎?對於在地底爬行的蚯蚓而言,身體在黑暗中所
接觸到的東西就是全部的世界;而對於在海底飄流的水母、海星來說,攀附在岩石上的
觸感以及海水的流動,就是它全部的世界。像這種生命體,你認為可以產生『看』的概
念嗎?這和沒有辦法看到宇宙邊際的意義相同。
可是,地球上的生命體在進化過程中獲得『看』的概念,於是從海中爬到陸地上,
然後飛到天空中,最後終於將文化拿到手。
猩猩認識香蕉,可是牠對『文化』沒有概念。即使牠完全不具有『文化』的認知,
但是那種想要得到手的意念會從各個方向湧現,只是我也不知道這些意念到底從何而來
。」
「哦,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安藤帶著挖苦的口吻說道。
「所以,你聽清楚了,如果人類真的在山村貞子的手中滅絕,那也是人類本身的意
志力所造成的。」
「有這種希望自己滅亡的生物族群嗎?」
「人在無意識中,不是都會有那種期望嗎?只要統一成一個DNA的話,就沒有個
體上的差異,全部都是相同體形,沒有美醜、能力的差別,也沒有對愛的執著,不要說
是戰爭,甚至連爭吵都沒有,這是個絕對和平的世界,超越了生與死的觀念,『死亡』
不再是令人恐懼的事情。你們不都是這樣期望的嗎?」
龍司將嘴巴貼近安藤的耳朵,輕聲地說著。
安藤一直盯著沙灘上的孝則,他正把沙子裝進空罐子裡。
「我不一樣!」
安藤現在可以很有自信地說,孝則的存在絕對是與眾不同的,他沒有和其他人抱持
同樣的想法。
「哈哈……嗯,好了。」
龍司說著便站起來。
「你要走了嗎?」
「時間差不多了。對了,你今後要怎麼辦?」
「想找個無人島,父子倆一起生活,現在也只能如此了。」
「嗯,這很像你的作風。我要一直觀看人類走到最後一步,說不定到時候會出現一
種超越人類智慧的意志力,我一定不會錯過那一刻。」
「好好保重,替我向宮下打聲招呼。」
安藤的叫聲令龍司停下腳步。
「最後還有一件事……我告訴你人類為甚麼會進步,那就是因為人類可以忍受任何
事情,唯獨無法忍受寂寞。動物的出發點就在這裡,為了逃離寂寞,因此不得不進步,
如果單一的DNA交配的話,可能會非常無聊,還是會有人希望有個別差異。對了,你
在無人島的生活會很無聊哦!」
說完,龍司揮揮手便離開了。
安藤脫下襯衫和長褲之後,穿著短褲走向孝則。他握住孝則的手,輕聲說道:「我
們走吧!」
從現在起,他打算不停地對孝則說要將他牢牢捉住的諾言。在這個兩年前發生事故
的海灘上,他會確實捉住兒子的手,緊緊地握住兩年前的遺憾。
山村貞子在大樓屋頂的排氣溝底再度獲得重生的時候,她認為自己只要能從溝底爬
上來,就可以適應這個新世界;但安藤認為不需要讓孝則再重新經歷兩年前的噩夢。孝
則現在仍然怕水,如果不能克服這一點,恐怕會造成日常生活上的不便。
父子倆走在濡溼的沙灘上,讓海水沖刷赤裸的雙腳,安藤更用力地握住孝則的手。
「爸爸,這是約定哦!」
孝則再次提醒道。
「啊!一定。」
由於安藤的前妻還不知道孝則復活的事情,因此他向孝則承諾,一旦他克服了對海
的恐懼,安藤要帶他去見媽媽。
「媽媽一定會嚇一跳。」
安藤一想到妻子和孝則相會時的場面,心裡就覺得很興奮。
(我必須先想一個合理的理由才行。例如:孝則在溺水後被漁船救起來,在這兩年
間失去了記憶……嗯,這個故事應該可以。)
至於夫婦倆是否有復合的可能,那倒是其次的問題,因為安藤還沒有足夠信心能說
服妻子。
這時,一個很大的波浪迎面撲來,孝則的身體跟著浮上來,並且發出細微的喊叫聲
。安藤趕緊抱起孝則的腰部,往岸邊走去。
他透過皮膚,確實感受到孝則的體溫,這同時也是安藤處於這個即將崩潰的世界裡
,唯一真實感受到的生命躍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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