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內容簡介 絕世天人是一個講人的故事,但這個人肯定不是平凡人,這個人可能是半人半獸的怪 人,也可能是來自外太空的星球人,更可能不是人。但筆下這個人肯定是最離奇的一 次。 絕世天人 九十年代初,寫了一大批科幻小說,差不多有一百萬字。 回想起來,真有點佩服自己當時的衝勁和毅力。現在叫我再創作這樣龐大的系列小說,肯定不可能 了。事隔十多年.很想再和讀者分享一下那段日子的心血。於是從中挑選了一些,在今年內陸續再版。 為保持原汁原味,這次再版,基本沒甚改動。只是個別轉換了書名,像這本「絕世天人」,原書是叫 「野人」。 「絕世天人」是一個講「人」的故事,當然,這個人不是平平凡凡的人。 這個人可能是半人半獸的怪人,也可能是來自外太空的星球人,更有可能根本不是人。 寫了幾十本小說,每本小說都是在寫人。但下筆寫這樣如此一個離奇怪異的「人」,大概還是第一 次。最後想做一個民意調查。看罷此書,你會—— A.珍惜做人 B.以人為恥 黎文卓 第一章 主席的話就是法律 在中國湖北省西北部,毗鄰四川省附近,有一處海拔三千米高的高山地區—— 神農架。 單從名字看,神農架已經充滿著原始神秘的色彩。 而事實上,這裡絕大部份地方都是人煙罕至的原始森林。在裡面,生存著數以 萬計的稀有動植物,是研究地球古代生態的一個天然博物館,因而被列為全國重點 的自然保護區。每年都有無數的專家來神農架考察。 然而,更吸引他們興趣的,還是這裡盛傳著一種長毛大腳的「野人」怪物…… 茫茫林海,鑲嵌著層巒疊嶂,似塊塊巨大的碧綠寶石,在陽光照耀下顯示出千 姿百態,乳白雲帶騰空起舞,如萬匹白馬奔騰,氣勢磅礡…… 「卡嚓——」孟峰按動手上一部西德名牌子相機的快門。又一個大自然動人的 美景被捕捉著。 照相機可以說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之一,它之所以偉大,是因為可以將時間停 留下來。你十八歲時拍了一張照片,照片內的你永遠都是十八歲,不會因你不斷長 大而長大。 拍照的時候你笑,相中的你就永遠展露笑顏,不會因為你現時愁容滿臉而改 變。相機可以將最美好的東西保存,同時亦可以將最醜陋的東西記下,永遠永遠的 留著。正因如此,孟峰才深深喜愛上這玩藝兒。 相機,普經為孟峰帶來無數名譽獎狀,但亦曾經為了它而差點丟掉性命。 也許,先要介紹一下孟峰這個人。 怎樣說好呢?孟峰的前半生可謂相當傳奇,那就從他的樣貌說起吧。 孟峰今年四十多歲,有接近八呎高的身材。 國字口面,兩道濃眉下是一雙充滿魅力的眼睛。 單從輪廓推想,他年青時是一個標準的美男子,必定迷倒不少女孩于。 不過,此時孟峰的臉上,除了添上幾分滄桑,幾分老態之外,還在右眼角的位 置,留下一條三吋多長的疤痕。 道道疤痕,就像相機攝下的照片:永遠保存下來。 不但在臉上,在他心底,也深深刻上這條傷痕,雖然已經過了二十年,但還沒 褪掉,此生也不會褪掉。 二十年前,孟峰風華正茂,才不過二十五歲,但在攝影界當中已經是個響噹噹 的人物。當時,他在一間國營的日報當新聞攝影記者。由於孟峰觸覺靈敏,技巧高 超,拍攝了大量水準甚高的新聞圖片,而且還連續多年在國際性的比賽當中獲得獎 項,有本權威性的外國雜誌,更將孟峰譽為中國最優秀的年青攝影師。 孟峰的新聞圖片很有個人風格。他堅持一個原則便是「真」字,他認為新聞圖 片就是要將生活最真實的一面紀錄下來。他最討厭是拍攝那些為了歌功頌德,隱瞞 事實而刻意安排的圖片。 例如有次他堅決拒絕為幾個高級幹部拍攝在街上大掃除的圖片,他覺得這幾個 幹部平時狐假虎威,不學無術,裝腔作勢,欺壓群眾,往街上勞動,只不過是為了 改善形象的虛偽行為。孟峰就是不賣他們的帳。 由於孟峰這些性格,令到不少人對他懷恨在心,一直找機會打擊報復。 機會終於來了。就是那場蟲轟烈烈,無法無天的革命浩劫。 一個晚上,孟峰在酣睡中,突然被一大群手臂纏著紅袖章的青年抓起來。 「打倒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孟峰!」 「打倒只專不紅!」 「徹底揪出隱藏在革命群眾中的黑手!」 「誓與破壞革命的敵人鬥爭到底!」 在一輪雜亂無章的口號喊聲之中,孟峰被帶到一所簡陋的建築物內,這裡裡外 外,都掛滿領袖的肖像,以及大大小小的語錄和大字報。 「你們憑甚麼抓我來這裡?」孟峰憤怒的叫道。 一個胸前繫著特大紅襟章的中年男人,提高腔調道: 「是主席,是革命群眾給我們的權,我們已經將舊的走資派政權摧毀了!」 男人說到這裡,又引起了一陣掌聲和口號呼叫聲。 孟峰認出這個男人,就是那個曾經要求孟峰為他拍攝虛假造形照片,而被孟峰 拒絕的高級幹部。 「我究竟犯了甚麼法?我要求見我的領導。」孟峰理直氣壯道。 「哈……」為首的那個中年男人發出了一陣肉麻的笑聲,道:「你的領導,他 也自身不保。」 「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 「打倒五穀不分的臭老九!」 又是一陣語無倫吹的口號。 那男人拿出一疊黑白照片,擲在一張木檯上,喝問孟峰:「這是你拍的照片 嗎?」 孟峰瞄了一眼,立時認得,這的確是自己所拍攝的照片,而且還是三天前才拍 下來的。當時他在一所中學採訪一個群眾鬥爭大會,誰知中途有兩派發生武鬥,雙 方慘烈的武鬥起來。而這一輯相片就是將當時的情形拍攝下來。 因此相片充滿慘不卒睹的血腥景象。其中有一幅是一個十來歲的學生,用一根 鐵枝插進一個手無寸鐵的老教師胸膛。 「相片是我拍的,那又怎麼樣?」孟峰說。 「誰指使你拍這些照片,你的後台老闆是誰?」 「我的職業是新聞記者,拍攝新聞照片是我的職責範圍。」孟峰針鋒相對道。 那男人冷笑道:「社會主義有這麼多好的東西你放著不拍,為甚麼偏要拍這 些?你居心何在!」 「是啊,居心何在?」 「老實交代!」旁邊的人起哄著附和,像群瘋狗狂吠。 孟峰毫無懼色,挺起胸膛道:「你們不是這些革命行動嗎?我將它拍下來難道 也錯?除非這不是真革命吧!」 那男人一征,他沒想到孟峰會如此嘴硬。扯開另一個話題道:「你還是一個裡 通外國的賣國賊。」 「荒謬!」孟峰氣得牙關格格作響。「你抵賴不了!我們是有證據的。」那男 人示意一個紅衛兵拿出一部相機來,這部相機是從孟峰的家搜出來的。 男人道:「這是帝國主義國家的產品,你為甚麼不用國貨,這不是存心賣國 嗎?」 孟峰簡直氣得出不了聲。這部相機是他在國際比賽中獲獎的獎品。事實上,也 曾經要求送給國家,但有關領導卻叫他用這部質量較好的相機,拍下更多的好作 品。用外國貨便是賣國,這可算是世界上最奇的罪名。那男人手上的相機往半空一 拋,讓它沉沉的墜在地上,然後再重重踏上兩腳。而在旁邊的人也一窩蜂的舉起鐵 枝木棍朝相機狂打亂砸。片刻,整部相機被打得爛成幾小塊。 孟峰雙眼瞪得幾乎直衝出來,而且充滿著難形容的怒火。 「你們不是人!」孟峰邊怒邊叫掄起拳頭向著那男人衝過去。 但還衝不了兩步,便被幾個大漢擒著,扭著他的雙手在背後,強按著他跪在地 上。「啪!」那個男人用力摑了孟峰一巴掌,然後整理一下蓬鬆的頭髮,道:「你 還想和無產階級專政對抗!」孟峰被摑得嘴角滲出牙血,他使勁地向著那男人噴出 一口血水。 孟峰狠狠地道:「我沒有了相機,我還有雙眼,還是可以將你們的暴行記下 來!」那男人被惹怒了。他抹了抹臉上的血水,然後從腰間抽出一柄閃亮的匕首。 「我將你的眼睛挖出來,看你以後還可以看甚麼,記錄甚麼——」那男人說 著,居然真的舉起匕首向著孟峰刺去。 孟峰下意識的將頭一歪。「刷——」的一聲,匕首在孟峰的右眼角劃出一道三 吋多長的傷口,鮮血像噴泉般湧出來。 那男人已經完全失去人性,像條瘋犬,還想衝上去再補上兩刀,幸好被旁邊兩 位較為冷靜的人拉住。孟峰被送往醫院,縫了十多針,要是偏差半點,右眼已經被 割破了。這一分,並不是結局,而是悲劇的開端,孟峰的傷口還末完全愈合,便被 押了出來公開批鬥。 「我沒有罪,我們國家是有法律的。」最初的時候,孟峰堅決不肯認罪。 批鬥他的人高舉著紅色的小書道:「主席的話便是法律。你不聽主席的話,不 按主席的話辦事,便是犯法,便是有罪!」 「打倒一切反動派。」 「誓要打倒不肯悔改的階級敵人!」 漸漸地,孟峰再沒說話,因為他發覺,他陷入了一群不是人的手上。這群人連 最基本的人性也沒有。他們冷血、無情、自相殘殺,比禽獸更不如。 經過數十次大批小鬥之後,孟峰終於被定罪判刑。 罪名是「現行反革命分于」。主要的證據是一幅照片。這幅照片是孟峰在一個 萬人鬥爭大會上拍攝下來的。照片內是一個戴著尖頂高紙帽,低頭跪在地上的「反 革命分子」受批判的情景。 本來,這樣的照片,全中國每一個記者都曾經拍攝過,根本不能構成反革命的 罪行。但很不幸,孟峰在拍攝這張照片時,照片中的人頭頂所戴的尖帽,本來寫著 「反革命分子」五個大字,但由於角度稍低,最上面第一個「反」字沒有被攝進底 片裡,因而在照片所見,便變成「革命分子」。 這無心之失,竟變成彌天大罪。那些自認最革命的人替孟峰下了兩個結論—— 第一、是替反革命分子翻案。 第二、是借機諷刺革命分子。 任何一個動機成立,都足以打成現行反革命分孑。一般的反革命分于,都會被 判七至十年勞改。但他們認為孟峰態度特別頑固惡劣,且有極強抗拒心,因此被重 判有期徒刑二十年。 這是世界法律史上最可笑的笑話,同時,也是人世間最悲哀的悲劇。 造段冤獄一且到七年前才得以平反,孟峰從監獄出來,除了失去三十磅體重 外,還失去了全部家人。他的父母在那場革命當中先後被迫害至死。而他的弟弟在 偷渡往香港途中,被邊防軍開鎗射殺,至於孟峰另外一個妹妹,則音訊杳然,生死 未知。 這幾年來,孟峰在一間民辦的雜誌社中擔任記者。由於言論激進大膽,對社會 黑暗腐敗的現象作出深刻的揭露,因此亦承受著某方面種種無形壓力。最近,孟更 破人加了一項「資產階級自由化」的帽子,被逼辭去記者的職務。 幸好與此同時,孟峰接獲一個好消息,有人查出他妹妹的下落。原來他妹妹在 二十年前的上山下鄉運動中,插隊到湖北省的神農架林區,後來還和當地人結了 婚,生了兒于。 尋找妹妹,正是孟峰這次遠赴神農架林區的主要原因。當然,他對於這個地方 的天然美景亦嚮往已久。因此孟峰也欲趁此機會拍攝一輯介紹神農架林區的照片。 「同志,時間不早,還是快趕路。否則天一黑,路就難行了。」司機老黎催促 著孟峰。 由於神農架林區位處偏遠的高山區,根本沒有仟何公共交通可以直達。孟峰只 得僱用了一輪開篷的吉甫車,沿著崎嶇的山路小徑前往林區。不過沿途的風景委實 太誘人,孟峰經常停下來拍攝,因而走了半天,遠走不到一半路程。 「再給我十五分鐘吧。」孟峰對司機老黎道。因為他發覺這一帶遍地長滿了顏 色鮮艷的植物,這些植物孟峰從來沒有見過,他想這必然是極珍貴罕有的品種。於 是他換了一個近攝鏡頭,要替這些植物拍特寫。不知不覺間,他走進了叢林內,這 裡的樹又高又大,相信每株都起碼有千年以上的歷史。 「沙沙||」忽然間,孟峰背後傳來一陣像是甚麼東西走過,與地上沙石磨擦 而產生的聲響。 孟峰下意識的循聲音方向望去。只見在二十米外樹叢間,有一巨大的黑影掠 過,但還沒有看清楚是甚麼,那東西已經消失無蹤。 孟峰一征,全身進入緊張的戒備狀態,若從黑影的形狀看來,似乎像是一個 人,但人卻不可能有那麼龐大。 那是甚麼東西?也許是眼花幻覺吧。正當孟峰替自己找些足以安慰的藉口時, 他忽然發覺腳尖處碰著一堆軟綿綿的東西,而道東西似乎在蠕動著,孟峰緩緩的往 腳下望去,這一望可不得丁。 「哦!」孟峰整個人猛地一震,從心底裡發出一聲驚慄叫喊。 原來,那蠕動的東西是一條十多呎長,滿身黑白斑紋的大蛇。不知道這是不是 一條毒蛇?但單從那蛇頭上一對兇狠的眼睛,以及那條不停吞吐的血紅蛇舌,已足 以令人膽裂。 孟峰全身繃緊得像尊石膏像,連呼吸也完全屏息著,他現在明白,為甚麼會將 那些可怕的人形容為毒蛇。 孟峰雖然僵著,但心卻跳得厲害,黃豆般大的汗珠在臉上直冒。 孟峰不動,人蛇也不動,只是昂起頭,顫震著血紅的蛇舌。就這樣,雙方僵持 了好一陣子。忽然,一顆汗珠從孟峰的鼻尖滴下,剛巧落在大蛇的頭部。 大蛇以為被攻擊,「颼」的一聲如箭般向孟峰的大腿噬去。 孟峰連看也來不及,大腿已感到一陣劇痛。正想大聲呼喊,喉頭像有硬物塞 住,無法發聲。想用力掙扎逃跑,但全身像吃了軟骨散般,軟弱無力。接著,大腦 發麻,眼前一黑,便昏迷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孟峰從昏迷中漸漸地恢復了知覺。 第一個感覺是感到大腿有一種說不出的清涼,像是薄荷撲鼻,暢順無比。他慢 慢睜開雙眼,但第一件進入眼簾內的東西,已令他整個人驚跳起來。 他看見的依然是那條大蛇,不過已經是一條死蛇,而且死得甚為恐怖,蛇頭和 蛇身分開兩半,分口的地方筋肉參差,看來不像是被利器切割,而是遭到強力活生 生的扯開。 是誰將大蛇殺掉?這個人必然是力大無窮。此時孟峰再發現自己的大腿的傷口 被兩塊手掌大的樹葉包紮著,在邊沿還有些黃色的液汁滲出來。那種清涼的感覺大 概是來自那黃色液汁。 孟峰從種種跡象推測,自己剛才被大蛇咬了一口,中了劇毒,但幸好及時有一 位力大無窮的人出現,將蛇殺死,並用藥替他包紮及解毒。 那麼,那救命恩人會是甚麼人,現在去了哪裡?孟峰想了兩下,覺得此時不是 胡思亂想的時候,而是需要迅速離去,因為在這個原始森林裡,不難會出現第二條 毒蛇,也不會再那麼好運氣,有人再次救他。 孟峰爬了起來,大腿用力的時候雖然有點痛,但感覺還可以勉強走路,可剛邁 步,便踢著一個小土坑,幾乎絆跌。再走兩步,忽然停了下來,因為孟峰發覺小土 坑不止一個,而是一個連接一個的向前伸展。他好奇地彎身再察看清楚,不禁發出 一聲驚叫。 原來那些所謂小土坑,竟然是人的腳印。沒錯。的而且確是人的腳印,因為稍 為留意一下,便可以發現在土坑的前端有五隻明顯的腳趾印。 孟峰用手約略探測,這腳印足有十七八吋,比正常人足足大了一倍。若按照比 例計算,擁有這腳印的人,最少會有八呎高。 腳印一直向著東面密密的草叢伸展。孟峰循著腳印追索,但由於草叢那邊的泥 上較硬,而且雜草叢生,腳印越來越模糊,走了六十步後,便無法再辨別腳印的去 向了。 「孟先生!孟先生!」 有人在背後呼喚,孟峰回頭一看,呼喚者是司機老黎。 老黎緊張道:「你沒事吧,我兒你差不多去了一個小時還沒回來,所以四圍找 你。」 「放心,我沒甚麼。」 「你的腿——」老黎發現孟峰大腿上的傷口。 「哦,剛才不小心給樹枝劃傷了少許,不打緊。」孟峰胡謅了個謊,他不想將 剛才可怕的經歷說出來,免得老黎受驚。 老黎也信以為真,道:「走吧,太陽已經下山,這裡的山路又窄又多彎,天黑 了很不好走。」 孟峰忽然想起甚麼,指著地上的大腳印對老黎道:「你經常出入這裡,可認得 這是甚麼東西?」 老黎初時也不太在意,但當他彎身看清楚,整個人便驚呆著,瞪著眼,張開 口,臉色驟變得如紙般白。半晌,才從震顫的喉嚨中,震出兩個字來:「長…毛… …!」 孟峰也混身毛孔發寒,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會吃驚得如此可怖的程度… …! 孟峰終於來到目的地,但已比原定計劃遲了三天。 原因是司機老黎看見那大腳印後,害怕得像著了魔。他狂踏油門將車往回走, 孟峰給多少錢他也不願再往前走,問他為甚麼,他只是不斷顫抖重複著這句話: 「長…毛…長毛……。」 孟峰沒奈何,只得重新僱用另一位司機。 這回沿途上他沒有下車拍照,也不敢將大腳印的事告訴他,免得再將人嚇跑。 孟峰的目的地是青龍溝,這裡已是神農架林區的邊緣。 由於整個林區都位於海拔數千呎高,周圍都是林海樹源,根本沒有太多的耕地 耕種。所以這裡的居民多數是以狩獵、採藥為生。 而青龍溝則是整個林區人口最多,地方最廣闊的一個小市墟。附近百多條小村 寨的居民大都來這裡進行物資交換、買賣。 特別是每月的最後三天,是屬於墟期,人來人往,更加熱鬧,為了應付日益繁 忙的市集,青龍溝的公杜互委組織更斥資興建了一所兩層高的招待所,專門接待從 外地來做買賣的客人。孟峰很容易便找到丁這所建築物。 他問道:「同志,請問你認識孟英嗎?」 孟英就是孟峰失散廿年的妹妹,他只透過朋友的訊息知道她來了青龍溝,至於 詳細住址便全不知曉。不過他以為青龍溝這麼小,找一個人並不太難吧,可是答案 卻叫他失望。 「哪個孟英?我不認識。」回答的是招待所職員,大概三十歲。滿臉參差不齊 的鬍子,口含著香煙,看著一張小報紙。 孟峰看出這人毫無誠意,也不再追問下去。 他再看看外面天色漸暗,心想今晚就在這裡歇息一晚,明天再找。於是再問那 職員:「那麼,同志,請給我一間房吧。」 「沒有房!」那職員眼也沒望一下,說話幾乎是在鼻子裡哼出來的。 孟峰甚氣,「啪」的一聲,用手大力拍在檯上,怒道:「你這是甚麼的態度!」 那職員一征,不曉得面前的孟峰是甚麼底細,才將小報放下,端正身子,道: 「同志,這裡的房子全部租出,你發這麼大的脾氣也沒用!」 「全部租出?」孟峰半信半疑,因為他察覺到整所招待所寂靜無聲,完全不像 客滿的樣于。 那職員也看出孟峰的疑惑,補充道:「有位軍區首長,來這裡視察,包下了我 們這招待所,對不起,你來得不是時候。」 就在此時,招待所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熱鬧人聲,孟峰探頭往外望去。誰知一枝 獵獸用的鋼叉同他腰間插來,幸好孟峰身手還算敏捷,猛地將身體扭曲。 「霍!」的一聲,鋒利叉尖插在木製的櫃檯上,離孟峰的腹部也不夠三吋。 孟峰定眼一望,更是吃驚。原來,持叉約竟是個未足八歲的小孩子。 「你想幹甚麼!」孟峰猶有餘悸,雖然面前只是個小孩,但也不禁厲聲喝問。 那小孩穿著一身軍服,好不威風,瞪大那帶點兇的眼珠,高聲道:「人家玩玩 而已,你這麼兇幹啥,你知不知我父親是誰?」 孟峰心中好氣,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囂張的小孩,幾乎弄傷人,不但不肯認 錯,還要罵人。 孟峰一手執著小孩的衣領,高聲道:「誰是你的父親?我倒想要討教討教他, 如何教出你這個好乖兒。」 孟峰話音末落,一把壯如雄鐘的聲爵從門外嚮起:「我就是他父親,你想怎 樣?」 孟峰抬頭一看,說話的是一個高大健碩的男人,穿著整齊挺直的軍服,膚色黝 黑,雙目如劍般銳利,有種不怒而威之勢,從他滿佈風霜的臉上,可以看出是個飽 歷沙場的軍人。這男人的旁邊,還有五六個軍裝打扮的年青人護駕著,氣派好不威 風。孟峰也被這般氣勢嚇呆了一下,原本一肚子的氣話也不知如何啟齒。 就在此時,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也隨後進來,還是她打開這窘局,道:「這位 同志,真對不起,我這孩子也委實佻皮,整天愛舞刀弄叉,我會好好教訓他。」 這個女人眉清目秀,說話溫文,看來倒相當有教養。她這麼一道歉,孟峰的火 已即時降了大半,發作不得。他只好聳聳膊,作出無所謂之狀。 「他是甚麼人?」一個中年男人對看門的職員問。 「他說來租房的。」職員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這裡房間全滿了,還不請這位同志走。」中年男人故意將後 面那句說話的聲音提高一點。 這中年男人是在一班護駕者中是唯一不穿軍服的人,這人既胖且矮,面圓頭 大,唇邊有粒大墨,墨中央還露出稀疏疏的一綹鬚,加上一排滿是煙漬的黃牙,屬 於雖無過犯,面目可憎之人。 「走!走!快點走吧!」那職員被著兇惡臉孔推動孟峰。 孟蜂大力將他甩開,狠狠瞟了他一眼,表示自己會離去。在孟峰眼中,面前那 個,倒像一頭吠得很落力的看家犬。 孟峰走出招待所,只見門外多了一輛軍用的吉甫車,旁邊還有一個荷鎗實彈的 軍人守衛著,看這個派頭,剛才穿軍裝的首長,官階可不低哩。 「呸!」一個頭髮蓬鬆,一身破爛衣服的老漢,狠狠的向吉甫車吐了一口唾 液,並低聲罵道:「作威作福……」 後面那句說話孟峰沒聽清楚,因為是當地方言,不過從老漢的表情和語氣來判 斷,那必然是句罵人的說話。 「他們是甚麼人?」孟峰上前追問。 「聽說是個軍長。明是來考察,實際上帶著一家老少來遊玩渡假。」 老漢說到這裡頓了頓,上下打量了孟峰一下,通:「你是從外地來的嗎?」 孟峰點頭道:「是,剛到。」 「來做買賣嗎?」 「不,來找人。」 孟峰覺得這老漢頗和善,於是道:「老爹,你認識這裡有一位叫孟英的女人 嗎?」 「孟英?」 「大概三十來歲,上海人,文革後不久便來這裡插隊。」孟峰補充著資料。 老漢想了一會,摸著花白的頭道:「當年有十多個知青來到這裡插隊。但可沒 有一個叫孟英,會不會還有另一個名字?」 啊,對。孟峰被提醒,當年這麼混亂的形勢下,孟英確實有可能改了名,但她 改了甚麼名呢? 正當猶疑之際,招待所內又有人走出來,這個人正是剛才一班人當中唯一沒有 穿軍服的胖子,在門口邊緣,還很緊張認真地向招待所職員交代著甚麼。 「他也許可以幫你。」老漢道。 「他又是甚麼人?」 老漢壓低嗓門兒道:「他是青龍溝的黨委書記。靠滑頭吹捧起家,是這裡的土 皇帝。」 「他怎麼幫我?」孟峰對這個書記毫無好感,真的不想和他打交道。 「在書記處應存放所有青龍溝戶籍的資料。除非那人是偷偷溜進來,否則一定 可以查得出。」 「謝謝你,老爹。」孟峰謝過了老漢後,便急急走前追上了那胖書記。 「書記同志。」孟峰叫住那胖矮子。 胖矮子停了下來,瞪了孟峰一眼,認得出他剛才是在招待所內,按著,又矇起 那如豬般的眼,作出個煩厭的表情道:「又是你,你想幹甚麼?」 孟峰看著他這副尊容,委實有點反胃。但有事求他,不得不忍著氣,推出友善 笑容道:「我是從上海來的,想找個失散了的親戚,不知書記同志可幫個忙嗎?」 孟峰邊說邊從袋裡取出一句美國煙,給胖矮子遞煙點火。 在這樣的窮山僻壤,外國煙確是罕有佳品。胖矮書記深深吸了兩口,然後又緩 緩的吐出數個煙圈,似乎是十分陶醉享受著。 半晌,胖矮書記語氣稍客氣點,問:「你要找誰?」 「她叫孟英,是上海人……」孟峰再次將資料詳細說一遍。 胖矮書記聽罷,再上下打量了孟峰一會,眼睛特別盯著掛在孟峰身上那架名貴 相機,道:「唔,你跟我來吧。」 那胖矮書記肯幫孟峰,是因為責任所在?是憐憫對方?還是看在一句美國煙的 份上。人之所以不同野獸,是因為人有極高的分析能力。這種能力,為人類帶來無 限的文明,但也同時為人類帶來無窮的罪惡。 青龍溝的黨委書記處離招待所並不遠,只需五分鐘便可以步行到達。這是一所 只有一層高的混凝土建築物,此時還有兩三個人在辦公。他們見孟峰跟著書記進 來,都不禁好奇的注視著。 「坐吧。」胖矮書記招呼孟峰坐下,並且將房門關上。 房子雖然不大,但佈置得頗為精緻,設備現代化。電冰箱、電視機、音響喇 叭,一應俱全。而且都是外國名牌子,甚至是孟峰坐著的沙發也是真皮高檔貨。孟 峰是從大城市出來,在中國的大城市裡,要找這樣的辦公室也不是容易,何況這裡 只是一個人口只有幾萬人的山城小鎮。即使書記是權力最大的人,但每個月的薪酬 頂多是七八十元,何以會買到如此多的進口貨? 孟峰怎也想不通。不過,他很快便知道答案了。 書記悠閒地呷了一口熱茶,對孟峰道:「我很樂意幫你找親戚。不過,你也得 幫青龍溝做點事。」 「做甚麼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孟峰真的是不明白。 「嘿嘿。」胖矮書記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兩聲,然後道:「我相信你是個聰明 人。你也應該知道,在這裡找一個人並不容易,我們要翻查很多資料,多多少少也 總要收點費用。」 「那要多少?」 「不多,五百——」胖書記豎起五隻又肥又腫的手指。 「五百!」孟峰大聲叫出來。這個數目,幾乎是一個普通農民一年的收入了。 胖書記也許覺得自己開的價錢過高,連忙改口道:「如果是外匯券,一百元也 可以了。」 勒索!簡直是勒索! 人是生物界中唯一會勒索同類的生物。在這方面,真真正正是禽獸不如。 如果是在二十年前,孟峰早已給面前這厚顏無恥之人饕以一頓飽拳。不過,時 代的巨輪已將他崛強的性格磨練得圓圓滑滑了。 他愛自己的國家,但他並不明白這個國家為何會有這麼多披著人皮的野獸。二 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後也如此。 「怎麼樣?考慮清楚沒有?我們快下班了。」胖書記邊撫弄著唇邊那綹稀稀疏 疏的小鬍于,邊催促道。 孟峰屈著一肚子氣,心想,即使今晚睡在山邊,即使找不著妹妹,無論如何也 不能滿足這頭貪婪的肥狼,心中正盤算著這一番話,準備狠狠的臭罵胖書記一頓便 離去。 突然,房外面傳來一陣人聲,像是一個女人在叫嚷甚麼。 一個辦公職員扣門進來,怒氣沖沖道:「書記,西秦胡大嫂的兒子失了蹤。」 「失蹤?甚麼時候?」胖耆記語氣並不太緊張,而是像很煩厭。 「是今天中午。」這時,一個女人衝了進來,這女人身型很小,皮膚又黑又 皺,頭髮蓬亂。但一雙圓杏的眼睛倒有點靈氣,但這時已被焦慮驚慌的神情盡掩, 她震顫著聲音道:「青兒在南山那邊砍柴,但一直沒有回來,我家男人病了,求求 書記派人幫幫忙,找找我的青兒。」 「小孩于周圍玩耍吧,妳自己再找找看,我們所有人都去了照顧杜軍長,沒人 可以抽調。」胖書記冷冷道。 「青兒很聽話,他不會亂跑,郎書記,我求求你派人找他,他今年才九歲。」 那女人急得哭著跪了下來。 旁邊兩個職員連忙將她扶起。但那個胖書記依然無動於衷,還帶點斥責的語氣 道:「青龍溝這麼大,你要我派多少人給你去找,杜軍長還要多住一段日子,他是 軍隊重要人物,照顧不好,你可擔當得起?」 「放你的狗屁!」孟峰實在忍無可忍。「膨」一聲拍案而起,指著胖書記那又 紅又大的鼻子罵道:「你看著有危險的人不救,去陪那班只顧吃喝玩樂,終日只愛 好遊山玩水的廢人。你是這裡領導人,妳是黨員。黨不是常說:『最愛人民』。現 在人民有事了,你卻當她連蟻也不如。我說啊!你只愛權勢!只愛金錢!」 一口氣火爆的聲音過後,整個房間突然靜了下來,猶如一場慘烈戰爭遺留下來 的極度沉寂。 房間內所有人都目定口呆,沒法作聲—— 孟峰激動得喘著氣,所以沒再作聲。胖書記從來也沒有被人這樣罵過,驚震得 沒作聲。其他職員也從來沒料到有人會如此對待他們的上級,一時手足無措,所以 也沒作聲。 而第一個作聲的,卻是她,那個迷失了兒子的胡大嫂。 她開口說的話更是不可能在這樣的處境裡說出來的。 「小三——」胡大嫂用一種極奇異的目光望著孟峰。 孟峰猛地劇震,「小三」是他小時候的乳名,已經二十年沒有人這麼叫過他。 望著面前的女人,他腦海亂得像倒翻五味架,他絕不能相信她就是她。 「是我,我是阿英。」 天啊!孟峰的腦如被雷轟一般,她竟然是她,他的妹妹。 在孟峰的心目中,妹妹是個紮著馬尾,健康活潑,皮膚白哲,精乖伶俐的十八 姑娘,時間即使流逝,但也不可能將一個人改變得這麼厲害。 「妳真是奀妹……」孟峰上下兩片唇顫抖說出這句話。 胡大嫂一聽到奀妹兩字,大而圓的眼睛像崩裂的堤,淚水如泉地湧出。 被嚇得大病一場。 長毛是甚麼? 孟峰後來才知道,長毛是這裡的人對森林中出沒的大野人的稱號。野人,也是 這裡最神秘莫測,最叫人聞而色變的怪物……!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第二章 別害怕,看來不像人骨 上天似乎有意和孟峰他們作對,兩天了,足足四十多個小時,一直在下著傾盆 大雨,山區地方,要就不下雨,一下起雨來,簡直就像個烏煙瘴氣的地獄。已經難 行的密林山徑,更加變成舉步維艱的沼澤地帶。每前進一步,腳便有半插進讓人噁 心的稀泥爛漿中去。 但他們不能停下來,因為青兒至今還沒有找到。 他們,當然包括孟峰,還有孟峰久別重逢的妹妹孟英,也即是青兒的母親。 孟英二十年前以知青身份,下鄉插隊到這裡,經歷了一段頗為辛酸慘痛的經歷 (這段經歷以後會有交代)。後來嫁了一位姓胡的獵戶,人們只認識她叫胡大嫂。 除了他們兩兄妹外,同行還有兩個年青小伙子。一個叫肥牛,身體確如牛般強 壯,是孟英的鄰居。另一個叫姜輝,是一位大學生,和肥牛有點遠房表親關係。他 唸的是生物學,久聞這裡有神秘的野人出沒,特地趁假期來這裡實地研究考察,寄 宿在肥牛家中。 「走!不要求他們,他們不找我們自己找!」孟峰拖著妹妹,氣沖沖的離開那 所冷冰冰的建築物。 鄰居肥牛聞訊,第一個自動請纓幫忙,而姜輝聽說和野人有關,更是雀躍萬 分,於是一行四人,帶了一些簡單裝備,便深入密林找尋失蹤的青兒。 孟英之所以懷疑青兒可能是被長毛所擄,原因是她在青兒砍柴的地方發現長毛 野人的大腳印。 對於孟峰來說,這大腳印可不陌生,因為他在前來青龍溝途中被毒蛇噬咬之 後,身旁也曾出現過這樣的大腳印。 正是這大腳印把司機老黎嚇得大病了一大場。 不過,到現在為止,他還未能弄清一件事,就是他身旁為甚麼會有這麼一個長 毛野人的腳印:是他中了蛇毒後,有野人乘機襲擊他,但剛巧被另一人發現將野人 趕跑,替他敷藥解救?還是救他的就是長毛野人本身呢? 如果是後者,那麼這長毛野人又不覺得那麼可怕。孟峰沒有將遭遇說出來,因 為他覺得,在這樣的處境,實在不適宜增加任何會引起人恐慌的因素。 「到燕子洞去找吧。」肥牛提出他的意見道:「我也曾聽爺爺說過,燕子洞就 是那些野人居住的地方。」 姜輝插口道:「我在書本上也看過燕子洞這個地方。前兩年更有三個專家進去 後失去了蹤影,至今還未尋回——」 姜輝發覺這話實不應說,所以立時收住了口。 的確,燕子洞是一個既神秘又可怖的地方,雖然離青龍溝不足十哩,可是青龍 溝的人從來也不敢單獨到那裡。 甚至一些母親更會向些頑皮的小孩嚇道:「別再吵了,否則送你到燕子洞。」 「無論如何,我們也要去找一找。」孟峰說得很堅定,希望增強其他人的信 心。 「你懂得怎麼去嗎?」姜輝問道。 肥牛用手搔著肥大的頭,想了想,道:「幾年前,跟爺爺打獵,追逐一頭鼠狼 時,曾經到過燕子洞附近,不過事隔這麼多年,我只依稀記得一些小路。」 「這……」孟英心中矛盾極了,一方面她當然希望能夠盡一切辦法尋找青兒, 但另一方面,她又憂慮到眾人的安全,萬一…… 孟峰似乎看穿妹妹的心,輕輕握著她的手安慰道:「妹妹,放心吧,不管多危 險,我也一定替妳尋回青兒。但是,妳可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條件?」孟英感到詫異。 孟峰道:「條件就是妳立刻回家,不要跟我們到燕子洞。」 「不!不!」孟英毫不考慮拼命搖頭。 孟峰再勸道:「胡大哥病了,正需要有人照顧,妳回去吧,我答應妳,一定會 找到青兒。」 姜輝這時也插口道:「是啊,萬一遇上甚麼危險,也不致全軍覆沒——」 肥牛大力用手肘撞了姜輝一下,姜輝才想起自己又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姜輝這 個年青人,讀書成績倒不錯,就是喜歡口不擇吉,專在不適當的時候說不適當的 話。 孟英握著孟峰的手,堅決道:「哥哥,找不到青兒,我也沒臉回去見他爹。」 孟峰拗不過妹妹,只好讓她跟著一起走,於是,眾人便朝北面燕子洞方面走 去。但是走不了半個小時,天便傢缺了個大口,豪雨傾盆而下,更糟的,便是他們 迷失了路…… 已經是第二天的黃昏,不單找不到燕子洞,甚至連回青龍溝的路也沒有一個頭 緒,又大又密的豪雨,使可見視程只得十來米。而他們踏著的全是荊棘、沼澤、爛 木椿、亂石塊,根本不能算是路。 「你這個嚮導怎麼搞的,帶我們走了條死路!」姜輝埋怨著肥牛。 肥牛不服氣道:「我早就說過我只是依稀記得,況且這麼大雨,甚麼記號也看 不見。」 「別吵啦。」孟峰道。 「現在我們最要緊的,是找個地方避避雨。」 幸好,在天黑之前,他們終於找到一處稍可遮蔽的地方,這裡是一v字形山坳 旁的一個小山洞。山洞裡的面積不很大,頂多只有十來平方米。洞內的岩壁也濕漉 漉的滲著水,不過,比起外面惡劣環境,這裡已是世外桃源了。 孟峰點燃起一枝軍用的防水蠟燭,使小山洞亮起些微光線。此時,眾人經過幾 十小時的雨淋,由髮根到腳尖,全身沒有半吋地方是乾爽的。 肥牛脫去外套,用力將濕透的水扭去,然後披到姜輝身上。姜輝是四個人之 中,體力最差的一個,可能是體溫下降的緣故,雙唇也變得發白。 姜輝苦笑道:「現在如果有人見到我們,一定把我們當野人辦。」 半呎長的蠟獨燃盡,洞內變得漆黑一片,而天也終於肯收斂一下,讓豪雨慢慢 的停下來。肥牛和姜輝早已疲倦得像死豬般呼呼入睡,孟英則依偶在孟峰肩膊上, 她雙眼雖瞌上,但卻沒睡著。 此情此景,又勾起孟英十五年前的一件往事—— 當年,她也曾往深山老杯中迷失了路,幸好被一位獵人救起。當時,也是下著 這樣的滂沱大雨,也是瑟縮在一個山洞內,也是互相依偶度過了一夜。 雖然這個獵人年紀大孟英二十年,但卻是心地善良、人品純真,在那個只講階 級,毫無人性的年代,這樣的人實在難得。於是,孟英便嫁給了他。 可是,這段婚姻一點也不順利,因為那時的人說,他倆階級既不相同,年紀又 不相配,而且孟英的一家屬於黑五類分子,所以,他倆受盡歧視,不但分配不到應 得的勞動報酬,還處處遭人白眼。有人在背後更說孟英是狐狸精,以美色勾引漢 子。 艱難的生活,不平凡的處境,沒有將孟英弄垮,反為使她更剛強,更堅毅。他 倆咬緊牙齦,堅持著自己的生活。他們要用行動來證明,人與人之間的愛,是世界 上最偉大的力量,可以衝破任何屏障。 「九年前,他倆更誕下第一個結晶品,令前景更加充滿了希望……。 可是,現時小青兒卻生死未卜,青兒啊,青兒!你究竟在甚麼地方,媽媽和爸 爸,絕對不能沒有你—— 淚珠,從孟英眼眶滾出來,流進孟峰的脖子,孟峰也沒有熟睡透,醒了過來, 輕輕用手拭去孟英面頰上的淚水,低聲道:「不要哭,我已暗暗向爸媽禱告,他們 在天有靈,必定會保佑青兒平安。」 孟英止住眼淚,默默點頭。的確,道麼多年,令她能夠堅強活下去的,就是這 麼一點親情,這親情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卻是一直蘊藏在她心底深處,成為生 命中最大的動力。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都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突然一聲驚愕的叫聲,在小小山 洞內,發出巨大的迴響。 驚叫的是姜輝 眾人本已睡得不太好,這麼一叫,頓時驚醒過來。此時,太陽已經從東方昇 起,一道朝陽直射進來,將小洞照得光光亮亮。 只見姜輝瞪著眼,手掩著口,像是見到甚麼可怕的東西。 肥牛搓著惺松睡眼,環顧了一周,卻沒有發現甚麼,埋怨道:「活見鬼,你幹 嗎豬殺般吵?」 「你…你們看……」姜輝用震顫的手指著洞內一角道。 眾人視線不期然一起向那角落望去,也不期然發出一聲驚叫。 原來,他看到一堆沙石下露出幾條白骨。由於昨晚天色太黑,加上這堆骨埋在 角落,所以一直都沒人留意,直到剛才姜輝醒過來,才赫然發覺。 肥牛膽子最壯,走上前,小心翼翼將埋在白骨上面的沙石撥開。沙石撥開後, 裡面埋著的竟是一個完整的骷髏頭。 「哦!」孟英不禁又叫出聲,並且縮到孟峰背後,雖然她也不算是弱女子,但 那骷髏眼窩深陷,顎骨張開,像是要噬人般,煞是嚇人。 肥牛仔細翻弄了一會,道:「別害怕,看來不像人骨。」 「不是人骨?」孟峰也好奇上前觀看。 肥牛指點道:「一般人的人骨,觀骨和額骨沒有那麼高和實,而且眼窩也沒有 那麼深。」 「那是甚麼動物的骨?」 「大概是猴子的骸骨吧。」 「我看也不是。」姜輝稍稍鎮定下來,加入討論:「如果這是猴子骸骨,那 麼,這頭猴子起碼有七呎那麼高。」 「難道是野人——」孟英漫不經意道。但這漫不經意,卻今眾人猛然一震。 的確,這一帶是野人出沒的地方,而根據資料顯示,野人是一種與人類十分接 近的神秘生物,在這裡發現野人的骸骨,絕對不是出奇的事。 由此推算,追裡極可能是野人的一個棲身之所。眾人所震驚的,其實正是這一 點。說起來,他們的心情也頗矛盾,他們來此的目的是想找被野人擄去的青兒,當 然希望發現野人的蹤跡,但碰到野人的時候,又害怕不知會發生怎麼樣的事。大家 都緊握著拳頭,將情緒提到最高警覺的狀態。 正當眾人還想爭議甚麼的時候,洞外突然傳來一陣草木移動的聲音,像是有人 正朝著洞裡走來。 四人八目迅速交換。孟峰作出一個不要作聲的示意。姜輝和孟英已嚇得連呼吸 也停了下來,那還會作聲。 「卡擦!」肥牛將隨身揹著的獵鎗上了膛。肥牛家傳世代都是以打獵為生,他 自小便在林區穿來插去,碰過不少猛獸,因此在四人當中,膽色最好,力氣也最 大。 突然,外面的聲響停了下來,四周變得一片沉寂。半晌,仍然沒有甚麼動靜。 「是誰?」肥牛忍不住,提著鎗一個箭步衝出洞外, 與此同時,在離洞口十來米外的一堆高度及過腰的草叢裡,驀地騰起一件龐然 巨物。這巨物足有八呎高,數百斤重,全身長滿紅色的長毛。 「砰!」肥牛被嚇得板動鎗掣,胡亂地放了一鎗。 長毛巨物沒被打中,迅速掉頭狂奔。巨物身體雖然龐大,但走動起來的時候, 身手卻相當敏捷,只不過幾秒鐘,已跑出百米以外。以這樣的速度,當今人類最出 色的短跑運動員,也要甘拜此巨物的下風。 「砰!砰!砰!」肥牛再向長毛巨物連發三鎗。 但當然也沒命中,當第三鎗聲響過之後,長毛巨物已竄進密林內,消失得毫無 蹤影。 孟峰忙追上前,發覺地上留下一排長毛野人走過的巨大腳印。這些巨大腳印幾 乎和孟峰在往青龍溝途中,以及在青兒失蹤地點所見到的腳印一模一樣。 「長毛!長毛!就是這些長毛畜牲將我的青兒擄走。」孟英看見腳印,激動地 叫喊。 孟峰按著孟英道:「妹妹,冷靜點,不知他們還有多少,我們可要小心。」 「燕子洞!」肥牛忽然興奮叫道:「前面就是燕子洞。」 燕子洞就是傳說中長毛野人聚居的地方,也是這次他們要尋找的目的地。 「你肯定嗎?」姜輝道。 「一定是!」肥牛頗有信心,他指著前方道:「你們留意看看前面那兩座山 峰,太陽昇起的時候,剛好是在兩個山峰頂尖之間,當年,爺爺便是這樣教我認燕 于洞的路。」 「怕嗎?」孟峰拍拍姜輝的肩膊道。 姜輝吸了口氣,挺挺胸膛,道:「當然不怕。」 這樣一言一語,氣氛稍為和緩了一點。眾人執抬好行裝,便向著燕子洞進發。 肥牛持著鎗走在前頭開路,孟英和姜輝夾在中央,而孟峰則殿後。 原始森林內的天氣,變化莫測,前兩天還是像決堤般的大雨,今天說停便停, 而且陽光猛烈。高溫下,密林內的水氣蒸發,混和著動物屍體腐爛的氣味,薰人欲 嘔。 那兩座山峰看上去似乎很近,但由於路實在崎嶇難行,到了中午時分,還走了 不到一半路程。 「在這裡先歇歇吧。」孟英道。雖然她比任何人都著急,但看見眾人被烈日烤 得汗流挾背,於心不忍,拿出水袋給各人。 姜輝早已渴得喉嚨乾涸,仰頭大口大口地狂飲。 肥牛一把拉住他,喝道:「留著點,我們回程還要用。」 四人當中,肥牛在森林裡的經驗最豐富,因此也知水是荒山野嶺裡最珍貴的活 命東西,他在一堆植物中摘了一串果實,這些果實只有珍珠般大小,呈鮮紅色。 肥牛道:「這些叫酸珍珠,是神農架森林內的特產,味道還不錯。」 孟峰放了兩粒進口,慢慢咀嚼,發覺味很酸,而酸之中又帶點甘澀。 肥牛再道:「這東西可以生津解渴,這裡的獵人常常靠它代替水。」 「待我摘些回去送給同學,也算不枉此行。」姜輝興致勃勃地採摘酸珍珠。 忽然,姜輝在草叢中發現了些甚麼,驚叫起來: 「看,你們看!」 肥牛被嚇了一跳,不滿道:「你這人總是大驚小怪,早知不帶你來,這次又看 到甚麼?」 「鞋,這裡居然有一隻鞋。」姜輝手上多了一隻黑色的小布鞋。 孟英上前搶過小布鞋,看了一下,忽然發了狂大叫:「青兒——是小青兒的鞋 ——」 孟英這麼一叫,所有人像觸電般驚震。 「真的是小青兒嗎?」孟峰瞪著眼道。 「是——我親手給他縫的。青兒——我的小青兒——」孟英瘋狂地向四周叫 「大嫂,冷靜點吧。」肥牛按著孟英。 「不!我要青兒——」孟英用力掙扎,將接近二百磅的肥牛一下子甩開。一個 人處在瘋狂狀態的時候,蠻力實在驚人。 孟英甩開肥牛後,拚命往前面密林奔跑,孟峰生怕她發生危險,拔足隨後追 去,邊追邊喝叫:「你這樣亂奔跑,打草驚蛇,小青兒可能更危險。」 就憑這句話,果然湊效,孟英立即停了下來,孟峰一把抓著她的手,恐怕她再 次離去。孟英﹁嘩 ﹂的一聲,伏在孟峰的肩膊抽泣起來。 孟峰輕撫著牠的背,安慰道:﹁英妹,放心吧,哥哥一定會將青兄找回來。﹂ 孟英輕輕點了一下頭,看來,情緒已經平靜了不少。 但,人平靜了,天空土卻傳來一陣不平靜的聲響。 ﹁腱腱……﹂的聲音自遠而至。 ﹁是甚麼聲音h﹂姜輝喘著氣問,他是最後一個追上來的。 孟峰側著耳朵聽了一會,道:﹁看來像是百昇機。﹂ ﹁百昇機h﹂眾人內心不禁暗暗驚奇,道樣的窮山僻壤,根本不可能會有飛機 經過。 ﹁果然是 ﹂孟峰指著東邊的天空,果然見一架全身墨綠的百昇機向著西面 飛去。孟峰不知此機來意,連忙示意眾人躲到一棵大樹下。 直昇機無得很低,幾乎貼著樹頂,強勁的螺旋槳把地上的沙石掀得四處飛揚。 由於無得低,因此在百昇機內的人樣貌也看得清楚。他們都是穿著軍服的軍 人,其中有一個已在用望遠鏡不停注枴著地面,像是要搜索些甚麼。百昇機高高低 低地在四周盤旋了幾分鐘後,又向西凌飛去。 ﹁那是一部軍用百昇機。﹂孟峰普受過軍訓,有點軍事常識。 這部直昇機飛不到兩分鐘,竟然又冉出現,今吹不是一架,而是一批,至少有 五、六架,而且機型比先前那架大得多,足屬於運載軍隊的運輸機。 整批直昇機向著同一個方向飛去,直至消失在視線範圍外,眾人才敢從掩蔽處 走出來。 ﹁他們來幹甚麼:﹂ ﹁會不會是來找我們?﹂ ﹁還是找野人呢h﹂ 眾人議論了好一會,沒有得到甚麼結論,話題很快又回到青兒身上。 ﹁鞋在這裡,證明育兒一定經過這裡,你們留意一下造附近的草木。﹂孟峰邊 說邊指指點點道:﹁這些草木很明顯又歪又矮,看來是經常受到巨大腳板的踐踏。﹂ ﹁那就是說,追裡是那些長毛野人經常出沒的地方h﹂姜輝一提野人,便又恐 懼又興奮。 ﹁不錯。﹂孟峰繼續道:﹁既然我們漫無目標的去找,倒不如在這裡來個守株 待兔,我相信,那些長毛一定會出現的。﹂ 眾人商量丁一會,也覺得這是唯一最好的方法。於是,便在一塊平的地方搭起 營幕來。 夜,這是個美麗的夜,漫天星輝,伴著一輪皎潔的娥眉彎月。然而,這樣浪漫 的氣氛,卻與此地那些人的心情極不調和。 從黃昏直到此刻,再沒有發現任何野人的蹤影。大家雖然疲倦,但卻沒人有心 情入睡。 「看!」姜輝忽然發現甚麼似的指著前方大叫道:「光,那裡有光。」 姜輝所指的方向,是距離他們大概有兩里遠的一個小山坡上,距離雖遠,但在 夜幕裡還隱約可以見到陣陣橙紅色的光芒。 孟峰連忙拿出望遠鏡望過去。 「是火光——」孟峰道。 眾人不禁大惑驚愕,如果是火光,那裡必然有人,因為只有人才懂得用火。但 這荒蕪原始的森林當中,何來有人? 莫非是長毛野人? 大家的念頭都同時轉到這裡,因此,大家的臉上也同樣出現一陣莫名其妙的恐 慌。 「去吧!」孟峰道。 雖然只是簡單的兩個字,但眾人都明白是甚麼意思,到了這個階段,不入虎 穴,焉得虎子,儘管虎穴是極度危險。 肥牛揹起獵鎗,檢查一下鎗膛內的子彈,綁紮好鬆散了的綁腿,一副全力以赴 的樣子,老實說,肥牛年青力壯,又有山林獵獸經驗,此程若缺少了他,情況更加 惡劣。 一行四人,向著發出火光的山坡走去。但夜間的路,更加難走,花了一個多小 時,才走到山坡腳下。 此時,更加明顯見到山坡頂上的火光,而且還隱約聽到一些嘈吵聲。 這個山坡,雖然不算高,只有五六層樓左右,但卻很筆直,而且山壁上還長滿 參差不齊的尖石。 從表面看來,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徒手攀登上去,除非是身手靈活,神出鬼沒的 長毛野人。此時,他們每一個假設,都幾乎和野人扯上關係。 「我到背後看看還有沒有別的路。」肥牛自告奮勇道。 孟峰點頭,叮囑道:「萬事要小心。」 肥牛笑道:「放心吧,以我這樣的身形,即使碰到野人,也當我是同伴而已。」 孟峰望著肥牛雄壯的背影,心中無限感觸。肥牛和妹妹孟英,只是鄰居而已, 但卻肯毫無條件,甘冒危險。想起那個紅色恐怖的年代,不要說是鄰居,即便是親 如父母兄妹,也可以互相鬥個你死我活。那些人,已經喪失了人類應有的人性。 即使那個自命是人民父母官的縣委書記,和這個無親無故的鄰居比起上來,也 差別太大了,這些日子以來,孟峰見過不少人,但真正有點人性的,實在太少又。 少。 想著想著,肥牛折回來,臉上頗興奮道:「山坡的另一邊,勉強還可以爬上 去。」 於是,眾人跟著肥牛,來到山坡的另一邊。果然,這裡斜度沒有那麼大,而且 沿坡還有些攀藤植物可供抓著,要攀上去,的確容易得多。 孟峰從背包裡取出一條長繩,分別綑著各人的腰間,使四人連結在一起,這樣 在攀登過程中,有誰失足,也可以互相照應。 肥牛由於體型最重,所以走在最前開路。 孟英經過了兩日來的奔波,身體已經疲倦不堪,但她咬緊牙齦支撐下去,拚命 作出一副很自然的樣子,在這樣的關頭,絕不能再為他們增添額外的麻煩。可能由 於大家的意志集中,攀登出奇般順利。一步,一步——,還有四五步便可到達山坡 頂。 越接近坡頂,眾人的心情也越是緊張。雖然還只有兩三步便可以翻上坡頂,但 大家都不約而即放緩步伐,每攀上一步都彷彿拖行若一塊千斤石。 坡頂上究竟會是怎麼樣? 是一群長毛野人圍著火堆跳舞?是小青兒被野人烹煮?還是…… 有時,還是胡思亂想好。因為胡思亂想始終都是胡思亂想,不像真實,真實一 旦發生,任何力量都不能改變。 孟英此時,正是如此,她極焦急想看到坡頂的情形,但沒勇氣去接受將會出現 的現實。 一步,還有一步,只要眾人再踏上一步,便可窺見到山坡頂的一切。孟峰同各 人交換了個眼色,表示萬事都要鎮定。他更靠近孟英,緊握著她顫抖的手。 大家屏息著呼吸,一吋一吋的往上移…… 當坡頂上面的情景出現在他們眼內時,他們都呆住了!也許要形容一下他們那 「呆住」的神態。 平時,一樣東西要令人看到之後感到極度驚慌而「呆住」,不外乎是兩個因 素。第一,是那東西會刺激人的官能產生極恐懼的感覺。例如一灘血、一個骼體、 一具身首異虛的死屍;另一種情況,是那東西的出現,是超過人類所能想像到的範 圍,而那東西亦未必是恐怖異常。打個比喻說,一個又紅又大的鮮蘋果,本來是不 會引起任何死慌,但若果你掘開一個千年的古墓,而在古墓的棺槨裡看到這樣一個 鮮蘋果,你會如何? 兩者比較,後者往往比前者更具震撼力,而眾人現時所看到坡頂上的情形也正 是後者,是一個超越了他們想像的情景。在他們的腦裡,無論是悲觀還是樂觀,都 是圍繞著長毛野人、小青兒這些原素,萬萬想不到會看到這些—— 坡頂上竟然駐滿了一群身穿綠色軍服,全副武裝的軍人,他們六七人一組圍著 火堆,像是在烤煮東西。 姜輝可能是驚慌過度,腳一軟,失去重心往下墜,眼看整個人要滾落百多呎的 山坡下。 山坡雖然不算太高,但佈滿又尖又硬的石頭,掉了下去,不死也得重傷。最麻 煩的還是他們互相之間繫著繩索,一個人掉下,會牽連整串人,起先往上爬的時候 大家還是步步為營的小心謹慎,而現在眾人都被眼前所見吸引著,注意力完全鬆懈 了。 「呀——」孟英忍不住尖叫起來。 還是肥牛眼明手快,一手執著繫在姜輝腰間的繩索,一手拚命抱著一條尖石 頭,這樣才止住姜輝的跌勢。 然而,孟英的尖叫,卻驚動了圍住火堆的軍人。 「誰?」軍人中有人暴喝一聲。 孟峰急站起來,欲想解釋。但突然遠處火光一亮,隨即「噠噠……」一連串子 彈從衝鋒鎗口中像火龍般怒噴出來。 「伏下!」孟峰邊叫邊撲向孟英等三人身上,將眾人猛地按倒地上。 「錚錚……」幾十發子彈無情地何在孟峰面前一塊隆起的尖石上,若不是這塊 尖石剛巧掩護在眾人面前,相信他們的身子早已變成蜂巢。 半晌,鈴聲停了,但他們仍然伏著絲毫也不敢動。隨後,一陣密密麻麻的腳步 聲由遠而近,像是有很多人湧上來。再之後,一道強烈的白光亮起。 人群中,有人用詫異的聲音道:「噢!他們是人,不是長毛!」 四人被帶到一個臨時搭建的小軍營。更令孟峰和孟英兩人意外的,就是竟然在 軍營內見到郎書記和杜軍長。 郎書記正是那個又胖又矮的縣委書記,幾夭前,孟峰在招待所內遇上他和杜軍 長,並且因為尋找小青兒的事情發生衝突。當時,郎書記為了保護杜軍長的安全理 由,拒絕派人尋找失蹤的小青兒,萬萬料不到,居然在此再次碰頭。 至於郎書記和杜軍長為甚麼會在這裡出現,事情也實在湊巧—— 原來在小青兒失蹤的第二天,杜軍長的十歲兒子阿勇也在打獵的時候失去了蹤 影。失蹤的情形,和小青兒差不多,都在附近發現長毛的腳印。 阿勇是杜軍長的獨生子,當然視如掌上明珠,寵愛萬分,今阿勇嬌生慣養,任 性刁蠻。 阿勇的失蹤,使得一向善於阿謏奉承的郎書記嚇得半死,保衛首長不力,這罪 名足以丟官殺頭,於是他下令整個青龍溝動員所有人全力搜尋阿勇的蹤跡。 可是,找了整天,依然毫無頭緒。 加上種種蛛絲馬跡顯示,阿勇極有可能和小青兒一樣,是被神秘的長毛野人擄 去。 若是野人所為,阿勇的生命更危險,所以杜軍區運用權力,從幾十里外的軍區 總部,用直升機調派了一連慣於森林作戰的穿山部隊前來協助搜索。 今天早上,孟峰他們所見到的直昇機正是在執行搜索行動。搜索了半天,仍然 沒有發現,大隊便在山坡頂紮營。想不到,孟峰他們藉著火光發現他們,還險些被 當長毛亂鎗射殺。 郎書記和軍長焦急而詳盡地盤問了孟峰他們兩日來在山林中的遭遇,當然,他 們的焦急並不是關心小青兒,百分之百都是為了搜集更多資料,為營救軍長的兒子 阿勇而已。 這個國家,一向都宣傳人民是國家的真正主人,每一個人都自由平等。事實 上,一個山溝的窮孩兒子失蹤,沒有人去理會,而一個軍長的兒子失蹤,居然調動 了一個連的精銳軍人協助。同樣是人,卻多麼不公平。 那個郎書記,頭髮蓬鬆,滿額烏汗,兩眼又黑又陷,顯然是忙碌地捱了幾十個 小時。然而,他的樣子越是憔悴,神情越是焦慮,孟峰便越是反感。 虛偽!可恥! 近幾千年來,人類已經用大量的事實證明,人類是地球上最懂得虛偽的生物, 文明和虛偽似乎以正比的速度並進。 孟峰實在不想和這些無恥小人接觸,但為了顧全大局,還是將這兩日來在山林 裡的遭遇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若是當初你這樣緊張對待小青兒,可能不會弄到今天如此的狼狽。」孟峰最 後還是忍不住嘲諷書記一句。 書記氣得牙癢癢,握著拳頭想發火罵人,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出其麼適當的字 眼。經過各方面的資料分析歸納,基本上得出三個結論: (一)長毛野人確實存在,而且不止一個,最低限度孟峰他們見過一個,杜軍 長的部下有兩個小隊也曾見過他們的蹤影。 (二)燕子洞一帶,是長毛野人出沒的聚居地。因為部隊發現了不少野人留下 的腳印和糞便。 (三)野人平均體型都非常巨大,而且身手敏捷,能攀山爬樹。 這一晚,杜軍長和幾個高級官員部署了一個搜索方案,準備明天分五個小隊, 向五個方向進行地氈式搜索,務求在明天黃昏前,一定要找到軍長兒子的下落。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第三章 放過我,不要殺我。野人像在哀求 天剛破曉,近百個軍人已經集齊在坡頂的空地上,整裝待發。為首的軍官向眾 人訓示交待一番後,大軍便分成五批乘坐接應的直昇機,飛到指定的地點。 由於沒有時間送孟峰等人回青龍溝,只得接納他們隨團出發。他們和郎書記、 杜軍長一隊。這一隊亦是五隊中的主力和指揮中心。他們沿著西南方向前進,這個 方向是通往獨龍谷之路。 獨龍谷是整個神農架地區最神秘的地方,甚至它只是傳說中的小地方,至於它 實際上存不存在,誰也說不清楚,因為近兩年來,根本沒有人踏足過。 一行數十人,分成三堆作品字形陣勢往神秘地方獨龍谷進發。初時的道路不算 難行,但走了兩三哩後,「路」便越走越難,「路」之所以要加括號,是因為這些 所謂路根本不是用一般常理去解釋的路,他們整隊人是在一片高及人頭的荊棘叢中 穿插。 「蛇啊!」走在最前面的一個士兵忽然發出一聲驚叫。 「他媽的,未見過蛇嗎?大驚小怪。」另一個伙伴罵道。但罵聲末落,這個罵 人者卻又發出另一聲驚叫,受驚程度,比前者更甚。 隨著驚叫聲之後,是一連串衝鋒鎗發射之聲。十幾挺衝鋒鎗幾乎同時向著草叢 中瘋狂地猛烈掃射,數以千發的子彈打得堅硬的草稈、矮叢「辟啪」亂響倒下。方 圓數十呎的範圍被削成平地。 開鎗的士兵每個人都神色恐懼,咬著牙齦,像與最兇狠的敵人拚命,若不將鎗 膛內的子彈打個精光,沒有人肯罷手。 隨後的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事嚇得目定口呆。待鎗聲完全停止,才敢衝上前看 個究竟。 「懊!」 這些軍人,每個都曾經接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有些更參與過戰爭,在鎗林彈 雨中也毫無懼色,面不改容。然而這時都不禁臉色驟變,發出驚愕呼叫聲。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蛇,但不是一條,也不是十條,而是超過二三千條碗口般 粗大的大蛇。 在剛才的一輪掃射後,幾乎死得差不多了,而大部分已被威猛的火力打得血肉 模糊,有些半傷不死的仍在血肉堆中掙扎蠕動著。 面對這樣嘔心的景象,即使最膽大的人,也會毛骨悚然,冷汗打從心底裡冒出 來。特別是孟峰,更加暗暗稱幸,如果不是有這隊武器厲害的軍人作先鋒,他們可 能已經成為這萬千巨蛇豐富的早餐。 在這荊棘叢裡,不知道還有多少這樣恐怖的蛇陣,故此走在前面的更要加倍警 惕,手指緊扣著衝鋒鎗的扳掣,隨時可以噴出火舌。 幸好,往後的路程,總算沒有再遇上甚麼驚險鏡頭。當走出這片叢林時,太陽 已高高的掛在半空,不知不覺,從出發到現在,走了足足五個小時,眾人都有點疲 倦,於是杜軍長便吩咐原地休息。 姜輝人有三急,躲在一棵大樹後,脫下褲子解手。突然,屁股一陣麻痛,用手 一摸,竟然有條像蚯蚓般的毛蟲附在手上,牠張開尾部的吸盤,透過皮肉飽吸著 血。姜輝用力甩,可是甩不掉,用手彈也彈不掉,吸著的傷口不但流出血水,還迅 速紅腫起來,姜輝再往下看,右腳鞋面爬著二十多條,左腳綁腿布上竟然有百多 條。 「嘩!」姜輝慘叫一下,也顧不著褲子沒穿上,便發了瘋狂蹦狂跳,希望將身 上可怖的毛蟲擺脫。 幾個最接近姜輝的軍人,聞聲湊上去幫助姜輝,附在衣服上的毛蟲還算容易抽 掉,但吸在皮肉的無論如何也扯掉不去。 「是螞蟥!」肥牛上前一看,驚道。 原來,螞蟥是神農架原始森林中一種厲害的昆蟲,這些螞蟥有些如蟻般小,有 些如小青蛇般大,不但會吸人血,會營鑽,更絕的一招是會飛,只要你一進入牠的 伏擊圈,螞蟥就會成群結隊地從草叢、樹枝上飛向人身,任意鑽到一切部位,甚至 可以在十幾分鐘內將一頭牛的血吸個精光,山寨裡的獵人稱這些可怕的螞蟥為吸血 小魔。 「哎唷——」姜輝身上起碼有十處地方被螞蟥吸啜著,痛得不斷呻吟。 「給我根煙吧。」肥牛從一個士兵的口中取下一根香煙。 這些螞蟥雖頑固,但卻甚怕火。肥牛將煙頭往螞蟥尾部一燙,牠便蜷縮著身 子,鬆開吸盤掉下來,再補上一腳,也就一命嗚呼。 肥牛用這種火刑,一一將姜輝身上的吸血小魔幹掉,但姜輝的屁股,早已變得 又紅又腫了。 「他媽的鬼東西。」姜輝用腳狠狠的踩踏散在地上的螞蟥,踩得稀巴爛,以洩 心頭之憤。 經此一役,眾人也特別小心翼翼,緊扣著衣領袖口,不敢胡亂靠近樹邊,生怕 會惹得一身吸血小魔。 杜軍長透過通訊器,和其他四個分隊聯絡,可是他們也沒有甚麼發現。於是, 命令眾人抓緊時間,繼續向前搜索。 然而,當大隊人馬,再次前進不到半哩,便出現更怪更可怖的事。 走在最前面開路的士兵,忽然不約而同發出一陣慘叫聲,然後骨牌般倒在地 上。原來剛才的一剎那,兩邊大樹裡,發出數十枝竹箭。這些箭是用樹枝削成,大 概一呎左右長,每個人身上起碼都插中兩、三枝箭,箭頭上可能滲過麻藥,中箭的 人倒在地上,連哼也來不及哼一聲,便迅速昏迷過去。 隨後的人一時間不知發生甚麼事情,連忙四散伏在地上,千數枝衝鋒鎗一齊向 著兩旁大樹掃射。 「噠噠……」 一輪掃射,除了驚動樹上數以百計雀鳥惶恐飛走之外,便甚麼也沒有發現。 「是甚麼襲擊我們?」眾人心底裡都打著這樣一個問號。 一個較為高級的軍人,正指揮隨團的軍醫,立即搶救倒在地上的士兵。 「他們沒事吧?」杜軍長緊張道。 軍醫察看了一會,道:「脈搏和體溫都正常,看來只是受到一種天然的麻藥麻 醉,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杜軍長聽後稍為放心,抬起一枝箭,莫明其妙的道:「究竟是甚麼人搞的鬼?」 「軍長,你看?」一個士兵發現甚麼東西叫道。 士兵要軍長看的是地上一條很幼小的籐根,這籐根連接著兩棵大樹,在大樹的 兩個交匯點又緊扣著一個木製的活門,而這個活門又控制著隱蔽在樹葉內的竹箭, 只要有甚麼東西碰到籐根,藤根便牽動活門,活門一開,數十枝箭便向著藤根幾十 呎內的範圍發射。 由於藤根幼小,又被一些沙上樹葉遮擋掩蓋著,根本難以發現。所以走在最前 面的人,全部中箭,無一倖免。 整個發箭機關的零件都是取材於最原始的樹枝藤木而成,但結構卻精細得很, 其中涉及不少複雜的幾何力學原理,製造這機關的人,智商絕對不低。 但在這原始森林內,根本就沒有人聚居,一般飛禽走獸更不可能有這樣的本 領,唯一值得懷疑的,便是長毛野人。 然而,一向以來,人們對於這些野人的認識,都是認為他們只是一種極為接近 人猿的低等動物。但如果他們真的有能力製造這些機關,那便更可怕,更難以應 付。 「這些機關可能是那些野人用來捕捉獵物的。」肥牛分析道。肥牛曾經跟隨爺 爺打獵多年,對於這些捕獵的機關認識不少。 孟峰接口道:「這機關若是野人佈置,那麼,他們必然潛伏在附近。」 孟峰的話音剛落,又有人叫起來:「長毛!長毛!出現了。」 「在哪裡?」 「前面的石堆後!」 「是一個還是兩個?」 「很高很高的——」 「我也看見——」 之後是一連串的混亂…甚至有人開鎗…… 「不要開火!」杜軍長大聲制止道。 剛才的青蛇陣以及毒箭陣,早已令這班訓練有素的軍人嚇破了膽,所以一有甚 麼風吹草動,也都緊張得失去控制。 杜軍長不愧為身經百戰的老將,當鎮定了眾人的情緒後,使與幾個較高級的士 兵,迅速商量部署了一個圍剿野人的方案。他們的目的是盡可能活捉野人。 十數個士兵,分散成一個陣勢,向著那懷疑是長毛野人隱藏的山石堆後一步一 步逼前。 忽然,從山石堆後彈出幾件火光熊熊的物體,定眼一看,那其實是火把。不 過,這些火把都因燃燒冒著很濃的煙。 煙呈黃色,而且還帶著一極難以形容的氣味。 這些氣味,最初的時候很刺鼻,像是有些辣油灌進鼻孔裡,孟峰吸了兩口,覺 得有點不妙,連忙用手掩鼻,停止呼吸。 但可惜已經遲了,他只感到腦袋一陣暈眩,隨即一個奇怪的現象在眼前出現— — 本來眼前的人都是熟口熟面的,但頓時變得陌生起來,不但陌生,而且可怕, 有些臉長加馬,有些頭頂長了角,有些雙眼突出。但他們都有個特點,便是動作緩 慢,而且互相地廝打著。 此情此景,孟峰儼如進入了地獄般,他想叫,但喉嚨像有硬物般梗塞,無法叫 得出聲來。 他想跑,但自己的動作也變得遲鈍,即使抬起一隻手也要好幾秒的時間。 更叫人可怕的,就是孟峰心靈上的變化,他突然產生一種很暴戾的慾念,他想 殺人! 他肌肉繃緊、心跳加速、口唇發震、上下兩排才在互相磨擦,像一頭餓獅準備 吃一隻餓兔般。而幾千萬條的腦神經線,似乎只有一個訊息,便是要殺人,將面前 一切一切殺個精光。 孟峰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他要殺人,於是在地上撿起一條粗木,盲目地揮動。 突然,他的腦後一陣發涼,回頭一看,在矇矓中只見一龐然大物向他撲來。還 未清楚看個究竟,那物體便揮出一個如沙煲大的拳頭,狠狠擊中他面孔。 奇怪的是,孟峰的臉被擊中,卻一點沒有痛楚。他用手一摸,滿臉都是沾手的 液體,一看,竟然是鮮紅的血。 已經渾身充滿殺氣的孟峰,一看見鮮血,更加達到沸點,他顧不得面前的怪物 比自己高大得多,瘋狂地揮動手上的木棍,向著怪物狂抽猛打,而那怪物似乎毫無 感覺般,不但不退後,反為更一步一步逼前……怪物壓著孟峰,粗糙的手狂捏著孟 峰的頭部,像要將他的五官都擠出來似的。 孟峰拚命地掙扎,甚至用口咬著怪物,咬得滿嘴都是鮮甜的血。 兩人摟在一起,抓、挖、打、推、扯、撐、踢、咬、吐,幾乎所人類身體可以 發出的動作,他們都施展出來…… 兩人摟打得難分難解之際,孟峰兩腳一空,整個人往下墬,由於去勢甚猛,連 同摟纏在一起的怪物也一併跌下。 「砰!」孟峰身體先碰到一個硬物,痛得全身發麻,然後感到身體在打轉,天 地草木全都在打轉,漸漸,知覺矇矓,看不到、聽不見、動不得、叫不出,全世界 一下子平靜下來,所有東西都一片空白,甚麼也沒有……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孟峰甦醒過來。他想張開眼睛,但雙眼傢被膠水糊著,好 不容易,才睜開一線,他看到的是一片烏雲壓頂的天。 他再想爬起來,但剛一發力,全身骨骼器官像散了般,痛得他淚水直流。 這是甚麼地方? 突竟發生了甚麼事情? 孟峰拚命地回憶著,他記得在剎那前仍是好端端的,他們正圍攻躲在山石堆後 的野人,突然有火把,還有黃色刺鼻的濃煙,之後,一切都在變。 他變得瘋狂、暴戾、血腥,十足是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 對!野獸,這是最貼切的形容詞。 又過了一會,情況才有了好轉,孟峰勉強爬起來,倚靠著一棵大樹。這時,他 才清楚看到自己全身衫褲都破爛,由頭至腳最少有三四十處傷痕,有些是被硬物撞 得又紅又瘀,有些是被尖石樹枝割破,用手摸臉,臉上盡是凝固了的血塊,可以整 塊剝落。 孟峰再觀察四周環境,這裡是一個深陷的山谷,兩邊都是陡峭的懸崖,他估計 剛才自己是從山谷上面滾下來,由於這裡全是厚厚的叢林,形成一道厚厚的軟墊, 所以掉下來也不至粉身碎骨。 「哎唷——」忽然,從十來碼外的草叢,傳來一陣呻吟聲。 孟峰一征,他想起滾下山谷的時候,似乎還摟著另一個人,呻吟的人會不會是 他?孟峰深呼吸了一口氣,循著呻吟聲的方向走去。雖然,從呻吟聲推測,發聲的 人受傷不輕,但孟峰記得,那個人的身材龐大,面貌可怖,甚至到現在還不能肯定 是人還是怪物,故此,孟峰還是提高警惕,隨時再要來一場搏鬥。走前十來碼,撥 開高及人頭的雜草,果然見到一個人背朝天的伏在地上,雖然看不見樣貌,但背部 的身形體態卻很熟悉,莫非是他?孟峰心頭一慄,連忙將那人翻轉! 懊!果然是他! 他就是那個又矮又胖的縣委書記。看來,他的傷勢並不比孟峰輕,特別是頸部 近喉核的部位,甩掉了一大塊肉,鮮血仍不斷的滲出來。 孟峰猛吞了一啖口水,他依稀記得,剛才在搏鬥拚命的時候,用牙不斷地咬 著,難道書記那塊肉是自己咬掉的?孟峰心底一涼,冷汗百冒出體外,自己怎會無 緣無故和書記拚搏起來。他看到的只是一隻怪物,怪物怎會變成書記? 幾十個莫名奇妙的問題在孟峰腦海中盤旋,但孟峰沒時間去深思解答,因為天 上的烏雲越積越厚,像要壓下來似的,看來一場傾盆大雨又快降臨。他曾經歷過這 些可怕的暴雨,所以現在第一件要做的,就是找一個可以掩蔽身體的地方,否則, 以他和胖書記的傷勢,絕對受不住雨水的蹂躪。 「喂!喂!」孟峰輕輕扣著書記,但他的傷實在太重,幾乎完全陷入昏迷狀 態,所發出的呻吟聲,只是一極自然的生理反應而已。 孟峰雖然極度憎恨這位阿諛奉承、毫無人性的書記,特別是在招待所時那副醜 陋的嘴臉,真恨不得重重揍他一頓。但人畢竟不是冷血,無論他如何可惡,也不至 於見死不救。 孟峰在破爛的衣服上,撕下一條布條,替書記包紮著幾處尚在流血的傷口。然 後抬起一條粗木作拐杖,支撐著身體,吃力地在四周搜索。總算天無絕人之路,孟 峰在草叢堆後,找到一個小山洞,這個山洞足在深谷懸崖邊,是因為風沙雨水長期 侵蝕所形成。孟峰忍著渾身的劇痛,好不容易才將又胖又重的書記拖進山洞。 「轟隆!」 孟峰剛進洞內,還來不及喘過氣,外邊已打丁個響宙。隨即黃豆般大的雨便傾 盆而下,雨越大,風也越大,風夾著雨,更添幾分寒意。孟峰瑟縮在洞內最深處。 雖然把身體盡量蜷曲,以增加溫暖,但寒風仍不時吹來,令他日唇發白,牙關抖 震。 孟峰一則慶幸,慶幸總算有個擋風雨之所;一則擔憂,擔憂體力能否支持到明 天,即使支持到明天,但又如何爬回谷頂,沒糧沒水,即使體力壯健也難在此谷底 生存。 這樣荒涼之地,根本從來沒人踏足,也許幾十萬年後的考古學家,會驚訝這裡 會有兩副人類骸骨。 胖書記躺在地上,依然在半昏迷狀態,不過流血的傷口經包紮後,基本已經止 血,情況略為好轉。孟峰在他身上的衫袋摸索,希望能夠找到包香煙,提一提神。 當他接觸到書記腰間,忽然摸到一件隆起的物體,該物體似乎貼著腹部收藏。孟峰 好奇地揭開書記的內衣,赫然發現這件物體竟然是一枝小手鎗。 這小手鎗是一種口徑很小的型號,威力不很大,由於小巧,收藏方便,通常是 作為自衛用的武器,郎書記是一縣之首,擁有這樣一枝自衛手鎗完全不出奇。孟峰 檢查一下鎗膛,裡面裝滿于彈,性能依然良好,這總算是一個頗好的發現,最低限 度,在未來的日子,可以應付一下野獸的侵襲,增加點安全感。 正當孟峰入神地弄著小手鎗的時候,洞外竟然響起一連串的鎗聲。 不錯,是鎗聲!大概離這裡半哩外左右,在靜夜之中的鎗響,特別震人心弦, 有鎗聲表示有人,有人他們便有救了,孟峰整個人彈起,精神一振,不過隨即又警 惕起來,緊握著手中的小手鎗,因為只有危險的時候才會發鎗,外面究竟發生了甚 麼事情? 正猶豫之際,外面草叢發出聲響,似乎有人走來。 「誰?」孟峰高聲喝道。 外面雖然沒有人回答,但腳步聲依然,向且是越來越急促。 孟峰屏著呼吸,全身每條神經,每寸肌肉都處於高度作戰狀態,手指緊扣著小 手鎗的扳掣,隨時準備發射,他慢慢將頭探出洞外,突然,一個巨大黑影在離洞口 十來公尺的範圍閃現。由於天色實在太黑暗,加上滂沱大雨,即使距離如此近,仍 沒法看清對方容貌,不過單從身形看來,對方必然是六七呎的巨人。 「站著!」孟峰舉鎗對著黑影,用震顫的聲音大聲喝道。 誰知對方不但不站定,而且還加強速度向著孟峰衝撲過去。 孟峰一驚,手指猛扣小手鑰的扳掣。 「卡擦——」小手鎗只發出一下機械的響聲,原來孟峰緊張過度,忘記開啟手 鎗的保險掣,所以發射不出子彈。 此時孟峰想再開鎗也來不及,因為對方已撲至面前,他本能地向旁一閃,總算 避過對方的衝撞。對方撞不著孟峰也沒有回頭再襲擊,只是往洞口那邊奔去。但剛 到洞口,便頹然倒下。 孟峰等了半分鐘,見對方毫無動靜,才大著膽子走上前去,手上的手鎗已經開 啟了保險掣,這次準不會再失手了。 「懊!」孟峰終於看清這個對手究竟是何方神聖。這人身長超過七呎,全身長 滿又粗又黑的長毛。單從體形看,十足是一隻大猩猩,但樣貌卻完全像人。 他——莫非就是我們要找尋的長毛野人? 孟峰第一次接觸野人,是在前往青龍溝的途中,不過那次只是看到野人的巨型 腳印,不過那腳印已把司機嚇得大病一場。 第二次是在燕子洞附近,那次也只是看到野人的背影,而且是一瞬即逝。孟峰 雖然一直是在追尋野人,但萬萬想不到會在這樣處境下相遇,故此,剛才還不自禁 發出一下驚叫。不過,孟峰很快鎮定下來,因為他發覺,現時倒在地上的野人,已 經完全失法活動能力,昏迷過去。 「砰砰……」遠處又響起一陣密集的鎗聲。 孟峰向洞外望夫,隱約看見幾哩外的山叢中,有數個光點在閃動,看來是一批 人,這批人極可能是追尋野人。孟峰心中一喜,這下他們有教了,他走出洞口,舉 起小手鎗,同天連發數鎗,希望將遠方的救兵吸引過來。 果然,鎗聲響後,遠處的光點慢慢向這裡移來,以這樣的速度,不需十分鐘便 可到達。 「依哦……」躺在地上的野人發出一陣低沉的呻吟聲,睜開雙眼,似乎甦醒過 來。 「別動——」孟峰大聲喝道。小手鎗對準野人的頭部。其實,孟峰大聲叫喊, 主要還是作些威勢,自我壯膽而已,因為野人根本不可能聽得懂他在說甚麼。 野人雙目如牛眼般大,晶瑩銳利,瞪大的時候,確實有一份懾人魂魄的氣勢。 然而,這時野人的目光卻充滿恐懼,兩片嘴唇拍拍的顫抖著,似乎是要說些甚麼。 人類是地球上表情最豐富的生物,在沒有語言和文字之前,人類感情的交流是 完全靠五官的表情。是以這時,野人雖然沒說話,孟峰也能夠從他的表情當中,知 道他要表達甚麼。 野人像在哀求:放過我…不要殺我…… 這樣的表情,孟峰熟悉得很。在那個黑暗的大革命時期,多少無辜的、陷入絕 望中的人,跪在地上發出這樣的表情。 孟峰心一酸,舉鎗的手不禁軟軟的垂下來。 「喔唷——」野人突然面部肌肉抽擋,像是十分痛楚。 孟峰估計野人必然是有那個部位受傷。於是借助打火機發出的人燄光芒,從頭 至腳照看野人一遍。當照到右邊大腿的時候,孟峰不禁打了個寒襟。原來野人的大 腿染滿鮮紅的血,似乎是受了嚴重的鎗傷。 在傷口處有一片樹葉掩蓋著,而樹葉則被一些藤狀物體綑紮著,旁邊還滲溢著 黃色液體。 孟峰起初也不為意,只知道是野人自己包紮。但忽然腦海中一陣閃念,整個人 不禁呆住,這樹葉、造包紮的方式,還有這黃色的液體,都那麼似曾相識,像是在 甚麼地方見過。 對,是在往青龍溝的途中。 一頁頁往事迅速在孟峰腦海重現—— 那天,他隻身往青龍溝,途中被美絕的風景吸引,忍不住停車拍照,誰知被一 條毒蛇咬傷,失去知覺昏倒,醒來後,發覺毒蛇被撕開兩截,而自己的傷口則被一 塊樹葉包紮著,還塗滿黃色的液體。 回到市鎮,他請教了不少人,但誰都不曉得那些黃色液體是甚麼。這件事令到 孟峰疑惑好奇了許多天,不過後來發生更多更奇異的遭遇,所以暫時將這件事忘 掉。誰知,現時卻再次見到這黃色液體。 孟峰用手拈了少許液體,只感到一股冰冷清涼之氣透過肌膚直進心脾,有種說 不出的快感。他更加確定這些黃色液體與當日自己身上所塗的黃色液體是同一樣的 東西。 從正常邏輯來說,不外乎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是第三者替野人塗上的;第 二,是野人自己替自己塗上。 從現時情形推論,屬於第二個可能的機會會大些。因為孟峰發覺野人的雙掌也 染滿黃色液體,看來是自己替自己包紮時候弄到的。 若果黃色液體是屬於面前這個野人所擁有,那孟峰極可能一早便和他有過接 觸,也許當時情形是這樣—— 孟峰被毒蛇襲擊後昏倒。剛巧野人出現,將蛇殺死,並且用那些獨特的黃色液 體替他的傷口解毒包紮,然後才離去。 事實上,只有像野人這樣巨大的手臂,才可以將十多呎長的大蛇硬生生撕成兩 截,而身旁亦發現只有野人才有的巨大腳印。 這個假設完全有可能成立,若果這假設成立,躺在地上受傷的野人,豈不是自 己的救命恩人。 孟峰想到這裡,渾身不禁又打了個寒慄。 外面傳來陣陣此起彼落的呼喚聲。孟峰望向洞外,原來還很遙遠的人點已經清 楚可見,那班人正朝著這個方向越走越近。從火光影子以及人聲估計,來者起碼有 二、三十人。 「哦——」野人又發出一陣痛苦呻吟。 孟峰的心情矛盾極,他該怎麼辦?今次深入神農密林的目的,就是要找尋野 人,因為野人極有可能擄走了妹妹孟英的兒子,現在野人就躺在面前。 目前野人還受了重傷,只要一分鐘,那群人來到的時候,便可以將他擒拿。可 是,偏偏在這關鍵時刻,又發覺野人可能是曾經救過自己的恩人,雖然這只是一個 假設,但若果假設正確,孟峰豈不是要恩將仇報,出賣救過自己的人。 孟峰深信,若果野人落在像書記軍長那樣的人手上,必然不會有甚麼好下場。 「是這裡了。」 「看前面有個洞。」 外面的人聲,已經清楚可聞。 野人雙眼直瞪,渾身震抖、驚惶、恐懼、痛苦、可憐,滲透進每一個細胞,就 像一個吊在絞刑台上,等待行刑前一刻的模樣。此情此景,任你心硬如鐵也不禁會 產生憐憫之情,更何況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 「裡面有人嗎?」洞外有人大聲喝道。 這喝聲像一記重棍何在孟峰頭上,「嗡」的一聲全身繃緊著,他沒有時間選擇 了,他回頭看一看躺在地上昏迷的書記,幸好他仍未甦醒過來。也即是說他見不到 野人,於是他抓著書記的雙手,用力拖出洞外。 這時的洞外,一片火光通明,清楚的見到幾十個身穿綠色軍服,荷鎗實彈的軍 人,當孟峰拖著書記出來的時候,有幾枝衝鋒鎗已經快速而準確地指著孟峰的腦 袋。 「別誤會,我們是人!」孟峰高聲的叫道。因為現時的他,衣服破爛,渾身泥 漬,若不表明身份,分分鐘無辜死在亂鎗下。 「你們是甚麼人?到這裡幹甚麼?」一個較年長的問道,看來是這一群士兵的 首領。 孟峰的表達能力還算好,在極短的時間內,已經將整件事悄說了一遍。 (所謂整件事情是包括和杜軍長相遇,一同找尋失蹤的小孩,途中遇到不明氣 體襲擊,引至眾人意識昏迷,相互殘鬥,以及他和書記掉進山谷,躲進洞裡。) (當然,碰到受傷野人這情節,孟峰是隱瞞著。) 那年長的軍官聽完孟峰的敘述,並沒有感到任何驚訝。原來杜軍長所遇到怪 事,他們早已得悉,而他們就是奉命來增援的另一支部隊。 這下于可令孟峰倒過來反問,心急道:「那裡的情形究竟弄成怎麼樣?」 孟峰所說的那裡,當然是指他們遇到不明氣體的地方,自從吸進了那些氣體之 後,便失卻了人應該具有的理性,甚麼也不知道。妹妹、姜輝、肥牛等人,他們又 怎麼樣? 「差不多所有人都受了傷,而且還有好幾個失了蹤,我們便是奉命進行搜索 的。」軍官道。 「你可見到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孟峰繼續追問。他最關心的便是妹妹,因 為在那樣惡劣混亂的處境中,一個弱質女流實在叫人擔憂。 「那麼多人受傷,我怎認得誰是誰。」軍官似乎對孟峰這個問題有點煩厭。 「剛才是你開鎗嗎?」另一個士兵粗聲粗氣問道。 「是啊。」孟峰道:「我看見你們的火光,所以開鎗希望吸引你們來。」 「你可有見到一個全身長滿毛的野人?」仍然是那個士兵問。可能這是士兵的 職業習慣,發問非常嚴厲,像是在大逼供。 原來他們這支部隊在搜索失蹤者的時候,遇到一個野人,並且向野人猛烈開 火。這鈴聲孟峰當時也聽到,看來野人是受了鎗傷的。(孟峰更加知道野人受傷的 部位,因為這個野人現時正在洞內。) 孟峰一聽到野人這兩個字的時候,作狀擺出一個驚惶的樣子。(孟峰也佩服自 己忽然間變得這麼好演技。七情上面,居然騙過了面前這班眉精眼企的軍人。) 孟峰驚道:「野人,足有七呎多高,全身長滿黑毛的怪物嗎?」 「是,正是!」 「我看見他!」孟峰緊張道。 此語一出,在場的軍人比孟峰更緊張,所有眼睛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 各人沉默著,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當時我們在洞內躲雨,突然之間,聽見外面有腳步聲,探頭往洞外一看,竟 是一隻怪物,嚇得我用石頭塞著洞口。幸好怪物沒有走進洞來,否則——」 「那怪物呢?」有人已急不及待追問。 「那怪物逗留了半分鐘,便向著那邊走了。」孟峰隨便指了一個方向:「怪物 真厲害,身手敏捷得像箭一般,轉眼間便無影無蹤。」 孟峰的謊話,總算似模似樣。沒甚麼漏洞。 為首的軍官和另外三個士兵耳語一番,立刻行動起來,分成幾個小組,一批向 著孟峰所指的方向繼續搜索,另一組則護送孟峰和仍然昏迷的書記返回基地。孟峰 暗暗默禱,千萬千萬不要有人走進洞裡……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第四章 一小時後,我們便揮兵進攻 孟峰終於恢復了知覺。 自從他被人抬上擔架之後,全身驟軟,兩眼一黑,腦海裡便一片空白,甚麼也 沒有了。 這時,孟峰只感到自己躺在一張軟綿綿的床上,蓋著一張溫暖的厚被,全身雖 然軟弱無力,但已經沒有那麼痛苦。 他不知道昏迷了多久,而這又是甚麼地方? 孟峰慢慢張開眼睛,一道陽光直射眼簾。這道陽光雖然柔和,但孟峰的眼睛仍 不能一下子適應,只感到刺目無比,淚水不禁淌出。 「噢!太好了,你終於醒了。」一把很熟悉的聲汗在孟峰耳邊響起。 孟峰連忙眨了幾下眼,盡力將眼眶的淚水褪去。在矇矓之中,他認出眼前一張 肥大的臉龐。 「肥牛!」孟峰興奮地叫起來,禁不住要撐起身軀來,可是身體一擺動,便聽 到一陣玻璃器皿碰撞之聲。 「別動!」肥牛連忙用雙手按著他。 孟峰定睛一看自己處身在一間病房內,右手臂纏著一條針管,原來正吊著鹽 水。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先別太急。」肥牛邊說邊遞過一杯熱茶給孟峰。 孟峰喝了兩口,他也不知道多少日子沒有東西下肚了,只感到一股暖流沿著喉 管直達心脾,舒暢得很。 「你已經昏迷了三日三夜。」肥牛道。 孟峰苦笑了一下,道:「也好,早些日子沒一天睡得好,現在連睡他三晝夜, 總算夠本了。」 肥牛再道:「郎書記可沒你運氣好,失血過多幾乎死去,做了幾次大手術,現 在還沒度過危險期。」 聽見郎書記的名字,孟峰陡地一慄,腦海中立即湧現那一場完全失卻人性的搏 鬥。郎書記的傷,也許是自己造成的,雖然他對這個書記的印象頗劣,但內心仍然 有點疚意。 「姜輝和我妹妹他們呢?」孟峰忽然想起更重要的事。 「他倆都很好,總算是不幸中之大幸。」肥牛安慰道,並且將詳細的情形告訴 孟峰—— 當時,黃色的煙霧噴出,在場的所有人幾乎無人倖免,都吸入了那些可怕的氣 體。 頓時,所有的人都變了可怕的人…… 肉搏、撕噬、血腥、暴戾,等到大家都筋疲力盡,這場困獸之鬥才得以結束, 由於肥牛站得最後,吸入氣體的量也最少,因此也是最快恢復知覺和清醒過來,當 他第一眼看見現場的情形:一隊訓練有素的軍人,竟然變成一頭頭受傷的野獸,在 流血、呻吟,肥牛差點兒再被嚇暈過去。 肥牛自己身體也有多處傷痕,幸好他壯健如牛,只是渾身痛楚,行動還是可 以。於是,他連忙撥弄通訊兵身上的通訊器求救。 足足花了半天,才將所有的傷者送到附近的一所戰地醫院。經過點算,有兩名 軍人傷重死亡,十六人重傷,三人輕傷,四個人失蹤。(包括孟峰與書記在內。後 來派出多隊人馬去找尋他們,到現在為止,還有一人仍下落不明。) 姜輝斷了兩條肋骨,孟英則膊頭和大腿被刺了兩刀,幸好不是重要部位,敷了 藥後,便復原得很快,至於杜軍長,一開始被人重重擊中後腦,暈倒在高草叢中, 倒避過互相撕鬥,屬於傷勢最輕的一人。 至於那些黃色的氣體是甚麼? 據肥牛後來從軍方得來的資料,那種黃色的氣體屬於一種有高度麻醉作用的化 學物,當人吸進體內後,會影響大腦的迷蹤神經,擾亂思維,令人產生一種幻覺, 有點類似毒品中的迷幻藥。不過它比迷幻藥更厲害,會令人變成一頭失去人性理智 的可怕野獸。 有一點很奇怪,就是那種氣體的化學成份相當複雜,當今世上,也只能有三、 四個國家有把握在實驗室裡小量製造。然而,現在卻是從一群野人手上發放出來, 這簡直匪夷所思。 除非這裡生活在原始森林當中的野人,有著比人類更具高度智慧的科技文明知 識。 肥牛說到這裡,病房的門破人打開,進來的是一個穿白袍的醫生和一位漂亮的 女護士。醫生認真地在每個程序檢稅一番後,道:「情況不錯,若沒有其他併發 症,大約四、五天左右,便可以出院。」 果然,四天之後,孟峰在肥牛的陪同下離開醫院,回到青龍溝。 剛進溝,便發覺情形有點不尋常。素來清靜悠閒的小溝寨,頓時緒得沙塵滾 滾,人煙鼎沸。溝寨前面兩片空地,駐滿了一個一個偌大的軍營,滿街都是穿著綠 色軍服的士兵,正在忙碌的穿來插去。 「滴滴噠噠……」十來匹壯健的戰馬拖著幾門粗口徑的戰炮奔過,揚起漫天沙 塵,叫人睜不開眼。 從士兵臉上緊張的神情,猶如即將要面臨一場生死大戰。 孟峰估計,這些軍隊,必然是來對付躲在山林中的野人,在幾次和杜軍長的接 觸中,他了解到杜軍長是個冷峻深沉,心狠手辣的老狐狸。 這次被野人搶去了他的兒子及傷了一大批屬下,必然會怒火中燒。從軍隊的數 量以及軍備器材,看來杜軍長非要將山林中的野人趕盡殺絕不可。 看到這景象,孟峰不禁苦笑道:「也許我的腳頭不好,一踏進青龍溝,便弄得 人畜不寧。」 肥牛也道:「可能妳是貴人吧,貴人出路招風雨嘛。」 孟峰深深嘆了一口氣:「不知道這場風雨何時才能平靜下來。」 在孟峰的心底之外,有種很強烈的預感,這場風雨不是結束,而是剛剛開始。 之後,兩人再沒有說話,直接到達家門,門前的花草,在孟峰第一次到來的時 候,還是十分鮮艷整齊,然而經過幾場狂風暴雨,已經被摧殘得七零八落,那扇木 門沒關緊,只是虛掩著。孟峰將門輕輕推開,只見孟英呆呆站在窗前發愁。 「英妹。」孟峰輕聲叫道。 孟英似乎聽不見,像木偶般望著窗外,但世上可沒有一個如此哀愁的木偶。孟 峰更發覺孟英手上牢牢地握著一隻小鞋子,他當然認得這小鞋是小青兒的。自從在 林中尋獲小青兒的鞋之後,這鞋便一直沒有離開過孟英的身旁。 孟峰心內不禁一酸,眼前妹妹的命實在太苦,上天對她實在太不公平。 「英妹。」孟峰再次走前叫道,並且用手輕輕按撫著她的肩膊。 孟英一怔,從沉思中醒過來,回頭望去,見是哥哥,一時之間,興奮激動得說 不出聲來,倒頭伏在孟峰的懷抱,兩行熱淚如泉湧出。 孟峰沒有阻止,就讓她哭個痛快。 眼淚真是一件奇妙的東西,無論開心、悲哀,兩行熱淚,都勝過千言萬語。 「大嫂,不要太失望,杜軍長他們已經調集大軍,準備再次進山林搜索。」半 晌,肥牛才用安慰的語言打開話題。 孟峰也乘勢接道:「是啊!無論如何,這次我們一定會將小青兒找回來。」 「沒希望的,沒希望的……」孟英邊搖著頭,一邊頹喪地重重複複道。 事實上,經過那幾天在山林中可怕的經歷,孟英已不敢再奢望甚麼。一大隊設 備精良,訓練有素的軍人,尚且弄得傷亡慘重,狼狙不堪。更遑論一個未到十歲的 小孩子,還可以有甚麼奇蹟出現。 不過孟峰卻有另一種見解,如果小青兒真的是在山林中迷路,那的確是凶多吉 少。但若是被野人擄去,那倒還有一線生機。因為經過幾次接觸,他直覺上感到那 些神秘的野人並非想像中那麼可怕。而且,他實在想不到有甚麼理由野人要加害兩 個無辜的小孩子,一定是為了些特別的原因,才令野人暫時將小孩擄去。 那麼,只要再次找到野人,孟峰很有信心會找到小青兒。 「不!不!你們不要再去冒險。」孟英含著淚,堅決道。 「但是——」 孟英掩著孟峰的嘴,不讓他說下去,道: 「不!不要再說,哥哥,我不能再沒有你,我們以後要永遠在一起。」 孟峰見說不過她,也沒再爭拗下去。只好勸她好好休息,不要累壞身子。 這個晚上,天氣雖然十分清朗,是青龍溝難得的好日子,但孟峰卻久久不能入 睡。 「沙沙……」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異聲,孟峰起初不以為意。心想,可能是夜風刮起地上沙石 之故。 但是,他越聽越感到不對勁,沙石之聲沒有那麼沉重,這聲音還有點似曾相 識,可是一時又記不起在甚麼地方聽過。 「膨——」又一下弄倒東西的聲音。 孟峰不禁整個人從床上彈起來,與此同時,孟英和他的丈夫也從房間內走出 孟英的丈夫姓胡,比孟英年長廿多歲,前些日子染上病,一直臥床不起。 所以孟英又要照顧丈夫,又要擔憂失蹤兒子,其是難為得很。 「發生甚麼事?」胡大哥好奇問道。 (青龍溝上的人都是這樣稱呼他,而叫孟英為胡大嫂。所以當日孟峰找妹妹的 時候,無人知曉她叫孟英。) 「我也不知道。」孟峰搖頭道:「也許是風吹落了點東西吧。」 「我去看看。」孟英揉揉紅腫的雙眼道。 「讓我去吧。」孟峰邊說邊燃點起裡面的一盞煤油燈。 青龍溝地處偏僻,雖然近年也通上電,但也不是戶戶用得上,大部份人家還是 用最原始的煤油燈作為照明工具。 孟峰推開木門,一陣涼風迎面撲來,他用手遮掩著煤油燈,生活被風吹熄。 屋外驟眼望夫,似乎沒有甚麼異樣。 「啪!啪!」竹製的籬笆卻在這時被打開,在風的吹動下發出陣陣拍打聲。 孟峰走上前察看,因為煤油燈光度有限,要想看東西,不得不走近去。 這排籬笆只有三、四呎那麼高,目的是阻攔一些野貓野狗竄進屋來,本來有一 大堆鋤頭斧頭之類重物擋著的。 門外籬笆現時卻被推到一旁,剛才所發出的「膨」的響聲大概就是這堆物品被 推倒時所發出。 孟峰心裡想:除非是吹強風,一般的夜風是不可能將籬笆推開。 莫非——莫非有人進來? 孟峰想到這裡,陡地一怔,隨即三個問號在腦海中飛旋。 是甚麼人半夜三更闖進來? 闖進來幹甚麼? 人現在在甚麼地方? 孟峰還未有空去想,孟英和胡大哥也走了出來。 「發現甚麼?」胡大哥關心道。孟峰正想在考慮怎麼解釋,孟英便嚷起來: 「看,這裡怎會多了兩堆東西?」 孟峰頓時順著孟英所指方向望去。 孟峰看見,在距竹籬芭幾呎左右的地方,有兩堆隆起的東西,大概有一隻狼狗 那麼大小。 東西的上面被厚厚的禾草覆蓋著。 本來,孟峰剛才也曾見到過,不過以為是妹妹的雛物,所以並沒有留意。 「我們從來沒有這兩堆東西。」孟英奇怪道。 「究竟是甚麼?」胡大哥撐著枴杖,披著厚被震顫道。 是甚麼?唯一的方法便是將禾草撥開看個究竟。於是,孟峰趨前,將媒油燈的 亮度調校到最光亮。 孟英將煤油燈接過,好讓孟峰騰出兩雙手來。孟峰小心翼翼將其中一堆東西上 的禾草慢慢撥開,因為不知裡面藏著是甚麼,因此動作要十分謹慎。所有人都瞪著 眼,緊張地觀望著同一個焦點。 「懊!」三個人不禁同時發出一陣叫聲。在寂靜的深夜,這叫聲有如一道驚 雷。 三人所以驚叫,是因為看見一件意想不到的東西。 這東西當然就是被禾草覆蓋著的東西,當孟峰將之撥開,他們居然看見一個人 一個小孩,大概十來歲,臉色蒼白,兩眼緊閉,但神情頗安祥,似乎正在熟 睡。 夜深人靜,在自己家門發現一個神秘小孩,任你如何膽大,也不禁渾身冒出冷 汗。孟英驚嚇得手上的煤油燈也幾乎掉下來,幸好孟峰伸手將它抓牢。 孟峰將煤油燈再靠近小孩的臉,忽然驚叫道: 「天啊!我認得他!」 「是誰?」胡大哥緊張道。 孟峰臉色鐵青,道:.「他——他是杜軍長的兒子。」 孟峰在初來青龍溝的時候,曾經在公安所見過杜軍長的兒于。當時並發生過不 愉快的衝突,所以孟峰印象特別深刻。 孟峰這麼一叫,孟英和胡大哥驚震的程度比剛才更大。因為杜軍長的兒子和小 青兒一樣,是神秘的失了蹤。 現在竟然在這裡出現。 這堆是杜軍長的兒子,還有一堆,莫非會是—— 「小青兒!」孟英忽然發了狂般撲向另一堆隆起的東西,雙手將上面的本草撥 開。 「小青兒!啊!」禾草底下的真是他們望穿秋水的小青兒。 孟英緊擁著小肯兒,淚水像決裂的堤口完全不受控制的湧出來。 「青兒……媽……找……你……苦……」孟英泣不成聲,沒法說得出完整句 子。 句子雖然不完整,但任何人只要在場,也必然感受到這種情感。 胡大哥是個歷盡江湖見慣風雨,堅強硬朗的漢子,但這時也不禁老淚縱橫。 「大嫂,發生甚麼事情?」有人拿著電筒走過來,此人正是肥牛。 肥牛住在他們的隔壁,被嚐雜聲弄醒,走過來看過究竟。 「你看!」孟峰也不作甚麼解釋,只是指著地上兩個小童。 「懊!」肥牛發出一下意外中的驚叫聲,然後震顫著唇道:「是……是誰找到 他們?」 為了找尋這兩個失蹤小孩,幾乎動用了整營軍隊,但仍然毫無蹤影,但現時卻 出現在眼前。 一時之間,肥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要問我,我也是剛發現。」孟峰知道肥牛一定會提出很多扁甚麼,所以搶 先說道。 肥牛稍為鎮靜點,道:「這裡風大,抱他倆進房再說。」 還是旁觀者清,孟峰他們驚震過度,竟然忘記處身黑暗的屋外。肥牛邊說邊將 杜軍長的兒子抱去。 「等等!」孟峰忽然發現甚麼,瞪著眼望著地上。原來當肥牛抱起杜軍長的兒 于後,地下出現了幾個巨大的腳印。這幾個腳印,因為剛才被兩個小孩于的身體遮 擋著,所以看不見。 「是野人!」孟峰叫道。而且深信自己的判斷沒有錯,因為對於野人的腳印, 他絕對不會陌生。 孟峰再檢視了一下腳印的方向,是從外面走進來,然後又直往右走,一直向著 密林那邊跑去。 從種種蛛絲馬跡歸納來看,基本上,還可以推測出剛才所發生的事情—— 夜深,一個高大的長毛野人,抱著兩個小孩,推開籬笆,將小孩放在地上,並 且將厚厚的禾草覆蓋著,然後才快速離去。 野人既然捉了兩個小孩,為甚麼又要將他們放回來? 短短的時間,太多太多匪夷所思的問題充斥著孟峰的腦際,但無論如何,能夠 重見兩個小孩,已經是奇蹟般的好事。小孩仍然昏迷著,但呼吸和心跳卻很正常。 看情形,應該是沒有生命危險。看來,兩個小孩子是被某種藥物昏迷,最後,他們 估計出這個答案。 「立刻找杜軍長,他們那裡有最好的軍醫。」孟峰當機立斷道。 於是孟峰與肥牛,一人抱起一個,便往屋外跑去。本來胡大哥也想跟著去,但 被孟英勸止,要他在家休息,因為他行動不使,反而會拖延速度。 從孟英家往杜軍長駐紮的軍營,足足有好幾哩路。加上山高路黑,並不好走。 此時雖然已是深夜四點多。但軍營卻一點也不平靜,數百個軍人已經打點著行 裝,有些在纏綁腿帶,有些則擦鎗磨刀,總之忙個不亦樂乎。原來他們接到指示, 在破曉時分,大隊便要出發,再度進入森林。目的是完全徹底殲滅藏在密林中的長 毛野人。 「誰?」站崗的守衛高聲大喝道。 「我們有急事耍見杜軍長。」 「杜軍長在辦公,誰也不接見。」守衛板著臉道。 「你去告訴他,已經找到他的兒子。」 兩個小孩終於甦醒過來。 這時天也亮了,一道晨光透過漂亮的窗直射進房內。 經過軍醫檢定,小青兒和杜軍長的兒子阿勇都是受了一種毒性相當溫和的迷藥 昏迷。這種藥有點像古時武林中所用的蒙汗藥,不過現時失存已久。會配製這種藥 方的人不多,即使會配製,也不能輕易找到那些草樂,因為那些草藥大部份生長在 人煙罕至的原始森林。在詳細的查問下,終於知道他‥失蹤後的片段。這裡之所以 說是片段,是因為兩人所敘述的是一節節不完整的記憶,故此不能說是全部過程。 以下是小青兒的敘述—— 開始的時候,小青兒說得很慌張,有點混亂,不過後來稍定下來,說得也較有 條理,歸納一下,總可以叫人明白。) 那天我(小青兒第一身稱)到山後大樹林那裡砍柴,爸爸常帶我到那裡的,他 說那裡的樹木又乾又厚,火燒得特別旺。因為快到冬天,希望能砍多些,貯存起 來,所以砍得很用力。忽然間,我看見地上有一隻又黑又大的毛腳,我順勢望過 去,只見是一個全身長滿粗毛的怪人。我曾聽爸爸說,山林裡有長毛野人出沒,一 見之下,嚇得我大喊起來。 那長毛野人咧開嘴,露出鮮紅色的口腔,不知是笑還是甚麼。 「救命呀!媽媽救命呀!」我一邊哭一邊在大叫。 野人伸出手按在我的鼻上,即感到一陣刺鼻的味道傳入體內,隨即我便覺得天 旋地轉,幾秒鐘後,便甚麼也感覺不到了。 到後來第一次醒過來。第一個感覺便是肚子餓,餓得咕咕作響像是幾天沒吃過 東西似的。 (「你看見自己在甚麼方嗎?」杜軍長打斷了小青兒的話,因為他極其關心那些 野人究竟捉了他們到甚麼地方?) 我看見四方都是閃閃發亮的燈,地面很硬,也很冷,像是用鐵做,頂是橢圓形 的,中間有扇門,這門很奇怪,會自動開關,那些野人也就在這裡出入。 (小青兒的描述,令聽到的人感到極大震驚,因為根據描述推想,這可能是一 個先進的飛機控制室或者是太空船的船艙。但在這原始森林,以及這 還處於茹毛 飲血階段的長毛野人,怎可能擁有這些東西? 所以,杜軍長就這個問題反反覆覆問了多次,但小青兒都是這樣描述。 的確,小孩于不可能捏造出這樣的謊話,也無需要這樣做。唯一的解釋是,小 青兒可能驚慌過度,而產生了幻覺。 但不要忘記,那些野人有一種厲害的氣體,可以使人產生不可思議的幻象。 這個解釋,總算可以令到大家較舒服的接受,於是繼續聽小青兒的描述。) 不久,那自動門打開了,有一個長毛野人走進來。我認不出這野人是不是剛才 捉拿我的那個。 (這個也很難怪小青兒,因為野人的樣貌,半人半獸,個個都是長毛掩面,不 要說只是九歲大的小青兒,即使是眼光銳利的成年人,也不容易在短時間的接觸中 分辨出。) 那個野人拿了幾個熱芋頭,由於我實在太餓,也忘記了害怕,所以大著膽子吃 起來,芋頭的味道雖不太好,但總算能充饑。 吃飽之後,我拚命叫要野人放我走,我要找媽媽,我要回家。但那野人沒有回 答,只是對我笑一笑,用巨大的手輕輕拍拍我的頭,便由那自動開關的門口走了出 去。 我要回家!我要媽媽! 我拚命地叫喊,可是沒有人應我,後來我疲倦了,也就睡著了。 如是者,野人送來食物,吃飽、叫喊、睡覺都不知多少次。直到昨天當我睡著 的時候,門忽然打開,跳進另一個野人來。 在矇矇矓矓當中,我被人弄醒,我發覺面前的野人和以往送食物給我的不同, 而且,通常在我睡著的時候,野人是不會進來的。 那野人神情像是很慌張。他用手將一些粉末狀的東西塞進我嘴裡,我嚇得還未 來得及叫喊,全身一麻,便也昏睡過去。 小青兒描述到這裡也就完了,因為他再次甦醒的時候,便見到醫生,杜軍長他 們一群人了。 至於杜軍長的兒于阿勇,所描述的經過基本上和小青兒的差不多,只是在打獵 的時候,為了追逐一隻逃跑的野兔而迷失了路,遇上了野人。所以在這裡也就簡略 丁他的複述。 從兩個小孩子的說話中,可以得出幾個確實的結論: (一)他們的而且確是被野人捉去。 (二)那些野人並無謀害小孩的意思。 (三)是野人將他倆放回來。 不過,卻還有三個重要問題仍然不能作出答案: 第一,野人囚禁兩個小孩究竟是在甚麼地方? 第二,野人捉小孩目的又是為了甚麼緣故?因為根據這兩小孩所說,野人根本 沒有傷及他們身上任何部位。 第三,也是最奇怪的一點。野人又是為了甚麼無緣無故將兩個小孩釋放? 「也許,是野人怕我們進攻他們,所以才把兩個小孩放了。」其中一個軍隊的 參謀對第三個問題這樣解釋道。 「唔,這也有可能。」杜軍長咬著木製的煙斗,點頭道。 「既然野人已將小孩放了回來,應該停止進攻他們吧。」孟峰道。在孟峰的心 目中,一直對山中的野人有種莫名其妙的好感,他總是覺得這群野人,其實是相當 善良。 「不!」杜軍長用力拍一下檯面,斬釘截鐵道:「這群野人傷害了我們不少兄 弟,我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 杜軍長說話的時候,眼裡顯現著紅筋,像有無限的怒火要噴發出來。 這個樣子,令孟峰不期然聯想起一頭失去理性,充滿仇恨的野狼。孟峰暗暗一 怔,心想:山林中的野人若落在杜軍長的手上,必定會受到最殘酷的對待。 「我看——」孟峰還想繼續說些甚麼,但卻立刻被杜軍長打斷。 杜軍長正色道:「孟先生,請你立刻回去,我們現在要召開軍事會議。」 孟峰還想再辯說甚麼,兩個體格魁梧的軍人已經左右相夾,半推半拉的將他送 出軍營。 「回去再說吧。」肥牛安慰他道。 孟峰聳聳肩膊,一派無可奈何的樣于,事實上,這時除了回家,還有其麼可 做。要阻止杜軍長他們進攻野人,除非有一營坦克吧。 至於小青兒,雖然甦醒過來,身體狀況也非常正常,但為了安全起見,還得接 受一系列的檢驗,所以暫時留在軍醫院,由醫生看護著。孟英想留下陪伴也被拒 絕。 於是,一行三人,拖著疲乏的腳步,慢慢往回走,的確他們整夜沒睡,之後又 忙碌了半天,也著實太疲倦了。 回到家,差不多已是黃昏。 小青兒的爹早已在門口等著,從他焦急的臉可以看出他已等了不少時間。 胡大哥急不及待地聽了孟峰的匯報後,便顯出一副奇異的表情,道:「我給你 們看一件東西,奇怪得很。」 胡大哥是個平實穩重、不愛說話的人,他這麼說,那件東西也必定足很奇特, 故此眾人日光都全集中在他身上。 只見胡大哥在床邊取出一塊樹皮,這樹皮大概有掌心那麼大小。孟英和肥牛一 看便認出造種樹皮是青龍溝山林區裡的特產,那種樹非常高,樹身黃中帶白,有點 像樺樹。這種樹的樹皮很柔軟,可以一層一層的剝下來。 「你們看看樹皮上寫的字。」胡大哥將樹皮平鋪在檯上。 黃中帶白的樹皮面上,以乎被人用黑色的炭寫著六個字,字雖然寫得至歪斜 斜,但還可以看得到是寫著:「求求,阻止他們。」 「這是誰寫的?」孟英問道,因她認得這不是自己丈夫的字跡。 「我也不知道。」胡大哥指著外面,道:「是我在禾草堆旁撿到的。」 眾人猛地一忙,喉中都不禁發出「哦」的一聲,胡大哥所指的香草堆,是昨天 晚上他發現小青兒的地方。 胡大哥補充道:「起初我以為是你們之一留下來的,但深想一層,這根本沒有 可能,大家連覺都沒睡,那還有心情開這玩笑。」 若從這六個字裡的意思來解釋,那十分簡單,是有一方面的人,準備向另一方 人有甚麼行動,而這方人又同第三方的人求救,要求阻止行動的一方。 但誰要求救呢?向誰求救呢?要阻止他們甚麼呢? 「莫非,莫非是野人留下的!」孟峰陡地跳起來道。 孟峰這麼一說,大家也不禁目瞪口呆起來。孟峰的說話倒有可能,而且是極大 的可能,因為幾乎可以相信,小青兒和阿勇是野人迭回來的。昨天晚上接觸過禾莫 堆的,除了他們也就只有野人。 「野人……怎會懂得……寫字。」肥牛驚震道。這在一般人的心目中,野人只 不過是原始森林中的一種怪物,野人會寫字就等於貓狗會寫字般令人難以置信。 「我懷疑他們還會聽懂我們的說話。」孟峰有更驚人的論點:「那天在洞裡, 我對著受傷的野人說話,當時我感到他的眼和表情,是知道我在說甚麼的。」 「那太不可思議——」肥牛喃喃自語。 「那麼,他們求我們阻止誰呢?」孟英也加入討論。 「一定是求我們阻止杜軍長的進攻!」孟峰似乎有一套看法。 眾人目光集中在孟峰身上,期待著他的解釋。 原來孟峰認為,昨晚放小青兒和阿勇回來的那個野人,很可能便是在山洞裡受 傷的那個野人。這個野人不但通曉人話,識寫文字,而且很善良,他為了答謝孟峰 救命之恩,以及知道杜軍長準備進攻殺絕他們,於是便將小青兒和阿勇放了,希望 可以令杜軍長放棄進攻的行動。以上當然是孟峰的惟想,且是一個大膽和匪夷所思 的推想,究竟離實情有多遠呢?真是天曉得了。 不過無論如何,這推想也是到目前為止,唯一可以解釋這一切難以解釋的事情 的推想。 「不管怎樣,人家已放了小孩回來,就不應該攻打人家。」胡大哥也開口道。 「對!我要再去找杜軍長。」孟峰拿起那樹皮便往外走。 肥牛連忙阻止道:「杜軍長這個人並不好惹。」 孟峰堅持道:「我始終相信,野人是一種非常純良的動物,甚至比我們某些人 類更有人性,他留下六個字給我,是對我極大的信任,無論怎樣,我一定要盡力阻 止杜軍長。」 孟峰說完便大步走出外面,因為杜軍長隨時出發,一定要分秒必爭。「等等。」 肥牛再道:「我陪你去。」 孟峰拍拍肥牛的肩膊,表示感謝。的確,肥牛是孟峰認識的朋友中最具義氣的 一個,在這些日子確實幫了他不少忙。 「小心點吧。」孟英也沒阻止孟峰,並且向他發出一種支持的目光。於是兩人 再一次飛跑到軍營,這一次比上次還要快。可是一到達軍營,兩人都呆了。 原來一小時前還熱熱鬧鬧、人聲嘈雜的軍營竟變得空空蕩蕩,只有三幾個後勤 兵在整理善後工作。 孟峰心知不妙,急問其中一個士兵:「請問杜軍長呢?」 那士兵由上至下打量著孟峰。 肥牛急道:「我們有很緊要的事情要找杜軍長。」 此時另一個兵士走上前,輕描淡寫道:「你們來遲了,半小時前,杜軍長已經 率領大隊出發了。」 「不!不!他不能去,」孟峰不禁叫道。 兩個士兵有點莫名奇妙,其中一個道:「喂!你們究竟是甚麼人?」 還是肥牛有點小聰明,煞有介事道:「我們有些關於野人的資料,一定要對杜 軍長說。」 一提到野人,兩個兵士果然緊張起來,道:「真的很重要嗎?」 肥牛道:「當然啦,你告訴我們,杜軍長往哪個方向走去,我們要追上去。」 一個兵士欲開口,但立刻被另一個年紀較長的士兵截住,道:「這是高度的軍 事秘密,絕對不能告訴你們的。」 「但這是很重要的資料,若有其麼後果,你能擔當得起嗎?」肥牛帶點恐嚇 道。 那士兵想了想,道:「這樣吧,你們立刻到縣書記辦公樓,那裡設了一個臨時 通訊總部,可以直接和大隊聯絡。」 「謝謝!」肥牛說了聲,便和孟峰往縣書記辦公樓那裡跑去。 整晚沒睡,加上忙碌了大半天,孟峰早已感到疲倦不堪,沒跑多遠,就已臉青 唇白,急喘著氣,黃豆般大的汗珠從額角滲出來。 「你沒甚麼吧?」肥牛關心問道。肥牛年紀輕,身體壯,所以還能支持得住。 孟峰停了下來,深深地呼吸幾口氣,讓中氣順暢點,然後抹去額角汗珠道: 「我還頂得來,繼續跑吧。」 現在,時間是很重要。延遲一分鐘,山林中的野人也就多一分危險。 來到縣書記辦公樓,天幾乎已經盡黑,辦公樓足一所只有一層高的混凝土建築 物。孟峰對這建築物並不陌生,因為他第一天進青龍溝的時候,便在這裡將那個又 胖又短的書記罵個狗血淋頭。 此時辦公大樓,燈火通明,差不多所有的燈都亮著,門口站著兩個荷鎗實彈的 軍人。屋內人聲嘈雜,人影晃動,像是非常忙碌。 在門前擾攘一番之後,才被批准進入屋內。 一進屋內,劈頭看見的竟然就是那又胖又矮的郎書記。 郎書記緊張地注視著檯面各式各樣的通訊器材。幾個通訊兵在繁忙的來回穿梭 著。通訊儀器頻頻發出的「嘟嘟」無線電波聲,令狹小的辦公樓處於一個緊張的作 戰狀態。孟峰和肥牛走到近處,郎書記才發現他他,並發出一個很愕然的反應。 「哦,是你們——」郎書記瞪著他肥胖臉上兩顆細小如鼠的烏眼。孟峰看到郎 書記的左耳還紮著紗布。於是關心問道:「你的傷勢無礙吧?」 郎書記苦笑了一聲。道:「總算還撿回一條老命,孟老兄,我很感激你救過 我,但現在我實在沒空跟你閒聊,請便吧。」 事實上,若在山洞的時候,不是孟峰悉心照料,郎書記早已一命嗚呼。故此郎 書記語氣改變了不少,連逐客令也頗溫和。 孟峰沒有任何動作表示,只道:「郎書記,我知你正忙著進攻山林中野人的 事。我也正為此事而來。」郎書記眼睛一溜,打了兩個轉,然後才道:「好,那你 說吧。」 孟峰打量了四周一下,道:「我們可以進房嗎?」 郎書記見孟峰神態十分凝重,完全不像平時,於是聳聳肩膊,表示無所謂的樣 子,然後簡單地向旁邊的助手交代了兩聲,便引著孟峰兩人進入一間房。 這房是耶書記的私人辦公室,一進去郎書記便癱軟在偌大的進口真皮沙發上, 道:「要喝茶的,自便。有話的,請快說,我正負貢和林中的軍隊聯絡通訊,要是 有甚麼失誤,你我都擔當不起。」 孟峰道:「我就是請你立刻和杜軍長聯絡。」 「幹甚麼?」郎書頭也不抬,邊說邊斟一杯拔蘭地。 不知是習慣還是甚麼,郎書記一攤倒在軟軟的沙發上,便是一副死蛇爛鱔的樣 子,叫人討厭得很。 孟峰無暇顧及,直截了當道: 「我們希望杜軍長立刻帶隊回來。」 「哦——」郎書記口中剛含著的那口酒,幾乎噴了出來,他整個人從沙發彈 起,張著口,瞪大著眼睛,似乎是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說話。 肥牛見狀,連忙大聲補充道:「我們的意思是希望杜軍長不要用武力進攻野 人。」 「啪!」郎書記大力拍抬,氣得牙齦格格地響,道:「你們太過分了,在這關 頭和我開這玩笑,遲些再和你們算帳。」 郎書記憤然走出房門,正想離去。 肥牛欠身,一手攔著,誠懇地道:「書記,我們是認真的,不是開玩笑。」 「是啊!」孟峰也緊接道。 「人家都將孩子放了,還要去趕盡殺絕幹嗎?」 「嘿,」郎書記冷笑一聲,道:「放了就算,這豈不是便宜了他們,別忘記他 們傷了我們不少人,還有我——」 郎書記用手指著還捆紮著繃帶的左耳,惱怒得說不出聲來。 孟峰一陣尷尬,老實說,那左耳的傷,其實是孟峰在模糊的狀態中將他弄傷, 他不知道郎書記內心是否知曉。 郎書記呷了一口酒,瞄著那雙變幻不定的鼠眼,道:「我知你們是善良的人, 但對付那班野人,絕不能手下留情。」 郎書記每當說到對付野人的時候,絕是咬牙切齒,看來,他和野人之間似乎有 著血海深仇似的。 「你看看這樹皮吧。」孟峰拿出那寫著求救字句的樹皮。這是他的一著殺手 間。 肥牛在旁補充道:「這是今天撿到的,我們懷疑是野人留下來的。」郎書記拿 起樹皮,最初看得很認真,前前後後看了兩遍,還湊近眼前看清楚它的質地。 「真是野人留下的?」 「不會錯!」孟峰肯定的回答。 「哈哈……」郎書記忽然發出一陣狂笑,笑的時候,肥胖的臉上肌肉震騰騰, 像堆會動的爛泥,叫人作嘔。 孟峰和肥牛摸不清他在弄甚麼花樣,所以也忍著氣不說話。 半晌,郎書記終於停下笑聲,用極其嘲諷的語氣道:「你們不如告訴我,這些 字是馬房的馬用馬蹄寫的吧。」 孟峰滿肚怒火,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到用甚麼話來反駁。老實說,除非是親眼見 到,否則,這畢竟是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 郎書記作出一個十分令人反感的嘲笑表情,道:「你們所說的笑話實在太精采 了,可惜我沒有太多的時間聽。」 「你——」這時的孟峰已氣得緊握著拳頭,幾乎要發作。 肥牛用力按捺著他的肩膊,並用眼色示意他切勿衝動。 「沒人性!」孟峰狠狠的用仇視的眼光正視著郎書記。不知是孟峰的說話,還 是孟峰的眼神,惹怒了郎書記。他整個人突然像條瘋大般咆吼起來。 隨即喝道:「你這小子,說我沒人性,好!我給你看些東西,看誰沒人性——」 郎書記鬆弛的臉部肌肉忽然都繃緊起來,虫管也一條條的顯現,真叫人擔憂會 爆裂。他們從來也沒見過郎書記如此憤怒過,一時之間,也被嚇得呆住了。 郎書記大力拉開寫字檯的抽屜,拿出一個玻璃相架,相架是木製的,已經很 舊,木上的油漆經已剝落過半。 然而相架裡的相片更舊,因為很明顯這幅黑白相片已經大部份變黃了。 「看,你們看相片裡的人是誰?」郎書記激動得說話也帶著顫抖。 孟峰與肥牛不期然將目光都集中在相片上的人—— 相片的背景是一條水溪旁,肥牛一眼便認出這條水溪是青龍溝裡的一條小溪, 他小時候,經常到這小溪戲水。相片裡有兩個人,其中一個看來有三十歲的年青胖 子。孟峰和肥牛幾乎可以肯定這人就是郎書記。雖然那時的郎書記樣貌年青,頭髮 也很濃密,但那矮胖的身材、瞇眼咧嘴的笑容,依然很容易認得出來。 郎書記的旁邊,是個八九歲的小男孩,也是肥肥白白,十分可愛。相片中的他 只穿著一條短牛頭褲,上身赤裸裸,胸前掛著一塊銀製的如意扣。(這些銀扣是中 國西南區山民的風俗,當每個小孩出世,父母都幾乎會在他頸上掛上這麼一個小銀 扣,以示為孩子一生帶來幸福和好運氣。肥牛的胸前也掛著這樣一個銀扣。) 郎書記呆呆的望著窗外,淡淡道:「那個是我的孩子。」 肥牛陡地一征,因為他一直以為郎書記還未結婚,更從來沒有人提起過他有個 孩子。 「他很乖,很懂事,現在也該成家立室了……」郎書記喃喃自語,聲音很細、 很慢,眼裡還閃動著些少淚光。也許,這是人的原始本性,當談及自己兒子時,如 郎書記這號人也不自覺地流露一種慈父的情感,這種感情,的確是很難裝出來。 「他現在呢?」肥牛輕聲問,雖然他從郎書記的表情推測,他的兒子一定是個 不太好的下場,但心裡更急切想知道。 郎書記咬著牙齦,不斷的震顫著肥大的頭,嘆口氣才道:「我知道他在那裡便 好,二十五年前,他被野人擄了去——」 郎書記說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一行淚從他的眼眶湧出來。孟峰心底一酸, 幾分鐘前,他還對郎書記充滿憤恨。但這時也不禁軟下來,並且產生一種同情心。 「阿海的母親朝思暮想,足足想了兩年,最後,也患病死去了。」郎書記說話 的時候,眼直望著窗外的夜空,似乎是想向天訴說。 看來,他這一番說話,一直鬱結在肚子很久了,所以現在一發不可收抬。 孟峰和肥牛沒再打擾他,讓他自由地訴說著,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原來郎書記 和野人之間有這樣的一個死結。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第五章 我不會一個人離去 「咯咯——」此時有人拍門。但郎書記仍呆呆望著窗外,毫無反應。 「郎書記!郎書記!」門外的人似乎有很急的事,所以大聲的叫喊。 這下子,郎書記才如夢初醒,邊抹抹濕潤的雙眼,邊喊道:「進來。」 進來的是一個通訊兵,一進來便道:「軍長有要事找你。」 「我立刻來。」郎書記應聲而去,當腳踏出房門之際,忽然回過頭來對孟峰兩 人道:「這是個天大的機會,我絕不會放過這班長毛畜牲,為阿海報仇!」 郎書記的神情實在太可怕,兩隻不大的眼像蘊藏著世界上一切的仇恨,而且快 到了爆炸的邊緣。孟峰六神無主,真不知還可以說些甚麼。就在這時,肥牛輕輕扯 一扯他的衣角,示意他跟隨出去,杜車長急找郎禽記,必定是有事情發生。 「這裡是熊貓,花豹請說。」當孟峰和肥牛走出房間時,便見到郎書記對著一 個通訊器高聲叫喊。郎書記口中的熊貓和花豹,很明顯是雙方聯絡的代號。 「熊貓!熊貓!我們已經發現了長毛,天一亮,便全面進攻。」通訊器傳來的 聲音很熟悉,一聽便知是杜軍長。 「太好了!」郎書記臉色呈現一派興奮,連隨道:「花豹!花豹!你們的位置 在哪裡?」 「就在燕子谷附近。」對方回答。 郎書記還想再問其麼,突然視線碰在孟峰身上,便停下,而且更示意旁邊兩個 士兵來趕兩人離去。孟峰想作聲回應,但被肥牛拉著,不讓士兵動手,便自己走出 了辦公大樓。剛出大樓,迎面一陣寒風襲來,今人不禁打了一個寒慄。氣溫似乎急 劇在下降中,山區的天氣像女人的脾氣一樣,是極不穩定,最叫人擔心是可能會刮 起風雪來。 孟峰用力甩開肥牛的手,有點埋怨他說道:「他們已經發現了野人,還不盡最 後努力去阻止他們進攻。」 肥牛也有一點氣,大聲道:「好吧,你進去,是用鎗威脅郎書記,還是跪在地 上哭?」 肥牛這麼大喝,倒叫孟峰冷靜了點,在這個關口,的確沒有任何辦法可以說服 郎書記停止進攻。 肥牛輕輕拍拍孟峰肩膊,語氣也溫和了些,道:「這裡風大,回家再說吧。」 孟峰沒有反對,急是急不出辦法來的,他的心暗暗慚愧,以往辦事自問還頗成 熟穩重,有條有理,但今次在處理野人的事件上,竟然六神無主,手足無措,若果 不是肥牛從旁協助,不知出了多少次洋相。 兩人迎著寒風,腳步不禁加快,在回家的路途中,大家都沒有作聲,在沉默中 似乎都在苦苦思索解決的辦法。 不到半小時,已回到肥牛家,孟峰之所以不回妹妹的家,是不想地分擔煩惱。 肥牛端過一碗熱茶招呼孟峰。孟峰隨意地呷了一口,茶雖然香濃,但孟峰依然 愁眉不展,嘆了一口長氣,道:「除非有千里馬,否則我再也想不到甚麼辦法。」 肥牛微微一笑,他的神情剛好與孟峰相反,似乎成竹在胸,將熱茶一飲而盡, 抹抹嘴角的水漬,才一口氣道:「我們阻止不了杜軍長他們,但我們可以來得及通 知野人他們,剛才我聽見他們說在燕子谷附近發現野人,燕子谷我懂得怎樣去,距 這裡一個多小時路程,現在立刻起程,趕到的時候,天還未亮。」 孟峰皺了皺眉頭,想了一會,然後點頭附和道:「對!就這樣吧。」 孟峰同意,在這個時刻,這是最簡單、快捷、有效的辦法。如果他們能夠在杜 軍長他們進攻之前通知到野人們,最低限度可讓他們有個準備,及早逃避,盡可能 減少傷亡。這雖然不是個十全十美的辦法,但總算盡了一點責任,良心上較舒服。 「走吧,要爭分奪秒。」孟峰霍地站起來,催促著。 肥牛將一件厚厚的羊皮大褸拋給孟峰,道:「穿上它吧,今晚會凍得很,否則 我們還未找到野人,便已經變成冰人。」 肥牛辦事的細微與他的體型完全不成比例,孟峰不禁再暗暗佩服,其想不到在 這樣的荒僻山區,會有這麼一個精明能幹的人。肥牛若果能夠再接受點正規教育, 必是大將之才。 氣溫越降越低,幾乎接近冰點,風也越刮越大。寒風吹來,有點兒像一把鋒利 的冰刀,刮得人赤痛得很,孟峰與肥牛,迎著無數的冰刀摸黑往燕子谷出發。 燕子谷是在燕子洞的附近,是一個地勢非常險要的峽谷。由於地勢險要,加上 有長毛野人出沒的傳說,所以根本無人敢前往此地,只有燕子才會在這裡築巢,因 此便被命名為燕子谷。 燕子谷面積很廣闊,他們雖然知道野人是在燕子谷,但是在甚麼地方?如何可 以找到他們?能否在天亮前找到? 一連串都是難於解答的問題。若每個問題都要想通才行動,根本沒可能。 所以肥牛和孟峰只能抱著一個宗旨,便是走一步行一步。 找尋燕子谷的路並不容易,加上在寒風熬骨的深夜,更加難上加難。幸好肥牛 二歲大便跟著爺爺打獵,加上性格頑皮好奇,很多危險、人煙罕至的河谷他都偷偷 去過,足跡幾乎踏遍整個神農架山區。 在全青龍溝來說,也只有肥牛一個,可以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用不足一小時 的時間,摸到燕子谷。 找燕子谷的路難,但辨別燕子谷卻相當容易,因為燕子谷的形狀十分特別。通 常的山谷多數呈一字形,但燕子谷卻像一個英文字母的v字,日間從遠方望去,有 點兒像燕子的尾巴。 剛到谷口,便看見幾百米遠處有幾點很微弱的火光。孟峰舉起一部長鏡頭攝影 機,這相機可以將物體拉近數十倍,而且還裝置紅外線的觀察器,可以在夜間拍攝 黑暗的東西,比普通的望遠鏡更好用。 這東西是孟峰向一位外國記者借來的,專門是柄了這次進青龍溝而用。條件是 給他一套獨家相片在外國的雜誌上刊登。想不到,這相機竟然在這樣的處境派上用 場。 孟峰從相機的觀景器內,看到火光,其實是幾個小型的火把,火把旁有六、七 個軍營,叫人吃驚的是,軍營四周埋伏了起碼超過三、四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 兩人不禁暗暗佩服,幾百名士兵齊集一起,竟然鴉雀無聲,若不是專心的留意 那幾點火光,簡直察覺不到有任何人存在,若不是一支訓練有素、紀律嚴明的軍 隊,根本不可能做到這個地步。除了佩服,還有更大的是擔憂,以這樣一支軍隊去 攻打手無寸鐵的野人,野人將會不堪一擊,毫無招架之力。 現在,最關鍵的事情便是要知道野人的下落。 要知道野人的下落,其實也並不困難,因為杜軍長曾經對郎書記說過,他們已 發現了野人的蹤跡,只待天亮才進攻。那即是說,只要抓著軍隊裡其中一人,便有 可能探出野人的下落。 肥牛從地上抓起一把黑泥,往臉上塗,孟峰瞪茗眼,有點莫名其妙。 肥牛道:「軍隊裡可能有人認得我們,為免日後麻煩,還是要暫時做一做花 貓。」 孟峰笑笑,隨即也抓起一把黑泥往自己臉上塗。 風更大、更寒,間中環飄著些叫人打寒顫的雪花。根據經驗,看來一場大風雪 來臨,將無可避免。肥牛和孟峰半彎著腰,小心翼翼地向著火光點那裡進發,越走 得接近,他們便越小心,因為在這樣寂靜的深夜,些微的聲響,都會十分刺耳。 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兩人和大隊的距離已經不足一百米,足可以看 清每個人的樣貌。 「颯颯——」突然有人向著他門走近。 孟峰一忙,全身繃緊,進入緊張狀態。肥牛迅速環顧四周,發覺並未被人發 現,再留神聽聽,聽出腳步聲足從左方廿來米的地方傳來,大概是兩個人左右。於 是立刻拉著孟峰躲在右方的一棵大樹後。 腳步聲越來越接近,突然停了下來,肥牛與孟峰屏息著呼吸,慢慢地探頭望 夫,在睹淡的夜光中,隱約可以見到是兩個士兵,正在小解。 「他媽的,今晚真凍得要命。」其中一個士兵埋怨著天氣。 「捱多一會吧,天一亮,便要進攻。」另一個士兵道。 「真不明白,對付這麼一班野人,要那麼大陣仗。」 「你別鬆懈啊,聽說那班野人會施妖術呢,上次八連已經吃夠苦頭。」 「哼,我就是不信邪,倒想見識一下是妖術厲害還是我手上的衝鋒鎗厲害。」 兩人互相閒聊,似乎是完全沒有發現肥牛和孟峰的存在。肥牛忽然靈機一觸, 從衣袋裡拿出一個約半呎長的竹筒。孟峰雖不知他葫蘆裡賣甚麼藥,但也沒有騷擾 他。因為住過去的交往中,他對肥牛已建立極強的信心,深信他的選擇必然是深思 熟慮的。 只見肥牛再取出一枝幼如髮絲的銀針塞進竹筒內,然後將竹筒一端含在口裡, 另一端則瞄準著其中一個士兵。 「霍——」肥牛運氣一吹,銀針從竹筒中直衝出去,準確地插中那個士兵的頸 部。因為全身都穿著厚厚的衣服,只有頸部的皮膚暴露在空氣之中,所以肥牛選擇 頸部為目標。那個士兵中釘之後,打了個顫抖,起初一兩秒還不以為意,但隨即便 感到眼花腳浮。 「喂!喂!你沒甚麼吧。」另一個士兵發覺同伴有點異樣,連忙叫道。 「……很麻……」中釘的士兵還沒說完一句話便像堆爛泥倒在地上。 另一個士兵大驚,他反應倒快,在短短兩三秒間已提鎗作出全面警戒狀態。 此時,肥牛已將第二枝銀針套進竹筒,再一運氣,又紮紮實實的插中另一個士 兵的臉上。當然,那士兵連哼也來不及哼一聲,便倒在他的同伴上面。 孟峰咋一咋舌,表示肥牛的東西厲害。 肥牛笑道:「這是我爺爺用祖傳秘方提煉的麻藥,不要說人,就算是大老虎, 也會在十秒內失去知覺。」 這一手「竹筒吹針」是山區獵人最基本的技能,因為很多時要活捉獵物,鎗炮 便使不得,於是要用上這一手絕招,竹筒吹針講求準確與方度,肥牛在這方面,是 全青龍溝的佼佼者。肥牛走上前視察倒在地上的兩人,昏得像兩隻醉豬。他示意孟 峰脫下兩人的綠色軍外套及軍帽。 不一會兒,兩人已搖身一變成了兩個士兵,在夜深之中,混在軍中,的確不易 被人看破。 「對不起,今晚要吃西北風,」肥牛佻皮地向地上兩個士兵行了個軍禮。 孟峰還算有點同情心,臨走時拉來一大堆樹葉蓋在兩個士兵身上,免得他們被 凍僵。兩個人抖抖身子,提一提精神,便向著軍營那邊走去。 「鎮定點,一切見機行事。」肥牛在孟峰耳邊輕聲提點道。 說來奇怪,孟峰今晚所幹的都是一生人從未幹過,但倒也並不太驚慌,可能到 了這背水一戰的地步,要麼就退後回去不幹,要幹便甚麼都不怕了。 軍營內佈滿士兵,比剛才在遠處時所看到的還要多和密。他們有些在抹擦著武 器;有些背靠背的閉目養神。不過,對於多了兩位不速之客,大家都沒有注意。 兩人很順利走到其中最大的一個帳蓬。根據常理,這裡必然是軍長等高級將領 的指揮中心,可能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在這關頭會有兩個外人闖進來,所以保安也 很鬆懈,只有一個哨兵在軍營的正面站著崗。 肥牛向孟峰打了個眼色,示意繞過帳篷的後面看看。帳蓬的後面,一個人也沒 有,兩人躡手躡腳走近,輕輕地貼近篷布。肥牛從他的八寶袋中,取出一把鋒利的 小刀子,在篷而上割了一個吋來長的小破口。 肥牛從小破口望去,只見裡面有一張很簡陋的木桌,而木桌上鋪滿一張張大小 不一的地圖,而圍著木桌起碼有五、六人。其中一人肥牛一眼便認得出,他便是這 支軍隊的最高指揮官——杜軍長。 杜軍長看看腕表,道:「一小時後,我們便出兵進攻,這下子可要完全殲滅那 班長毛了。」 另一個將領道:「真想不到這群長毛這麼聰明,找到如此隱秘地方匿藏,如果 不是我們帶來了最先進的探測器,一輩子也沒法可以找到他們。」 營內人的談話雖然聲音不大,但兩人耳朵貼得很近,隱約還聽到一些,聽到這 裡,兩人心裡卻不禁同時盤算著,那將領口中所說,野人隱秘匿藏的地方究竟是在 哪裡。 正想繼續聽下去。忽然有人叫著 「喂!你們幹甚麼?」 兩人一忙,陡地抬頭望去,只見一個很高大的士兵正向著他們走來。 肥牛急站起來,連忙作出一副嬉皮笑臉狀,道:「沒有甚麼,我們兄弟倆想在 這裡偷個火,煙癮起,難頂啊!」 「偷個火」,是軍隊中的術語,意思是偷偷地抽煙,肥牛曾當過兵,受過軍訓, 知道軍隊中有個規例,就是在夜晚行軍,絕對不能抽煙,因為煙火的光,很容易會 暴露目標。故此,肥牛也就撒這樣一個謊。 那高大士兵道:「你們膽子真不小,這是軍長營,你居然在這偷煙火。」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肥牛鎮定地作笑狀,並搭著孟峰 的肩膊欲想離去。 「站住!」高大士兵似乎發覺些甚麼,喝道:「你老哥倆是哪一連的?」 「三連」肥牛隨意道。 「他媽的,撒老子的謊,三連全連正在整休,根本沒有——」 高大士兵突然說不下去,原來一柄鋒利的刀已經架在頸前。 拿刀的當然是肥牛,肥牛輕聲警告道:「你的頭再硬也硬不過這柄刀,這個世 界美麗得很,你也不想那麼快離去,合作點,我絕不會傷害你。」 此時,軍營前面站崗的哨兵可能聽到點聲音,急速繞過來,道:「你們幹啥, 應咳知道這裡不能來,快回去!」 「對不起,我們就回去。」孟峰應道,和肥牛一左一右的挾著高大士兵離去。 幸好這個哨兵是新丁,經驗不足,如果再仔細盤問下去,後果便不堪設想。 「你們究竟想把我怎麼樣?」高大士兵道,他被架在鋒刀下,動彈不得。 「跟我來再說。」肥牛命令道,並且將那士兵要脅到遠離人群的樹叢內。 「有甚麼事情快說吧,別忘記這裡有幾連軍隊。」高大士兵其不耐煩道。 「野人究竟匿藏在甚麼地方?」孟峰也不轉彎抹角直問。 高大士兵一忙,他絕對料不到對方會問這個問題。 「在哪?你一定知道的。」肥牛也追問道,而且再次將利刀壓貼著高大士兵的 頸,稍微再加力,必定喉破血流。 只見那高大士兵神情猶豫,一派茫然,似乎在揣測著面對的究竟是甚麼人,為 甚麼要知道野人的下落。 「喂!別裝蒜,我手上的刀可沒這個耐性。」肥牛喝道。 那高大士兵倒有膽包,在道處境下,還頗鎮定,冷笑道:「嘿,我們天亮便會 攻擊野人,你們既然有這個興趣,不妨留下來看看熱鬧,到時不就可以知道野人在 甚麼地方嗎?」 「嘿嘿,」肥牛針鋒相對地回敬兩聲冷笑,道:「看來,你不受點苦頭是不舒 服的。」 「你想怎樣——」 高大士兵還未說完這句話,只見肥牛迅速伸出右手作出一個虎爪的手勢,然後 往高大士兵肩膊那琵琶骨猛地一扣。 「哎——」高大士兵被這麼一扣之下,臉色驟變,全身肌肉收縮一起,互相扭 曲,像個發癲癇的人,痛楚得直冒汗,欲想叫喊也沒法子,只得張大喉嚨,發出哎 哎之怪聲。高大士兵身高接近八呎,體格壯健得可以抱起一隻老虎,而且當兵通常 都會受嚴格的體能訓練,一些特別部隊甚至會接受痛楚忍耐訓練,避免一旦落入敵 方,被嚴刑迫供之下洩漏軍機情報。 雖然如此,但這一下子痛苦得難以用筆墨形容,可想而知,肥牛這手絕招多厲 害。這下孑還有個名堂,叫「虎爪穿柴」。 原來人的琵琶骨位置有一個穴位,控制著全身的筋胳肌脈,只要在這個穴位上 運勁,便可以將身上的筋胳肌脈扭曲移位,令人產生一種無法忍受的痛楚。這功夫 有點像武俠小說中的「分筋錯骨」術,但還要厲害十倍,這厲害絕招也是肥牛的爺 爺傳授給他。 「哎——我——哎——」高大士兵似乎忍不住在求饒著。 高大士兵痛苦可憐的樣于,即使連旁觀的孟峰也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心寒。不知 是誰人第一個發明如此殘酷的手法。 肥牛看已差不多,於是又舉起右手,不過這次不是作虎爪狀,而是四指平伸, 稍一運動,手起手落,一掌拍向高大士兵背後的第二段脊骨。 只聽到高大士兵「哇」的一聲,肌肉慢慢鬆弛下來,臉上痛苦的神情也一下子 減去七八成,換來是不停的急速喘氣,足足喘了一分多鐘才稍稍緩和些。 肥牛早已放開架在士兵頸上的利刀,因為現在的他根本沒有甚麼能力可以跑得 遠。肥牛用手指輕輕地彈去高大士兵鼻尖上一顆汗珠,才施施然道:「根據我的經 驗,從來沒人想再嘗這滋味。」 「不!不!」高大士兵連忙舉起震顫的手猛搖,生怕肥牛會再來一次。 「那麼請你說吧,野人現在甚麼地方?」肥牛-孑一句,清楚地道。 「他們在——」高大士兵支吾了兩聲之後,終於吸了一口氣道:「他們在大龍 樹底下。」 「大龍樹?」孟峰與肥牛不約而同發出一陣詫異之聲。 這裡所說的大龍樹,其實是一種生長在西北山麻的針葉樹,由於這種樹高聳入 雲,樹身儼如一條衝天百飛的巨龍,因此當地人稱之為大龍樹。 兩人之所以詫異,是因為在想像中,一直以為那些野人是藏匿在甚麼隱蔽的樹 叢或山巖怪洞之中,萬萬想不到居然是在樹底。 生物要在地底生活,首先要解決鑽掘、陽光、空氣、水份、食物、輸送等等複 雜的問題,所以地球陸地上的生物,基本是生活在他面之上,一切生理結構,也是 為適應地面上生活而進展,即使智慧高如人類,在原始時代,為了逃避猛獸而築巢 於樹頂,也不會選擇在地底。 「這怎麼可能?」肥牛充滿疑惑。 「是真的,我沒有說謊。」高大士兵可能太怯於肥牛的「虎爪穿柴」酷刑,所 以供說得頗為詳盡。 原來軍方是用了一種最先進的熱能推測器測探野人的行蹤。這探測器靈敏度極 高,即使是攝氏零點零一度的變化也可以探測出來,而且範圍廣,穿透力強,可以 深入地底幾百呎,更加能夠防避任何無線電波的干擾。 由於地球上的生物都有體溫,因此,熱能探測器便利用這個原理來進行探測, 只要在探測器方圓五公里範圍內活動的生物,都可以探測出來。 他們在燕子峽一帶探索,終於,在一棵大龍樹底部,有溫度異變。經電腦掃描 分析,在樹底有大群物體在移動。 溫度大概是攝氏三十七八度。這個溫度和人體溫度非常接近,而且從掃描圖案 顯示,這群物體極像人形,由以上兩點,幾乎可以證明野人便是匿藏在樹底下。 於是他們便在附近監視,果然見到有一、兩個野人在一棵大龍樹的樹身出入。 (關於野人如何在大龍樹出入這一點,高大士兵說得十分含糊,因為他從未曾 親眼見過,只是聽見一些偵察兵描述,野人有一種穿透物體的本領,只見突如其來 在樹心走出來,又會突如其來在樹身消失。不過姑勿論如何,幾乎可以肯定,這大 龍樹是野人出入地底與地面之間的一個關口。) 為了一網成擒,所以大軍沒有採取行動,而且又在晚上,天黑地險,很容易被 野人逃脫,於是他們便連夜策劃,準備在天亮才大舉進攻,徹底消滅。 「你們知道這究竟為了甚麼?」高大士兵反問道。 「我們只希望阻止你們攻擊野人。」孟峰道。 「你們是甚麼人?為甚麼要去救這些長毛野人?」高大士兵仍然莫名其妙。因 為他實在想不通為何有人冒這麼大的危險去救一班兇殘嚇人的長毛怪物。 這不但是危險的事,對抗軍隊,擄走軍人更加是刑事罪!可被格殺勿論,但肥 牛沒有時間再解釋。因為東方已漸漸露出少許魚肚白光,天快要亮。 「多謝你的合作,我相信我們的抉擇是正確的。」肥牛說完便用手掌重重的往 高大士兵後腦一擊。高大士兵悶哼一聲,便暈倒過去。 「你相信他的話嗎?」孟峰問道。「你呢?」肥牛沒回答,反問道。孟峰略想 了一下,道:「在這個關頭很難會編出如此暢順的謊話,況且我們除了相信之外, 也沒有第二個選擇。」 肥牛點點頭,看來同意。 於是,兩人便朝著高大士兵所指的大龍樹進發。這棵大龍樹離軍營的中心大概 只有百來米距離,兩人要極小心的伏地前進,才不至於被人發現。 這棵大龍樹足有六七層樓那麼高。離遠看的時候,還不覺得怎麼樣,但當人走 到樹下面,便感到那種壓人的氣勢,樹身更加是粗壯無比,四、五個人圍著手也不 知道能否將它合抱,樹皮呈褐灰色,表面很多皺紋,起著一個一個大疙瘩,像是一 個年邁蒼勁的老人。 那高大士兵曾經複述過,野人是在這大龍樹出出入入,根據樹身的體積,樹心 內有一個通道進入地底是絕不出奇,而問題是怎樣能進入? 孟峰繞著大龍樹走了一圈,用手時而敲敲,時而推推,但發覺不到有何異樣, 出口究竟在甚麼地方?的確令人費解。 「你看看,」肥牛忽然輕聲叫道。 「甚麼事?」孟峰也緊張起來,因為從肥牛的語氣推測,必然是有特別發現。 「你摸摸這裡。」肥半邊說邊拉著孟峰的手,引導他觸摸樹身的一個位置。 「好像是電線之類的物體。」由於光線太微弱,孟峰要將眼睛移得很近。 果然,是一條比魚絲稍粗的鋼線,這鋼線扯得十分緊,一定是牢牢地連結著一 些甚麼重物。於是,孟峰沿著鋼線慢慢地摸索下去。首先,圍繞了樹身一周,然後 向樹底伸延了…… 「小心,別動。」肥牛忽然發現甚麼,急喝道。造呼喝聲比剛才更加緊張。 孟峰立時停了下來。 肥牛小心翼翼的撥開樹旁的一撮高及人膝的野草。草被撥開,即露出一團黑色 的金屬物體,鋼線的盡頭便是緊緊扣著這上面。 「這是甚麼?」孟峰奇怪道。「難道這是進入樹內的機關掣?」 「不!」肥牛搖頭,面露慌恐,道:「這是遙控炸彈的製。」 「炸彈?!」孟峰雙眼瞪大,在暗淡月色下也可見到眼白的反光。 肥牛在接受軍訓的時候,對爆破科特別有興趣,認識了不少形形式式的軍用炸 藥。從顏色、體積、擺設來看,肥牛肯定這物體是一種名叫「夜貓」的軍用爆破 彈。是中國自己生產的,威力相當猛,可將一棵普通的樹連根炸起,而且連結的信 管感應線幼如魚絲,易於隱藏,最適宜是用作埋伏、遙控的爆破用途。 兩人再仔細地摸索四周,竟然再發現多三個。這四個炸彈,東南西北地重重地 包圍著大樹。 四個炸彈若果同一時間引爆,那麼大龍樹也會被炸上半空,根本再不需要尋找 甚麼出入口,怪不得杜軍長他們這麼胸有成竹。 兩人驚呆了半晌,肥牛才記起一件事,道:「這炸彈鋼線的另一端,必然有人 在監察遙控著。」 「那我們豈不是一直被人監視著?」孟峰急不及待接著道。 「快!先將炸彈弄掉!」肥牛邊說邊取出一把尖咀利鉗,一口氣將四條連結著 炸彈的引爆鋼線剪斷。 「看!」孟峰指著前方驚道。原來有幾十個黑影正向他們這邊衝來。 「走吧,現在走也來得及。」孟峰拉著肥牛。 肥牛大力甩開孟峰的手,道:「現在走豈不是功虧一簣,況且,要走也走不 了。」 肥牛這話沒錯,在這樣裝備精良的軍隊面前,兩人猶如掉進如來佛祖的五指 關,怎麼也難跳得出去。孟峰不禁暗暗有點慚愧,在這樣的關頭自己想到的第一件 事竟是逃避。而肥牛的義膽,更今人敬佩。 「砰!砰!砰!」 一陣鎗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有如幾響驚雷震撼著整個大地,心也猛地一 跳,幾乎從胸中跳了出來。 開鎗的是肥牛。他提起從高大士兵身上擄來的衝鋒鎗,同著前方掃射,他沒有 心要傷人,只把子彈都打在地上。 那群黑影絕對料不到這裡會有這麼厲害的武器發射,一時間亂作一團,四散伏 地。前進的速度暫時被壓阻下來。不過,這只是短暫情況,相信很快他們便會重新 佈置,再度進攻。 「我在這裡還可以頂一陣,你快走吧。」這次輪到肥牛推孟峰離去:「機會也 只有兩三成,但也比一網被擒好。」 「不!」孟峰咬著牙,堅決道:「即使有百分之百的機會,我也不會一個人離 去。」 肥牛緊緊握著孟峰的手,兩人皆沒有作聲。事實上,人類的那種崇高的友誼情 操,根本沒有任何文字語言可以表達。 「砰……」 一排鎗彈從前方向著他們直吐過來,離孟峰的頭都只差幾吋,子彈打在樹身 上,弄得剝落的樹皮滿天飛揚。 兩人連忙躲到大樹後,以大樹作掩護。 「他們開始進攻了。」孟峰道。 前面的一大堆黑影,又開始向前移動著,從黑影的範圍看來,似乎又增添了兵 力。 「砰……」肥牛又向前面掃射了一梭子彈。 不過,今次換來的不是沉默,而是更厲害的迴響。頓時間,好幾種不同的武器 同時向著大龍樹方向射來。 幸好大龍樹粗厚,能一一的擋著,否則,兩人早已變成蜂巢。 「射吧!越多越好。」肥牛竟然在鎗林彈雨之下不但毫無怯色,反而面露興奮 之客。 孟峰當然知道肥牛的心意,是希望激烈的鎗戰聲能驚動樹底的野人,讓他們有 時間及時逃走,可惜自己手上沒有武器,否則也會打個痛快。 「哎啃!」肥牛突然發出一聲慘痛呼叫,手上的鎗也脫手掉在地上。 孟峰一征,連忙衝前扶持著,急問:「肥牛,你沒事吧?」 「我……」肥牛本來還想頂著,但痛苦今他不能再說下去。 孟峰忽然感到手心沾滿滾燙的液體。血,是鮮血! 原來,肥牛的肩膊中了一鎗,血如泉湧出,整條胳臂都被鮮血染透。 孟峰全身猛震,都不知用甚麼方法,撕下了身上一塊布條,紮著肥牛的傷口, 暫時止著血,不讓它繼續湧出來。 前面的士兵見這裡沉靜起來,也停止攻擊,因為未摸清底細,眾人也只是伏在 地上慢慢向前爬去。 血雖被止住,但肥牛的痛楚依然如舊,只見他為了忍著痛苦,緊緊地咬著牙 關,牙與牙的磨擦,發出著一種叫人心酸的咯咯之聲。 「他媽的!」孟峰忽然像頭失去理智的動物,抬起地上的衝鋒鎗,欲往前衝 去。 「不要這樣。」肥牛忍著痛楚喝道,並拚命用手猛拉著孟峰的褲腳。 孟峰無奈地停下來,欲語無言。,一派茫然。 肥牛輕輕搖著頭,示意大勢已去,不要再作無謂的損傷。 「對不起,我連累了你。」孟峰眼角閃動著淚影。 「別婆婆媽媽!」肥牛喘著氣道:「男人大丈夫,總要幹他媽的一場轟轟烈烈 的大事,現在,我只希望他們能夠安全離去。」 肥牛所指的他們,當然是指躲在地底的野人。 不過他已心安理得,因為無論如何,已盡了最大努力。 「別動!」 突然有人大聲喝。孟峰抬頭一肴,幾十挺衝鋒鎗已經團團包圍,對準著他兩人 「放下手上的鎗!」又有人大聲喝。 孟峰無可奈何地將手上的鎗摔在地上。 這個處境,即使是一隻蚊,也不能飛脫。 肥牛天生樂觀,掩著還淌著血的肩膊,對孟峰苦笑道:「可惜你的相機沒有膠 片,否則可以拍個照留念。這樣的大陣仗,人生難得一逢。」 此時,遠處有一干人,隨後跟上。 「軍長。」幾個較高級的士兵同為首的一人敬禮,並在他的耳邊一輪密語。 孟峰和肥牛當然認出為首的那人是杜軍長。 不過,最叫他們驚訝的還是杜軍長旁邊的人,這個人,竟然就是郎書記。 原來,郎書記知道杜軍長他們發現野人的蹤影後,堅持要親眼看一看大軍如何 消滅那群和他有深仇大恨的野人,於是離開大本營,直赴燕子峽來。郎書記走上前 來,提著強力電筒直射著兩人的臉龐,然後再用手抹去他們臉上的黑泥。 「噢!」郎書記發出一陣詫異聲,隨即狠聲道:「我應該早猜到是你們。」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第六章 這裡是一個極其機密的軍事禁區 孟峰終於甦醒過來—— 他睜開眼睛,但面前漆黑一片,有一塊黑布矇著雙眼。 他想擺動身體,但雙手卻被緊緊的反綁著,可能綑紮太久,血液無法暢通,整 條手臂從指尖到肩膊都感到痠軟發麻。 傳進耳朵的是陣陣強烈的機械噪音,而且處身的空間在不停地上下左右晃動。 孟峰從第一個直覺感到,自己可能是在一架飛行中的直昇機內。 自己為甚麼會在直昇機內? 孟峰努力回憶著,但一用腦,頭顱便痛得很。 對。他記起有人用硬物重重的向他的頭擊來…… 在他完全失去知覺前,他還隱約聽到有人說道:「先將他們帶回去——」 之後,他就甚麼也不知了。 為甚麼會被人襲擊?即使頭顱劇痛,孟峰仍然不停搜索著朦朧不清的回憶片段 有一班人,凶神惡煞的向他盤問:「你來這裡幹甚麼?」 「是誰指使你們來?」 「還有甚麼同黨?」 陣陣吒喝聲在耳邊迴響。 有人向他拳打腳踢。鮮血,鮮血濺滿他的臉。 鎗聲,很密集的鎗聲,他曾提起鎗向前掃射,幾十挺鎗指者他。 肥牛,對!還有肥牛呢? 「肥牛!肥牛!」孟峰禁不住叫出來。 「唔…哦……」在嘈鬧的機械聲中,孟峰似乎聽到有人在呻吟。他集中精神, 豎起耳朵聆聽著,這聲音很熟悉…… 對!是肥牛,一定是他。 「肥牛!肥牛!」孟峰興奮得幾乎跳起來。 「孟大哥,是我。」真的是肥牛,不過從肥牛顫抖的聲音中,可以推測他是極 度痛苦。 「你沒事吧?」 「總算還未死去,也好,坐上飛機,我們這等窮獵戶,一生也難得有一次。」 肥牛又是一陣苦笑。 孟峰怎麼也笑不出,正欲說些甚麼,突然,「叮——」一聲,有人拉開閘門。 一陣寒風襲來,直刺心脾,兩人不禁打了個寒噤。外面的空氣必定是十分寒 冷。 「你們是甚麼人,將我們怎麼樣?」孟峰大聲叫道。 「啪!」孟峰臉上被人重重摑了一掌,發出一下清脆的響聲。 「住嘴!這裡還有你說話的份兒嗎?」一個憤怒男人的聲音。 孟峰和肥牛雖然都被黑市矇著,但那男人一開腔,便幾乎可以肯定是郎書記。 郎書記似乎是處於極度憤慨中,說話時候不停地喘著氣。接著,他再道:「幾 經艱苦才有機會一舉消滅山中的長毛,可是給你倆個白白破壞!」 郎書記這麼一說,孟峰和肥牛兩人都不禁舒了一口氣。因為兩人被擒之後,一 直都不知道事情的發展。杜軍長有沒有繼續進攻?樹底的野人能否及早逃離?這些 都是他們極關心的問題。雖然現在還不能確知整件事情的實況,但從郎書記的語氣 中,至少可知道杜軍長今次的進攻已失敗。 肥牛半嘲半諷的笑道:「你應該多謝我們才是,那些野人並不是好欺負的,別 忘記在燕子洞時候的狼狽樣。」 燕子洞一役,杜軍長的大軍被野人發放的毒煙弄得神經大亂,互相殘殺。 郎書記也因而身受重傷,足足在醫院臥床一個星期,現在身上還有不少疤痕。 郎書記聽了更怒,忽然發了狂般衝上前,用手狠狠的箍著肥牛的頸,咆哮道: 「如果不是你隻肥東西,那些野人早已屍橫遍野!」 「啊——啊——」肥牛拚命掙扎,但無法叫出聲來。 「停手!停手!你想怎麼樣?」孟峰雖然看不見,但也意識到事態嚴重,於是 奮不顧身向著郎書記的方向撞過去。 「砰!」孟峰胸前一悶,被一隻重重的腳頂個正著,整個人像箭般彈開,撞在 飛機的閘門上。 「你——」孟峰還未來得及說第二個字,口一張,噴出一口鮮血來了。 「丫,丫——」肥牛仍然掙扎,但聲音已越來越弱。 「看你這肥東西以後還怎樣,哈……」郎書記發出一陣近乎野獸的吼笑聲。這 種笑聲從人的口中發出來,實在叫人毛骨悚然。 「書記,不要這樣吧,他快斷氣了。」另外一個聲音在旁勸道。 郎書記仍咬牙切齒道:「這傢伙遲早被鎗斃,我先送他一程,可省幾個子彈。」 「不!不!」孟峰拚盡最後-口氣,邊爬起身邊叫道。 「嘿嘿……」郎書記一陣冷笑,才開口道:「你不用急,等會我再服侍你,好 讓你哥兒倆一同到地獄,有個伴嘛!」 「禽獸!禽獸!」孟峰忍無可忍,向著郎書記的方向狠狠的噴了一口鮮血。 「他媽的,真的活得不耐煩,告訴你,老子在文革的時候叫做『冷血屠夫』。 好,就讓你看看屠夫的本色。」郎書記的音調也完全變了。 孟峰雖然看不到他的樣貌,但可以想像此時郎書記的神態和一種失去理智的野 獸差不多。 「來!將機艙門打開。」郎書記對機上的人命令道。 「打開它幹甚麼?」有人驚訝問。 「嘿嘿……」郎書記又是一陣冷笑,道:「送這兩個人到他們的野人朋友那裡 去吧。」 話雖沒直接說明,但誰都知道意思是將孟峰和肥牛兩人從直昇機裡推出去。 「這……」有人猶豫了一陣,道:「這不太好吧,杜軍長只是要將這兩人送回 青龍溝基地。」 「照幹吧,杜軍長那裡我可以負責,快!快將艙門打開。」郎書記加重語氣喝 「不!沒有杜軍長的命令,我們絕對不可以這樣做。」另一聲音較鎮定。 「鎗就是命令。」郎書記忽然從腰間拔出一柄手鎗來。 「書記,你,幹甚麼——」機上的人都同時發出驚震之聲。 「快!打開艙門,將兩個東西推出去。快!」郎書記已經到了瘋狂的境界。 「轟——」有人無可奈何地將艙門打開,一陣強風吹進來,而且還夾著冰冷的 雪花,外面正刮著大風雪。 由於機內外的氣溫相差極大,因此當機門被打開時,立刻吹進大量的氣流,令 機身左右急劇搖晃起來。 「外面搞甚麼鬼?」駕駛艙內有人走出來看個究竟,從這人說話口氣,大概是 副機師吧。 「郎書記想將他倆推下去。」開閘的士兵指著郎書記道。 副機師一見機閘門打開,猶如見到世上最恐怖的事物般,臉色變得鐵青,眼瞪 得幾乎要從眼眶裡掉出來,喉頭發出一種極為難聽的聲音後,叫喊道:「你們瘋 了,這樣馬上會翻機!」 副機師邊叫喊,邊衝向機閘那裡。誰知就在此刻,飛機受外面氣流影響,劇烈 震動了一下。副機師腳步一鬆,身體失去平衡,整個人竟然向著艙口直衝出去。 要是在平時,副機師頂多撞向厚厚的艙門,可是現在艙門打開,衝下去便是幾 千呎深的深谷。 「嘩!」機內所有人皆同時發出一陣驚呼。孟峰與肥牛雖然被黑市蒙著眼,但 單從眾人的驚呼聲中,內心也寫地震撼。 最接近艙門的一個士兵在副機師衝出機外的一刻,本來已經敏捷地用手扯住他 的衣領,可是外面的引力實在太強勁,整件粗布車衣被活生生撕開,副機師便如一 隻斷線的風箏百飛出機外。 「丫……」 眾人最後聽到的,是副機師悽厲的叫喊,相信這是世界上最叫人毛骨悚然的叫 喊,足足一分鐘,耳朵還感應到這叫喊在深谷中迴響。 「你這胖豬,是你害了他!」開艙門的士兵漲紅著臉,咬著牙,不理郎書記手 上還拿著手鎗,直撲上前瘋狂地揍他。 郎書記早已被嚇呆了,五官像被鐵鎖牢牢鎖住,半點兒也沒有反抗,任由著士 兵拳打腳踢。 「不要這樣,先將艙門關上再說。」眾人士兵中,只有一個年紀稍長的較理 智,大聲地勸喻這群士兵。 可是,遲了,太遲了。 正當有人要關上艙門的時候,直昇機忽然被一股強勁的氣流牽引,急降幾百 呎,突如其來的離心力,令孟峰的心幾乎也從胸中跳出來。他潛意識伸手抓些甚麼 東西,竟然幸運地給他抓著一條像鐵棍的東西。由於手被反綁,用不上勁,因而所 花的氣力較大,但無論如何,已死命地牢牢抓著,他意識到,只要一鬆手,很可能 會被氣流吸出機外。 孟峰拚命地握著鐵棍,握得皮膚也爆裂,滲出血來。傳進他耳朵裡,是驚、恐 懼、混亂的呼喊。其實,他地想叫,但一張開口,強勁的氣流挾著冰雪便撲面而 來,根本沒法叫出任何聲音。 突然,他感到全身在急速旋轉,就像乘搭一輛高速的過山車般,幸好眼睛被黑 布蒙著,否則早已嘔吐昏迷。 旋轉,仍然不停地旋轉,而且越轉越急; 旋轉,血脈也跟隨著轉動,沸騰; 旋轉,腦中的一切也在轉,天地顛倒,黑白顛倒,神魂顛倒…… 孟峰再也忍不下去,雙手一鬆,人便像一架飛船飛出去,飛呀,飄呀,有如孫 悟空在雲海中浮盪。 死亡。孟峰忽然有種可怕的意識,自己已經死了。在一些神怪的小說中,描述 中在死亡的一剎那,靈魂是會從軀殼中飛脫出來,現在自己可能就是一具靈魂。 那麼,靈魂會飛到哪裡?是天堂,還是地獄? 應該是天堂吧。孟峰自問平日沒有做過甚麼錯事,但深想一層,往地獄的機會 也許大些,因為人世間,實在是太顛倒,壞人逍遙,好人活受罪,天國也不外如是 吧—— 「呯!」的一聲打斷孟峰的幻想,只感到自己重重的墜落在甚麼東西上,全身 四肢五臟都一下子散碎,再也不屬於自己似的。 再之後,耳邊聽到「轟砰」一聲巨響,響得很厲害,有如一個響雷直轟在耳 邊,緊接著,是一股熱氣攻來…… 莫非……莫非這就是地獄,正接受牛頭馬面施展炸油鍋的酷刑。 不!不!我是還未經審判,人間才沒法沒紀,這裡不是! 孟峰想作最後掙扎、反抗、控訴,但一切都變得黑暗,只有漆黑一片,甚麼都 看不見、聽不到、想不了,黑就是黑…… 孟峰再次甦醒過來。 不知湊巧抑或命運作弄,孟峰在這短短的一個來月裡,已經先後有多次昏迷、 甦醒的經驗。 第一次,是在青龍溝途中,被毒蛇咬傷後,幸好野人將他救醒。第二次,是在 軍隊進攻野人的時候,被野人施放的毒氣弄得神志大亂,甦醒的時候和郎書記在一 起。 第三次是在不久之前,和肥牛為了營救野人,被杜軍長擒獲,受刑逼供至昏 迷,甦醒後在直昇機上。 到這次甦醒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置身在一片綠色的環境中。 孟峰微微抬頭,一道猛烈的陽光直刺眼簾。 陽光,對於孟峰來說,既可愛,又陌生,因為他度過了一個人一生中最漫長的 黑夜,長得幾乎遺忘了光明的存在。 他輕輕呼吸著,一陣清新的空氣撲鼻而來,舒暢得很,人也精神抖擻了點,他 嘗試記憶這些東西…… 他記得和肥牛一起在直昇機上,有人要將他們推出機外,機艙打開,冰雪紛 飛,一切都在不斷的旋轉,他以為自己死去。 沒有!這肯定不是地獄,地獄沒有陽光,也沒有花香。 原來蒙著他雙眼的黑市,以及綁著雙手的繩索也不知在其麼時候鬆脫了。孟峰 稍為移動一下身體,幾滴冰涼的水珠灑在臉上,再想爬起身來,可是承受著身體的 東西是軟綿綿的,根本無法撐起身來。 突然——「卡嚀」一聲,孟峰整個人往下墜,大概下墜了幾十呎,又停了下 來,這時,他終於弄清楚自己在甚麼地方。原來他置身於一株很高很大的樹上,全 身被又濃又密的枝葉勾掛著。 孟峰估計自己是從百昇機掉下來,剛巧掉在這樹上,否則,早已粉身碎骨了。 這棵救命的樹叫甚麼名字,孟峰無暇考究,但長在枝葉上的一連串紅色小果實,他 倒十分感興趣,伸手摘一顆,放進口中嘗試,味道雖然十分酸,但在此刻,已經有 如甘露。 孟峰也顧不得果實是否有毒,摘下一大把,塞進口中咀嚼。 半晌,精神更好,體力也似乎充沛點,孟峰開始著手往樹下爬去。本來,若是 在平時,要從這樹上爬到樹下,並不太困難,但這時的孟峰,全身幾乎沒有半吋地 方是完好的,任何的移動,皆會引來極大的痛楚。 足足折騰了半小時,孟峰才到達樹底。血從齒縫中滲出來。他躺在地上,再也 不想動彈,他實在太疲倦,眼皮像扣上千斤重擔,難以抵抗的往下沉…… 不,不能睡。 孟峰警覺地提醒著自己,千萬千萬不要睡,一睡著,也許便會長睡下去。多艱 巨的歷程也捱過,現在這樣死掉,實在不值。要堅持下去,經驗告訴他,多堅持一 分,生存的機會也就多一分。 首先,他不能躺下,他拚命地支撐著自己站起來,雖然渾身劇痛,但痛也有個 好處,可以刺激神經,讓自己保持著清醒。 一步,兩步,三步…… 每走一步,孟峰都要付出莫大的力氣,但往哪裡走,哪條才是生路,他可心中 沒數。 不知走了多少步,忽然從前面吹來一陣燒焦東西的氣味,這焦味令孟峰想起一 件很重要的事情,他記得在昏迷前,普聽到一聲很響的爆炸聲,根據推測,可能就 是直昇機墜下發生爆炸。那麼,直昇機很可能就在前面。 想到這裡,孟峰精神為之一振,腳步竟然也加快了,痛楚也暫時變得麻木,因 為想到直昇機,自然也想到肥牛,他仍能生存,已經是一個大奇蹟,上天還能創造 另一個奇蹟嗎?孟峰暗暗禱告著,雖然他從來不信天,也不信命,但在此時,他甚 至願意將自己的生命來換取肥牛。 越向前走,焦味也越濃烈。終於,當他繞過一個山坳後,眼前出現一幅令人震 驚的畫面 一大堆廢鐵散落在一處平坦的草坪上。 如果不是那兩塊巨大的直昇機車葉彎曲橫豎著,根本就不會令人想像得到這堆 廢鐵曾經是在天上縱橫的高科技產品。一切可以燒的東西似乎已經燒毀,廢鐵的中 心只冒著濃濃的黑煙,焦味也是從這裡發出。 孟峰暗暗慶幸,如果不是被彈出機外,也許現在已化成濃煙,消失於無形。但 肥牛呢?肥牛會不會也在機上?孟峰快步衝前,在廢鐵堆中尋覓著,忽然,他的指 尖碰到一團又乾又脆的墨黑東西,掀開蓋在上面的幾塊碎鐵片,定睛一看竟然是一 具燒成焦炭的屍體。 這具屍體從頭到腳,每一個毛孔都被猛烈燒過,臉上五官也燒得無法辨認,活 像一頭恐怖的炭骷髏,叫人噁心。他會不會是肥牛?孟峰下意識地想移動一下屍 體,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可以辨認的特徵,誰知一碰,屍體的整個頭顱便甩脫出來, 像個皮球滾開十數碼。 孟峰瞪大雙眼,連吞了幾下口水,他這麼一把年紀,也從來沒見過這種可怖的 場面。不過唯一值得他慶幸的是,根據這具屍體的高度,幾乎可以肯定不會是肥 牛,因為肥牛生得高大如牛,至少也有八呎,但現時這具屍體,比孟峰還要矮小。 孟峰大著膽于,再往飛機殘骸周圍搜查,先後再多發現兩具同樣是燒成焦炭, 難以辨認身份的屍體。在孟峰來說,他寧辨認不出屍體的身份,也不願看見其中一 具屍體是肥牛。 孟峰細心回憶直昇機墜毀前的情形,當時他被黑布蒙著眼,甚麼也看不見。不 過,肥牛在他身旁是可以肯定,還有要殺死他們的郎書記,與及聽到兩個不同的聲 音,估計是押他們回去的士兵,加上機師與及副機師,相信在機上連孟峰自己,共 有七個人。 副機師在空中經已失足墜下,七人減一,應該剩下六人,現時孟峰加上三具屍 體是四人,那麼即是說,還有兩人下落不明。 這兩個人只有兩個可能性,一是墜在甚麼地方,早已粉身碎骨;二是像孟峰一 樣,大難不死,仍然生存。 不知是否身體經過一輪擺動,血脈暢順一了點,痛楚也減低不少,這對孟峰來 說,求生的意志更加堅強,因為他估計,直昇機墜毀失蹤的訊息已經傳到軍方總 部,相信他們已經開始作拯救行動,只要他再堅持多半天,一定等到救兵來,正當 孟峰在盤算著下一個步驟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呼喚—— 「孟大哥!孟大哥!」 呼喚聲既急促又熟識,莫非,莫非是肥牛! 孟峰循著聲音的方向陡地回頭望去。 「噢——」他呆住了,張著口,有半分鐘說不出話來,因為他不敢相信面前所 見到的是事實。出現他面前的竟然是肥牛,活生生的肥牛。 「你真的是孟大哥——」肥牛興奮激動之情不亞於孟峰,他撲上前,緊緊地擁 抱著他。 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此時此景,任你如何鐵石心腸,也禁不住流淚,在兩 個大男人的眼眶內湧出淚水,在兩人血蹟斑斑的身上,血與淚融在一起,交織出一 幅動人心弦的圖畫。 「我以為這一生再也見不到你。」孟峰興奮得聲音也有點顫抖。事實上,他能 找回肥牛的全屍,已經很滿足,根本從來沒有奢望過可以再見他。如今,肥牛不但 沒死,還這麼龍精虎猛出現在面前,喜出望外之情,的確很難再找到甚麼適當的詞 語去形容。 孟峰曾懷疑過自己在做夢。如果真的是夢,他希望這夢永遠不要醒來。 然而,這確實不是夢。肥牛告訴了他昨夜的經過—— 昨晚的天氣,本來就非常惡劣,不但風大,而且還有雪。當直昇機的艙門打開 後,強大的氣流令百昇機搖擺不定,失去平衡,像個滾球般旋轉下墜。孟峰也是在 旋轉中飛出機外。 幸好他們下墜的區域,剛好是一片厚厚的密林區。高大的樹木,一株連著一 株,形成一塊天然安全網。 孟峰也正是掉在其中一棵樹上,避免了粉身碎骨。而直昇機也是同一命運,急 墜在樹叢中。由於猛烈的衝力,將一些矮小的草木鐘平,弄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平 地。 飛機墜在地上之後,沒有立時爆炸,但機上的人幾乎全部因強烈震動而昏迷。 只有一個身體最健壯的軍人仍然清醒,這個不知名的軍人首先將肥牛從直昇機上拖 出來。 肥牛受的傷不算重,所以很容易便醒來,當他醒來的時候,已經見到那個軍人 將郎書記抱過來,這是他從機上救出的第二人,肥牛見狀,欲想上前幫忙,因為他 知道機上還有人,但那軍人一手推開他,以一副軍人的口吻命令道:「不!那裡危 險,你在這裡照顧他!」 軍人說罷,立刻再衝往直昇機那裡,這時飛機的油箱冒著煙和火花,隨時都會 發生爆炸,肥牛心中暗暗敬佩這位英勇的軍人,正想走上前去幫忙,誰知走不到兩 步,飛機便發生爆炸。 「轟!」的一聲,火光夾著一團滾燙的氣流,將肥牛彈開數十碼,他隨即便再 次昏迷過去。 (孟峰在昏迷之中所聽到的巨響,也正是直昇機所發出來的爆炸聲。) 當肥牛醒來之後,直昇機已被燒成一堆廢鐵,而機上的人,當然也全都變成焦 炭。 不過,也幸好這一場猛火,使周圍氣溫上昇,令肥牛他們可以度過一個寒冷的 夜晚,不致凍僵。 剛才,肥牛想到附近找點可以充饑的食物,回來的時候,竟然看見孟峰出現, 簡直彷如隔世。 「除了你之外,還有郎書記?」聽到這裡,孟峰已忍不住,插口問道。 「對啊!」肥牛點頭。 「真不公平。」孟峰望著直昇機殘骸,滿懷感觸道。 「應該死的不死,不應該死的卻落得如此下場。」 肥牛當然明瞭孟峰的意思,郎書記曾經在飛機上空要推他們下去,而且還間接 害死了幾條人命,這樣的人可以生存下去,實在是對全世界的人莫大的諷刺。 「他現在呢?」孟峰問,在眉宇間露出一份極其仇視之情。 「他在那邊。」肥牛指著一塊大石的背後,然後輕輕拍撫著孟峰,道:「天也 是公平的,他已經得到應有的懲罰。」 孟峰征了征,他並不明白肥牛說郎書記已得到應得的懲罰究竟是甚麼意思。 「你跟我來吧。」肥牛帶著孟峰繞到那塊大石後面。 在那裡,他見到一個又矮又胖的老頭于,頭髮蓬鬆,滿臉污垢,鬍子結滿了血 塊,像帶著一副可怕的面具,只露出驚恐而無神的眼睛。身上的衣服幾乎全部破 爛,一隻腳穿著軍鞋,另一隻腳卻赤露著,十足一個流浪街頭的叫化子。 「不……不要走前來……我會開鎗……走開……不……!」他用震顫的聲音, 重重複複地說著這些不完整的說話,右手豎起悔指,伸長食指,作持鎗的樣子。 「他……真是郎書記?」孟峰感到極大的震驚。 肥牛點頭,表示沒錯。 孟峰呆住了。這實在叫人太難相信。一個專橫霸氣,不可一世的縣委書記,一 夜之間,竟然變成如此一條可憐蟲。 本來,孟峰打算一見到郎書記這可惡的傢伙,便狠狠的揍他一頓再說。可是, 現在他的手不禁軟了下來,無論如何也揮不出拳頭。 「走開……不要走近來,我開鎗……」郎書記仍然傻裡傻氣的重複著這句話, 在他的眼裡,真的不知是個怎麼的世界。 肥牛道:「他可能是受驚過度,變成這個樣子。」 的而且確,自郎書記打開直昇機艙後,令到副機師,飛跌出飛機那一刻開始, 他已經嚇得失去半個魂魄,加上接踵而來的驚險歷程,他另外的半個魂魄也丟到半 空中去了。 孟峰心中暗暗稱快,這才領略到肥牛所說的「應該得到的懲罰」。事實上,這 個懲罰也夠他受了,像郎書記這樣一個奸險暴戾、卑鄙無恥的人,若是讓他一死了 之,則太便宜他了。 如今他變成這樣,完全失去人類可以享受得到的一切,癡癡呆呆,惶恐終日他 去過著下半生,確實比死還痛苦百倍。 「來吧,剛才找了幾個野山薯,充充饑吧。」肥牛將孟峰拉到一棵樹下,對於 他們來說,在這個時候,一個又苦又乾的野山薯,要算是美味無窮的珍餚了。 起初,兩人心情都頗興奮。一來,大家能夠逃過大難,再次相逢;二來,他們 深信拯救隊一定很快便會找到他們。可是,後來情況越來越不對勁。 中午過後,太陽也快從西山降下,但仍禾見到任何拯救行動。按理,他們墜機 的地方,理應離基地不會太遠,最多是半個小時的飛行路程,如果軍方派飛機搜 索,無論如何在半天內應該找得到。但到現在,已經整整二十多個小時,仍然見不 到任何搜索飛機經過。 這只有一個理由,就是有關當局,根本沒有打算拯救他們。 在這種地方,白天有陽光的時候,還不算怎樣,但一到入夜便會變得寒冷如 冬。於是,肥牛和孟峰盡最大的氣力搜集一些乾樹枝,以備夜間點火取暖之用。 夕陽,終於無情地完全沉於西山,只剩下微弱的淡紅餘暉,顯然黑暗即將替代 光明,降臨在大地。 正當兩人失望之餘,忽然在東邊的山群中,出現幾個小黑點,而且以極高的速 度,同著他們的方向衝來了。 再過半分鐘,他們幾乎可以斷定,那三個小黑點是飛行物體,因為小黑點本身 在閃動著強光。 「來了!來了!」孟峰興奮的叫道,他們終於等到救兵來。 黑點越飛越近,由黑點變成發光的白點,是三架銀白色的戰鬥直昇機,肥牛在 接受軍訓期間,看過不少軍事雜誌,認出這是一款非常先進的軍事直昇機,火力 猛、速度快,可以在任何惡劣的天氣和環境下昇降自如。據說全國空軍部隊配備也 不足十架,想不到現時一下于看見三架。 「我們在這!」孟峰抬起一塊樹葉向天上大幅度地擺動著。 果然,天上的直昇機很快便發現他們,並且迅速降落下來,從降落的速度,以 及降點的準確,可見駕駛的機師都是經驗豐富,技術一流的高手。 「我們有教了。」孟峰激動得握著肥牛的手。 雖然這次他們回去,很可能也會因襲擊軍隊,破壞軍機的罪名而被起訴,甚至 有可能會被判死刑,但無論如何比在這裡死去好,至少還能見見親人最後一面。 不過,肥牛的反應卻完全不同,一臉詫異疑惑,因為他看見直昇機身旁的一個 紅白相間的標誌。 這個圖案簡單而規則,像一塊小石頭掉在何上盪起的小漣漪。 但這個漂亮的圖案卻是代表著一種可怕的東西。 原來,它是中國軍方一支秘密部隊的徽號,這支部隊是專門負責佈防及發射核 子武器。 為甚麼會是這支部隊?因為這支部隊是屬於高度的國防機密,根本不會輕易出 動,他正在猶疑間,直昇機艙門打開,同時跳下十多個行動敏捷的士兵,這些士兵 並不是穿著傳統的綠色的軍服,而是穿著一套由頭蓋至腳的白色制服,臉上也遮蔽 大半,只露出眼和鼻。 「他們是甚麼部隊?」他有點奇怪,雖然他不像肥牛知道那麼多,但亦感到不 太對勁。 肥牛還沒來得及開口解釋,其中一小隊士兵已跑過來,更持鎗對著他們,展開 一個包圍網。 孟峰心中好笑,以現時他們三人的狀態,一個年青力壯的小伙于已經可以將他 們制服,根本用不著這座如臨大敵。 其中一個士兵上下打量了他們三人一遍後,道:「只有你們三人生存?」 起初的時候,孟峰還懷疑這支部隊可能是途經這裡,意外發現他們,但從士兵 這一句話,卻證實這隊人馬確實早已知道他們遇險,專門來找尋他們。 孟峰於是道:「你們是杜軍長派來的嗎?」 但那為首的士兵沒有百接回答,只見他揮揮手,旁邊幾個士兵上前,不由分 說,立即用黑布蒙著三人的眼。孟峰與肥牛真是不幸,短短的兩天時間裡,被人兩 次用黑布蒙眼。 「你們想幹甚麼?」孟峰邊掙扎邊高聲叫道。 「請合作點。」一個士兵強按著孟峰,令他動彈不得。 「放開我,快走開,我開鎗……」郎書記也在高聲的嚎叫著。 肥牛這時也插嘴道:「他是青龍溝的黨委書記,你們怎能這樣對他?」士兵們 沒有回答他們任何問題,急急將三人拖上其中一架直昇機。 直昇機迅速騰空飛去。孟峰等人被蒙著眼,根本不知飛往哪個方向。在飛機 上,郎書記仍然不停地叫嚷,後來有人不耐煩,用厚布塞著他的口,他使只能發出 「唔唔」之聲。 肥牛越想越覺得不對路,於是叫道:「你們究竟是甚麼人:我們要返青龍溝。」 為首的士兵道:「放心吧,我們遲早會將你們迭回去。」 「那你現在帶我們到甚麼地方?」孟峰語氣甚不滿道。 為首的士兵仍然態度溫文,用頗平靜的語氣道:「請你們安靜點,等一會見到 我們的首長,他自然會向你們解釋。」 兩人聽到他這樣說,也就不再吵嚷甚麼,一時大家都沉默起來,機上只剩下馬 達之聲,以及郎書記吃力地發出支吾之聲。 大約過了半小時左右,孟峰感覺到百昇機在一塊很平坦的地方降下,有個士兵 扶持著他們,逐個逐個的走下直昇機。 孟峰踏足地上,第一個感覺是地面很平,再用腳尖輕輕踢了一下,堅硬得很, 像是一種很堅硬平坦的混凝土建成的。 「小心點,別太衝動。」肥牛在孟峰耳邊叮囑,到了現在,根本無反抗餘地, 一切得任人擺佈。 在這段平路走了五分鐘左右,眾人被帶進一個房間來,他們之所以認為是房 間,是因為聽到關門聲,並且不是一下,而是足足有三下,那就是說,他們已經通 過三道房門。 「肥牛!肥牛!」孟峰輕聲叫道。因為他忽然間覺得四周很沉靜,像甚麼人也 沒有。 「肥牛!肥牛!你在嗎?」孟峰再高聲叫,但也真的沒有人回答,他心一急, 不理一切,用手脫去蒙著眼的黑布。誰知當黑市揭開,他也一樣見不到任何東西, 因為面前漆黑一片,黑得和蒙著黑布沒有分別。 這究竟是其麼地方?孟峰心一驚,連忙用手向四周摸索,他摸到四周是厚厚 的、冷冰冰的鋼板。 他似乎是被困在一個密不透風的小房間內。 這裡究竟是甚麼鬼地方?正當孟峰茫然不知所措之際,室內突然亮起一種非常 奇特的紅光來。 之所以說這紅光奇特,原因是孟峰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光,光線不知是從哪裡 射出來,而那種紅色光雖然不刺眼,但卻叫人眼眩,眼前除了是一種紅色的感覺 外,便再也感覺不到甚麼,整個人像是跌進一個被紅色團團包圍著的世界。 總而言之,怪異得令人難以用筆墨形容。 這只是開始,還有更奇異的事情接踵而來,大約過了幾十秒鐘後,孟峰突然感 到皮膚有少許痕癢,而且還發出「吱吱——波波——」的聲音。 「你們究竟耍弄甚麼花樣!」孟峰想破喉大叫,但只一張口,便覺得有一股無 形的壓力緊緊壓過來,無法叫得出聲來。 幸好,這樣可怕的過程,大概只維持了兩分鐘左右,兩分鐘之後,一切都回復 平靜正常。孟峰下意識地擺動身體各部位,發覺並沒有任何損傷。 「胡……」突然,房間的其中一面像電梯門般自動被打開,一道柔和的光從外 面直射進來,人在黑暗的眼睛,一時還未能適應,半晌,孟峰才看清自己處於甚麼 環境。 在他眼前,是一條很長很長的走廊,天花地板都是由一些金屬物料所構成。從 表面看,完全不像是一般的住屋或辦公樓。 「同志,剛才辛苦了。」門外早已站立一個穿著那種古古怪怪,全身白色制服 的人,頗客氣的對孟峰道。 孟峰甩甩拳頭,滿肚子氣道:「你們究竟還有甚麼花樣,我的朋友在哪裡?」 孟峰腦海極度紊亂,有很多事情實在無法想得通。至少,現時所接觸到的白衣 怪人,又不像對他們有惡意。 「請跟我來吧。」白衣人領著孟峰沿著走廊走去。 越走越奇怪,這裡究竟是個甚麼地方:差不多走到走廊盡頭,白衣人在牆邊按 了幾個鍵鈕,一扇自動門便打開了。 門打開了,裡面是一個頗大的房間,中央放著幾張金屬椅,而且早已有人坐在 那裡。 「肥牛!」孟峰認得其中一人是肥牛,興奮地走上前,道:「我們究竟在甚麼 地方?」 肥牛示意孟峰先坐下來,別太激動。 孟峰坐定之後,才發覺郎書記也在其中,他的目光依然呆滯,不過已經停了 聲,沒有大吵大鬧,也許是太過疲倦吧。 除了他們三人,房間內還有幾個白衣人分別站立在幾個角落。 此時,又有人走進來,從身型體態推測,大概是個年輕女子,她捧著一個金屬 餐盤,上面放著三份食物。 孟峰又想發作,但肥牛按著他,輕聲道:「隨遇而安,先吃點東西,保持體力 再說。」 這份食物,倒相當豐富,有炒蛋、肉塊、牛油麵包、橙汁。他們也實在饑餓, 拿起刀叉,三扒兩撥便吃個清光。 「哈哈,我們廚子的手藝不錯吧。」忽然有一個嘹亮的聲音傳進房間。 眾人回頭一看,只見進來的是一個年約五十來歲的男人,這人穿著一套非常筆 挺的軍服,襟前扮滿紅紅黃黃的各式勳章,看來街頭不小。 「我姓陳,是這裡領導,歡迎你們到這裡來。」那男人說話的時候,雙目炯炯 有神,配合起高大身材,別有一種懾人的魅力。 「謝謝你的招待,不過你可否告訴我們,這裡究竟是甚麼地方?」孟峰一直想 知道這個答案。他見對方頗為客氣,因此語氣也溫文一些。 「恕我不能告訴你們實際的名稱,總而言之,這裡是一個極其機密的軍事禁 區。」那領導道。 肥牛插口問:「為甚麼不是杜軍長的部隊來拯救我們?而要麻煩你們呢?」 領導道:「因為你們墜機的地方,是我們的禁區範圍,除了我們之外,任何人 也不能進入,所以這次拯救行動,由我們來負責。」 連軍方也不能接近這裡,這裡的確是機密得很。肥牛按著再問道:「那麼,你 們甚麼時候送我們回去?」 主管微笑道:「這裡不是好賓館,我們不招待你們過夜了,直昇機就在門外, 隨時可以起程的。」 這個領導,言行親切,很快便打破了隔膜,也談得投契起來。孟峰把整個飛機 失事過程,詳細告訴了他,而他亦詢問了不少問題。 就這樣,足足談了一個多小時,領導站起身來,道:「看來,你們也應該回 去,杜軍長他們已等得很心急。」 孟峰暗暗苦笑,現時,他倒不太急著回去,因為現在犯了這樣的彌天大罪,回 去之後,必定是凶多吉少了。 那領導走上前,主動握著肥牛的手,友善道:「再見了,回去替我問候一下杜 軍長,我和老杜在三十年前已經認識了。」 「對了,剛才那室內的紅光——」孟峰此時才記起提這個問題。 領導哈哈一笑,道:「那只是我們基地的例行安全檢查,放心吧。雖然不會延 年益壽,但絕對不會有害。哈哈……」 這個領導,不但和善,而且言語幽默,給肥牛與孟峰都留下了好感。 此時,有兩個穿白衣的人走上前,手上拿著三個黑色眼罩。 領導指著眼罩,道:「對不起,為了保密理由,你們回去的時候,也需要戴上 這個。」 肥牛聳聳肩,表示並不介意,開玩笑道:「蒙著眼也好,在飛機上可以酣睡 的,即使飛機再掉下來,也看不見了。」 「哈哈……」肥牛的話引得領導一陣豪笑聲。 肥牛的笑聲未停,但郎書記卻忽然大吵起來:「別碰我!你們快給我滾。」 本來,郎書記一直靜靜的坐著,不言不語,只瞪著一對茫茫然的眼,眾人以為 他受驚過度,於是也不加理會。 誰知一個白衣人上前替他戴上眼罩的時候,他突然發難,用力推開白衣人,並 大聲叫喝。郎書記這一異變,令到在場所有人感到驚愕。不過,領導人卻是個見慣 大場面之人,所以表現得最不慌不忙。 「鎮定點,我們全無惡意。」領導用極其平靜的語調,面露笑容對郎書記道。 「不要逼我——」郎書記不但沒有平靜下來,反更狂態畢露,大喝一聲後,隨 即拿起檯上剛才吃東西時使用的一隻鋼叉,驀地撲到領導面前,叉尖直逼臉龐。 領導雖然一把年紀,但身手仍然相當靈活,他見郎書記一晃動,馬上機警地向 側一閃,避過迎面而來的鋼叉。 誰料郎書記更快,一招失利,馬上回身,由於這次距離實在太近,身手再快, 也避無避。郎書記一手箍著領導的頸,另一手持著鋼又,插向那人太陽穴的位置。 與此同時,在場的白衣人手上突然都多了一支不同種類的手鎗,鎗口都一致對 著郎書記。這一連串突變,一連串動作,基本是在一至兩秒間發生,快得連孟峰也 來不及分辨。 「別輕舉妄動,這人精神有問題。」肥牛大聲叫道。 肥牛不是擔心郎書記,這傢伙在飛機上普經想謀害他,肥牛早已對他恨之入 骨,他憂慮的只是被脅持著的領導人,雖然他和領導人今天才認識,而且接觸時間 也很短,但領導人友善風趣的態度,令肥牛對他產生一份好感。 此時郎書記的鋼叉緊貼著主管的太陽穴,這個人身體要害的部位稍有損傷便不 堪設想。肥牛這麼一喝,幾個有所行動的白衣人也暫時停下來。 「你究竟想怎麼樣?」領導人不愧為有膽色之人,在如此危險的要脅下,語氣 依然甚為鎮定。 「我要離開這裡!我要離開你們這群魔鬼!」郎書記反為更慌張,不但聲音顫 抖,雙手也不停發抖,叫人擔心他手上的鋼叉把持不著,插進領導人的太陽穴。 領導人不慌不忙道:「請鎮定點,我們不是立刻送你們走嗎?飛機也在外面。」 「不!我信不過你們。」郎書記已失去理智,語無倫次的道:「我上了機,你 們放置炸彈,想將我炸下來。」 「那你想怎麼?」 「我要你陪我一起走!」郎書記大叫道。 領導人欲想說甚麼,郎書記已用力拖著他,叫道:「走!我們上飛機去。」 一個人瘋狂起來,力氣極度驚人,主管的身材也不算矮小,但郎書記一手箍著 他的頸,就像老鷹抓著一頭小雞,直衝出門外。 眾人見狀,連忙緊跟其後。肥牛與孟峰已忘記自己在軍事機密之地,也跟郎書 記直衝出門外。 「噢——」肥牛和孟峰不約而同發出一陣驚愕之聲。兩人同時躺著一對驚呆的 大眼,張開著嘴,他們之所以這樣,是因為眼前的一切來得太突然。 剛才緊張的剎那,孟峰與肥牛兩人根本無暇會想到自己衝出門外會看到甚麼, 故此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其實,即使有心理準備,情形也好不了多少,原因是面前 所見到的一切,實在太駭人。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第七章 這件事不記下來,肥牛會死得太冤枉 怎樣去描述好呢?也許從他們第一眼的第一個感覺說起吧。 當兩人隨著郎書記衝出門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很大很大的平地。 兩人在深山這麼久,平時舉目都是參天樹木,茂盛的林草,從來不曾想像到一 下子會看到這麼大的一片平地。 這幅平地足足有幾十個足球場那麼大,比全中國最大的北京機場還要大幾倍。 偌大的平地只是給兩人第一個驚訝,更嚇人的還是平地上的東西。 這些東西每一件都起碼有六七層樓那麼高,全部都是銀灰色的金屬物體,頭頂 尖尖的朝向天空。簡單說來,這些東西其實是一枚枚飛彈。 肥牛曾經當過兵,當然認得這些東西是當今世上最厲害的武器;而孟峰住在大 城市,亦接觸過不少外國雜誌,對於這些武器的形狀也一點也不陌生。料想不到 的,只是在這樣的處境下置身其中。 故此,當兩人看過第一眼後,都不禁發出一陣驚叫。 這裡粗略估計,總共有二三十個飛彈發射台,看來是一個發射基地。核武器是 一個國家最機密的武器,而且是直屬國防部某個特別單位管理,一般來說,軍方是 完全不能過問。 「你們別上來,誰敢動,我叫他先去見馬克思。」郎書記的呼喝將肥牛與孟峰 從驚愕中喚醒過來。 兩人迅速將精神重新集中過來,此時形勢依然惡劣,郎書記的鋼叉仍緊緊壓在 領導人的太陽穴,鋒利的叉口更刺破了太陽穴的表皮,滲出微血。雖然這時包圍著 郎書記的白衣人更多,但卻沒有一個敢輕舉妄動。 肥牛當了十數年獵人,觀察力特別強,在他驚愕的同時,他發現領導人的臉色 也同時驟變,他的驚惶程度比他倆更甚。這位領導一直都頗為鎮定,即使被鋼叉要 脅著,神態依然自若。為何當來到室外之後,會突然有這麼一剎那怪異的反應,肥 牛一時間也想不通,但也無暇再想下去。 領導人沒有騙他們,果然有一架直昇機在待著。直昇機的引擎早已發動了,機 頂上的風葉正緩緩轉動著。 「來,上機。」郎書記拖著主管登上直昇機,並喝令原來在機上的兩個白衣人 下機,只留下機師一人。 肥牛和孟峰不顧一切,也直衝到機前。 「別來,你們是——」郎書記瞪著眼打量著兩人。由於他精神緊張過度,神智 根本早已亂作一團。 肥牛鎮定地道:「你不認得我們嗎?我們是一起來的,現在你走,我們當然也 要跟著一道走啦!」 郎書記想了想,點頭道:「好,你們也上來,互相照應。」 肥牛和孟峰連忙登上百昇機。 「起飛吧。」郎書記向機師喝令。 「往哪裡飛?」機師問,這位機師很年輕,看來不足三十歲。他似乎是想拖延 時間,但奈何沒有進一步的辦法。 「往前飛吧,我叫你在甚麼地方停,便在甚麼地方停下!」 郎書記在青龍溝當了這麼多年官,官雖不大,但也算得是萬人之上,加上這裡 山高皇帝遠,中央根本很難管得到,他老子幾乎便等於皇帝,習慣了無法無天,獨 裁專橫,即使現在神經錯亂,但在潛意識裡依舊流露著一股霸氣。 「聽他說,飛吧。」領導命令道,他皺著濃眉,像在盤算著脫身之計。 機師再沒有第二個選擇,只好拉下起飛的槓杆,直昇機慢慢向天空飛去。這架 直昇機跟先前杜軍長他們那架相比,表面的設備更完善,更穩定,但肥牛與孟峰都 沒心情去欣賞。 透過窗外往下望夫,整個飛彈基地一目了然,比起剛才在地上看見的更加壯 觀,更有氣勢,肥牛暗暗咋舌,誰會想到在這樣的山區會有著如此尖端的東西,如 果這些飛彈都裝上核于彈頭一同發射,足可毀滅整個地球。 今天的天氣很好,藍天白雪,陽光充沛,照得漫天金光燦爛,可是此景,完全 不配合機上人的心情。 「你究竟要我飛往哪裡?飛機的汽油並不足夠。」機師擔憂問道。 事實上,機師所言非假,軍用飛機油缸的油只能應付不同任務的需要。不過, 問題是郎書記不會相信機師所說的是真話。果然,郎書記臉色一變,怒道:「放 屁!你想騙我,你剛起飛,怎麼可能沒油,你不要搞小動作,否則他的腦袋立刻開 花。」 機師一時之間,想不到用甚麼說話回答這個完全失去常理的野蠻人。 「同志,你很聰明,知道他在騙你,這飛機一定有很多油。」肥牛忽然笑著 臉,讚賞著郎書記。 「對!對!我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他們怎可以騙到我。哈哈……」郎書記大 笑。 還是肥牛有辦法,一句話便引得郎書記大樂,將緊張氣氛緩和一下,也許肥牛 長年累月在深山對付野獸,熟知野獸的特性。因為此時的郎書記,除了身體言語 外,根本整個靈魂都已經變成一頭毫無理性的蠻獸。 「無論如何,我們總得有個目的地。」肥牛再進一步說。 郎書記似乎對他的話有點肯聽入耳。 郎書記那烏黑的眼珠滾了兩滾,大聲下命令道:「好!我們到燕子峽去!去殺 盡那些長毛!」 肥牛和孟峰不禁一征,想不到此時在郎書記的腦海中,依然是充斥著找野人復 仇的強烈訊息。 那機師回頭望一望被脅持著的領導人,像要找尋一點指示。領導無可奈何,輕 輕點了點頭,示意機師照辦。這時他的臉色,開始有點緊張,沒有當初那麼瀟灑鎮 定了,因為他感覺到,脅持著他的郎書記已失去控制。 「別搞小動作,快!往西北方向飛。不要騙我,我認得那裡是燕子峽。」郎書 記叱喝著機師。 機師只得將方向儀調撥,直昇機改變了方向,往西北方飛去。 「哈哈……」郎書記又大笑起來,從他的表情裡,猜不出為何而笑,也許是為 自己能控制整架直昇機而自豪的笑,也許這根本是人類潛意識中一種獸性的嚎叫。 「同志,你真了不起,我很佩服你。」肥牛讚賞,揚一揚眉,一派威風凜凜的 神態。 肥牛見這招拍馬奏效,再道:「現時形勢大好,有甚麼任務請吩咐我幹吧。」 郎書記真的當了肥牛是同志,道:「很好,同志,等會幫我一起殺長毛,他擄 去我的兒子,殺!殺!殺!」 「對,殺!殺!將他們趕盡殺絕。」肥牛學著郎書記咬牙切齒的語氣。 一提起殺野人,郎書記更興奮,眼睛也充滿血腥的紅筋。 肥牛見時機成熟,忽然大著膽子道:「那些野人很狡猾,不好對付,你先歇息 一會,養足精神。」 「唔,有道理。」郎書記點著頭。 肥牛稍稍上前,道:「你將鋼叉交給我,我來控制他吧。」 郎書記猶豫著,像一個小孩子般打量著肥牛是敵還是友。 「來吧,你很疲倦了。」肥牛再走前一步,雙方距離只有一隻手位。 機上的人都緊張地屏息著氣,只要肥牛奪取鋼叉,一切事情便可解決。 「不!不要走近!」郎書記忽然青筋暴現,瘋狂喝道。 肥牛一征,不期然退後半步。 郎書記怒瞪著肥牛道:「我認得你,你是他同黨,你們都不是好東西。」 肥牛相信對方並不是真正認得出自己的身份,只不過是精神崩潰時,喜怒無常 的現象,於是,也不再說甚麼,希望讓他冷靜一點之後,再見機行事。 之後的幾分鐘,大家都沉默起來,只聽到直昇機風車葉的馬達聲,以及郎書記 在口唇邊不停地重複著:殺!殺!殺清所有長毛…… 肥牛雖然沒作聲,但腦海中仍不停盤算著一切方法,有好幾吹曾想趁郎書記稍 為鬆懈,把心一橫,撲上前去肉搏一番。 但回頭一想,考慮到機艙狹小,重心不穩,而對方理智全失,蠻力驚人。 這樣一搏,成功機會實在太微,不及一半,所以一直也奈何不了他。直昇機向 西北方飛行了十多分鐘,再次到達燕子峽的上空。 「對:就在這裡。」郎書記指著下面一片空地。 孟峰和肥牛也認得這片空地就是幾天前,杜軍長的部隊紮營的地方,在空地上 還遺留著三兩個破爛的軍營以及木箱膠袋等雜物。 「降下去!」郎書記喝令。 機師選擇了一片較平坦的地方,將直昇機降下,降下的位置,剛巧有一棵大龍 樹。看見大龍樹孟峰不禁想起野人,因為大龍樹底下,便是野人匿藏之地。那個晚 上,他們是否可以逃脫,現在又在其麼地方? 肥牛也是滿懷感觸,他就是在這裡被杜軍長和郎書記擒獲,以為從此沒命,誰 知現在又回到這裡來,人的遭遇實在太難預料,有時幾天的經歷,比人一生更多姿 多采。 「你們先出去。」郎書記不知是多疑還是謹慎,要機師、肥牛、孟峰三人先下 機。 機師沒有關掉引擎,風車葉仍然轉動,強大的風力掀起地上塵土,幾乎叫人睜 不開雙眼。 肥牛暗喜,這是一個大好良機。因為待會郎書記下機時,雙眼一定會被沙土吹 襲,只要他閉上眼睛兩秒,肥牛便有信心衝前將郎書記打倒。 下來了,肥牛緊緊握著拳,如箭在弦,進入高度作戰狀態。 一步、兩步…再走一步,郎書記便走出機艙,進入風沙吹襲的範圍。 果然,肥牛所料準確,當郎書記再走前一步,幾粒細微的沙吹入他的雙眼,使 他不期然用手揉擦眼睛。 當郎書記剛踏出直昇機外,正如肥牛所料,強大氣旋掀起的風沙,令他不自覺 地用持著鋼叉的手在眼前阻擋一下。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時機,因為鋼叉已離開領導人的太陽穴,肥牛暗一發力, 準備衝前打他個措手不及。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在肥牛騰身一剎那,一個料不到的情況發生了。 原來領導人比肥牛更快動作,可能,他的心目中也像肥牛一樣盤算,趁著這黃 金機會脫身。 只見那領導人右肘奮力向後頂撞,身體向前掙扎直衝,由於郎書記眼睛被風沙 吹襲,加上這偷襲來得太快太突然,就在心神分散的一刻,竟然被掙脫出來。 「不要走——」郎書記像一隻發了狂的老虎,舉起鋼叉便向那人撲去。 「哼——」與此同時,肥牛也大喝一聲,掄起沙煲大的拳頭向前衝去。 或者再形容一下當時的情形——郎書記向著已掙脫的領導人撲去,肥牛則向著 領導人的正面迎上去。 那人就像三文治般夾在中央。背後的郎書記要取他的命,而前面的肥牛則是要 救他的命。 「砰!」 「嘩——」 「哎唷--」在電光火石的一刻,同時發出三把聲音。 「砰!」是肥牛的拳頭狠狠打住郎書記臉龐的響聲。 「嘩!」是郎書記中拳之後的慘叫聲。 「哎唷--」則是領導人發出的悶哼聲。肥牛打了這一拳後,拳頭仍在顫抖 著,可見力度之猛;而郎書記則被這拳打得彈出十呎開外,整個人像團麵粉般癱在 地上,動也不動。 不過,眾人根本沒有理會他,所有視線都集中在領導人身上,此時那人倒進肥 牛懷抱,頭頂插著一枝鋼叉,最少被插進三吋多深,鮮紅的血從鋼叉的邊沿滲出 來。 肥牛暗罵自己,如果快十分之一秒,郎書記便沒機會下手,領導人也不會弄到 這個地步。 只要十分之一秒,便會將形勢改變,肥牛甚至願意用自己十年生命來換取這十 分之一秒。可是,時間是最無情的,絕對沒有甚麼方法可將它阻止、靜止,現時一 切都成定局,一切都不可能再改變。 剛才一連串的動作,實際上只不過是一兩秒間的事。所以,對於人類來說,時 間的長短其實意義不大,有時只要三幾秒鐘,便可以整個人生改變。 「快!快將他送到醫院。」孟峰心急叫道。在他心內,實在有說不出的愧意, 自從他踏進青龍溝以來,已經有不少人因為他,在間接和直接中去了性命,他不想 悲劇再次發生,更何況現時受傷的是一位和藹可親的首長級領導人。 「無論如何,先要替他止了血。」三人之中,肥牛的急救經驗最豐富,因為在 山上打獵,隨時都會遇到不可預料的意外,因此他有過無數救人的經驗。 本來,一枝普通吃西餐用的鋼叉,若插在身體手腳部位,根本不太嚴重,可 是,現時偏偏插進腦袋,這是人體最要害部位。 肥牛知道,如果不及時止住不斷溢出的血,腦部會迅速缺氧,來不及將人搬上 機,可能已經一命嗚呼。 「機上有急救箱。」機師猛地掉頭往直昇機跑,取出一個白色的急救箱。 急救箱內的急救物品尚算齊全,但肥牛卻沒信心將主管急救過來,因為他現時 的情況實在太惡劣,本來是紅潤的臉,已變得灰白如死人,口唇紫黑,全身發抖, 雙眼瞪著,可是連轉動的力氣也沒有。 肥牛用棉花替主管吸去溢出的鮮血,並且塗上一些消毒藥水,因為腦是人類最 敏感的部位,若果被細菌感染,將來即使救回一命,也可能變成白痴。 「首長,振作點,你會沒事的。」孟峰鼓勵道。此時他除了這樣做,再也想不 到更好的辦法。 「冷……我很冷……」領導人抖震著唇道。 孟峰立刻脫下身上的外套,蓋在主管身上,當他觸及他的身體時,感覺像觸到 一塊冰般,冷得叫人寒慄。 「看來……我……不行了……」主管的聲音斷斷續續,說得非常吃力。 「不要這樣說,你行的,你堅持一下,我們立刻送你到醫院。」肥牛雖然內心 極度傷心,但仍然極力保持自己的聲音平和。不知是甚麼原因,肥牛對這位善良可 親長者,有著一份說不出的親切感,所以他一直緊緊擁著他,讓自己的體溫傳一點 給他。 領導人強顏微笑,道:「我說話機會不多了……盡量……盡量說多點。」 他這麼說,眾人的心更酸,事實上,一個人的生命甚麼時候終結,最清楚的一 定是當事人自己。 孟峰緊握著領導冰冷的手,一時間也說不出甚麼話來。 「首長,你不要離開我們。」機師這時更忍不住哭起來,兩滴熱淚從眼眶湧出 來。 從機師這種感人真情看來,他對這位首長必然是十分尊崇愛戴。 領導人抖著唇,又好像想說話,看來,他每說一句話,都比上一句困難,但大 家都不忍心阻止他。事實上,他現時說的每句話,都可能是他最後一句話。 「很高興認識……你們……」領導人這句話顯然是對肥牛、孟峰說的。 肥牛紅著眼,激動道:「我們也是,你是我一生當中遇到最好的首長。」 孟峰也沙啞著聲音,道:「首長,我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 領導人笑了笑,雖然笑得很困難,但笑容依然是很親切,他急喘兩口氣之後, 道:「我相信你們都是好人,不過——」 領導人說到這裡,忽然停了下來,臉上一派無可奈何的神情,沒有說下去。 不過甚麼呢?肥牛和孟峰都不知道主管要說這話的含意。但到了這個地步,他 們是絕不能夠追問下去。 「小劉,你來……」領導人忽然將視線放在抽泣中的機師身上。 小劉是機師的姓,他抹了抹眼淚,跪到領導的身旁。 「傻孩子…別哭…哭哭啼啼……怎當一個……好軍人……」主管的話越說越 弱。 「來……靠近些……我有……話對你說……」 機師從領導的語氣中,知道要對自己說些重要話,於是便將耳湊到領導的嘴 邊。 領導的氣喘得越來越急,心臟也跳得越來越快,他盡一切努力,將要說的話盡 快說完。 當然,他在機師小劉耳邊說的話,肥牛和孟峰都聽不見,只見小劉頻頻地點著 頭,而且臉上露出極驚惶的神態,可知一定是吩咐甚麼重大的事情。 「你——你一定要照辦——」 領導最後大聲說出這句話來,也是肥牛和孟峰唯一可以聽到的話。當這話說 完,他雙目閉上,停止了抖震,停止了呼吸,生命也就停止了。 「首長——」 三人都激動地大聲痛哭,哭聲在空盪的山谷迴響。 三人當中,又以機師小劉哭得最厲害。他脫下罩著半個頭的白色防護帽,一直 跪在首長屍體旁。脫下帽的小劉,原來是個頗英俊的年青小伙子。 孟峰最年長,也因此比較容易控制情緒,他蹲下身孑,輕輕的撫著小劉的頭, 以一種長者的口吻道:「人死不能復生,好好聽首長的話,他使死得瞑目。」 孟峰之所以這樣說,是因他看見領導人臨死前在小劉耳邊說了一番話,而且還 拼盡一口氣說了最後一句話:你一定要辦得到。由此推測,領導人必定是有一件非 常非常重要的事末完成,需要小劉去完成。 從正常來說,孟峰勉勵小劉完成領導人的遺志,是相當正常的安慰說話,誰知 小劉的反應可一點也不正常,說得嚴重一點,是屬於異常的反應。 只見小劉突然像觸了電般,用著一種極其怪異的眼神望著孟峰與肥牛兩人,這 種眼神,有兩分猶豫、兩分難過、兩分驚惶、兩分矛盾、兩分無可奈何,總而言 之,便是十分的怪異。 肥牛與孟峰都被這種怪異眼神征住了,面部表情是人腦海中感情活動反應,這 種怪異表情的出現,必然是腦海中有著極其怪異的念頭。 「小劉,你沒問題吧?」肥牛忍不住問。 「我——」小劉語音顫震,望了望他們一眼,又再望望死去了但仍瞪著眼的首 長,然後一陣支支吾吾,欲語還休:「你……我……他們……」 孟峰真有如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不知小劉在搞甚麼玩意。 「你太倦了,先歇息一會吧。」肥牛道。 但小劉卻完全聽不進耳,突然,只見他臉色驟變,大喝道:「我一定要辦到— —」 肥牛一征,還要再說甚麼話,小劉已經猛地回身,朝向直昇機跑去。兩人恐怕 有甚麼意外,也急忙隨後追去。小劉躍上機後,在機艙內提了一件沉甸甸的東西, 然後再跳下機,面向著肥牛兩人。這一連串動作,十分敏捷,足見小劉是個身手不 凡的軍人。 當肥牛和孟峰定睛看清楚小劉手上提著甚麼東西的時候,不禁全身繃緊,汗毛 直豎。 原來小劉提著的是一挺烏黑的衝鋒鎗,更要命的是鎗口對準了孟峰與肥牛兩 人。 「你幹甚麼?」孟峰很久才從口中吐出這四個字來,因為他實在不相信眼前的 情景是真的。 「你不是開玩笑吧!」肥牛神色凝重道。事實這話也沒有甚麼意思,因為對方 一定不會是開玩笑,在這樣的處境,除非是白癡才會開這樣的玩笑。 「我——我——」小劉始終說不下去。 「你要怎樣?」肥牛喝道。 「我——我要殺你們!」小劉終於說出要說的話。 「殺我們?」肥牛與孟峰如果不是同一時間重複這句嚇人的話,他們真的會懷 疑自己的耳朵有毛病。幾分鐘前,這個小劉還和他們共生死,誰知現時舉鎗相對, 而且還說要殺他們。雖說世事百變,但這實在是想像之外的變。 唯一一個較接近的解釋,便是小劉因悲傷過度,像郎書記一樣精神錯亂。 孟峰於是道:「小劉同志,我真不明白你這是甚麼意思。即使你要殺我們,也 得解釋清楚,好讓我們死個明白。」 肥牛也插嘴道:「是啊,我們是首長的朋友,你這樣做,恐怕首長會不高興。」 小劉變臉漲紅,瞪著眼,咬著牙,喉頭發出一陣咕咕的聲音,這種聲音是一個 人有很多話藏在喉嚨,吐不出來的時候才會發生的。 「說出來吧,說出來會舒服點。」肥牛大聲喝道,他估計小劉暫時不會亂開 鎗,因為他要開鎗老早便可扳掣了,不會產生如此怪異表情。看來,他的心底必然 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支持著他。 「放下鎗吧,我們先一起送首長回去。」肥牛逼前一步道。 「不!我一定要殺你們。」小劉大叫著,這種大聲呼叫是要掩飾內心的恐慌。 孟峰憤怒道:「這是有法律的,我們究竟犯了甚麼死罪?」 肥牛也補充道:「你是軍人,軍人有軍人的紀律,絕對不能胡亂殺人。」 小劉卻針鋒相對道:「就正因為我是軍人,軍人是要絕對服從上級的命令。」 「上級的命令?」孟峰不太明白,道:「誰命令你殺我們?」 小劉深深吸了一口氣,用手指著躺在地上的屍體,道:「就是他,首長!」 「啊!」 這句話,雖只有五個字,但卻如五個響雷在兩人的腦袋上猛烈轟擊了一下。 「怎麼可能會是首長?」 「不!不!你撒謊!」肥牛猛搖著頭在叫道。無論如何,他絕對不會相信是首 長吩咐小劉殺他們的。 「不!我沒有說謊!」小劉比肥牛叫得更大聲:「真的是首長吩咐我殺你們。」 「為甚麼?」肥牛與孟峰幾乎同一時間問道。說實話,即使對方立刻開鎗殺了 他們,他們也不相信是首長的命令。 小劉嘆了一口氣說:「本來我是不應該告訴你們,但我實在也不想見你們死得 不明不白。」 「是啊,我們死得不明不白,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肥牛再趨前一步。「是因 為……」小劉再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說出藏在喉頭裡的說話:「是因為你們看到 基地的秘密。」 小劉再繼續解釋—— 原來小劉所駐守的是一個規模龐大的核子發射基地,屬於頂級軍事機密。除了 駐守的軍人、專家以及有關的高級領導人外,即使是國家主席,也不知曉在這窮山 僻壤裡,有著當今世上最先進的科技武器。而孟峰和肥牛墜機的地方,剛巧是基地 範圍。 因此杜軍長也不能派人前往營救。這是孟峰他們之所以等了很久仍不見有人來 的原因。 後來,杜軍長透過中央軍委交涉,認為墮毀的百昇機很可能還有生還者,幾經 談判,最後才達成協議由基地派人拯救,然後將生還者送還給杜軍長。 所以,孟峰他們在第二天中午,才等到基地的人來拯救。由於墜機的位置屬於 基地範圍,為了防止他們受輻射污染,所以首先要帶他們回基地作檢驗,當然,回 基地的途中,他們也自然要蒙上黑布。 (回到基地後,孟峰被帶進的小房間,以及那些耀目紅光,其實就是掃除身上 輻射的儀器,而基地裡的人所穿的白衣,也是防輻射的裝備。)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甚至基地的領導也親自接見與慰問他們。(這位領導人 是一個軍階很高的資深軍人,甚至認為有可能在不久將來擔任國防部長的職位,當 然這些資料,是孟峰在很久以後在一些報刊上披露才知曉。) 可惜,在孟峰和肥牛回程的一剎那,郎書記竟然發難,用鋼叉脅持著那位領導 人,導致形勢劇變。本來,如果孟峰和肥牛不跟著衝出外面,看到外面基地的一 切,相信還可以保住性命,但現在已經遲了。 因為這個基地有個秘密密令,就是任何與基地無關的第三者闖入基地,不論何 人,格殺勿論。而這個密令,是領導人在臨死前才告訴小劉。 「殺死他們,你一定要辦得到。」這也是首長在臨死前最後兩句說話。 只不過當時肥牛與孟峰只聽到最後一句,現在甚麼也清楚了。肥牛更明白到當 他們兩人從基地的密室衝出基地的時候,主管的臉色為甚麼會驟變得如此難看。原 來,在那個時候,他已顯露殺機。 很久,很久,三人都默不作聲。小劉不作聲,是因為他仍未忍心扳下鎗掣,畢 竟殺人不是一件愉快的事,特別的是要去殺些極無辜的人,是需要很大的勇氣。 肥牛與孟峰之所以不作聲,是因為他們內心的震盪,令到聲音無法從口中吐出 來。幾秒鐘前,他倆還認定死去的主管是一個好首長,是一個值得崇敬的軍人,是 一個善良、有義氣的朋友。可是,一切都頃刻間幻滅,要殺他們的,竟然就是他。 如果現在小劉說這只不過是個玩笑,他們也願意相信,也樂意接受這個玩笑。 可是,現實歸現實,現實最殘酷,最無情。 無情的現實面前,是一副無情的臉孔,無情的鎗口,只要那隻無情的手一扳動 鎗掣,無情的子彈便會從無情的鎗膛衝出來,結束兩條充滿情感的性命。 是無情令人類無情,還是人類令無情更無情?弄不清,總之無情就是無情,這 就是現實。 「對不起,是他吩咐我殺你們,你們死後,找他算帳好了。」小劉指著已經死 去的首長道。如果死後真的會見到那個領導,那麼,見到的時候說些甚麼?做些甚 麼才好呢? 「我是軍人,軍人的職責就是執行命令。」小劉抖一抖手上的衝鋒鎗。 看來,他要開鎗了,不過在開鎗之前,盡量替自己找些對於良心好過一點的藉 口。 「若果他叫你殺你的父母,你也照做嗎?」孟峰厲聲道。 「對!我會的!」小劉咬著牙回答。 忽然之間,在孟峰眼裡,見到的小劉再也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軀體, 是一部 冷冰冰的機器,因為只有機器,才會如此麻木。 人類自認是地球上萬物之靈,最有智慧的生物,然而在某種程度來看 人類是 最愚蠢的,因為世間上沒有一種動物,會自己製造一些規則,製造一些機械,來自 相殘殺。想到這裡,孟峰不禁笑起來。 哈……這笑聲是對人類一種莫大嘲諷,多麼悽厲,多麼悲哀! 「好吧,為了達成你當軍人的職責,開鎗吧!」肥牛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態, 道:「不過,我有一個請求。」 小劉沒有拒絕他,道:「是甚麼?」 在本質上,小劉是一個好人,從他遲遲不開鎗這一點便可知曉,如果換上另一 些更沒人性的人,可能沒有這個耐性,早已板動鎗掣了。 肥牛道:「我想在臨死前,寫一封信給我爺爺,好對他老人家有個交代。」 「這個……」小劉顯得有點為難。 肥牛知道他的心意,道:「放心吧,我當然不會將真相告訴他,我只是說我到 很遠很遠的地方闖天下,叫他老人家不要掛念,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 小劉嘆了一口氣,猶豫丁一陣道:「好吧,你寫吧。」 「謝謝。」肥牛感激道。 小劉嘆了一口氣道:「我真的不願意殺死你們的。可是,你們見到不應該見到 的東西。」 肥牛淡然望了小劉一眼道:「算了吧,如果設逆地而處,也許我也會這樣做。」 「有筆嗎?」 「有。」肥牛從衣袋拿出一枝鋼筆,道:「這是我爺爺送給我寫字的,是用兩 隻貂鼠皮換來的,我一直捨不得用,想不到會用來寫遺書。」 小劉也有點眼紅,道:「我答應你,一定會將這封信帶給你爺爺。」 肥牛用鋼筆在記事簿上寫上了大概半分鐘,然後道: 「我文化低,認識字也不多,你可否替我看看有沒有錯字,免得被爺爺取笑。」 小劉點點頭,表示沒問題。 於是,肥牛便走上前。 一直在旁的話峰,感到肥牛的行為有點古怪,因馮如果他真的要知道這信有沒 有錯字,大可以問他。但孟峰深知肥牛為人機智機靈,詭計多端,往往在最預料不 到的時候幹出驚人的舉動來。 果然,正如他所料,當肥牛走到離小劉兩公尺左右的距離時 「唏--」肥牛暴喝一聲,猛地向前衝,手持著的鋼筆,像一把匕首直刺小劉 的喉部。 肥牛計算過,小劉全身都罩著厚厚的衣服,只有喉頭這個部位暴露出來,而這 個部位亦是人體最脆弱的要害,如果位置準確,堅硬的鋼筆嘴是完全可以將它貫 穿,取其性命。既然是坐以待斃,不如先發制人,所以肥牛作出這樣最危險的一 著。這一著,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在小劉方面,一來自己陷入極度緊張矛盾的心態,精神被內心鬥爭所佔據;二 來被肥牛表演技術所蒙蔽,甚至被其孝心感動,做夢也想不到對方會如此發難。 這兩個理由今小劉毫無防範,當他如夢初醒,知道大事不妙的時候,鋒利的鋼 筆嘴已離他的喉頭不足兩吋。 好一個小劉竟然在造刻不容緩的關頭,將頸部向右邊強扭,這麼一扭,雖然還 不能完全避過筆嘴,但已卸去大半力度,而且也改變位置。 「嚓--」的一聲,鋼筆嘴插穿了小劉頸側的肌肉,整枝鋼筆像串燒肉般留在 頸的側面。雖然小劉痛楚萬分,血流如湧,但離要害還差半寸,要不了他的命。 「嘩!」小劉慘叫一聲後,雙眼怒瞪,像一頭發狂的獅于,他扳動了手上的鎗 掣。 砰……砰…… 無情的子彈終於吐出來丁,子彈的速度比人的反應快萬倍,即使肥牛的身手再 靈活萬倍,也躲不過在不足一呎距離的子彈。 這梭子彈,無一遺留地打了在肥牛的身上。 「我跟你拼了!」肥牛中彈之後,居然還能狂叫,並且拚命地緊抱著小劉。 據專家說,人在生命處於極危險邊緣時,腎上腺會驟然增加,這種腺素會令人 類產生一種不可思議的神奇力量,可以將一輪汽車推翻,可以將一頭猛虎撕開。現 時肥牛正處在生死的邊緣上,加上他的體型比小劉龐大,所以小劉被肥牛抱著,就 猶如一台壓力機壓著,沒有半點空隙可以移動。 「肥牛!」一直看著整個行動的孟峰,如箭般衝來。 「走!你快點走!這是最後的機會。」肥牛竭盡力氣叫道。 「不!不!」孟峰的心亂得不知用甚麼方式去表達心中的意思。 總而言之,他這次再不會丟下肥牛,要死,也一起死吧。 「快走!你要將這件事說出來,告訴世人。」肥牛已叫得聲嘶力竭。 不過,這一叫有效,孟峰停下腳步,並且掉頭往後就走。 孟峰並不是怕死,這條命幾乎是撿回來的,要死,他早已死了三次。但現在這 樣死去,人不值了。肥牛說得對,這件事一定要寫出來,要告訴世人,他是個記 者,記者的職責就是將一切值得記的事記下來。 這件事不記下來,肥牛會死得太冤枉。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第八章 真正的野人是誰? 孟峰和肥牛雖然只認識幾個月,但這幾個月來,已建立起一種肝膽相照、生死 與共的感情。 在孟峰的心目中,肥牛更是他一生之中,遇到最好的朋友,他不但有勇有謀, 最難得是他有著一股世上罕見的義氣。 孟峰一直往前跑,他不敢回頭,因為怕回頭看見肥牛染滿鮮血的身軀,會忍不 住停下來。 「砰!砰……」又是一連串的鎗聲。 孟峰不知這一連串子彈是打在肥牛身上,還是向著自己掃射過來,他只管往前 跑。 「卡嚓——」孟峰的腳忽然絆倒甚麼,身體失去平衡,整個人像個滾地葫蘆 般,滾到一塊巨石的後面,額頭重重的碰在又尖又硬的石頭上,一陣痛楚,幾乎暈 過去,但他緊緊咬著牙,盡力讓自己清醒,不能就此死去,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他 要替肥牛報仇。 但當孟峰吃力爬起來的時候,他看見一個滿身鮮血的人在幾十米的後面追來, 這個人當然是小劉,他似乎已經發現了孟峰。 「砰!砰……」鎗聲又響。 孟峰本能縮到大石的背後。 「噗!噗!噗!」子彈擊中堅硬的石塊,激起火花沙土。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除非孟峰會飛,否則再難逃過小劉的衝鋒鎗。孟峰絕望地伏在石背,意志力一 旦消失,整個人幾乎崩潰,現時莫說要奔跑,甚至連爬起身的力氣也沒有。幾秒鐘 過後,小劉便會走上前,舉起衝鋒鎗朝他腦袋掃射。 也好,可以早點和肥牛會面,免得他在鬼門關路上孤單單。 孟峰閉起雙眼,默默地接受死亡的來臨…… 可是十秒鐘過去,半分鐘也過去,照說小劉無論如何也應該追到,莫非他臨時 改變主意,放自己一條生路?孟峰無法可想像到有甚麼事情發生。 他慢慢地將頭探到大石外,啊!孟峰一征,前面空蕩蕩,小劉怎麼會不見了? 他站起來,走上前看個究竟。此時的他,已經沒有甚麼害怕與不害怕,反正早已當 自己死掉。 孟峰走了兩步,發覺前面十多米的草叢中有點異樣,因為這裡四周的野草都長 得很高,而那裡的草卻下陷了一大片,像甚麼東西壓著似的。 孟峰再繼續走前,果然見到有一個人背脊朝天伏在草叢上。 「小劉!」孟峰禁不住叫道。雖然他還未見到這人的樣貌,但此時此刻,除了 是他還會有其麼人在這裡? 更令孟峰震驚的是,小劉背部插著一枝用竹削成的箭,孟峰將箭拔出,箭頭滲 透著黑色的液體,而且還有一陣刺鼻的氣味,這箭必是塗上劇毒。 孟峰連忙將小劉的身體翻轉,只見小劉的臉變黑,口角還流出一些瘀血。雖然 沒有呼吸,但雙眼怒瞪,雙手仍牢牢持著衝鋒鎗,像要開鎗殺人的樣子。 看來,他從中箭到毒發身亡的過程一定很短促,短促得像連痛苦也沒有。 這枝箭是誰放的?孟峰拿著箭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肥牛?肥牛是打獵高手, 善用這些原始的毒箭絕技。但這絕對不可能,因為他清清楚楚看見肥牛身中多鎗, 已是血肉橫飛。 正當不知所措之際,孟峰忽然覺得身後有一陣異動,像有一件物體從樹頂掉 下。 「誰!」孟峰猛喝一聲,轉過身來,但當他看清面前是甚麼東西的時候,整個 人陡地顫抖不已,連手上拿著的毒箭也掉到地上。 「啊……」孟峰喉頭即時發出一種極難聽的聲音,這種聲音全然是一個因受驚 過度而從心底裡發出的。 本來,在這幾個月來,孟峰所遭遇的事也實在太離奇曲折,人家兩世人相加起 來,也未必有這樣的經歷,可以說沒有甚麼事能夠再嚇倒他。 然而,世事便那麼奇妙,現時出現在孟峰面前的,偏偏就叫他震驚得全身發 麻,冷汗直冒。 事實上,在孟峰轉身之前,也已有心理準備,在這關頭出現的東西,也不會是 甚麼好傢伙,他普經想過可能是一隻猛獸,甚至可能看到肥牛的鬼魂。 但所有想像中的東西,也沒有現時實際見到的令人震驚。 出現在孟峰眼前,竟然是一個長毛野人,自從踏進青龍溝之後,孟峰曾多次與 野人接觸,不過以這次來得最突然,也最震驚。 「你不要怕,我不會害你。」野人用一極極為沙啞而帶點乾澀的聲音道。 孟峰起初也不以為意,但幾秒鐘後,腦袋像被一個重槌擊中,轟然一聲,全身 以萬計的細胞一下子像失去控制,五臟六俯的功能也像全部停頓,雙腳再也支持不 住上身的重量,腳一軟便跪在地上。 「你……」孟峰以每秒鐘數十下的高頻率顫震著這個字。當然,他的人不是想 說一個單字那麼簡單,只不過是無法可以將整句話說出來。 只是想說,你為甚麼會說話?(這話的意思,當然是指野人說的話。) 一直以來,所有人,包括山區裡的居民、叢林獵戶、專家學者,他們雖然對長 毛野人有著不同的認識和見解,但大家都有一點是共識的,是沒有人相信野人會懂 得說人類的話,這等於研究魚類的專家從來不會想到魚會說人話一樣。 在孟峰方面,他也算與長毛野人有較多接觸的人,但在他的知識範圍裡所理解 的野人,充其量是一種類似人形的怪異動物。 但現時眼前的長毛野人,竟然對著自己說起人類語言,雖然聲音沙啞、咬字模 糊又斷斷續續、結結巴巴的,像是一個小嬰孩學說話一般,但無論如何,這的確是 人類所講的話,因為孟峰是聽得明牠在說甚麼。 孟峰足足驚呆了兩分鐘,這兩分鐘他真不知是怎樣捱過去,也無法用甚麼合適 的文字來形容描述。 也許,你試想想,明天早上,家裡的狗忽然間會對你講你懂得聽的語言,例如 向你說聲早晨。 在地球上,生存著成千上萬的生物,由於每一種生物的發聲器官各異,因此每 一類型的生物所發出來的聲音都會不同。 所以即如猴子、猩猩等較接近人類的高等生物,也不可能會發出人類的聲音。 就算像八哥、鵬鵝這類可以模仿人類說話的雀鳥,也只是停留在模仿音調的階 段,他們絕對不會明白其中意義是甚麼。你不教牠,牠永遠不會由自己創作出一句 完整意思的話來。 當孟峰幾乎想破腦袋的時候,野人說出了答案:「我會說話,因為我曾經也是 人。」 這是野人所說的第二句話。表面上聽來,這句話是解釋牠為甚麼會說人話的答 案,但想深一層,這答案不但解釋不了第一個問題,反而本身又是一個叫人想破腦 袋的問題。 首先,這句話在說法和邏輯上犯駁,關鍵是在「我曾經也是人」的「曾經」這 兩個字,我們可以說「曾經也是軍人」、「曾經也是壞人」,但萬萬不能說「曾經也 是人」。 因為但凡用「曾經也是其麼」這種句法,必然是意味著一句潛台詞。 例如「我曾經也是軍人」,那麼意味著現在不是軍人;「我曾經也是壞人」,那 麼意味著現時可能是好人。 若果說「我曾經也是人」,按照道理來推斷,那豈不是現在不是人了嗎? 根本上人就是人,怎能說自己現在不是人。不是人是甚麼?是豬、是牛、是飛 鳥嗎? 幸好長毛野人的態度還算善良,看不出有甚麼惡意,否則在這個環境下,牠稍 為睜眉突眼,相信會把孟峰嚇得暈倒。 之後,又過了好大一段時間,實際有多久倒沒法計算得清楚,因為任何人在這 個情形下都沒可能記住去計算時間,大概總有五、六個小時吧。 在這五、六個小時內,孟峰經歷了一人生中最奇妙的歷程。 長毛野人至今仍然是自然界一個神秘的謎,多少專家學者,為了研究這個謎, 用盡了半生精力。能夠拍攝到一幅矇矓的野人照片,已經是極珍貴的資料,如果能 夠和野人有一面之緣,更會是蟲動世界大事。 而孟峰現在,不但和野人相對而生,更是和野人交談,一談便談了半天。在這 段時間,孟峰的臉有如一個萬花筒,隨著與野人談話而變化,時而驚愕,時而詫 異,時而憤怒,時而憐憫。 總之,此刻的他,面部表情變化多端。 從野人談話中,孟峰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知道野人所說「我普經也是人」這句話是甚麼意思。 他知道在青龍溝途中被毒蛇咬傷後,原來就是面前這個野人救了他,為他塗上 黃色的特效藥,最後撕死毒蛇。 他知道在燕子峽的時候,受了鎗傷的野人也正是面前的野人,當時孟峰本著憐 憫之心救了野人一命。 他又知道將杜軍長的兒子以及青兒迭回來的也是面前這個野人。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知道關於野人的驚人故事。 本來,要敘述以上的事情,一個稍為有表達能力的人,半小時內一定可以將它 說完。可是,這個野人的說話能力實在太低,不但聲音沙啞,含糊不清,用詞也貧 乏,有時甚至詞不達意,頂多只像一個六、七歲小孩于的語言能力,最要命的,就 是他要敘述一件世界上最神奇玄妙的事情。 所以孟峰在整個交談的過程中,幾乎每一句都有好幾個疑問,都要停下來問個 清楚,有時半點鐘也弄不明一個問題。 遇上一些大家無法溝通問題,甚至在沙地上畫圖案表達意思,所以這樣一搞, 便弄上大半夭時間。如果將他們倆人的對答如實地寫出來,實在不太可能,即使可 以也實在太沉悶。 因此唯有用節錄的方法,將整件事情濃縮描述。事情要由很久很久的以前,一 個很遠很遠的地方說起…… 很久以前,在宇宙很遠很很遠的一個星球上,住著一群生物。 這個星球的大小、形狀、氣候、溫度、壓力等生存條件和地球差不多,但那類 生物的智慧和科技卻比現在地球上的人類更先進百倍。 和地球人一樣,那裡的生物也不斷離開自己的星球往外太空去探索宇宙的奧 妙。 在一次星際探險時,其中一艘太空船失去了控制,墜落在地球上。 他們墜落的位置,剛好是中國西北部,神農架地區。由於太空船損毀嚴重,根 本無法再飛行,於是太空船內的生物被逼要在地球上生活。 一年、十、百年…… 都不知過了多少年,太空船內的生物也一代一代的生存下去,到今天也不知道 是第幾代了。這些生物,形態和地球上的人類差不多,有四肢、有五官,只不過比 人類高大,而最大的特徵,是他們全身都長滿長毛。 (看到這裡,大概也知道這些生物就是地球人類所一直以為是神秘怪物的長毛 野人。) 為了交代清楚,以下姑且就稱這些來自另一個星球的生物叫作長毛野人吧。 野人匿藏的地方,是一大片原始森林,幾千年來,一直都只有飛禽走獸為伴, 根本不見人跡,只是近百年來,才有人類開始深入其中,偶爾碰個正著,或閃身而 過。於是,神秘的野人傳說便由此傳開。 由於野人身材比人類高大,雙臂力大無窮,雙腳也靈活如猴,加上熟悉地形。 因此,人類始終無法捕捉到他們,每次都是神農見首不見尾,飄忽不定。到目 前為止,專家學者還是停留在研究野人的大腳印上,這今到長毛野人更具神秘感, 更加可怕。 大概在二十年以前,青龍溝有一位七、八歲大的孩子,正在山溝玩耍的時候, 被洪水沖去,昏迷在幾公里之外,幸好遇上野人,將他救起。 當時野人為了研究地球上的人類,於是便將這小孩留下來撫養,這小孩飲他們 的奶,吃他們的食物。漸漸,身體機能產生變化,變得高大健碩,全身也長出長 毛,學習他們的語言,終於成為了野人的一分子。 (對了,這個從人類變成的野人,正是現時向孟峰敘述一切的野人,為避免混 淆,以下便稱這個野人為假野人吧。) 聽到這裡,孟峰才明白假野人為甚麼會說人話,「我曾經也是人」是甚麼意思 了。 野人之所以神出鬼沒,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們居住在地底下,他們的祖先將 太空船埋在地底,利用大龍樹的樹心作為出入的機關。 失事的太空船,是用極先進的金屬材料製造,即使經歷萬年,也不會損毀,而 且是利用太陽作能量,所以裡面的大部分儀器仍然可以操作。 這些年來,他們一直沒有放棄返回自己星球的念頭,不停利用一切可應用的儀 器,不斷向外太空發射訊號,希望有自己同胞的太空船接收到,會來救他們。 果然,在兩個月前,有一架來自他們星球的星際飛船,接到求救訊號,並且聯 絡上,對方更定下一個日期來接走他們。 在這段時間,野人四出搜集地球上的動植物標本,準備帶回去研究,其中有野 人更提議找兩個小孩子作為人類活標本,而小青兒和杜軍長的兒于就在這樣的情況 下,不幸地被捉到太空船裡。 (較早前,小青兒曾經這樣描述過被野人囚禁的地方:我看見四周都是閃閃發 亮的燈,地上很硬,也很冷,像是用鐵造的,頂是橢圓型的,中間有扇門,這門很 奇怪,會自動開關,那些野人也就在這裡出入。當時,小青兒已經很傳神地描述出 這一個太空艙內的情形,只不過沒有人相信,也不可能會有人相信他所說是真實 的。) 自從小青兒和杜軍長的兒子失蹤後,很多事情便發生了,數以百計的軍隊,配 備最先進的武器闖進人煙罕至約山林,並且在燕子洞一帶和野人遭遇上。 總算野人善良,沒有用厲害的武器對付杜軍長的部隊,只是施放一些可以擾亂 生物神經思維的化學彈。 老實說,如果野人使用他們的武器,杜軍長再多兩倍人也一樣會全軍覆沒。 那場遭遇戰,孟峰也在場,並且亦吸進了那些可怕的氣體,幾乎沒命。 而假野人在混亂中受了鎗傷,被增援的軍人追捕。後來更遇上孟峰,在孟峰的 掩護下,才逃過追捕的人。 經此一役,杜軍長他們更憤怒,誓要將野人趕盡殺絕,於是再調動大軍進攻野 人。而假野人為了報答孟峰救命之恩,以及不想再有人無辜死亡,於是偷偷將小青 兒和杜軍長的兒子救走,送到孟峰家裡,並且留下字條,希望孟峰能夠阻止這場血 腥的進攻。 可是,孟峰與肥牛的勸喻遭到失敗,杜軍長堅持大開殺戒。 剛巧,在大圍攻的那個晚上,也是野人與他們的同胞預約好離開地球的時間, 也幸好孟峰與肥牛拚命阻撓,引起鎗戰,而鎗聲令到在樹底下的野人提高警覺,及 時離去,避免了一場死傷慘重的廝殺。 假野人因偷偷救走兩個小孩,所以一直都不敢回去,事實上,即使沒有發生這 件事情,他也是不會跟大隊離開地球,因為他深知自己是地球人,地球才是他真正 的家,儘管地球如何烏煙瘴氣,但始終是屬於自己的根。 杜軍長他們再一次失敗,自然惱羞成怒,肥牛與孟峰也成了遷怒對象,被帶上 手扣,由郎書記親自押送,但誰也沒料到在回歸途中,發生這麼多驚人的事。 這以後一連串驚心動魄的事,孟峰也一直是主角之一,所以不再複述了,只不 過他覺得自己實在命大,好幾次要死都死不了,就像剛才,若果不是剛剛遇到假野 人的出現,他也早已死在小劉的衝鋒鎗下了。 對於假野人的故事,孟峰有很多地方是頗感興趣,例如野人們的語言究竟是怎 樣,太空艙內的具體情況是怎樣,他們的飲食又是如何。在孟峰的腦裡有著一千個 以上的問題要問,而每個問題都足以令科學界震動。 不過,孟峰最大興趣的還是假野人的身世,因為他記起郎書記曾說過他有一個 兒子在廿五年前失了蹤,當時這假野人被擄去,大概也是二十多年前,兩者竟然這 麼巧合,會否有甚麼關連呢? 「你記得你自己的名字嗎?」孟峰急問,他想起郎書記曾說過他兒于叫阿海。 假野人搖搖頭,表示記不起了,但他撥開長毛,從頸裡脫下一些甚麼東西來。 孟峰拿到眼前一看,那東西原來是一塊銀製的如意扣。 「噢!」孟峰不禁渾身打了個寒噤,他見過這銀扣的,是在郎書記的辦公室, 當時郎書記指著他兒子的相片給他看,而他兒子的頸上,正是掛著這麼一個銀扣。 莫非,莫非世上……真有那麼巧合的事?孟峰真的不敢想下去。 「扣上有一個字,我不懂!」假野人指著銀扣道。 銀扣經過多年時間,表面已被氧化得變成灰黑色,孟峰用力擦掉那些氧化物, 隱隱約約見到一個中文字。 這個中文字就有如一支電棒插進孟峰的心,猛烈一震,幾乎要震出體外。 這個中文字竟然是個——「郎」字。 「郎」在中國姓氏來說是屬於罕見的,從種種跡象顯示,眼前這個假野人極有 可能就是郎書記在二十五年前失去的孩子。 「噢--」孟峰再發出一聲長長的驚嘆。 驚嘆之所以這樣長,是因為驚嘆之中包含的感情特別複雜。 他驚嘆世事的巧合,竟然會在此時此地,此情此景,讓他們父子重逢。 他驚嘆蒼天真會作弄人,父親千方百計去追殺的,竟然是自己的兒子。 他驚嘆人性的脆弱,人類經常炫耀自己比野獸文明,但在某種角度去看,人性 比獸性並不會好出許多。 半晌,孟峰才從驚震中清醒過來,連忙對假野人道:「你跟我來,我帶你看些 東西。」 孟峰要帶假野人看的東西,當然就是郎書記,他不直接告訴他,一來是怕解釋 不明,二來是怕他一下子接受不了,還是當面相見再說吧。 孟峰帶著假野人往直昇機降落的地方跑去,因為他記起郎書記被肥牛打得重 傷,昏迷在那裡。由於剛才被假野人的複述吸引,根本忘記了這回事。 他雖然渾身疲倦不堪,但依然拚命跑著,因為夜幕快降臨大地,在黑夜中找東 西會更困難。還有,經過這麼久的時間,郎書記會否甦醒過來,如果他醒來自己走 失了,那便更糟糕。 很快,兩人來到現場。 表面看來,現場沒有甚麼改變。巨大的直昇機仍佇立在草坪上,直昇機旁邊躺 著兩具屍體,一具是首長,另一具是肥牛。 孟峰看見肥牛全身幾乎被鮮血浸透的屍體,熱淚不禁直湧出來。如果不是肥牛 拚死用身體擋著小劉的衝鋒鎗口,讓孟峰有機會逃脫,孟峰早已橫屍這裡了,他真 想衝上前抱著這位義蓋雲天的好漢痛哭一場。 可是,他很快便被另一件更壞的事阻住了。 郎書記不見了,最壞的預算真的出現。 本來是郎書記昏倒的地方,只剩下一灘血漬。從血漬的量度,他的傷顯然不 輕,而且血大部分還未乾涸凝結。 看來,他是剛離去不久。 假野人一臉茫然之色,他實在不明白孟峰在弄甚麼花樣。 孟峰道:「你在這裡等我,千萬不要離開。」 孟峰轉身便往林中跑去,他認為郎書記受傷如此重,必定走得不遠,希望能夠 回來。話雖如此說,但要在這茫茫林海中找一個人,真好比大海撈針。不過, 無論機會如何渺茫,也要盡最大努力。他兩父子能夠團聚,畢竟是人間最難得的事 情。 「郎書記——郎書記——」孟峰邊走邊大聲叫喊,希望能用聲音幫助搜索。 找了十來分鐘,除了看見幾隻受驚的野兔在竄動,以及山谷之中空蕩蕩的回聲 外,便甚麼也沒發現,孟峰正感失望之際,忽然聽到一連串的鎗聲。 孟峰一征,人幾乎跳起,因為鎗聲是從直昇機那個方向傳來,照道理,那裡只 有一個生人和兩個死人。一個生人是不會無端開鎗,而死人更不能夠向死人開鎗。 誰?誰人開鎗?開鎗幹啥? 孟峰真的想咆吼狂叫,他實在忍不住,接受不了一次又一次不可思議的衝擊。 幸好他理智猶在,定一定神後,便三步併作兩步往後跑。當他跑回原地,看到那裡 的情形後,他精神崩潰了。整個人像吃了酥骨散,全身麻軟無力,頹然跪在地上, 腦海一片空白,甚麼東西也記不起,也滲不進,真的離死亡不遠矣。 他之所以這樣,因為他看見一幕人間慘劇:郎書記出現在現場,他手持衝鋒 鎗,這柄鎗似乎是從小劉那裡拾來。究竟他是怎樣拾得,這已經不大重要,因為結 果已經發生,他顯然曾經發射過這挺鎗,而且掃射的對象是假野人。 假野人滿身鮮血,癱在地上,口還張開,似乎有些甚麼未說完的話…… 鎗口在冒煙,鮮血在噴溢,郎書記在狂笑,瘋狂地:「哈哈……我殺了長毛野 人……我替兒子報了仇!哈……」 此情此景,孟峰唯一可以做的,便是緊緊握著假野人掛在身上那個刻有「郎」 字的銀扣。若果銀扣掉了出來,若果郎書記知道殺死的是自己失蹤的兒于…… 孟峰全身顫抖、冒、發麻,他不敢再想下去…… 故事應該是高潮收筆。但這裡不得不作補充。孟峰最後是脫險,離開山林,離 開青龍溝,離開不能容納他的故鄉,異域飄泊。當然,這中間又是一連串驚心動魄 的遭遇,足以寫另一個故事。 孟峰與青龍溝野人這一段傳奇,是經過千曲萬折才轉到我身邊,傳話的朋友說 孟峰很希望我能將這件事寫出來,公諸世人。一來,好讓死去的朋友有點安慰;二 來,讓人類好好反省自己,真正的野人是誰? 【全書完】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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