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內容簡介】 青年攝影師馬雄看來木訥敦厚,擇善固執,實在的行徑卻絕不簡單。 香港警方懷疑他在地鐵站殺了人,事實上他像張白紙一般清白。 中國公安部視他為最危險人物,全力地堵截,不讓他溜進北京。 英國M15駐港人員四處搜捕他,但只能看到他的影子。 美國中央情報局動員了大批特工,趕來香港找他算賬。 黑社會視他為地底的金礦,誰挖到了立刻就發財。 只有日本女殺手,洋溢著青春活力的由紀子,拚著性命去救他。 他到底闖了甚麼大禍,令許多人感到像掀翻了天? 『天誅行動』究竟是怎樣的一個陰謀?這段充滿激情,而又..... 【序幕神秘槍擊】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五日 美國總統專機空軍一號中央情報局遠東地區的負責人華萊士望望機窗外面,仍然一 片漆黑,他回過頭來對他的屬員說:「我打睹天亮前還輪不到我進去作簡報。」 華萊士曉得總統就在機艙的小會議室內,正和一班官員在忙著,所以說話時不曾帶 著抱怨,他只是想早點把份內的事情辦妥。 「多點為自己的心臟打算吧,你急個甚麼?到中國的航程才只飛了三分之一呢。」 副手詹森跟華萊士為總統訪問北京之行正在作最後的安全檢查,又擠又窄的辦公桌上, 堆滿了一疊疊剛接收到的資料,他翻開其中一份說:「好了,你最擔心的阿里曼,一直 都沒有新的情況。不過,這倒令我感到奇怪。」他一面整理文件一面說話。 「沒有甚麼好奇怪的,阿里曼只不過是個愛撒野的小孩子,剛剛挨過一頓好打,正 蹲在牆角揩眼淚罷了。他今天還有能耐計劃刺殺美國總統嗎?何況,眼前的局勢不比從 前了,幹掉美國總統或者任何一個要員,除了為自己國家帶來毀滅性的報復之外,更能 得到些甚麼?他區區一個情報部長,如何擔戴得起這嚴重的後果?五年前他的『天誅行 動』,如今不正像一陣沙漠微風般,消失得毫無影蹤?」華萊士灌了好一大口啤酒,挨 在椅背上繼續說:「今回總統到北京去,儘管我們豎起耳朵,多方打探,始終聽不到這 幫中東惡棍有半句哼聲,更不要說還有甚麼新的計劃行動。要是他們真的有異動,猶太 人老早就跟我們通風報訊了。比利,阿里曼靜得像隻貓,這情況正常。」他瞪視著酒杯 ,帶點感慨地搖著頭,「如今我就只能夠喝喝這個。」稍停一會才說:「告訴我一點日 本和香港最新的資料吧。唉,五年前的那一回,香港人實在把我嚇了好一大跳,到今天 我夜裡醒來的時候,仍然心有餘悸哩。」 當年在香港,令華萊士畢生難忘的,恐怕要算西門·劉易士在演講的半途當中,突 然倒斃在他的懷抱裡這回事了。 詹森翻翻最新收到的資料,說:「這兩個地方一樣的沒有新情況。日本的赤軍派早 就完了蛋,提都不用再提。唵姆教的頭頭也幾乎全給關了起來,對總統的安全並不構成 威脅。至於香港的真神教嘛--」 「你以前一直都呆在香港總領事館的,對真神教也有調查紀錄,我想多知道一點衪 的真正面日。」華萊士一直就懷疑這香港的神祕教派,和西門的猝死有極大的關連。 「華萊士,公平點,我調回華盛頓畢竟已經有三年多了。真神教的神祕性就連香港 政府也弄不清楚,港府的人到今天仍然不曾抓到他們的小辮子。因此,這幫人今天依舊 老實不客氣地繼續活動。他們沒有新情況,這算得上是個好消息吧。」 「中東,亞洲,南美都沒有國家或者組織會往總統的身上上打主意,可以說,今回 他實在比布殊八九年到中國去幸運得多。現在唯一要擔心的,只餘下個別的突發事件而 已。正如中國人早回跟我說過的,這種情況的可能性不高,尤其是在中國。」 說到這裡,華萊士感到心窩一陣輕微的抽搐,他習慣地用手輕輕揉幾下,好讓它舒 暢一點。 詹森皺著眉端視著上司,一直等他恢復過來之後,才說:「你那個心臟搭橋,幾時 才肯去做?」 「你就跟我的醫生一般的囉唆。」華萊士灌下最後的一口啤酒,方才寬舒起來,「 今回從北京回家後立刻就做,呃?」他瞪著滿臉狐疑的詹森說:「比利,今回是說真的 ,誰要騙你?」 這時,掛在壁上的電話響了起來,詹森拿起聽筒,聽了一會,然後一邊掛線一邊朝 華萊士說:「好了,現在輪到你的簡報了。他叫你進去。」 「空軍一號」的會議室不大,華萊士走進去時,看見才只坐著兩個人。那個嘴巴跟 性格都出名地硬的國務卿,她的闊臉不帶半絲笑意,只管老瞪著華萊士,一直用注目禮 照顧著他坐下來。總統綻開他那經常展現的笑容,朝著他說:「華萊士,你負責的事情 大概都搞好了吧?依你看,再過幾天之後,我還能活著從北京飛回來嗎?」 「總統先生,」華萊士把雙手擱到膝蓋上說話,「根據我們和中國保安部門的研判 結果,你今回到中國去訪問的安全絕對不成問題。」這個保安頭子接下來的就是向總統 陳述好一大段理據和分析,總統間中側著頭和國務卿輕聲交換幾句之後,終於忍耐不住 地向他擺擺手,說:「謝了,華萊士,你先出去歇歇吧,等會你和中國的保安人員有好 一頓忙的哩。」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七日中國北京天安門廣場今天,天安門廣場可以說是擠而不鬧 。華萊士縱目望開去,中國國家主席和美國總統正雙雙同時跨步走上小禮台,腰板挺直 地站好。坐在後面的,是大堆大堆參加歡迎柯林頓總統典禮的政府官員。此外,在座的 還有美國訪問團的成員和外交使節團。對面的儀仗隊像一堵剛砌好的牆,整整齊齊地站 著等侯檢閱。再外層的,就是五花八門的採訪傳媒,陣容鼎盛的團體隊伍和群眾了。 美國國歌奏起,全體都站了起來,華萊士抬起頭,星條旗正徐徐地上升。他瞥了四 周的建築物一眼,後面的人民大會堂,前面的歷史博物館和遠處天安門的箭樓,相信「 四三八一部隊」在上面全都設了保安據點。 江澤民主席用略帶柔和的聲調致歡迎詞的時候,華萊士看見自己的幾個人員,穿著 便服,戴著耳機,站在總統和夫人的周圍向四邊監視。他低聲向別在衣襟的米高峰呼喚 詹森:「比利,等到檢閱的時候你過來這兒一下,我想跟你對調個位置。」 這時,總統正步履輕鬆地靠到米高峰前面,掏出講詞出來。華萊士發覺人叢中人影 一閃,一個穿制服的人一邊踅過來,一邊朝自己微笑打著招呼。 華萊士一眼就把老朋友王家建認出來,這個中國公安部的副部長,辦事效率跟他的 個子一樣的高。平時講話聲音像個教師,吼起來還真能嚇人的王家建,現在正隔著人群 ,揮揮手向他問好。 華萊士用姆指和食指扣個圓圈豎起來,向他回個手勢。王家建繼續閃開人堆走過來 ,他用手指指心窩,再指指華萊士,明顯地關心他的健康近況。 華萊士看到總統剛把演講詞讀完,接著扣扣衣紐,隨著軍樂聲,在國家主席的陪同 下走向儀仗隊。華萊士用手掀開外衣的左襟,得意地右手拍拍左胸,再豎著大姆指表示 自己的心臟沒有問題。 就在這一剎那,他突然感到左胸好像著了一記極大的重擊,一陣強烈抽搐同時襲來 ,令他難以支持,雙腿又酸又軟正要摔倒地上。華萊士聽到身旁的人悶雷般起著哄,腦 海只感到天旋地轉的一片混亂,也不曉得甚麼時候被王家建的大手一把扯住,就在全身 觸地之前給拉起身來。 經過好一陣子的折騰,他看見王家建朝自己擠著笑臉說:「老兄,還是送你進醫院 先做個檢查吧,看來你的心臟並不如你說的那麼正常哩。」 華萊士在急駛的救護車左搖右晃中張開眼睛,看見王家建和詹森兩人正擠坐在救護 員身邊,滿臉孔關切地陪著。他重新閉上眼,努力地思索剛才發生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 一陣陣苦澀的杏仁氣味逐漸從喉頭升起,華萊士感到臉頰開始麻痺,兩顎慢慢地僵 化。他下意識地想起當年香港那一下神祕的槍擊,想到西門·劉易士猝然倒斃在自己懷 抱中的一剎那。這令他一生都難忘的一剎那,觸發他突然省悟到阿里曼和他的「天誅行 動」。 突然之間,他好像一切都明白過來了,他意識到總統並非一如估計中那麼安全,他 必須立即發出警告。 他勉力地張開眼睛,露出擴大了的瞳孔,好像看見兩個朋友同時用困惑的眼光注視 著自己。他盡力地想扯脫供氧口罩,企圖用盡全身氣力大呼:「天--誅--」 但是,他實在連嘴巴都張不開,只感到整個人完全淹沒在濃得化不開來的苦澀的杏 仁氣味當中。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第二章 【外交密電】 美國維珍尼亞州蘭利市中央情報局局長辦公室局長戴維斯·牛頓把最後一片三文治 塞進嘴巴,再喝一口咖啡,把食物都灌進肚子裡;然後才拿起桌上的卷宗,架上眼鏡, 問站在面前的屬員:「上星期截獲的外交電文就只有這幾份?」 「是的,牛頓先生。」他的祕書回答。「電訊室剛送來,才只有三份。他們在打睹 你看完之後的反應。」 「我一向都愛管別人家裡的事情,外交電文最能滿足我的好奇心,告訴他們我的反 應絕對是正面的。」他抽出卷宗內的第一份文件。 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令一九九三年七月五日致駐美國大使黃俊一,我部經國務院 指示,及經中共中央政治局批准,確定邀請美國商務部長來華訪問。目的在加強一九八 九年以來兩國的商務和政治連繫。 二,盡速和美國有關部門聯絡,擬定訪問的行程及雙方商討的內容。我方同意商討 的範圍只限下列各點:(一)加強雙方的貿易關係; (二)闡釋本國對人權的觀點和立場; (三)討論加入世界關貿組織; (四)討論邀請美國總統來華訪問的可能性。 三,回報並分析此項邀請對美國政治局勢的影響。 部長錢其琛中情局的解碼專家只能把這整篇電文,破解出不夠十行中文,其餘的內 容仍然是一堆古怪密碼。因此戴維斯瞥了好幾眼便把文件擱在辦公桌上,手指揉著眉心 在抱怨:「天!這鬼東西究竟在說甚麼?整頁除了幾個中文字之外,全是字母和阿拉伯 數字。解碼室的人花了幾天的時間,就只能破解出這幾個中文嗎?」 「下面的一份是從華盛頓發出去的,希望你會看懂多一點。」祕書對此顯然也幫不 上忙,唯有指著卷宗說。 戴維斯重新架上眼鏡,把另一張文件抽出來。 台灣此美事務協調委會員駐美代表處一九九三年七月九日呈外交部長錢復一,本會 得悉中共駐美大使昨日上午曾會見主管遠東事務助理國務卿,雙方商談內容包括下列各 項:(一)中共邀請美國商務部長訪問中國大陸,加強政經合作; (二)商討中共加入世界關貿及人權問題; (三)商討中共參加簽定限制核子武器擴散條約; (四)商討聯合國對中東地區武器禁運及貿易制裁之執行。 二,消息來源可靠。 理事長李炎這一回解碼人員的成績仍然有限,戴維斯依舊失望地搖搖頭,他問:「 這篇文件,我只看懂是台灣駐北美洲協會發給台北的電文,除此之外,全是密碼。到底 有沒有一些已經完全解好碼的東西?我不能整天不辦事,只管猜謎語。」局長神情有點 兒不滿,但當他抽出第三份文件審視了一回的時候,臉上方才露出一陣滿足的笑容,他 邊看邊說:「巴基斯坦在搞些甚麼花樣?她竟然把我們國務院的資料挖了出來往自己家 裡送。立刻給我約會助理國務卿溫士敦,請他到這兒走一趟,我必須告訴這個書獃子, 他後面的褲襠有個破洞。」 積克·溫士敦是主管遠東事務的助理國務卿,今天在國會外交事務委員會中,他像 塊活靶般給議員們轟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抽身出來,在汽車裡揩一把汗,隨即趕到中 央情報局應約。 局長戴維斯·牛頓把一張文件放在桌上,攤攤手,對坐在面前的助理國務卿說:「 積克,看來你活像個正在窗櫥裡面搔首弄姿的妓女,每一個動作都讓人瞧得清清楚楚。 這幾天我們截獲的電訊,有好幾份是和你早前會見中國大使有關的,不過能夠完全破解 密碼的,就只有這一份。請看看你的巴基斯坦朋友,他們幾乎把你的內褲顏色也向上級 作了報告哩。」 致外交部長一,據悉中國大使於七月九日曾會見美國助理國務卿,商討中國邀請美 國商務部長訪華,目的在深入討論以下各項:(一)加強雙方經濟及政治關係; (二)海灣地區武器禁運及貿易制裁; (三)防備核武擴散。 二,消息來源準確,請轉知友好國家。 看起來相當溫文爾雅的助理國務卿櫝克·溫士敦把文件看過之後,遞還給他專搞情 報的同僚。他把眼鏡摘下來抹了好一會才說:「戴維斯,能否告訴我,總共有多少個國 家像她一樣打了報告?我需要重新評估一下局勢。」 「確切的數字抱歉我實在不知道,不過,這樣做的最低限度還有俄國,台灣。積克 ,我們最難拆解的是中文密碼。」情報局長補充一下說:「你該知道中文字有一萬三千 多個,全部編成內碼,就遠比我們的拼音字多上幾百倍,何況是密碼?在我看來,今回 洩漏消息的缺口應該在國會山莊,那兒的大嘴巴可以組成幾隊合唱團。事情的關鍵不在 富蘭克林要到中國去,他出訪的消息遲早會公佈;最可惡的是,有些人的眼睛好像長在 你老哥的屁股上,你就是站著坐著,他們都一清二楚。富蘭克林要跟中國人談些甚麼, 他們預早就知道了,你叫總統如何向中國人交代?我們正想趁機會敦促中國在海灣合作 一下,讓那個石油惡棍吃點真正的苦頭,巴基斯坦就忙不迭地立即通知他們在海灣的好 朋友了。那個一心想稱霸波斯灣的傢伙,少不免竭力向中國求助。從另一個角度看來, 這就無形中增加了中國人手上的談判籌碼,對富蘭克林會見中國人時很不利。」 「我猜這有可能是中國人故意放出去的消息。他們最愛在談判桌上玩弄籌碼遊戲。 」積克說。 「不可能。」情報局長站起身來伸伸腿,「他們用不著為貪這小麻雀,卻丟失了大 母雞,這次訪問的保安問題很令他們傷腦筋。中美兩國關係的改善,對他們很重要。天 安門出事以來,他們的國際地位幾乎是一落千丈,他們必須利用這個契機扭轉劣勢。要 是富蘭克林的安全出了問題,他們祈受到的損失比誰都大。兩國要談的,關係著許多個 國家的政治,軍事和經濟利益。中國人相當擔心,某些極端份子會踫壞他們剛拾起來的 雞蛋。」 「她的大使黃俊來見我的時候,開的價錢很高,只挑賺的買。我還他一個海灣禁運 和制止核武器擴散簽約。實際的成交,要視乎情勢的發展了。我們國務院始終認為一個 開放而穩定的中國政府,符合美國和世界的利益,這是我們肯派富蘭克林去談的原因。 」 「這回談判要是不符合某些國家的利益呢?這就是我為甚麼和中國保安人員都不能 安睡的原因了。」 中央情報局長把助理國務卿送出辦公室的時候,心中的顧慮正像一根游絲般輕拂而 過。 波斯灣某國對這個國家來說,海灣戰爭雖然已經結束了兩三年,但是災難好像幸剛 開始。無論從政治和經濟的需求來看,她揮兵進入鄰國,本是順理成章的事。但是,幾 個超級大國打著維護國際正義旗號,堂而皇哉地把最先進的武器全亮了出來,在海灣戰 場上肆意殺戮,予取予攜。這個灣區小國在一敗塗地之餘,不但軍事力量再無足道,還 繼續不斷受到列強的諸般制裁,國勢簡直有如江河日下,這是她的國家領導人,在任何 公開場合都再不曾展現過笑容的原因。 總理用他一對充滿憂鬱的眼睛,睨視著臉孔清臞,口邊長滿濃鬍的情報部長,他問 :「你的情報能夠證實些甚麼?」 部長神情嚴肅地說:「目前這階段能夠證實的不多。不過情報來源強烈顯示出中國 為求增進在國際上的地位,以及改善本身的經濟情況,會和美國人作出一些協議。我可 以肯定中國會答應在武器和石油禁運方面,和西方國家加強合作,這會嚴重地損害我們 切身的利益。」 「昨天外交部長召見中國大使的時候,那個木訥的共產黨員總不肯就這個問題作出 進一步的澄清,」總理下意識地摩挲著兩手,「看來我們的苦日子會越來越難過。總統 十分關注這個情況會繼續惡化下去,他要我們採取一切可能的措施,去制止美國部長訪 問中國所引起的嚴重後果。石油我們仍然可以偷運出去,物資仍然可以偷運進來,倘若 少了中國的武器供應,我們殘餘的部隊,就會像葡萄一樣給美國人榨乾,那一群背叛真 神安拉的叛黨,會更有恃無恐地分裂國家。美國人企圖把我們從地圖中消滅,沒有任何 東西會比這種情況更壞的了。因此,我決定批准你的計劃去拯救我們的國家和族人。」 「真神安拉眷顧,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可以進行。為了國家的前途,為了在戰場死 去的族人,我們必須令美國人用血來償付,我保證計劃會周密地執行。」 總理閉上那雙疲乏已久的眼睛,喃喃地好一會,然後亨張開來說話:「那些企圖消 滅我們的人,必然會蒙受天上真神的誅罰。阿里曼,你就執行你的『天誅行動』吧!願 真神安拉眷顧!」 以色列台拉維大從一九四九年以來,以色列人建立了她的情報組織摩薩達,也憑藉 這效率驚人的情報組織,完成了復國大業。以後好幾次中東戰爭的勝利,摩薩達的豐功 偉績更是每一個以色列人心中的榮耀。 八月的陽光在台拉維夫特別火熱,在清涼的辦公室內,摩薩達的首腦用心地聆聽他 的屬員向他作報告,完了之後,這個身裁肥矮、目露精光的猶太人說:「這情報來得太 籠統,太簡單了。只知道它的代號,卻不清楚它的具體內容。阿里曼想向中國打些甚麼 主意?『天誅行動』?我對它很感興趣。」他隨手把檔案遞還給他的屬員,向他微笑一 下,「相信這計劃在目前只露出冰山的一角而已,它下面藏著的,一定是大傢伙。我們 的美國朋友,恐怕又有麻煩了,我得提醒他把眼睛睜大一點。」 當他望著自己的屬員離開辦公室的時候,然後才喝一口咖啡,望一回窗外燦爛的陽 光。終於他把電話拎起,對他的祕書說:「給我立即接通美國的中央情報局長。」他一 直用鉛筆輕敲著早巳禿得不成樣子的腦袋,防竊聽的電子訊號發出不久之後,他對著電 話先說幾句客套話:「呵,戴維斯,你好,這是台拉維夫。讓我告訴你一個你會感興趣 的消息,不過,你得多花點兒腦筋,推敲一下這到底是甚麼一回事了。」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殺手】 香港海灣戰爭雖然和香港扯不上大關係,但是,雙方在繼續展開的龍爭虎鬥中,香 港某些人和某些地方,不期然地成為上演國際陰謀的重要角色和場景,宗教信仰加上經 濟利益,把本來毫無關連的人都一起拉上了台板,不知不覺地參加了演出。 三十歲的馬雄把特製的點三八左輪手槍的彈膛搖出來,卸下六顆子彈,用力一旋槍 管和槍柄,一管小手槍便拆散成五個部份。他把子彈和手槍零件分別裹在衣物當中,然 後收拾好旅行篋,上鎖,這是他習慣躲過海關的檢查的方法。臨去機場前,他重新掏出 身上的護照,打開來再細看一次。 「馬雄:一九六三年出生,職業攝影師。」他的眼睛逐頁繼續瀏覽,大祭司幾天前 的說話仍在心中回響:「今回你的名字叫馬雄,先把資料記好。」 他望望窗外香港的晴天,蔚藍的顏色跟他在童年時看到的沒有兩樣。自從前年奉命 跑過日本兩趟之外,他一直都不曾離開過這土生土長的地方。日本給他最深刻的印象, 不是富士山,也不是櫻花,更不是那些講究禮儀的大和民族。他的目心中,日本只有赤 軍和秘密軍事訓練,與及那些花式多樣的暗殺技巧。 雖然如此,但他一點也不喜歡殺人,也並非以殺人維生,他甚至不曉得為甚麼要到 日本去接受各種嚴格的訓練。這一切都是大祭司的安排,即是出於安拉的意旨。他自小 就敬奉和順從安拉,因此,他亦毫不懷疑大祭司是安拉和先知的代表。很早的時候,父 母便教誨他:「安拉賜給了每一個人的生命,也安排了每一個人終生的使命,歷代的先 知和大祭司都是受命於安拉的牧者。」 大祭司說安拉並非只叫他做個平凡的攝影師,而是另有更神聖的使命等待他去肩負 ,即如其他每一個真神教的精英教徒一樣。 這一回要到更遠的地方去,接受更艱鉅的訓練,在他心中,和以往並無不同,除了 馬雄這個新名字之外。 電話在這個時候響起來,他順手拿起聽筒。 「馬雄?」對方問。 「正是。」 「到了耶路撒冷就立即和香港聯絡。」對方在下達命令。 「知道了。」 「願真神安拉眷顧你!」接著的是一串電話掛線聲音。 馬雄看看手錶,時間差不多了。他走進工作室,裡面堆滿了各種攝影器材和設備, 他從最低的抽屜裡拎出一根老武小手槍,兩份曾經先後用過的護照,都鎖進一具手提公 文箱裡。 離開香港前,他給唯一的摯友撥個電話:「老大,這是小馬。」 「噢小馬,」老大的聲音充滿中年人的熱誠愉快,「有甚麼事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嗎 ?」 「我有個遠行,現在就得出發。我家裡有個公文箱,拜託給我保管一下。」 「前幾天你叫我給你弄支特別的小手槍,就是專為這次遠行用的?」老大好像終於 明白了過來。 「我必須隨身有點東西帶著,天曉得那些鬼地方有甚麼危險在等著,勃郎寧不管用 。」 「那好,等會我派個人來給你料理好,不用擔心。呃,方便告訴我今回往那兒跑嗎 ?」 「不方便。」馬雄答得倒也簡單。 「那好,回來後盡早找我聊聊。願安拉眷顧你!」 馬雄用粗壯的手提起旅行篋,冷然地瞥了客廳一眼,然後趕往國際機場,準備投身 去那塊從未涉足過的遠方。他絲毫也不曉得,自己從此便一步步地踏上國際舞台的台板 ,參加演出,開始了他本來平凡的生命中新的一頁。 ***** 星期一,早上八點半鐘。九龍塘地鐵站內內外外,流淌著趕上班的人群。 在計程車還下曾完全停下來的時候,馬小意一面遞車資給司機,一面皺著眉望著又 忙又擠的車站。在這個時候趕地鐵上班的簡直不能算是個人,倒像一條條豎著壓在罐頭 裡面的魚。馬小意每天在這個時候,都必須忍受十多分鐘被當作罐頭魚處理的滋味。 朝陽在她那張充滿青春氣息的臉孔照射了一下,像照相機般拍下了一張漂亮的照片 ,她擠進車站。 馬小意跟其他的人一般,挑了一行比較短的候車行列,接到尾巴上去。很快地她已 經變成了尾巴的中央了。 不久,馬小意就變成了月台邊最前面的一個。維持秩序的人員不時在眼前晃來晃去 ,她輕撥一下髮絲,心中不期然地湧現一個年青男人的模樣,她的唇邊不禁展現出一絲 溫馨的笑意。 她跟其他人一般地伸長脖子,跨出半步向隧道口張望。亮光,每個人都看見亮光。 人群開始擠動著,維持秩序的人吃力地在月台邊沿撐著攔著。她回過頭來,看見身後面 一張臉孔。她愕然地睜大眼睛,心裡突然升起一陣惶恐。 她覺得好像整個世界的人突然都向前擠,整個宇宙的能量突然全朝著她撞過來。她 覺得自己像隻燕子般飛出去,在一眨眼間,她本能地大叫一聲:「安拉!!!」 但她知道自己永遠都不會飛回來了。 ***** 十三歲的張王勤背著圓鼓鼓的書包,滿臉通紅地跑進學校大門,一閃身便溜上三樓 ,深深地吸一口氣,才硬著頭皮走進課室。班主任停住了正在黑板上寫字的手,跟下面 四十雙眼睛一個樣子,睜睜地瞪著他。 「老師,早!」張王勤行了個禮便站著不敢動。 「早?」她一面走下講台一面說:「這個時間你還說早?」 全班起了一陣鬨笑聲。 她揭開登記冊,只顧更正裡面的紀錄,把缺課改作遲到。 「第三次了。」她刷上塗改液,「兩個星期遲到三次,今回的原因是甚麼?地鐵有 意外?」 他傻兮兮地不住點點頭又搖頭。全班的人都在發笑。 老師終於在蓋上登記冊的時候結束這個滑稽場面:「即使是地鐵有意外也不能成為 遲到的理由,因為就只有你一個遲到。張玉勤,小息時別想玩了,就在這兒罰站。」她 指著講台說。**** 「小胖,」兩個男孩小息時走上來向他扮鬼臉:「下回遲到就說直升機出毛病好了 。哈哈!」 他回敬了一個吐舌頭:「我打睹你們就不曾見過!」 「你見過甚麼特別的了?別吹牛!」 「一個女的,她給地鐵列車碾過。她是給一個男的推下路軌的。這是真的,這是真 的!」 「這個遲到的理由倒還算有點新意思。」兩個同學指著他哈哈大笑好一會,「下回 別忘了直升機,呵?」 ***** 刑事偵緝處的總督察何常,手裡翻著卷宗,眼睛向上斜瞟一下他的同僚,然後淡淡 地說:「老劉,拜託減減體重吧,我的辦公桌快支持不起了。」 劉海山有點吃力地從辦公桌邊抽身站起來,拉拉緊裹在身上的警服,把咬在唇邊的 煙斗交到手裡,在不大的辦公室繞了一個小圈,他略略回過頭來說:「我的部份大概也 差不多了。車長,月台維持秩序的幾個工作人員,供錄全在裡面,至於出事現場的照片 ,你手上的比我還多。」 「昨天下午的酒會怎樣了?有鬧出笑話嗎?」何常仍然在翻閱著卷宗。 「他?」劉海山停下來望著何常說:「酒是灌了不少,幸好總算沒有哭出來。他的 醉話倒令人感動,他說他永遠懷念香港。」 何常的反應仍是淡淡的:「那一個英國人,臨走之前不唸這一句台詞?」 「驗屍報告恐怕也沒有甚麼瞄頭。這以後的事情,都跟我無關了。星期一的早上, 交通黑點應該是屯門公路。」他嘀咕著正準備走出辦公室的時候,突然回過身來,說: 「這宗交通意外,你怎麼看?」 「甚麼?」何常瞪著眼問。 「是自殺?還是失足?」這個交通意外調查組的負責人用力地吸他的煙斗。 「一個二十三歲的漂亮女郎,星期一早上正趕上班的時候,為甚麼要跳路軌?她要 自殺,出門之前早就有許多方法一死了之。」他指指一直坐在一角的警長說:「這是我 們的共同觀點。」 年青的警長穿著下結領帶的西服,仍然坐著不做聲,只是點點頭。 「精神病,這是第一個可能性。」劉海山走前兩步說:「從前我還在兇殺組的時候 ,就查出過許多自殺的人原來有精神病的。幻覺,這類病人老是覺得有人躲在暗角想謀 害他,精神困擾不堪,到了被逼得走投無路時,不管前面是甚麼都跳下去。他們是給自 己的幻覺害死的。」他終於走到辦公室的門邊停下來,想了好一會,結果搖搖頭,逕自 走出去。 「等會派個人去查查她的病歷,」何常整理他手上寥寥無幾的資料說:「要是她有 嚴重的精神病,應該有病歷紀錄的。」 「星期一早上的地鐵站,特別是九龍塘站,又亂又擠,看地鐵月台當值人員的供錄 ,他們幾乎眾口一詞地指她是混亂中被擠跌的。」 何常從卷宗裡側著頭打量一張身份證,「馬小意,一九七O年六月二十日。他們通 知了死者的家人沒有?」 「交通意外調查組已經派了人去。我們要不要再走一回?」 「暫時仍然用不著,」他逐一地檢視著錢包裡面的幾張證件和一些鈔票。 「那是一張工作證,」警長顯然早巳經檢視過:「她在中環一間社區服務中心工作 ,大概是隸屬於基督教或者天主教之類機構的。」 「這張照片的人倒還算英俊。」督察凝視著一幀照片說。 「夾在她錢包裡面,這自然是她的男朋友,或者未婚夫了。」 「信用卡,銀行提款卡,健康中心會員證,全是些一般城市人基本裝置,現鈔不多 。」 「精神病,」劉海山大步跨進來說:「早說過可能是精神病。」 兩個刑事偵緝處的人員瞪大眼睛在等他說下去。 「我的人剛去過通知她的家人,不多,就只有父親一個。他的父親是個精神病患者 ,所以她也有精神病遺傳是常見的事。老何,她不是給人擠下去的,她是跳下去的。」 「你的人究竟看見了些甚麼?」何常問。 「她父親一聽到了女兒出了事的時候,和一般人痛心欲絕的反應不同,只伏在地上 ,口裡喃喃地啦個不停。哭既不像,說話又不像。」 何常站起來穿上西服的外衣,把桌上的一串車匙拋給警長說:「看來我們得多走一 回,」他把卷宗放在公文櫃裡,「開我的本田好了。」 ***** 「小意的健康正常,更加沒有精神病。」老人的聲線很柔弱,他談吐溫文,語氣平 和,顯然已經抑制住內心的哀痛。「她是個好孩子,做文書的工作,薪金雖然有限,但 儘夠她花用,經濟根本沒有問題,她不會幹出傻事的。雖然這不幸令我哀痛,但畢竟是 真神安拉的意旨,我感到榮耀和安慰。」 經過大半小時的談話之後,兩個警務人員互相對望了一眼,似乎彼此都認同這個老 人精神相當正常。 「請問你是信奉伊斯蘭教,或者是回教的嗎?」何常把一直憋在肚子裡的問題抖出 來。 「都不是,我家世代相傳,都是信奉真神教的。」 「真神教?沒聽過。」 「信奉真神教的人很多,但知道我們這個教存在的人很少。」 「為甚麼?」警長滿臉孔大惑不解的神色。 「因為我們真神教,幾百年來,都不向外招收信徒。我們是整個家族信奉安拉,每 個人一出生就是真神教的教徒,子子孫孫,都蒙受安拉的恩寵。」 「馬小意也是信奉真神教的?」 「這個自然了。她早晚都有頌經禮拜的。」 「你們真神教徒,有和外人通婚的嗎?」 「基本上我們多是教內通婚,如果外人想和教徒結合,必須信奉真神,所以我們教 內永遠都沒有外人,這也是外間很少知道我們存在的緣故,其實我們並不是神祕教派。 」 「你們看來好像是回教。」 「回教在唐朝從西北傳入中國,伊斯蘭教同時從南方傳入,其實他們實質上都是相 同的宗教,不過一般人習慣了兩種不同的叫法罷了。」這個忠厚的老人耐心地解釋,他 生怕別人會有誤解。「真神教不是回教,也不是伊斯蘭教,衪是在中國土生土長的。元 朝的時候,我教的始祖先知,結合了儒釋道和伊斯蘭的真諦,在中國創教。教導人為善 ,禮拜安拉。如果你兩位懷疑小意不是失足,這是不瞭解她的實際情況罷了。」 何常領著他的助手站起來,他顯然對此行已感到滿意,臨走的時候,他從懷中掏出 一張照片來,問道:「最後一個問題:你認識這個人嗎?」 老人一看,臉色突然大變,他激動地大呼:「豬!豬!願安拉誅罰他!願安拉誅罰 他!」 警長把本田發動起來的時候,側著頭對他的上司說:「劉督察的人說他動作怪異, 精神有問題,這是誤會。他只不過是大叫安拉罷了,跟一般人痛苦的時候大叫天呀沒有 分別。馬小意的精神病也毫無證據支持,因此她不是跳路軌的。」 「這宗案子和我們關係不大,只不過是樁交通意外。不過我倒想多找一個人問問。 」 「誰?」 「誰?自然要是去找她的男朋友了。我們問問那隻豬去。」 馬小意的男朋友是個教師,個子不大,但眼神透出一股自信的英氣。當兩個警官走 到一間天主教學校把壞消息告訴他的時候,他強忍著悲痛回答說:「她是個溫柔善良的 女孩子,精神絕對正常。我們的感情?已經發展得很好。唯一在擋著的是信仰問題,她 答應過我考慮脫離邪教。」 「邪教?」兩個警官不約而同地問。 「是的,邪教。她屬於一個神祕的教派,和我的信仰有很大的鴻溝。」 「你有打算過加入她的教派,和她結婚嗎?」 「我們都很希望能夠結合成為夫婦,因為大家的感情已經好得不願意分開。但是我 的信仰絕不容許我跟一個異教徒結婚。」 警長插上一口:「她的信仰也不容許她跟一個異教徒結婚?」 「正是。」 「你剛才提過她答應考慮脫離邪教,這是甚麼意思?」 「她那個教派有一股難纏的魔力,令人很難脫身,因此她只能拖拖拉拉地一直在考 慮。我費了九牛二虎的氣力,才把她安置到如今新的工作單位,她是一個文員。」 「她以前的職業是甚麼?」 「也是個文員,」他趕忙向兩個警官解釋:「不過一直都在那個神祕教派的總部工 作。」 「你可以說詳細點嗎?」 「衪叫真神教,總部就設在雍光台的雍和閣。」 「那是一個高尚的私人住宅區,你以為真神教的總部就設在當中一座大廈裡面?」 「不是我以為,是她告訴我的。她就在雍和閣的十二樓辦公。」 「你還知道些甚麼?」 「不多,真神教的戒條和禁忌都很多,她甚至不願意告訴我日常的工作。」 「你和她的感情發展,得到她父親的認同嗎?」 「不!她的父親反對,她的教派反對,我的家人也都不表贊同,所以我兩個像孤立 的一雙鳥,受到很大的壓力。全賴一個朋友幫忙,才把她安頓好新工作,算是踏出了那 神祕教派控制範圍的第一步。」 「再說多一點。」 「沒甚麼好說了,她今早的意外發生得太突然,有點不尋常。」 「甚麼?」督察覺得這句話很出人意表。 「沒甚麼,只是一種直覺。」 「你的意思是真神教像報上載的外國神祕教派一樣,追殺叛教的苦命情鴛?那你為 甚麼還好好的活著?」 ****** 何常在車上說:「這簡單的案子竟然多出一個可能性,謀殺。你相信嗎?」 警長把著方向盤,苦笑一下,搖搖頭。 「這種說法真是充滿戲劇性,機率只有百分之一。」何常在瀏覽街上的行人,「不 過回去略花點時間,查查這百分之一,也算是盡忠職守吧?呃?」 警長笑著向他豎起左手的大姆指。 何常和警長在辦公室反反覆覆地檢視一大疊現場拍攝的照片,他說:「她當時站在 最前的位置,因此站在她後面和旁邊的,一定有人會目擊事發的經過,為甚麼沒有乘客 肯提供一點消息?趕上班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指指照片說:「仍然在現場 站著圍觀的人還不少哩,我就不相信當時完全沒有人看到出事的情況,我們有機會挖出 一個目擊者出來嗎?」 「可以,不過機會不到五千分之一。」警長回答說:「當時在等車的搭客約有三百 人,在目擊範圍內而又肯定看到出事情況的可能有兩三個,公共關係科可以呼籲市民提 供消息,但是成功機會率不到五千分之一,香港人留心政府公佈的不多。」 「這一個如何?」何常指著一張照片說:「他是三百個人其中一個,最少有百分之 一機會是目擊者,目前有線索可能挖出來的就只有他一個。看到嗎?這是個中學生,或 者是小學生,他校服上有校徽綴著。現在照片裡自然看不出是那一間學校的,不過盡量 把底片放大試試看。」 「不可能,底片的微粒密度不足,校徽即使用高倍數放大出來不可能看出是甚麼。 」 「科學鑑證科的電腦也許幫得上忙,他們的電腦電子掃描可以把模糊的圖像顯示出 來。」何常拎起電話,跟科學鑑證科的人談了好一會,然後對警長微笑著說:「他們答 應試試看,不過要花點時間。」 ***** 「他是張玉勤,是我班的學生。」班主任把照片遞回給警官,「是的,星期一早上 他遲到,說是地鐵出了事。要不要現在就叫他出來?」 「他一向說話誠實嗎?」警長問。 「還算是個誠實的學生,不過小孩子多少不免講講誇大的說話,這是他的小毛病。 」 ***** 「當時列車正進站,我跟著其他的人往前面擠,突然看見隔鄰隊伍有個男的,就這 樣,」張王勤模仿一個用兩手向前猛推的姿勢,「他把她大力推下去的。」 「他可能跟你一樣怕遲到,只顧往前面擠,無意中把地擠跌?」警長問。 張王勤猛搖著頭。 「她可能趁著人擠的時間,自己跳路軌?」 他繼續搖他的頭。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為甚麼你這樣肯定,她是給他推下去的?」 他仍然搖他的頭。 ***** 「如果是謀殺,動機是甚麼?」何常喝完一口咖啡後,問他的屬員。 「金錢和女人。」 「你就只曉得學堂教的一套,不會變通一下的嗎?」 「這是金科玉律。」 「有時把利益代替金錢,女人換成男人,也一樣管用。」 警長思索了一下,同意地點點頭。 「誰要殺死她,動機是甚麼?她的背景和人際關係都算單純。」 「她的宗教背景不單純。」坐在角落一直在噴煙斗的劉警官打了一句岔,「真神教 很不簡單,我從前在政治部的時候,知道一些這神祕教派很不簡單的事情。例如?例如 他們組織嚴密,財雄勢大,誡律森嚴;有許多跡象顯示他們參與過龐大的國際罪案,但 政治部的線人完全無法插進去。不簡單,」他用力吸著煙斗,搖搖頭說:「真神教實在 不簡單。」 「要研判這是不是宗謀殺案,必須要瞭解動機是甚麼。馬小意企圖脫教,我看不出 有任何理由必需置她於死地,她只不過為了愛情,轉變自己的信仰,任何再厲害的教派 ,也未必會就因此動手殺人,否則,地鐵的路軌每天都會有人不明不白地躺在上面。剩 下來可以值得懷疑的,反而是她轉換了新的工作。她一向都信奉真神教,在教派的總部 工作,要是衪是個神祕教派,她知道的自然不少。真神教到底藏著些甚麼大秘密?她有 沒有泄漏出去?向誰透露了?這才是研判這案子的關鍵。」何常問他的同僚:「對於真 神教,你就只知道這麼一點點?」 劉海山點點頭說:「你是知道的,我調離政治部,畢竟有好幾年了。」 何常對警長說:「那我們到政治部問問去。」 劉海山大笑地搖著頭:「你們去捋這老虎鬚幹嗎?他們事事都保持高度機密的,即 使你是自己人,也不會透露他們高度敏感性的工作。要是肯接見你兩個,你算是中了頭 彩了。」 「不管是政治部,抑或是真神教的總部,我們都要去走一趟。先問那一個?」他隨 手把個硬幣往上一拋,然後用手抓著壓在手背,用詢問的眼睛瞪著警長。 「我選人頭。」警長望著上司的手說。 何常把手掌移開一看,說:「是人頭,你挑哩?」 「真神教總部。」 何常笑著說:「政治部又不是真的老虎,幹嗎你不敢先摸摸衪?」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真神教】 兩個穿便服的警官從停車場走出來,雍光台的社區中心正好就在眼前,裡面有各種 康樂設施和宴會廳,何常在辦事處門外問他的警長:「猜猜這裡總共有多少幢大廈?」 警長指著牆上一幅簡圖說:「不用猜,總共二十五幢,都是二十多層的建築物,雍 和閣就在這兒。」 在雍和閣對面園圃的樹蔭下,何常抬頭往上觀察了好一會,然後說:「要看清楚十 二樓實在困難,每層都一個樣子似的,窗子全都關上。噢,難怪,這社區全部大廈都是 採用中央空調系統的。進出的人男女老幼都有,都是一般的住戶,看不出那一個像神祕 教派的教徒。準備好了?我們上十二樓看看。」 警長在電門前對著一排排對講機的按鈕,回過頭問:「十二樓?每層都有八個單位 ,按那一個?」 這時電門突然「茲」的一響,裡面大堂走出一個穿制服的管理員,眼睛瞪得大大的 。 何常把證件亮了一下,「我們要上十二樓,有些事情要問問真神教的。」 「請等等,讓我先聯絡一下。」管理員接著便按通電話,報告了好一會,他把手向 升降機一揚,說:「請按九樓,薩小姐在等著你們。」 「我們是要找真神教的。」警長說。 「沒錯,九樓是真神教的接待處,要問甚麼,薩小姐都會給你們安排好的。」 兩個人在升降機裡面有點狐疑地互相對視著,直到機門打開的時候走出來。 一位漂亮的小姐,正笑意盈盈地站著迎候,她的聲音禮貌而親切:「兩位警官,我 姓薩,是真神教負責接待的人員,請先進我的辦公室談談,希望我能夠幫得上忙。」 這位小姐身上罩著長長的黑袍,黑色的斗蓬掀在頸後,露出一副桃紅的臉龐。 放眼一看,這裡絲毫沒有半點民居住宅的跡象,說它是商業辦公大樓更加恰當。不 過與眾不同的,是每一個職員,都是披上白色或者黑色的長袍。何常在走進薩小姐的辦 公室之前,看到有二三十人在緊張地工作,他們對這突如其來的訪客顯得毫不在意。 ***** 「星期一九龍塘地鐵站發生了一宗交通意外,死者是馬小意,她生前曾經在真神教 總部工作。」何常坐在薩小姐的辦公桌對面,把警官委任證再亮一次說:「我想見見你 們的負責人,有些問題想問問他。可以幫忙嗎?」 「絕對可以,哈長老是負責人,可以回答你們任何問題。」她隨即按動電話號碼, 眼睛朝著牆角的攝影鏡頭說話:「哈長老,警局有兩位警官來到,想問問一宗交通意外 的資料,你有空見見他們嗎?」 何常看到另一具攝影鏡頭正對著自己。 薩小姐站起來招呼著說:「兩位請跟我走走,哈長老現在就在上面等著,我們上十 五樓。」 「十五樓?」警長心裡在嘀咕著。 十五樓仍然是辦公大樓,不過看來設備比九樓更加豪華先進,職員也少得多,每個 人都穿上白色或黑色的長袍。 「兩位請便,」薩小姐停住步,指指前面的辦公室說:「哈長老就在裡面等著。」 說完便微笑著告退。 何常領著警長把辦公室的門輕敲一下便推開走進去,眼前突然一暗,室內的光線此 外面微弱得多,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清淡的檀香氣味。何常眨眨眼,終於看到了牆上的波 斯掛毯,一張大型的辦公桌,和正坐著不動的哈長老,這人穿著黑袍,臉目罩在斗蓬裡 面看下分明。 哈長老好像在暗中把來客打量個夠,然後才在桌後輕按一下,室內的光線緩緩地轉 亮,自己也隨即站起身來,並且用兩手輕輕地把頭上的斗蓬往後掀開,露出一縷縷柔絲 般的長髮,又方又高的額角,和下面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她血紅的口唇張開時總算大得 恰可,聲音低沉而帶些沙啞,地說:「我是哈長老,兩位先請坐,」她用手往辦公桌前 的皮倚一擺,然後自己也跟著坐下來,「馬小意是我們的好姊妹,她的不幸的遭遇,是 順從了真神安拉的意旨,我們也感到十分惋惜。剛才聽說警方要調查這宗意外,但願我 們可以盡一點綿力。」 「警方正在研判這宗意外的性質,因此才查查她的背景資料。我們想了解一點她以 前的工作情況,她曾經在真神教總部工作過一段長時期,我們很希望你能夠把所知道的 給我們一個參考。」 哈長老從辦公桌後把電腦鍵盤拉出來,鍵入一些數據,桌面上顯示器的熒屏立即顯 現出一系列資料檔案,她把目光重新移到客人的臉上,說:「馬小意姊妹一九七O年六 月二十日出生,九一年十月在我們這裡擔任文員職位,三個月前離職。你們想了解些甚 麼?」 「可以說說她的工作範圍嗎?譬如她處理的文件是屬於甚麼性質?一般的?抑或機 密的?」 哈長老不禁笑了起來,說:「真神教只不過是一個宗教組織,不是政府的重要部門 ,在這裡毫無機密可言。她在會計部擔任帳冊登記和一般文書收發,就跟一般商業機構 的差不多。」 警長暫停一下手上的紀錄,問:「三個月前她為甚麼離職?是解僱的嗎?」 哈長老換過一個坐姿,望望天花頂,然後說:「她是自動要求辭職的。她認識了一 個男孩子,她想多點時間親近他,或者遷就他,所以轉換了新工作。當然這裡每一個人 ,包括她的父親,都不認為這是個好決定。」 「如果她要脫教,去和一個異教徒結合,你們會有怎樣的反應?」何常問。 「她沒有脫教,她早晚都有在家裡,或者回這兒誦經禮拜。要是她想和異教徒結合 ,這也簡單,只要他皈依真神教,兩個人就可以結成夫婦了。這是真神教幾百年來的教 規。」 「要是她脫教和一個異教徒結婚呢?」 「她這一生都信奉安拉,從不曾脫教,我不能回答這個對她不公平的假設問題。」 「讓我改一改這個問題,如果一個真神教的教徒,脫了教去和異教徒結合,你們會 怎樣去處理這回事?這幾百年來,真神教難道從來都沒有人脫教的?」警官鍥而不捨地 瞪著她。 「我們不管他為了甚麼原因,真神教的誡條是:凡背叛安拉的人,必蒙受上天的誅 罰。」哈長老神情嚴肅地說。 「有具體的罰則嗎?」警長問。 哈長老對這年青人笑笑,說:「宗教畢竟是精神上的一種信仰,有別於執行政令的 政治組織,是沒有具體罰則可言的。不過,我們每一個教徒都視天誅為人生的極刑,因 此我們敬畏安拉。」 「我想請問一下,你是真神教的最高負責人嗎?」何常問。 「我只是個長老,」她微微地笑著回答,「長老在真神教地位不太高。」 「那最高級的叫甚麼?」 「是先知,先知是我們的領袖。」 「貴教的先知叫甚麼名字?可以告訴我們嗎?」 「他姓陳,我們只叫他先知。」 「姓陳?」何常有點出乎意料的樣子說:「還以為他姓哈,姓馬,或者姓脫,姓薩 之類哩。」 「歷代以來有許許多多因為婚配而人教的人,所以真神教姓甚麼的人都有。許久以 前我教已經傳衍到外國,所以信奉真神教的人包括了各種不同的國族,階層,更無論姓 氏了。」 「外間的人對真神教一無所知,甚麼原因令你們要保持神秘的臉目?」 哈長老笑著站起來說:「真神教並不神秘,只不過是保持低調罷了。每一個人,或 者團體都有權保持自己的私隱,要是你兩位有興趣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們參觀一下 我們的總部,相信這會冰釋許多的誤解。有時間嗎?」 兩個警官忙不迭地點頭。 一走出辦公室,已經有人替他們穿上長長的白袍。哈長老帶頭走進升降機裡說:「 這整幢大廈,二十五層,都是我們的總部。我們就由最底一層開始看上去好了。」 三個人從停在第一層的升降機出來,只見百多個穿著白袍的人全匍伏在地毯上,一 聲不響。遠處設了個精緻的經壇,上面有供案和香火,供奉著一個頭戴斗蓬,身披白袍 ,滿口濃鬍的偶像。經壇上站著一個白袍老者正兩手合什,半閉著眼睛,喃喃地顯然在 唸經文。何常想挪前兩步看個真切,不防眾人頌經聲音突然大作,全體同時站起身來, 像座樹林般擋在前面。好一會又隨著喃喃的聲音匍伏在地毯上叩頭禮拜。 「這是這裡兩間禮拜堂之一,我教規定禱告時男女有別。上面供奉的是始祖先知, 領禱的是經師。所有人進入教堂都要換上長袍,離開時再穿回原來的服飾。」哈長老帶 著兩人繞著教堂走了一匝。 「大人們都在教堂頌經,那帶來的孩子如何安頓?」警長問。 「都在四樓和五樓。我們十分注重對小孩子的栽培和教育,他們自小就得到教義的 薰陶,和接受社會的正常教育,有困難的家庭都得到額外的教育資助。我們的目的是令 每一孩子都能夠好好成長,成為社會的人材,所以我們每年教育經費支出很大。」 四樓是遊樂室和教室,孩子們都穿著長袍在遊戲,聽講。五樓是圖書館和電腦室, 一群青少年正靜靜地在學習。 哈長老最後領著兩人在七樓的大餐廳歇下來,她用咖啡茶點招待來客。 「在這裡用膳是完全免費的,只要有人坐下來,我們就供應飲食,不管你家境富裕 與否。我教十分注重佈施,由於教徒普遍經濟環境良好,因此捐獻數目龐大,我們是世 界上唯一沒有窮人的宗教。」 「請問真神教總共有多少徒眾?」 「確切的數字是我們的私隱,不過在整個亞洲,我教十分興盛,世界每個地區,都 有真神教的存在。每個教徒都敬畏安拉,服從先知,我們相信幸福是安拉和先知賜給的 。」 「你好像還不曾領我們參觀上面的幾層。」警長說:「這部是私隱嗎?」 「正是。」 「陳先知就在上面?」 「我不曉得,因為從來都不曾有人見過先知,除了幾個大祭司之外。先知認識我們 ,我們卻不認識他。」 「或者是她?」何常皺著眉瞪視著。 哈長老點點頭。 ***** 何常把兩條腿擱在辦公桌上,兩手繞到腦後,他說:「真神教雖然有點神祕兮兮的 ,但看來倒像個烏托邦。聽過烏托邦嗎?那是個不愁衣食的理想國。」 警長在整理檔案,不曾回話。 「真神教像個有遠見,有效率的政府;一面培養人材,一面吸回捐獻。良好的福利 和培育制度,令徒眾擁戴服從。他們聚集起來時像個單一的細胞,離開教會時就毫無聲 息地隱沒到社會各個角落。最不簡單的,是要維持這樣一個烏托邦,要維持一個沒有窮 人的宗教,一定需要有極龐大的經濟來源。靠教徒的捐獻,維持得了嗎?這問題有趣, 我很懷疑。有人罵她是邪教,但我們看到的,卻遠遠超過一般正派宗教。真神教給我一 個烏托邦的印象,但這當中卻有許多不能用邏輯去解釋的地方。何況,政治部替她開建 了檔案,這就見得不簡單了。」 「烏托邦只是你個人的想法,你和我兩個也可能給政治部開建了檔案。讓我先問個 現實的問題:馬小意這宗案子可以歸檔了罷?」警長說:「毫無謀殺的動機可言哩。」 何常怔怔地點著頭。他瞪視著天花頂好一會,然後側著頭問:「你是否百分之一百 這樣肯定?」 「我從來都不敢作出絕對的肯定,這是警察學堂的教條。」 「我也恐怕自己會作出太早的決斷,除非我清楚知道樓上那幾層的真正面目。疑點 仍然是存在的,我想跟處長商量一下,他有能力讓我走進政治部去,他們收集的資料一 定比我們知道的具體得多。」 政治部是警務處的一個特別部門,負責香港內部保安,密切監視顛覆組織和外國的 情報系統。它有自己獨立的拘留祈,有超越司法的特權,拘捕任何人都可以不經過司法 程序自行處置。幸好,它從未有過將人長期監禁或者處死的紀錄。 刑事偵緝處長再問一次他的下屬相同的一個問題:「你一定要接觸政治部,才能夠 研判出這案子是不是宗謀殺案嗎?」 「是的,長官。」何常答道:「謀殺的可能性雖然很微,但必須澄清所有的疑點後 才能夠結案歸檔。政治部對真神教的調查對我們會有極大的幫助。」 處長考慮了一會說:「我不知道他們會告訴你多少,要是他們肯跟你談,你已經算 是走運了。」處長隨即拎起電話按號碼。 ***** 政治部第三調查組的警司,冷冷地瞪著這名刑事偵緝總督察,他把身略往後靠,輕 瞥一下桌上的檔案,然後問:「真神教?你想知道些甚麼?」 「長官,所有你能告訴我的,我都想聽聽。」何常答。 警司略加思索,然後才緩緩地說話:「真神教是個牽涉到國際罪案活動的宗教組織 ,她和外國政治勢力有密切的聯繫。地除了正常的宗教活動之外,更積極擴展本身的經 濟實力,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培養出許多各種各類的專門人才。這個教派有自己的保 安系統,情報組織,甚至武裝人員,這都是外國替她訓練的。」他從檔案中翻出一張照 片,遞給面前的督察:「你認識她嗎?」 「這是哈長老。」何常看完回答說。 「這一個呢?」警司再遞過另一張。 何常看後,搖搖頭。 「這幾個呢?」他再遞過幾張,何常全都不認識。 「這是他們的祭司,地位比長老重要得多。」 「看來你們已經掌握了他們的重要人物的資料。」 警司搖著頭苦笑,好一會才說:「差得遠哩。重要的人物是好幾個大祭司,我們不 清楚他們的名字,像貌,行蹤,更不要想踫他們的先知了。雍和台只是他們宗教活動的 總部,真正的核心在那裡,我們一點也查不出來。」 「剛才你提到的各種各類人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傑出的商業行政人員,會計師,律師,醫生,高科技專材,他們都有。他們有辦 法突破禁運,把數十萬噸的石油運走;也曾經企圖破壞核電廠,勒索贖金;在國際金融 市場興波作浪。明的,暗的,除了毒品之外,好像無論甚麼都會插上一手。殺人?他們 自然也殺人,這方面的專家恐怕也不少。」 「雍和閣上面的幾層到底藏著些甚麼祕密?」 「沒有大不了的東西。這是十七樓,」警司拋過來好幾張照片,「你可以看到在使 用中的精密電腦和電子儀器。工作人員的臉貌全給斗蓬擋住,只能夠從黑白長袍分辨出 是男是女。這是十八樓,是祭司的辦公室,剛才幾個祭司的照片就是在這裡拍到的。二 十樓以上的情況,我們的人就沒法可以接觸得到了。」 何常猶豫了好一會,然後硬著頭皮問:「你們插進了臥底?」 警司把坐姿換了好幾次,終於點點頭。 兩個人默不作聲地對坐著,結果還是警司開腔:「是馬小意。」 何常的眼睛睜得像小燈籠。 「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警司像要作出解釋:「真神教很讓我們頭痛,但是連 一口針也插不進去,剛巧這小姑娘正鬧戀愛,一雙情侶陷入四面楚歌之中,我們的人趁 機為她安排新工作,把她拉出來。她在徬徨中接受了我們的條件和訓練,也交出了一點 工作成績。」 「她的男友也是你們的人嗎?」 「不,其中的內情他一無所知。這是謀殺,馬小意是給真神教幹掉的。」 何常愕然,震驚的反應同時湧上心頭,他的聲線變得有點不自然:「長官,你可以 多說一點嗎?」 「真神教在我們警察裡面也有臥底,所以他們很快便發覺了馬小意已經叛離。」 「因此便痛下毒手?」 警司緩緩地搖著頭,滿臉苦笑的樣子。 何常不明所以地等著對方的說話。 「他們發覺了馬小意出了問題之後,不動聲息,只暗地裡評估泄漏的損失,同時也 為了避免暴露出他們臥底的身份。結果,這臥底還是給我們挖了出來,就在你們刑事偵 緝處。」 何常嘴巴張得大大的,幾乎想叫出:「他是誰?」這三個字來。 「他的職級太高了,要比你高出許多。我們也不好抓破臉皮,只逼他終止合約,以 表面的健康不佳作理由讓他離開警隊。星期天餞別酒會之後,MI5的人帶著他上飛機, 星期一早上馬小意就出了事。」警司提高一下腔調,「自從發覺了馬小意暴露出來之後 ,我們立刻暗中安排了全天候的保護措施,也不讓她回真神教。結果還是不行,真神教 選了人擠的地鐵站下手,上車時的人太擠了,保安人員跟她一起擠上車,剛關車門的時 候,她又給擠了下來。這小姑娘站在月台邊,失去了保護網,自己也不警覺到危險性的 存在,真神教的殺手輕而易舉便完成任務了。」 警司一面收拾好檔案,一面抬頭睜大眼睛,「你還有甚麼要問的嗎?」 何常默默地搖著頭。 警司和何常握別的時候,拍拍對方的肩頭說:「要是你想追查兇手歸案的話,我恐 怕你會像條猛追著電兔的狗般跑個不停。我相信你最大的收穫,只是看見前面有隻好像 是兔子的東西而已,他們高明的殺手多著哩。」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先知】 日本束京某國大使館日本距離中東比香港更遠,可是和中東石油國的關係遠超過香 港,政治和經濟影響力都能左右國際舞台,因此她的脈搏也跟隨列強的血脈跳動。 處身在日本的人參加演出國際大陰謀,是情勢使然,他們和香港人扮演的戲份一樣 吃重。 某國駐日大使館的一等祕書,用手捋捋兩道濃黑的八字鬍子,眼睛盯著大使館的進 口,他站在建築物的台階上等候了已經有十多分鐘。這個穿著傳統阿拉伯長袍的中東外 交官,間中來回地踱了幾步。燈火把黑夜照亮了不少,但街道來往的車輛只像一團團影 子般飛過。他終於看見一輛美國大房車駛進閘門,靜靜地在庭院停下來。他連忙走下台 階,拉開後座的車門,向穿著阿拉伯禮服,剛跨出來的貴賓致意,然後領著他走進屋內 。 大使從辦公桌後走過來,和客人擁抱一下,雙方都不約而同地說:「願真神安拉眷 顧!」 一等秘書剛好回轉身走了出去,同時順手把辦公室的門關上。 大使往牆上瞄了一眼,然後才對客人說:「竊聽器就像討厭的蟑螂一樣,清除了一 整批,過一段日子,又不明不白地多出幾個。」他笑了笑,繼續說:「不過請閣下放心 ,這間辦公室是絕對『乾淨』的。」 「大使先生,」真神教的先知似乎不大感到意外地問:「有查清楚是日本人裝設的 ?抑或是美國人裝設的嗎?」 「我國的保安檢查人員認為,他們是一丘之貉,朋比為奸,很難分辨到底是那一個 弄的手腳。閣下留意到昨天聯合國的決議案嗎?」 「大使先生,我對貴國在國際強權壓迫下所蒙受的屈辱深表同情。戰爭已經結束好 幾年了,如果有所謂責任存在的話,貴國所受到的傷害已經足以償付一切。但是美國人 倚恃外交勢力,在聯合國通過維持對貴國的禁運,無視貴國人民的苦難,企圖置貴國政 府於死地,用心是非常明顯的。」 「我國政府目前的政策是務求打開一個禁運的缺口,尤其是石油輸出方面,這是我 國賴以維生的大動脈。一些友好國家和我國的合作顯得越來越不切實際,閣下有興趣在 這方面加強我們之間相互的關係嗎?」 「我以安拉的名起誓,我一直樂於為貴國效勞。不過,想你也知道一點在聯合國禁 令下,替貴國運輸石油的困難與日俱增的現實情況。幾個強國的情報機構在全世界監視 著油輪的租賃,同步人造衛星在海灣上面虎視眈眈。要突破封鎖,無論偽裝,繞道,隱 藏,都需要更高層次的技巧,人力物力的花費都比以前高出很多。」 「閣下的意思,是否想增改一些合作條件?」大使問。 「我首先感謝大使先生節省了許多無謂的商討,不過請容許我表達一點我本人的隱 衷。維持一個高福利的教派實在是一樁異常吃力的事,我必須繼承歷代先知的責任,發 揚安拉的榮耀。真神教的生存是我們生命中唯一的使命,其他一切世俗的是非觀念,甚 至個人生命,對我教的人來說都只屬次要。我教的經濟問題絕對是個沉重的負擔,因此 請原諒我今回對合作條件提出一些修訂。」 大使笑笑地說:「中國人好像有句老話: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說的很不錯,我們 願意付出較大的代價。不過,我邀請閣下今晚蒞臨,主要的目的,是讓你和一位老朋友 單獨見見面,他有個連我也不曉得的理由在隔壁等著,介意跟著我走過去嗎?」 大使帶著先知走過陳設古雅的大廳,拉開書房的門,讓先知自己走進去;他把手往 裡面一攤,說:「他就在裡面。」 情報部長一雙炯炯有光的眼睛直射著走進來的先知,滿佈濃鬍的兩片咀唇立時綻開 歡迎的笑容,他穿著西服和潔亮的皮鞋,跨前幾步,張開手臂和先知擁抱。 「願真神安拉眷顧!」 部長左手輕按著先知的後肩,把他帶進書房裡面一間從外面絕看不出來的小房間。 小房間的外牆全部用厚玻璃鑲嵌,裡面只有一張長桌,幾把椅子,能容納的人不多。 部長道了一聲歉,然後說:「先知閣下,為了保密,請你暫時委屈一下,只有這裡 才算絕對安全。我不曉得窗口外面到底有沒有超音波,紅外線一類測聲器對準這座建築 物,似乎每一間大使館外邊都少不了這一類玩意兒,只有『安全屋』能防禦光波和聲波 的探測。」 「部長先生,你特地從老遠飛來跟我見面,有重要的事情嗎?」 部長垂下眼簾,看著自己的手指在桌上輕輕磨動幾下,思考好一會,才回望先知說 :「自從戰爭結束以來,美國人仍然一直不肯放過我們,孤立和禁運把我們的脖子纏得 緊緊的,加上對叛黨的刻意支持,真使我國有如處身於水深火熱當中。我們所以仍然能 夠生存,完全依賴羅網一角的小小活口而已。美國人為求把我國徹底封殺,稍後會藉著 商務部長到中國訪問,逼使中國加強對我國的禁運。先知閣下,現在你總想到我特別選 擇這個不為人注意的地點跟你會談的原因了?」 「奉安拉之名,我願意為貴國效勞。請你繼續說下去。」 「如果稍後他們的商務部長和中國達成了協議,這無異宣判我國的死刑,是我國絕 對不希望見到的。那些企圖澈底消滅真神安拉子民的敵人,必然會蒙受上天的的誅滅。 我國已經安排好『天誅行動』,我希望閣下能從真神教裡面挑選一個最傑出的人材去執 行,這是計劃行動的大綱。」部長把一疊文件遞過去。 先知花了一段時間,反反覆覆地細看幾遍,然後神情嚴肅地問:「為甚麼挑我們? 」 「教訓,失敗的教訓。」部長重覆著說:「這是從上回的失敗中,得出來的教訓。 」 「上回?你指八九年初美國總統訪問中國那一回?」 部長點點頭,「八九年布殊訪問中國,我們為了另一個理由去誅滅他。我們挑選了 一個世界頂尖級的殺手到中國執行任務,這個白人掩蔽得很好,他從祕密通道輾轉到了 北京,就等待布殊在天安門出現。」 「你們第一個錯誤是挑了個太棒的人去。中美兩國都會在這重要的時刻監視世界一 流殺手的下落行蹤。他們發覺這個人突然失卻影蹤,自然提高警覺。人造衛星從天安門 的人群中找到了他,它從二千里的高空像老鷹般瞪視下來,不停地監視,拍照,連汽車 的車牌也逃不過它的眼睛。」 「正是。這個人由於太棒了、太一流才會暴露出來。中國的特工趕上來包圍的時候 ,幸好給他閃掉。他不曾給逮住,也沒有回家,他直到現在都仍然銷聲匿跡,我們也無 從找他來評估洩漏的程度。」 「這傢伙還總算見機。」先知在心裡對自己說,表面只顧點著頭。 「今回我們找上真神教,是因為你們擁有一流的人才,但卻沒有聲名之累。你們訓 練了許多不做聲的狗,能狠狠咬著人不放。今回請替我們挑選一個。」 中東巴勒斯坦馬雄從香港來到巴勒斯坦受訓已經一個多月,哈馬斯訓練營的軍事課 程緊密而認真,使他幾乎透不過氣來。每天早晚膜拜真神安拉的時候,才能令他感到精 神得到慰藉,體能得以恢復。從世界各地走來接受訓練的學員,都各有自己不可告人的 背景,也各有充分展示出來的獨特性格,馬雄被公認是最少笑容的一個。 訓練營建立在巴勒斯坦一個十分隱蔽的地點,由巴勒斯坦游擊隊極端派系哈馬斯主 持和保衛。在這裡受過訓的人,回到原來的地方之後,一般都被稱為恐怖份子,特別是 哈馬斯的人,最是貨真價實。他們把以色列和她的殖民區炸得不亦樂乎,作為爭取獨立 復國的手段,這使勇於報復的猶太人急於找出他們藏身的地點,然後來個犁庭掃穴,徹 底加以消滅而後才能安寢。 藍色天空中,輕型的運輸機軋軋地轉動著兩副老式螺旋槳,巴勒斯坦機師按一下內 部通話按鈕,他通知後面機艙的人說:「還有三分鐘到達預定目標區。」 來自利比亞的跳傘教練張大嗓門,對坐在機艙兩旁的六七個男女直吼:「記住,你 現在正在千二公尺的高空,為求更準確地著陸,你必須在高空張開四肢飄下來,盡量避 免心理上的緊張,距離地面四百尺時拉開降落傘。我希望今回不會再有人跌斷腿。」他 望望手錶,右手掌往上一提,「還有兩分鐘,準備!」 馬雄跟著眾人站起來,互相為對方檢查降落傘。來自日本的由紀子仰起又圓又闊的 臉龐,把鼻息和笑意一起送過來,然後才拉上臉罩。馬雄在這貧瘠的荒原呆了好一段日 子,稍為感到親切的,就是這個聲氣相近的日本女孩,因此刻意地把冷冷的眼神略略收 斂,回報她一個微笑。 紅色的訊號燈開始閃動,機艙門拉開了,馬雄咬咬牙,跟著前面的人跳下去。 馬雄在高空舒張四肢,迷彩軍服在強烈的氣流中拍拍作響,其他的人像玩具兵般同 時飄下來。巴勒斯坦貧瘠的地貌呈現一片黃褐色,這幾星期是馬雄有生以來嘗著的最艱 苦的日子。哈馬斯的訓練營排滿了嚴格的軍事課程,學習小組裡面亞洲人、中東人、歐 洲人全都有。以色列和阿拉法雙方關係的改善,得不到巴勒斯坦極端派系的認同,他們 堅持恐怖活動才是有效的爭取獨立的途徑。因此這個訓練營為某些政治或宗教上有共同 目標的組織提供訓練,是哈馬斯和利比亞合作的成果。馬雄心底裡面無視這種種錯綜複 雜的關係,他最重視的,只是對安拉的誓言,和克盡真神教徒的責任。 巴勒斯坦的鄉村逐漸在下面呈現出來,馬雄看到了無花果樹和棗樹的林木疏落地在 周圍散佈著。他看看手腕的高度計,然後拉一下胸前的金屬環,傘張開了,身上的繫帶 把他猛力地往上一扯,他慢慢地往著陸點飄下去。 由紀子一踫到地面就立即翻滾,纏在她身上的降落傘披風扯了一段距離,好不容易 才停下來。她站起來的時候,看見馬雄正在幫忙收拾她的降落傘。一架張著帆布蓬頂的 卡車戛然地停下,兩個人抱著降落傘連跑帶爬地攀上去,車上擠坐在兩旁的隊員嘩啦嘩 啦地拍手怪叫,卡車揚起黃土往訓練營駛回去。 以色列台拉維夫總理拉賓在主持特別內閣會議時,目無表情地望向參謀長。總理的 嘴巴已經疲乏得不願再張開來,因為今天討論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上回我們在這兒撲了個空,」參謀長指著一幅軍事簡圖說:「巴勒斯坦人在突擊 隊進入之前早就跑光。他們用飛彈來防守一個簡陋的軍營,完全是個詭計。恐怖份子的 訓練營,給掩藏在某處,我們仍末找出來。因此,耶路撒冷大爆炸還將會不斷延續。軍 方對付恐怖襲擊,能力只限於事情發生之後,而且必須倚賴準確情報的提供,摩薩達在 這方面仍然不曾給我們有效的合作,我對殖民區的安全感到憂慮。」 總理向正想發言的情報主管揮揮手,示意他可以開始。 「我個人相信阿拉法和爆炸事件無關,連串的恐怖襲擊是哈馬斯執行他們反殖民區 政策的挑釁行動,目的是破壞以巴和解。我以為政府必須暫時停止報復,靜待阿拉法控 制整個巴勒斯坦解放組織,這才會有穩固的和平基礎。」摩薩達的首腦說,「關於恐怖 份子的訓練營,規模和地點很快便會暴露出來,因為我們的人員向它越靠越近了。」 總理拉長著嗓子問:「他們既然配備了防空飛彈,地面的人員和裝備,相信必然相 當強大。突擊隊遭受頑強的反抗,以及嚴重的傷亡是不難想像的。我們應否再考慮一下 ,挑選這個突襲目標作為耶路撒冷大爆炸的報復,是否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正如我剛才所提出的,」摩薩達負責人說:「我們必須給阿拉法一點時間,讓他 能夠全面控制巴勒靳坦解放組織,我們需要一個肯和我們坐下來談的巴勒斯坦政權。」 「這會違反以色列的國策。」參謀長說:「記住麼,我們仍然能夠生存,全賴以眼 還眼的強硬報復原則的堅定實行。如果有任何改變,都會引至軟化的誤解和更多的暴力 事件。我們必須選擇這一個目標,因為它是哈馬斯的重要據點,恐怖份子的訓練營。它 須要對耶路撒冷和世界其他的許多暴力事件承擔責任,消滅它,對抑制未來的暴力事件 有積極的作用。軍方認為延遲的進襲,徒然引致更大的傷亡,這對士氣會有影響。」 「無論表決的結果是甚麼,」總理加強了說話的聲音,「我都希望你的人能盡早把 那個鬼地方挖出來。」 他瞪視著摩薩達的首腦。 巴勒斯坦哈馬斯某游擊隊基地由紀子迎著紅彤彤的落日,冒著又乾又熱的空氣,走 進訓練營的小賣部。她拿了一瓶啤酒,挨坐在一張椅子上,一條腿擱在另一張椅上,仰 起頭把啤酒灌下去。 小賣部的橫樑懸著幾把有氣無力地轉動著的風扇,幾個只穿汗衫的漢子一面用手搧 風一面喝著飲料。韓國人回頭看見了由紀子,隨即把汗衫插進牛仔扶裡面,拎著不曾喝 完的啤酒罐,踅到由紀子的背後,用一隻大手搓捏她的頸背。 由紀子回過頭來,展開一個笑臉,說:「金,拿走你那隻髒得要命的臭手!」跟著 便用啤酒罐往桌上敲敲。 韓國人轉一個身,坐在對面,咧著大嘴巴說:「甜心,今晚有一頓熱鬧哩,祝捷會 完了之後,要不要跟我找點樂子?呃?」 他順便喝了好一大口。 由紀子用短靴往他桌下的膝蓋蹭過去,韓國人痛得把臉孔扭作一團。她彎過腰來摸 他一把,微笑著說:「教練嘮叨你的M十六老是打不準,你要是夠聰明就早點兒睡,我 擔心你明天練靶時會給那俄國佬剝皮哩。」 她向著剛走進來的一對男女揚手招呼:「噯,把啤酒拿過來一塊兒喝,小鋼砲!」 說著把伸著的腿擱回地上,讓出兩把椅子。 小鋼砲是法國籍的阿爾及爾人,身材短小,略帶點棕黑的膚色,精靈的眼睛下面永 遠綻著一張笑臉,這很容易使人忽略他用槍時候的狠勁;他向身旁的巴勒斯坦女郎推一 把,說:「芝芝,你先過去,要喝甚麼?我給你拿。」 芝芝是小鋼砲剛泡上的哈馬斯游擊隊員,她不是來受訓的學員,所以迷彩長褲皮帶 上掛著一根手槍,她走到由紀子旁邊坐下來,拍她一下肩頭:「今晚祝捷會你曉得了吧 ?那幾個英雄終於回來了,他們幾乎把耶路撒冷炸個稀巴爛,拉賓和那狗娘養的阿拉法 也給炸得灰頭土臉。金,你不是替他們難過吧?怎麼臉孔苦得這般難看?」 韓國人努力地擠臉孔,希望趕快恢復正常的表情。 小鋼砲帶著橘子水坐下來,遞一杯給芝芝,「這牛皮吹了好幾天了,還沒個完嗎? 」他撥弄一下她的頭髮,喝一口橘子水,繼續說:「以色列突擊隊搜索過好幾條村了, 遲早會撞進這兒來,你們擋得住嗎?呃?」 「這兒距離台拉維夫遠著哩,幹嗎你這麼擔心?」 「距離對猶太人來說根本不是問題,內羅畢遠得多哩,他們說到就到。」 由紀子笑著問:「那你還不早點兒躲回北非去?」 「我是法國人哩,同志!」 「你不是效忠卡達菲的嗎?」 「他是我的精神領袖。」 「還以為他是你的老闆哩。」韓國人這回才輪到他開口。 「這大概也差不多了,對不對?小鋼砲?」芝芝說。 小鋼砲捏捏她略帶黝黑的臉龐,「你們跟以色列人拚命已經許多年了,難道還一點 也不明白敵人的天性嗎?你們的汽車炸彈把整個公車站轟上了半天,看來倒是痛快,猶 太人正在連本帶利地算著人命的賬,他們會不找人償命的嗎?我再過幾天就可以回家了 ,」他推她一把,「你走得動嗎?要不要跟我回法國去躲一會?」 芝芝用力地反推他一下,「見鬼去!」 韓國人問:「小鋼砲,情況不是真的這樣壞吧?我還有一個月才回得了家哩。巴勒 斯坦人跟猶太佬的轇轕和我沒有關係,要是他們找上門來,很容易把賬算到我們頭上, 到時可要吃大虧了。」 「你要是留意到這兒的司令官這幾天多緊張,心裡就應該作點準備了。他們連對付 高空的森姆三也趕忙架了起來。以色列人從來都勇於報復,這裡是他們必然的目標,要 是他們能夠打探出來的話。」 「少擔心!」芝芝把喝完的紙杯捏成一個紙團,擲到角落的箱子裡。「別把我們看 作阿敏的膿包軍隊,這是個堅強的據點,哈馬斯有能力保護你們。小鋼砲,你差點要把 金嚇壞了,你能不能像個真正的男子漢般說話,好讓我開心點?呃?。」 ***** 要弄開這辦公室的門鎖,對馬雄來說簡直是輕而易舉。他潛進裡面之後,在有限的 短短幾分鐘內,把嵌在牆角的保險箱,盡可能毫無聲息地打開,這才是樁不容易應付的 事。 在一片漆黑中,他亮起了帽子前綠的電池燈,匆匆瞥了一眼保險箱的鎖,類似耶魯 電子密碼八二型。馬雄從手提袋裡取出電子讀解器,附著在鎖上,按亮了讀解器的綠色 指示燈,九位綠色液晶數字立刻快速地運轉,解碼開始。不到三秒,極輕的『必』一聲 ,指示燈突然轉成紅色,黃色對話盒現出一行字:「已裝設反電子解讀,需否再試?」 馬雄當機立斷,爭取時間要緊。他放回解讀器,取出小工作盒;熟練地把適量的塑 膠炸藥貼好在耶魯鎖上,然後裝上小型雷管,遙控感爆器。他敏捷地把手提袋拉到公文 櫃一角蹲下來,把引爆遙控對著保險箱,正要按下去;猛不防一條腿突然從後面飛踢過 來,他立刻在地上翻滾了開去。 馬雄還不曾站穩,對方已經整個人地飛踢而至。馬雄被逼胸口硬接一記,然後忍著 疼痛,扳住對方的腿,反手一鎖,敏捷地把這個來襲的阿拉伯大塊頭壓在地上,並且從 褲管底下順勢抽出手槍,不由分說地往對方的後腦轟了一響。 大塊頭沒有死去,只是摸摸腦袋便站了起來。 漆黑的現場突然燈火大明,三個穿軍服、佩手槍的人一同站起身來,其中一個瞄一 下手中的秒錶,說:「兩分五十秒,行動失敗。馬雄,你只有兩分四十秒可以留在現場 ,二十秒脫離。多花三四秒嘗試電子解碼是值得的,炸藥爆破畢竟要盡量避免。」他回 顧身旁的一個人說:「你有些甚麼意見嗎?」 「遇襲反應迅速,能在極短時間內反客為主,奪得優勢,全得十分。但在這個時候 仍然開槍,表示自己無法繼續控制敵手。剛才的空彈已經響得足夠把一個連的敵人召來 ,要是實彈的話,你該想像得到有甚麼後果了。」 正當三個教官繼續對馬雄作出評檢的時候,大塊頭拉開窗子的木百葉簾,夕陽的餘 暉夾著燠熱的空氣立時湧了進來。 ***** 馬雄回到自己的宿舍,關好房門,坐在床沿,把臉龐埋藏在雙手裡面。個多月來的 嚴格訓練的確有點累人,但他有信心完成全部的課程。但是,在昨天和香港的例行聯絡 中,為甚麼電話錄音只是一句話:「真神安拉特別眷顧你。」 這表示大祭司下達緊急命令:「立刻啟程回港!」 訓練營的主管同意了他的提早離營申請,並且安排好過兩天把他送到安曼,以後的 行程,就由他自己打點了。所以今天的特別訓練,幾乎是最後一課。 馬雄在淋浴的時候,一面檢討回程時踫上困難的可能性,一面警覺到近日營裡外弛 內張的氣氛。游擊隊忙著加強各種部署,搜索雷達,飛彈雷達,低空高射砲陣地,都進 入簡單的掩體裡待命。司令官甚至准許訓練營的學員佩槍,必要時可以自衛。每一回, 游擊隊向以色列作出攻擊之後,這個基地都採取同樣的應變措施。 馬雄回到房間穿上一套阿拉伯常服,晚上的氣溫會轉涼,出席祝捷會應該對主人認 同一點才算禮貌。他習慣地把點三八手槍的彈膛搖出來檢視一下,然後藏在褲管下。 房門給敲了兩響,由紀子推開門走了進來。 「外間有些傅言,」她開門見山地問:「你要走啦?是真的?」 馬雄個子不算高大,長得也不算英偉,一副木獨的臉孔卻透著些沉靜堅毅,這是他 特有的氣質。他剛把褲管拉好,順手拍了拍,望望對方,終於點點頭。 「我不大相信,」由紀子拉一張椅子坐下來,兩條腿擱在床沿,她燃著一根香煙, 起勁地猛抽一口,然後才瞪著馬雄,「我不大相信連你也會害怕。」 「害怕甚麼?」馬雄不明所以地問。 「以色列人。」由紀子說。 馬雄不覺地失笑一下,搖了搖頭。 「許多人都說以色列人會來了,這是游擊隊每一回襲擊後的例有揣測,你怕個甚麼 ?」 「這裡除了巴勒斯坦人,誰都要走的,跟以色列人沒有關係。」 「你剛幸好像承認了自己要提前離開,為甚麼?嗯?沒有解釋?否認?這倒乾脆。 」 「一定要作個解釋的嗎?」馬雄微笑著問。 「這倒不一定,」由紀子把香煙捺熄,有點失望地站起來,「今晚祝捷會之前,要 是你還不曾走,我想你跟大夥兒一起出席。」說完,展露一個東洋女人的微笑,拉開門 走了出去。 馬雄搖頭苦笑一下。他有時覺得自己實在不大明白女人,不大明白人生,也不大明 白為甚麼要接受這個訓練,那個訓練。他只曉得有生以來就在真神安拉的恩寵眷顧下成 長,安拉照拂他傷殘的父母,令他們免於饑餓,不虞匱乏;安拉培育了他的智慧,使他 的生命充實。訓練營外頭的村子實在太貧瘠,村裡的清真寺也實在太冷落,學員們都不 肯踏足進去,就只有他例外,跟村民匍伏在地上禱告令他感到安慰和滿足。更大的滿足 ,就是榮耀安拉。 「從現在開始,你的名字就叫馬雄。」離開香港之前,大祭司召見了他。「上回在 日本的訓練,你的表現很好,因此列巴勒斯坦去是安拉給你的進一步栽培。這是你新的 證件,新的聯絡密碼和途徑。記著,安拉賜給你一個偉大的特別的生命,因此你有幸得 到特別的栽培,將來執行特別的任務。盡你的可能去充實自己,保全自己,是你接受訓 練的主要目的。願安拉眷顧。」 外頭的歡呼聲,叫鬧聲越來越大,開頭還只不過一兩響疏落的冷槍,到後來越響越 密,最後有人索性用機關槍往空中掃射。 「他們的狂歡會開始了。」馬雄搖搖頭,準備走出去。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火鳳凰】 維珍尼亞中央情報局商業部長訪華的行程確定好之後,維珍尼亞來了一個特別的客 人,他是中國公安部副部長王家建。 中央情報局其中一間簡報室,四壁都給圖案單調的窗簾圍繞,很難令人猜出那一面 才有窗口。 大型電腦熒幕出現一幅幅男子的檔案照片,遠東司的主管華萊士逐一加以介紹。 「最後一個,這是米高·韋伯。五十一歲,德克薩斯州。曾經涉嫌七次謀殺,全部 罪名不成立。現正在癌病療養院接受治療。」他等助手把室內光線加強之後才繼續說: 「副部長先生,我樂意回答你的問題。」 中國公安部副部長,身兼國際刑警中國支部負責人的王家建揉揉眼睛;他這次來美 國,目的在聯絡中情局,安排美國部長訪華的保安事宜。 「你們認為值得監視的,就只有這十七個人嗎?」王家建把手上的筆記交給他的隨 員。 「副部長先上,歐洲的,美洲的特出殺手就只有這幾個,我們一直有留意他們的行 蹤。最近已經加強了監視,看不見有甚麼異動的跡象。要是其中任何一個突然離開我們 的視線,就會成為最可疑的人物,你會第一個接到通知。」 「華萊士先生,根據以往的紀錄,中情局的安排值得我信賴。不過,你有考慮過其 他有色人種的目標嗎?中東,南美洲,他們的殺手較之剛才幾個實在不遑多讓,我一想 起來就感到頭痛。」 「我個人有一種看法,」華萊士說:「要出動殺手對付富蘭克林的涉嫌國家不多, 而且全都是中東的。南美和中東殺手的膚色和外型在中國會招來特別注視,就像缸裡的 金魚;何況,他們絕不會蠢得挑個長得像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去做案,他們想抵賴還來不 及哩。」 「日本人怎麼樣?赤軍派雖然已經蕩然無存,但其他祕密組織和教派仍然可慮。」 「阿里曼早一回曾經到過日本,但不曉得他接觸過些甚麼人。你的顧慮顯然不是全 無根據的。以色列傳來一個情報,指出他有一個『天誅行動』,我們正全力探索這到底 是怎麼一回事。」 「要是他們真的企圖幹上這一票的話,我寧願他們從剛才這十七個當中去挑,至少 你們可以在後面跟,我們可以在前面擋。上一回那一尾泥鰍雖然在逮著之前讓他溜走, 但布殊先生總算無驚無險。要是阿里曼的『天誅行動』是針對你們的部長訪華的話,他 今回一定會學了乖,另外想些新點子,這可不容易應付了。」王家建毫不掩飾他的憂慮 。 「以色列人答應了我們的局長,願意在這方面幫忙。摩薩達在中東的觸鬚又長又靈 敏,他們不會毫無收穫的。」 王家建在拜會完畢之前對主人說:「中國公安部會跟你們香港站的人加強聯繫,我 們已經請英國MI5吩咐他們在香港的人員加入戒備,希望在香港就可以把他堵住。」他 隨即搖搖頭,「中國實在太大了,要堵住他實在不容易。華萊士先生,你是信仰基督教 的?」 華萊士望著他點點頭。 王家建笑了笑說:「要是我也有宗教信仰的話,從今天開始,我一定每晚都跟你一 起祈禱。」 以色列某軍事基地簡報室裡頭的人已經是全副武裝,營長主持出發前的軍事簡報, 他指著其中一幅地圖說:「目標區距離這裡二百六十公里,游擊隊有五百人,營內的恐 怖份子約有四十多人,除了大多數是巴勒斯坦人之外,還有其他國籍的。情報顯示,基 地有各種高空和低空防空武器,所以我們的直升機在最後一段航程,以接近地面高度進 入,以避過對方的雷達探測。在壓制敵人火力之後,A隊立刻搜索所有的恐怖份子,並 加以盤問。B隊負責將已經死亡的恐怖份子拍照,及套取指紋。恐怖份子才是今次行動 的主要目標,他們要對台拉維夫的血腥事件負責。天亮時我們立刻撤出。有問題嗎?」 「要不要把俘虜帶回來?」 「帶回俘虜?沒有人說過這句話。」營長望望手錶:「時間到了,去召集你們的人 立即出發,直升機已經在等著!」 八架AH64阿帕奇直升機,機身掛滿空對地火箭,巨型螺旋槳轉動時吵得把所有聲音 淹沒。士兵們帶著裝備,冒著頭上打下來的強烈氣流,魚貫地走上這些空中坦克。機師 在收到基地塔台的命令後,一一升空,靈活地拐一個弧形,然後憑著整合式頭盔顯示瞄 準系統的強大功能,像條長龍般向東飛去。 摩薩達果然把游擊隊訓練營的地點挖了出來,報復行動開始了。 巴勒斯坦游擊隊基地馬雄從臥室走出營房的時候,天上已經是一片暮色,平日營區 四周響起的夜蟲鳴聲,這時早已被巴勒斯坦人的狂歡驅散。大禮堂的建築物破例地燈火 通明,這和游擊隊平日小心翼翼,厲行燈火管制的情況大不相同。今晚在營區走動的人 影不多,顯然所有的人都擠到祝捷會去了。 一道手電筒的亮光從後面掃射過來,接著三個男女跑上來跟著馬雄一塊走,首先說 話的是小鋼炮:「如果我是司令官,今晚一定加強所有戒備,把搜索雷達全方位開啟, 這是保證祝捷會安全舉行的唯一方法。馬雄,你是不是也有這個想法?」他用拿著手電 筒的手擱在馬雄的肩頭。 「據我所知道的,他們早幾天已經這樣做了。」馬雄說,「防空火箭都全在待命狀 態,崗哨和陣地都加強了戒備。小鋼砲,你以為這可夠安全了?」 幾個人在暗淡的月色下停了步,等待著小鋼砲的回答,他們顯然認為這阿爾及爾人 比較瞭解目前的局勢。 小鋼砲環顧一下營區外面的山野,指指半明不亮的星空,半開玩笑地說:「如果以 色列人找上了你,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從前就不曾有過,將來恐怕也不會有。現在 我感到自己的命運在跟時間競賽,只要再過幾天,我就可以安安穩穩地待在家裡。馬雄 ,聽說你也會早點離開,這上算,千萬別跟以色列人搞上,他們是挺難纏的傢伙。我在 法國,看過他們的狠勁太多了。他們的上帝,好像特意創造出這一個專憑復仇才能生存 的民族。由紀子,你準備再耽多久?」 這日本女郎並不認同他的觀點,她只向身邊的同伴輕描淡寫地問:「金,你不會先 走吧?看來你比他們勇敢多了。」 韓國人輕捏一下她的細頸,笑著說:「這兒已經傳了好幾次狼來了,結果太陽還不 是每天都從東方出來?你只管留在這兒,有我陪著。」 馬雄拉拉粗樸的阿拉伯長袍的下擺,正邁開步走向大禮堂,後面三個人還在邊走邊 爭論著狼到底會不會來。 AH64攻擊直升機的機師從整合武頭盔中望出去,各項瞄準數據和夜視影像全部投影 在臉罩上,因此機師不必兼顧儀錶板也能夠輕易地在黑夜中憑著紅外線的感測,以樹梢 的高度,飛向游擊隊的基地。 馬雄只見到眼前一黑,營區的燈火突然全部熄滅,大禮堂內的人像潮水般衝出來, 呱呱大叫地四散到營區的每一個角落。東面的天邊突然給發射出來的火光閃個不停,彈 藥的爆炸聲越傳越烈,手擎武器的哈馬斯人員高呼大叫地亂竄。馬雄大叫著:「以色列 人果然來了!剛才還有人說狼不會來哩。」 兩支火箭已經射到十多米外,把一座營房炸翻。小鋼砲急得眼睛發紅,緊張地大叫 :「他們是來跟巴勒斯坦人拼命的,我們別管,找個地方躲躲去。」說著掉頭就溜。 馬雄一把揪住他說:「你不是說過:要是以色列人找上門來,就沒有地方是安全的 嗎?我恐怕今回躲不了。大夥兒跟著巴勒斯坦人上陣吧!」 「馬雄,我實在找不出一個理由要和以色列人對著幹的。」金反對說,「我們憑甚 麼上陣?」 「憑甚麼?只要你懂得向朝著你射擊的人開火就行了。」話還不曾說完,只見芝芝 背著,揪著好一串輕機槍在黑暗中找上來,高呼著:「大夥兒到後面去!」她在四面爆 炸耀眼的火光中,把武器分別拋給各人,「跟著我撤到村裡去。」 馬雄一面隨著眾人急走,一面熟練地檢視輕機槍的彈匣和上膛,然後把它交給由紀 子:「你和金只管跟著我,除非我給射中再爬不起來。把你的槍給我。」他把接過來的 輕機槍再檢查一次。直升機的引擎聲已經吵得像鬼叫般了。 阿帕奇上的機師和槍砲手憑著頭盔上的目標搜尋和瞄準系統,把攻擊火箭和火砲向 可疑目標猛射,企圖在極短時間內壓制游擊隊的外圍防衛火網,然後把突擊隊卸下來執 行掃蕩。哈馬斯的人把密集的砲火全面發射,希望把直升機堵住,逼它們在外圍降落。 兩架阿帕奇還是衝了進來,在營區卸下突擊隊,反過去接應外圍的伙伴。哈馬斯的防線 就此被突破,據點逐一失守,一波波地往山區撤退。 馬雄一面用機槍掃射,一面掩護著由紀子退出營外,以色列人的砲火立刻追上來, 由紀子拉著馬雄大叫:「芝芝中了槍啦!」 馬雄頭也不回地拉著她往前跑,嘴裡只說:「不要管她!」 由紀子一直不停往後張望,她在閃動著的火光中看見小鋼砲把彈匣射光,然後才高 舉雙手。她再瞥一眼,韓國人已經跟小鋼砲站在一起,金的輕機槍連扳機也不曾動過。 她氣啾啾地隨著馬雄往村子裡跑,再回望時,恰好看見三個以色列突擊隊正向兩個高舉 著雙手的人開槍。 由紀子邊跑邊哭叫著:「天!他們射殺俘虜!」 馬雄仍然頭也不回地答話:「趕緊跑!以色列人是衝著我們來的!」 馬雄熟識這座簡陋的清真寺,他在黑暗中遲疑了一會,終於決定往裡面躲一躲。由 紀子跌跌撞撞地沿著凹陷的梯級跟上去,馬雄從迴廊望望下面的大殿,既黑且靜,他拉 著由紀子繼續往上走,希望找到一個以色列人搜索不到的地方。他領著她,爬上最頂的 一個僅僅可以容得兩個人藏身的小空間。 由紀子伏在馬雄的肩頭抽咽著,芝芝中槍時嘴巴張得大大的,跟她平日言笑時的神 情截然不同。小鋼砲卸下射光的彈匣,瀟灑地舉起雙手,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在她的 腦海中閃個不停。金好像早就決定置身事外,但是以色列人的槍嘴冷血地噴出火光,他 一定是扭曲著臉孔雙眼茫然地倒下去的。她覺得頭頂涼颼颼的,半蹲起身,發覺這個小 空間上面四周都有小窗可以望出去。 馬雄一把拉她坐下來,在黑暗中搖搖頭。 「這是甚麼地方?」由紀子聲音沙啞地問。 馬雄半站起來往外面張望著,「以色列人看來已經控制了營地,只有燃燒的火光, 沒有戰鬥持續的跡象。」他重新坐下來,「這是經師向信徒召喚禮拜的小樓。冷嗎?」 由紀子倒身在他的臂彎內,怔怔地搖搖頭,幽幽地說:「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 事,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 「以色列人終於挖到了目標,這是哈馬斯炸彈襲擊的代價。我們都是他們口中的恐 怖份子。你殺過人不曾?」 由紀子搖搖頭,「你呢?」 馬雄把輕機槍的彈匣卸下來,檢視一下,再裝上去。「剛才我用它猛力掃射的時候 ,知道就連一隻兔子也不曾打中。我從來都不曾殺過人,不過,恐怕早晚都會有一次, 或者兩次,三次。從日本回家之後,我就知道我這一生,大概是為了殺人而活的。」 「這是真神安拉的意旨?」由紀子半開玩笑地問。 馬雄點點頭,「是的,安拉給我的任務,就是誅除一些必須誅除的人。」 由紀子擁抱著他,嘴唇離他的鼻尖只有半吋。她的眼珠不停地往他冷漠的臉上溜來 溜去。 「你用不著告訴我這麼多。」她說:「你只要告訴我,你本來的名字,是不是叫馬 雄就夠了。」 他把兩腿略略伸展一下,微笑地站起來,觀察外面的情況。由紀子站到他後面摟住 他的腰,她曉得她永遠都不可能得到答案。她索性就這樣閉上眼睛養神。「要是等會我 死了,」她像在說著喃喃的夢話,「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是誰。」 「我們的客人來了。」馬雄略蹲低腰,對剛站起來的由紀子指點著說:「一架直升 機正向我們飛來,大概想在這附近搜一搜。」 由紀子拿起機槍,「那我們走。」 馬雄拉住她的胳臂:「你比直升機跑得快嗎?他們黑暗中只要看見會動的就開火。 躲在這兒賭賭運氣吧。他們人數不多哩。」 直升機吼著盤旋一會,便卸下六七個突擊隊員,然後升高戒備和監視。突擊隊選了 些民居強行搜索,阿帕奇亮著射燈到處繞。它溜到清真寺上面,馬雄感覺到強光直射在 自己的頸背上,他低俯著掩護住由紀子,兩人輕輕地把機槍上膛。 馬雄反過身來望出黑暗的夜空,他看見阿帕奇的尾舵螺旋槳懸在幾米外轉動著。他 把槍托在掌上,向外瞄準,只等機師在視線出現就立即開火。他知道現在就是地上一隻 耗子也逃不過機師的眼睛,他必須在以色列人把清真寺頂部轟掉之前射出一梭致命的子 彈。直升機的馬達聲吵得比鬼叫還要煩人,但馬雄耳畔一片清幽,心境澄明,他右手的 食指緊貼在扳機上,他覺得整個世界好像突然停頓了下來。由紀子在他後面用另一枝槍 向外瞄準,她緊靠住他,把自己的命運和他連結在一起。 阿帕奇終於滿意地繞了開去,接回地面上的突擊隊,在晨光熹微中和遠處機隊結集 ,然後像一群蜻蜒般向西方飛走。 由紀子凝望著仍在冒煙的營房,好一會才倚著馬雄的肩背,把淚水輕輕地揩在他的 長袍上。 馬雄把兩管槍都藏在雜物堆中,再把由紀子拉起身來,望望外面剛露出的陽光,說 :「我們要是回家的話,總不能拿著這兩根傢伙到處跑。你有甚麼打算?大馬士革?那 兒到歐洲方便,再隨便繞幾個圈就回得了日本。」 「先找個大城市歇歇,離開台拉維夫越遠越好。安曼,怎麼樣?大概你也得跟上頭 的人聯絡,呃?香港的人在等著,他們可能正趕來這兒的餘燼廢礫中挖你哩。」 「早點上路吧,等會聞風而至的人會多得像嘉年華,我不想在這兒踫見任何人,即 使是哈馬斯。怎麼?你也要去到安曼才可以和日本聯絡上?說真的,你本來的名字不是 叫由紀子吧?」 「你跟我一般好奇。」由紀子笑著走下磨得凹陷了的樓梯。 「要是剛才以色列人朝我們轟上一砲的話,」馬雄說:「大家立刻就完了。有趣的 是,我們到死仍然不曉得對方究竟是誰。」 兩個人懷著心底裡的謎悄悄地走出清真寺。 訓練營瓦解了已經兩三天,一雙狼狽不堪的男女像田鼠般在路上竄,輾轉地走往安 曼。 這輛老福士從德國出廠起碼已經有十多年了,所以它在顛簸的巴勒斯坦荒原上疾走 的時候,一面支支作響,一面屁股直噴煙。馬雄搖搖晃晃地坐在司機旁邊,注視著單調 的前路和偶爾出現的車輛。他對任何一種情況都作出一些估計。土著,各派的巴解份子 ,通訊社的記者,看來都好像差不多。訓練營被夷平了已經兩三天,路上不時還有人像 趕集般走向事發地點,馬雄在懷疑其中有沒有真神教的人員。 他回望後座,由紀子正倦臥在粗毛毯下面。經過好幾次轉程,他們才上得了這輛汽 車。長得又高又大的司機,把駕駛座的空間塞得滿滿的。他裂開滿嘴巴的黃牙,笑著問 :「先生,日本人到耶路撒冷的很多,但是很少信奉伊靳蘭的。」 「我們是中國人。」馬雄溫吞吞地說。 「啊,中國人。我聽過中國人很多,但是見過的還是第一次。中國很大,我們阿拉 伯早早以前就來了中國人,大概已經有一千年了。你是伊斯蘭嗎?」他的眼睛看來並不 比嘴巴小。 馬雄點點頭。 「去過麥加沒有?」 馬雄又點點頭。 「那真好,我還不曾去過麥加呢。我的老爸去過兩回,所以我遲早也得去走一趟。 耶路撒冷的遊客擠得滿街都是,但是走到這兒來的不多,由這兒去安曼的更少。」他側 著頭試探地問,「你還去過些甚麼特別的地方沒有?」 「對我們來說,阿拉伯的每一處地方都是特別的。」馬雄說。 司機用嘴巴往後示意說:「她也是伊斯蘭?」 「她是我的女人,自然也是伊斯蘭。千多年前,許多中國人已經信奉真神安拉。現 在,我們仍然保持傳統的特有文化。你不相信我是個中國來的伊斯蘭嗎?」 「不,不。我只不過是個少見多怪的傢伙,對中國人,特別是來到這裡的中國人有 點好奇罷了。」巴勒斯坦人歇了一會,繼續充分發揮他的好奇心。「最近你到過台拉維 夫嗎?」 「我們對台拉維夫興趣不大。」 「不喜歡猶太人?」 「中國是個多民族國家,習慣了和不同的民族相處。我們跟以色列人不同,也跟你 們阿拉伯人不同,我們心裡沒有狹隘的民族思想。所以我對猶太人沒有偏見。」 「中國人好像跟真神安拉一般偉大,心裡不會藏著仇怨。」 「不,中國人跟任何人一般有愛有恨,自有人類歷史以來,中國人屠殺的人真佔了 世界第一位。但是我們對任何民族都沒有偏見。」 「你的女人醒了,要不要找個地方歇歇?」 馬雄旋過頭來,正好跟剛坐起來的由紀子的視線踫個正著。 馬雄把手伸到後面去,摟摟她的脖子,「要歇會兒嗎?安曼還遠著哩。」 由紀子把他的手握緊,貼住自己的臉龐,一聲不吭地只望著車窗外。 老福士終於駛到黃塵滾滾的荒原盡頭,它停了下來。巴勒斯坦人從座位旁掏出一方 殘破的地圖,打量了好一會,然後才把汽車駛上柏油路。 「約旦的邊境還有多遠?」馬雄問。 「你們遇上我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是在約旦的邊境了。」 「但是我看不見有關卡。」 「在阿拉伯的世界,關卡和邊界並不是處處存在的。信仰安拉就是每一個人的護照 和簽證了。」 柏油路的兩旁仍然是一片荒原,間中讓人看到一些橄欖樹,老福士背著太陽,吃力 地奔往前面另一片荒涼的地域。 如果沒有了這副簡陋的抽汽油泵浦,這座破舊的屋子很難令人相信它就是加油站; 如果裡面不是擺上幾張桌椅,和一個還會向人打招呼的糟老頭,這屋子也很難令人相信 它是一間餐室。不過,這畢竟是附近幾間房屋中最大的一間了。 由紀子用珍貴的水濕潤一下臉龐和髮鬢,容光煥發地走出來。她重新穿好上衣,坐 在馬雄的身旁,用一個詢問的眼神瞧著他。 馬雄終於停止了他的進食,把略長的衣袖揩揩嘴,他的阿拉伯長袍早已髒得不成樣 子。 「你確信你已經吃飽了?」馬雄問。「我一生就不曾吃過這般難下咽的食物。哦, 你看來還挺不錯,比這裡的女人漂亮多了。」 「你看見這兒有女人嗎?」她不滿地說。 「哦,大概還有吧。」他站起來,「都準備好了?讓我找找司機去,該上路了。」 由紀子嘮叨著:「這鬼地方沒有水,沒有電話,也沒有人;情況緊急時要是往這兒 一躲,恐怕一點麻煩也不會有。」 「正因為這裡本來甚麼也沒有,突然有了我們兩個,情況反而不正常。怕有麻煩就 早動身。」 司機剛把老福士的油箱裝滿,拉開車門,讓由紀子鑽進後座。等馬雄在前面坐好, 才自己把整個身體塞進來。他揩抹一下臉上的油漬,喘口氣說:「安曼,天亮前大概可 以到了。」 馬雄瞪著他發動引擎。 司機正想把排檔推上,馬雄說:「別忙,你有朋友來了。」 一根手槍正從車窗外伸進來,抵住司機的腦袋;馬雄別過臉去,看見另一支相當老 舊的來福槍正在幾尺外向自己瞄準。 下巴留著黑鬍的阿拉伯人用另一隻手拉開車門,把手槍輕揮一下示意,司機便乖乖 地從座位裡面掙扎出來。馬雄和由紀子眼巴巴地望著他給剛冒出來的槍手押著走了幾十 尺,然後給站住。阿拉伯人先狠狠地給他一記拳頭,讓他只能痛得彎下腰來回話,離遠 看來他正揮動雙手竭力解釋,阿拉伯人好整以暇地聽著。 「他們在幹嗎?」由紀子睜著眼睛問。 馬雄望望旁邊,那管槍仍然在瞄準他。他覺得這阿拉伯人雖然不曾留了鬍子,但是 眼睛露出來的狠勁一點也不含糊。 「他們在打些甚麼鬼主意,我實在此你還想知道。」馬雄說。 「不想這鬼地方人雖然少,麻煩卻多。你猜猜會不會是衝著我們來的?」 「再等一會不就知道了嗎?」馬雄一直注視著兩個突然出現的阿拉伯人。 這時候司機已經嘴巴淌著血給押回來,仍然被塞回駕駛座上,他一面揩著血跡,一 面準備開車。阿拉伯人轉過來用槍指著馬雄,眼光充滿好奇地盯住,好一會才抬抬下巴 ,示意他鑽進後座。另一個人立時擠了進來,把來福槍支在身旁;馬雄給擠得正想好好 地吸一口氣,不料颼地一把彎彎的利刀已經架在自己的頸邊。 留鬍子的阿拉伯人眼看情勢都受到控制,才跨進前座,把手槍插好。他揮揮手,司 機、便踏著油門開上柏油路。由紀子立時發覺老福士走的是相反的方向,它不是去安曼 的。她大力地拍拍司機的肩頭,大叫著:「你怎麼搞的,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安曼呀!」 司機像剛剛才失了聰的聾子,只管向前直駛,對她毫不理會。車裡面其他三個男人 ,也都同一個模樣,無論由紀子如何吵罵,全都毫無反應。前座的阿拉伯人死魚般的一 雙眼,只往前盯著;馬雄的頸旁給架著一把利刀,車子的顛簸使他差點便會給傷了,所 以乾脆不回話。他身邊的人全神地對付他,其他甚麼都不管。 老福士終於在柏油路邊停下,阿拉伯人點點頭,司機把方向盤一拐,車子駛進荒原 ,後面揚起一大片黃土。 由紀子眼看又轉回巴勒斯坦去,心裡一陣發毛,這兩個槍手一句話也不說,來意極 不友善。他們只幾秒鐘就控制了馬雄和自己的命運,企圖是甚麼?目的地是那裡?一定 要弄清楚,否則後果就難以想像了。她望望馬雄,他正給一把利刀脅迫著,眼睛瞪視著 前方,這時略回過來睜著她,眼皮微眨一下。 由紀子用手拍拍前座的槍手,指著後面的方向說:「我不管你們搞些甚麼鬼,我曉 得這不是去安曼的方向。先把車子停下來,讓我們走。」她大力地搖他的臂膀,「你聽 到了有?」 阿拉伯人紋絲不動,就是一副不曾聽見的樣子。 由紀子高聲地扯著他咒罵:「你這死鬼,你該不是聾子吧?停車!停車!」 阿拉伯人好不容易才把頭旋過來,顯然他不是聾的,而且還清楚她嚷些甚麼。他瞪 著她,嘴邊微露出一些笑意,突然一揮拳,把由紀子的前額捅個正著,鮮血從鼻管直滲 出來。他揪著她的襯衣,把她整個從座位拉上前,混濁的鼻息往她的嫩臉直噴。他用手 往她身上的衣袋裡猛掏,把錢包搜出來,然後再揮上幾個結結實實的巴掌,把她打翻在 座位上,動彈不得。 他把錢包打開,把裡面的東西略略檢視,只對那本薄薄的日本護照有興趣。跟著就 往馬雄身上搜個明白,也把護照檢視一番,然後把它們全都擱放在儀錶旁邊的的儲物箱 子裡。他把帽子拉下來,索性閉目養神,讓車子在他的同伴監視下繼續前進。 馬雄想看看由紀子的傷勢,無奈旁邊的槍手半點也不放鬆,不讓他旋過臉來,只好 伸過手來撫慰她。由紀子幾乎腫了半邊臉龐,昏昏地睡倒,不過仍然能夠用手指輕輕地 回應他,「我沒有大礙。」 荒原上一片暮色,銅盤般的紅太陽在老福士的前面終於整個沉下。司機開亮了微弱 的車燈,在有限的視線之下,走得比前慢得多了,這是馬雄唯一稍感愜意的。他不斷地 推測著這兩個人的來歷和動機,總結各種可能性,不斷地思量脫身的機會。以色列?巴 解?伊朗?伊拉克?黎巴嫩?甚至美國。各種不同的勢力,他都加以假設,為甚麼針對 他?和真神教有關係嗎?他都加以推斷。不過,令他最是無可捉摸的,就是他遇上了兩 個啞巴,而且看來是相當冷血的啞巴。 一陣沙沙的靜電聲響起,由紀子不期然地坐起來。前座的阿拉伯槍手從懷中掏出一 個無線電通話器,右手按住開關,不住向對方呼喚:「這是B組,叫總部。」 對方的回話只是一片沙沙的靜電噪音,根本無法聽得清楚。 「B組叫總部,B組叫總部。」阿拉伯人仍然繼續發出信息,「我們距離總部大約五 十公里,正在回家途中。接收到沒有?」再一陣靜電聲之後,他顯然不耐煩地使勁把對 話機摔一下,「媽的,這鬼東西就是不靈。」 由紀子終於聽到了這車上還有一個男人會說話,這是她多個小時以來唯一的收穫。 「把車子開快點!」槍手催促司機說:「早點駛過前面的山脊,它把電波擋住,甚 麼也說不清。開快點!」 老福士在迷濛的月色和暗淡的視野下發力狂奔,它揚起塵土,衝過凹凸崎嶇的路面 ,顛簸得更加厲害,五個人在挾隘不堪的車廂裡左搖右擺。馬雄覺得架在頸側的利刀實 在不好受,他藉著車子一個猛烈的起伏,把利刃撞開,同時計算到對方的反應,順勢用 手時一擋,利刃就在他的手時劃上一記,厚厚的衣袖筆直地裂開,鮮血從手臂滲出來。 由紀子尖叫著按住馬雄的傷口,讓他俯伏在自己的身上。但是利刃一點不放鬆,依 舊架在馬雄頸側。 由紀子狠狠地把對方的手推開,罵著說:「你想要了他的命才肯罷休嗎?」 前面的槍手略看一看馬雄的手臂,才向同伴說:「只是些皮外傷,沒甚麼大不了的 。這車子只前座有門,他們飛不掉的,你歇歇吧。」 馬雄感到利刃終於離開他,輕輕地舒一口氣。由紀子見他掙扎著想坐好,但又不支 地伏在自己的膝蓋上,扳他也不動。 當老福士繞過了山脊,阿拉伯人立刻開了無線電,「B組叫總部,接收到了沒有? 」 「這是總部,你的聲音又大又清楚。B組,我們丟失了你,報告你的位置。」 「我們現在老家東面三十五公里。三小時前發現了兩名可疑恐怖份子,現正把他們 帶回來。」他隨手拉開儲物箱,把兩本護照抽出來,細看一下上面的資料,然後繼續向 著無線電報告:「他們的名字…」 阿拉伯人好像看見那剛受了點傷的男人勉力地抬起身來,突然眼前火光刺目,轟的 一聲,後面坐著的同伴的鮮血熱呼呼地灑了他一頸,他還來不及抽出空來應變,眉心就 給一顆點三八的子彈穿過,一聲沒吭地伏倒在座位上。 司機在忙亂中把汽車煞停,臉上驚惶的汗水在黑暗中閃動著。 馬雄把仍在依呀作聲的無線電關掉,把發燙的手槍依舊藏在褲管下,再用力地推開 挨在身旁的屍體,對抖戰著的司機說:「我跟你一樣,才頭一回如此接近地看見死亡, 大概再多幾回就習慣了。請幫幫忙,先把這兩個傢伙移出去;不然,我永遠都出不了來 。」 由紀子伏在馬雄的肩頭,閉著眼睛舒氣,這可怕的幾小時總算過去了。她說:「馬 雄,下回你要開槍,請先給我一點心理準備;剛才的槍聲突然得簡直能把人嚇壞。」 馬雄幫司機把兩條人腿推出車外,然後把錢包護照都收回來,遞還一份給由紀子說 :「走下來先伸伸腿罷,等會有好長的路要趕哩。」 老福士拐了個大彎,向相反的方向走回去。馬雄重新坐到前面,由紀子再把毛毯披 在身上。她推推司機:「這兒到底是甚麼地方?」 「這裡是黎巴嫩,再過幾分鐘,我們便會越過約旦邊境。」 「剛才那兩個傢伙到底是甚麼人?巴解游擊隊?」 「不錯,是阿拉法的情報人員。前兩天哈馬斯一個游擊基地被以色列人摧毀,阿拉 法幫以色列人搜索漏網的恐怖份子,你們正好踫上。這兩個傢伙懷疑你們是從訓練營逃 出來的。」 馬雄笑著說:「你也這樣懷疑嗎?」 司機啷噥了好一會才說:「你兩個外國人,連簡單的行李也沒帶一件,就是傻瓜也 不相信是個遊客。」 「你對那大鬍子說了些甚麼?」 「他兇得像條瘋狗,我只好告訴他一些知道的東西。我發誓,我其實只說了一點點 。」 「巴解游擊隊不是全都耽在巴勒斯坦的嗎?這兒是約旦,他們怎麼如此橫行?」由 紀子問。 「十幾年來,巴游的勢力早就控制了約旦,黎巴嫩,這兩個地方成了他們反猶太人 的基地。如今阿拉法要跟猶太人和解,因此又反過來對付敵對的派系了。」 老福士又再一次駛到荒原的盡頭,在柏油路邊停下來。司機掏出殘破的地圖,馬雄 笑著說:「你怎麼老認不清方位?你記得我叫甚麼名字嗎?」 巴勒斯坦人抬起頭來說:「馬雄。你的女人是這樣叫你的。」 「對極了。我叫馬雄,是剛從訓練營逃出來的恐怖份子,看來你的記性還不錯,可 惜這都是你不應該記住的。」點三八的子彈轟的一聲射進巴勒斯坦人的胸膛,馬雄依舊 把槍膛仍然發燙的手槍藏好,他拍拍褲管說:「由紀子,真的抱歉,這回又把你嚇壞了 。」 由紀子坐在老福士的前座,側著身檢視馬雄的手臂,「你的傷口恐怕要發炎了,如 果明天還到不了安曼的話。」她關切地說。 馬雄雙手撐著方向盤,瞪望著柏油路面,揉揉眼睛說:「我打睹這輛老傢伙隨時會 停下來,因為它的汽油早就用光了。」 老福士不用一分鐘就好像走到生命的盡頭,在柏油路上吱吱嘎嘎地慢下來,終於賴 著不動。 兩個人走出車子,望望滿天的星輝。由紀子問:「怎麼辦?」 「把它推進樹叢裡去,別讓人看到,天曉得還有多少巴游在找我們。」 「今晚就用兩條腿趕路嗎?」 老福士結果被推到離路邊好一大段距離,在樹叢後一處隱蔽的地方。馬雄對睜大眼 睛的由紀子說:「到明早再想辦法吧。今晚就在這裡的希爾頓歇歇好了。」他指著汽車 ,「你先進去,我在外頭警戒,兩小時後調班。」 由紀子一把扯他坐進車裡,「你當現在是正行軍打仗嗎?天亮之前即使給人發現了 ,我們也只不過是對踫到車子拋錨的男女罷了,任何人要証明我們是恐怖份子或者謀殺 犯,總得要花好幾天。」她在後座蓋上毛毯,「把前面的椅背拉平下來躺會兒,腿酸了 就伸出窗外去。」她笑了一笑說。 馬雄把雙腿擱在方向盆上,才閉上眼睛,只聽得由紀子說:「你別裝睡,我打睹你 現在正心亂如麻。」 「為甚麼?」 「因為你今天頭一回殺人,而且一幹就三個。內疚?還是興奮?呃?」 「毫無感覺。我猜你不會相信。」他的聲音聽來是一股冷然。 「毫無感覺?這多奇妙,希望將來我也這麼走運。我只擔心自己會受不了。」 「不會的,這個我清楚,由紀子,你絕對不會的。」馬雄像安慰一個小孩子,「他 們不會挑錯人。我們都比一般人少了許多感性,多了許多冷漠,我們很容易彼此感受出 來。」 「冷漠?我厭惡開槍。」由紀子說。 「為甚麼?它乾淨利落。我絕不喜歡殺人,消滅目標只不過是一種自然的本能動作 ,最直接的動作就是開槍。」 「我真正的厭惡開槍。我在日本受訓的時候,就愛上了利刃,這小傢伙多浪漫,擁 抱的時候,倏然間改變了一切,主宰了某些人的命運,這就是浪漫。知道嗎?我想你永 遠不懂得這種浪漫感受。」 「就連殺人也講究浪漫?女人真的有點莫名其妙。」 「女人一生追求的就是浪漫。馬雄,你會跟我造愛嗎?」由紀子拍拍馬雄的手,說 來像邀請他參加一個約會。 「甚麼?現在?」馬雄回答說:「不會。」 「你總得給我一個好理由。」她拍拍他的頭。 「我能給你一打的好理由。我臭得像隻豬,手痛得要命,這裡連腿都伸不開來,何 況,隨時會有一根槍從外面指進來。這些理由足夠了吧?」 「你漏說了一個,你還不曾愛上我。」 「你愛我嗎?由紀子,我打睹你也不。我們的血液細胞都別具一格,裡面有排斥愛 情的因子,用來保護自己的性命。如果愛情一旦在我們身上產生,很容易就會引致死亡 。我們的世界沒有愛情,我們只憑信仰生存。由紀子,對不對?呃?」 「但是我們一樣的會哭,會笑;會喜歡,會傷心;也有父母,也會結婚,生孩子。 怎麼不會有愛情?」 「我們只不過是會撒尿的玩具娃娃,缺乏了人的靈性。當真正的親情,愛情流露的 時候,也就是軟弱得足以引致死亡的時候。我們不能有愛,也不能有恨,只有冷漠才能 生存。今天我幹掉三個人,並非由於對他們憎恨或者不滿、只不過是由於現實的需要。 我們是最現實的動物。」 「聽起來你在香港也是孤伶伶的,遲早你總得要一個家,愛情自自然然就產生出來 了,我不相信這會要了你的命。馬雄,如果有一天,你終於想有一個女人,到日本來找 我,可好?」 「不行。我的宗教不容許我和異教徒結合的。唵姆教的好男人多著,你隨便也可以 挑上幾個。」 由紀子笑著說:「要是有那麼一天,我在你家外面敲門,這表示我決定脫離唵姆教 ,皈依真神安拉。你會接受我嗎?」 「別開玩笑了,唵姆叛教教徒的下場,沒有人會北你更清楚,要是你知戒犯戒的話 ,除非奇跡出現才可以活下來。」馬雄閉上眼睛說,「你曉得安曼是怎樣一個城市嗎? 它是阿拉伯世界中最多西方文明的一個,想想國王胡辛明天會用紅地毯歡迎我們,你就 不會再胡思亂想,很快就可以入睡了。」 過了好一會,由紀子聽到馬雄迷迷糊糊地呢喃著,「說真的,我想先來一客牛排。 」 ***** 「由紀子小姐,」酒店的大堂職員禮貌地把護照遞還給客人,「這是你們房間的門 匙,歡迎光臨安曼希爾頓,我們的職員會領你們上去,請從這邊跟著走。」 「別忙,」由紀子向大堂四周打量一下,「請問附近有商場嗎?我們得購置一點東 西。」 馬雄從浴室走出來的時候,看見由紀子已經穿戴整齊,兩手交疊在胸前,張望著客 房外面街上的景致。她頭也不回地說:「馬雄,猜猜這裡甚麼牌子的汽車最多。」 「用不著猜,」馬雄一邊結領帶,一邊回著話,「日本牌子的汽車最多。」 由紀子旋過身來,和馬雄互相瞪視著,兩個人都換了一身整齊的西服,幾個月來沾 得滿身的阿拉伯塵土,不知那裡去了,不禁都哈哈地大笑起來。 馬雄把錢包掏出來,細細地檢視一下說:「由紀子小姐,賞光和我吃一頓晚飯嗎? 」 「這個自然。晚飯前先把你重要的事情辦好不遲,我先去餐廳等著,好讓你獨個兒 跟香港聯絡。」 「一塊兒走好了,我不會用酒店客房電話接回香港的,土耳其浴室裡的公共電話安 全得多,可不是?」說完,挽著由紀子走出房間。 酒店餐廳的氣氛洋溢著西方的文明,經歷了一大段粗獷上活時光,由紀子感到晚飯 時的燈光、音樂和環境,樣樣都充滿浪漫的氣息。她向馬雄揚一揚半滿的酒杯,輕輕呷 下一口紅酒,帶著淺笑說:「馬雄,你曉得嗎?」 馬雄舉起酒杯問:「曉得甚麼?」 由紀子把擎著酒杯的手繞過馬雄的臂彎,半閉著眼睛再喝上一口紅酒,然後笑盈盈 地說:「馬雄,這就叫浪漫了。曉得嗎?」 馬雄楞著腦袋在想,這種喝酒法有甚麼稀奇,跟浪漫有甚麼關係。他急於和香港聯 絡,便壓低嗓子說話:「等會你先回房間,我要去澡堂泡一下。」 「土耳其浴室的享受有趣嗎?」由紀子坐在沙發上,對剛走進房間的馬雄問。 「你怎麼不跟我一道去親自體驗一下?打賭你一生都不曾見著這麼多的裸體男人。 」馬雄把外衣脫下來。 由紀子站到他跟前,替他解下領帶,「告訴我,還可以跟你一起多久?」 馬雄坐好,翹起一條腿,輕舒一口氣說:「你總是過份的好奇。他們認為,這兒到 處都是美國和巴解的人,安全很有問題,所以盡早把我接回去。」 「就只能告訴我這麼一點點?」 「我已經說得太多了。現在你說甚麼都可以,就是別提問題。最好說說你自己。」 「他們叫我,先繞幾個圈才回日本,有任務在等著。」 「記著,出任務時,心裡不要有愛,也不要有恨,工作只不過是一件工作,冷漠會 令你活得長久。」 由紀子揉著濕潤的眼睛罵著說:「馬雄,你的冷漠足夠你用上八輩子。你這死鬼, 我猜你會活到一百歲。」 ***** 麥加國際機場到處都擠滿人,世界各地的朝聖團在這裡組成複雜的人種展覽,各種 語言正在吵成一片。一個香港朝聖團領隊正焦急地用目光到處搜索,終於在擠鬧的人潮 中發現了一個在這裡少有的中國人,他連忙衝上前,抓住他輕輕地問:「馬雄?」 馬雄點點頭。 領隊如釋重負地往遠處一指,「我們的團在那邊正等著上機,這是你的證件和機票 ,請跟著我走,馬先生。」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玄機】 美國西雅圖阿里曼並不是個毫無想像力、不知道變通的人,如果要精確點去加以描 述,他是個心思細密的情報部長。他在美國安排下這另一枚棋子,就足以充份證明。 威利·蕭走進酒排間,看見裡面只有三幾個人冷清清地坐在高椅上喝著悶酒。他選 了旁邊的一張高椅坐了上去,要了一瓶啤酒,喝了一口之後,便眼睜睜地瞪著杯子發呆 。四十歲的他長得不算高佻,但看來個子結實,動作靈敏,很適合幹汽車推銷這一門工 作。 威利今天似乎行動特別輕捷,警覺性很高,半小時以來他一直在街上繞圈;確定沒 有人跟蹤之後,他才走進來,放下黑色的公文箱和內心的顧慮,獨自喝他的啤酒。 一個穿著整齊的大塊頭蹭到威利身旁坐著,把他的公文箱放在腿旁,大刺刺地跟酒 保閒聊籃球的賽果。威利靜靜地聽著,像個不愛管閒事的過路客。 趁著酒保走到另一個角落招呼其他的客人的時候,威利方才壓低嗓子開腔:「多少 錢?」 「五十萬。」大塊頭答話的時候,嘴巴像正在嚼花生米。 威利輕吹一下口啃,「幾時?」 「十二月初。」 「那兒?」 「中國北京。」 「是誰?」 「富蘭克林,我們的一個部長。有興趣嗎?」 威利望著杯子沉思了好一會,然後才一口把它喝光,他揩揩嘴角的酒沬:「我需要 一點幫忙,我打算空著雙手走進中國。他們能否從外交渠道把我要用的傢伙運進去?其 餘的事情就容易辦了。」 「我可以說這完全不成問題,你只需要在指定的日期之前到達,以及把事情辦好, 他們會立即給你餘下的一半。公文箱裡有訂金和詳細的資料;你把需要的東西列好,在 你離開這個城市之前,他們會再聯絡你。」大塊頭不等對方回話,便拎了威利的公文箱 走出酒排間。 威利把另一個公文箱提起,珍重地擱在膝蓋上,他曉得裡面有二十五萬現鈔和一些 重要的文件。他對剛走過來的酒保打招呼說:「請給我多來一杯。」 ***** 電視機雖然整晚都在亮著,但是威利連一眼也不曾瞧過。他花了許多時間把資料記 熟,現在把它們混在一大疊汽車推銷單之中,一起送到碎紙機裡切碎,然後才拉一下抽 水馬桶一股腦兒地沖掉。 他在浴缸裡閉著眼泡了一個夠,把明天開始的程序反反覆覆地檢討幾遍,然後才懶 洋洋地爬出來,圍上浴巾,往鏡子中端詳自己的臉孔,用手指拉拉褐色的頭髮。 窗外的街上連走過的汽車也沒有,暗淡的燈光寂寥地在亮著。威利拉一把椅來踏上 去,看見門框頂上的凹槽;他用螺絲起子把裡面的扁小盒子起出來,在浴室的燈光下檢 視著一本護照。 ****** 今天的西雅圖和平日沒有分別,威利也跟平日一般上班,駕著車子到處跑,會見不 同的顧客。午飯的時候,他如常地擠在一間麥當勞快餐店吃漢堡包,停車場一輛簇新紅 色的卡迪力在等著他。威利一想到總有這麼一天,他駕著卡迪力的時候,不用再把它送 到顧客指定的地方,而是駛回自己的家裡,嘴角不禁掀起一絲笑意。 威利在機場一個旅客出口等候了整整二十分鐘,方才看到他的顧客拎著手提袋走出 來。 「哥伯先生,」威利熱情地走上前跟他的顧客握手,「你的新車就在外面放著。」 哥伯簽好了所有的文件後,輕摸一下卡迪力,說:「蕭先生,我就送你一程回市區 ,可好?」 「謝了,我的車子正在車場等著。」 威利知道在等著的,其實是一架飛去紐約的班機。 ***** 蘇絲一走進她那位於倫敦郊區的屋裡,便把高跟鞋踢在地毯上,跌坐在沙發上舒口 氣。她最大的不滿,就是自己稍胖的身材,其次才是公司的老闆。當她輕噴一口香煙的 時候,門鈴聲響了起來。 蘇絲把鞋子踢到一旁,然後才把家門打開,眼前站著的,是一個留著黑髭,黑髮, 衣冠楚楚的中年紳士。 蘇絲仔細地端詳對方好一會,然後才突然把紳士緊緊地擁抱著,並且把他讓進客廳 。 「差點兒就不能把你認出來了,威利,你電子廠的工作可好?」 「蘇絲,別認錯了人,我不是威利,也不是電子工程師。我是阿當·屈臣,是個經 營地產業的商人。」他說著,邊把大衣卸下來。 蘇絲再把他擁吻一下,歡天喜地地說:「對了,阿當,這幾個月來不曾見面,你才 不曉得我多記掛著你。先坐會兒,我給你弄點咖啡。」說完,便光著腳板走到廚房去。 威利不習慣地呼吸幾口潮濕的空氣,然後站起來接過女主人遞過來的咖啡,喝了一 口。蘇絲等他把杯子放在几上,才說:「你這回到倫敦來,又是需要一個女祕書嗎?」 「不,我要的是一個未婚妻。」威利輕咬著嘴唇回答,「今兒我是來向你求婚的, 保證你會有一個愉快的蜜月旅行,法國,瑞士,星加坡,香港,中國。答應嗎?」 「你該知道這令我感到多高興。說真的,要是能成為你的未來妻子,我實在引以為 榮。」 「蘇絲,別嘮唆,你要多少錢?」威利把說話轉到正題。 「危險性高嗎?」 「相當高。不過只要一切都如計劃進行,再加上一點運氣,我們可以順利回來的, 就像上一回一樣。反正花不了你一個月的時間。」 「給我兩萬鎊,明天你就有一個現成的未婚妻了。要是上床的話就得另加。」 「成交。」威利說:「我們會先到歐洲,最後目的地是北京。如果你想多賺點外快 ,首先去減減體重吧。遲幾天跟我到旅行社去,準備一下行裝。我要你每次讓人看見, 臉上都掛著幸福的笑容。」 「先給我一萬鎊,你要多幸福多燦爛的笑容都有。」蘇絲說。 印度洋上空沙地阿拉伯航空公司的七四七客機從麥加起飛之後,迎著朝陽直航新德 里。由紀子圓圓的臉龐在他的腦海中閃動了好一會,終於慢慢地淡出。多個月以來陌生 的人和事物,硬生生的擠進素來平淡的生命裡面,令他如今仍然有點疑幻疑真的感覺。 他這幾年擁有的名字,少說點也有四五個,頭腦稍欠冷靜也會產生混淆。現在終於 可以擺脫那段本來就不屬於自己的名字和生活,回去老家,心裡不期然地湧現一股快慰 。 他偶爾地把眼睛張開,看見旅行團的領隊正朝自己走過來,後面跟著一個空中女侍 應。 「這就是回香港去的馬先生,他可能是你找的那一個祕書。」領隊對侍應生說。 侍應生禮貌地上前打個招呼:「馬先生,你的老闆要把你叫過去,請跟我這邊走。 」 他莫名其妙地瞥了領隊一眼,然後站起來,跟著侍應生走進頭等客艙。十多個座位 中,大半是空著的,侍應生招呼他到一個空著的座位,坐在旁邊的一個壯年人示意他坐 下來。 原來是大祭司。 大祭司朝著他微微地露出一個算是歡迎的笑容,然後閉上眼睛好像在等待著些甚麼 。 他留意到前面的一個乘客顯然是已經入睡,因為這時其他幾個乘客好像接到命令般 ,不約而同地離開了頭等客艙。 「感謝安拉恩典,你安全回家令我們都感到高興。」大祭司到等夠了方才開腔,「 哈馬斯通知我們,你被列在失蹤名單裡面,先知就動員了最大的人力物力出動救援。你 早已經給安排好負責一項重要任務,你必需利用安拉賜予你的知慧和訓練得來的技能, 進行一項誅滅行動。無數安拉的子民都仰賴你任務的完成才能活下去。」大祭司隨手遞 給他一份厚厚的文件,「這是你的任務的內容和行動的綱要,在飛過印度洋之前把它記 好。」說完便扳下椅背閉日養神。 他看到文件裡面極具震撼性的內容,起初的確令他動魄驚心,但冷漠的本性使他逐 漸冷靜下來,他好像終於把功課溫習好的小學生般把文件文還。 「你的行動經費絕對沒有限制。回香港後,你用回自己本來的名字,它把另外一個 人送了出去,同時把你調回來。細心看看護照上的戳印,再問問領隊這兩星期的行程, 你必須知道這些日子自己究竟經歷了些甚麼。坐到前面去,」大祭司用手一指,「先知 有幾句要吩咐的話說。」他隨即站起身來,走出機艙。 他才頭一回見到先知,所以畢恭畢敬地聽著。 「你的任務,最困難不在行動,而在計劃;最危險不在事前,而在事後。」先知的 聲音緩慢而沉實,「任務執行完畢,立刻隱藏到最安全的地方去,不要相信任何人。聽 到我的召喚才出來。保全自己的生命,如同保全真神安拉的榮耀一樣。」先知揮揮手, 再不說話了。 ***** 航機在新德里降落,再飛往香港的時候,頭等客艙已經坐滿了另一班印度乘客。 香港機場,人民人境事務處櫃台的官員按動電腦鍵盤,瞄了顯示器一眼,冷冷地問 :「從那裡回來?」他順手按動另一個訊號鍵。 「麥加。」 官員把證件都交還他,讓他通過。 他正想走到海關關卡,兩個扣上識別証的男人擋在跟前。 「馬雪熊先生?」 「正是。」他回答。 當中較年青的一個突然嚓卡的一聲,他看見對方亮出手扣的時候,雙手倏地已經被 扣住。 「馬先生,」何常把委任証一揚,「我是刑事偵緝組的總督察,警方懷疑你和早前 發生的一宗命案有關,現在請你回警署協助調查。請這邊走。」 他立時曉得上一個馬雪熊給他惹下了麻煩,往後可能不比做馬雄的日子好過,他立 刻想起了巴勒斯坦。 馬雪熊被帶回警署的偵訊室,有人給他解開手扣,然後就是一大串的問題。 「九月二十日,星期一早上,你在甚麼地方?」 「記不起來了。」 「為甚麼九月二十一日匆匆忙忙離開香港?」 「因為早就參加了去麥加的旅行團。」 「是準備作案後逃走的鋪路?」 「作甚麼案?」 「謀殺案。」 「不曉得你在胡謅些甚麼。」 「你認識這個人嗎?」警察抖出一張照片。 「從未見過。」 「你奉信真神教?」 「是。」 「你痛恨叛教的教徒?」 「是。」 「你絕對服從真神教的命令?」 「是。」 「你奉命處死叛教的馬小意?」 「不。」 「九月二十日的早上,你有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明?」 「你們能證明我在現場嗎?我要打電話找個律師。」 「別忙,目前只是請你協助調查。」 「剛才我給上了手扣。」 「因為你有嫌疑。」 「憑甚麼?」 「我們有充份理由懷疑馬小意是給真神教害死的。根據紀錄,案發後匆匆離境的真 神教徒,由年齡,性別,身份去研判,你涉嫌最大。」 「那為甚麼不起訴我?」 「我們正在搜集更多的証據。」 「建議你們繼續努力,找點起碼的人証物証出來,別把九月二十一日離港的人都說 成兇嫌,法庭也不會根據你們的懷疑和研判去定案的。除非有我的律師在場,否則我拒 絕再回答任何問題。」 何常和他的警長默然地對望一會,偵訊進人了死胡同。 「馬先生,」何常把旅行証件,行李都交回給對方,「抱歉浪費了你的寶貴時間。 稍後我們會找來証人,我們會安排認人手續的,到時希望你合作。」 馬雪熊走出警署時,望望街上的行人和車輛,深深地吸一口氣,這時才感到真正的 回到家。 ***** 何常對警長說:「這傢伙冷靜得出奇,好像連小雞都不曾踩死過一隻。他是兇手嗎 ?」 「從各種資料去分析,他涉嫌最大。從剛才的表現看來,他清白得像杯水,這種人 最厲害。我們手上的籌碼少得可憐,就只有一個小學生。要是認他不出,這案子永遠都 別想破了。」 「如果他是真神教的殺手,只要鍥而不捨,遲早總會抓住他的破綻。但願認人的時 候,那個獃小子不要猛搖他的腦袋。否則,我們也許要花好幾年的時間,在他的屁股後 面盯著。你曉得政治部的人怎樣跟我說嗎?」 警長只管瞪著他的上司。 「他說我們只能像條格力狗般,永遠都追不上前面的電兔。」 「他是上帝嗎?還是準備安排認人手續吧。」警長說。 北京中國公安部副部長王家建在會議室接待來自美國的老朋友,中情局遠東司的華 萊士。客人昨天才從華盛頓趕到,在美國大使館休息一晚之後,今早立刻就拜會當地的 主人家。華萊士帶來了一個新的訊息,他說:「副部長先生,但願這是個好消息,正如 你一直所希望的,威利·蕭失了蹤影。」 「甚麼?」 「威利·蕭,加利福尼亞,四十歲:目前職業,汽車推銷員。有一次謀殺前科,三 次謀殺的罪嫌,受害者都是黑社會的大號,外國的政要。」華萊士向對方遞過一份檔案 副本,「他是上回我們列出十七個受監視的殺手中一個,聯邦調查局的探員把他丟失了 。事實是,這傢伙閃過監視網,一下子便溜得無影無蹤。自然,也沒有出國紀錄。他是 否執行『天誅行動』的人?目前,就以他的可能性最大。」 「究竟『天誅行動』的具體內容還有些甚麼?你們總共查出了多少?」 「情報來源顯示,『天誅行動』是阿里曼策劃的刺殺行動,企圖在富蘭克林和貴國 簽定加強兩國政治合作之前,把他刺殺,破壞中美關係,使到聯合國對他們的禁運無法 有效執行。他們挑選威利·蕭看來是高明的決定,威利善於利用形勢,行事手法變化多 端,令人難以捉摸,要逮住他真是談何容易。如果富蘭克林的座機在北京降落之前,我 們還不曾把這殺手挖出來,那麼富蘭克林的小命就涼了半截了。如今我們唯一的優勢, 是知道要對付的是誰,比八九年布珠訪華的情勢明晰得多。這總算是好消息了。」 「我們會把最近發出的每一份簽證都認真審查,十二月入境的外國人都搜個明白, 希望能把他堵住。」副部長說。 「聯邦調查局的密探正在全國翻他出來,中情局也在國外追查他的下落。要是富蘭 克林著陸前還抓不到他,我們索性不要他在公眾場合露臉,直到他簽好公報,去到上海 為止。」 副部長顯然仍有點顧慮,他說:「如此看來,『天誅行動』只不過是行刺布殊的翻 版,了無新意可言;難道阿里曼經過上回的失敗,還不曾學了乖?他會重蹈覆轍?華萊 士先生,這就是『天誅』計劃的全部?沒有任何遺漏了?」 「你對摩薩達應該有點信心吧?這十多年來,他們提供的情報令我們得益不少哩。 」 「但願以色列人的情報就像他們在巴勒斯坦搞的一樣出色,我立即就知會國際刑警 ,請求協助緝拿威利·蕭,他一天還不曾落網,我一天就沒有好睡的。」 「你跟我們局長說的一模一樣。」華萊士說。 波斯灣某國總理看來總是有點睡眠不足,他的眼皮下垂,滿臉倦容地問:「阿里曼 ,你的計劃進展如何?我想知道多一點,那個黑人就要起程去堵截我們的命脈了。」 情報部長翹起一條腿,施施然地回答:「一切進行正常,幾乎所有的行動細節都按 計劃展開。」 「幾乎是甚麼意思?你計劃中的每枚棋子都擺放好了?」 「都已經在他們應該在的地方準備著。『皇帝』大概已經上路,我們已經把他需用 的各種武器,從外交渠道,運到友好國家的大使館。行事之前幾天,他會用祕密方法跟 我們聯絡,所以他的行蹤不難掌握。幾乎的意思是,『皇后』的具體情況我們一點也不 清楚。」 「怎麼?真神教的先知不合作?他算是你的好朋友哩。」 「我相信他已經挑出最佳人選,但是他拒絕透露『皇后』的任何資料,他只保證任 務會得以完成。」 「我們必需讓人們看到,美國部長到中國去,是被一個中國人刺殺的,這樣才可以 產生震撼性的政治效果。按照你的計劃,我們跟這樁事件絕對扯下上任何關係。總統非 常堅持這項原則。」 「『將軍』會發揮這個作用,放心,他會及時把『皇后』暴露出來,這會把一切對 我們不利的謠言結束。為了執行這項關鍵性的行動,我已經派出一組人員到達香港,偵 查『皇后』的真正身份,在刺殺行動完成後,立刻通知『將軍』把他消滅。因此,三個 直接行動的人物和我國都毫無半點牽連,國際間絕不可能對我們作出任何指控。」 「八九年我們派到北京執行任務的人,至今仍然下落不明,他顯然認識到本身的雙 重危險,而且成功兔脫。這個『皇后』如果有能力完成任務,他的能耐恐怕也不小,你 的『將軍』能及時把他擺平嗎?」 「可能性幾乎是絕對的。香港只不過是個小水窪,我派出去的人員掌握了若干情況 ,會輕易地把『皇后』過濾出來。『將軍』一直在暗中待命,他會像隻老鷹般撲出來把 他幹掉。」情報部長顯然對自己的策劃毫不置疑,「目前,我們已經成功地把這計劃不 同的版本分派出去,每個人所知道的都只是不同的片段,整個戲如何上演,只有我們曉 得。現在才剛開場,角色都很賣力,我們要做的就是靜心欣賞和等待鼓掌。」 「阿里曼,」總理看來輕鬆了下少,「有時我覺得你實在是個天才。」 香港每個真神教徒,都有他個人日常生活真實的一面。即使是身懷特殊任務的,平 時部和普通市民毫無分別,是真實社會中的一個份子。 直升機在離島上空繞了幾乎一個小時,馬雪熊用這副精密的照相機拍下港灣最後一 幅照片,然後才拍拍機師的肩頭,「可以回家了。」 直升機在拐彎的時候,他一邊收拾大大小小的攝影器材,一邊跟機師說:「下面的 房子環境幽美極了,建好的時候打算買一幢嗎?」 「價錢不簡單,買下它,一家人每天就不用吃飯了。」機師別轉頭來說,「你的宣 傳製作真的不賴,今回地產公司大概又賣個滿堂紅。小馬,等會一起喝一杯去,可好? 」 馬雪熊已經把所有的器材安頓在一個手提袋裡,腦海中記得下午要到警署走一遭的 事,他挑了個藉口,「今兒得趕著把底片沖好,黑房的工夫有一段好忙的,改天吧。」 何常隔著單向透視鏡窗,望見馬雪熊雜在八九個不同打扮的人堆裡面,正給安排分 別站好,準備進行認人。他顯然感到自己比涉嫌的對方更忐忑不安,破案的最後希望全 繫在一個少年身上,多少有點像孤注一擲。警長終於把小學生帶進來,耐心地向這個唯 一的目擊證人,解釋有關的程序。小學生起初鼓著圓圓的大眼,往那排被辨認的人瞪個 不停的時候,令何常充滿希望;但一看到那小腦袋瓜搖個不停,他頓時轟的一聲,腦海 只餘下一片空白。 「他不是兇手,那麼是誰?個多月來的調查,分析,完全落空,假設完全錯誤,不 可能!簡直不可能!」他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自信。「政治部的人也許說得對,我追了這 麼久,原來只能看到一點兒兔子的影子。」 ****** 馬雪熊用鉗子夾住放大了的照片在顯影液裡微微地翻動,然後逐一掛晾。他在暗紅 的光線下,用放大鏡細心檢視,打量如何把構圖切割。他在黑房裡面忙了好一頓,心裡 仍然縈繞著那個警官一副茫然若失的樣子。 他走出客廳,坐著歇一下。巴勒斯坦貧瘠的地貌,訓練營的事物,和現實的生活比 較,似乎是另一個世界的回憶。獨居的寓所,自由的職業,簡單的人際關係,一向都令 他了無牽掛地享受著生命。除了安拉的眷顧,他再無祈求。 由紀子的影子會偶爾地浮上心頭,她開始任務了?心理上可承擔得起?他確信作為 一個同道中人,這種關心是基於道義多於好奇。 如果她在外面敲門,這表示她想找個暫時藏身的地方。她一定幹得很出色,因為她 會看來像個渡假的遊客。 上一個馬雪熊帶來的警方的糾纏,已經告一段落。他必須清清白白地生活著,這才 可以正常地執行任務。於是,他走進工作間,策劃他的行動細節。 電話鈴聲響起,他順手抓來接聽。 「馬雄,你好?」 由紀子的聲音他一聽就認出來。他本能地把案上的紙張掩上,微笑地說:「終於找 上門啦,比我預料來得早。可惜你叫錯了名字,這裡沒有馬雄這個人。」 「那麼就馬雪熊吧,多別扭的名字。酒店見,我不想老拎著電話談情。跟安曼的同 一個名字的酒店,你再蠹也猜到我住的地方吧?現在就來。」咯嗒地對方掛了線。 馬雪熊把車子在車場停好,走進酒店大堂,看到由紀子穿著白色的襯衣長褲,腰間 繫條金屬衣帶,外衣就掀在肩背,正綻著爽朗的笑容迎上來。 這是馬雪熊在現實生活中第一回如此熱誠地摟抱和歡迎一個女人。 「讓我們先喝一杯去。」他提議說,然後領她到酒排間。 兩個人舉起酒杯,笑意盈盈地同時狠喝一口干邑。 「香港人海茫茫,你怎麼一到就找個正著?」他問。 由紀子輕輕地摩挲著酒杯,打趣地說:「真神教裡面叫馬雄的人還真不少,但全都 不是我要找的。」她換了一個坐姿,「這樣說吧,我們在香港有一組人專門負責大海撈 針這類工作,就是藏到地底的鼴鼠也躲他們不過。幾個人把剛從麥加回來的真神教徒一 一過濾,你就顯露了出來。今天已經曉得你到底是誰,認命吧。」 「這個不重要,反正遲幾時我到日本去,一樣的會把你的底細挖個明白。」 「你會到日本來嗎?」 「大概不會是太久以後的事。」 「渡假?」 「就跟你來香港差不多。」 「你總是說得太少。」 「你總是問得太多。」 「如果我說今回是專誠來找你呢?」由紀子托著臉腮,幽幽地問。 馬雪熊只管微笑著喝他的千邑。 「呃?」由紀子猛搖他的衣袖,催促著答案。 馬雪熊一直等把酒喝光,才慢慢地笑著對她說:「你這大話精,見鬼去。」 由紀子把所有的不滿都猛力地捶到他的肩膊上。 ***** 離開酒店很遠的一座住宅,陳明小心翼翼地把大門上鎖,這是他每晚臨睡前的習慣 。他把所有的燈關掉,然後再從電眼向門外窺望一次,一切都看來正常,他終於睡到床 上。 他反覆地思量今天有沒有值得懷疑的人,可疑的事。這一年多以來,他生活得像個 地道的香港人,他甚至取了一個中國名字,希望能混在香港的人海裡躲起來。 當他閉上眼睛的時候,他的妻子的模樣又陡然地湧上心頭。他只記得她胸前有個殷 紅的傷口。然後,他連悲痛的情懷也來不及收拾便匆匆往外逃。 現在,他的生活好像已經逐漸安定下來,新的地方,新的身份,新的事業,他想忘 記個人的歷史,從此開始一段新的生命。 ***** 由紀子今早換上一套淺青色的襯衣長褲,走下餐廳,裡面坐滿了用早餐的人,馬雪 熊正向她招手。 她趁他為自己斟咖啡的時候,容光煥發地展著笑臉問:「打算帶我先看點甚麼?清 真寺?」 他把糖調好,把咖啡遞給她,只顧搖搖頭。 「千萬別來個空中游覽,我一看到直升機就討厭死了,它教我想起巴勒斯坦。」 「你只要不再穿上迷彩服,就沒有人會想起巴勒斯坦。這兒附近有個公園,花卉長 得比整個巴勒斯坦還要多,雖然現在已經是深秋,隨便看看倒還有趣。」 「我對香港所有的東西都感興趣,知道嗎?」她笑著喝一口咖啡,然後才輕揩唇角 站起來。 由紀子勾著久別了的壯健臂彎,呼吸著南中國的清新空氣,心不在焉地讓滿眼草綠 從身旁溜過。她輕吁一口氣說:「這個地方使人感到自由和可愛。」 馬雪熊用個疑問的眼神瞪著她。 「我真正的意思是說,這公園實在太可愛。」她把說話修正一下。 「你剛才提到自由兩個字。莫非你在日本的自由受了限制?」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否認。 「所以才走到這兒來躲一會?」 「躲?我的境況還不至這般惡劣。」 「那是說,工作早巳經開始?」 「我有這樣說過嗎?」 「目標是些甚麼人?叛徒?」 「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 「這裡安全,儘管多待幾天好了。」 「我只不過來渡個愉快的假期。」她指點著旁邊,「這是甚麼花?」 「我只是盡一點心意而已。」他自說自話。 「你胡謅完了沒有?」 馬雪熊及時給她講解一下香港的風貌,指點一下遠處的高樓和頭上的雲天,方才逗 回她的笑容。 「這有點兒像我們的丹頂鶴。」由紀子靠著欄杆說,「為甚麼不讓牠們到處飛?像 北海道的一樣?」 「我們這裡沒有足夠的生存空間,任何動物都必需憑本領去拓展自己的生活環境。 」 「我感覺到你正忍受著一股很大的心理壓力,是工作給你的嗎?」她仰起臉問。 「你的直覺有點過了頭。」 「他們花了這許多心血把你栽培又栽培,訓練又訓練,會把你放涼了?到了這個時 候還不來個及鋒而試?我想這一回,該是樁大買賣。」 「猜猜這黑猿有多重?我是問雄的那頭。」馬雪熊用手指著獸圈的龐然巨物。 「買賣大,危險性也大,小心點兒。」由紀子堅持著原來的話題。 「我猜牠有六十公斤。」他繼續岔開去說。 「目標是個重要的人物?」由紀子鍥而不捨。 「這上面說明是非洲黑猿,牠的體能比一個壯健的成人還要強。」 由紀子用手扳住馬雪熊的臉龐,水汪汪的眼睛盡往他臉上溜,「這只不過是頭比猴 子大不了多少的黑痘,看來有點像人的樣子而已,有甚麼重要的?」 「牠重要,正因為牠像個壯健的人,所以我覺得牠相當重要。」馬雪熊邊說邊擁著 她的腰肢帶她走開。「今天我還有要做的事情,你自己拿著地圖到處消磨消磨吧。放心 ,這裡沒有巴游。」 ***** 真神教總部外面看來沒有半點值得特別留意的,但裡面每一層總有或多或少的教徒 在忙自己的事情。 這老頭兒穿著白袍,把身上整齊的西服覆蓋著。他左手挾著幾本真神教的經書,右 手拿著一張印上特別標誌的卡片在端詳。升降機內就只有他一個,他望一下門邊的液晶 體數碼顯示,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叮的一聲,他遲疑地走出來。二十三樓靜悄悄 的跟下面的不相同,一個被斗蓬遮了半邊臉孔的保安員正站在跟前,老頭趕忙把手上的 卡片遞給他。 保安員把特別通行證驗看一會,然後點點頭,領著對方走到一間房間外,敲了敲門 ,把來人讓了進去。 老頭拉拉領帶,抬頭一看,正如上回一樣,馬雪熊雙手擱在桌面,正端坐著等他。 「教授,下面實驗室的工作進展怎樣了?彈頭的測試有問題嗎?」馬雪熊的樣子相 當嚴肅認真。 被喚作「教授」的老頭向後挨坐好,用手帕揩抹眼鏡好一會才開腔說:「製造彈頭 的液體經過固體二氧化碳處理後,在普通室溫能保存子彈形態六十分鐘,在低溫容器中 能保存四十八小時,能在空中高速移動最少一千公尺,踫撞目標後,立刻氣化。這種彈 頭相信已經符合你的需求。」 「我需要整個設計都有高度的可靠性。彈殼和發射藥的問題解決了不曾?」 「彈殼的問題簡單,仍然用銅便可以了。由於彈頭構造特殊,普通的三硝基發射藥 達不到預期效果。昨天終於試驗好加上混合劑的硝基化合物,這種發射藥爆炸力恰可, 射程可以達到一千二百公尺。現在我等著的,是在這古怪的彈頭裡面,你打算放些甚麼 東西進去?」 「三零六製劑。」馬雪熊冷冷地說。 「甚麼?」教授想聽到確切的答案。 馬雪熊把桌面上一本厚厚的書冊翻到其中一頁,再往對方推送過去,「是三零六, 你自己看看,含有氰化物的混合劑。它的毒性發揮比氰化鉀慢,可以從皮膚滲入體內, 經過一段時間,進入血管之後,才引至呼吸困難,然後窒息,死亡。教授,請你注意我 對這種子彈的要求,就是中彈的人,只感覺到一陣猛烈的撞擊,彈頭和人體踫撞時立刻 氣化,只把無色無味的三零六噴射進皮膚表面。由於沒有彈頭,也沒有傷口,因此,任 何人在當時也不可能發覺到發生過槍擊事件,事後也沒有任何來福線留下來被查。兩小 時之後,氰化物滲入血液引至死亡,必須經過解剖才會對死因作出有限度的接近推斷。 你回到實驗室之後,先給我製幾枚小口徑的子彈上來,我要測試一下。」他對老頭揮揮 手,「願安拉眷顧你。」 ***** 陳明回到家後,立即按鍵接通另一具手提電話。 「荷理活模特兒公司。」回應的是一把清脆的聲音。 陳明照例把要說的都向對方交代好,然後等待回覆。 「陳先生,」對方作好安排之後說:「今晚來的是菲菲,她會陪伴你渡過一個難忘 的夜晚,祝週末愉快。」正當陳明走進浴室,為這個愉快的晚上的來臨作點準備的時候 ,兩個日本人在遠方一間房間剛好把無線電接收器和錄音機關掉。 「他每個週末都需要一個女人,這真是個好習慣。」其中一個日本人燃著根香煙, 幽默地說。 「每次要不相同的女人就是個壞習慣。」他的同伴笑著反駁,「他犯的另一個錯誤 ,就是愛用手提電話,他就不曉得電波會在城裡到處繞。下個周末,我們可以把他交給 由紀子了。」 「現在該去他樓下等著,看看這個菲菲跟上次的貝絲有甚麼不同。走吧。」 ***** 馬雪熊走進自己的工作間,開啟了電腦,手指在鍵盤忙了好一會,終於接通了國際 網絡。他鍵入一連串的指令,顯示屏在閃個不停,畫面不斷地翻翻捲捲。華盛頓,聯邦 政府,商業部,不一會富蘭克林的資料和照片都顯示了出來。他瀏覽了一回,覺得還合 用,於是開啟鐳射打印機,把圖片和資料都全印了出來。 他在燈光下細心地閱讀,他特別地留心辨認照片中人物的特徵。 「黑種人遠看起來總是每個都差不多的。」馬雪熊心裡在嘀咕。 他再次從電腦裡面另印好幾份資料,都是黑種人的照片,巴西的比利,美國的薛尼 ·波達,南非的孟德拉。這幾個人臉部的特寫自然不相同,但是要他在三百公尺之外, 以及光線不足的情況下,清楚地肯定目標,他就完全沒有這個把握。 馬雪熊即使花了半晚的時間,仍然解決不了這個可能發生的難題。 「當晚我要瞄準的是富蘭克林,大概不會打中孟德拉吧?」他正這樣跟自己開玩笑 的時候,由紀子的電話剛好打進來。 「正在幹甚麼?我要你出來陪著。」由紀子說。 「你同意每個黑種人看起來都是差不多嗎?」他下意識地問。 「他們總是說中國人跟日本人都是一個模樣。」 「你大概分辨得出球王比利和薛尼·波達吧?」 「除非他兩個都站在我跟前。馬雄。」她老是習慣地叫他的另一個本來就不屬於他 的名字,「怎麼你突然對黑種人如此感到興趣?你不是要搞些甚麼反常的新花樣吧?快 出來。」 馬雪熊的汽車一到酒店大門,由紀子便拉門坐了進去,然後向他展露一個故意做作 的笑容。 「抱歉,希望不是把你從床上拉起身來。」 「良夜還早哩,要到那裡去?」 「就到你家喝杯咖啡吧。」 馬雪熊毫無反應,由紀子見對方不做聲,故意笑著說:「你不是想談談黑種人嗎? 還不曾完哩。怎麼?你家是座門禁森嚴的堡壘?閒人免進?」 馬雪熊只顧把車子往山上駛,「我帶你到一個看香港夜景的好地方去。你不是來觀 光的嗎?」 「馬雄,」由紀子說,「當日我坐在那輛該死的老福士,看著你的手臂正在淌血的 時候,心裡就想著,要是有那麼一天,我能到你家裡看看,該是多幸福的一回事。從巴 勒斯坦繞了半個地球跑回老家,我還可以輕易做得到;不料要上你家看看,竟比登上月 球還要難。」 「你要是在外面敲門,我一定會讓你進來。」 維多利亞海港的夜景果然不錯,但是由紀子還是喜歡馬雄的臂彎。她問:「要是我 把不該讓你曉得的全都告訴你,你會待我好一點嗎?」 「不要企圖改變命運。由紀子,別傻,千萬不要!」 「告訴我,是誰決定我們的命運了?」 「我們各自信奉自己的神,這就是我們自己的命運。我們都對自己的工作盡心盡力 ,這也是我們自己的命運。我們能夠改變它嗎?我們身上流著和一般人不同的血液,這 也是無可改變的。一旦命運改變,只怕生命也就完了,我們只能夠設法保全自己的生命 罷了。由紀子,你難道不想活得長久一點?」 「我從安曼回到日本的時候,發覺自己的心已經變得像塊冰。馬雄,你比我更冷, 你整個人全是用冰雕成的,你曉得嗎?」 「我們都像塊冰,所以我們都活著。」馬雪熊笑著說。「晚了,明天你還有許多可 以去逛逛的地方哩。」說完便發動汽車引擎。 「我總感到還是在中東那些鬼地方好,起碼每天都可以跟你在一起。這回我逗留香 港的時間不多,明兒你不陪我嗎?」她扣好安全帶的時候,顯得很不樂意。 「明天我有一輯模特兒造型照等著要趕拍的,忙得很哩。再過一天來陪你,決不食 言,可好?小心要下雷雨,天氣預測說的。」 車子不經不覺已經到了酒店大門停下來。 ***** 馬雪熊在佈景棚裡面和一大堆男男女女忙了好半天,特輯拍完了,他收拾好攝影器 材,把汽車駛出車場,天上正轟隆隆地下著大雷雨。他把車燈亮起,直往近郊駛去。 他在一座大閘門的崗亭前停下來,讓看守員檢查過他掏出來的證件,然後駛進這由 幾座建築物組合成的倉庫。 他走出汽車,冒著大雨走進其中一座倉庫的時候,一個穿制服的職員趕出來打點他 進去。 「請跟我這邊走。」職員的口吻帶著點硬繃繃,皮帶束著一副過大的肚皮,把制服 擠得圓鼓鼓的。 馬雪熊轉彎抹角地跟著走了好一會,職員用鑰匙開了一道厚厚的門,亮了電燈,把 一個大鋼櫃打開,用手一擺,說:「你自己隨便挑好了。」 馬雪熊看見的是滿大櫃架著長長短短各類型的槍械,他隨便挑了根史勿斯點三八, 把槍膛搖出來看了看。職員隨手遞上一盒子彈,讓他上膛。馬雪熊並不理會對方的好意 ,只顧把小手槍藏在褲管下,輕拍兩下,才說:「我跟老大有個約會,請你通報一下。 」他亮出一張綠色的卡片遞過去,「這是我的絕密通行證。」 職員不敢怠慢,慌忙把卡片往掃描器中掃描求證,顯示屏亮出好幾行檔案數據,「 必」的一聲響過後,他把卡片拉出來還給對方。繼而語氣謙恭地接通一個電話,好不容 易搞好了例行程序,然後才對馬雪熊說:「老大在下面等著你。」 馬雪熊跟著他踏入一間密室,裡面有一座升降機,當他從升降機走出地庫時,已經 處身在一間小辦公室的門外,笑容滿臉的老大正伸出手來歡迎他。 「小馬,難得你肯下地獄來,要喝點甚麼?這兒除了熱鬧樣樣都不缺。」老大把他 的好朋友拉進辦公室,站在小酒櫃旁邊選酒,「來點松子酒,可好?」 馬雪熊接過喝了一口,說道:「這東西怎麼越來越難喝。」他皺皺眉,「我要的傢 伙搞好了沒有?」 老大拿出一具精緻的公文箱,喜孜孜地說:「大概你也應該買一份保險,老婆,孩 子的將來才有保障。」他打開公文箱,取出一疊表格,「喏,人壽,醫療,汽車,旅遊 ,五花八門的保險全有。」 「別婆婆媽媽的,爽快點,我近來忙著哩。」馬雪熊催促著。 老大再掀開公文箱的下層,一套槍械的各部份組件被分拆鑲嵌好藏在裡面。他小心 地把組件逐一取出,示範把它們裝嵌復原的程序。 「這是四五零公厘槍管,裡面有三條來福線,口徑五點五六,和一般自動步槍相同 。發射一般子彈時,槍口初速可以達到每秒一千公尺,彈頭自轉率為每分鐘二十至二十 五萬轉,有效射程一千二百公尺,穿透力普通,但精確度高。這完全符合了你第一項需 求。」 馬雪熊用一隻眼睛瞄瞄它內壁的來福線,好像滿意了,才繼續聽他的朋友說下去。 「機匣是用不鏽鋼模製衝壓而成,扳機組件用輕金屬製成。子彈發射後廢氣不能回 衝,必須用手拉槍機拉柄退殼,才能把子彈上膛。沒有彈匣,彈膛只容五發子彈,這是 你要求盡量精簡的設計。輕金屬槍托,紅外線瞄準器,滅音器,總重二點八公斤。組件 已經盡量簡化,裝嵌和分拆都可以在一分鐘內完成。小馬,要不要試射一次?」 馬雪熊接過步槍,小心地把它拆解,然後再重新裝嵌好,現出滿意的神色,才跟著 老大走到隔壁的靶場。他上好子彈,戴上耳罩,瞄準三十公尺外的日標,連續把五發子 彈都射光。標靶沿著路軌滑回來,老大檢視一會才笑著說:「成績不壞,只有一發打偏 了少許。這個命中率已經很足夠了。」 「不行,可能我只有一次的發射機會。」馬雪熊修正一下槍機上的照門,然後再重 新裝他的子彈。瞄準,扣扳機,退彈殼,上膛,再發射。標靶正在滑回來的時候,老大 把手中的秒錶遞給他瞧:「才八秒一,是非常快速的點放時間了,幾乎趕得上用自動步 槍哩。」他審視完標靶的彈痕之後,再說:「小馬,這回真的是彈無虛發,真有你的。 」 ***** 馬雪熊冒著大雨,挾著公文箱,整個人濕漉漉地趕回家。他泡了一個熱水浴,好不 容易才把一天的疲勞洗掉。他拎著一罐啤酒,半躺在沙發上,斜望出一片漆黑的窗外, 遠處天邊間中閃著電光,雨點苦苦地打著玻璃,使他心底升起一股冷寂的奇趣。他覺得 安拉賜給他富足的生命,使他生活得積極進取,充份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有時他會感 到好像缺少了些甚麼,但這種不足感很快便被每天的忙碌擠掉。 他現在正想著的,是那頭黑猿。突然間一陣陌生的按門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維。到 底是那一個稀客,會在這個雨夜來訪? 由紀子就站在門外,濕漉漉的鬢髮仍在淌水,她用略帶歉意的微笑來等待對方的反 應。 他接過她的手提包,把她拉進屋來。 由紀子忙著甩掉身上的水份,雖然這種作用不大,外面的寒意令她不住地微微抖顫 ,但她仍然愉快地說:「馬雄,總算把你的堡壘攻破了。請給我一杯熱咖啡。」 他拋給她一疊浴巾浴袍,說:「先進去換過乾衣服,我給你弄點熱的東西喝。」 「我得到一個有力的證明,」由紀子在浴室高聲地嚷出來,「你原來還是個單身漢 。」 「這是你今晚到這兒查證的目的?」他隔著門問。 「不,我只不過想重溫一下在安曼的日子。」她穿上他的白色浴袍走出來,帶著一 臉孔的嫣紅,「那幾天教我這一輩子都難以忘記。你呢?」她坐到他的身旁,把兩條半 棵的小腿盤在沙發上,接過一杯熱騰騰的咖啡,一面呷了好一大口,一面睜開大眼睛瞪 視著他。 「你把那幾天都向上層作了報告嗎?」 「不曾,我在報告中只把它略略帶過,免得有人諸多查問。你呢?」 「我的宗教跟你的不同。我們雖然保存著若干阿拉伯民族狹隘的宗教意識,但另有 一股中國人傳統的兼容氣度,他們會容忍我在安曼那幾天特別的日子的。」 「兼容氣度?你好像對我的宗教提出一些指責。」 「不是指責,由紀子,我只不過在替你分析。要是他們曉得你跟真神教的人過份親 近,他們主觀上立刻就懷疑你的忠誠,這是他們極端狹隘的傳統思維方式,這點你比我 清楚得多。」 「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今晚不該上來?」 「你隨時都可以上來,我的宗教只禁制我們和教外人結合。但你的宗教禁制的是甚 麼?恐怕你半天都說不完。」 由紀子扳著馬雄的臉頰凝視了好一會,深情地輕輕親了一口,然後說:「這些事情 留給我擔心好了,你不是剛說過,唵姆教的規矩,我比你更清楚嗎?」她用指頭撥弄他 的頭髮,告訴我,安曼的土耳其浴室裡面的有趣事情,我就等著要聽。記得嗎?馬雄, 我曾經是你的女人哩。」 「那幕戲早就演完了。」馬雄說。 「你不覺得演戲和現實生活都是人生的一部份?甚至更加有趣?」 「由紀子,人總得生活在現實當中的,不能一輩子都在演戲,對嗎?」 「這究竟有多大分別?今天你還不是在扮演著某一個角色?是馬雄?抑或是馬雪熊 ?呃?是攝影師?抑或是恐怖份子?是個純情青年?抑或是個狠心殺手?從前,現在, 有分別嗎?我們的戲得永遠演下去哩。」 馬雄輕拍拍她的肩頭,笑著問:「告訴我,今回你到香港來,要演個甚麼角色?」 「首先,我演個真真正正的遊客,正如我告訴你的,我要來玩幾天,所以才找上你 家門來。」 「然後呢?」 由紀子望著窗外的大雨,嘩啦啦的好像把世界分隔開來。她倒在馬雄的懷裡,把弄 著他的衣帶,咬咬牙,吐出一句心裡話:「離開香港之前,我必需完成上頭分派下的工 作。」 「目標是誰?又一個叛徒?」他把她手中的杯子接過來,放到小几上。 「我不曉得,我真的不曉得。」她搖著頭,「每一次他們都在最後一刻才讓我知道 。『由紀子,這是他的檔案和照片,看清楚了。』我只是按照他們設好的方式,執行他 們的計劃,這就是我的工作,也是我扮演的角色。」 「最後一刻才讓你知道,因此沒有感情負擔,也沒有心理壓力,真的像演一場戲。 誰向你下達命令?」 「每一次他們預先會給我安排聯絡人,我就只聽他的。事實上最高層指揮是保安相 ,他決定許多人的生死。不過,他永遠都不會在現場露臉的。」 「你執行過的任務,已經有多少回了?兩次?三次?」 「四次。馬雄,我總算記住你說的,心裡沒有愛,也沒有恨。因此我活得很好。星 期天我就要回日本了,你真的會來嗎?」 「當然,十二月我會來日本玩上一段時間。」 「我會把你藏得好好的。」 「我不是來避風頭,只不過打算找你重溫安曼那一段日子罷了。」他半帶著笑說。 「大話精,見鬼去。」她使嬌地捶他,咬他,然後緊緊地摟著他。 好一會,他才能從她懷中掙脫開來,重新呼吸。不料由紀子猛地用雙臂將他整個人 鎖住,結結實實地把他壓在沙發上,貼著他的臉頰喘著氣說:「馬雄,你們的教規大概 不會禁止教徒跟別人做愛的吧?呃?」 室外漫天風雨,她再一次緊緊地摟著他。 ***** 由紀子戴上一頂相當漂亮的假髮,塗上猩紅的口紅。她站起來對著鏡子變換了幾個 動人的姿勢,然後才滿意地笑著問:「我現在可像一個妓女?課長?」 唵姆教的課長替她把性感的衣領拉好,像個導演般說著話:「由紀子,香港妓女的 特徵就是,看起來完全不像個妓女。你把他的檔案和照片都看過了?」 「他叫陳明,四十歲,真正身份是神戶的商人吉田久。一年前逃到香港,現在的生 意做得很不錯。獨居,最近習慣了每個週末都叫一個妓女回家。課長,為甚麼是他?」 「他在神戶負責主持教內的地下商業活動,高層發覺他侵吞公款,兩夫婦正準備逃 亡,結果只他一個逃脫。今天大概可以把這宗侵吞公款案了結。大家準備好了?小川, 把客貨車駛過來,出發吧!」 課長和由紀子坐在客貨車後面,他打開無線電接收器,把頻率設好,準備截聽一個 無線電話。 小川在駕駛座上望望時間說:「他要是叫一個曾經相好過的,你自己就得隨機應變 了。我們認得荷理活接送姑娘的汽車,你上去頂包,要是正角兒來到,我們會把她攔下 來。等會我們換輛寶馬接應你離開。」 汽車很快便停在路旁,截聽器終於響起電話鈴聲,三個人不約而同聚精會神地豎起 耳朵。他們最感興趣的是模特兒公司職員的答話,她說:「我們的青青會來跟你共渡一 個浪漫的夜晚。陳先生,祝你周末快樂。」 小川連忙翻查紀錄,終於肯定地說:「不是老相好。這兒沒有青青的紀錄,她是頭 一次來的,因此他不認識你。由紀子,放心好了。」 由紀子下意識地用小鏡檢視一下自己的化裝,課長握住她的小手說:「別急,還有 一段時間好等的。」 由紀子心中不禁暗暗唸著:「不要有愛,也不要有恨。」 黃昏慢慢把暮色帶來,課長拉開車門說:「可以上去了。」 陳明身上揮發著一股鬚後水香味,把由紀子迎進屋裡。她熱情地給他一個輕吻,然 後往四周瞟了一眼,「我叫青青,這地方蠻不錯。你太太不在家?」 「放心,只有我們兩個共度良宵。」他的手一面往她身上擠,嘴巴一面問:「先喝 點甚麼?烈酒?這裡有瓶干邑。」 由紀子坐在沙發上,點了根香煙,輕輕噴了一口,然後把它放下來。「坐到這兒來 ,我給你先按摩,讓你有個愉快的開始。」 陳明一把扯她起來,緊緊地擁著這妞兒不放,雙手實在忙個不了,他剛才喝酒的提 議好像就不曾說過。 由紀子左閃右避地解他的衣扣,擠壓他裸露的胸膛,並且緊抱著他作為回應。陳明 閉上眼睛享受著女性的溫柔,呼吸著對方胴體散發的氣息。他在陶醉當中盡量放鬆自己 ,好像把一切都交付給對方,就像每個周末一樣。 他突然覺得小腹一陣強烈的刺痛,他睜開眼睛,一個女人臉部的輪廓逐漸開始模糊 ,他覺得雙腿乏力,全身倚在對方身上。他拼出最後一點氣力,擠出一點聲音,無力地 指指,好像說:「唵姆…」 另一陣強烈的刺痛來自心臟,他整個人滑下來的時候,覺得自己好像墜下黑暗的深 淵之中。 小川雙手擱在寶馬的方向盤上,看到模特兒公司的車子把一個花俏的妞兒放下來, 隨即開走。他正想趕下來把手中的羅宋湯朝她潑下去,課長一手把他按住說:「她出來 了。」 他打開車門讓由紀子閃上來,隨即拍拍小川的肩膊,寶馬像隻兔子般飛快地溜走。 由紀子用雙手掩住臉,耳畔只聽得課長的說話:「無聲無息,至柔順暢。由紀子, 保安相非常重視你的表現,明天他會熱烈地歡迎你回家的。」 她躺臥在酒店的床上,心裡感到一陣空虛,一陣激動,十分不寧貼。她拎起電話, 一直都接不通。由紀子記起了他的手提電話號碼,但只傳來錄音請她留下口訊,她忍下 住高聲地吼著:「馬雄,我不管你在那裡,也不管你正在幹甚麼,我要你立刻就過來! 」 ***** 何常走進來的時候,穿警服和穿便裝的警察已經擠得滿屋都是。他蹲下來,揭開白 布,審視一回屍體上的兩個傷口,然後才讓它給舁走。他從煙包中抽出一根香煙,警長 及時向他遞上個火。 「初步估計,命案發生已經有兩天,」警長把火機放回口袋,「直至女傭上班才揭 發,目前還找不到具體的線索。看來致死的原因是心臟受創引至大量出血。找不到兇器 ,現場沒有打鬥掙扎的跡象,門鎖完好,推測死者可能和兇手認識。」 「表面傷口和行兇的手法都乾淨利落,絕不拖泥帶水,跟一般黑社會殺手粗枝大葉 ,亂砍亂刺並不相同。這個兇手來頭不簡單,因此,這不會是一宗普通的兇案。死者的 個人資料,家庭和社會背景都要查清楚。」警官停了一下,望著他的屬員說,「這是我 的迷信,我總覺得星期一發現的命案最是難纏。你可有同感?」 日本汽車駛進這雲霧迷漫的山區,房屋越見疏落,空氣寒冷中帶著清新,由紀子心 中不期然地升起一陣回到家的暖意。她滑下車窗的玻璃,立時就聽到溪水淙淙流動的聲 音,無邊的青蔥翠綠在她眼前不斷地溜過。她想起了巴勒斯坦貧瘠的荒原,想起了安曼 ,也想起了香港。她的臉頰給冷風吹得開始泛紅,馬雄的影子在腦海中總是揮之下去, 她讓它繼續留著,然後她把車窗玻璃滑上去。 一組組大大小小的房屋分佈在山區的一角,她終於回到了唵姆教的總部。保安相在 辦公室張開手臂歡迎她。 「由紀子,你完成了這宗案子最重要的一部份工作。」保安相把她從擁抱中放出來 ,用讚賞的笑容瞧著她。「你近乎完美的工作表現令我們都引以為榮,這是給你特別的 獎賞。」他遞給她一個漲鼓鼓的信封。 由紀子用日本女性傳統的謙遜表達謝意,當她帶著愉快準備離去時,保安相把她叫 回來。 「有一點問題,由紀子,你必須澄清一下。」他把一份卷宗翻開擱在辦公桌上,「 你寫上來的報告好像有點問題。」 由紀子心裡一陣發毛,只能瞪大眼睛在等著。 「其中是不是有些忽略了的地方?」保安相見她不答話,追問了一句,「試想想看 。」 「我不大明白這是甚麼意思。」 「我們參考過哈馬斯送回來的資料,你的表現令高層很感滿意,你已經盡了所能去 接受訓練。」保安相敲敲他的煙斗。「訓練營受到襲擊之後,你輾轉回國的經過亦報告 得很詳細,」他停頓一下,接著說:「除了在安曼那幾天。到底發生過甚麼重要的事情 ?你和真神教的人的實際關係在這裡交代得很模糊。我們曉得你今回在香港和他繼續有 接觸,這間接證明你的報告有疏忽的地方。由紀子,忠誠,你要永遠記著忠誠是我們最 重視的規條。」 「我可以保證我的忠誠完全值得你信賴。」由紀子認真地分辯。 「這當然,否則你現在也不可能站在這兒跟我說話。」保安相從座位走出來握住由 紀子的手說:「問題是你有責任令大家,尤其是令教主對你的忠誠感到安心。我們向來 都不介意男女之間有特別關係的存在,這種現象即使和教外人牽連在一起也不是大問題 ;甚至你和真神教徒扯上了也不難得到特別的體諒。關鍵是到底你有沒有投下不應該付 出的感情,因為這會影響教內的整體安全。你的報告在這方面有著明顯的疏忽,令教主 產生很大的顧慮和不滿,這種跡近叛教的嫌疑,隨時都可能引致極大不幸的後果,這點 你一定知得非常清楚。」 「我對自己的疏忽感到後悔。」由紀子懇摯地說:「但是我和真神教的人並不曾發 生過任何深入的感情,因此也沒有任何的洩漏,對安全不致有所影響。希望你相信這是 事實。」 「由紀子,我相信,起碼我目前仍然相信。」保安相送她走出辦公室的時候說:「 把這些說話都寫進新的報告裡,然後回家過幾天輕鬆的假期,你的老爸不曉得多麼掛念 你哩。」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風虎雲龍】 北京公安部副部長王家建拎著電話說:「華萊士先生,我們把申請到中國的簽證都 作了詳細的檢查,找不到威利·蕭或者類似威利·蕭的人。你能告訴我一些好消息嗎?」 「我恐怕目前還不能。」華萊士說。「既然富蘭克林已經開始收拾他到中國的行裝 ,相信威利已經在上路。別期望他在闖關的時候,你會像見到老朋友般把他認出來,因 此在申請簽證的文件堆裡自然找他不到。我建議你們密切監視進出口的祕密渠道,用放 大鏡把每個走進北京的白種人都瞧個一清二楚,他總不能變成個棕色老太婆的。」 「這裡抽樣的調查,監視和跟蹤早巳經開始了,情況正常,這即是說,威利仍然在 你那邊。老實說,我對你們以色列朋友提供的情報有點懷疑,他們挖出來的『天誅行動 』可信性令我心裡產生不安的感覺。你們對富蘭克林行程的安排也令我不滿,他為甚麼 先繞到香港,停兩天才來北京?要是威利在香港動手,我們就很難保證安全程度有多高 了。」 「情報來源指出『天誅行動』會在北京執行,因此我們只要盯著北京就行了。國務 院必須考慮亞洲美國商人的利益,因此商務部長和中國有任何協議之前,咨詢亞洲區的 美國商會是必要的。我的責任只是保護他的安全,不是決定他的行程,他要到那裡我可 管不著。副部長先生,請你理解這點。」 王家建有點兒火了起來,他的聲音聽來好像是在吼:「華萊士先生,我不理解的實 在太多了。我不理解這個『天誅行動』是否跟你們說的如此簡單,我不理解聯邦調查局 和中情局為甚麼連威利的影子也看不到,我更不理解你們為甚麼不願意改動一下行程, 來減低潛在著的危險。我堅決請你們多考慮一下我的顧慮。」 華萊士換過一種語氣說:「副部長先生,你是不是可以給我們一點建議?」 「我強烈建議你們在逮住威利之前,不要讓富蘭克林到處在公開場合亮相,除非他 回到了美國。」 「我保證我們會對你的建議作深入的研究和準備。」華萊士在掛線之前回答說。 王家建把電話放好,皺著眉問他旁邊的屬員:「究竟巴基斯坦的武官帶了些甚麼特 別的東西進來?還在調查?這些日子任何的異動都讓我起疑。給他一個全天候的監聽監 視,記著,隨時給我報告。」 正當王家建和華萊士煩作一團的時候,威利·蕭和他的伙伴還在巴黎的旅館用晚餐 。蘇絲把湯喝完,輕揩著唇邊說:「親愛的,你肯定我們花了幾個星期在歐陸,不會浪 費了太多時間嗎?」 「不,目前對我來說,這裡比較安全,我打睹他們正在別的地方挖翻了天。」威利 喝一口紅酒說,「要是你急於去中國看看的話,我不會令你失望,旅行社早已經替我們 安排好行程,過幾天我們便加入他們往東飛了。」 「讓我知道多一點這回北京之行詳細的行動,可以嗎?」 「不可以。到了北京,我不會讓你閒著的。要是你還想拿到餘下來的一萬鎊,你就 別再踫那些鬼東西,下回再讓我看見你仍然在吸大麻,我會宰了你。」 「阿當,你的鬼規矩真多,這買賣看來比我原來想像的危險,你得加點兒風險補貼 。」蘇絲透露著她內心不滿。 「這是勒索嗎?」威利的反應很快。 「親愛的,講講道理,今回要活著出來的機會比不上從前,你該公平點。過幾天你 總不能獨個兒闖關吧?他們在盯著獨行殺手的蹤影,就連一隻雄蒼蠅也不會放過。再加 三千鎊,你仍然有個熱情的未婚妻陪著,不會讓人對你起疑。」 兩個人回到房間,威利一面解領帶一面開罵:「天殺的婊子,你別想以後還有跟我 合作的機會了。」 蘇絲坐著的時候,從浴袍底下露出半條大腿,像失了聰一般無動於衷,只顧聚精會 神地為她的手指上指甲油。 香港雨水從馬雪熊的傘子上面不住地瀉下來,整個公園就好像只有他一個在慢慢踱 著。冬日的黃昏,加以天空滿佈雨雲,草木之間,迷濛一片。由紀子的笑聲和足跡好像 還不曾消散,但這些浪漫的情懷,只在他心底一閃而過,沒有留下更深的痕跡。天空一 陣電閃,他抬抬頭,迎接隨之而來盈耳的雷聲。 他是一個重視現實的人,所以現實的問題必須先弄清楚。 他撐著傘子在迷濛的雨中漫步,獸圈中幾隻大黑猿最使他感到興趣。他停下來觀賞 牠們,逗弄牠們。 這幾頭龐然巨物在雨中好像失去了平日的生趣,分別躲在一角依偎瞌睡。 一陣猛烈的電閃過後,接住來了一響轟然刺耳的雷聲。體形最大那頭雄猿按捺不住 馬雪熊的逗弄,猛然地直撲上前,裂開一排撩牙,用牠所能夠裝出最嚇人的模樣來唬嚇 這個入侵者。 馬雪熊面對著這頭身體比他還重,體能比他還強的動物,攀著鐵網在他跟前張牙舞 爪,他的腦海陡然陷入一陣幻覺中。原始的大森林,巴勒斯坦的荒原,由紀子的淚眼, 阿拉伯槍手的狠笑,霎時間都湧上心頭。他眨眨眼,把所有幻覺一揮而去,定睛地瞪著 這頭人般的巨獸,注視著,等待著。 終於強烈的電光再閃起來,他慢慢地抽出史勿斯點三八,趁著轟然的雷聲,隔著圍 網朝那頭龐然巨物扳動扳機。他看到牠胸前被猛撞一下,整個身體彎了下來,隨即又站 穩,怒目睜視著他。 「牠不曉得自己受了槍擊,更不知道兩小時後會面臨些甚麼。」馬雪熊觀察到這種 子彈造成中槍時的特別反應,一面和自己說話,一面冒著大雨走出公園。 第二天,這頭巨獸突然在公園消失,令他對試驗作出絕對的肯定。 從國際網絡取讀出來的資料中,富蘭克林的行程沒有太大的改動。馬雪熊發覺部長 在香港的活動程序,和大祭司當初提供的資料幾乎一樣。 「你必須利用安拉賜予你的智慧和受訓得來的技能,進行一項誅滅行動,無數安拉 的子民將仰賴你任務的完成守能活下去。」大祭司在航機上對他的吩咐嚇然湧上心頭, 他一直不曾懷疑自己工作的重要性和使命感,但有時他的確想弄清楚一下,誅滅這個人 ,和安拉子民的存活有甚麼關連。他看到的任務行動綱要中,明確顯示出海灣區某個國 家要求真神教的協助,是這個行動的因由。 「這個國家的人全都是安拉的子民。」他終於曉得自己肩負著挽救一個垂危小國命 運的重任。 他衡量任務的難度和危險性。 「你的任務,最困難不在行動而在計劃;最危險不在事前而在事後。任務執行完立 刻找個安全地方躲著,聽到我的召喚才出來。」先知指示他的最大危險,為甚麼會在行 動之後? 最困難是行動的計劃,他絕對認同先知這句說話,他全心全意按照指示繼續安排行 動的細節。日本會是個隱匿起來的好地方,想到這裡,馬雪熊臉上不禁現出一絲笑意。 ***** 「唵姆教?」何常拎著卷宗在嘀咕。「這個日本的教派可厲害,竟然到這裡來執行 家法。吉田久這案子總算讓我們搞個一清二楚,除了不曉得兇手是誰之外。你估計一下 ,我們有多少機會把他逮住?」 警長搖搖頭。 「早就說過的,星期一發現的兇案特別難纏。真神教那傢伙連影都還沒看到,今回 又來了唵姆教。你有沒有發覺?本質上都差不多,叛教。結果也差不多,追查兇手的線 索可以說是渺茫得很。是我們太低能?抑或是他們太高明?要是他們同樣有這種想法, 以後就更不會把警方放在眼內,他們會把這城市視作私人的屠場,要宰誰就宰誰。警長 ,你可有甚麼建議?」 「顯然這不是本地人幹的手法,也可以這樣說,兇手很可能是從日本追蹤而來。他 做了案,一定不會待在這兒,必然是盡早溜回老家。我們照老方法,從出境的日本人著 手調查,反正有電腦幫忙,不難找出端倪。」警長說。 「根據出境名單分析,歸納。然後再分析,再歸納,相信總可以淘金似的淘出幾個 可疑人物。請國際刑警提供他們的身份,要是其中有唵姆教的,恐怕很難不令我生疑了 。」警官望望自己的手錶,「過了下班的時間了,今晚我請客,我們吃頓日本壽司去。 」 ***** 馬雪熊把拍好的宣傳照片和廣告設計送給客戶,開了好半天會,然後才駕著汽車回 家。手提電話在中途響了起來。 「我猜你現在正在外頭忙著。」是由紀子打過來的。「因為你家的電話老半天都都 沒有人接。」 「你在那裡?正在家裡呆著?」馬雪熊用一隻手把著方向盤。 「為甚麼不認為我到了香港?」由紀子笑著問。 「你不會愚蠢得剛放完火,沒由來就趕回來往火坑裡跳。」馬雪熊換了一隻手駕駛 ,「看來你幹得很漂亮,乾淨利落得很。」 「憑甚麼你肯定是我幹的?」 「用這種浪漫的手法,全世界有這個能耐的人不多。」 「我希望只有你一個人才會有這個念頭。」 「這個世界沒有特別聰明的人,也沒有特別愚蠢的人。我能猜到的,其他的人不見 得就永遠猜不到。有事情要跟我說嗎?」 「你幾時過來?」 「我還不曉得你府上到底在日本那一個角落哩。」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答案真的這麼重要?」 「如果不重要,我問你幹嗎?」 「前幾天我到過旅行社訂機票,就算是下個月吧。」 「怎麼答得拖泥帶水的。我給你安排一個寧謐的環境,讓你安心地歇一回。可好? 」 「你真懂得為人打算。」 「你不是說過,我們彼此都很能體會對方的想法嗎?」 「我得告訴你,你的想像力有點過了頭。」 「隨便你說好了。遲點我會再聯絡你,下個月見。」由紀子愉快地掛了線。 馬雪熊的內心也不期然地受到感染,把愉快從心底流露到臉上來。但當他偶然地瞥 向望後鏡的時候,一輛近來屢屢出現的汽車倏然在鏡中湧現,令他不禁吃了一驚。近日 來他好幾回從望後鏡瞥見同樣的景象,他終於作出結論,自己早就被人家盯上了。 他向右略張望一下,隨即把車子駛出快線,猛踏油門,汽車立即往前狂衝。他只顧 在幾條車道上像兔子般穿插,引來了其他駕駛人連聲臭罵。他趁警察還不曾出現之前慢 下來,熟識的車影又再在後面出現,看清楚了,是一輛大豐田。 馬雪熊駛到一間酒店的門廊停下來,把汽車交給接待員。在走進大室之前,他轉頭 回望,大豐田剛好趕到。 他看到兩個留了鬍子的外國人正伸長腦袋,眼睛像探射燈般往四處張望。他在探射 燈射到身上之前踏進酒店。馬雪熊要了一杯咖啡,深深地喝一大口,腦筋轉個不停,他 想弄清楚一些心裡面的疑團,而且必須盡早知道。 *****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遠道從歐洲輾轉來到的旅行團,團員正紛紛走進酒店大堂。他 們在等候分配房間,臉上充滿既疲乏,又興奮的神色。蘇絲仰著臉問:「親愛的,我們 會在這兒停留幾天?」 「別擔心。」威利安慰他的未婚妻:「時間足夠你買任何東西,除了珠寶之外。」 「這許多天逛得倦死了,我寧願留在香港歇歇。不去日本,也不上北京,行嗎?」 「別孩子氣,要是你單獨留下來,只怕你往後一生都要後悔,中國有趣的地方多著 哩。」 旁邊一個老太婆伸過脖子來答腔:「阿當就跟我的老伴說的一樣。我們要上萬里長 城,已經等了半輩子了。蘇絲,別錯過北京的烤鴨子,挺有名的。」 「親愛的,再回香港時,給我買一付手鐲。」蘇絲說。 「只要你不超出預算,買甚麼都行。」威利挽起行李,隨著隊伍走向升降機。 ***** 馬雪熊在咖啡座琢磨了一個小時,對被跟蹤仍然整理不出一點頭緒。對方顯然不是 警察,也和國內的公安毫無關連,他不認為巴游會找上門來,如果是英國或美國的特工 ,自己現在恐怕早就被架起來盤問個夠了。 他結好賬,到大門外向服務員取回汽車,大豐田早就失了影蹤。他推上排檔,車子 暢順地駛上回家的大路。後面沒有剛才的大豐田在盯著,情況令他略舒口氣,他帶著滿 腹疑團一直往家裡駛。 ***** 中情局負責遠東地區的華萊士拎著手提行李,輕快地經過香港國際機場的關卡,出 到接機室,略略張望一下,就瞧見人堆中正向他揮手的詹森。兩個人熱情地拉拉手,便 上了領事館的汽車。 詹森是美國駐港總領事館的文化參贊,但他對這方面的業務向來都不理會,實際上 他是中情局駐香港的頭子。 華萊士的眼睛瀏覽著車外的商店窗櫥,好一會才轉過頭來問:「威利的行蹤可有新 的發現?」 詹森搖搖頭。 「中國人恐怕快要失去他們傳統忍耐的美德了,搞了這許久,我們連威利的影兒也 沒撈著,難怪他們心裡發急冒火。給我盡快聯絡那個客氣得要命的英國佬伍德,就說我 專程來找他談話的。」 詹森點點頭。 華萊士近月來比較稱心順意的一回事,該算是今回跟伍德在一間英國人會所共進午 餐了。 「華萊士,你知道嗎?你這回來得合時,香港天氣就以現在最好,不冷,也不會燠 熱。」伍德是英國軍事情報五局的駐港專員,所有港英各系統的情治單位,就以他的地 位最高。他把餐巾順手摺好,向對方遞上一根雪茄,然後自己也燃上一根,使勁地吸兩 口,繼續說:「外面花園的陽光是倫敦少有的,我們出去伸伸腿去。」 伍德帶領著華萊士在和煦的太陽下散步,談了一會閒話,然後才說:「我必須承認 MI5對威利·蕭所知不多,因為他不是恐怖份子,他只不過是個國際殺手,這碼子事一 向都歸MI6管。自從倫敦給我通知後,雖然我的人手有限,但我們已經全力在這裡找他 。香港警察也在嚴密監視著出入境的關卡。這裡近年入境的遊客人數比整個城市的居民 還要多,威利這類老手要是經香港進中國,實在很難發現。何況他也未必經這裡溜進去 。」 「中國人擔心他會在這裡動手,這個可能性不高,因為和我們收到的情報內容不符 合。」華萊士說,「但是中國人要求對富蘭克林的來訪,作好百份之一百的保安準備, 所以我必須趕來尋求你們的合作。富蘭克林在香港出現公開場合的機會不多,除了在機 場著陸,就只有跟美國在亞洲各個商會的會議,演講會,和唯一的一次宴會。到時必然 少不了群眾和記者,保安工作主要是針對這些地方。」 「就先從機場開始好了,我們會安排他的專機到特別的停機坪,汽車就在旁邊接他 。他暴露的時間只有二三十秒,機場四周的戒備嚴密,只要他上了汽車,他就不會有危 險。」伍德停了步,望望他的客人,「至於他要出席的會議,場面也容易控制。值得擔 心的,是晚上的演講會和宴會,我會組織好警方的有關部門,和你們的保安人員配合, 組成三層安全網。華萊士,這是我所能夠做到的了。」 「我承認這種措施已經相當妥善,但是中國人不大同意,他們堅持不讓富蘭克林出 席公開場合,除非逮到了威利。因此我們花費了不少唇舌,才說服富蘭克林,如果危機 還不曾解除,就讓他的副手代替他出席演講會和宴會。阿里曼的目標是部長,他沒有理 由幹掉其他人。」 「看來主要關鍵還是落在威利身上,他可能已經溜進了中國在等著。」伍德說。 「我們和中國人都作了許多檢查措施,他們甚至把每天入境的外國人護照號碼也送 一份到華盛頓查核,看看有沒有可疑的。伍德,我的鼻子好像嗅到他正在附近,但是即 使如此,這個狡滑的傢伙要是在我身旁經過,我也未必能把他認出來。」 「華萊士,太過悲觀並不合乎常理。我們這幾個畢竟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威利 即使再厲害,跟我們幾個情報機關比,總算是強弱懸殊,他今回注定失敗。這是普通的 邏輯。」 「伍德,別忘記了,我們真正的對手是行家阿里曼。這也是普通的邏輯。」華萊士 在告辭的時候,對他的英國朋友說。 ***** 女警長端坐在電腦面前不徐不疾地操作著鍵盤,偶爾回過頭來問問她的上司:「這 一個怎麼樣?」 何常皺著眉瞪視著顯示器上的資料,思考好一會,然後搖搖頭。 女警長按動刪去鍵,顯示器立即閃過另一個畫面。「好了,你要的東西全在裡面。 」她說完隨即按下列印鍵,然後輕吐一口氣,等待著電腦的反應。一陣輕細的吱吱聲之 後,資料開始吐出來。 「國際刑警未能核實這幾個人的宗教信仰,所以電腦把他們列入嫌疑人物的名單。 」女警長說:「長官,我恐怕你會有點兒失望,因為這上面沒有人確實被證明是唵姆教 的。」 「也許他們每一個都是真正的遊客。我會再細心加以研究,要是發現當中有可疑的 人物,我會通知國際刑警盯著他。」何常把名單從打印機扯下來,走向他的辦公室。 ***** 五洲大酒店的巍峨建築物矗立在市中心區,炫耀著一種典雅豪華的氣派。每個踏上 大門口的幾層石階的人,都會感受到這種感覺。這時十多個穿上各式鮮豔時裝的模特兒 ,正花枝招展地站在台階上忙不迭地擺弄姿態,下面好一大堆工作人員,正為她們拍攝 廣告製作。 馬雪熊指揮著拍攝工作進行的時候,他對這大門和車道之間的距離特別留意,默默 地盤算從汽車進出酒店的人,暴露在外面的時間。他抬頭往四周望過去,到處都是新型 宏偉的商業大廈,馬路的車輛川流不息,行人在噴水池外漠不關心地走過。一個外國遊 客在遠處的商店窗櫥踅來踅去已經好半天,馬雪熊早已經熟識了這個人的身影,他現在 已經再不感到奇怪,為甚麼每天都會看見這個人和他的伙伴輪流在附近出沒了。 模特兒和工作人員忙了大半天之後才陸續散去,馬雪熊駕著汽車往近郊直駛,一如 他所料,大豐田在老遠跟著。他駛進倉庫的大閘門,把證件向崗哨的保安一揚,然後在 車場找個位置停下來。車子雖然擺得滿滿的,但人影不多,他弄開了附近一輛汽車的門 ,躲了進去,眼睛卻往外盯著。 熟識的人影,原來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年青外國人,滿頭粗黑的頭髮,八字短髭,體 型少說點也比他大一半。馬雪熊瞧見他到處打量,慢慢踅近自己的汽車。他悄悄地從後 掩上去,猛力用掌劈向對方頸下的脊椎。這健碩外國人的神經中樞受到重擊,立即倒下 來,幸好他訓練有素,在劣勢中仍然能跳起來往馬雪熊的臉門飛踢一腿。馬雪熊輕易地 閃過還擊,順勢用膝猛頂對手的下腹,他趁這年青人挨著車子再次倒下來的時候,拉開 汽車門,隨即掩上,硬生生地把對方的手掌夾住,而且不住地加重壓力。這現代的酷刑 令遠比他健碩的對手逐漸撐不下去,疼痛使他整張臉孔扭曲冒汗,終於從強忍中屈服, 喘著氣發出呻吟,他顯然想自己手掌的壓力能立刻得到舒緩。 馬雪熊讓他略略減輕一點痛楚,但立即又再加重壓力,疼痛使他只能張牙咧齒地死 命撐著。馬雪熊用一隻手往他身上搜,沒有武器。他把對方的皮篋掏出來,檢視裡面的 證件。他翻出一張某國駐港領事館人員的外交護照。 「埃科斯?」馬雪熊看見對方點點頭,便繼續盤問,「你大概才來香港?為甚麼老 盯著我?」 「我們奉命跟蹤監視,向上級報告你的行蹤,絕對沒有傷害你的惡意。」 「你不是真正的外交人員吧?」馬雪熊加大一點車門的壓力。 「我們屬於情報部,派來這裡執行任務的。」眼前的痛楚逼他甚麼都抖出來。 馬雪熊理解到這是衝著他而來的。為甚麼?自己不正在為他們的族人效力嗎?他們 為甚麼要監視自己?不理解,諒這個年青人也不理解,他只曉得服從命令,做些簡單的 工作。 「你們向上級報告了些甚麼?」 「你的居所,工作和日常生活習慣。我們連一根毫毛也不會傷害你。」埃科靳在竭 力分辯。 馬雪熊最顧忌有人曉得自己最近的行蹤,不會傷害並非等於值得原諒,他正想再加 一點車門的壓力,讓這人在疼痛中說得多一點,但對方竟然臉上露出一絲喜色,就在這 當兒,自己的後腦突然受到一下猛擊,馬雪熊立刻暈倒地上。 馬雪熊醒過來的時候,摸摸仍然痛得要命的後腦,他曉得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他 睜開半閉的眼,一張臉孔從模糊中漸漸聚焦,變得越加清晰。終於,他看見的是老大的 微笑。 老大說話的時候,口中的香煙朝他直噴,他說:「小馬,你怎麼搞的?居然在停車 場遭了別人的暗算,你的警覺性去了那兒了?你再這樣胡塗,以後的日子就別想好過。 」 馬雪熊從床上掙扎起來,晃了幾下腦袋,總算完全清醒了過來。他接過老大遞過來 的一杯酒,骨都都地灌下去。他彎著腰,捧著頭坐著,腦海不住思考推敲,讓老大愣在 一旁。過了好一會,馬雪熊方才開腔說:「老大,我有點兒小麻煩,必須立即躲起來, 可否借住你的二號一段時間?」二號是他們每個人為自己準備好的緊急藏身地方。 「你自己的二號呢?難道它還不夠隱蔽?」老大問。 「近來我給人盯上了,我的二號只怕也有泄漏的可能,保險一點,還是借用你的。 可以告訴我它在甚麼地方嗎?」 「這個自然。」老大再替他斟上半杯,「休息一會我帶你去交割一下,還有甚麼可 以代勞的?」 「謝了。請替我把工作間藏著的公文箱帶來,就是你給我的那個。拜託你親自去走 一趟,不要支使別人去辦,對方厲害得很哩。」 「都不成問題。」老大站起身來,「我就送你到二號去,幸好我近來閒著,我自己 會另找一個。小馬,這個地方人多熱鬧,進出都沒人注意,關上門就跟躲在墳墓一樣, 保證你足夠隱蔽安全。」 馬雪熊一面揉著後腦,一面跟著老大走出去。 老大的二號就在一個社區裡面,社區設有大型商場,酒樓和許多公共設施,下面的 確熱鬧。老大帶馬雪熊走進一個租下來的住宅單位,裡面雖然設備俱全,但是顯然塵封 了許久。 老大把手一攤,笑著說:「這是你的了,你喜歡待上多久都行。沒說錯吧?外頭雖 然人擠,但把門一關,這兒就此墳墓還要靜。小馬,想你也許正有重要的事情,不騷擾 了。」他反身就走了出去。 馬雪熊反覆推敲,終於領會到先知的說話,危險不在事前,而在事後。難怪對方完 全沒有傷害自己的打算,因為事情還未進行。如果行動執行之後,對方要是來個滅口, 這就在常理之內了。先知既交付下任務,又提出警告,自己這時才明白過來。不要相信 任何人,對了,日本不是個理想避風港,必須另找一個更隱蔽的地方。他想起了巴勒斯 坦,那些荒原,小村和清真寺。 手提電話已經響過了好幾次,馬雪熊全不理會,他必須策劃一下去巴勒斯坦的途徑 ,特別是無人注意的海路。 臨睡前,他打開手提電話的留言錄音。只聽到由紀子吼著說:「馬雄,要是你再下 接聽,我就到香港來把你的皮剝掉!」 馬雪熊笑了笑,他就不相信她會為了他犯險,跳進火坑來剝他的皮。 馬雪熊曉得自己這麼一躲,有人要想把他重新挖出來,再不是一樁容易的事。他先 後改換過幾種公共交通工具,才走到一個貨棧區。殘舊的貨倉,矗立在長長的碼頭一旁 ,幾輛起重車,寂寞地替一艘貨輪卸著貨。他靠著冷落的貨倉旁邊往前走,碼頭區實在 太廣闊,他好像永遠都走不完。 他終於見到前面牆角露出半個人影,然後,一個大塊頭叼著香煙,兩手插著大衣口 袋,現身出來朝他咧著嘴巴。 馬雪熊趕上幾步,對方把手抽出來跟他握一下,然後向貨船一指,說:「她是『愛 麗』號,五天後就開去斯里蘭卡,你要不要上這一艘?」 馬雪熊瞥了這既不可愛,又不漂亮的『愛麗』號一眼,搖搖頭。 大塊頭用力把香煙狠吸一口,然後把煙屁股彈到地上,一隻鞋使勁地往地面擦,問 道:「為甚麼?她實在不算太髒了。在斯里蘭卡,有另一艘船會送你到阿拉伯。」 「太早了一點,我要十二月六日才動得了身。」 「那就『丹麥公主』好了,她現正在橫濱上貨,過幾天才來,下個月六日準開。別 客氣,老大的好朋友我怎能不出點氣力?」 兩個人拉拉手就分別走開。 馬雪熊回到了臨時居祈,看看時間正好,便撥出一個電話,他向對方說:「教授, 我要的東西部準備好了?那好,我隨時會用。到時我會通知你。」 他接著打開電話留言的錄音,由紀子又在開罵:「馬雄,我曉得你還活著,再不接 電話,那就別怪我放把火燒掉你的房子。」 這回他心內畢竟感到點歉意,臉上好像再笑不出來了。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天誅行動】 航機從香港起飛之後,威利·蕭就只管往肚裡灌酒,蘇絲好不容易才把他的酒杯搶過 來。 「寶貝,還有四小時好飛哩,給我乖乖地睏會吧。」蘇絲輕拍著她的未婚夫說。 坐在旁邊的老太婆搭著腔,「我的老伴就跟阿當一樣,最愛喝不用花錢的酒,你看 ,他手上的已經是第四杯了。」 飛機在北京機場著陸後,威利挽起手提袋,扶著蘇絲步向關卡。出入境的官員反覆 地檢視著護照,良久才瞪了威利一眼,冷冷地問:「屈臣先生,你到北京來日的是甚麼 ?」 對這種明知故問,威利像其他人一般多少感到點委屈,他噴著些微的酒氣,攤攤手 說:「我是跟旅行團來觀光的,前面剛走過的,是我的未婚妻。我的簽證有問題嗎?」 官員並不回答他,只曉得自己才是提問的人,他在核對紀錄上的資料,「打算在這 兒留多少天?」 威利把手提袋打開,看起來他的動作稍欠點靈敏,好不容易才把旅程表翻出,揭了 幾頁,瞪了好一會,然後說:「我們會在中國停留七天,然後飛日本東京。」 官員瞅他一眼之後,毫無表情地往他的護照打了個印,讓他通過。 蘇絲在前面正等著,兩人跟大夥兒領了行李。海關官員好像對白種人特別好奇,他 們像挖寶似的把每件行李都翻個不亦樂乎。威利兩口子雖然給折騰了許久,但總算順利 過了關,緊繃著的神經方才鬆弛下來。 接機室外面擠滿了伸長脖子蹺起腳尖的人群,鬧哄哄的,好幾個酒店接待員高舉著 寫上人名的紙板在揮動著。 一個男人拎著寫上「威利·蕭」的紙板走上來,禮貌地伸出手,說:「威利·蕭先 生,請跟我往這邊走。」 威利陡然地愣住,他警覺到有好些銳利的目光,正在暗裡觀察著他的反應。蘇絲微 笑著向對方說:「你要接的威利可能還在後面不曾出來,別把我們送錯了酒店。」她拉 拉威利的夾袖,「親愛的,他們好像需要你幫點忙。」邊說邊趕上去拍拍老太婆,「讓 阿當給你推一把好了,你們的行李太重了一點。」 「謝謝你,屈臣先生。」老太婆對威利展現出一個微笑。 威利領著她們往機場外面擠出去。他回頭一望,見到剛才那個人又在故意錯認另一 個威利·蕭。顯然那些躲在暗裡監視著的銳利目光,仍然在研判著每一個可疑人物的反 應。 他想,安全過關之後,可以發出第一個聯絡訊號了。 北京公安部副部長王家建正和華盛頓越洋通電話:「華萊士先生,我們送到華盛頓 的護照號碼,可找到新線索?」 「我們正逐一審查,還不曾有甚麼發現。」華萊士答。 「你們的部長就要起程了,威利·蕭總會比他早到,這傢伙現在應該在我這兒了, 不想我們這幾個世界最大的情治機構,竟然奈何不了他。」副部長的說話聽來像個面臨 出局的網球手。 「我不認為這表示阿里曼現在就打了勝仗,決戰還未曾開始哩。」華萊士說。 「我不管阿里曼是勝是敗,我只管富蘭克林來訪問的安全。」王家建說,「我們這 裡今天已經是十二月一日了,他上飛機之前,我們能逮住威利的希望實在渺茫。請你知 會他,他不能夠出席所有的公眾場合了,叫他的副手準備代他出場吧。華萊士先生,我 們必須執行這項緊急的安全措施。」 「我同意。要是富蘭克林這一回出國有甚麼閃失,整個中央情報局可算是栽倒在阿 里曼手裡。因為,保護富蘭克林的安全,等於保護美國的安全。我會說服他的,這是我 的責任。」華萊士轉一個話題,「關於你們送過來的護照號碼,可能有問題的,已經篩 選出來正分別深入調查,希望會有正面的效果。」 「似乎這已經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王家建說。 波斯灣某國總理把手上的雪茄煙灰輕彈一下,讓它夾在兩隻手指中間閒著,顯得心 情有點閒適。他問情報部長:「阿里曼,你那齣戲應該演到高潮了,告訴我一點劇情的 進展,我等著拍掌哩。」 「再過兩天,美國商務部長和他的團員就會登上軍部的專機起程。我們的『皇帝』 已經到了北京,雖然不曉得他用甚麼身份混進去,但他已經和我方人員聯絡上,明天將 會接觸。香港的『皇后』身份背景亦已經調查清楚,他最近雖然躲起來,不過他執行任 務的時候,絕對會在我們監視之中,他現在只不過是白躲。我們的日本朋友保證『將軍 』會及時把他消滅,以日本人的行事效率來評估,我絲毫都不懷疑這點。」 「美國人的反應一如你所料嗎?」 「美國人跟小孩子差不多一樣天真,他們把全部精力都花在追尋殺手威利·蕭身上 ,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弱點所在。他們已經決定不讓商業部長出席公開場合,把我們的目 標包在鐵桶裡面,作為唯一應付威利·蕭暗殺的方法。」情報部長稍停一下,看到了總 理突然瞪大的眼睛,然後才繼續說:「現在是把『皇帝』送出去的時候了,美國人吞下 這口餌之後,會高興得把緊繃的警覺性都鬆懈下來,『皇后』完成任務就容易多了。等 到『將軍』把殘局收拾好,整個『天誅行動』這就完滿結束。」 「阿里曼,」總理瞅著他的情報部長說:「這回我們真的需要真神安拉特別眷顧了 。」 ***** 一架空軍運輸機從華盛頓起飛之後不久,機艙裡面的人就圍坐起來舉行會議。商務 部長富蘭克林一面用紙巾擤鼻子,一面和團員討論和中國人會談的細則,他說話的樣子 看來有點吃力。 富蘭克林把一顆藥丸送進口裡,用白開水往喉頭一灌,然後用一隻手支著下巴說: 「現在輪到你了,華萊士先生,請說說你們保安工作目前的情況。」 「情況就是,到現時為止,還沒有更新的進展。我們毫不懷疑威利·蕭正躲在北京 ,或者正躲在某一個角落,一有機會就立刻把你幹掉。所以,除了加強各項保安措施之 外,我們不會讓你出席公眾場合的。」 「這是甚麼意思?」部長問。 「這即是說,所有在中國的公開儀式,全部取消公眾人士的參與。在香港的會議, 演講和宴會,請你改派副手代表。」 「這不可能,我必須親自向亞洲地區的美國商會,解釋美國對華貿易的政策。」部 長在抗議。 「富蘭克林先生,請你注意,這是中美兩國保安部門的共同協議,我個人完全理解 你的立場,可是我幫不上忙。」華萊士趁對方還想爭辯下去的時候繼續說:「不過,我 們還有一個轉圜的機會,要是飛機著陸之前能逮住威利的話。」他給部長遞上一方紙巾 ,「快把你的傷風理好,你總不能對著中國人不停擤鼻子吧?」 商務部長謝過了一聲,然後對他的副手說:「西門,請你把我的講稿多唸幾遍,到 時可能要派你上場的。」 這個年青的黑種人點點頭。 北京威利·蕭把大衣上少許雪花輕輕拍掉,然後隨著整隊人登上旅遊車,小心地把 藍色的旅行袋擱在腳旁。蘇絲瞪了他一眼說:「阿當,今天我們只不過看看故宮博物院 ,你費這麼大的勁背著這傢伙幹嗎?」 威利回瞪她一眼,然後只顧擦著雙手取暖。他心中盤算著等會在博物院約好了的陌 生人,因此他再不理會蘇絲繼續嘀咕些甚麼。 博物院的展品實在精釆繁多,威利在參觀時候落了單是很自然的事。他對中國王器 特別感到興趣,留連的時間特別長。終於他瞥見一個背著藍色旅行袋的遊客正站在展覽 廳另一個角落。威利慢慢地踅過去,眼睛絕不放過每一件展品。那個印巴籍遊客正忙著 用鉛筆對著一塊玉璧素描,他清臞的臉頰透著一絲藝術家的氣質。 「我對漢代的玉璧最感興趣。」威利壓低聲線,望著半幅素描說話。 對方回望他一眼,然後繼續輕快地在拍紙簿上畫線條。 「因為它們帶著死亡的祕密。」威利說出第二句聯絡暗語。 對方似乎略感倦意,把肩頭的旅行袋卸在腳旁,然後專心地滑動手中的鉛筆。 威利把旅行袋放在腳邊,從身上掏出煙包,正想打個火。那人停住鉛筆向他微微搖 頭示意,用眼睛告訴他:「這是禁煙區。」 威利歉然地笑了一笑,把煙包藏回懷裡,略一彎腰挪起旅行袋就踅開去。他走出玉 器展覽廳,正要趕上大隊,五六個中國人突然冒了出來,把他團團圍住,其中一個把證 章一揚,輕聲地對他說:「威利·蕭先生,你被捕了。」 幾輛毫不顯眼的汽車迅速地駛到後門,把一干人悄悄地帶走。 威利對公安部負責偵訊的官員說:「我已經反反覆覆地回答過你們的老問題好幾遍 了,一個遊客在公眾場所不小心拿錯了別人的旅行袋算不上罪行,更何況裡面全沒有違 禁品。我堅持你們立即通知美國大使館,他們會保護受到非法禁錮的美國公民。」掉了 包的旅行袋裡竟然沒有他期待著的武器,這連威利也感到奇怪。 「威利·蕭先生,是那一個人指使你到北京來的?你此行的任務是甚麼?」公安部 官員不慍不火地問。 「我是美國公民阿當·屈臣,我要見美國大使館的人員。我會投訴你們非法拘禁美 國公民。」 「放老實點,蕭先生,你此行的任務是甚麼?我們曉得你並非帶著未婚妻到處跑那 一類人。」 「我叫阿當·屈臣,你們不已經把我的護照看個夠了嗎?」 偵訊官員在威利面前攤開一份文件,「要是你真是護照上的阿當·屈臣,」官員瞪 著他說:「那麼你已經死了三年了。一九九零年三月十二日,阿當·屈臣在三藩市死於 車禍。這是你的大使館送來的資料,你要不要我告訴你,你那本冒用的護照的破綻所在 ?蕭先生?美國大使館的人員在你被捕之前兩小時,早已經在這裡恭候你了。我們有充 份的證據,掌握到蘇絲小姐在英國的犯罪紀錄。威利·蕭先生,別把我們當傻瓜般地大 嚷,請放老實點。假如你堅持的話,你們大使館的人員隨時可以進來,看看你笨頭笨腦 說謊的樣子。」 威利木然了一會,然後換過一付腔調,「即使你剛才指控的完全屬實,請告訴我, 除了使用失效護照之外,我還犯上了甚麼罪名?呃?」說到這裡,威利簡直是在微笑。 ***** 運輸機已經飛越日本,直航香港。華萊士望望腕錶,他想:看來阿里曼已經勝了第 一個回合,他畢竟已經把美國的手腳制住。至於第二回合,好像不見得有甚麼讓他感到 樂觀的跡象。這時,一個機組人員把電話遞給他:「是北京中國公安部打過來的。」 「華萊士先生,我們把他逮住了。」王家建說,「就憑監聽巴基斯坦大使館的電話 。華盛頓剛送過來的資料確證他就是威利·蕭。」副部長向對方講述案情大概之後繼續 說,「不過,那個武官我們踫不得,何況他身上毫無把柄。至於那個傢伙,除了使用假 護照之外,我們在他身上也挖不出甚麼罪嫌。大概我們的人現身早了一點,所以甚麼證 據都不曾搜出來。」 「別低估自己的成就,起碼我們已經把阿里曼打翻在地上。」華萊士說,「再過幾 天我到北京後,會揪著那傢伙,把『天誅行動』弄個一清二楚。副部長先生,你同意解 除特別戒備,讓富蘭克林出席公開場合嗎?」 「同意。這正是我打電話給你的原因。我就通知我國的有關部門,以便他們重新安 排準備。」 華萊士掛了線之後,立刻走去告訴正在咳嗽的富蘭克林:「部長先生,你可以恢復 自由行動了。」 香港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五日星期日美國商務部長在香港的活動成為不大不小的新聞 ,一般對政治冷感的市民,留意這個代表團帶來的具體意義的不多,也不曉得它藏在背 後複雜錯綜的內情。至於知道內情還在繼續發展的人,就簡直太少了。 馬雪熊把領帶結好,穿上整齊的西服和大衣,拎起公文箱,像個連星期天都不放過 的推銷員般走出去。 ***** 五洲大酒店,門外有六七個警員在戒備,馬路旁停著一輛警車。美國部長今晚的演 講會和宴會將在這裡舉行,保安程序正常地運作。政治部的人員在會場和餐廳徹查過幾 遍,酒店僱員都受到調查和監視,確定完全沒有可疑的人物潛藏。附近的商業大廈在假 日裡失卻平時的擠鬧,但外圍警戒的警員仍不時在巡視。 MI5的負責人伍德坐在汽車後座,吩咐司機多繞兩個圈。他對旁邊的華萊士說:「 這三重的保安設置,你都看過了,覺得有問題嗎?」 華萊士搖搖頭,表示沒有問題,他相當滿意。 伍德提出他心裡的疑問:「華萊士,難道你對威利在北京突然輕易落網,一點也不 感到有可疑的地方嗎?」 「可疑?我高興還來不及哩。」華萊士說。 「中國人從電話監聽中獲得線索,為甚麼卻找不到半點『天誅行動』的證據?雖然 逮住了威利,但他除了未婚妻之外,甚麼傢伙都沒帶進來,他們總不能因為他可疑,就 控告他走來中國殺人吧?」 「伍德,你到底想說些甚麼?」華萊士問。 「我也不知道有甚麼好說的,不過,阿里曼搞的『天誅行動』就如此這般草草收場 ,未免太不合情理。」 「我們今回打敗了他,花費的人力物力還算小嗎?我不同意草草收場這個說法,這 實在是一場歷時數月大戰的結果。」 「等你們的部長完成任務,回到家裡才作結論吧。他平安離開香港,我才會好好喘 口氣。」 華萊士向車外的商業大廈望望,全都是密封式的建築物。他說:「反正時間尚早, 我們到酒店裡面先喝一杯舒口氣吧。」 ***** 馬雪熊望望五洲酒店的大門,十多枝旗杆頂上正旗幟飄揚,氣派顯得北平日更盛。 他挽著公文箱,轉過身來,正想踏進酒店對面的商業大廈,不料兩個警察從大門邊現身 出來攔住。 「先生,你有特別的理由要進去嗎?」一個警員問。 馬雪熊一面往身上掏證件一面說:「我在二十樓港灣保險公司工作,」他向對方遞 過一張工作證,「習慣了星期天回公司處理一些業務。要看看嗎?」他把公文箱打開, 展示裡面的文件。 兩個警員先後瞥了一瞥證件和公文箱,然後擺擺手,讓他走進去。 馬雪熊從升降機出來,經過港灣保險公司,打開走火樓梯的門往下跑。他從十七樓 現身出來,分別跟正作例行巡視的保安員,以及幾個加班職員揚手微笑,隨即踏進升降 機,他真正要去的是六樓。 長長的走廊盡頭是一間律師事務所,它像絕大多數其他的商業機構一般,星期天就 沒半個人影。馬雪熊把大衣掛在手肘,像掏鑰匙般把一根鋼片從褲袋掏出來,插進門鎖 ,輕輕扭動幾下,便推門進去。他挑了一間辦公室,走到窗前揭開緊閉的百葉簾向外一 望,五洲酒店氣派豪華的大門正好就在眼前。他脫下外衣,擱在辦公椅背,戴上薄薄的 膠手套,把剛才踫過的地方揩抹一遍,抹掉可能留下的指紋,然後才坐下來,打開他的 公文箱。 ***** 美國駐港總領事的官邸座落在南部灣區,富蘭克林留港期間就成為總領事的貴賓, 被接待在這座豪宅裡面。 「西門,」富蘭克林一陣劇烈咳漱,漲紅著臉喘了一回氣,方才接著說下去,「看 來明天飛到北京,中國人一定會看著我不停地擤鼻。昨天開的幾個會簡直把我累垮了, 趁著現在還有點時間,請把我今晚的演講詞濃縮一下。」他總算把領帶結好,準備穿上 外衣。 「我勸你今晚省點兒氣力,留著用來應付中國人吧。」總領事站起身來,向富蘭克 林建議說:「沒有人希望你在談判期間病倒,多點休息把感冒先養好,今晚的活動就讓 西門代你出席好了。」 「這恐怕不大妥當。」富蘭克林又是一陣咳漱,「西門,請你把醫生請過來,到底 我的健康情況是否還撐得住,我要問問他的意見。」 ***** 馬雪熊用橡膠吸盤牢牢地吸住玻璃窗的右下角,扭動金剛鑽切刀的軸心,玻璃上立 刻裂出一個五吋的圓周,他輕輕一拉,吸盤便把一塊圓形的玻璃吸出來。 他把槍械組件逐一從公文箱取出,槍管,機匣,扳機,槍托,瞄準鏡,滅音器,有 條不紊地裝嵌上去,直到它成為一枝構造簡單,功能完整的來福槍。他把槍管從圓洞中 伸出窗外,從瞄準鏡中瞄向五洲酒店的大門,光波折射把三四百公尺外的景物扯到他的 眼前。一對男女正踏上台階,他從瞄準鏡中盯著這女人的臉頰,十字線正落在她的耳旁 ,他幾乎看見這女人過濃的脂粉。他把十字線移向男人的後腦,就在目標走進大門前扣 動扳機;還不曾上彈的槍膛響起拍的一聲,他估計已經在短短幾秒的瞄準時間中把目標 射中。 馬雪熊打開細小的冷藏罐,用鑷子把五顆特製的子彈上膛,看看手錶,四時四十五 分。他閉上眼睛,整個人斜挨在辦公椅上歇著,他想,這會是一宗毫無跡象的槍擊事件 ,在他發射槍彈後的兩小時內,沒有人會察覺到槍擊曾經發生。這寶貴的兩小時足夠他 安全離開現場,再隱蔽起來。他很容易想像得出幹掉一個美國部長,惹來的麻煩遠比搗 翻了馬蜂窩要多,中央情報局會發狂地找人算賬。再加上那兩個動機不明的跟蹤者,由 現在起,隨時會變成一對勾魂使者。但是真神安拉賦予他誅滅必須受罰的人的使命,這 使他感到義無反顧,正如一個將軍指使士兵一般,圓滿地完成任務才是自己應盡的天職 。這是安拉派給他的第一個任務,他絕不能出錯。 ***** 就在馬雪熊快要發射他的來福槍的時候,北京的對外經貿部,外交部以及公安部等 幾個有關部門的主要官員,在副總理的主持下,正在舉行一個聯席會議。王家建向各人 作報告說:「看來美國人提供關於『天誅行動』的情報,具體上是真確的。我方根據電 話監聽,終於捕獲威利·蕭這美國殺手,消除了富蘭克林訪華的安全威脅。明天他就會 從香港起飛到北京來,一切活動程序都可以按照原定的安排進行。美國要求引渡威利· 蕭,為了維護我國司法自主權,我國已經加以拒絕。現在剩下來的問題是,我們要把威 利·蕭如何處理。」 副總理用他那特有的溫文腔調說:「根據法政部門的意見,我們掌握住的證據,只 能夠控告他使用假護照的罪名。這個人留在我國任何一處都是個麻煩,等富蘭克林一走 ,我們就判他一兩年的徒刑,立即驅逐出境,讓中情局跟他算賬好了。我們只關心富蘭 克林到訪能否得到美滿的成果,其他都是次要。家建同志,富蘭克林來訪的保安工作可 還有問題?」 王家建沉思了一會,然後說:「我同意美國人的觀點,他的安全威脅已經解除。我 保證他飛進來之後,每一分鐘都會安全。」 ***** 北京這個聯席會議開始之前幾小時,美國中央情報局長在電話裡說:「我相信你的 心情跟台拉維夫的天氣一樣的好,讓我再謝你一次,你送來的情報,化解了國際政治上 一個極大的危機。我們破獲了『天誅行動』,把阿里曼一腳踢翻,只要富蘭克林跟中國 談得攏,這海灣惡徒以後就別想有好過的日子,更談不到再向鄰國耀武揚威了。」 以色列的情報主管愉快地接受對方的謝意,他說:「戴維斯,你們可有從威利的身 上搞到些甚麼情報?尤是和中東有關的,這類東西我都感到興趣。」 戴維斯對猶太人說:「中國人逮住他的時候,甚麼證據也搜不出來,這傢伙只管閉 著嘴巴不說話,就能把所有的關係都推得一乾二淨,他甚至說這輩子才頭一回聽見『天 誅行動』。我的遠東主管明天就會跟富蘭克林飛北京,看看可有辦法從他身上搞出一點 甚麼來。」 「別期望太高,你這回打敗了阿里曼已經是很大的成就了,好好地跟你的人開枝香 檳吧。」猶太人說。 美國和以色列兩個情報首腦高談已經被擊敗了的阿里曼,這時顯然絲毫沒有失敗的 感覺,他甚至覺得成功正越來越接近,因此他和總理對話的時候,心情既激動又興奮。 他望望腕錶說:「還有不到三個小時,那個美國部長就要發表他最後一次演講了。他不 但永遠都到不了中國,甚至不能活著渡過今晚。我對香港的『皇后』深感歉意,希望他 在安拉跟前得到安息。」 「阿里曼,」總理說,「我們還有漫長的幾小時好等的,現在每一分鐘我都覺得實 在難過。」 ***** 冬季的陽光很早就開始消失,香港這個大城市五點多鐘就到處亮燈。馬雪熊從百葉 簾的罅隙望出去,幾個看來是商會頭頭的美國人從酒店走出大門,站在台階上,猜想是 準備迎接富蘭克林的蒞臨。大門一帶散佈著不少的保安人員,正在向四周張望。馬雪熊 向台階上瞄準,一個個的人頭在鏡中晃來晃去,實在不容易捕捉住。他把呼吸盡力放緩 ,腦海中竭力勾畫出富蘭克林臉部的輪廓,他必須在極有限的三兩分鐘內找出目標,瞄 準,找尋暴露點,立即射出致命的一槍。 他看見車隊開始從馬路駛過來,開路的是兩輛警察電單車,跟著的有三輛黑色大房 車,其中一輛前面有面美國旗。馬雪熊把右手食指緊貼在扳機上,專注著有美國旗的車 輛在酒店大門停下來,幾個保安人員立即圍上去,簇擁著剛下車的富蘭克林。攝影機的 閃光不停地閃動,直到幾個主人走上前迎迓的時候,他才看見唯一的一個黑種人禮貌地 和眾人握手。他立刻朝著富蘭克林瞄準,但目標總被左右晃動的人遮來擋去,每次暴露 出來的時間不到一秒。他耐心地把槍管慢慢移動,瞄準鏡的十字線緊緊地追貼。富蘭克 林好像對現場的記者發表了幾句話,然後轉身踏上台階,好幾個人仍然緊貼著他。馬雪 熊完全沒有扣扳機的機會。他想,這一回完了。 就在富蘭克林將要踏上最後一級台階,走進酒店的時候,他好像聽到了些甚麼說話 ,突然回過身來,向台階下的人揮揮手,臉上展示出黑種人經典式的笑容,他整個上身 暴露了出來。 馬雪熊看見十字線對準富蘭克林的紅領帶,他停住呼吸,扣動扳機,來福槍發出一 聲悶響。 他清楚看見富蘭克林正回身跨步,突然整個人仆倒。當幾個身旁的保安人員把他攙 扶起來的時候,富蘭克林揉揉胸口,搖搖頭表示不礙事,隨即聯群走進酒店。 馬雪熊內心從緊張中恢復寧靜,像個網球員剛發出一記險球奠定了勝局,絲毫沒有 對失敗者產生同情或歉疚。他收拾好公文箱,穿好外衣,脫去手套,把大衣搭在肘上, 閉上眼睛,嘴裡唸著「安拉眷顧。」隨即像個剛下班的職員般,推開門走出律師事務所 。 他沿著長廊走向升降機,突然身後面響起腳步聲,令他陡然一驚。是另一個加班職 員?抑或是跟蹤而來的外國人?他都想及早把對方甩掉。他趕上幾步猛按升降機的按鈕 ,只一架仍在使用,但卻停在二十一樓。後面跟著的人已經出現,馬雪熊一望,並不是 他想像中的外國人,他立即向對方展露個禮貌的笑容。升降機門這時候剛好打開,馬雪 熊遲疑了一陣便跟了進去。另外兩個男人先後趕上這架升降機,正當機門關上一半的時 候,馬雪熊突然閃身走了出來,他寧願被視為行動不正常,也不想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脅 。 他望著顯示燈號,升降機在四樓被按停,是有人要進去?抑或有人要出來?他覺得 兩者分別的意義很大。唯一能夠證明的方法只有一個,他走到走火樓梯。要是對方衝著 他而來,這個時候應該從這裡上來了。果然,他聽到了下面輕輕的腳步聲,他的懷疑顯 然並非過慮。 馬雪熊不曉得要對付他的人是誰,但必然是剛才三個人中之一;也不曉得對方用甚 麼武器,但必然足夠用來幹掉自己。他的來福槍在這種情況下根本毫無作用,即時反應 是往上跑,這樣他才有脫身機會。他聽到對手顯然走進了六樓搜索,毫無疑問會逐層搜 上來。他必須盡快脫離,使用升降機實在太不明智,走火樓梯是唯一外逃的捷徑,他立 刻從八樓沿樓梯狂衝而下,推開安全門,走出街外。 兩個警員正朝他踱過來,其中一個在他跟前停住,指指他的公文箱說:「你今天可 賺夠了加班費?」警員開了小玩笑,便和同僚踱了開去。 馬雪熊一望五洲酒店的大門,人們如常進出,保安人員繼續戒備,沒有人發覺部長 曾經被槍擊。他穿上大衣,拎著公文箱,在滿街輝煌聖誕燈飾照耀下,穿插在行人當中 ,把所有的危險都甩在後面,走向地鐵站。 「丹麥公主號」已經進了港,明天晚上就會載他到斯里蘭卡,另一艘船再送他登陸 阿拉伯,中央情報局的人,即使做夢也猜不到他會躲到巴勒斯坦。那裡雖然比較貧瘠, 但卻使人感到更加接近安拉。 人們在他身旁不停流動,只有一個例外,這人身上的大衣扣得緊緊的,雙手插在口 袋裡,臂彎夾著報紙,靠在路旁瞪著他走近。即使他看來不像外國人,馬雪熊今天也絕 不減低半點警覺性。唯一困擾他的,是不曉得那一個,也不曉得有多少個人要幹掉自己 。眼前躲避已經難以解決問題,他索性主動試探。他繼續走向前面的地鐵站。 就在他正從對方身邊擦過的時候,這個本來一直呆站著的人,左手已經把報紙擋在 陶前,右手藏在報紙後向目標射出颼的一槍。他佔了以逸待勞的大優勢,裝上滅音器的 手槍,出其不意地近距離射出,沒有人可以躲得過死亡。 馬雪熊清楚地看見對方的眸子在閃動,他立刻曉得對方就要扣扳機,他用遠比對方 所能想像的速度閃過一旁,子彈拍的從大衣肩角穿過。第二發子彈射出時,馬雪熊已經 閃到對方後面,只見完全打偏了的彈頭在地面撞出一陣火花。那人絕想不到目標人物會 作出如此敏捷的反應,當他知道必須拚力再度扣扳機時,雙手已經給制住,整個人被緊 緊擁抱著,無法掙扎開來;他的右手在受壓下好像已經屬於別人,漸漸不受自己控制。 他聽到再一次颼的一聲,腹部好一陣劇痛,他的子彈射中的竟然是他自己。 ***** 五洲大酒店的會議中心坐滿了的,幾乎全是美國人。大會主席在解釋商務部長因為 突然身體不適,改派部長助理代表出席。西門·劉易士聽到主席介紹自己時站起身來向 會眾行了個禮,然後在掌聲中走向講台,掏出演講詞,強忍著胸部突如其來的抽搐,認 真地宣示美國的政治立場和對華貿易政策。 「我國政府堅持人權問題,是影響中美貿易的一個重要因素。」西門·劉易士讀到 這句時,聲線越來越微弱,一陣苦澀的杏仁味從喉頭直湧而出。他停頓了整整一分鐘, 才能勉強唸下去。 坐在會場一角的華萊士把旁邊的伍德拉起身來,往講台走去。他細聲地跟伍德說: 「他剛才在大門口不小心滑了一跤。我發誓,他只不過滑了一跤而已。」話還不曾說完 ,便衝上講台。 西門·劉易士覺得上下顎逐漸僵化,舌頭失控,苦澀的杏仁味濃極了,突然眼前一 黑,身體發軟,整個人倒在剛趕上來的華萊士的懷抱中。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丹麥公主】 馬雪熊一進了門,便立刻轉身上鎖,好像要把自己關在靜悄悄的墳墓裡。 他半躺在沙發上,把領帶扯脫,盡情地呼吸,用來補償整日的緊張和疲勞。 短短只一個小時之內,他經歷了暗殺別人,以及被別人暗殺的刺激。 他還有重要的事情,就是聽聽電話留言的錄音。 「抱歉明天的行程必須延遲幾天,『丹麥公主』的鍋爐出了點問題,等她修好了再 聯絡你。」錄音說。 馬雪熊肚裡大罵輪船趕不上時代,事事都慢吞吞的,修修鍋爐就要花好幾天,要命 的是他正要趕著離開。天衣無縫的程序出了小岔,真見鬼! 由紀子好幾天不曾來電話,聽不到她的嗔罵,今晚倒令他感到寂寞。他想,即使是 個一向甘於寂寞的人,原來有時也難以忍受寂寞。他可以對暗殺別人保持絕對的緘默。 但是,別人暗殺他,他強烈地需要一個人,靜靜聽他的傾訴。今晚,他需要由紀子在身 旁。 他等待手提電話響起,雖然他不會愚蠢得用它來通話,但是,最低限度他可以聽到 她嗔罵的聲音。 他等了半晚,手提電話始終不曾響。他就倒睡在沙發上。 波斯灣某國情報部長神情肅穆地走進總理辦公室,總理用早巳倦得發紅的眼睛瞪著 他說:「阿里曼,把所有的壞消息都說出來吧,反正我已經作好心理準備了。這幾年來 ,最壞的消息我都承受過了。」 情報部長默默地坐下來,不言不語地縐著眉,好一會才說話:「美國商業部長今早 到了北京,和中國政府協商兩國關係。預料波斯灣禁運會是主要的討論問題之一,我國 軍事和經濟利益,將嚴重受到影響。」他歇了一歇,深深地吸一口氣,才繼續說:「我 要向你報告,『天誅行動』執行失敗。」 總理默然地咬著唇,並不作聲。 阿里曼繼續說下去,「真神教的殺手錯認了目標,他不知道富蘭克林突然不適,臨 時換了另一個黑人上場演講。現時的消息還很混亂,因為被殺的人不是死於槍擊,而是 死於中毒。」 「甚麼?」總理愕然地問。 「是中毒。」阿里曼肯定地說:「我們仍然未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不過肯定是『 皇后』執行任務的結果。這人竟然還逃過一組日本殺手的伏擊,躲得無影無蹤。」 「美國人有甚麼反應?」總理關切地問。 「美國人損失了一個部長助理,跟損失了部長一樣憤怒。他們雖然知道是我們弄的 手腳,但是苦無證據,所以不曾公佈發生了謀殺案,只把部長助理的死亡作低調處理。 但是中央情報局的人已經像蜜蜂般湧到香港,準備查個清清楚楚。」 「美國人和猶太人一個性子,從來就不肯讓別人佔便宜的,他們在外頭吃了這個大 虧,豈肯罷休?真神教的人要是給他們逮住,我們的麻煩恐怕沒完沒了。」總理說。 「剛才我已經跟唵姆教通過電話,他們保證立刻再派專人,到香港完成合約。我對 他們的保證有足夠信心。」 「要是你能夠客觀一點的話,阿里曼,你就會比我更加擔心。試想想,真神教的人 幹掉了一個美國官員,居然令中情局亂了手腳,至今仍未知道發生了怎麼一回事。他能 輕易逃離現場,突破日本人的伏擊,躲得毫無影蹤,即使再派一隊軍隊去也起不了作用 。醒醒吧阿里曼,把你在香港的人都撤回來,我們躲得越遠越好。」 「我的『天誅行動』不能讓它完全失敗。事實上它一直都執行得很順利。要是富蘭 克林的健康不是臨時出了問題,他今天就到不了北京。如今種下了禍根,必須及早拔除 ,以免後患。請給我一點時間。」阿里曼說。 「時間?也許這是我唯一能答應給你的了。阿里曼,你是清楚的,除了時間之外, 現在我還有甚麼呢?」 ***** 「你猜得沒錯,」華萊士把一塊肉送進口裡,咀嚼好一會,然後繼續說,「威利那 傢伙果然是個餌。阿里曼用他來轉移我們的注意力,他設計好在香港幹掉富蘭克林,不 是在北京。幸好富蘭克林臨場缺席,西門就遭了殃。伍德,除了放槍的現場外,你們還 查出些甚麼?」他接著灌了一口餐酒。 「我們正調查星期天進入那幢大廈的每一個人。現場除了切開的一塊玻璃和它的破 洞之外,槍手下留半點線索。估計他使用效能極佳的來福槍,三百多米的遠距離,要在 兩三分鐘內,在人堆中瞄準目標,一槍命中,這樣特出的射擊技巧,全亞洲找不出幾個 人,這是唯一的線索。」伍德說。 「還有一些值得追查的,解剖結果顯示,我們懷疑西門中的毒是皮膚滲入了氰化物 ,這種古怪的彈頭真是一項刁鑽的發明,毫無痕跡可以追尋,槍手射中目標後大可不慌 不忙地離開現場,比六三年德克薩斯的鮑華斯高明得多了。起碼甘迺迪一中槍,鮑華斯 立刻就給逮住;而西門死了兩天,我們還在瞎猜一通。這明明是阿里曼做的手腳,偏偏 他看來就清白得跟白紙一樣。我們一直像群猴子般讓他耍,如果找不到槍手,中情局算 是給他一腿踢翻了。我們的人正對每一個祕密組織,恐怖份子,黑社會作深入調查,收 買線報,即使躲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挖出來。」 「華萊士,看你的樣子也實在累夠了,喝口酒吧。」伍德說。 ***** 總督察何常翻著卷宗,看了好半天,心中總是想不出一個究竟。一個日本遊客腹部 中槍,倒臥在街頭,他的右手沾滿火藥發射過的痕跡,開槍的顯然是他自己。自殺?走 火?兩種解釋都不合情理。他為甚麼在香港帶槍?這十分罕見,在香港,即使黑社會也 只動刀不動槍,除非涉及嚴重刑案。傷者在醫院還未能接受調查。日本人,又一個日本 人,會不會又是和唵姆教有關連的?這需要查一查。名單,經日本出人境的名單,這也 需要查一查。 美國部長助理演講中暴斃,案子還不曾分類,政治部的人就趕過來接辦,他們緊張 個甚麼?乾脆,少煩心! 馬小意的案子絲毫沒有進展,真神教真的如此厲害? 吉田久的案子一樣在膠著狀態,涉嫌人物名單上的人沒有再度入境,這合理,並非 每一個人都要經常來香港的。否則,也要查他一查。 何常想了一會,毫無頭緒,繼續翻他的卷宗。 日本唵姆教總部保安相向剛走進來的由紀子伸手示意,請她在辦公桌前坐下。 「由紀子小姐,」他今天特別稱呼她小姐,「高層已經研究過你新寫上來的報告了 ,」他望一望由紀子睜得老大的眼睛,然後繼續說:「大致上沒有問題。」 由紀子心裡滿不是昧兒,對方言外之意,顯然還是有些問題,糟糕。 「高層很滿意你的工作表現,不過,顧慮還是有的。由於你的任務越來越重要,無 論對教主的效忠,以及保密問題都必須放到第一位。我們雖然不反對你私人的生活方式 ,但是,如果牽涉到叛教的危險,這就是另一回事了。」保安相說話的表情倒是夠嚴肅 的。 「我在報告裡已經再三保證我對教主的忠誠,即使在國外,也一直恪守教規。」由 紀子懇切地為自己辯護。 「我們擔心的,是你跟那個真神教徒萬一纏上了,那麼你知道的事情,隨時都可以 變成免費送給他的禮物。」 「他只不過是個臨時的男人,是個愛情遊戲的伴侶,我絕對不會纏上他,不會向他 洩密,不會為他觸犯教規,更不會跟他叛逃。」由紀子咬著唇說。 「你應該早就在報告上作出這樣的保證。」 「我現在起誓,這是我永遠的保證。」由紀子認真地說。 保安相頓時寬了懷,笑容滿臉地站起來握住由紀子雙手,「你不但能幹,而且理智 ,是個難得的人材,我保證你和你老爸都會一直過著幸福愉快的日子。小心聽著,教主 今天交託你一件重要的任務,要你到香港走一遭。」 「香港?」香港真是個美妙的地方,由紀子竭力抑制住心中的興奮。 「是的,是香港。教主答應了執行一樁國際性的合約,我們派出去的一隊精英失了 手,必須盡速趕派另一個人去整補,務必完成任務。你等會就得出發,到了香港,課長 會盡力支援你們。」保安相遞給她一疊檔案,「你先研究一下資料,外面的人會替你打 點行裝。」 由紀子打開檔案一看,臉色陡然大變,眼前的紀錄和照片越看越模糊,她頓時失卻 了時間感,胡亂地把檔案翻完最後一頁,才放回桌上。她實在無法忍住眼眸中的淚珠, 哽咽著問:「這這,這為甚麼是他?」 「你這樣問,正好證明你剛才的誓言的可信性。」保安相說話的神情顯得客觀而平 和。「你顯然仍然對他所知不多,即使你和他有著極親密的關係。兩天前,他奉命刺殺 了一個美國官員,我教早就向某國承擔了特別任務,派出小組,等他行事之後立即把他 處決,避免產生國際糾紛。由紀子,我教簽訂了一個國際合約,他正是我們的目標,一 個必須消滅的目標,這就是你要的答案了,夠清楚嗎?」 由紀子顯然還有非問不可的問題:「那為甚麼是我?」她噙著淚問。 「這人行事之後,竟然避開了包圍,又躲過了伏擊,我們一個組員更受了槍傷,至 今仍躺在醫院動彈不得。他一躲就躲得無影無蹤,如果我們不能盡早完成任務,後果如 何嚴重真的很難想像了。如今全世界恐怕只有你才能夠最快挖他出來,因此派你去香港 主持消滅他的工作,是今早高層的決定。」保安相十分了解由紀子當前的心境,他安慰 她說:「矛盾?為難?是不是?這種心理正常,畢竟你起碼曾經說過愛他,無論真心抑 或假意。不過現在正是證明你對教主盡忠的時候,證明他只不過是個愛情遊戲的玩伴, 證明你的誓言永遠可信的最好機會。由紀子,你只不過是去處決一個死人,一個死定了 的人,他最大不了也只能多活幾天而已。整個中央情報局的人在找他,MI5在找他,香 港的特工在找他,秘密組織,黑社會都把他看作金礦,挖到了立刻發財。我們中東的朋 友,更不惜任何代價置他於死地。想想看,他能再活多久?你忍心他慘死在陌生人手上 ?你忍心他一生像老鼠般躲在溝渠裡?你忍心他給揪出來讓別人整治得七葷八素?我是 個容易受到瞞騙的胡塗蟲?輕易就相信一個女孩子的說話?若非你對他真情一片,你會 跟他上床?為他流淚?由紀子,冷靜點,理智點,這世界雖然大,但那裡有他容身的地 方?他躲無可躲的了。為了他好,你就讓他死在你給他的幸福之中吧。千萬下要讓別人 搶在先頭整治他,折磨他,剝光他的尊嚴才宰掉他。乖乖,別忙著哭,先聽聽我的,你 要是真的愛他,你就立即趕去香港,盡點心力,出點能耐,給他一個美好的了局吧。」 這個時候的由紀子只顧猛搖著頭,好像要把噩夢甩掉,眼前的景物,全被淚光擋住 ,早已看不分明了。 ***** 課長領著由紀子走出香港國際機場,登上汽車,直往酒店駛去。 「已經替你訂好了上回那間酒店,有兩個人等著要向你報告他們失手的經過。你要 是找到了目標,他兩個會跟你聯手幹掉他,他倆的身手不錯,今回這傢伙準逃不掉。」 由紀子臉上了無反應,只冷冷地掀動嘴唇,「先把人找出來再說。」她把手中的煙 屁股使勁地壓到煙灰缸裡。 ***** 馬雪熊按動手提電話的留言錄音,它響起了由紀子的聲音:「馬雄,今天我找上門 來了,它關得緊緊的,你沒有遵守諾言,讓我隨時可以走進去。是甚麼原因?我有權知 道。我仍住在上回的那間酒店,我等你三天,要是你不重視這機會,我只好回日本,永 遠把你忘記算了。」 馬雪熊從來都不曾聽過她冷得像冰的一把聲音。他提起桌上另一具電話想按號碼, 但呆了片刻,又慢慢地把聽筒放下。 由紀子和課長守在電話旁邊整整三天,馬雄一點回應也沒有。 「軟話硬話他都無動於衷,這傢伙的心腸倒也夠狠。」課長邊狂吸一口煙屁股一邊 嘀咕。 「這倒好,他會活得久些。」由紀子無聊地對著鏡子端詳,心裡暗暗地對自己說話 。 「晚飯要到下面去吃嗎?時間不早了。」課長拎起外衣在問。 「不,請給我把晚餐叫上來。」她用手整整頭髮。 課長正想走出房間,電話鈴聲突然轟地響了起來。兩個人相對呆了一會,課長點點 頭,用眼神催她去接。 由紀子拎起聽筒,深吸一口氣,一聲不響地等著,耳畔只聽到一片電話接通了的聲 音。雙方都不先說話,彼此像鬥猜對方的心意。好一會,她深深吸一口氣,終於開腔: 「馬雄?」 「你找我?」正是他。 由紀子的淚水頓時奪眶而出,哽咽了好一會才回答:「我要見你。」 馬雄沒有回應。 她向著聽筒緊催一句,「行嗎?」 靜默了半分鐘,他方才下得了決定:「那好,三十分鐘後到酒店大門等著,我派人 來接你。」他掛了線。 由紀子對課長滿臉無奈地雙手一攤,「早就跟你說過,這傢伙不會隨便現身的。他 說先派人來接,通知他們吧。」說完,逕自走進浴室裝扮準備,出來時再穿上外衣。 課長連忙撥通了隔壁房間的電話:「你兩個立即準備出動。」然後回過身來叮囑由 紀子:「記著,我們會在後面跟著。見到了他的時候,你一個人千萬別單獨出手,等我 們趕到才收拾他。這傢伙今回一定逃不了。」說完,隨手掏出一隻銀色的襟飾,別在由 紀子的衣襟上:「這讓你看來更加漂亮。」接著解釋說:「這是電子追蹤器,它保證我 絕對跟得上你,不會把你丟失。」 房間外響起兩下敲門聲,課長說:「他兩個準備好了,出發吧!」 課長隨即拉開房間門,讓由紀子先走出去。 酒店門前的車輛川流不息地進進出出,由紀子不曉得到底那一輛是來接自己的。正 在心焦四面張望的時候,一個打扮整齊的中年人從後面無聲無息地走了過來,用微笑向 她打招呼:「由紀子小姐?」他看見她點點頭,然後介紹自己:「我叫老大。小馬在等 著,請跟我上車。」他拉開一輛剛停下來的計程車的車門,讓由紀子先上,然後向司機 吩咐一聲,計程車便呼地急急開走。 由紀子好奇地望望這個她深信是馬雄的朋友的中年人,對方一本正經地端坐著,只 回她一個禮貌的微笑。她下意識地用手撫弄著身上那枚襟飾,心裡有點忐忑不安地往車 後回望一下,路上車水馬龍地好一大串,實在弄不清楚那一輛在跟著。她的腦筋正在轉 得七葷八素的時候,計程車突然戛地在路邊停住,老大輕聲說:「抱歉,我們得另換過 一輛車。」 由紀子就趁著離開的時候,把襟飾偷偷地扔到座位下面,讓計程車帶著課長一夥人 在城裡繞個不停。 「他的時間不多,」老大拉開路旁一輛奔馳的車門,招呼她坐上去,「我們得加點 勁。」話還不曾說完,他一扭方向盤,奔馳已經開得飛快,鬼叫般呼嘯著往前面直竄。 老大用高速繞了幾個圈,肯定沒有車跟蹤之後,才往碼頭區駛去。一路上,他對由 紀子不聞不問,奔馳最後停在碼頭的閘門外,老大往裡面一指,說:「你只管往前走, 他就在三號倉庫等著。」 由紀子還來不及向他搖手作別,奔馳早巳經跑得老遠。 海邊除了兩三艘輪船靜靜地在冬夜裡獸著之外,碼頭的人影不多,她在冷寂的燈光 底下,沿著倉庫走,冷風吹得她的鬢髮紛飛,血液逐漸像要在她體內沸騰,痛苦和快樂 ,幸福和死亡,好像同時一起在前面向她招手。她眼前只覺一片黑暗,又突然一片光輝 ,一個模糊的人影,漸漸在前方顯現。在暗淡的光線下,在冷寂的空氣中,越來越清晰 。她看見馬雄面向著她,慢慢地放下手裡拎著的旅行篋,然後解下身上的大衣。由紀子 霍地衝上去,緊緊地擁抱著這個令她的生命變幻不定的男人,她在閉上眼睛的時候,感 到他把大衣披在她身上,整個人頓時給包裹在一層暖和當中,把所有的寒冷全擋在外面 的世界。 彼此都沒有招呼,沒有凝視,好像世上一切的動作都會浪費寶貴的生命,生命只是 擁抱,纏綿的擁抱,用盡氣力的擁抱。 她的頭在他的肩膊揉著,企圖在冷空氣中給他一點愛的溫暖。在充滿愛情的寒夜中 ,時間受到扭曲,變得很慢很慢,一剎那都變成悠長,她好像經歷了一百年之後,終於 悠悠地醒過來,張開眼睛,回到現實的世界。她的眼睛充滿深情地凝望著他,良久,她 幽幽地問:「你要走了?」 他挪開冷峻的目光,望向岸邊,溫聲地說:「那是『丹麥公主』,她的鍋爐剛修好 ,今晚我就跟她走。」 「遠嗎?」 「很遠很遠。」 「為甚麼不是日本?」 「因為她藏不住我。」他苦笑。 「巴勒斯坦?」 他點點頭。 由紀子覺得那個荒蕪得叫人難耐的鬼地方,陡然之間變成了天堂,現在正在遠處向 她閃耀著明亮的光輝,她好像還聽到了天使在向她呼喚。那個曾經充滿激情和血腥的荒 原,缺水也缺人煙的地方,使她充滿無限憧憬,如今那兒可能會有安全,雖然只是短暫 的安全。 「帶著我,馬雄,我得跟你一起跑。讓我們永遠都在一起,永遠永遠。答應我!」 她淒切地哀求,「行嗎?」 「行嗎?」馬雄同時也正在問著自己。巴勒斯坦還有多少援手可以伸出來,幫忙掩 護,目前實在難料。幾個月前訓練營的一場戰火,輕易地就把他們暴露出來,自己能躲 得多久也成問題。「不」就是最簡單的答案。馬雄沒有作聲,他實在不忍心說出來。 由紀子不斷地哀求他,用力搖撼他,捏他,甚至咬他。 馬雄默默地忍受著,仍然毫無回應。他希望她的失望和傷心能盡快平復,他此生就 只愛著這一個女人,他愧歉在她最需要的時候,不能給她安全和快樂,現在他唯一能做 的,就是減少她的危險和痛苦。 由紀子緊摟著他,死命地強忍著痛哭聲,在他懷中猛力地,失望地嗚咽。 「你該知道,」他緩緩地撫摸她的頭髮,像撫慰著她的心靈,「從來沒有一個叛教 的人能逃得過唵姆教的追殺。沒有人,從來都沒有,你比誰都要清楚。」 她猛搖著頭。她極力地否認,因為這世界還有一樣東西叫做僥倖,雖然機會渺茫, 但事實上僥倖是存在的。 「在我後面追著的獵狗已經好一大群,你跟著我跑,只會引來更多的追殺。明白了 ?」 她仍然猛力地搖著頭,他只好細意地輕撫她的柔髮,希望理順它之後,就能把其他 苦惱都一起平順了結。 她終於抬起淚眼,全神地注視著他,告訴他一個事實:「馬雄,你逃不掉的。」她 比他知道得多,在這要緊關頭,她只能這樣來個長話短說。 「加上你就可以了嗎?」馬雄苦澀地回答,然後望望「丹麥公主」,他想:阿拉伯 和巴勒斯坦,對真神教徒來說,儘有許多容身之地。他容易潛伏,可以耐心地等,直到 先知發出召喚,情況會恢復安全。然後,他可以去日本,到天涯海角找她!他自信一定 找得到,她躲不了。遠處的幸福像游絲般在眼前閃現,真實得令他展現出一絲希望和笑 意。 「起碼我們可以在一起多活幾天,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她咬著牙說。 「你就只要求這麼一點點?你怎能這樣就感到滿足?」他緊擁著她細訴著衷心話, 「我們要的是一生一世呀。由紀子,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躲過去。當一切都安全之後, 我會出來,我會到日本找你!我永不會食言的,你該知道。」 「一生一世?」她的聲音透著無限淒滄,「我們就只有這短短的一段時間了。馬雄 ,這幾個月,幾星期,甚至幾天,已經是我們的今生今世了,我們的幸福就有這麼一點 點了。對我們來說,一點點的永恆已經足夠。相信我,馬雄,永恆就是永恆,沒有長短 之分,即使只有一點點也是相對的幸福。這個時候,不要貪婪了,不要再奢求了!馬雄 ,我們實在再奢求不起!你知道嗎?各式各樣的網羅已經越張越多,對你來說,世界上 沒有一處地方是安全的,即使是巴勒斯坦。我寧願死也不能讓他們像條狗般把你宰掉。 」 「由紀子,怎麼你變得如此悲觀?這麼軟弱?再這樣你很難會長久活下去的。」他 臨走前實在替她擔心。 「你怎麼不擔心一下你自己?你夠堅強嗎?你的冷漠呢?那裡去了?你給我回電話 的時候,我就曉得你再也把持不住往日的修為,失卻了從前那份決絕的理智,這正是我 們這一類人死亡的先兆。馬雄,讓我們莊嚴地,懷著幸福擁在一起吧,即使只有一點點 ,這總遠勝於在離別中,在屈辱中挨著悲痛死亡。馬雄,帶我一塊兒走!」 他細意地輕撫著她的額角,他有自己的信心,他有自己的計劃,他相信安拉會給他 妥善的安排,他用最大的愛去安慰她,「先回日本去,由紀子,回到唵姆教那裡。巴勒 斯坦容不下我們兩個在一起的,這只會更容易給暴露出來。」 他聽到了「丹麥公主」的汽笛再一次低鳴,回望了一眼,帶著無限歉意說:「我得 走了。」 「不,不,我不會讓你離開的,今生今世,永遠都不會!」她緊緊地纏住他,吻他 ,雙手鑽進他的胸膛,背脊,腰肢,不停地揉著,捏著,撫摸著,就像想將兩個人纏在 一起。 他張開眼睛,隱約瞥見「丹麥公主」的輪廓在等著他。眼底由紀子可愛的睫毛,臉 頰,像嬰孩般純真,她的鬢絲,在散發著生命的青春。他重新閉上眼睛,盡情地依戀這 份純真和青春,享受短暫的溫馨和幸福。他的心裡湧現出富士山和櫻花,冷空氣中好像 瀰漫著赤軍訓練營的火藥味,不,那是由紀子的髮香。他好像拎著旅行篋走出成田機場 ,看到由紀子張開手衝上來迎他。然後,他看見她的笑臉,她裸露著的肩,她裸露著的 胸和腰,美好得和她初次來香港會他時候見到的一樣。她整個身體正熱情地揉著他,使 他渾忘了四週的冷風和黑暗,渾忘了緊纏不休的殺機。 他在無比的愉悅中,突然感到一陣刺痛,一陣浪漫莫名的痛楚,從身體不知名的部 位迅速地瀰漫開來,幻化成一陣莫名的快感。他突然失去了一切的體能,虛弱地倚靠著 她。他覺得越來越疲倦,他張著逐漸擴散的瞳孔,「丹麥公主」的輪廓越加模糊了,他 不願再去巴勒斯坦這老遠的地方,整個世界都太累了。他好像看見頭頂的林梢現出一道 光芒,穿著白袍,臉上長著濃鬍的安拉隱在白光上面向他慈祥地張開雙手。安拉的咀唇 在輕輕翕動,好像在說:「你已經完成了我給你的偉大任務,回家吧!孩子!」他隱約 地看到了年老的爸媽就在安拉後面向他招手。突然巴勒斯坦的訓練營,安曼的酒店,像 電影搜畫般快速地閃過。然後由紀子突然在他家門外出現,帶著黠慧的笑容走了進來, 把髮香以及體香送進他鼻端,她晶凝的肉體帶著愛意濃得化不開來。高樓上面的窗口, 他仍然聚精會神地瞄準那個黑人,一道閃光之後,畫面好像高速地閃動了一千年,他的 身體顯得輕飄飄的越加疲累。 他最後閃現的一個念頭,就是幸福地,安安穩穩地,永遠永遠地倚在她的懷裡,好 好地安息下去。 由紀子只能把握著這最後機會,擁抱著世上最珍貴的愛情,徹底地擺脫緊纏而來的 屈辱和痛苦,了結卻一切俗世的別離和悲傷,把利刀對準自己的心窩壓過去。 她拚盡所有的氣力,緊緊地擁抱著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 ***** 總督察何常越過警察的臨時路障,在警車閃出來的紅光掩映中走進現場,一大群職 務不同的警員正分別在忙著。他的警長趕上來向他作簡報,他一面聆聽,一面望著「丹 麥公主」在寒夜中緩緩地駛離碼頭。 「長官,」警長總結完初步的案情,「這就是目前我們所知道的了。」 何常並不回話,只跨了幾步,屈著雙腿蹲下來,掀開鋪在地面上的一大張染得血紅 的白布,端視了好一會。這對男女看來如此安詳地熟睡著,好像正擁蓋著一張斑爛鮮紅 的錦被。 何常微閉著眼把染血的白布蓋上,站起身來,掏出煙包,抽出一根香煙,叼在唇邊 ,出神地凝望著逐漸駛遠了的「丹麥公主」,直到警長上前給他遞個火,才使他醒覺過 來。 「你剛才說的,發現屍體的時間是凌晨一點鐘?」何常終於排開幻覺,冷然地問他 的副手。 「對的,是星期一上午一時正。」警長答。 何常乾嗽了一聲,清清喉說:「你曉得嗎?警長,如今我總算不再迷信星期一發現 的命案特別難破這碼子事了。現在吉田久的案子終於有了眉目,想不到的是竟然會另有 收穫,我得趕緊通知政治部,我們發現了他們要找的人。你留意到嗎?看來全是窩裡反 。」最後他搔搔腦袋,皺著眉頭,「至於馬小意這一宗嘛,還是無影無蹤的,我們恐怕 得像頭格力狗般,繼續追個不停哩。」 (全書完)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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