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聲尾】
【第一章】 我有個老朋友﹐決定在倫敦結婚﹐新娘子是英格蘭人﹐比他年輕四十五歲。 別以為這是一對老夫少妻﹐新郎固然是垂垂老矣﹐否則也不會在朋友之上冠以一個 “老”字。 他是英法混血兒﹐八十年前在法國南部一條古老農村中呱呱墮地﹐前半生居於巴黎﹐ 後半生住在倫敦﹐非但能操流利的英語及法語﹐對中國的普通話也很有研究。 新郎八十﹐新娘子年輕了三十歲﹐但也活足了半個世紀。 才第一天結婚﹐已可列為“老夫老妻”﹐未始不是佳話。 婚禮在一間十八世紀建成的教堂內舉行﹐參加婚禮的親友不算多﹐反倒是新郎的兒 孫﹐新娘的兒女﹐合共二十余人﹐加起來幾乎比到賀的其他親友還更陣容龐大。 但在這寥寥賓客中﹐卻有一位不速之客﹐而且是我認識的。 此人曾在無數財經雜志、電視、報章上亮相﹐赫然竟是溫氏跨國企業集團總裁溫守 邦。 這位跨國的大財閥﹐不但在世界各地擁有龐大企業機構﹐更擁有全歐美最先進的科 技研究集團。 早幾年﹐他麾下的科學家﹐甚至曾經成功地制造出“萬能傳真機”﹐其功能竟能把 任何生命﹐由一條小毛蟲﹐以至一頭非洲大象﹐傳送到地球上的任何一個角落。 而更不可思議的﹐在那個角落里﹐根本毋須另一部“萬能傳真機”作為接收器﹗ 一部可以把生命傳送到別的地方去的機器﹐固然是人類科技驚人的重大突破﹐但卻 也帶來人類社會種種可怕的危機。 最簡單的例子﹐就是任何人在關上門淋浴的時候﹐都有可能忽然有另一個陌生人﹐ 透過“萬能傳真機”的傳送﹐出現在浴室之內。 換而言之﹐人類將會在毫無屏障的情況下生活。 幸而﹐在一次奇幻歷險比賽之後﹐我贏取了重要的勝利﹐溫守邦終於遵守“賭約” 的協定﹐把“萬能傳真機”徹底毀滅。(詳情請見拙作《黃金喇嘛》) 坦白說﹐我對這位溫大老板的印象﹐本來並不太好﹐他身材微胖﹐須發烏亮﹐看來 並不像個狒狒﹐但我偏偏感到他像個狒狒﹐理由可算莫名其妙。 但自從我知道﹐他真的把“萬能傳真機”連同所有制造資料一並徹底毀滅之後﹐就 不禁對這個跨國大財閥另眼相看。 他此舉又豈僅是一諾千金而已。 據估計﹐單是研究“萬能傳真機”的費用﹐前前後後最少已耗資十五億美元以上。 想不到在倫敦這一次的婚禮上﹐居然會遇見這一號人物。 他一看見我﹐就直接靠近過來﹐在我旁邊一屁股坐下。 屁股才貼在椅上﹐他已急不及待開腔﹕“你可知道新娘是誰﹖” 我連看也不著他一眼﹕“一個英國女人﹐你比她年輕﹐但她比你好看。” 溫守邦苦笑了一下﹕“男女有別﹐好看不好看﹐不宜雜亂無章地作出比較……我是 想說﹐新娘子雅蓮達﹐她是一位研究營養學的科學家。” 我有點詫異。 使我感到詫異的﹐並不是雅蓮達是何許人也﹐而是一個長期逗留在紐約的大亨﹐怎 會對英國一個女科學家的底細﹐知之甚詳。 “你認識女科學家。” “不﹗既不認識女科學家﹐也不認識男科學家。” 我冷冷一笑﹕“莫不是閒著無事﹐存心玩玩招搖撞騙的游戲﹖” 事實當然不會如此﹐我故意這樣說﹐是想看看他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他的反應﹐果然非常特別﹐他首先吞了一口口水﹐隔了二三十秒才說道﹕“我的私 人飛機﹐正在等待著雅蓮達女士﹐希望她可以盡快上機﹐前往某一個地方。” 他還沒說完﹐我已冷厲地瞪視著他的臉。 三幾年不見﹐他胖了不少﹐我據實相告﹕“溫先生﹐你發福了﹐是否太多多余的脂 肪﹐把閣下的腦神經線壓逼得太厲害﹐導致閣下的神經出了毛病﹖” 溫守邦伸手抹抹自己的臉﹕“洛會長﹐我知道這是很不合理的要求﹐今天是雅蓮達 博士的大喜日子﹐她無論如何也不應該離開丈夫……但茲事體大﹐無論如何﹐還是務請 洛會長勸說勸說﹐叫她最好在黃昏之前﹐陪我一起登機出發。” 聽見他這樣說﹐我心中疑惑重重。 溫守邦有財有勢﹐就算用富可敵國四個字來形容﹐似乎也嫌太低貶了他。(世界上 有不少貧脊的國家﹐非但國庫空虛﹐更外債累累﹐又如何足以跟這姓溫的相提並論﹖) 他是一個精明的生意人﹐那是毋可置疑的。 這一次﹐他分明是專程而來﹐他的目標也不是我﹐而是正在穿上婚紗的雅蓮達博士。 而且﹐在黃昏之前﹐他必須帶走雅蓮達﹐乘搭他的私人飛機﹐前往“某一個地方”。 “某一個地方”到底是什麼地方﹖他一定要雅蓮達陪同一起前往﹐又是所為何事﹖ 他知道我知道﹐人人都知道﹐雅蓮達今天結婚﹐雖然新郎已八十歲﹐但不見得高齡 新郎便可以在新婚燕爾之夜把他冷落在新房之內吧﹖ 當然﹐我不會認為溫守邦真的瘋掉了﹐但對於他閃爍不定﹐隱晦其詞的態度﹐我也 能不欣賞。 反正事情與我無關﹐著急的又不是自己﹐我若不把事情揣摩通透﹐是決不會貿然叫 新娘子前往機場的。 我索性不再理睬溫守邦。 他坐在我身邊﹐我感覺得到﹐他似乎並不是坐在一張木椅上﹐而是置身在一個滿布 地雷的陷阱中。 雅蓮達博士是研究營養學的科學家﹐她在這方面有極出色的成就﹐我是知道的﹐但 這又跟千里迢迢外的溫總裁有什麼關聯了﹖ 我雖然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但卻感受得到﹐溫守邦必然是遭遇到某種疑難雜症﹐ 要是雅蓮達不肯助他一臂之力﹐恐怕後果堪虞。 過了半分鐘﹐溫守邦忽然問﹕“每小時十萬英鎊的薪酬﹐可否打動新娘子的芳心﹖” 我暗暗嘆一口氣。 畢竟是大財閥﹐滿身銅臭的人說滿身銅臭的說話。 我並非自命清高﹐只是心底下難免有點慨嘆﹐用金錢去收買別人去做一些原本不可 能也不應該去做的事﹐縱使到頭來水到渠成﹐雙方甘心情願﹐但整件事情的本質﹐仍然 絕不高尚美麗。 更何況事情發生在神聖的教堂內﹖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看﹐每小時十萬英鎊的薪酬﹐確是驚人的數目。 就算我不吃人間煙火﹐視錢財如糞土﹐那是洛會長個人的怪癖﹐可不能把自己的觀 點引伸到別人身上﹐認為其他人也會像我一般神經病。 金錢確是厲害的武器﹐它一出動﹐有神經病的人再也不是溫守邦﹐而是洛雲會民﹗ 要是別人提出這個建議﹐這張支票能否兌現﹐恐怕還得大費周章研究研究﹐但此人 既是溫大老板溫總裁﹐每天花二三百萬英鎊﹐只要他老人家高興﹐不外乎是九牛一毛吧 了。 金錢上開出來的數目﹐就連我這個局外人也沒有什麼異議了﹐但我仍然坐在椅子上 動也不動。 既不動也不說話﹐我仍然有所考慮。 “洛會長﹐這件事情由你親自出馬﹐肯定事半功倍。”溫守邦大力游說。 我冷冷一笑﹐“雖然時薪十萬英鎊﹐但倘若尊駕的私人飛機什麼地方都不去﹐偏偏 要在一座活火山的山口內降落﹐豈非要到陰曹地府才可以找閣下支薪嗎﹖” 溫守邦跺了跺腳﹕“怎會如此荒誕不經﹖我也在飛機之上﹐難道你以為我活膩了想 自殺不成﹖” 我繼續冷笑﹕“人心隔肚皮﹐一個人就算擁有全世界所有的財富﹐也不見得一定不 會自萌短見﹐還記得上個月從三十五樓跳下去的美國大亨羅拔﹒艾圖嗎﹖” 羅拔是美國著名巨富﹐擁有逾千間連鎖店﹐而且年方五十﹐前途一片明亮。 但在上個月中旬﹐這位鑽石王老五居然跳樓自殺﹐原因至今不詳。 我只是隨便說說﹐但溫守邦聽見後﹐竟是額上冷汗淋漓﹐連身子也在劇烈地抖動﹐ 仿佛從三十五樓跳往大街的並不是羅拔﹐而是他自己。 我皺了皺眉﹐忽然問﹕“你知道羅拔﹒艾圖自殺的原因﹖” 溫守邦沒有回答﹐只是急急取出一條雪白的手帕﹐不住地在額上拭汗。 我心中疑惑更甚﹐但卻不打算在這時候窮追猛打。 暫且冷眼旁觀﹐說到底還是那幾個字。 我不著急。 我在等待溫守邦作出更進一步的反應。單是每小時薪酬十萬英鎊﹐就算雅蓮達博士 滿意﹐我也不滿意。 溫守邦畢竟是精明的人﹐雖然一度方寸大亂﹐但很快便平伏下來。他忽然從身上取 出一件物事﹐放在掌心中緊握了很久很久﹐才道﹕“這里有一個用水晶造成的盒子﹐勞 煩你交給雅蓮達博士……” 我把精致的水晶盒子接過﹐由於水晶是透明的﹐盒子里裝放著的東西﹐幾乎是一目 了然。 溫守邦是全球極少數的超級大亨﹐一個他如此重視的水晶盒﹐內里盛載著的物事﹐ 自然非比尋常。 是巨型方鑽﹖還是別的奇珍異寶﹖ 但我一看之下﹐陡地呆住。 水晶盒內的物事﹐就算讓我有三百年的時間慢慢去猜﹐也一定沒法子可以猜想出來。 我猜不出來﹐任何人也一定猜不出來。 假如這種物事也可以算是一種禮物﹐那麼饋贈者必然是個瘋子。 又假如接受禮物者也願意接受下來﹐那麼﹐瘋子便總共有兩個﹗ 如今﹐瘋子A是肯定出現的了﹐那是溫守邦。 至於雅蓮達﹐她若接受了這件禮物﹐那麼她就是瘋子B。 然而﹐除了瘋子A和瘋子B之外﹐在中間負責傳送“禮物”的我﹐是否又是另一個瘋 子﹖ 想到這里﹐不禁為之啼笑皆非。可是﹐我也沒有立時把水晶盒交還給溫守邦﹐只是 問﹕“為什麼不送一顆芝麻﹖” 溫守邦奇這﹖“為什麼要送芝麻﹖” 我嘆了口氣﹕“一顆芝麻總比一只跳虱好看一點。” 這一次﹐我並不是說笑。放在水晶盒內的物事﹐赫然是一只干枯了的跳虱﹗ 干枯了的跳虱﹐當然早已喪失了生命﹐但我寧願這是一只活的跳虱﹐最少還可以假 設──雅蓮達懂得利用跳虱作為表演之用。 在英國﹐有一些藝人﹐是訓練跳虱到處巡回表演的﹐別看跳虱體積細小﹐一經訓練﹐ 居然能做出不少難度極高的表演動作。 可是﹐如今擺放在水晶盒內的虱子﹐根本再也沒有任何活動的能力﹐充其量只能算 是一件細小的標本。 要是雅蓮達是一位生物學家﹐也許還有點蛛絲馬跡可尋﹐但她偏偏不是。 她是研究營養學的。 一只連跳也跳不起來的虱子﹐對她有什麼樣的意義﹖ 似乎﹐溫守邦是個怪人﹐但驚奇俱樂部的會長又何嘗不怪﹖ “好﹗我接受你的勸說﹐我會用盡一切方法﹐使新娘子在黃昏之前﹐在閣下的私人 飛機上陪你喝下午茶。” 溫守邦大大的松一口氣﹕“如此拜托了﹗拜托﹗拜托……”他豈僅只是向我再三拜 托﹐簡直就想叩頭謝恩﹐甚至是行五體投地之禮。 當我准備接近雅蓮達的時候﹐心里還是忍不住罵了一句﹕“真是混蛋﹗王八﹗”至 於罵人還是罵自己﹐卻也分不出來。 好不容易﹐總算找到了機會﹐把新娘子“閘在一角”﹐繼而施展連自己也莫名其妙 的游說功夫。 “恭喜﹗戈登先生是出色的藝術家﹐我和他有十二載交情﹐今天能慶幸地出席賢伉 儷的婚禮﹐心中非常高興。”這是我的開場白﹐事後思之﹐連三十分也攀不上。 雅蓮達對我認識不算深﹐但對我的印象向來不壞﹐大概是深受丈夫戈登影響之故吧。 寒暄兩句﹐戈登已笑著臉迎過來﹐此人雖已八十﹐但精神抖擻﹐步履雄健﹐一般六 旬男士﹐和他相比也是望塵莫及。 戈登是音樂家﹐也是雕塑家﹐連一手油畫也相當出色﹐十年前﹐我和他在法國南部 一起找尋“活石頭人”﹐雖然無功而退﹐但雙方的友誼﹐又再跨出了一大步。(“活石 頭人”是一個怪異得不能再怪異的驚險故事﹐與戈登在法國的探險﹐只是整個故事的第 一章﹐事情以後的發展﹐就連戈登也不知曉﹐以後﹐我一定會把整個故事詳細記錄下來﹐ 敬請各位拭目以待。) 戈登為人樂觀﹐單是聽聽他爽朗豪邁的笑聲﹐就不難想像出來。 他告訴我﹕“三天前﹐我賣了一幅油畫﹐換來了五箱紅酒﹐今晚﹐一定要好好盡興。” 我吃了一驚﹕“要是你賣了五幅油畫﹐我還有機會可以離開英國嗎﹖” 戈登哈哈大笑﹕“不要緊﹐雅蓮達是營養學大師﹐只要洛會長願意在牛津街住下來﹐ 保証不出一年半載﹐她會把你弄得健健康康﹐營養均衡身壯力健。” 我笑笑﹕“這等福氣﹐是戈登先生的專利﹐我這個晝夜不分的浪子﹐就算羨慕也是 羨慕不來。” 戈登拍拍我的肩膊﹐忽然說﹕“我的孫女兒有個秘密要告訴我﹐你暫且跟雅蓮達聊 聊﹐一會見再談。” 他的孫女兒成群結隊﹐要是每一個孫女兒都有秘密要跟他分享﹐大概三四小時後都 不會滾回來。 “雅蓮達﹐有一位溫先生﹐他願意給你時薪十萬英鎊﹐希望你可以在黃昏之前﹐登 上他的私人飛機﹐一起飛往某個地方。”戈登離去之後﹐我立刻展開自己的“任務”。 短短幾句話﹐說出了我所知道的全部事實。 但我是可惡的。 在這番坦坦白白的說話中﹐我完全沒有運用任何特殊的言語技巧﹐也沒有制造半點 略為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平舖直敘﹐把溫守邦要我表達的說話赤裸裸地表達出來…… 以我表達的能力而言﹐這種表面功夫﹐充其量只能算是“行貨”﹐有如出色的冠軍 騎師﹐只是在馬鞍之上游馬河的情況一模一樣。 時薪十萬英鎊﹐固然極其誘人﹐但要一個新娘子在黃昏之前﹐陪同一個陌生男子登 上他的私人飛機﹐一起飛往“某個地方”雲雲……這種說話﹐恐怕同樣令人大吃一驚。 在這樣的情況下﹐通常只有兩種結果。 第一﹕時薪十萬英鎊的利誘戰勝一切﹐新娘子欣然答允。 第二﹕她一個耳光大力劈將過來﹐然後跑到丈夫身邊哭訴。 但最後出現的結果﹐卻是第三種情況。雅蓮達舉止大方﹐既不驚詫也不激動﹐她只 是淡然地說道﹕“很感謝那位溫先生的盛意﹐可惜今晚我還要回研究室﹐進行一項非常 重要的實驗﹐就連丈夫也陪不了﹐更遑論要乘搭飛機到別的地方去﹐所以﹐還是有勞洛 會長代我婉拒溫先生吧﹗” 我一聽之下﹐深感“怪矣哉﹗” 這新娘子﹐既不為利誘所動﹐也沒打算今晚陪伴新婚丈夫﹐只是顧著進行什麼重要 的實驗﹐要是事前有人如此這般告訴我﹐我一定把對方當作白癡。 到了這一個地步﹐我認為溫守邦此行﹐算是白費功夫了。 當然﹐我還有第二套“本錢”﹐那是一只水晶盒﹐盒內有一只比黑芝麻還更難看八 百倍的跳虱干屍。 坦白說﹐這套“本錢”根本就是一個笑話﹐連時薪十萬英鎊也辦不到的事情﹐要是 憑一只死跳虱就可以扭轉大局﹐當真是天方奇譚的最新版本。 我並不是那種永不相信奇跡會出現的人﹐反之﹐我見過﹐甚至是親身經歷過的奇跡﹐ 也許比一般人活十輩子加起來還更多﹐但所有奇跡的出現﹐最少必須符合一定程度的條 件﹐只不過在奇跡出現之前﹐人們往往忽略了這些條件所產生的力量而已。 但我實在想不出﹐一只死了不知多久的跳虱﹐會具備什麼樣的力量﹐足以把不可能 改變的事情完全改變過來。 要不是受人之托﹐無法不忠人之事﹐這一只水晶盒我是不會送到新娘子手上的。 但饒是如此﹐當我把水晶盒遞過去的時候﹐心中還是不免有著可笑﹐甚至是一種犯 罪的感覺。 在一個新娘子結婚的大喜日子﹐奉上一只死跳虱﹐這算是什麼意思﹖ 我干脆閉上了眼睛﹐准備硬受她七八記耳光。 溫大老板﹐我這個朋友算是不錯吧﹖時薪十萬英鎊﹐我這個笨蛋方始受之無愧。 我閉著眼睛﹐只等著“英式婦女之掌”橫掃過來﹐但臉頰上紋風不動﹐倒是聽見雅 蓮達有點緊張地干咳起來。 我睜開雙眼﹐看見雅蓮達雙手緊握著水晶盒﹐喃喃地﹕“我要回去看看……我要回 去看看……” 她不斷重復著這句說話﹐但那到底是什麼意思﹖一時之間﹐使我莫名其妙。 她把這句話足足重復了六七次﹐然後才向我說出了另一句話﹕“我很快會回來……” 居然誰都不再理會﹐匆匆離開教堂﹐不等兒孫親友趕上﹐她已截停了一輛計程車﹐ 絕塵而去。 眾皆愕然﹐就連我也不禁有點陣腳大亂。 別忘記﹐她是和我交談了好一會﹐才突然一聲不響溜走的﹐全場人等如何猜想﹐真 是不敢想像。 很快就有兩個濃胡闊嘴﹐身型絕不比重量級摔角手遜色的大漢疾馳過來。 這兩名大漢﹐雖然全身禮服﹐穿戴整齊﹐但依然是一對充滿敵意的惡漢。 “柏迪﹗米高﹗都給我退下﹗”是戈登響亮的聲音﹐他要為我解圍。 “祖父﹗他……” “他是我的好朋友﹐連女王陛下也尊敬的大人物﹐你們若斗膽對他無禮﹐祖父的臉 算是給孫兒丟盡了。” 往別人臉上貼金的本事﹐我自信不會太差﹐但如今方知﹐何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戈登一開口﹐柏迪和米高雖然還是深深不忿﹐卻也不敢說些什麼﹐只好氣鼓鼓的退 下。 戈登非但若無其事﹐更索性來一記俄國人最擅長的熊抱﹐把我熱烈地一抱入懷﹐同 時朗聲叫道﹕“我還有四幅油畫﹐我現在就去聯絡買家﹗” 就連他的子孫都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怎麼提起油畫來了。 我哈哈一笑﹕“反正要賣﹐不如賣給我的朋友溫先生吧﹗” 我把溫守邦拖出來﹐向戈登作出介紹。 戈登仍然一臉熱情﹐但卻毫不客氣地指出﹕“閣下是出色的商家﹐但與藝術恐怕沒 有什麼緣分。” 溫守邦怔住。 堂堂大亨﹐竟在大庭廣眾間碰了一個軟釘子﹐卻又不能翻臉發作﹐就連我也感到可 笑復可憐。 戈登的脾性﹐我相當了解﹐他個性率直﹐說話從不轉彎抹角﹐這是他的優點﹐也是 他的缺點。 只好岔開話題﹐把油畫之事輕輕帶過。 尚幸婚禮一切重要的儀式都已完成﹐娶的已娶定﹐嫁的也已嫁定﹐雖則新娘子突然 跳上了計程車﹐但對大局並無實際上的影響。 我只能告訴戈登﹕“她出去一會﹐很快就會回來。” 戈登竟是毫不介懷﹐反而不住的安慰我﹕“小洛﹐你本來不是婆婆媽媽的人﹐千萬 不要為了這點小事而破戒。” 如此新郎﹐如此婚禮﹐其間種種怪異之處﹐確屬生平僅見﹐只怕以後也再難遇上。 目前﹐我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候雅蓮達回來。 我把溫守邦拉到教堂某個角落﹐把雅蓮達的反應如實相告﹐他聽了之後﹐臉上掩飾 不住喜悅之情。 顯然﹐那一只跳虱雖然永不跳動﹐但卻在這件怪異的事情上﹐衍生出匪夷所思的重 大作用。 但到了這時候﹐卻輪到我心有不甘。 我問溫守邦﹕“這跳虱有什麼秘密﹖” 他冷笑一下﹐良久才答﹕“一言難盡。” 我冷冷一笑﹕“一言雖然難盡﹐但只要花點時間﹐三國水滸也可以從第一回說到最 後一節。” 溫守邦又再苦笑一下﹕“什麼事情都要打破砂窩問到底﹐並不是一種有益身心的好 習慣﹐相反地﹐容易招惹麻煩上身﹐吃力不討好。” 此人雖然一臉苦相﹐但一輪沖鋒數說下來﹐竟是把我重重教訓一頓。 我“哼”一聲﹕“我見識過不少微雕﹐有些把詩詞刻在米心上﹐也有些刻在頭發上﹐ 但雕在跳虱上的東西﹐還是第一次遇上。” 我只是亂猜三十六﹐但語氣之肯定﹐就連我也似乎相信那是事實。 “跳虱身上的微雕﹖”溫守邦哈哈一笑﹕“果然不愧是驚奇俱樂部的會長﹐幻想力 之豐富﹐大可以和西游記看齊。” 聽他的語氣﹐我亂猜二十六已變成了亂猜十萬八千七﹐根本完全不是想像中那回事。 但我仍不服氣。 雅蓮達說過﹐她要回去看看…… 看﹐必須先看那只跳虱﹐但為什麼一定要“回去”﹖她要回到什麼地方﹖ 答案顯而易見﹐她是要回到實驗室去﹐借助儀器去仔細觀察跳虱﹗ 一個研究營養學的科學家﹐何以會對一只死跳虱具有濃厚的興趣﹖(其濃厚的程度﹐ 甚至足以使她在婚禮之上﹐不顧一切獨自離開教堂﹗) 其間秘密﹐溫守邦一定十分清楚﹐但他不肯說﹐我又還能把他怎樣﹗ 要是把他揍一頓﹐便可逼問出個中真相﹐也許我真的會動手。 但這里是神聖的教堂﹐我正在參加一個老朋友的婚禮﹐總不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把這場婚禮弄得亂七八糟﹐甚至是淪為笑柄。 看來﹐只有等待雅蓮達回來﹐才可指望事情有更進一步的發展。 三十分鐘後﹐雅蓮達回來了。 她仍然是穿著婚紗﹐但卻換上了一對跑步鞋﹐驟然看來﹐不倫不類之至。 她一回來﹐就吻戈登。 “對不起﹐我失儀了。” 戈登情深款款凝注著她﹕“達令﹐我不是俗氣的男人。” 雅蓮達大受感動﹐她個子比丈夫矮小﹐又已把高跟鞋換掉﹐但她把腳跟抬起﹐又再 摟住丈夫的脖子﹐再來一吻。 這一吻更深﹐更熱烈。 眾皆報以熱烈掌聲﹐攝影機的閃光燈更是閃個不停。婚姻是聖潔的﹐也是美麗的。 只要是真誠相對﹐兩情相悅﹐年齡怎樣﹐家世如何﹐又有什麼重要了﹖ 教堂上的婚禮儀式﹐基本上已大功告成。 雅蓮達拖著戈登的手﹐去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和他談了好幾分鐘。 然後﹐她向我這邊走了過來﹐對我說﹕“洛會長﹐我答應溫先生﹐但請求他把每小 時十萬英鎊的酬勞﹐轉贈給貧困落後的饑民、失學小童、貧苦大眾﹐我和外子﹐雖然並 不富有﹐但很充裕。” 我心中激賞。 ──並不富有﹐但很充裕。 這是何等豁達的胸懷﹐清高的氣節﹗ 我立時道﹐“這一點﹐我保証不成問題。” 當然不成問題。 但雅蓮達接著又道﹕“除了這一點之外﹐我還有一個要求。” “請說﹐” “此行必須有洛會長的參與﹗”她態度十分堅決﹐“我和外子都一致認為﹐沒有洛 會長的參與﹐就算我跟著溫先生一起出發﹐到頭來恐怕還是會白費工夫﹗” 我陡地呆住。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是局外人。 我甚至正在盤算﹐今晚會在戈登的古老大屋內﹐最少要喝多少瓶紅酒﹐始可安然脫 身。 主人的熱情款待﹐做賓客的決不可敷衍了事。 但忽然間﹐事情一百八十度轉變﹐雅蓮達竟然一招回馬槍把我拖下水﹗ 我不期然地苦笑起來﹕“我承認自己是一個游手好閒﹐好奇心比吃飯癮還要大的笨 人﹐但溫先生的私人飛機將會飛到什麼地方去﹐我懵然不知﹐你們要參與的是什麼樣的 事件﹐我也同樣諱莫如深﹐只知道在一個水晶盒內﹐有一只死跳虱﹐如此而已﹐在這樣 的情況下﹐請問我可以參與些什麼﹖” 雅蓮達沉吟半響﹐才道﹕“事情的確十分怪異﹐也難怪洛會長有這樣的想法﹐但請 相信我﹐這件事非比尋常﹐要是閣下不肯拔刀相助﹐我是決不會上機的﹐你和溫先生不 妨詳細考慮一下。” 我只好如此應對﹕“好的﹐我跟溫先生商量商量﹐然後給你答復。” 一分鐘後﹐我把雅蓮達的反應﹐對溫守邦一一說出﹐他聽了大是高興﹕“很好﹐既 然她也要求你一起出發﹐我當然是求之不得的。” 我冷冷一笑﹕“閣下求之不得﹐並不等於在下也同樣求之不得﹐再艱險的旅程﹐只 要甘心情願﹐大可以拼著一身剮﹐豁出去拼了再說﹐但這種沒頭沒腦的玩意﹐我再無聊 也不會插手。” 溫守邦嘆了口氣﹕“洛兄﹐且莫性急﹐既然都是同路人﹐這件事又豈敢隱瞞﹖只是﹐ 如今時候逼切﹐且待咱們登上飛機﹐再在機艙會議室從長計議如何﹖” 他的意思﹐明顯不過。 他是要我上了賊機﹐然後再任由此人操刀宰割。 洛雲是何等樣人﹐豈可中此奸計。 哼哼﹗ 哼哼哼哼哼﹗ ※ ※ ※ 黃昏的太陽﹐每每使人聯想到“日不沒落大帝國”的盛況。 大英帝國﹐的確有如羅馬大帝國、蒙古大帝國……都曾經擁有過非常顯赫的日子。 步上溫守邦的“傳真二號”班機﹐心中暗罵﹕“這匹夫還是對‘萬能傳真機’念念 不忘。” 他很謙遜﹕“要是你坐過美國總統的空軍一號﹐就會覺得這架飛機略有不如。” 我嗤之以鼻﹐冷冷地告訴他﹕“所以﹐我下次綁架的對象﹐決不會是總統先生﹐總 統夫人。”言下之意﹐不必細表。 走進機艙﹐美麗溫柔的亞裔空姐殷勤款待。 溫守邦、雅蓮達和我﹐一起進入機艙的會議廳。 溫守邦道﹕“後面有寬敞的臥室。長途飛行﹐能夠舒舒服服睡上一覺﹐最是精神爽 利。” 我瞪著他﹕“我要睡覺﹐倫敦有最奢華的套房﹐何必在幾萬尺高空上浮浮蕩蕩﹖” 溫守邦居然脾氣上佳﹐嘻嘻一笑﹕“說的甚是。” 不久﹐飛機放航。 在二三萬尺高空上﹐召開一個連什麼名堂也不曉得的會議﹐真是怪誕。 我暫且不理睬姓溫的﹐先向雅蓮達下手“那一只跳虱﹐有什麼來歷﹖” 她望住我﹐吸一口氣才緩緩地說道﹕“一種獨特的貓虱。” 我眉頭一皺﹕“貓虱就是貓虱﹐又有什麼獨特之處﹖” 雅蓮達沉吟半響﹐答道﹕“天下間有數以千百計算﹐各式各類的貓科動物﹐你懂多 少﹖” 我答﹕“貓科動物的始祖﹐大概出現在五千萬年前﹐到了一千五百萬年前﹐最著名 的史前貓科動物﹐便是擁有利劍般長齒的劍齒虎﹐根據化石遺骸制成的模型顯示﹐劍齒 虎的體型﹐大概與現今的獅子不相伯仲。” “目前﹐在地球上的貓科動物﹐大概接近四十種﹐而它們的體型大小、顏色、斑紋、 生活習慣﹐往往差異極大。 “至於貓虱﹐請恕在下孤陋寡聞﹐所知極其有限﹐尤其是獨特的貓虱﹐我連這種名 詞也沒聽說過﹐更不要問我懂得多少。” 雅蓮達聽的不住點頭﹕“對於貓科動物的一般常識﹐你幾乎達到了專家的程度﹐已 屬難能可貴。當然﹐對於波朗亞拿貓虱﹐別說是洛會長﹐就算是世界上排名最前列的十 位頂尖生物學家﹐只怕也沒有人清楚其來龍去脈。” “波朗亞拿貓虱﹖”我吸一口氣﹕“既有波朗亞拿貓虱﹐也就一定有波朗亞拿貓﹐ 對不﹖” “當然。” 我思索好一會﹐最後搖搖頭﹕“在我記憶所及﹐從沒聽說過波朗亞拿貓這個名字。” 雅蓮達微微一笑﹕“在整個世界上﹐知道這個名字的人﹐少之又少﹐至於曾經見過 波朗亞拿貓的人﹐更是一億人中也不到一個。” 我道﹕“如此說來﹐這是稀有品種了。” 雅蓮達點點頭﹕“根據流傳自南美洲的古老傳說﹐在秘魯、智利一帶的崇山峻嶺﹐ 茂密叢林中﹐一直都有貓神在主宰塵世凡人的命運﹐要是有人得罪了貓神﹐又或者是觸 犯了貓神定下來的法例﹐就會遭遇到可怕的懲罰﹐自行攀上高峰、懸崖之類的危險地帶﹐ 然後躍下身亡﹗” 聽到這里﹐我立刻望向溫守邦。 溫守邦的臉色很不好看。 我沉聲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羅拔﹒文圖﹗” 溫守邦更是全身為之一震﹐又點了點頭﹕“不錯﹐從三十五樓跳下去﹐就和那些自 高峰、懸崖直跳下去的人﹐毫無分別。” 霎時間﹐機艙會議室內﹐氣氛變得極度詭異﹐甚至仿佛有著陰風陣陣逼人而來的感 覺。 我努力保持頭腦冷靜﹐再問雅蓮達﹕“照你看﹐波朗亞拿貓是否便是貓神﹖” 雅蓮達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我道﹕“你沒見過波朗亞拿貓﹖也沒見過貓神﹖” 雅蓮達道﹕“都沒見過﹐我唯一認識的﹐就只有這一種獨特的貓虱。” 我想了一想﹐問﹕“這種貓虱﹐和一般的貓虱有什麼分別﹖” 雅蓮達回答﹕“在顯微鏡下﹐可以很清楚看得出﹐這種貓虱的尾後﹐有著類似野蜂 的毒刺﹐根據測試﹐其毒性十分強烈﹐足以毒殺一只普通的貓﹗” “要是這樣﹐波朗亞拿貓豈非貓命危危乎哉﹖” “真實情況﹐我不清楚﹐也許﹐這種貓虱不會毒殺它賴以依附﹐甚至是賴以生存的 波朗亞拿貓﹐又或許波朗亞拿貓具有抗毒能力﹐根本無懼貓虱上的毒刺。” 我的視線﹐再度凝注在溫守邦的臉上﹕“好了﹐溫大老板﹐閣下這一架飛機﹐是否 打算飛往南美洲去﹖” 溫守邦大拇指一豎﹕“果然聰明。” 我嘆了口氣﹕“你真的相信有貓神的存在﹖” 溫守邦也嘆了口氣﹕“我不願意相信﹐但卻再也沒有選擇的余地。” 我厲聲道﹕“理由何在﹖” 溫守邦默然半響﹐才緩緩地說﹕“在羅拔跳樓自盡前兩天﹐我曾和他吃過一次晚飯。” “情形到底怎樣﹖” “風騷之至。” “是他風騷﹖還是你比他還更風騷﹖” 溫守邦嘆了口氣﹕“老實說﹐自從內子遇上她十八年前的舊情人以來﹐我的心情天 天都很不好過﹐想不到活到這把年紀﹐還要再度卷人啼笑皆非的三角戀漩渦﹐深恐一個 弄不好﹐連頭頂也會變了顏色﹐又怎能風騷起來﹖” 我立刻道歉﹕“對不起﹐勾起了閣下心中的傷痛。” 溫守邦笑笑﹕“不打緊﹐人生在世﹐又有誰人毫無遺憾﹖我的黃腫腳﹐這是不必提 了﹐再說那羅拔﹐當天他的確風騷兼愉快﹐既因為生意盈利比預期暴增﹐更因為他追求 多年的一個荷里活著名影星﹐願意和他步入教堂﹐共諧連理。” 我“唔”的一聲﹕“但在兩天之後﹐他卻從三十五樓跳了下去。” ------------------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溫守邦道﹕“沒有人知道真實的內幕﹐但在那一晚﹐當我和他一起離開餐廳的時候﹐ 忽然出現了一個八九歲大的金發女孩﹐把一封信和一個透明的盒子交給羅拔。” 我立時失聲道﹕“是水晶盒﹖里面有一只跳虱﹗” 溫守邦點點頭﹕“完全正確﹐羅拔一看之下﹐已是臉色大變﹐但我看得出﹐他努力 掩飾心中的惶惑。” 我追問﹕“他有什麼話說﹖” 溫守邦搖搖頭﹕“他什麼話也沒有說﹐而且很快就和我分手﹐誰也料想不到﹐兩天 後他的照片在各大報章刊登出來﹐傳媒均以巨大篇幅報導他的死訊……” “所以﹐你認定羅拔之死﹐一定與水晶盒內的跳虱有關﹖”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可能嗎﹖” “我不知道﹐一個人自萌短見﹐內情可能非常簡﹐也可以是十分復雜。而且單憑這 一點點資料﹐並不足以証明什麼。” 溫守邦“哼”的一聲﹐顯然絕不同意我的理論﹐但他也沒有法子可以反駁。 他不說話﹐當然輪到我升堂審訊﹐眼前就只欠缺了一塊結結實實的驚堂木。 我問﹕“兩位都是社會上大有名望之輩﹐但一個在歐洲的英國﹐另一個遠在大西洋 彼岸的紐約市﹐何以不約而同﹐會為了一只干枯了的跳虱而聚在一起﹖” 我是絕對有權知道整件事情來龍去脈的﹐否則﹐我在這架飛機上扮演的角色﹐便是 陪太子讀書。 我這一問﹐溫守邦立刻望向雅蓮達﹐雅蓮達也同時望住了他。 兩人互望了足足一分鐘﹐溫守邦才首先開口﹕“就由我這一方面說起吧。” 以下的一段文字﹐便是溫守邦的自敘。 姑且以他作為第一身的身份﹐把他早一陣前的遭遇記述下來── 羅拔﹒艾圖之死﹐轟動整個美國。 傳媒爭相報導﹐各式各樣的揣測﹐可謂洋洋大觀﹐甚至極盡無中生有之能事。 羅拔和我的交情﹐並不深厚﹐彼此在生意上的往來﹐也只是十分瑣碎的交易。 他死了﹐對我並不構成任何打擊﹐但他畢竟在自殺之前和我吃過飯﹐兩天後乍聞此 人伏屍街頭﹐死狀極慘﹐心中自是不免為之惻然。 死者已矣﹐除了送他最後一程到墳場上憑吊﹐我已沒有什麼可以做的。 喪禮一如意料般隆重﹐龐大的送行車隊﹐最少在公路上延綿兩三公里。 羅拔入土了﹐是否能夠真正安息﹐誰也不會知道。 一切令人心情沉痛的儀式完結後﹐送行親友相繼登上汽車離去。 正當我准備上車之際﹐忽覺眼前一亮﹐一個明艷照人的女郎﹐出現在我面前。 她並非別人﹐正是羅拔的未婚妻﹐也是目前荷里活紅透半邊天的女明星吉蒂。 “溫總裁﹐我可以坐你的轎車嗎﹖”她語聲柔和地提出要求。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只是感到詫異。 我欣然接納﹕“能夠與吉蒂小姐同行﹐鄙人深感榮幸。” 轎車後排座位﹐不但寬敞舒適﹐更有絕對隔音的設備﹐坐在前排的司機﹐大可以專 注地駕駛。 “羅拔之死﹐鄙人非常難過。”這是循例的開場對白。 吉蒂的神情﹐開始變得一片冷漠﹕“生死有命﹐他是自尋死路﹐怪不得任何人。” 很奇怪﹐她似乎並不哀痛。但我並未忘記﹐她是一位出色的演員。 演員不但精於演繹﹐也擅於掩藏﹐那是他們的職業本能。 我默然。 在這美麗的女子面前﹐我不宜胡亂說話﹐尤其是在這多事之秋。 我不說話﹐她也默不作聲。轎車徐徐地駛入曼哈頓﹐哈德遜河沿岸﹐停泊著數之不 盡的大小船只。 曼哈頓是給高樓大廈合並而成的。 世界貿易中心。ML大廈、帝國大廈﹐全都是高聳入雲的偉大建築。 羅拔只是從三十五樓往下跳﹐也許是有畏高症吧﹖不然的話﹐他大可以選擇三倍以 上的高度﹐才尖叫著向前縱身一跳…… 沉默了很久很久的吉蒂﹐忽然對我說﹕“假如有人告訴你﹐我是一個女巫﹐你會相 信嗎﹖” 我莞爾一笑﹕“這里不是南美洲的叢林地帶﹐也不是泰國緬甸的山區﹐這是紐約﹐ 全世界最偉大的大都市。” 吉蒂也笑了笑﹐但她的笑意寒冷如冰﹕“羅拔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說話。” 我倏地臉色一沉﹕“吉蒂小姐﹐請恕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吉蒂盯著我﹐眼神比笑意更冷厲﹕“羅拔之死﹐是咎由自取﹐因為他背叛了我。” “你是說……他在外面有其他女人﹖” “不﹗我指的並不是這方面﹐”她嘿嘿一笑﹐“我早已告訴了他﹐他是一只貓﹗” “一只貓﹖”我陡地呆住﹐但隨即為之失笑﹐“他的呼吸頻率﹐並不比常人快四倍﹐ 在醫院的驗身報告﹐也不見得他的心跳速率比常人快兩倍以上﹐說到視力﹐他的視野可 以達到二百八十度嗎﹖他有夜視的特殊本領嗎﹖還有﹐貓是討厭水的﹐但羅拔曾經是八 百米自由式泳賽的冠軍﹐假如他會是一只貓的話﹐那麼整個紐約最少有一千萬只類似人 形的貓吧﹖” 我笑﹐但吉蒂卻寒著臉。他說﹕“假如他沒有從三十五樓跳往大街﹐他將會變成一 只貓﹗” 我絕不同意。 我道﹕“人就是人﹐貓就是貓﹐那是兩種截然不同形態的動物﹐要是人可以變成貓﹐ 那麼一頭豬是否也可以變成兀鷹﹐在高空上任意飛翔﹖” 吉蒂道﹕“我只負責管轄貓的領域﹐至於其他動物﹐一概與我無關。” 我看著她﹐覺得這美麗的大明星雖然美艷不可方物﹐但一輪傾談下來﹐她給我的印 象卻是殊不可愛。 尤其是她自稱女巫﹐而且越說越是繪影繪聲﹐完全不像是開玩笑﹐實在令人反感。 我興致索然﹐道﹕“你要到什麼地方﹖” 吉蒂道﹕“隨便你在什麼地方把我趕出去都可以﹐但你必須緊記﹐貓神已把你列入 貓人的名單﹐在兩個月內﹐必須完成轉變的程序﹐要是閣下冥頑不靈﹐意圖背叛﹐那麼 羅拔的下場﹐便是你的一面鏡子。” 我怒火上升﹐咆哮起來﹕“你在恫嚇我嗎﹖前面是地鐵站﹐你要到什麼地方﹐請便 吧﹗” 我忍受不了吉蒂的態度和說話﹐終於把她趕了下車。 但她離開車於後﹐我才發現她原來的座位上﹐留下了一個水晶盒子。 盒內有一只干枯了的跳虱。 此外﹐還有一盒錄音帶﹐我本想把它拋出車外﹐但最後還是在車上把它播放出來。 從錄音帶播放出來的﹐仍然是吉蒂的聲音﹐只聽見她慢條斯理地說道﹕“水晶盒內 的﹐是一種非常獨特的貓虱﹐它只會依附在波朗亞拿貓的身上。 “若只是憑肉眼觀察﹐這種貓虱似乎非常普通﹐但若放在顯微鏡下﹐就可以看見﹐ 在這種罕有跳虱的尾部﹐有著類似野蜂的毒刺。 “這種毒刺的毒力﹐異常劇烈﹐若是刺在一般貓的身上﹐足以在十五分鐘內使貓兒 致命﹐當然﹐神奇的波朗亞拿貓絕對例外。 “在英國倫敦﹐有一位科學家雅蓮達﹐她快將嫁給一個八十歲的藝術家﹐她一生從 事研究營養學的工作﹐你必須和她會合﹐然後到南美洲某山區找尋貓神。 “記住﹐在指定的時間內﹐你一定要作出明智的決定﹐要是意圖背叛﹐恐怕你的選 擇﹐會比三十五樓更高。 “以下﹐還有一些關於貓神的傳說﹐是真是假﹐閣下不妨作出判斷﹐當然﹐你也可 以前往警方報案﹐但那是沒有任何用處的﹐別忘記﹐我是一個女巫……” 太可笑了。 但在可笑之余﹐卻又令人感到說不出的可怖。 羅拔﹒艾圖的確是從三十五樓往下跳的﹐而且在兩天之前﹐他還是那麼輕松愉快。 一只水晶盒﹐一只干枯了的跳虱﹐竟然具有驚人的邪惡力量﹗ 我該怎麼辦﹖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我曾經作出過無數的假設﹐無數考慮。 到最後﹐除了到英國倫敦之外﹐我再也沒有其他選擇余地。 ※ ※ ※ 聽罷溫守邦的敘述﹐對我來說﹐事情總算是略為明朗化。 但真實的情形怎樣﹐目前仍難一一明了。 “博士﹐你這方面又如何﹖” 雅蓮達緩緩地說道﹕“我是營養學工作的研究者﹐每星期最少有六天在實驗室中﹐ 研究各種維他命對人體有什麼影響。” 我問﹕“最近以來﹐可有什麼嶄新的發現﹖” 雅蓮達道﹕“維他命是一種化學物質﹐具有增強、維持及修補人體組織的奇炒作用﹐ 經過無數嚴格的化學分析﹐証實維他命A對視力極其重要﹐維他命Bl可以防止酒精對人腦 細胞的破壞﹐維他命B2能幫助細胞呼吸﹐促進人體的新陳代謝﹐至於維他命C﹐能夠維持 人體內各種組織和細胞間質﹐一一那是一種膠狀物﹐若缺乏了維他命C﹐那樣﹐將會導致 細胞組織變得脆弱﹐甚至失去抵抗病菌的能力……” 不等她一直A、B、C、D、的數下去﹐我截住了她﹕“這些我都知道﹐我剛才是問﹐ 你對維他命的研究﹐是否有嶄新的發現﹖” 雅蓮達點點頭“在去年﹐我發表了一篇論文﹐內容是有關維他命MQ的研究。” “維他命MQ﹖” “不錯﹐這是我給它的一個暫定名字﹐這種維他命的發現﹐來得十分偶然﹐它有極 神奇的作用﹐可以令貓科動物從極度衰弱中﹐得到不可思議的復原能力。” “為什麼單指貓科動物﹖難道這種維他命MQ對人類﹐以至是其他動物就完全沒有功 效嗎﹖”我大惑不解。 雅蓮達苦笑了一下﹕“人類認識維他命的歷史﹐至今仍然相當短暫﹐有許多現象﹐ 是科學家至今還是摸不著頭腦的﹐我們只知道﹐有某些維他命﹐只會對某些生物具有特 殊功效。 “例如細菌﹐原來細菌也依靠維他命才能生存。美國著名的科拿博士﹐在三十年前 發現一種叫‘促長□’的物質﹐乃是鍵球菌必需之物﹐一旦缺乏了它﹐鍵球菌很快就活 不下去﹐由此足以証明﹐從人類到細菌都有獨特的維他命﹐而且種類、功用之繁復﹐就 算再花三五千年時間﹐也未必可以一一計算清楚。” 我吸一口氣﹕“如此推斷﹐你這一次被卷入漩渦﹐必然跟這一篇論文有關。” 雅蓮達道﹕“在半個月前﹐我也收到一個水晶盒子﹐里面同樣有一只跳虱﹐和一卷 錄音帶﹐內容提及南美洲貓神與波朗亞拿貓的傳說。” 我連忙追問﹕“那一卷錄音帶的聲音是怎樣的﹖” 雅蓮達道﹕“那是一個十分平凡的聲音﹐是男性﹐大概三十至四十歲﹐說的是美式 的英語。” 我心念電轉﹐把整件事情快速地組織、思考﹐良久才道﹕“我們擁有的資料、線索﹐ 就只有這些﹖” 溫守邦苦笑一下﹕“在我這一邊﹐已差不多了。” 雅蓮達道﹕“我也差不多了。” 我問溫守邦﹕“我們會在南美洲哪一個國家降落﹖” “秘魯。” “從倫敦飛往秘魯﹐航程不算太短﹐看來﹐躺臥在舒適的臥室﹐總比老是坐在這里 口沫橫飛寫意一些。” 溫守邦道﹕“這一點﹐鄙人絕對贊同。” 雅蓮逢忽爾長長嘆息一聲。 她沒有說什麼﹐但我和溫守邦都是心中有數。 這本是她和戈登最甜蜜最愉快的一天﹐但一只跳虱﹐竟把她從倫敦趕到機場﹐一直 趕到遠隔重洋的南美洲去。 ※ ※ ※ 南美洲風情﹐確然多姿多采﹐浪漫且美麗。 我上一次到秘魯這個國家﹐是在七年前的仲夏。 那時候﹐我比現在更年少氣盛﹐為了在酒吧替人強出頭﹐三天之內居然打了五六場 架﹐弄得遍體鱗傷﹐連下顎也差點給打碎。 當然﹐跟我動手的無賴狂徒更不好過﹐前前後後﹐最少有七八條大漢被送往醫院﹐ 其戰況之慘烈﹐可見一斑。 要是只有我一個人﹐這五六場架最少有一半打不成。 但當年在我身邊﹐還有另一位仁弟。 此人正是無風三尺浪﹐唯恐天下不亂的小高一一高天豪老弟。 有小高在﹐就算有機會握手言和的場台﹐也會在一瞬間掀起軒然巨波﹐能不焦頭爛 額﹐稀矣。 往事如煙﹐一晃眼已七年。 當年打架打得天翻地覆的酒吧﹐至今仍然繼續營業﹐並未真的坍塌下來。 但小高已不再是是小高﹐他已娶了司徒婉婉為妻﹐榮升老高去也。 當然﹐別人叫他老高也好﹐高老太爺也好﹐都不會影響我和他之間的關系。 在我眼中﹐小高永遠還是小高﹐縱使他兒孫滿堂﹐須眉皆白﹐他最多也只會是二、 三、五一一十點。 一一骰寶分大、小。 四點至十點﹐謂之曰“小”﹐十一點至十七點﹐謂之日“大”。 至於“極大”、“極小”以及三顆二、三、四、五﹐統統謂之曰“圍骰”﹐大小統 吃。 以小高的材料﹐“圍骰”是開不出來的。 甚至連個“大”也投資格開出﹐他這一輩子開來開去﹐總是一個“小”字。 小高。 “睹吧思人”﹐腳步不期然地踏入酒吧。 我並不是教徒﹐但還沒推開酒吧大門﹐心意已在祈禱﹕“天父慈悲﹐千萬不要再遇 上當年的仇家。” 並非害怕再狠狠打上一架﹐只是孤家寡人﹐便是打架打得落花流水﹐甚至是打出一 條七色彩虹﹐也不免有何等孤單之嘆。 酒吧內﹐喧鬧一如七載前之仲夏。 兩條大漢﹐在吧桌上比拼臂力﹐兩張粗闊的臉齊齊脹紅﹐額上青筋恍如蚯蚓暴現。 左右喝采打氣之聲﹐震耳欲聾。 勝負總會分明﹐事不關己﹐己不勞心。 又何必管他誰勝誰負﹖ 酒吧一角﹐找了一個座位﹐懶洋洋地挨了下去﹐一個比我還高大的女侍應送來一大 靴凍啤﹐另奉上銷魂媚眼﹐蝕骨騷笑。 但我不是尋芳客﹐只是一個無聊的異鄉人。 凍啤入喉﹐宛似傾瀉下一道奔騰的瀑布﹐好不痛快。 一個棕發大漢﹐叼著一口雪前﹐瞪圓巨眼﹐在我面前坐了下來。 他瞪著我﹐我也只好以眼還眼﹐互相瞪視著。 棕發大漢瞪著我看了半天﹐忽然伸出巨掌﹐要和我握手。 他瞪我﹐我瞪他。 他伸出手﹐我也伸出手。 兩手一觸即握﹐雙方都用盡力氣﹐一時間也分不清﹐到底是熱情還是挑舋。 尚幸如此局面﹐十來秒後雙雙松開了手﹐繼而相視大笑。 一笑泯恩仇。 “東方人﹐果然是你﹗”棕發大漢笑得非常燦爛﹐“七年前﹐我的鼻梁給你打斷了﹐ 最後索性動了手術﹐把鼻梁內的軟骨剜了出來﹗” 我哈哈一笑﹕“如此甚好﹐以後跟別人打架﹐又再少了一層顧慮。” 棕發大漢卻苦笑一下﹕“說是這麼說﹐但上一次在這里跟一個黑鬼比武﹐中招的地 方卻在這里﹗”說著﹐伸手向兩腿間一指。 我笑得更是放肆﹕“下次動武﹐只要戴上護陰﹐便可保得住上下平安。” 棕發大漢再三苦笑不迭﹐忽然向我背後一指﹕“你的朋友來了。” 我淡淡一笑﹐絲毫不為所動。 這種聲東擊西伎倆﹐竟敢在我面前班門弄斧﹐要是連這點奸計都可以把我騙倒﹐驚 奇俱樂部的洛會長大可以休矣。 在這里﹐我還會有什麼朋友﹖ 溫守邦身嬌肉貴﹐這種夜店﹐就算用八人大轎抬他過來﹐他也不敢踏入門內半步。 除非是小高。 但今天的小高﹐已全面陷入司徒婉婉的溫情羅網﹐有妻如此﹐又豈會像七年前的他﹐ 吊兒郎當地陪著我周游列國﹐四出闖禍﹖ 除非這是個夢。 心念未已﹐一件物事從天而降﹐我伸手一抄﹐接在掌中﹐陡地呆住。 那是一排朱古力。 這種朱古力﹐在秘魯肯定不會有地方出售。 這是小高自己開創的牌子﹐這兩三年﹐不斷在香港的電視節目上播放廣告。 小高﹖小高真的來了﹖ ※ ※ ※ 小高﹐真的是小高。 棕發大漢迅速讓位﹕“一個東方人已吃不消﹐再來一個老拍檔﹐只好快快拜拜﹗” 南美洲人脾氣猛烈﹐眾所周知。 但在火氣旺盛的另一面﹐也有別種風情﹐如非親自領略﹐不易明白。 他鄉遇故知﹐本來就是人生一大快事﹐更何況忽然出現在眼前的﹐是當年曾與我出 生入死的好兄弟﹐那種突加其來的驚喜﹐實非筆墨能夠形容。 “你怎會跑到這里來﹖婉婉呢﹖” 小高嘻嘻一笑﹕“她敗在我的手下﹐不方便銜尾相隨。” 我眼珠一轉﹐連隨會意﹐笑道﹕“她有孕了﹖多少個月﹖” 小高伸出三根手指﹕“目前正在懸掛三號風球。” 我忽然臉色一沉﹕“太座十月懷胎﹐天天都務須老公呵護備至﹐你不在畢架山寓所 護駕﹐卻跑到萬里迢迢外的南美洲夜店﹐該當何罪﹖” 小高“喲”的一聲﹕“當真這般嚴重嗎﹖這便如何是好﹖” “哼﹗少裝神弄鬼﹐到底怎樣一回事﹐快從實招來﹗” “實不相瞞﹐全因奉了岳丈大人之命﹐要在這里恭候九叔大駕﹗” 我陡地一凜﹕“什麼﹖九叔也會到這里來﹖” 小高點了點頭﹕“若非如此﹐我就算吞了三百顆迷幻藥﹐也不會瘋狂至此﹐把太太 丟在香港不顧﹐跑到這里陪你喝酒吧﹖” 司徒九在華人社會中德高望重﹐也戰績彪炳﹐他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是一位充滿傳 奇色彩的江湖前輩。 這幾年來﹐小高在他老人家的指點下﹐得到不少好處﹐也可以說﹐今天的小高﹐已 非昔日之吳下阿蒙。 我看著小高的臉﹐問﹕“九叔叫你到這里﹐所為何事﹖” 小高卻搖頭聳肩﹐答﹕“不知道。” 要是換上別人﹐我一定不肯相信。 但這一次﹐我卻沒法子不相信小高的答復。理由有二。第一﹕小高不會在正經事情 上﹐對我隱瞞事實﹐這是信得過的。第二﹕司徒九輩份既高﹐行事也每每神出鬼沒﹐他 命令女婿從香港飛往秘魯﹐而事先不說明目的、用意﹐在司徒九那樣的怪人而言﹐根本 就是家常便飯﹐又何足詫異哉﹖ 我只好再問﹔“他什麼時候會和你見面﹖” 小高居然又再聳聳肩﹐搖搖頭﹐答的還是那三個字﹕“不知道。” 這個不知道﹐那個也不知道﹐看來﹐小高幾乎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九叔叫他在這 里等候﹐等候再等候﹗ 我嘆了口氣﹕“你在這里等了多少天﹖” 小高答﹕“連同今晚﹐已是第三個晚上。” 我道﹕“你打算一直等下去﹖” 小高搖搖頭﹕“當然不﹗再遲六七個月﹐高天豪便得初為人父﹐照這日子推算﹐我 最多只能等上二百天左右……” 我為之氣結﹐真想從桌底一腳飛踢過去﹗ 我不再問﹐小高卻反問過來﹕“你不是說去了倫敦參加婚禮嗎﹖怎麼忽然又在秘魯 國境出現﹖莫不是你包二奶包到南美洲啦﹖” 我沒好氣地﹕“高老弟﹐我連老婆也沒娶到手﹐又包什麼二奶了﹖” 小高嘻嘻一笑﹕“這才叫高手出招﹐與別不同﹐有如新潮衣著﹐先穿西褲﹐再穿內 褲﹐卻又有何不可。” 我冷冷一笑﹕“愚兄明白了﹐也記住了﹐改天遇見婉婉﹐一定會把老弟的招數﹐向 弟婦一一說個明白﹗” 小高臉色倏變﹕“休得胡言亂語﹐壞我名聲﹗” 我冷冷地瞅著他﹕“瞧你這副德性﹐似有季常之癖﹐真是可喜可賀﹗” 小高“哼”一聲﹐不再說話。 他生別人的氣可以維持多久﹐我不太清楚。 但他生我的氣最多只能維持五十秒﹐那是屢應不爽的。 這一次﹐三十秒內他已故態復萌﹐忽然閃電般把我的酒杯搶掉﹐一口氣把啤酒喝個 精光。 “洛會長﹐你還沒答我﹐你跑到這里來﹐究竟有什麼貴干﹖” 我嘆息一聲﹕“說來長篇﹐一言難盡。”小高道﹕“只管揀重要的說﹐小高洗耳恭 聽。” 我遲疑著。 小高是我的老朋友﹐我的死黨好兄弟﹐在我們之間幾乎沒有任何秘密的存在。 可是﹐這一次我在秘魯﹐完全是為了溫守邦和雅蓮達﹐在現階段情況之下﹐我並不 適宜把神貓、貓虱等怪事向外界任何人透露。 即使小高﹐也不例外。 小高性急﹐見我遲疑不決﹐便待催促。但也就在此際﹐忽來不速之客﹐他拉過一張 椅子﹐老實不客氣攔在我和小高之間﹐臉上更浮現出陰惻惻﹐惹人生厭己極的笑意。 “請問你們兩位﹐誰是高天豪先生﹖” 這位不速之客﹐黑發鷹鼻﹐身材不高但結實粗壯﹐一望而知並非善男信女。 小高瞇起雙眼﹕“在下正是高天豪﹐你是什麼人﹖” “肯基亞。” “我們似乎素未謀面。” 肯基亞嘿嘿一笑﹐忽然向我比手划腳﹕“這位朋友﹐我和高先生有事情商量﹐你去 找別的座位好嗎﹖” 我還沒作出任何反應﹐小高已搶先道﹕“他是我的兄弟﹐我的事也就是他的事﹐你 有什麼話﹐直說好了。” 我望向小高﹐目露贊賞之色。 什麼叫兄弟﹐什麼叫死黨﹐就得看看關鍵時刻的種種表現。 這小高﹐今天的表現總算是及格。 肯基亞打量我片刻﹐又摸了摸鼻子﹐才又再對小高說﹕“我是司徒九老先生委托而 來的﹐聽清楚了﹐是司徒九﹐你認識這人吧﹖” 小高的臉色﹐陡地沉了下來。 司徒九是何等樣人﹐就算他有什麼事情必須委托他人代辦﹐也決不會找一個這樣猥 瑣的無賴。 “司徒先生在什麼地方﹖”小高立刻追問。 肯基亞道﹕“他在一個非常安全的地方﹐你大可以放心。” 小高和我互望一眼﹐彼此心中都是一沉。 此人的說話﹐非但不盡不實﹐更隱隱藏有恫嚇意味﹐他嘴里說司徒九在一個非常安 全的地方﹐言下之意﹐分明是他老人家的所謂“安全”﹐全然操控在肯基亞或者是其黨 羽的手上。 至於“大可以放心”﹐更是等於說“只要充份跟我們合作﹐他老人家就可保平安……” 小高臉色陡變﹐眼看立時便想發作﹐但我立刻在桌底下踢了他一腳﹐示意他暫且忍 耐。 小高深深地吸一口氣﹐總算勉強忍了下去。 只聽見肯基亞難聽的聲音又再響起“司徒九老先生正在洽購一幢價值昂貴的堡壘﹐ 價錢已談妥﹐但有些細節﹐必須與高先生商量商量。” 小高眉頭一皺。“我從不知道有這件事。” 肯基亞干笑著﹕“司徒九老先生是東方社會奇人﹐他要做什麼事﹐旁人本來就難以 臆測。” 小高冷冷一笑﹕“旁人難以猜測﹐那是旁人的事﹐你可知道我和司徒九之間的關系﹖” 肯基亞又輕笑兩聲﹐然後才說﹕“你是他的女婿﹐還有﹐尊夫人正在身懷六甲﹐我 沒有弄錯吧﹖” 小高和我不期然地又再互望一眼﹐此人非但來意不善﹐而且對司徒九父女﹐以至是 小高的來龍去脈﹐竟似是了如指掌﹐敵暗我明﹐情況頗為不妙。 但常言有道﹕“人老精﹐鬼老靈。” 小高雖然還遠遠及不上他的岳父﹐甚至連我也望塵莫及﹐但這幾年以來﹐他總算是 增加了不少江湖閱歷﹐際此非常境況﹐也不致於立時便為之方寸大亂。 他甚至好整以暇﹐叫女侍應送來一靴冰凍啤酒﹐然後才慢條斯理地對肯基亞道﹕ “我外父並不是初生之犢﹐要是他老人家有什麼要緊的事情找我商量﹐他一定有其他方 法通知﹐至於閣下﹐你我素未謀面﹐請恕在下不會單憑片面之詞﹐就給閣下牽著鼻子到 處亂跑。” 我聽的暗暗贊許﹐要是在七年前的小高﹐決計說不出這番話來。他這樣說﹐非但合 情合理﹐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可以藉著這些說話﹐進一步考驗﹐也進一步壓逼對方。 這位自稱肯基亞的不速之客﹐若要小高乖乖的言計聽從﹐恐怕非要再露點真功夫﹐ 真本錢不可。 肯基亞看來也是老狐狸﹐他也不著急﹐只是緩緩地說道“你岳父吩咐下來的事﹐我 已遵命照辦﹐但既然是高先生不肯合作﹐我這個中間人也是無可奈何的﹐總不成把你用 繩索捆綁回去。” 語畢﹐竟然裝作毫不在乎﹐欠身離座而去。 小高要考驗考驗對方﹐但對方比他更棋高一著﹐一招連消帶打﹐且看到底是誰更著 急一些。 眼看肯基亞快要在酒吧門外消失﹐我突然長身而起﹐閃電般穿過人叢﹐就在酒吧大 門附近﹐以類似摔角招數“迷魂鎖”的功夫﹐一舉將之制服。 肯基亞顯然料不到我會有此一著﹐更也許是料不到我的身手竟然如此出神入化﹐說 來便來﹐他雖精壯如牛﹐但還是在不到一個照面之間﹐已給我完全控制了局面。 摔角台上的“迷魂鎖”功夫﹐是否只是演戲﹐我不討論﹐但我這一下出手﹐卻是真 真正正的高手招數﹐別說是肯基亞﹐就算是比他更魁梧兩三倍的大漢﹐一旦如此這般落 入我的手中﹐要掙脫開去﹐實在談何容易﹖ 肯基亞只得投降。 我把他推出街外﹐在霓虹燈下﹐只見他兩眼翻白﹐怕是正在天旋地轉。 我讓他略為喘定﹐才再逼問。“司徒九在什麼地方﹖你的波士是誰﹖” 這兩個問題﹐幾乎同樣重要。 司徒九絕不是省油的燈﹐那是毋庸爭辯之事﹐但本領再神通廣大的老江湖﹐有時候 也會陷入“形勢比人強”的窘境。 我不知道他老人家遇上什麼樣的事情﹐也不知道他遇上一些怎樣的對手﹐但無論情 況怎樣﹐要解決事情﹐還是必須從最基本之處著眼。 肯基亞又喘息了片刻﹐才道﹕“司徒九老先生……他在……伊奇多。” 我陡地呆住。 伊奇多是秘魯另一個大都市﹐位於亞馬遜河流域﹐大概距離利馬一千二百公里。 我曾到過這都市﹐要前往伊奇多﹐主要交通工具不在陸路﹐而是飛機或者是輪船。 由於地域特性﹐伊奇多是秘魯最龐大的木材集散地﹐但在它附近的巨大叢林﹐卻是 好幾十個土著部落的樂園﹐其中包括以縮小人頭技術著名於世的西巴洛斯族。 司徒九約了小高在利瑪見面﹐但他卻遠在一千二百公里外的伊奇多﹐個中真相﹐著 實耐人尋味。 我冷冷一笑﹐又在肯基亞腰側以鳳眼拳拈了一下﹐雖然談不上是酷刑﹐滋味卻也絕 不好受。 “你還沒有回答﹐你的波士是何方神聖﹖” 我以百分百肯定的語氣﹐確定他上頭另有主謀﹐使他不敢砌詞抵賴。 他額上冷汗涔涔而下﹐口風再也強硬不起來。 他說﹕“我的首領……是紅鶴上校……” “紅鶴上校蘇拉﹖”我不禁失聲脫口而出。 肯基亞也驚詫地望住我。他只是說出紅鶴上校﹐但我這個來自東方的游客﹐竟能立 刻叫出蘇拉的名字﹐對他而言﹐不能不說是意外之事。 在這里﹐必須首先描述一下﹐紅鶴上校蘇拉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蘇拉在二十年前﹐的確是中美洲一個細小國家的軍人﹐雖然官階並不算高﹐但憑著 種種裙帶關系﹐他在軍隊中的影響力﹐卻遠遠超乎他職銜上的正常比例。 但自從十五年前﹐經過一場流血政變的洗禮後﹐蘇拉在國內無法立足﹐只好亡命天 涯﹐先後在巴西、阿根廷、巴拉圭以至是哥倫比亞等國家兜來轉去。 蘇拉為人﹐兇狠狡猾﹐也揮霍無度﹐往往一個晚上花費美金三幾萬元﹐而面不改容。 他並非超級豪富出身﹐能夠如此驚人地揮霍﹐除了作犴犯科之外﹐自是別無他途。 雖然﹐我從未曾與蘇拉交過手﹐但他惡跡昭彰﹐臭名遠播﹐一般東方人也許不知其 人大名﹐但對我來說﹐自當例外。 我並不是特別交游廣闊﹐但一些國際知名的刑警﹐都是我的老友。 偶然閒談中﹐已不止一次聽說過紅鶴上校蘇拉的種種罪行。 擄人勒索、千術行騙、操控淫業﹐甚至是販賣毒品﹐全都在此人業務范圍之內…… 想不到以往從沒跟此人交手﹐但九叔卻與這位國際大罪犯耗上了。 強將手下無弱兵﹐肯基亞雖然只是擔當傳遞訊息工作﹐也決不會是飯桶一名。 只是﹐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會遇上了我這麼一號難纏的人物。 我一直急於逼問肯基亞的波士是誰﹐理由也在於我總是隱隱覺得﹕司徒九若然招惹 上什麼麻煩﹐對手也絕不會是庸碌平凡之輩。 獅虎要決戰﹐對象又豈會是綿羊、白兔﹖ 但在事前﹐我也萬萬料想不到﹐竟會是紅鶴上校蘇拉殺上門來。 我迅速地﹐把日前簡略形勢向小高陳述﹐他一面聽﹐一面不住的在點頭。 九叔有事﹐按理來說﹐我是萬難袖手旁觀的﹐但問題卻在於﹕溫守邦、雅麗達正在 等待我一起出發﹐前往謁見神秘莫測的貓神﹗ 正是兩頭起火﹐如何兼顧﹖ 若以享有先後的程序來處置﹐自當以貓神事件優先。 但若論及交情﹐卻以九叔、小高這一方面遠遠優勝。 霎時之間﹐躊躇不定﹐難以決斷。 我又嘗試從另一個角度作出考慮﹐在兩件事情之間﹐孰輕孰重﹖ 貓神事件﹐雖然充滿太多未知之數﹐但羅拔﹒艾圖之死﹐已肯定了事情的嚴重性。 至於九叔﹐他目前究竟是否落人兇徒之手﹐尚未清楚﹐縱使向肯基亞逼問﹐所得出 來的答案也不一定可靠。 也許﹐九叔正在與蘇拉展開拉鋸戰﹐他老人家如今未必便己身陷險境。 一念及此﹐對事情的看法﹐比較上是樂觀的。 ------------------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若以處理危機的應變能力﹐九叔毫無疑問必然遠在溫守邦、雅麗達之上。 再者﹐九叔面對的敵人﹐就算再兇悍再毒辣﹐也不外乎是凡夫俗子﹐應付這一類窮 兇極惡之輩﹐九叔可說是經驗豐富﹐甚至可說是駕輕就熟﹐若說一定要擔心﹐倒不如擔 心紅鶴上校這個犯罪集團好了。 倒是溫守邦與雅麗達﹐這兩個人要面對的﹐不是“女巫”﹐便是什麼貓神、貓虱﹐ 而且羅拔﹒艾圖前車可鑒﹐一旦掉以輕心﹐會有什麼樣嚴重的後果﹐殊難預料。 越思越想﹐越是對九叔這一邊的形勢感到樂觀﹐反而對溫守邦、雅麗達兩人放心不 下。 何況﹐我在酒吧遇上小高﹐繼而得知九叔目前的境況﹐也全然是誤碰誤憧的巧合﹐ 要是在大半個小時之前﹐我只是在酒吧之外掠門而過﹐我和小高根本就不會相遇…… 看來﹐九叔的事﹐必須相信九叔自己可以解決﹐再不然﹐把重責放在他女婿高天豪 肩膊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在那一瞬間﹐我幾乎就此決定下來。 我問肯基亞﹕“你打算什麼時候﹐和高天豪先生啟程﹐到伊奇多去﹖” 肯基亞道﹕“明天一早﹐乘搭客機出發。” 小高盯著我﹕“你不陪我﹖” 我冷冷一笑﹕“兄台貴庚﹖要不要我喂你吃奶﹖” 我不理睬他﹐只是對肯基亞說﹕“我叫洛雲﹐是驚奇俱樂部的創辦人兼會長﹐九叔 的事﹐我現在記下了﹐高先生會跟你一起前往伊奇多﹐但你不妨轉知上校﹐要是這一老 一少﹐在秘魯……以至是南美洲境內少了一根頭發﹐我一定不會就此罷休﹗” 並非妄自菲薄﹐就只怕那位紅鶴上校孤陋寡聞﹐根本不曾聽說過驚奇俱樂部會長究 竟是怎樣的一號人物。 饒是如此﹐我可以做的工夫﹐總算是做足了。 肯基亞來的時候﹐威風凜凜﹐自以為是天將下凡﹐勢不可擋﹐但他好彩數﹐有幸遇 上本人。 結果﹐他來似一陣風﹐去如一個屁……甚至是連屁也不如﹗ 歹徒去後﹐我與小高相視大笑。 人﹐最講究緣份。 我與小高﹐相識多年﹐早已証實我和他之間是有緣的。 就連身在南美異國之都﹐竟也可以在人海相遇﹐雖有七年前的蘭因絮果作為“誘因”﹐ 但時間之巧合﹐機緣之湊巧﹐仍不能不說是異數。 利瑪雖然是一個首都﹐但若以夜生活熱鬧程度而言﹐自當不及彈丸之地的香港。 離開酒吧﹐送佛送到西﹐陪著小高到他住的酒店去。 一問之下﹐又是另一樁巧合。 他入住的酒店﹐偏偏也是我和溫守邦、雅麗達入住的酒店﹐只不過他比我們更早入 住吧了。 他住在酒店的六樓。 言談之間﹐少不免談及我來到秘魯的原囡。 事實上﹐我對貓神事件﹐所知極其有限﹐而且資料來源﹐也是東拼一塊西湊一塊﹐ 無論真實性和可靠性的程度有多少﹐就連我自己也不敢太早肯定。 對於不太確切肯定的事情﹐我從來不會將之向外界宣布﹐這是我做人處世的原則。 即使小高是我生命中極少數好友之一﹐也不能破例。 更何況涉及溫守邦與雅蓮達博士的私隱﹐在目前階段﹐實在不宜隨便置喙。 基於上述苦衷﹐我對小高的談話﹐只能敷衍了事﹐小高聽的大大不是味道﹐但卻也 無可奈何。 小高無可奈何﹐我也是有口難言﹐只好提早打其退堂鼓﹐回到八樓自己的房間去。 淋了一個冷水浴﹐再開了一瓶啤酒﹐靠在露台欄桿上﹐欣賞首都利瑪寧靜的夜景。 越看眼前的景色﹐越是思念璀燦的東方之珠。 也想到了老衛﹐我的第一流老管家。 反正獨自無聊﹐撥個長途電話聽聽他有什麼嚕蘇也是好的。 但事實上﹐老衛從不多言。 可以用一個字來表達的說話﹐他永不多用一個字﹐甚至是半個字。對於“禍從口出” 這四個字﹐他具有極強烈的警剔性﹐一旦發現他說話用詞冗贅﹐情況就必然不妙之至。 秘魯與香港的時差﹐大概是足足有半天。 老衛幾乎是在電話鈴聲一響起。就已把聽筒抓起。仿佛早已在電話旁邊長駐候教。 而且﹐更一反常態﹐我還沒有開腔﹐他己急不及待搶先說道﹕“是少爺嗎﹖” 我笑了起來﹕“一別多天﹐我老啦﹐以後改稱老爺便是。” 我是故意插科打諢﹐來調劑一下老衛緊張的情緒。 在此同時﹐我心中也覺得十分奇怪﹐老衛又不是沒見識過大風浪的黃口小兒﹐又有 什麼事情值得大驚小怪了﹖ 我的說笑﹐並不成功。 老衛非但毫不欣賞﹐反而顯得倍加激動﹕“你去如黃鶴﹐連一個電話也不打回來﹐ 可知道這幾天以來﹐咱們的大門險些給人拆掉﹖” 我“嗯”一聲﹐眉頭稍皺。 跟我有過節的江湖人物﹐以至是商界大亨﹐特工政客﹐甚至是販夫走卒﹐固然多有 的是﹐但又有誰斗膽找上門來﹐連大門也險些給拆掉﹖ “老衛﹐大門拆掉又有什麼打緊了﹐最重要的是你這一身老骨頭。” 這一次﹐我倒是態度認真的﹐並非賣弄幽默感。 老衛“哼”的一聲﹕“你可知道來的是什麼人﹖” 我笑笑﹕“我在千千萬萬里之外﹐但卻沒有千里眼﹐你不說﹐我怎曉得﹖” 老衛叫嚷起來。“你聽清楚了﹐拜門造前者﹐先有雷鄂山﹐繼而便是譚金榮﹐到了 這兩日﹐更是熱鬧非凡﹐霍開、崔六少、還有嚴鐵天也來了……” 聽到這里﹐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幾個人﹐無一不是江湖上顯赫的老叔父輩﹐隨隨便便站出其中一個﹐也足以一跺 腳震翻幾十條大街小巷﹗ 尤其是嚴鐵天﹐江湖上人稱“霹靂獅王”﹐早在半個世紀以前﹐已橫掃港島西區一 帶﹐在其全盛時代﹐手下人數最少逾萬。 單以此人的份量而言﹐已絕對不在“青竹老人”司徒九之下。 這十余年來﹐司徒九尚且深居簡出﹐等閒不易露面。至於嚴鐵天﹐有人說他鑽研神 功﹐閉關苦練﹐雖則可信程度幾乎接近於零﹐但也可見這位江湖老叔父﹐已達到了不問 世事的地步。 縱然如此﹐嚴氏一門三傑﹐他的三位兒子﹐仍然帶領著嚴氏集團﹐在工商界、融界 穩步扶搖直上﹐其業績之輝煌﹐人人側目。 俗諺有雲﹕“發財立品。”嚴氏一族﹐由半個世紀前打打殺殺拼出來的天下﹐已逐 漸隨著勢力的穩固﹐一步一步轉移到各種各樣正行正當的生意去。 但嚴老先生是何等樣人﹐除了初生之犢懵然不知之外﹐稍為有點江湖見識之輩﹐也 不會把他當作是軟手軟腳的文弱秀才郎。 時至今日﹐只要他老人家輕輕說一句話﹐又有什麼事情不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警奇俱樂部會長若與他老人家相比﹐就算用“螢光比皓月”這五個字來形容﹐也未 免是過份抬高了自己。 想不到像嚴獅王那樣的人物﹐竟會跑到蝸居門前﹐大興問罪之師﹐雖則不明白己罪 犯何條﹐卻也深感與有榮焉。 假設日後有人記錄“江湖歲月見証”之類的“文獻”﹐嚴鐵天怒闖洛宅之事﹐必可 在其筆下一記。 在這等情況下﹐我居然有此飄飄然之想﹐也可算是荒誕絕倫。 我飄飄然﹐老衛那邊卻是七竅生煙。 “小高呢﹖”他忽然又問起了高天豪。 我道﹕“在半個小時前﹐他還在跟我一起談天說地。” 老衛怒道﹕“快告訴這混蛋﹐他老婆不見了。” “什麼﹖”我吃一驚﹐“婉婉有了身孕﹐小高雖然身在異國﹐也必然無時無刻不掛 念著她﹐一天之內七八個長途電話是免不了的﹐怎麼他剛才還沒向我提起過﹖” 老衛道﹕“在兩個小時之前﹐婉婉還在一間餐廳里跟她的遠房親戚喝咖啡﹐但她說 要上洗手間﹐結果到現在還沒有人找到她的蹤影﹗” 我心中疑惑重重﹐嘴里卻淡淡地說道﹕“只不過一兩個小時﹐談不上是失蹤﹐也許 一一” “也許個屁﹗”老衛一急﹐就口不擇言﹐“嚴鐵天等人﹐他們找上門來﹐其實並不 是找你﹐而是想知道司徒九的下落﹗” 我“喔”的一聲叫了起來﹐心中同時恍然。 最少﹐最大的疑團已解開。 洛某是何許人也﹐又有何德何能﹐一下子忽然招惹出幾位江湖大亨“登門造訪”了﹖ 原來他們沖著而來的﹐是為了九叔。 我苦笑一下﹐對老衛說﹕“這幾位老前輩﹐憑什麼認為我一定知道九叔身在何處﹖” 老衛道﹕“婉婉是小高的妻子﹐小高是九叔的東床快婿﹐至於少爺﹐又是小高的生 死之交﹗” 我更是莫名其妙。“這些老前輩若真的要找九叔﹐最直接的法子﹐莫如找婉婉問個 明白﹐幾時輪到我這個外人﹖” 老衛道﹕“要是他們可以在幾天前找到婉婉﹐少爺的論據當然可以成立﹐但這幾天﹐ 司徒婉婉竟似在人間蒸發﹐她根本不在畢架山的寓所中﹗” 我不禁怔呆住﹐良久說不出話來。 雖然﹐我敢斷言﹐小高必然不斷跟太太有聯絡﹐但司徒婉婉是否一定會在家中接聽 丈夫的電話﹐卻是難說的很。 而事實上﹐司徒婉婉這幾天以來﹐的確不在家中。 所以﹐小高並不是用家里的電話﹐跟太太通訊。 至於婉婉在什麼地方﹐小高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但無論他知道不知道﹐那只是 他倆夫婦間的事﹐我既然從沒有問起﹐他也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向我提及。 這一切﹐本來都很正常。 但在這正常的背後﹐卻又牽涉及另一樁驚天動地的重大事故﹗ ──嚴獅王等江湖巨孽﹐就是因為既找不到司徒婉婉﹐也找不到小高﹐因此矛頭紛 紛轉向我這一邊﹗ 這也難怪﹐普天之下﹐除了司徒婉婉和小高之外﹐最有機會可以找到九叔的人﹐當 非洛會長莫屬。 但一下子勞動上雷鄂山、譚金榮、霍開、崔六少﹐甚至是嚴鐵天五位大人物“登門 造訪”﹐如此大仗大陣﹐恐怕縱非絕後﹐也屬空前。 我越來越是感到﹕司徒九的事件﹐其嚴重性遠遠在我起初估計之上。 雖然目前還弄不清楚﹐在香港發生的一切﹐是否與他在秘魯的遭遇有所關連﹐但由 於時間上的吻合﹐使我不能排除兩者之間有著密切關系的可能性。 假如兩件事情真的大有關連﹐那麼﹐日前身在伊奇多的司徒九﹐他所面對的問題﹐ 決非想像中那未簡單。 我抓住電話聽筒﹐已整整二分鐘一言不發﹐但老衛沒有催促﹐他知道﹐我正在作出 縝密的思考。 茲事體大﹐只要走錯一著棋子﹐後果有多嚴重﹐著實難以想像。 又過了兩分鐘﹐我才說﹕“婉婉已落入有關方面人士手里﹐最值得懷疑的﹐並不是 嚴獅王﹐而是曾經與九叔大有淵源的崔六少。” 老衛呻吟起來﹕“一言驚醒夢中人﹐數年前﹐崔六少曾向婉婉大力追求﹐要不是小 高的出現﹐他說不定──” “少嚕蘇﹗”我罕有機會可以用這三個字來對付老衛﹐“現在﹐你必須立刻聯絡崔 棠武﹐他是崔六少的三叔﹐目前﹐在整個東南亞﹐也就只有崔三爺才能壓制得住六少……” “你認為崔六少會對婉婉……” “不﹗崔六少並不是品格鄙下的小人﹐他這一次擄走婉婉﹐必然是為了要找司徒九﹐ 也只有崔六少﹐才最有可能首先把婉婉搶到手中……” “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了﹐快找崔棠武﹐其余的事﹐以後再談。” “好的﹐我會把手提電話帶在身邊﹐方便少爺隨時聯絡。” 老衛和我一樣﹐對手提電話這種越來越普遍的隨身通訊工具﹐十分反感。 但在必要時﹐他會排斥這種跡近乎頑固式的反感﹐把手提電話當作寶貝般形影不離。 這是他比我更勝一籌的地方。 掛斷長途電話後﹐我跑往六樓找小高。 小高還沒有睡覺﹐對於我去而復返﹐有點奇怪。 但也見怪不怪。 我是驚奇俱樂部的會長﹐遇上了洛某﹐既驚且奇﹐那是有如家常便飯的事。 他還沒開口﹐我已搶先問﹕“有沒有聯絡婉婉﹖” 他微微一笑﹕“每天都有。” 我沉聲再問﹕“最近一次呢﹖相隔至今有多久了﹖” 他見我面色沉重﹐也不禁為之駭然﹕“大概七八個小時之前吧﹗” 我“哼”一聲﹕“那時候﹐她在什麼地方﹖” 要是他的回答﹐是“在我家中”﹐我立刻就會向以老拳﹐絕不客氣。 總算他老實﹐道﹕“她在珠海﹐陪一個從大陸而來的老同學敘舊……究竟出了什麼 事﹖” 我冷冷一笑﹕“我也不太清楚﹐但老衛說﹐她在兩小時之前失蹤了﹗” 小高這一驚﹐著實非同小可。 我不等他胡來亂舞﹐已首先把他按住﹕“相信我﹐婉婉那邊﹐一定不會有重大的問 題﹐有問題的是你的岳丈大人司徒九﹗” 小高莫名其妙﹐我吸一口氣﹐道﹕“可以斟兩杯冰水嗎﹖” 小高跳將起來﹐甚至掄起了拳頭。 他是西洋拳的專家﹐其右鉤拳的力量﹐最少有泰臣的十分之一。 他要揍我。 我動也不動﹐只等他出手。 但最後﹐他唯一還可以在我面前做的事﹐就是把兩杯冰水捧了過來﹐我一杯他自己 一杯。 喝一杯冰水﹐永遠是令頭腦清醒冷靜的好方法。 由於在香港那邊﹐發生了事前無法預料的巨大變化﹐我決定更改明天的行程。 溫守邦那邊﹐早已聯絡了吉蒂﹐將會在明天一早出發﹐謁見神秘莫測的貓神。 我很想親自向他和雅蓮達闡釋自己改變初衷的理由﹐但結果放棄這種做法。 因為我深信﹐無論我的理由如何充分﹐溫守邦和雅麗達都不會諒解。 更何況在目前階段﹐我對司徒九事件的來龍去脈﹐還是一知半解﹐又怎能提供合理 的解釋﹖ 這本來就是“左右兩難”之局。 並非“順得哥情失嫂意”﹐而是必須在兩件嚴峻的事情上﹐選擇性地接受挑戰。 在出發前的最後時刻﹐我改變了原來的決定。 這決定﹐在我而言﹐甚至不存在對或錯的意義。 只能說﹐在基於分身乏木的現實境況下﹐我選擇了前往伊奇多。 唯有對不起溫守邦﹐更對不起雅蓮達。 我並不要求他們的恕有。 人生在世﹐又有誰能一輩子永不負人﹖ 我寫了一封簡短的信﹐擺放在酒店大堂接待處﹐內容如下“對不起﹐我有要事﹐必 須前往伊奇多走一趟﹐祝兩位好運。” 別說溫守邦、雅蓮達看了這封信會有什麼反應﹐就連自己想想看﹐也暗罵了一聲﹕ “混帳﹗” 然而﹐混帳歸混帳﹐決定歸決定。 既已作出最後的決定﹐只好義允反顧地一意孤行﹐無論將來的變化怎樣﹐都只是將 來的事。 天亮了﹐我又撥了一個電話找老衛。 老衛一聽見我的聲音﹐立刻便叫道﹕“方小姐在半小時之前昏迷﹐被送入了醫院。” 我陡地一呆﹐半晌才道﹕“方小姐﹖是哪一位方小姐﹖” 老衛怒道﹕“除了你的心上人方維夢﹐又還會是哪一位方小姐了﹖” 我吸一口冷氣﹕“她不是到馬爾岱夫拍外景嗎﹖” 老衛更是惱怒﹕“就算她去了月亮拍戲﹐也可以隨時乘搭穿梭機回來﹗” “她出了什麼事﹖” “沒有人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她出事後十分鐘﹐嚴鐵天就有電話打了過來。” “他有什麼話說﹖” “嚴獅王說﹐要救方小姐﹐只有一個人能辦得到﹗” “那人是誰﹖” “司徒九﹗” “司徒九﹖九叔﹖”我幾乎是在呻吟。 老衛道﹕“不錯﹐除了九叔﹐天下間再也沒有人能把方小姐救出生天。” 我咬了咬牙﹕“這是什麼道理﹖” 老衛道﹕“我不知道﹐只知道你最好盡快去找九叔﹐越快越好。” 我十分惱怒﹕“人人都要找九叔﹐他又不是大羅金仙﹐就算找到他又有什麼用﹖” 老衛道﹕“少爺若認為嚴獅王的說話﹐根本就是在放屁﹐你大可以充耳不聞﹗” 我吸一口氣﹐半晌才道﹕“那幾個老叔父拼命找尋九叔﹐真正的原因可已查出來﹖” 老衛道﹕“至今為止﹐仍然諱莫如深。” 我嘆了口氣﹐只得說了一句﹕“再探。” ※ ※ ※ 人在秘魯﹐心在香港。 恨不得“萬能傳真機”仍然未曾被毀滅﹐可以在眨眼間把我傳送到維夢的身邊。 維夢﹐我的維夢。 方維夢。 她是擁有千千萬萬影迷的超級影後﹐在我的生命中﹐她更是唯一的女主角。 她嬌媚、神氣、冷傲、儀態萬千…… 我們有太多快樂的日子﹐也有太多的沖突。 我們曾經彼此相愛﹐然後分手﹐但再然後﹐又在不知不覺間走在一起。 我和她之間的愛情﹐有誕生﹐也有崩潰﹐而且周而復轉﹐意似是生生不息。 維夢﹐她是我夢中的夢﹐我忘不了她那線條俏麗的黛眉﹐更忘不了她在風風雨雨中﹐ 以至是片片雪花中的每一顰、每一笑。 她是一代天驕﹐人中龍鳳。 但老衛卻告訴我﹕“她昏迷了。” 要救她﹐上天下地只有司徒九才能起死回生。 這是荒謬﹐全然不合情理的。司徒九雖然神通廣大﹐而且對醫學上也有一定程度的 研究和成就﹐但他決不是一個神醫﹐甚至在法例管轄之下﹐他並不是一個合法的執業醫 生。 可是﹐嚴鐵天若沒有一定的事實根據﹐又怎會把維夢昏迷的事﹐牽扯到九叔的頭上 來﹖ 我努力使自己冷靜﹐冷靜再冷靜。 我驀然發覺﹐一切事情的發生﹐並不偶然。 要解開疑團﹐光是在這酒店跳腳發脾氣﹐是毫無作用的﹐既然眾矢之的﹐都一致指 向司徒九﹐那麼﹐要得到進一步的線索﹐就非要找到他老人家不可。 要是九叔會在利瑪出現和小高會面﹐情形自然比現在好得多﹐但既然他正在伊奇多﹐ 在別無選擇余地的情況下﹐也就只好暫且給肯基亞牽著鼻子﹐乘搭飛機前往伊奇多去。 在飛機上﹐我努力作出種種假設﹐希望可以對整件事情有著更清晰的理解。 但假設畢竟只是假設﹐在沒有實質上的証據支持下﹐這些假設都等如空中樓閣﹐完 全起不了真實的作用。 小高看見我心煩意亂的樣子﹐不禁嘆一口氣﹕“連洛會長的身體也像是肚皮舞娘般 在座椅上扭來扭去﹐可算是一大奇景。” 我盯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又怎樣了﹖三十分鐘內去了五次洗手間﹐算不算是坐 立不安﹖” 小高道﹕“我每一次到洗手間﹐要干的事都不相同﹐分別是小解、洗臉、刷牙、修 剪指甲﹐還有最近的一次﹐是在洗手間內冥想了三十秒。” 我啼笑皆非﹕“三十秒的冥想﹐可以冥想到什麼樣的境界去﹖” 小高道﹕“忘我境界。” 我不禁對此人側目﹕“厲害﹗厲害﹗只是短短半分鐘﹐就可以在一架飛機的洗手間 內﹐進入高僧苦修一甲子才能達到的忘我境界﹐當真是你不做活佛﹐誰做活佛﹖” 小高不禁為之失笑。 他又嘆息一聲﹕“我沒資格當活佛﹐只想有資格做一個父親。” 他在擔心婉婉。 在這方面﹐我倆同病相憐﹐但真實的情形﹐卻是婉婉的問題不大﹐我有信心崔六少 很快就把她釋放出來。 但維夢呢﹖ 她神秘昏迷﹐也許醫院里的大醫生﹐已把她救醒…… 但也許嚴鐵天的說話更正確──要救方小姐﹐只有司徒九才能辦得到﹗ 嚴鐵天並非信口雌黃之徒﹐江湖上﹐誰不知道他的說話﹐就像是一座山般實在、沉 重﹗ 豈可當作是放屁﹗ 也正唯如此﹐更使我心神不定。 再看看肯基亞﹐他一上飛機就呼呼大睡﹐看樣子﹐他比起任何人都更像個到處散心﹐ 到處游玩的游客。 ※ ※ ※ 離開伊奇多的機場﹐我們唯一可以依賴的向導﹐便是橫看豎看都只像個混蛋的肯基 亞。 小高步步為營﹐但我認為簡直多余。 在紅鶴上校蘇拉麾下﹐這肯基亞只是一條微不足道的小毛蟲﹐要是連小毛蟲也害怕 給它咬上一口﹐倒不如早早飛回香港鑽入狗窩里蒙頭大睡。 伊奇多位於亞瑪遜熱帶叢林區﹐但它本身卻是現代化的都市。 在肯基亞帶領下﹐我們在市內跑馬看花﹐到後來﹐我們坐在一艘汽艇上﹐游覽亞瑪 遜河。 汽艇途經貝連地區的水上人家﹐無數以竹筏、木樁組成的水上住宅﹐飄浮河上﹐蔚 為奇觀。 肯基亞笑笑說﹕“這里有‘貧窮威尼斯’之稱﹐叢林內來自四方八面的樵夫、農夫、 漁夫﹐都把他們的獵物、產品﹐制成品集中於此進行買賣活動。” 我淡淡道﹕“我現在最關心的﹐是蘇拉要進行的買賣活動﹐要是你帶著我和高先生 走冤枉路﹐恐怕你將會沒有好日子過。” 肯基亞嘿嘿一笑﹕“到了這個地方﹐我根本毋須要任何花樣。” 竟是一派有恃無恐的嘴臉。 什麼叫狗仗主人勢﹐眼前就是最明顯的寫照。 汽艇終於在亞瑪遜河某處停了下來。 登上岸﹐才看見在茂密叢林中﹐有一條幾乎看不見的小路。 我冷冷一笑﹕“要是在這里也有一座價值昂貴的古堡﹐可算是本世紀十大奇跡之一。” 小高望了我一眼﹐顯然認為我這樣說﹐未免量過於武斷﹐但我自有我的一套道理﹐ 毋須立刻便向小高解釋。 果然﹐肯基亞很快就作出了反應。他干笑著說道﹕“地球上價值昂貴的堡壘﹐十之 八九都在歐洲﹐在這里﹐能夠找到一間比較像樣的石屋﹐已算不錯。” 小高“哼”的一聲﹐又咕噥著道﹕“早就知道你這個人不可靠。” 肯基亞倏地回過頭來﹐笑道“我只是奉命行事﹐上校怎麼囑咐﹐我便怎麼做﹐兩位 不必生氣。” 我們步行了十幾分鐘﹐原本若隱若現的小路﹐漸漸擴闊﹐再走上七八分鐘﹐道路越 來越是闊大﹐甚至可以看見一輛軍用的大卡車﹐停放在道路之上。 卡車上有幾條大漢﹐其中兩人﹐更手持殺傷力強大的機槍﹐神情兇悍目光森然。 到了這里﹐肯基亞更是趾高氣揚﹕“兩位既然成為上校的貴賓﹐心里有什麼話不妨 直說。” 他只是個芝麻綠豆般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我根本懶得理睬。 卡車內﹐忽然走出了一個身穿迷彩軍服的女郎。 她看來只是二十出頭﹐棕發碧目﹐鼻梁挺直﹐神態嬌俏﹐是個身材令人眼前一亮的 美人兒。 想不到在紅鶴上校麾下﹐居然有這麼一號人物。 她嬌笑著迎了過來﹐伸出雪白有致的手﹕“我是蘇拉的私人秘書米雪兒。” 小高也伸出了手﹐自我介紹﹕“高天豪﹐香港人。” 兩手互握﹐我心中同時暗叫不妙。 觀微知著﹐米雪兒雖然笑臉迎人﹐但她擺出來的姿勢﹐卻是一副武士般的“戰斗格”﹐ 只是小高沒察覺出來而已。 當小高也伸手出去的一霎眼間﹐我更敏銳地感到一股殺氣﹐自米雪兒眉梢間暴現出 來。 這也是她笑得最燦爛最迷人的時候。 美麗的笑容﹐固然是厲害的武器﹐在美麗笑臉掩藏下的功夫﹐更令人防不勝防。 只見米雪兒只是輕輕握手一抄﹐已借勢向後一拖﹐小高猝然不防﹐重心向上略為僕 前。 也就在這十分一秒不到的時間內﹐米雪兒的左掌﹐已閃電般劈向小高的頸側大動脈。 她出手極快﹐而且對小高來說﹐更是事前毫無先兆﹐又如何能避得開這一擊﹖ 別看米雪兒是個嬌滴滴的女郎﹐她這一掌竟是虎虎有威﹐只要給她狠狠劈中。再精 壯的大漢也未必禁受得起。 但小高畢竟是司徒九的東床快婿﹐這三幾年以來手底下的功夫更是大有進步﹐雖然 變生肘腋﹐還不到一個照面間已落在下風﹐仍能臨危不亂﹐腳底下急踩倒步﹐身形向後 一彎﹐堪堪閃避開米雪兒這一掌。 我心中暗暗喝采﹐但也僅只是為他這一下閃避功夫喝采而已。 這米雪兒既已搶占先機﹐雖則一擊不中﹐又豈會就此罷休﹖ 小高腳踩倒步﹐固然堪可閃避開米雪兒那一掌﹐但下盤方位已亂﹐大量破綻暴露出 來。 要是米雪兒功夫有限瞧不出來﹐那是小高的運氣。 但米雪兒在搏擊上的造詣﹐遠遠超乎小高想像之外。 她觀得極准﹐右腳腳尖立時踢向小高左腳的環跳穴上。 這一踢﹐力道之大小﹐方位的准確﹐竟是恰到好處﹐既非蠻力打撞﹐更不是亂踢亂 碰﹐就算由我來出招﹐也未必便能比她更勝一籌。 論小巧功夫﹐男性在這方面的天份﹐十之八九不如女性﹐那是無可奈何的。 小高陣腳未穩﹐閃得第一掌避不開第二腳﹐登時重心大失﹐有如元寶般僕跌在泥地 之上。 肯基亞第一個狂笑起來﹐一臉都是幸災樂禍之色。要是給打倒的不是小高而是洛會 長﹐恐怕他會連牙齒都笑得掉了下來。 平情而論﹐小高雖然有時候“恃才傲物”﹐但也不算是自大狂之流﹐但在眾目睽睽 之下﹐不到三招兩式便給一個年輕女郎打得滿地亂爬﹐這口氣又怎嚥得下去﹖ 他腰力上佳﹐一招“拱橋平地起”﹐迅速翻身﹐一聲暴喝﹐虎爪功有如連珠炮發﹐ 招招直取米雪兒上中下三路要害。 我眉頭大皺﹐心想﹕“對方是個女子﹐如此這般抓來抓去﹐抓不著白費功夫﹐一旦 抓中了﹐虎爪功隨時變成咸豬手﹐贏了也不算是君子。” 但再看下去﹐不禁莞爾失笑。 小高就算不是百分百堂堂正人君子﹐也決不會是個品格鄙下的輕薄之徒﹐尤其是娶 了司徒婉婉成家立室後﹐更是一本正經。不敢冶游。 小高這一路虎爪功﹐初時看來﹐似乎是豁了出去﹐不顧一切但求取勝﹐但此子門路 脾性﹐洛雲熟知久矣﹐又豈能瞄得過法眼哉﹖ 三招五式間﹐也許給他騙得眼花瞳亂﹐再來十招八式﹐拆穿了﹐都是虛招。 武功之道﹐本來就是虛虛實實﹐既可相輔攻守之勢﹐又能誘敵﹐更可怯敵之心。 小高這一著﹐正是最後一度板斧。 他看來有如猛虎出柙﹐但卻招數嚴謹有度﹐打的不是蠻力功夫﹐而是連心理戰也使 了出來。 常言有﹕“拳怕少壯﹐槍怕老郎。” 小高年青力猛﹐虎爪功也好比拳功﹐雖然沒有任何一爪命中目標﹐但氣勢驚人﹐有 如排山倒海﹐可觀之至。 米雪兒不比我旁觀者清﹐果然給小高逼得有點心怯。 高手過招﹐膽怯則力弱。 小高狡計得逞﹐招數忽變﹐竟是由中變西﹐打出一套嫻熟的西洋拳來。 不少武術家﹐都具有排斥其他門派武術的傾向﹐例如練空手道的﹐會認為天下間再 也沒有任何派別的武功﹐足以和剛勁威猛的空手道媲美。 對於西洋拳﹐不少武學門派的宗師﹐以至是徒子徒孫﹐都對它存有一定程度的偏見。 但武學之道﹐在宏觀角度看來﹐基本上並無高低之分。 武學是死的﹐人是活的。須知所有門派的武學﹐都是由活人使出﹐能否靈活變化﹐ 能否發揮強大的威力﹐並不在於武學的本身﹐全在於武者的修為、潛質﹐以至是臨場的 發揮。 西洋拳雖然遠不及中國武術源遠流長﹐但卻也有一定程度的巧妙和威力﹐問題全在 於使用者有多少功夫﹐幾大的力量。 小高畢竟還是聰明的﹐他在一輪虎爪虛招佯攻之後﹐倏地改以西洋拳突襲米雪兒﹐ 其配合之神妙﹐可謂“神來之拳”。 米雪兒顯然料不到對方的招數﹐竟有如此怪異的變化﹐一個失神﹐下顎已中了一拳。 這一拳說重不太重﹐說輕也不算輕﹐但由於這並非擂台比賽﹐小高沒有戴上拳套﹐ 這一拳擊了個實﹐也絕不是開玩笑的。 要是尋常女子中這一拳﹐恐怕就算沒昏倒過去﹐也得方寸大亂﹐潰不成軍。 但米雪兒顯然久經嚴格訓練﹐雖給打得嘴唇暴裂鮮血迸流﹐但手底下招數毫不含糊﹐ 竟是不退反進﹐從小高左方欺身直上﹐一記回身時拳﹐清脆玲瓏地撞向小高的背心。 這一招後發先至﹐而且姿勢怪異莫名﹐小高竟然無法閃躲。 於是乎﹐她吃一拳﹐你中一招﹐激戰下來竟是平分秋色之局。 當然﹐再苦戰下去﹐總得分勝負﹐甚至是判生死。 但也就在此際﹐紅鶴上校蘇拉終於現身了。 蘇拉﹐一頭紅發﹐膚色深棕﹐身形不算高大﹐但卻威嚴剽悍﹐一望而知是天生的領 袖將才。 早在五六年前﹐我已在國際刑警一份檔案中﹐見過這位紅鶴上校的照片。 五六年後的他﹐臉上的皺紋明顯多了一些﹐也更深刻了一些﹐但一臉精悍之氣﹐依 舊絲毫不減。 他甫現身﹐也同時向天放了一槍。 ------------------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槍聲具有阻嚇作用﹐對蘇拉而言﹐如何運用一柄裝滿子彈的軍用手槍﹐就像是詩人 墨客手里的筆﹐完全可以隨心所欲﹐揮洒自如。 小高的西洋拳再厲害﹐也萬萬比不上一顆子彈。 但當他已完全收回所有招數之際﹐米雪兒還是意猶未盡地﹐在他胸腹間踢了一腳。 小高怒瞪了她一眼﹕“不君子行為﹗” 她居然嬌笑著﹐半點也不像是剛剛打了一場架﹕“我本來就是個女子﹐而不是什麼 正人君子。” 蘇拉也和米雪兒一樣﹐身穿迷彩軍服﹐但若論軍人形態之威猛﹐米雪兒自是無法跟 紅鶴上校相比。 蘇拉緩緩地走了過來﹐目注著小高﹕“閣下就是司徒九先生的女婿﹖” 小高冷冷道﹕“總不會像是他的女兒吧﹖” 蘇拉干笑著﹐視線倏然地落在我的臉上﹕“想不到肯基亞連洛會長也一並邀請過來﹐ 本人深感榮幸。” 我心中一凜。 雖然在這一刻之前﹐我和蘇拉從沒見過面﹐但才第一次四目相投﹐卻已有著似曾相 識的感受。 蘇拉並不鬼鬼祟祟﹐我也落得大方一點﹐趨步上前﹕“蘇拉上校﹐幸會了。” 蘇拉呵呵一笑﹐和我握了握了。 握手既是社交禮儀﹐也可以是先禮後兵的一種姿態。 我開門見山﹐道﹕“我是來找司徒九先生的。” 蘇拉目注著我﹕“老司徒曾經向我提及閣下﹐他說你做事﹐總有點與眾不同的辦法。” 我聳肩一笑﹕“與眾不同的辦法﹐不一定就是好辦法﹐世上有數之不盡的餿主意﹐ 都很特別﹐新鮮、看來不落俗套。” 蘇拉“唔”的一聲﹕“兩位長途跋涉到此﹐也許早已饑腸轆轆﹐我已為大家准備了 豐富的食物﹐就請移步到大本營嘗嘗吧。” 我心中冷冷一笑。 這里沒有價值昂貴的堡壘﹐卻有豐富食物的大本營﹐到底悶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尚侍仔細觀察。 既來之則安之﹐別說前面等待著我和小高的是豐富食物﹐就算是一大群兇猛野獸﹐ 甚至是吸血僵屍﹐也已再無退避的余地。 只好跟著敵方大隊﹐向前邁進。 不到幾分鐘﹐來到了一幢西班牙式的建築物﹐它樓高三層﹐占地居然相當廣闊。 蘇拉是一個龐大犯罪集團的首腦﹐像這種大本營﹐他在南美洲眾多國家中究竟有多 少個﹐恐怕只有他自己才心中有數。 這幢建築物的地下﹐是一個寬闊的客廳﹐我和小高甫踏入廳中。已看見在一張長長 的餐桌上﹐果然擺滿了各種各樣精美的食物。 蘇拉指著其中一盆煮得香噴噴的魚肉﹐說道﹕“這是亞瑪遜河最大型的一種魚﹐名 為拜捷﹐它有三公尺長﹐肉厚而肥美﹐兩位不必客氣。” 在敵人的大本營內進餐﹐就算食物再精致美味﹐胃口也不會太好。 但所有人都吃得津津有味﹐我和小高總不成站在一旁﹐連半點食物也不敢放入嘴里。 那種叫拜捷的淡水魚﹐果然很有點特色﹐而且烹調手法不俗﹐小高居然越吃越是胃 口大開﹐仿佛像個專程到此玩樂的游客。 驀地﹐一個人豪邁的笑聲﹐自建築物的二樓傳了下來。 小高一聽之下﹐便已精神大振﹐叫道﹕“岳丈大人﹗” 是司徒九。 司徒九就在這建築物之內。 他來了。 他自梯間逐步抬級而下﹐非但步履穩健﹐更一如往昔般氣度不凡﹐顯見無論精神、 狀態都是上佳。 我略為松一口氣。 最少﹐他老人家並未淪為階下之囚。(這是我心底下的最壞打算。) 但整件事情到底怎樣﹐我和小高仍然有如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司徒九精神飽滿﹐一只眼珠黑白分明﹐幾乎看不見什麼血絲紅筋﹐可見他睡眠充足﹐ 比起我和小高猶勝多矣。 他一身月白長杉﹐銀髯飄揚﹐望之有如仙界下凡而來。 蘇拉固然是不世梟雄﹐但面對九叔那樣的人物﹐卻也不曾氣焰囂張﹐反而顯得恭謹 有禮。 九叔有什麼本錢在手﹖ 我不知道。 但他老人家能在紅鶴上校大本營中來去自如﹐神態自若﹐可見他確是從不打沒把握 的仗。 九叔看見了我﹐似乎遠比看見自己的女婿還更愉快﹐也許﹐我的出現﹐本來就連他 也大感意料之外。 事實上﹐這是巧合。 要是我根本沒走進七年前鬧得天翻地覆的酒吧﹐又怎遇得見小高﹖ 九叔向我走了過來﹐忽然用中國雲南境內一種苗族言語﹐再夾雜一點點廣東話問道 “香港那邊﹐是否出現了不尋常的事故﹖” 他是語言學的權威﹐也是語言學的天才﹐但他曾經對我有以下的評價﹕“洛雲年紀 只及我三分之一﹐但單以目前階段﹐他在語言學問之上﹐已勝我在五十歲那年的成就。” 那種苗語﹐相當僻冷﹐詞匯也極其有限﹐真的要學﹐不算困難﹐但在詞匯缺乏之下﹐ 往往必須借助外來語言﹐才能組成完美的句子。 九叔用這種語言和我溝通﹐別說是蘇拉一系人馬﹐便是他自己的女婿小高﹐也只能 有聽的份兒﹐至於我們在說些什麼﹐他最多只能明白要借用廣東話的極少部份。 在社交場合中﹐公然用另一種其他人完全不懂的語言交談﹐可說是不禮貌之舉﹐但 這是什麼時勢﹐什麼局面﹐大家都應該心中有數。 我立時回答﹐道﹕“嚴鐵天、雷鄂山、崔六少、霍開﹐還有譚金榮這些江湖老大﹐ 不約而同都要找尋九叔﹐甚至不惜把令媛帶走﹐務求一定要知道你老人家的下落。” 九叔聽了﹐完全沒有感到意外﹐他反而點了點頭﹐嘆道﹕“這原本都在想像之中…… 還有﹐你的紅顏知己方小姐﹐她怎樣了﹖” 我心中一凜﹐九叔居然提起了方維夢﹐可見維夢的事﹐他也同樣心中有數。 我據實相告﹐說道﹕“她突然昏迷﹐被送進了醫院﹐目前是否已渡過危險時期﹐我 不曉得﹐但嚴獅王卻有電話告知老衛﹐說天下間只有九叔一人﹐才可把她救出生天﹗” 九叔聽了﹐依舊神色不變﹐既不震驚﹐更不否認。 看來﹐嚴鐵天的說話﹐的確有相當的根據﹐只是我猜不透個中真相而已。 九叔拍拍我的手臂﹐緩緩道﹕“事情並不如想像中那麼惡劣﹐但難度總是有的﹐既 然你我有緣相會﹐就且看我們怎樣戰勝邪魔一族吧﹗” 他說了大半天﹐還沒有把事情的真相透露﹐我心里不是不焦慮的。 但常言道﹕“熱飯不能熱吃。”反正我和小高已和他老人家會合﹐距離水落石出的 時刻又還能有幾遠﹖ 而九叔和我之間的苗族語言對話﹐至此也暫告一個段落。 他走到蘇拉面前﹐緩緩地道﹕“上校要求的數目﹐我是籌措不來的﹐至於高天豪﹐ 他是我的女婿﹐但他的身家﹐恐怕比我還略有不如﹐我要他到來﹐其實主要目的﹐還是 在於洛會長。” 我和小高不期然地互望一眼﹐心中都在這樣想﹕“這是買賣﹖還是勒索﹖” 假設這是一樁勒索﹐蘇拉所恃的又是什麼﹖難道司徒九本身﹐便是這椿勒索案的肉 參﹖ 表面看來﹐似乎真的如此﹐但只要再仔細思考﹐又會發覺事情並不是這樣。 我總是覺得﹐在香港所發生的變故﹐才是問題症結所在﹐否則﹐九叔也不會一開始 便關注香港那邊的情況。 更令我惴惴不安的﹐是九叔連方維夢昏迷的事﹐也了如指掌。 究竟在南美洲和香港兩地之間所發生的事故﹐彼此間有什麼關連﹐我是必須搞清楚 的。 只聽見蘇拉干笑一聲﹐然後說道﹕“那五位老江湖﹐全都財雄勢大﹐我實在不明白﹐ 司徒先生何以不向他們伸手要錢﹖” 司徒九搖搖頭﹐沉聲道﹕“伸手要錢的﹐是上校不是我。再說﹐這五位老江湖﹐雖 然大有來頭﹐但東方江湖人的江湖事﹐尊駕恐怕不會太了解﹐他們雖然在畢生之中﹐斂 財無數﹐但也是花費龐大﹐表面風光﹐並不等於在銀行里的存款數目﹐同樣正成比例地 驕人。” 蘇拉冷冷一笑﹕“其余四人﹐也還罷了﹐那個姓嚴的老家伙﹐業務范圍遍及東南亞﹐ 三幾億美金﹐又算得上什麼一回事﹖” 司徒九“哼”一聲﹕“嚴鐵天不錯實力雄厚﹐三個寶貝兒子也可算是商界奇才﹐但 亞洲金融風暴一役﹐嚴氏集團單是在印尼投資的損失﹐就足以令整個集團陷於瀕臨崩潰 邊緣﹐別說是三幾億美金﹐便是三幾百萬日元﹐也不一定可以立刻措籌出來﹗” 商場殺戮現實而殘酷﹐單看表面風光﹐又怎體會到內里的沉重與傷痛﹖ 蘇拉倏地盯了我一眼﹕“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邀請洛會長一起參與這個計划﹖” 此言一出﹐我說不出的愕然。 只等九叔說一句話。 我希望九叔的回答是否定的﹐他並不是存心把我也一並拖下水。 豈料九叔居然說道﹕“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這兩句話﹐使我和小高的臉都同時變了顏色。 我自己的臉色變成怎樣﹐這里沒有鏡子﹐我瞧不見﹐但小高的臉簡直已變成了豬肝 色﹐那是人人都看得出來的。 我為人沖動﹐小高比我更沖動。 他倏地沖前﹐怒形於色叫道﹕“方小姐的昏迷﹐是你出的主意﹖” 他瞪大眼睛﹐直視司徒九。 我敢肯定﹐在這一瞬之前﹐小高一定從來未曾如此厲言疾色地面對過司徒九。 司徒九在隨和的時候十分隨和﹐但在威嚴的時候也同樣威嚴十足﹐誰敢冒犯﹖ 但此刻的司徒九既不隨和﹐也不威嚴﹐他只是木無表情地說﹕“不錯﹐因為我要把 洛會長拖下水﹐共存亡。” 我陡地感到背脊上冒出陣陣寒意。 也不單只是拖下水了﹐還要陪他老人家一起共存亡﹗ 以我的性格﹐只要九叔一句說話擲過來﹐便是水里去火里去﹐也不必皺眉考慮。 但他卻還是連方維夢也利用上﹗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對我沒有信心的﹖他老人家可知道﹐他此舉並不是嚇怕了我這個 人﹐而是傷透了我的心﹖ 人心難測﹐太可怕了。 但同樣地﹐我這樣地推算九叔的心思﹐是否也是對他老人家沒有信心﹖ 不﹗司徒九並不是個小人。 他是本世紀東方社會的一代奇俠﹐其人之高風亮節﹐早已屢經考驗﹐又豈會在這時 候一反常態﹐變作鄙劣小人﹖ 事必有因。 在真相未明之前﹐實在不宜妄加判斷。 一想通這層關節﹐再不介懷﹐更朗聲一笑﹐對司徒九說道﹕“能夠有機會跟九叔好 好學習﹐那是晚輩幾生修來的福氣﹐妙﹗妙﹗真是妙妙妙﹗” 小高不禁呆住﹐半晌又破口大罵﹕“瘋子﹗都是他媽的瘋子﹗” 司徒九也不理會這個女婿﹐只是對蘇拉道﹕“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出發﹖ 又要出發到什麼地方去﹖這里不是蘇拉的大本營嗎﹖ 只聽見蘇拉喉嚨里發出一連串怪異的音響﹐但卻不覺得有什麼意義﹐充其量只是覺 得他有點緊張。 我心中一凜。 連紅鶴上校也有點緊張﹐可見司徒九所說此行的目的地﹐絕不尋常。 莫非這目的地﹐根本並不同於蘇拉勢力范圍之內﹖ 過了半分鐘﹐蘇拉才道﹕“要謁見天神﹐必須在天色入黑之前趕到生命之壇﹐今天 是來不及的了﹐只好明晨一早出發。” 我又是心中一凜。 怎麼事情的進展﹐又搞了“謁見天神”這一章﹖ 我本已擺脫了溫守邦與雅蓮達﹐不然的話﹐此刻的我﹐也正在前往“謁見貓神”的 途中。 但命運的安排﹐卻還是令人啼笑皆非。 避開了一個“貓神”﹐又得去謁見另一個“天神”﹐莫非在這塵世間﹐果真滿天神 佛﹖ 溫守邦那邊的“貓神”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還沒有機會搞清楚﹐司徒九、紅鶴上校 這一邊又弄出了一個“天神”﹐要是長此以往搞下去﹐將來大有資格成為“神學家”一 名﹐亦未可料。 在這亞瑪遜河熱帶叢林地區﹐並不容易打發時間﹐但只要動動腦筋﹐往往也可以找 到一些饒富趣味的玩意。 亞瑪遜熱帶森林區﹐有數之不盡種類的昆蟲、蝴蝶、植物。 只要細心觀察﹐努力發掘﹐許多稀有品種都會呈現在眼前。 但在發掘的時候﹐也必須小心種種陷阱﹐這里的毒蚊、毒蛇﹐可不是開玩笑的。 蘇拉也沒有特別派人監視我和小高﹐基本上﹐我們大可以自由活動。 但我卻沒有什麼機會再與九叔談話。 因為九叔居然和蘇拉、肯基亞一干人等﹐狩獵去了。 大本營內﹐只有米雪兒在聽音樂﹐看雜志。 小高陪著我東逛逛﹐西跑跑﹐越來越不耐煩﹐但我告訴他﹕“我比你更煩躁﹐但在 這時候﹐必須忍耐﹐忍耐再忍耐。” 小高悻悻然道﹕“外父越來越不像話了﹐算不算是越老越糊塗﹖” 我向他作出這樣的分析﹕“世間上越老越糊塗的﹐的確大有人在﹐但九叔卻恰好相 反﹐他是越老越精明﹐也是越老越辣。” 小高道﹕“紅鶴上校是個大罪犯﹐他卻把對方當作者朋友﹐居然一起興致勃勃打獵 去了﹐你說氣不氣人﹖” 我淡淡一笑﹕“反正九叔並不打算跟大罪犯開戰﹐在這多余出來的一天﹐齊齊出布撢y﹐又有什麼不對﹖” 小高雖然絕不認同我的講法﹐但一時間卻也無從反駁﹐只得冷笑復冷笑﹐獨自回那 “大本營”去。 在“大本營”客廳內﹐只有米雪兒一人。 小高一看見她﹐有如遇見了毒蛇猛獸﹐遠遠避開﹐我遙遙望見。心中不禁暗暗好笑。 黃昏時分﹐狩獵的人回來了。 獵物也不見得怎麼豐富﹐可見這一干人等﹐根本志不在此。 蘇拉和司徒九越來越像一對老朋友﹐不但談笑風生﹐也互相敬酒﹐老友之至。 莫不是九叔想灌醉紅鶴上校嗎﹖仔細分析﹐暗中觀察﹐卻又不像。 形勢撲朔迷離﹐漸漸連是敵是友也分不清楚﹐竟似是參加了一個渾渾噩噩的旅行團。 是夜一宿無話。 翌晨﹐天色甫亮﹐大隊人馬已整裝待發。 我們要出發了﹐但目的地在什麼地方﹐我和小高都懵然不知﹐只好尾隨隊伍﹐見一 步走一步。 從隊伍前進的方向估計﹐我們正在向亞瑪遜熱帶森林區探處繼續深入探險。 有句說話﹐叫“前路茫茫”﹐但我們此刻的處境﹐根本就是前面沒有路﹐但卻硬要 開出一條路繼續向前推進。 上午九點半﹐因為揮刀開路﹐驚動了一條巨蟒。 蘇拉的一個手下﹐給巨蟒卷纏住﹐誰也沒法子把他救出生天。 十點三十八分﹐又有一人慘遭毒蛇咬了一口﹐其毒性之猛烈﹐令人震驚。 蘇拉大不耐煩﹐一槍把傷者的頭顱轟爆。 小高看得眉頭緊皺﹐米雪兒卻盯住他嬌笑起來。 這是艱險的旅程﹐幾乎每踏出一步﹐都得事先與死神拼搏。 途程中﹐表現最佳的﹐竟是高齡的司徒九。 他罕見地換上了旅行裝束﹐不再像平時般長衫單身﹐可見這老人家也善於靈活變通﹐ 並非一座冥頑不靈的古老石山。 到了下午﹐正在休息吃點干糧之際﹐天色驟變﹐竟是狂風暴雨舖天蓋地而來。 每個人都淋濕了一身﹐唯獨九叔早已准備雨衣﹐安然無恙。 我和小高准備不足﹐那是情有可原的﹐但蘇拉一行十余人﹐竟沒有任何人帶備雨具﹐ 實在荒謬。 狂風暴雨持續了四十五分鐘﹐終於雨過天青。 然而﹐雨後森林﹐要向前繼續推進﹐也就更加困難重重。 米雪兒最妙不過﹐她忽然對小高說﹕“我們不要再比武啦﹐你很漂亮。” 小高呆住。 這句話﹐驟然聽來似是風馬牛不相及﹐但卻又似是前後大有呼應﹐如何心領神會﹐ 不妨稍動腦筋。 當小高還在一株巨樹下呆楞楞百思不得其解之際﹐米雪兒已閃電般在他唇上吻了一 下。 他幾乎立刻像是中了一刀般﹐急急向後倒退。 但他背後有人。 那人是我。 我暗暗好笑﹐又再一記“順水推舟”﹐把他推回到米雪兒身邊。 小高臨危不亂﹐急急向她自報身份﹕“我是有婦之夫﹐內子更身懷六甲。” 米雪兒笑得更是嫵媚﹕“這樣的男人﹐我更喜歡。” 又是一個飛吻﹐雖然只是“隔山打牛”﹐媚態更是銷魂蝕骨。 小高倒也真可惡﹐居然把我推前﹐叫道﹕“這男人比我出色三百倍……對了﹐他也 有老婆﹐老婆也同樣有了身孕﹗” 為求自保﹐不借把老友形象來一個“大變身”推銷出去﹐高天豪啊高天豪﹐我今天 總算是大開眼界了﹗ ※ ※ ※ 回頭已無路﹐眼前只見林木參天﹐有如置身在世界上最大迷宮之中。 要怎樣才能抵達“目的地”﹐只有依賴紅鶴上校。 一直以來﹐蘇拉都是指南針、地圖在手﹐每走前十步八步﹐都捧著這兩件寶貝左右 視察。唯恐迷失了方向。 豈料到了下午﹐他依賴的寶貝﹐既不是指南針﹐也不是給雨水浸得溶溶爛爛的地圖﹐ 而是越來越精力旺盛的司徒九。 好一個司徒九﹐他手里既沒有指南針﹐也沒有什麼地圖﹐但在這深山大野嶺中﹐竟 是指揮若定﹐儼然以識途老馬身份自居。 看情況﹐他也不像是打腫臉皮充胖子﹐而是的確胸有成竹﹐嘴里雖然沒說多余廢話﹐ 但神情卻充滿自信。 日影漸向西斜。 由於一場突如其來狂風暴雨的影響﹐把隊伍行程速度拖慢﹐我們能否在入黑之前趕 到目的地“謁見天神”﹐當在未知之數。 紅鶴上校蘇拉終於忍耐不住﹐問司徒九﹕“我們可以在今晚之前趕到生命之壇嗎﹖” 司徒九冷冷一笑﹕“要是我獨自一人出發﹐決計不成問題。” 言下之意﹐人人明白。 蘇拉沉著臉﹐道﹕“既然如此﹐只好找個地方﹐扎起帳篷渡過一晚。” 沒有人異議。 不久﹐我們就找到了一處地勢較高的小山丘﹐雖在暴雨過後﹐這里並沒有什麼積水﹐ 在此地扎營﹐頗為適合。 我和小高獲得分派一個帳篷。 接過帳篷﹐不禁又再罵﹕“都是莫名其妙的混蛋﹐連帳篷也准備了七八個﹐偏偏下 起雨來誰也沒帶雨具﹐你說這伙賊黨是不是由白癡組成的﹖” 小高笑笑﹕“他們是南美洲白癡﹐我和你是亞洲白癡﹐白癡遇上白癡﹐你說有多白 癡便有多白癡﹗” 我冷哼一聲﹕“你是天才兒童﹐可惜這里不作只搞什麼急口令比賽﹗” 晚上﹐生了個火﹐十幾人圍成一個大圈圈﹐喝酒唱歌跳舞。 唯一的樂器﹐是九叔的一枚口琴。 從沒聽過九叔吹奏口琴﹐令晚有緣見識﹐一聽之下﹐竟是高手造詣﹐絕非等閒之輩 可比。 雖在叢林地帶﹐十余人齊齊放開懷抱玩在一起﹐也可算是苦中作樂。 米雪兒對小高是越來越“上心”了。 借著熱鬧氣氛﹐三幾分酒意﹐她直接地拖著小高的手﹐要和他一起載歌載舞。 她全身躍動﹐魅力十足﹐小高如何抗拒﹖ 吹奏口琴的是岳丈大人﹐背後虎視眈眈的是紅鶴上校﹐又有我這個隨時都可以在婉 婉面前告他一狀的生死之交…… 這一場火辣辣的舞蹈﹐究竟殺死小高身上多少個細胞﹖ 恐怕無法估計。 好不容易﹐曲終人散。 各自各回到帳營﹐我問小高﹕“我和她調換帳篷﹐叫她過來陪你怎樣﹖” 小高掄起拳頭﹐兩眼睜得比荔枝還要大三倍﹕“你找死﹗” 我嘻嘻一笑﹐也不曉得在這等形勢之下﹐何以還能如此愉快地笑將起來﹖ 凌晨三點左右﹐小高早已睡得又香又甜﹐但我心緒不寧﹐睡了又醒﹐醒了再睡﹐從 沒有真真正正進入夢鄉。 信拂心中有著某種預感﹐知道今晚會有特別的事情發生。 其實﹐忽然置身在這等蠻荒地帶度宿一宵﹐已是說不出的特別﹐但在特別之余﹐另 有更特別的事發生﹐也不是什麼奇事。 果然﹐到了凌晨三點半﹐帳蓬外有人輕輕拍動。 我眉頭一皺﹐莫不是米雪兒真的打算把我調換出去﹐要陪著小高度過剩余的下半晚﹖ 那可不對勁﹗ 小高是有婦之夫﹐而且快將為人父﹐米雪兒對他賣弄南美洲女性風情﹐我從旁推波 助瀾﹐只不過是貪玩而已﹐要是真的促成一段風流孽帳﹐那可大大不妙。 別的不說﹐就在這咫尺附近﹐小高的岳丈大人可不是個瞎子﹐一旦丑聞外洩﹐我和 小高就算保得住性命﹐也保不住鼻梁、眼睛、牙齒的完完整整。 想不到米雪兒真的殺至﹐好好歹歹﹐總得想個辦法為小高的“貞節”而擋駕。 我很快就想出了一套應對之法﹐但才打開帳篷﹐就暗罵自己是個蠢蛋﹗ 外面那人﹐又怎會是米雪兒﹖ 來者竟是九叔﹗ ※ ※ ※ 九叔寅夜出動﹐靈巧如貓。 他沒有說話﹐只是用手語告訴我﹕“快叫醒小高﹐我們立刻離開這里。” 我一會意﹐立刻便把小高推醒。 他朦朦朧朧﹐還想開口﹐我已一手把他的嘴巴掩住﹐不讓他發出半點聲音來。 總算他也有一定程度的警覺性﹐很快就了解目前身處的環境。 就是這樣﹐司徒九、小高和我三人﹐悄悄地離開營地﹐在漆黑的叢林地帶繼續推進。 黑夜的森林﹐危機四伏﹐誰也不知道﹐在這深夜之中﹐有多少毒蛇猛獸﹐正在四出 獵殺弱小的生命﹖ 足足過了一小時﹐司徒九才道﹕“我們推進的速度﹐大概只及白天的五分之一﹐但 只要避開了蘇拉﹐他們就算立刻追趕﹐也不容易找到我們。” 小高深深的吸一口氣﹐道﹕“那個生命之壇﹐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 司徒九道﹕“說來話長﹐也極神秘詭異﹐難以三言兩語便解釋清楚。” 我也忍耐不住﹐不等小高追問﹐已然接道﹕“九叔以前曾經到過生命之壇﹖” 司徒九點頭﹕“不錯﹐而且前後總共三次之多﹐反而蘇拉﹐他只是幾個月前﹐才到 過那里一次。” 我大是奇怪﹐道﹕“但蘇拉卻比九叔更為主動﹐似乎他是主你是客……” 九叔道﹕“那是因為他已成為天神使者之故。” “天神使者﹖”我呆了片刻﹐才接著道﹕“世上有太多太多天神了﹐這一個天神﹐ 又是屬於哪一種宗教的神祗﹖” 九叔搖搖頭﹕“他並不屬於任何宗教﹐若要貼切一點來形容﹐這位天神﹐應該是一 個孤獨的巫師。” “孤獨的巫師﹖”我眉心一緊﹐“巫師和天神﹐本來就是相差十萬八千里的名詞﹐ 如何能夠混為一談﹖” 九叔緩緩道﹕“大概是巫師的法力越來越神通廣大﹐他要把自己的地位升級﹐便由 一個巫師變作了‘天神’﹐由於沒有任何人反對﹐天神的稱謂﹐便逐漸確立起來。” 我不禁有著啼笑皆非的感覺。 但這種名稱上的執拗﹐根本是多余的﹐我也不再為此而爭論。 小高卻問﹕“天神既是一個孤獨的巫師﹐蘇拉又在怎樣的情況下﹐成為了天神使者﹖” 司徒九道﹕“他成為天神使者的過程﹐我也不太清楚﹐但他的確曾經在天神那里﹐ 獲悉一些神秘而獨等的消息。” “例如呢﹖” “雷鄂山的妻子﹐將會在某月某日某時某分﹐突然昏迷﹐變成一個植物人。” “又例如呢﹖” “崔六少的父親﹐將會在某月某日某時某分﹐同樣地昏迷倒地﹐不省人事。” “如此推算﹐譚金榮、霍開以至是嚴鐵大﹐他們身邊的至親﹐也遭遇到同一命運了﹖” 司徒九慢慢地點點頭﹕“正是這樣。” 我不禁苦笑﹕“維夢呢﹖她昏迷的時候﹐蘇拉這位天神使者是否也早早接獲神秘而 獨特的消息﹖” 司徒九這一次卻搖了搖頭﹕“維夢的昏迷﹐天神並沒有把消息告訴蘇拉﹐而是告訴 給我知道﹗” 我這一驚﹐非同小可﹕“如此說來﹐你豈非也是天神使者嗎﹖” 司徒九嘆了口氣﹕“這又有何不可了﹖” 我問﹕“蘇拉是否知道﹐你也是天神使者之一﹖” 可徒九道﹕“他本來不知道﹐直至方小姐出事之後﹐他才曉得﹐我擁有的本領﹐絕 對不在他這位上校之下。” “你和蘇拉﹐都可透過在生命之壇上的天神﹐操縱千千萬萬里外任何人的性命﹖” 我駭然地。 “事情並不像你想像中那麼筒單﹐但也不能說你的推算完全錯誤。” 我焦躁起來﹕“為什麼不詳細一點解說清楚﹖” 司徒九嘆了口氣﹕“事實上﹐我對天神的一切﹐也不是十分清楚﹐不管他原來是一 個巫師﹐還是什麼樣的人物……我第一次遇見他﹐是在八年前的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 利斯。 “這個大都市﹐素有‘南美巴黎’的美譽﹐當年﹐我前往該地﹐只想見識一下它的 空氣﹐究竟好到怎樣的境界……” ------------------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小高莫名其妙﹐但我明白。 布宜諾斯艾利斯這個名字﹐是西班牙語“好空氣”的意思。 司徒九接著說道﹕“阿根廷的炭燒牛排﹐十分著名﹐配以香味濃郁的肉餡餅﹐還有 阿根廷的紅葡萄酒﹐也很不錯﹐在那優美的地方享受人生﹐又豈僅只是空氣好而已。 “到了晚上﹐當然不會錯過精采的探戈舞表演﹐我一連七晚﹐都是探戈酒吧的座上 客﹐我現在能跳得一手相當不錯的探戈舞﹐那七晚都是寶貴的經驗。 “就在我准備離開布宜諾斯文利斯的前一晚﹐我在酒吧里認識了一個來自美國的生 物學教授﹐他叫哈利﹐為人健談﹐學識淵博﹐我和他可說是一見如故。 “當晚﹐我們喝了不少烈酒﹐哈利醉得很厲害﹐我只好送他回到酒店﹐當我離開他 那間酒店的時候﹐外面下起滂沱大雨﹐我被逼留在酒店大堂﹐等待這一場大雨的過去。 “就在這時候﹐他有如幽靈般悄悄出現。 “他自稱‘搜集者’﹐臉色蒼白﹐身形高瘦﹐說話的時候好像有氣無力﹐但從他森 冷銳利的眼神看來﹐又示像個孱弱的病君。 “他給我一張卡片﹐但上面並沒有他的名字﹐反而寫著哈利﹐那個美國生物學教授 的名字。 “除了哈利的名字之外﹐又有一個日期﹐那是十三天後的一個星期五。 “我問他這是什麼意思﹖他回答﹕‘到了那一天、我會把他的靈魂搜集起來。’ “我聽了﹐一笑置之﹐只是把那張卡片漫不經心地放入袋口中﹐不久﹐雨停了﹐我 也帶著七八分酒意﹐回到自己的酒店去。 “翌日﹐我退了酒店的房間﹐酒店經理把一個公文紙袋交給我﹐又道﹕‘留下這份 文件給司徒先生的人﹐他自稱是搜集者﹐我笑問他是不是集郵﹐又或者是搜集錢幣﹖結 果他在我臉上揍了一拳。’ “我把公文紙袋拆開﹐里面有一張地圖﹐一個紅色箭嘴指著一個地點﹐我細看之下﹐ 那是秘魯境內的叢林地帶﹐後來﹐終於知道﹐那正是生命之壇的所在。 “我畢生浪跡天涯﹐什麼樣的怪人怪事沒見識過﹖這搜集者的言行﹐固然是十分古 怪﹐但當時我也不怎麼為意﹐只當作是阿根廷之旅的一樁趣事。 “離開阿根廷之後﹐我前往鄰國烏拉圭﹐在首都蒙特維多附近的一座牧場﹐一住就 住了十二天。 “在那里﹐我有幾個老朋友﹐我們年輕時﹐曾在南洋一帶﹐干過一些很有點意思的 活動。 “時代巨輪不斷邁進﹐我們都已一大把年紀﹐但際遇各有不同﹐有人兒孫滿堂﹐腰 纏萬貫﹐也有人漂泊一生﹐至老孤苦伶仃﹐但無論彼此境況有幾大的分別﹐只要有機會 聚首一堂﹐還是值得開懷暢飲的。 “烏拉圭是一個美麗的國家﹐氣候和暖﹐被譽為‘巴西與阿根廷的花園’﹐在那十 二天﹐我享受了一段美妙的日子。 “又過了一天﹐無意間在衣袋里找到那張卡片。 “我漫不經意地看一看﹐那是搜集者寫上去的﹐上面有哈利的名字﹐和一個日期。 “我望望案頭日歷﹐這一天正是十三號星期五。若根據迷信來說﹐這是一個不祥的 數字﹐謂之‘黑色星期五’…… “我活了大半個世紀﹐其間經歷過的‘黑色星期五’﹐自是數之不盡﹐但從來也沒 有覺得會比平時的日子更倒楣﹐相反地﹐有一次在台北地下賭場大破老千集團﹐更是我 生命中最威風八面的一個星期五﹐若真的一定要冠以顏色作為‘識別’﹐那麼﹐那一個 十三號的星期五﹐應該是‘紅色星期五’﹐諸事大吉大利。 “本來﹐我已把那張卡片拋入垃圾箱﹐但其後不知如何﹐心血來潮之下﹐卻撥了一 個長途電話到美國找哈利。 “我和哈利教授原本只是萍水相逢﹐他給我的名片﹐我也要找了大半天才能找到。 “我為什麼要打長途電話找他﹖就連當時的我﹐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只是隱隱 覺得﹐很有必要撥個電話﹐如此而已。 “豈料我非但找不到哈利﹐反而獲悉一個不幸的消息﹕哈利教授在不久之前昏迷了。 被送入醫院﹐情況相當不妙。 “我呆住了﹐足足怔呆了大半天。 “我在垃圾箱里﹐找到那張卡片﹐那是搜集者給我的﹐上面就只有哈利的名字﹐和 這一天的日期。 “我開始把事情的本末﹐重新組織。 “從一開始﹐我就已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我太漠視搜集者這一個神秘人。 “假設他是具有針對性而來的﹐那麼﹐他要針對的是哈利教授﹖還是我這個從東方 遠道而來的老頭子﹖ “照當時的情況看﹐我認為他針對的對象是哈利教授﹐因為我從沒見過搜集者﹐在 正常情況下﹐應該不會跟他有任何恩怨瓜葛。 “當然﹐我也不知道﹐搜集者是否和哈利教授有什麼恩恩怨怨﹐但最少﹐他知道哈 利這個人﹐而且﹐更具有‘預知’哈利將會在十幾天後昏迷不醒的能力。 “究竟哈利是在怎樣的情況下昏迷﹖在長途電話上我也得不到詳細的資料﹐只知道 他是在毫無先兆情況下昏迷過去的。 “在我所經歷過種種怪異遭遇中﹐這件事雖然也算是有點離奇兼神秘﹐但也不見得 會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那是我當時的想法。 “在烏拉圭旅程之後﹐我下一站的行程﹐原本是打算前往智利﹐但不知如何﹐我對 哈利教授的處境﹐越來越是擔心。 “我和他說不上有什麼深厚的交情﹐但總算在那一面之緣的晚上﹐彼此談的十分投 契﹐但一別之後﹐再聽見有關於他的訊息﹐卻是如此地不幸﹐思之不禁大是惆悵。 “要是沒有搜集者的出現﹐我也許沒有要見見哈利的沖動﹐但搜集者分明在這件事 情上﹐有著某種詭異莫測的關連﹐雖然毫無証據﹐可以証實哈利的昏迷﹐是出於此人的 謀害﹐但最少﹐他一定知道其中真相﹗ “終於﹐我決定把原來的行程﹐轉移到美國那邊﹐我要親自前往了解哈利教授的遭 遇。 “哈利教授出生於華盛頓﹐數十年來﹐幾乎從沒離開過這塊地方。 “我在醫院看見了他﹐他躺在床上﹐一臉安詳﹐面色也不錯﹐但護士小姐告訴我﹐ 從他送進醫院那一刻開始﹐他一直都是這副樣子﹐既沒有進步﹐也沒有惡化。 “我心中大是惱怒﹐一個人到了如斯田地﹐又還能再惡化到什麼地方去了﹖再極其 量﹐也只不過是索性嚥氣﹐連心跳呼吸也不再存在。 “然而﹐一個不能動彈﹐毫無知覺的植物人﹐又和一具屍體有什麼分別﹖ “唯一有分別的﹐並不在他本身﹐而是關心他生死安危的親友。只要他一天還在呼 吸﹐親友們仍然有一線希望﹐如此而已…… “這間醫院﹐集齊了醫術最高明﹐經驗最豐富的醫生為他會診﹐所得出來的結論﹐ 不下六七種以上﹐而且各有各精采的論據﹐但對哈利而言﹐始終沒有任何實質上的幫助。 “於是﹐又有人歸咎在巫術﹐認為哈利教授並不是患了什麼怪病﹐而是南美洲旅游 的時候﹐給某種巫術所蠱惑﹐以致落得如此下場。 “對於巫術﹐我是相信﹐也知道的確存在的﹐無論在東西方社會以至是其他大大小 小的國度、民族、部落里﹐不同形式不同教派的巫術﹐幾乎可說是無處不在。 “那個神秘的搜集者﹐極可能就是巫師。 “為了一個只是和我在阿根廷喝過一次酒﹐談過一晚說話的美國生物學教授﹐我又 再開始了另一次不可思議的旅程﹐我再度南下南美洲﹐來到了這個國家一一秘魯。 “憑著搜集者送給我的地圖﹐我獨自深入亞瑪遜叢林區﹐幾經艱險﹐終於找到了生 命之壇的所在地。 “搜集者躺在一張用巨大石塊造成的石床上﹐雖然氣溫又高又潮濕﹐但在他的身體 上﹐卻舖著五大塊獸皮﹐一張詭異的臉﹐簡直全無血色﹐比起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他﹐ 看來更是可怖百倍。 “但我必須強調﹐雖然他看來是那樣地可怖﹐甚至好像連移動身體的力量也不存在﹐ 但在我的感覺中﹐他絕不是個病君﹗ “但他在搞什麼鬼﹖一時間﹐我無法明白。 “他躺在石床上﹐倏地口中念念有詞﹐雖然我不知道個中內容﹐但仍然可以肯定﹐ 他說的是西班牙語。 “我任由他念下去﹐絕不打擾。等到他從念念有詞變作一言不發的時候﹐我才說了 一句﹕‘我來了。’ “搜集者仍然直板板地躺在石床上動也不動﹐他很有耐性﹐但我比他更沉得住氣﹐ 最後﹐他終於問﹕‘想不想救他﹖’顯然﹐他指的是哈利教授。 “他這一問﹐根本就是廢話﹐我若不想把哈利從死亡邊緣拯救過來﹐又怎會跑到生 命之壇﹖我回答﹕‘想﹗’他突然就從石床上飛躍起來。 “果然﹐他沒有病﹐但看他的樣子﹐又不像是故弄玄虛﹐而是有著某種特別的原因。 “他跳起來﹐神情怪異地走到了生命之壇。 “初時﹐我也不知道何謂之生命之壇﹐到後來﹐對事情的了解漸深﹐才知道那是一 個藏在石床底下的密室。 “搜集者沒有讓我進入密室﹐我不是沒有好奇心的﹐但他是主人﹐我是客﹐而且此 行有求於他﹐在哈利教授還沒有獲救之前﹐不宜輕舉妄動。 “搜集者進入生命之壇的時間﹐並不太長﹐只是十分鐘左右﹐便走了出來。 “他一出來﹐我就給他嚇了一跳。 “我不曉得﹐在那密室之內曾經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但他從密室走出來的時候﹐卻 在七孔流血﹐仿佛中了劇毒一樣。 “他的樣子﹐原本就已很可怖﹐如此一來﹐更是可怖難看加十級﹐但冷靜地想想﹐ 卻又有點像是第八流恐怖電影的化妝伎倆。 “但我感覺得到﹐從搜集者眼、耳、口、鼻滲出來的血﹐的確貨真價實﹐絕非偽作。 “我問他﹕‘哈利教授的事情怎樣了﹖’搜集者干笑著﹐道﹕‘你不妨緊記這一天 這一刻的這一分鐘﹐然後在華盛頓看看哈利教授是在什麼時候清醒過來的。’ “我感到事情越來越是怪異﹐忍不住問﹕‘你是一位巫師﹖’他道﹕‘我若否認﹐ 你是否願意相信﹖’對於這種纏夾不清的問答游戲﹐我不想繼續。 “我沉思片刻﹐道‘我不阻礙你休息了﹐但你似乎受了傷﹐有什麼地方可以讓我為 你效勞﹖’ “但搜集者卻笑了起來﹕‘這並不是傷害﹐而是一種交換。’我大奇﹕‘什麼樣的 交換﹖’他道﹕‘我是一個孤獨的搜集者﹐你可以說我是一個巫師﹐但我知道自己就是 天神﹐我有一種法力﹐可以把任何人的性命搜集起來﹐儲放在生命之壇內﹐要他生則生﹐ 要他死則死﹐但每次放生一人﹐都得向上天作出適當的回報。’ “我道﹕‘七孔流血﹐就是你和上天作出交換的結果﹖’搜集者道﹕‘就算要買一 條魚、一只雞﹐也得付出代價﹐何況是一條人命﹖’ “對於生命之壇﹐我是很想查探一下的﹐但連主人也在七孔流血﹐總不成硬闖進去﹐ 正要告辭﹐搜集者卻對我說﹕‘經過今天的事﹐你已成為我的使者﹐天神使者。’ “我搖搖頭﹕‘我不會是任何人的使者﹐你找錯對象了。’搜集者干咳著道﹕‘你 並不是尋常人物﹐你是司徒九先生﹐東方社會中鼎鼎大名的傳奇人物。’ “他竟然對我的過去﹐知之甚詳﹐看來殊不簡單。只聽見他又接著道﹕‘地球上有 七大洲﹐在亞洲﹐你是唯一的天神使者。’我冷冷道﹕“要是我拒絕呢﹖’搜集者也冷 冷地回答﹕‘那麼﹐你會親眼看見一些你最喜愛的人﹐永遠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對於這種恫嚇﹐我是震怒的﹐我甚至曾舉起左掌﹐大動殺機﹐但看見他半死不活 的模樣﹐最後還是下不了手﹐在我臨走前﹐搜集者又說道﹕‘你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 “我不再理會他﹐獨自離開生命之壇所在地﹐從秘魯轉乘飛機﹐前往華盛頓。 “不必親自到醫院﹐已獲悉哈利教授早已突然清醒過來﹐我到大學學府找他﹐只見 他精神奕奕﹐完全沒有任何異狀﹐再問及他清醒過來的日子、時間﹐一經計算之下﹐與 搜集者進入生命之壇的時候﹐完全吻合。 “哈利教授在鬼門關打了一個轉﹐從群醫束手無策﹐以至奇跡地突然醒過來﹐竟是 把現代的科技和醫學﹐當作一場不知所謂的笑話。 “我並沒有對哈利教授提及搜集者﹐以至是亞瑪遜河熱帶叢林內的生命之壇﹐他不 曉得﹐我為了他而深入秘魯森林區﹐也不曉得﹐我為了他的事情而成為了天神使者。 “我是否欠了搜集者的人情﹖事後分析﹐始終想不出一個正確的答案﹐但無論如何﹐ 我已和搜集者搭上了關系。 “在接著的三四年﹐我又有其他充滿刺激性的挑戰﹐其中最兇險也最刺激燦爛的一 役﹐是在洛杉機與一群大毒梟展開舍死忘生的較量。 “那一役﹐我並不是孤軍作戰﹐和我一起聯手的﹐全是當世地球上的精英份子﹐單 是蜚聲國際的刑警、名探就有七八位之多。 “同樣地﹐那一伙毒梟﹐也是人才濟濟﹐而其中一人﹐正是紅鶴上校蘇拉。 “那一役﹐我方出盡法寶﹐最後也只能僅勝收兵﹐蘇拉狡猾精刮﹐給他溜回南美﹐ 但我曾跟此人正面交烽﹐知道他確是一號了不起的人物。 “又過了大半年﹐中國一位著名的科學家﹐在新加坡公開場合發表一篇論文的時候﹐ 突然昏迷﹐被送入醫院﹐情況和哈利教授的遭遇﹐如出一轍。 “這位年青科學家﹐他所鑽研的科技﹐全都著眼於改善環保﹐減少大自然的污染﹐ 在全球生態環境急劇惡化的今天﹐這種對科技上的態度﹐我是相當欽佩的。 “當這位年青科學家在獅城昏迷的時候﹐我正在墨西哥灣釣魚﹐但就在他昏迷的那 一刻﹐釣船上忽然有人把一具手提電話遞了過來。 “我拿過電話一聽﹐立刻就聽見了搜集者的聲音﹐他說﹕‘姚君略是什麼人﹐你是 應該知道的﹐對不﹖’我冷冷一笑﹕‘他是中國新一代的科學家﹐新一代的希望﹐你想 知道些什麼﹖’ “搜集者卻似在嘆一口氣﹐道﹕‘很可惜﹐他已成為哈利第二。’我大是震怒﹕ ‘你要怎樣﹖’搜集者很快就開出條件﹕‘在日本大阪﹐有一位叫並上寬次的珠寶商人﹐ 他收藏了一塊屬於綠幽靈的水晶﹐曾有人出價二億五千萬日元﹐但他絕不考慮割愛﹐你 大概已明白我的意思吧﹖’我更是大怒﹐立刻把手提電話拋入大海。 “但到最後﹐我還是先去了大阪走一趟﹐把那塊綠幽靈弄到手中﹐然後再飛往秘魯…… “這是搜集者的敲詐﹐勒索﹗那一次﹐也是我第二次前往生命之壇。 “而最近一次﹐是在去年﹐這一次‘突然昏迷’的人﹐是非洲東部一個白人神父﹐ 他在貧苦荒涼的東非度過大半生﹐救入無數而不惜磋跎畢生歲月。 “這一次﹐搜集者對我的‘勒索’﹐十分怪誕﹐竟然是要我給他十二雙名女人穿過 的高跟鞋。 “他告訴我十二個地球上大有名氣女人的名字﹐其中甚至包括美國的第一夫人。 “除此之外﹐也有著名的荷里活影後、蜚聲國際的女高音歌唱家、以至是網球冠軍 級人馬…… “我簡直給他氣得快要發瘋﹗他是什麼人﹖又把我司徒九當作是什麼人﹖我幾乎是 用最粗俗的西班牙語拒絕他的。 “但拒絕歸拒絕﹐三天後﹐我還是出盡法寶﹐‘照單取藥’﹗ “十二雙舊的女子高跟鞋﹐大可以在十五分鐘內不費吹灰之力而弄到手﹐但那只是 指普通的‘貨色’。 “要找那十二個名女人的高跟鞋﹐其難度之大﹐就恐怕要和建造金字塔再加萬里長 城不相上下。 “除非是以假作真﹐敷衍了事。 “但偏偏我是又老又賤的老殘骨頭﹐竟然一絲不苟﹐態度認真地開始展開‘搜集名 女人高跟鞋之旅’。 “這種‘工作’﹐荒謬可笑﹐甚至令人難以置信﹐但我絕不欺場﹐真的花了大量時 間﹐大量金錢﹐甚至是借助不少江湖朋友的力量﹐終於在兩個月後﹐把十二對‘指定名 女人’穿過的高跟鞋﹐齊集於旅行皮箱之內。 “時至今日﹐那些曾經為此事而出過力的江湖朋友﹐還是弄不清楚﹐鼎鼎大名的司 徒九老先生﹐究竟在搞什麼把戲﹖ “前前後後快將三個月了﹐我很擔心在東非昏迷的神父﹐支持不了如此漫長的‘昏 迷時期’。 “但最後﹐這神父的情況也是一模一樣﹐在搜集者進入生命之壇的同時﹐突然像 ‘睡醒了覺’一般清醒過來。 “但我對搜集者的忍耐能力﹐也已達到了極限。我向他提出嚴重警告‘天下間從沒 有人斗膽勒索司徒九﹐而你卻一而再再而三重施故技﹐恐怕這是你一生中所犯最嚴重的 錯誤﹗’ “搜集者卻這樣回答﹕‘還只剩下一次﹐就只剩下一次﹔’我更是憤怒‘再也不會 有下一次了﹐我不會再度給你勒索﹐決不﹗’ “可是﹐到了今天﹐我又置身於秘魯境內﹐小高、洛會長﹐你們有什麼意見﹖” 小高的意見﹐並不太多﹐大概只有三幾百種。 雖然他的意見可能十分寶貴﹐但他只是說了十幾分鐘﹐司徒九已喝令他﹕“閉嘴。” 小高接下來的意見﹐只好從舌尖硬生生地嚥回肚子里﹐至於一張臉變成什麼顏色﹐ 在夜色中卻是看不出來。 輪到我發表意見了。 我道﹕“九叔這一次到秘魯﹐情況大概和上一兩次大同小異﹐但最大的分別有兩點。 第一﹕這次突然昏迷的人﹐並不只有一個﹐而且都是江湖上大有來頭人物的至親。第二﹕ 南美洲的天神使者蘇拉﹐也插上一手﹐到底是他主動要這樣做﹐還是純粹受命於搜集者﹐ 很值得深思、研究。” 司徒九不住的點頭﹐又瞪了小高一眼﹕“聽見嗎﹖這才是有作用的意見。” 小高生性豁達﹐絕非胸襟狹隘之流﹐他嘻嘻一笑﹕“他本來就是我的老師。” 司徒九不再理會女婿﹐只是望住我﹐緩緩地道﹕‘蘇拉近兩年來的運氣﹐並不太好﹐ 雖然賺過不少冤孽錢﹐但也在好幾次規模龐大的買賣中吃過虧﹐甚至是碰得焦頭爛額﹐ 我相信﹐他目前急於要賺一筆快錢﹐以圖東山再起。” 我皺了皺眉﹕“此人作奸犯科﹐無惡不作﹐要是他有足夠的實力重振雄鳳﹐又不知 有多少無辜者將會飽受荼毒。” 司徒九目露贊賞之色﹐喃喃地道﹕“英雄所見略同。” 我沉吟半響﹐接道﹕“蘇拉要在這件事情上謀取利益﹐那是毋庸置疑的﹐但涉及的 金額有多少﹐如何完成交易﹐他到現在可有明確的表示﹖” 司徒九道﹕“最少美金五億﹐當然是越多越好。” 我眉頭大皺﹕“五億美金﹐並不是小數目﹐誰能籌措出來﹖” 司徒九道﹕“唯一如意算盤﹐只有落在溫守邦身上。” 我早已料到這一點﹐但仍然大惑不解﹕“這件事情﹐跟姓溫的毫無瓜葛﹐可說是完 全不關痛癢﹐再說﹐我是溫先生的什麼人了﹖五億美金﹐可不是賣旗籌款﹐花一個五元 硬幣就功德圓滿。” 司徒九道﹕“蘇拉的計划﹐現時已把溫守邦也計算在內﹐因為我已向他表明一個事 實﹐單憑那幾個老江湖﹐是絕不可能調動數億美金的。” 我嘆一口氣﹕“如此一來﹐姓溫的就麻煩了。” 司徒九道﹕“但事情未必一定如此。” 我心中一動﹐道﹕“你拉著我們溜出來﹐脫離蘇拉﹐是否另有計策﹖” 司徒九道﹕“計策當然是有的﹐但是否可以如願以償﹐還得看看局勢的演變。” 小高立時搶著問﹕“岳丈有什麼大計﹐願聞其詳。” 司徒九冷冷一笑﹕“我的大計﹐首先就是要你閉嘴﹐你記住了﹐從這一刻開始﹐你 只可以聽﹐不可以發問﹐尤其是到了生命之壇﹐事情的變化﹐未必盡在預計之內﹐要是 咱們自亂陣腳﹐能否活著離開秘魯﹐那可難說得很了。” 小高伸了伸舌頭﹐不敢再說出半個字。 我們邊走邊說﹐不覺天將破曉。 晨曦時分的叢林地帶﹐其實也和黑夜沒有太大的分別。 濃密的樹葉﹐使絕大部份陽光﹐都被擋格在樹梢之上。 一些不知名的怪鳥﹐在這黑夜盡頭的時候﹐吱吱喳喳地叫了起來。 對於辨認方向﹐我對司徒九是極具信心的。 他既曾三度前往生命之壇﹐我對他可以輕易再度找到那個地方﹐可說是充滿信心。 司徒九道﹕“我們雖然暫時比蘇拉領先﹐但他遲早也會趕到生命之壇﹐為了盡量爭 取時間﹐我們不能歇息。” 這一點﹐也早已在我預料之中。 又過了三個小時﹐司徒九指著前面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溪﹐道﹕“是了﹐沿著這條小 溪﹐一直向上走﹐大概在半個小時後﹐就可以抵達目的地。” 聽見他這樣說﹐我的心情既興奮﹐也有點緊張。 畢竟﹐生命之壇這個所在地﹐的確相當詭異。 甚至連維夢未來的命運﹐也操掌在這里﹗ ※ ※ ※ 大概三十五分鐘後﹐我們終於來到了生命之壇。 生命之壇﹐其實是一個地下密室﹐它建造於一個小山丘內﹐上面果然有一張巨大的 石床。 搜集者的形貌﹐一如司徒九所描敘﹐但這一次﹐他並沒有用五塊獸皮蓋著自己的身 體。 他也並不是躺在石床上﹐而是悠閒地在石床四周逛來逛去。 平時﹐他會在什麼地方﹖ 在生命之壇﹐究竟有什麼樣的秘密﹖ 看來﹐很快就可以揭曉﹐因為這一次﹐司徒九並不打算以合作的態度﹐繼續扮演天 神使者的角色。 以司徒九的脾性﹐他已再三屈曲求全﹐這一次忍無可忍作出反擊﹐自是毫不為奇。 但他老人家手里究竟有什麼“皇牌”﹐可以在今天大舉反擊﹖ 搜集者對司徒九的出現﹐並不訝異﹐他只是問﹕“蘇拉不是和你一起起程到這里來 嗎﹖” 司徒九冷冷一笑﹕“你若以為他可以和我這個老頭子平起平坐﹐只怕是估計錯誤了。” 搜集者干笑著﹕“你今天的表現﹐有點異乎尋常﹐難道你不擔心那六個人的命運嗎﹖” 我心中有氣﹐他說的“六個人”﹐其中一個就是維夢﹗ 一瞧見這個半死不活的家伙﹐我己無名火起三千丈﹐要不是投鼠忌器﹐也許早已動 粗。 司徒九老氣橫秋﹐脾氣不佳﹐那是眾所周知的。 我這個洛會長﹐除了比他年輕一大截之外﹐若說到臭脾氣﹐恐怕只會猶在他老人家 之上。 果然﹐司徒九發作了。 他一翻臉﹐氣勢便十分驚人。 “擔心﹖老子為什麼老是要為別人的性命而擔心﹖我既不是個醫生﹐那六個植物人 也和我沒有半點關系﹐憑什麼要老子向你這個怪物奴顏婢膝﹖你若有本領﹐便把老子也 變成一棵老樹算了﹐你若還妄想藉此得到好處﹐那是做夢﹗” 司徒九這一口鳥氣﹐已憋在心中足足八年之久﹐一旦噴了出來﹐連眼神也比平時更 加明亮。 小高聽了﹐大聲喝采。 我也不是不想喝采的﹐無奈心中念及維夢安危﹐就算想喝采也喝不出來。 搜集者既是巫師﹐也是“天神”。 身為“天神”﹐原本自是高高在上﹐但這一天﹐卻給一個“天神使者”﹐破口大罵﹐ 情況堪稱特別之至。 但搜集者臉上的神態﹐還是一貫地淡漠。(是不是努力在掩飾心中的震怒﹐暫時還 看不出來。) 只聽見他淡淡的說道﹕“早已看出﹐你並不是柔馴的鴿子﹐你是一頭鷹﹐老鷹。” 司徒九道﹕“你也不是什麼天神﹐極其量只是一個具有特異功能的巫師﹗” “巫師﹗”搜集者陡地怪笑起來﹕“天下間又有什麼樣的巫師﹐可以在千千萬萬里 外﹐操縱另一個人的生死﹖甚至是他的呼吸﹖” 司徒九冷冷道﹕“你若是一般的巫師﹐我也不會啞忍八年﹐到今天才向你發難。” “八年﹐並不是一段太悠長的歲月。” “但若做一些有意義的事﹐八年己足可挽救無數生命﹗” “這八年﹐你已救了不少人的性命﹐既有生物學教授﹐也有神父﹐這是許多人一輩 子也未必有機會積下來的功德。” “放屁﹗這算是救人嗎﹖” “難道不是﹖” “這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愚弄﹐你愚弄哈利、愚弄神父、愚弄一個年青有為的中國科 學家﹐同時也在愚弄我﹗”司徒九怒氣沖沖。 搜集者嘆了口氣﹕“你真的認為這是愚弄﹖” 司徒九神情矍然﹕“說是愚弄﹐也許已是最輕描淡寫的字眼﹗” 搜集者又再嘆一口氣﹐道﹕“還記得﹐我上一次怎樣對你說嗎﹖” 司徒九道﹕“你說過﹐還只剩下一次﹗” 搜集者緩緩地點頭﹐道﹕“不錯﹐現在已是最後一次﹐你若存心破壞﹐那才是一件 最愚昧的行為。” 司徒九搖頭不迭﹐道﹕“是第一次也好﹐是最後一次也好﹐凡事總分對或錯﹗既然 我認定這是一件錯事﹐就決不能讓它繼續發展﹗ 搜集者道﹕“這一次﹐和以往的有什麼分別﹗” 司徒九道﹕“有分別的地方太多了﹐但最重要的一點﹐是你的未日經已降臨﹗” 搜集者陡地發出一聲音笑﹕“是誰告訴你﹐這是我的未日﹖……不錯﹐這是我的未 日﹐也是生命之壇的未日﹐我是早已告訴你的﹐這本來就是最後一次﹗” 司徒九目露疑惑之色﹕“你可以具體地說清楚一點嗎﹖” 搜集者沒有直接回答﹐卻反問司徒九﹕“你看今天的我﹐脈象如何﹖” 司徒九“哼”一聲﹐說﹕“脈象脈象﹐老子又沒把過你的脈門﹐又怎曉得你是死是 活﹗” 他最後這一句﹐分明是氣話。 只見搜集者把右手伸出﹕“反正時候還早﹐你不妨為我把脈看看。” 司徒九對中、西醫術都有相當認識﹐甚至可說是醫術相當高明。 對於把脈功夫﹐他是頗有一套的。 他悶哼一聲﹐老大不情願地把手指搭在搜集者的脈門上。 才只不過片刻功夫﹐司徒九已經臉色驟變。 又過了足足三分鐘﹐他才神情僵硬地﹐把手指從搜集者的右腕上松了開來。 沉默已久的小高﹐終於忍無可忍﹐叫道﹕“他的脈象怎樣了﹖是不是亂七八糟﹐一 塌胡塗﹖” 司徒九搖搖頭。 搖頭又搖頭。 單是看他不住的搖頭﹐囡然可以猜想得到﹐情形很不簡單﹐但到底真相怎樣﹐還是 必須聽聽他的說話﹐才可以獲得真確的答案。 漸漸地﹐就連我也忍不住了。 我正想開口﹐司徒九已經對我說﹕“你也是懂得把脈的﹐為了要証實一下﹐我是否 把錯了脈﹐不如你也來試試。” 我更是如墮五里霧中。 要是連司徒九也沒有把握﹐我在這方面的道行﹐又如何能夠和他老人家相比﹖ 倒是小高﹐比我更想躍躍欲試。 我沒有猶豫太久﹐終於為搜集者把脈。 為人把脈﹐並不是困難的事。 為醫者是否道行高明﹐固然有賴把脈功夫﹐再配以對症下藥的手法﹐但把脈這件事 的本身﹐絕對不是什麼難事。 正如下棋﹐要學懂它又何難之有﹖ 當然﹐棋藝如何﹐又絕對是另一回事。 我把食指扣在搜集者的脈門上﹐看看它的脈象﹐到底是否真的“亂七八糟﹐一塌胡 塗。” 但恐怕不是了…… 他的脈象﹐決不是紊亂﹐而是……而是根本一片死寂。 不是沉寂﹐是死寂。 沉寂﹐還可以說是死氣沉沉﹐了無生氣。 死氣沉沉﹐再了無生氣的脈象﹐充其量也只不過顯示一個人死期將至﹐大限來臨而 已。 但死寂卻有所不同。 大大的不同。 這搜集者的脈象﹐竟然是完全沒有任何動靜﹐任何輕微的反應﹗ 簡直就是一個死人﹗ 也只有死去的人﹐他才會全然沒有脈搏的反應。 難怪連司徒九那樣的人物﹐也為之驚詫、愕然﹐甚至是難以置信。 所以﹐他叫我也去為搜集者把把脈﹐原因正在於此。 要不是司徒九在場﹐小高也想為搜集者把把脈﹐過過癮。 我把搜集者的手腕放開後﹐一言不發。 司徒九當然明白我此刻的心情怎樣。 搜集者長長的嘆了口氣﹐對九叔道﹕“到現在﹐你還不肯相信﹐這是最後一次嗎﹖” 司徒九盯著他﹕“你現在到底還算是個活人嗎﹖” 小高駭然地望住岳丈﹐顯然完全不明白九叔何以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搜集者似是想了一想﹐才緩緩地回答﹕“在行動上﹐形態上、甚至是思想上﹐都是 活的。” 司徒九道﹕“但你已沒有脈搏﹐甚至連心跳也已停頓﹗” 小高聽了﹐更是瞠目結舌。 搜集者卻點了點頭﹐道﹕“不錯﹐從三天前開始﹐便已經是這樣……” 司徒九的眼色終於變了﹐變得和小高相差不遠。 “那麼﹐你現在的生命形態﹐算是一種什麼樣的現象﹖” 搜集者搖搖頭﹕“若要真確地形容﹐我也說不出來﹐但也可以這樣說﹐目前﹐我這 幾天的生命﹐算是暫時向生命之壇借用借用的。” 司徒九、小高和我同時面面相覷。 生命並不等於鈔票。 花光了身上所有鈔票﹐的確還可以向別人借用﹐但生命呢﹖ 生命也可以借用﹖ 要是有﹐該當怎樣借取﹖又能向什麼地方借取﹖ 這是超乎人類想像能力范疇之外的事。但搜集者已說得很清楚﹐他這幾天的生命﹐ 算是暫時向生命之壇借用借用的。 難道這生命之壇﹐竟像是一間銀行﹐但它可以借出去的﹐並不是鈔票﹐而是生命﹖ 假如這是一件千真萬確的事實﹐未免是太不可思議了。 以司徒九見識之廣博﹐尚且未能對這種怪事有所理解﹐我和小高自然更是摸不著頭 腦。 司徒九沉默良久﹐忽然道﹕“我們要進入生命之壇看個究竟。” 搜集者道“生命之壇﹐並不是活人應該前往的地方﹐而我﹐就是最好的例証。”司 徒九目光一閃﹕“你就是因為經常在生命之壇出入﹐所以身體起了特殊異樣的變化﹖” 搜集者苦笑一下﹕“我早就向你闡析過﹐要把生命買回來﹐是必須付出代價的。所 以﹐哈利教授、神父、年青科學家……他們每一個人從死亡邊緣被救活過來﹐並不只是 你一個人付出代價﹐還有我這個靈魂和生命的搜集者﹗” 司徒九悻悻然道﹕“倘真如此﹐你自己可算是玩火焚身﹐怪不得任何人﹗” 搜集者道﹕“為什麼怪不得任何人﹖難道我天生下來﹐便是生命之壇的主人嗎﹖” 司徒九陡地一呆﹐道﹕“你是說﹐在你之前﹐曾經有上一代﹐以至是對上好幾代的 天神﹖搜集者﹖” 搜集者道﹕“連凡夫俗子的皇帝﹐也有世襲制度一代相傳一代﹐身為生命之壇的天 神﹐又怎會不一代一代的傳下去﹖” 司徒九道﹕“如此說來﹐生命之壇上一代的主人﹐也就是你的父親﹖” 搜集者道﹕“不錯﹐這種薪火相傳的情形﹐最少可以追溯至十八世紀。” 司徒九道﹕“這里每一代的天神﹐都活得像你一樣孤獨﹖” 搜集者道﹕“我們每天花在冥想的時間﹐比你們吃飯和睡眠的時間還更多﹐在我們 的世界里﹐熱鬧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惡。” 司徒九自是大大不以為然。 他道﹕“把自己鎖在死角﹐並不見得就能大徹大悟。” 搜集者道﹕“每一個教派﹐每一個領域﹐都有其獨特的法則﹐我們的一套行事方式﹐ 也毋須外人加以認同。” 司徒九又是悶哼一聲﹐道“我若堅持一定要進入生命之壇﹐你是否會全力阻止﹖” 搜集者苦笑一下﹕“我現在是個連脈搏也不再跳動的人﹐無論你要做什麼﹐我也沒 有能力可以阻止﹐但生命之壇是一個充滿神異力量的地方﹐所有一切後果﹐必須自負。” 司徒九冷冷一笑﹕“老子已經活了大半個世紀﹐還有什麼好顧慮的。” 聽他的口氣﹐顯然已改變初衷﹐不再讓我和小高冒險﹐而是他獨自進入生命之壇看 個究竟。 我立時道﹕“既已來到這里﹐我一一” “住嘴﹗”不等我說下去﹐司徒九已把我當作小高般看待﹐“你留在這里﹐給我好 好的把風﹐要是給外人溜進去﹐方維夢的生死﹐一概與我無關﹗” 他忽然野蠻起來。 一一野蠻的孩子﹐很難對付。 ──野蠻的老人﹐根本就不可能對付。 我和小高互望一眼﹐雙雙苦笑﹐只好留在外面為九叔把風。 生命之壇是一個地下密室。 司徒九在地面之上﹐拉開一道鐵柵﹐然後沿著一條石級﹐向下面走了進去。 他已進入生命之壇。 但他要多久才出來﹐卻是難以逆料。 十五分鐘後﹐毫無動靜。 三十分鐘後﹐還是一樣。 到了四十五分鐘﹐小高再也按捺不住﹐決定也要走進生命之壇看個究竟。 但也就在這時候﹐司徒九終於出來了。 他的臉才亮相﹐我和小高便已嚇了一大跳。 只見他的臉色﹐異乎尋常地蒼白﹐和他進入生命之壇之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這還罷了﹐最可怕的﹐就是他正在七孔流血﹐有如中了劇毒﹗ 這情況﹐他是曾經見識過的﹐但當年七孔流血的是搜集者﹗ ※ ※ ※ 司徒九的身體﹐看來並不像太虛弱﹐但他的一張臉﹐已足夠嚇呆小高和我有余。 通常﹐七孔流血的人﹐其生命大限已至﹐很少可以救活過來。 但搜集者卻活到今天。(雖然他已沒有脈搏和心跳﹐但最少看來還是一個‘活人’。) 小高把他扶到石床上﹐搜集者也取出了幾塊獸皮﹐舖蓋在司徒九的身上。 司徒九的身體﹐一片冰冷。 但他仍然神智清醒﹐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心中疑惑重重。 在地底下的生命之壇﹐究竟發生了怎麼樣的事情﹐而導致出現這種後果﹖ 除了等待司徒九的敘述之外﹐唯一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親自到生命之壇開開眼界。 小高忽然沖了過去﹐要拉開那層鐵柵﹐闖入生命之壇。 但我及時阻止。 “你不能進去﹗” “為什麼不能﹖”小高咆哮起來﹐“地底下這個鬼地方﹐根本就是人世間最卑鄙的 陷阱﹐我要鏟除它﹗” 我把他的右腕捏緊﹐同時沉聲說道﹕“要是能夠將之徹底鏟除﹐那是很不錯的主意﹐ 但請問高天豪先生﹐你有什麼把握﹐可以確信自己有能力辦到這一點﹖” 小高掄起拳頭﹐又張大了嘴巴﹐但卻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我冷冷一笑﹕“你不是想告訴我﹐打算用西洋拳把地底密室的所有東西﹐一拳又一 拳打個稀巴爛吧﹖” 小高怒道﹕“總比呆在上面做縮頭烏龜好一百倍。” 我比他更是恚怒﹕“沖動的不一定是英雄﹐冷靜的也不能視作縮頭烏龜﹐你做人若 到達了不分青紅皂白的階段﹐只怕連九叔的一世英名﹐也會給你拖垮最少一半﹗” 小高怔住了。 我的說話﹐也許過份誇張﹐但卻也不是全然沒有論據的。 目前的情況﹐我們可說是三位一體﹐九叔已躺在石床上﹐就算不致於“生死未卜”﹐ 但最少也是遇上了極大的麻煩﹐要是我和小高還有什麼閃失﹐對九叔的挫折﹐必然是更 深更遠。 如此一來﹐他老人家的英名﹐就真的很有可能在這一役付諸流水。 總算小高在最後關頭﹐還可以保持著最起碼的冷靜。 他不再行動﹐只是呆楞楞地盯著我。 我深深的吸一口氣﹐轉過臉問搜集者﹕“九叔的情形﹐算不算嚴重﹖” 若以我的常識判斷﹐情況恐怕是糟糕之極。 七孔流血﹐絕對不是小事﹗ 但搜集者卻道﹕“才只是第一次付出代價﹐就算他想死也死不了。” 我道﹕“你曾經有多少次遭遇到這樣的情況﹖” 搜集者道﹕“不下十次﹗” 我道﹕“這算是受傷﹖還是中毒﹖” 搜集者道﹕“一定與中毒無關﹐但若說是受傷﹐卻也不太貼切……正確一點來形容﹐ 還是那一句字眼最適合。” “什麼字眼﹖” “條件交換﹗” “交換﹖交換些什麼﹖跟誰交換﹖” “交換些什麼﹐得視乎當時的情勢﹐例如有一次﹐我只是想放過一只金絲猴﹐結果﹐ 金絲猴從昏死中復活﹐但我仍然逃不脫七孔流血的命運﹗” 我神情震駭﹕“生命之壇既可以操控人的生死﹐也可以操控一只猴子﹐以至是天下 間任何生物的性命﹖” 搜集者點點頭﹕“事實確然如此。” 我道﹕“為什麼會對付一只金絲猴﹖” 搜集者道﹕“那一次﹐距離現在已十二年﹐也是我最初接掌生命之壇的時候。所以﹐ 那一次的行動﹐大可以說是一個實驗。” 我“哼”一聲﹕“好一個條件交換﹐但你是在跟誰交換﹖是神﹖是人﹖還是個鬼﹖” 搜集者搖搖頭﹐道﹕“不是神﹐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世間上最偉大的一本經書。” 世間上最偉大的經書﹖到底是何所指﹖ 站在不同立場的人士﹐其心目中最偉大的經書﹐也自是各有不同。 以基督教徒來說﹐那是聖經。 以佛教徒來說﹐是各種各樣的佛經。 若是回教徒﹐便是古蘭經。 還有﹐對馬迷而言﹐世上最偉大的經書﹐自然便是馬經無疑。 基於上述緣故﹐單憑“世上最偉大的經書”這句說話﹐根本沒法子可以知道﹐那究 竟是什麼樣的東西。 索性直接一點追問﹕“是哪一本經書﹖” 搜集者說﹕“它的名字﹐就叫‘生命與靈魂’。” 生命與靈魂﹖那是怎麼樣的一本經書﹖單憑書名﹐雖然可以作出無數聯想﹐但真相 如何﹐還是不容易了解。 但最少﹐我們已經知道﹐在生命之壇這個所在地﹐有這樣的一本經書存在。 而且﹐它具有神秘詭異的力量﹐足以令人類、或者是其他類型的生命體﹐受到可怕 的襲擊、或者是極其嚴重的影響。 甚至連方維夢的昏迷﹐也很可能就是這本經書在作怪。 一想及方維夢的情況﹐我不是不著急的。但有時候﹐許多事情著急也急不來。 小高走到九叔面前﹐極盡關心之狀。 我相信這並不是“作狀”。 小高對岳丈的安危﹐實實在在十分關切。 九叔一直神智清醒﹐但神智再清醒的人看見他現在這副模樣﹐也會慌了手腳﹐心亂 如麻。 只聽見九叔忽然開口﹐對小高說道﹕“天神說得對﹐這是條件交換﹐彼此心甘情願﹐ 很公道﹗” 小高道﹕“你交換了些什麼回來﹖” 司徒九笑了笑﹕“在香港昏迷了的六個人﹐包括方小姐在內﹐如今都已齊齊清醒過 來﹗” 我一聽之下﹐首先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歡呼﹗ 雖然事實是否如此﹐尚未得到百分之百的証實﹐但我的直覺告訴自己“這是真的﹗ 維夢總算渡過了這一劫﹗” 小高皺著眉﹐道﹕“並不是只有天神才可以在生命之壇內作法﹐起死回生嗎﹖” 司徒九道﹕“本來的確是這樣的﹐但上一代的天神﹐早已死了﹐就連現在看來還可 以做任何事情的‘天神’﹐他的生命也是暫時借用﹐最多只能再支撐半天左右。” 小高吃驚地望著搜集者﹕“你聽見了沒有﹖” 搜集者道﹕“何必聽說﹖我是個沒有脈搏沒有心跳的走肉行屍﹐能夠維持到這一分 這一秒﹐早已心滿意足。” 小高呻吟起來﹕“這算是什麼玩意﹖” 搜集者道﹕“人生本來就是一場玩意﹐玩得高明的生命﹐多采多姿﹐玩得窩囊的生 命﹐烏煙瘴氣。” 小高大惑不解﹕“你不是要透過生命的操縱﹐大大刮一筆財富嗎﹖” 搜集者搖搖頭﹕“財富﹐對我這種人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我不重視權勢﹐也不希罕 黃金白銀﹐珍珠瑪瑙﹐我只是一個命中注定要掌管生命之壇的天神。” 小高恍然大悟﹕“真正要刮一大筆的人﹐只是紅鶴上校蘇拉﹗” 搜集者點了點頭﹐緩緩道﹕“不錯﹐他和司徒九一樣﹐同樣都是天神使者﹐但他很 需要金錢﹐所以一有機會﹐就絕不放過﹗” 小高道﹕“蘇拉趁火打劫﹐算不算是違背了生命之壇的規矩﹖” 搜集者道﹕“在生命之壇﹐並沒有太多太苛嚴的規矩﹐蘇拉可以這樣做﹐司徒九也 同樣可以這樣做。” 小高陡地怪叫起來﹕“他永不會乘人之危﹐蘇拉是個賊﹐但他不是﹐從來都不是﹗” 豈料司徒九卻搖頭不迭﹐道﹕“賢女婿﹐你弄錯了﹐誰說你的岳丈不是個賊﹖” 小高一愕﹐完全不明所以。 司徒九已然接道﹕“別的不說﹐就以這里所發生的事情而言﹐在大阪﹐我聯同北海 道最神出鬼沒的‘雪嶺神偷’服部英二﹐悄悄潛入大阪並上寬次的臥室﹐把那塊綠幽靈 水晶成功盜取出來﹐這還不算是個賊嗎﹖還有﹐那十二個名女人的高跟鞋﹐最少有一大 半都是偷偷騙騙才能弄上手的﹐這又是賊的行徑……” 小高搖頭﹕“這是為勢所逼﹐作不得數﹗” 司徒九嘆了一口氣﹕“這是太幼稚、太不成熟的想法﹐世間上大多數的竊賊﹐都是 為勢所逼出來的﹐要是全都作不得數﹐恐怕最少有八成監獄﹐大可改作游樂場的用途。” 就在這時候﹐我冷冷一笑﹐道﹕“另一位天神使者終於趕到了。”沒有脈搏﹐沒有 心跳的天神在此。 七孔流血﹐但仍然談笑自若的亞洲天神使者司徒九繼續躺臥石床上。 還有﹐南美洲的天神使者蘇拉﹐也終於出現。 和他一起抵達的﹐除了米雪兒之外﹐就只有肯基亞。 至於其余的人﹐究竟是跑掉還是統統死掉﹐只有蘇拉才最清楚。 他一看見我們﹐便已咬牙切齒地冷笑﹕“還以為是什麼大英雄、大俠士﹐原來都是 鬼鬼祟祟的東西。” 司徒九也嘿嘿一笑﹕“我們特別早趕到﹐就是想先發制人﹐如此簡單的兵法﹐你是 真的不懂﹖還是假裝糊塗﹖” 蘇拉望了他一眼﹐冷笑道﹕“是不是中了沼氣劇毒﹐導致血流披面了﹖” 他這樣一說﹐無疑是暴露了他對生命之壇的“無知”。 司徒九也不作解釋﹐只是道﹕“風燭殘年的老人﹐是死是活﹐從來沒放在心上﹐倒 是你處心積慮的發財大計﹐恐怕已在今天早上泡了湯。” 蘇拉臉色一變﹕“天神答應過的事﹐一定會兌現﹗” 他眼神十分兇厲﹐甚至直盯著搜集者﹐神態咄咄逼人﹐看來很不好相與。 搜集者卻不為所動。 他的反應﹐似乎越來越是遲鈍了。 蘇拉忽然向我逼近過來﹐叫道﹕“五億美金﹐什麼時候送過來﹖” 我又好氣﹐又好笑﹐道﹕“便是五億腿毛﹐也不易籌措﹐說到五億美金﹐你若有手 段﹐大可以向全球十大首富輪流索取﹐要是統統大功合成﹐五十億也到手了﹐又何必和 我這種小人物開玩笑﹗” 蘇拉怒形於色﹕“誰有時間陪你開玩笑﹖憑你和溫守邦的關系﹐三幾億美金算得上 什麼﹖” 我冷冷一笑﹕“姓溫的就算富甲全球﹐也和我扯不上半點關系﹐最可惜的﹐是他和 我一樣﹐對同性戀這種玩意絕無興趣﹐否則﹐也許有機會可以把關系拉近一大步。” 一肚子氣憋得太久了﹐故意編織一番廢話洩洩悶氣也是好的。 蘇拉面目猙獰﹕“那六個男男女女的性命﹐你不要了﹖” 我好整以暇﹕“那是他們自己的性命﹐我要來作甚﹖” 蘇拉無處下手﹐竟然一手抓住搜集者的衣襟﹐喝道﹕“你答應我的事﹐決不可以說 說便算﹗” 搜集者沒有反應﹐動也不動。 蘇拉更怒﹕“不管你是人是神是鬼﹐別在我面前裝死﹐我最討厭這一套﹗” 說著﹐伸手一推。 一推之下﹐搜集者全身硬挺挺地仰面倒下。 他死了。 其實﹐他在三天之前已經死了﹐只是蘇拉不知道。 甚至到了這個時候﹐蘇拉還不肯相信﹐搜集者已變成了一個死得不能再死的死人﹗ ※ ※ ※ 事情的變化﹐匪夷所思。 核心人物的“天神”﹐靈魂與生命的搜集者﹐竟然說死便死﹐而且還是“借了三天 生命”﹐才能有機會和我們談了一大堆說話。 莫不是“聊齋”的南美洲版本﹖ 別說是蘇拉﹐便是我和小高也無法接受這種“事實”。 搜集者並不是真真正正的天神。 他就算有更高深的道行﹐說到底還是一個人。 人生自古誰無死﹖他死了是應該的。 的確是一一該死。 但在“該死”之余﹐他的死亡又是那樣地怪異﹐並不是“死了便算”的那一種。 蘇拉用了好幾種方法測試﹐看看搜集者是否真的死了﹐結果答案是肯定的。 真是死得不能再死。 蘇拉頹然地坐在搜集者身邊﹐顯然﹐他迷失了方向。 連主持大局的“天神”也上了天堂﹐他還可以變什麼樣的把戲﹖ 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就在這時候﹐司徒九從上緩緩地爬了起來。 他走到蘇拉面前﹐用一種極低沉、極怪異的語氣說﹕“生命之壇就在你腳底之下﹐ 要探索生命的奧秘嗎﹖” 蘇拉瞪大了眼﹐好像要大發脾氣。 但司徒九那種種低沉﹐極怪異的聲音又再響起﹐而且說話內容完全沒有改變﹕“生 命之壇就在你腳底之下﹐耍探索生命的奧秘嗎﹖” 我倏地心中一凜。 小高顯然不太明白﹐正待開口﹐我立時把他禁制下來﹐示意不可作聲。 米雪兒和肯基亞也在密切注視著﹐但這一男一女﹐既不太聰明﹐也不敢亂說話。 對司徒九和我而言﹐那是正中下懷。 為什麼﹖原因很簡單﹐因為九叔正在向蘇拉施展超級催眠木﹗ 要把紅鶴上校那樣的人物催眠﹐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是一代梟雄﹐具有驚人的意志力和自我控制能力﹐凡是這種人﹐最難將之催眠。 但再堅強的人﹐也會有精神衰落﹐意志松懈的時候。 搜集者之死﹐正好把他推向這方面的低潮。 蘇拉是不自覺的﹐但九叔是何等樣人﹐憑他那種老江湖的直覺﹐看人看事每每十不 離八九。 既已覷准機會﹐他不再猶豫﹐立刻施展超級催眠術﹐對付蘇拉。 在歷史上﹐恐怕從來沒有一個七孔流血的人﹐還可以向另一個人施展催眠術。 但九叔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他膽敢這樣做﹐也有能力這樣做﹐而且﹐最後他居然成功了。 ──生命之壇就在你底之下﹐要探索生命的奧秘嗎﹖ 九叔把這兩句話﹐重復再重復﹐就像是鑽子般一直鑽入蘇拉的腦海。 蘇拉無法抗拒。 他是一代梟雄﹐但九叔又如何﹖ 一經較量﹐九叔畢竟還是一塊老姜。姜越老越辣﹐此理放諸天下而皆准。 ※ ※ ※ 蘇拉進入了生命之壇。 直至這一刻為止﹐那是一個怎樣的神秘領域﹐對我來說仍然是個啞謎。 肯基亞不敢吭一聲。 米雪兒卻老是瞄著小高﹐仿佛這小高遲早也會跟她上床﹗ 小高則仔細地為岳丈的臉抹血。 七孔流血﹐最可怖的是一雙眼。 連一只眼都在淌血﹐又有什麼地方可以不讓體內的鮮血流出來﹖ 真是想想也會為之魂飛魄散。 幸而他終於漸漸止了血﹐情況才樂觀起來。 我悄悄問九叔﹕“紅鶴此行﹐是兇是吉﹖” 司徒九的回答﹐模棱兩可﹕“是吉不是兇﹐是兇不是吉。”究竟是吉是兇﹐答了等 於沒有答。 只好靜觀其變。 老實說﹐我不敢樂觀。 連司徒九那樣的老江湖﹐尚且完完整整一個人走進去﹐結果卻七孔流血走出來﹐蘇 拉在被催眠之下深入險境﹐會有怎樣的遭遇﹐實在難以想像。 很奇怪﹐米雪兒和肯基亞雖然初時不曉得司徒九在搞什麼把戲﹐但到後來﹐他倆是 一定知道九叔正在向蘇拉施展催眠術﹐然而﹐這兩人幾乎是毫無反應﹐似乎無論蘇拉遇 上怎樣的兇險﹐他們也是無動於衷的。 肯基亞的心態怎樣﹐我一時間還摸不清楚﹐但米雪兒一看見小高便迷迷癡癡﹐卻是 誰也看得出來的。 小高艷福不淺﹐我自嘆不如。 蘇拉進入生命之壇﹐過了很久還沒有出來。 小高又忍不住了﹐對我說“要不要進去瞧瞧﹖” 我還沒有回答﹐米雪兒已急急趨前﹐牢牢地抓住小高的手臂“不﹗千萬不要冒這個 險﹗” 她是認真的﹐甚至是極度緊張。 她早已知道﹐進入生命之壇﹐是一件非常冒險的事﹐但蘇拉給九叔用超級催眠術哄 了進去﹐她卻連眼睫毛也沒眨動一下。 她的心態如何﹐可想而知。 蘇拉目前當然全不知情﹐要是他有機會看清楚這一幕﹐恐怕米雪兒大有機會吃一顆 子彈。 小高給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兒牢牢抓住不放﹐偏偏岳丈大人在旁邊虎視眈眈﹐不禁 神情大窘﹐急急掙脫。 我哈哈一笑﹐小高的臉更是漲紅得有如喝了兩瓶白蘭地。 也就在此際﹐生命之壇的入口處﹐不知如何﹐竟然冒出了陣陣碧綠色的煙霧。 在碧綠色煙霧之後﹐又是另一種顏色妖異的彩色煙霧向外四溢。 蘇拉沒有出來。 我不會為了他的安危而擔心。 他是毒犯﹐是個犯罪集團的首腦﹐每年因為他所犯罪孽而無辜在死的人﹐不計其數。 正是百死不足以蔽其辜﹐我又怎會擔心這種人的死活﹖ 妖異的彩霧﹐有如變幻多端的迷幻世界﹐使人看得眼花繚亂。 但也就在此際﹐奇景倏生。 一個人……但分明又不是一個真真正正的人﹐全身赤裸地﹐自生命之壇走了出來。 雖然彩霧迷離﹐但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見這人的臉。 可是﹐這是一張人臉嗎﹖ 不﹗看來不像是人﹐就算是人﹐也只有左半邊是人﹐但另外右半邊﹐卻完完全全是 另一種生物。 那是什麼﹖ 我怔呆住﹐小高在呻吟﹐肯基亞更是差點沒兩眼一翻﹐昏倒過去。 只有兩人例外﹐一個是司徒九﹐另一個是米雪兒。 司徒九曾經進入過生命之壇﹐他顯然曾經見過這“人”﹐甚至曾經和這“人”打過 交道﹐自然不會驚詫。 但最精采的卻是米雪兒。 雖然小高已擺脫她的“美人鎖”﹐但她仍癡癡迷迷地盯著他﹐別說是從地下密室里 走出一個全裸的“人”﹐便是天打雷劈再加九級大地震﹐也不會令她的視線﹐從小高的 臉上有所轉移。 “不打不相識”的道理﹐我是比誰都更清楚更明白更能深切體會的﹐但像米雪兒 “相識”到這樣的程度﹐卻還是生平僅見。 只見這“人”腳步靈巧﹐不旋踵已來到了我和九叔面前。 由於距離更接近﹐這“人”的臉﹐更是清晰。 我並不是大驚小怪的人﹐但當這張臉更逼近過來的時候﹐我還是不免有著心驚肉跳 的感覺。 要是他整張臉都不是人的臉﹐無論是以任何形態出現﹐也決不致令我如此震駭。 縱使這人的臉﹐是一張貓臉。 但他不是。 他左邊的﹐是人臉。 只有他的右半邊﹐是貓的臉。 單以臉龐的形態﹐他是半人半貓﹐但自頸項以下﹐每一寸肌膚每一個部位﹐全都是 人﹗ 一個男人﹗ 我忍不主叫喊起來﹕“你是誰﹖” 我的一生﹐會有多少次機會如此這般地質問另一個人﹖ 但無論以前曾經有過多少次這種經驗﹐都一定比不上這一次的質問﹐來得更詭異﹐ 更神秘莫測。 我要問的﹐根本就不是對方的名字。 這張擁有半人半貓臉孔的“人”﹐向我咧嘴一笑。 這一笑﹐更是奇特無倫﹐平生未見。 一張臉﹐左人右貓﹐已是怪誕至難以想像。 而這一笑﹐既不是人類的笑﹐也不是貓科動物的“笑”。(基本上﹐任何貓科動物 並不具備‘笑’的本能。) 那究竟是怎樣的表情﹐別說在當時﹐便是直至執文記錄為文這一刻﹐我還是沒法子 可以清楚地加以“理解”。 這種全然不可以常理解釋的古怪現象﹐根本就是無理可喻。 既是無理可喻﹐也就無從理解。 這並非推卸責任﹐只是能力僅此而已﹐抱歉抱歉。 我不明白﹐他向我這一笑的意思。 但他接下來的舉止﹐更是怪異莫名。 他那右半邊屬於“貓科動物”的臉﹐湊了過來。 由於在這個角度下﹐我只能看見他的右半邊臉﹐在感覺上﹐反而是正常得多﹐因為 這時候我看見的﹐只不過是一張貓臉。 當然﹐在貓臉以下﹐竟是人類赤裸裸的身軀﹐無論如何仍然是一樁怪事﹐但總比左 人右貓的形態﹐來得比較“自然”一些。 但他把右半邊臉湊過來﹐究竟有什麼目的﹖ 貓科動物的體毛﹐倒不難看﹐而且斑紋漂亮﹐大有可觀。 他不但把貓臉湊過來﹐還伸手在這半邊臉上一指。 他的臉……右半邊的貓臉﹐難道有什麼樣的秘密﹖ 我心中疑惑重重﹐終於伸出了雙手﹐在他右半邊的臉上“大事搜索”。 “撥草尋蛇”這句說話﹐我是聽得多了﹐但在半邊貓臉上努力找尋﹐又可以找到些 什麼﹖ 當然不可能會是一條蛇﹐充極量只能找到貓虱之類的微細生物。 一想起“貓虱”這個字眼﹐我心中不禁為之怦然跳動﹗ 貓虱﹗對了﹗在貓的身體上﹐除了貓虱之外﹐又還能找到些什麼﹖正如在雌鯉魚體 內﹐永遠只可以找到大量的鯉魚卵﹐但決不可能找到美麗的蝴蝶的道理一樣。 對了﹐是貓虱﹐一定是貓虱﹗ 為了要找尋這怪人(貓)臉上的貓虱﹐我幾乎是在尖叫聲中不斷努力的。 常以為捉虱這種事﹐只會發生在猴子與猴子之間﹐想不到這一次﹐我居然會為另一 個“人”在他的“貓臉”上搜索跳虱的綜影。 曾經見過一些流浪貓﹐它們身上的虱子﹐就像是“豬腸粉上的芝麻”﹐又多又肥大﹐ 瞧得連自己的頭皮也在發麻。 但這半邊貓臉﹐似乎十分干淨﹐哪里有什麼貓虱的影子﹖ 就在我幾乎打算放棄之際﹐我終於看見了它。 那是一只看來和普通貓虱不相上下的虱子。 但我很快就可以作出判斷﹐我肯定這並不是普通的貓虱﹐而是曾經放在水晶盒內的 那一種“波朗亞拿貓”的貓虱﹗ 我呆住了﹐完全呆住。 我呆楞楞地看著這半邊怪異頂透的貓臉。 我看著貓的眼睛﹐貓的眼睛也在看著我﹐我們就是這樣怪異莫名地互相對視著﹐既 不含敵意﹐但也不像是正在建立友情。 在此之前﹐我早已聽說過波朗亞拿貓的大名﹐而且也曾作出過某種程度上的幻想。 我幻想著這種貓﹐可能比一般的家貓巨大﹐甚至可以和“吊睛白額大蟲”相比。 但也有可能﹐這種貓特別細小﹐細小得幾乎“掌上可跳”。 更曾幻想過﹐波朗亞拿貓甚至不是一種真真正正的貓﹐而是一種以嶄新科技制造出 來的機械貓。 至於在機械貓身上的貓虱﹐靠什麼食物(血液)來維持貓虱的生命﹐又是另一個課 題。 洛會長的幻想力﹐想來也不是不夠豐富的。 可是﹐無論我怎樣幻想﹐就算再幻想三十年﹐還是想不出波朗亞拿貓﹐竟然會是這 樣的一回事。 我怔呆了很久﹐才道﹕“你就是貓神﹖” 波朗亞拿貓搖了搖頭﹕“到目前為止﹐還不能算是。” 言下之意﹐分別是在不久的將來﹐他就會成為貓神。 他原來是怎樣的模樣﹖ 他這副半人半貓的臉孔﹐是不是由貓演變過來﹐又抑或是由人變成這副模樣﹖ 但他既然是波朗亞拿貓﹐而又在經歷著某種匪夷所思的變化﹐那麼﹐應該是由貓變 成人的機會﹐遠比由人變成貓的機會大得多。 但無論是由貓變人﹐還是由人變貓﹐整件事情的怪異﹐仍然遠遠超乎人類想像能力 范圍之外。 我看著他﹐腦中幾乎變成一片空白。 司徒九卻在這時候說道﹕“天神與貓神數百年來的斗爭﹐今天應該算是告一個段落 吧﹗” 我陡地心神一凜。 “九叔﹐你早就知道貓神的存在﹖” 司徒九淡淡地一笑﹐道﹕“你是和溫守邦一起到秘魯來的﹐對不﹖” 我直認不諱﹕“是又怎樣﹖” 司徒九道﹕“溫守邦本年度最大的麻煩﹐就是他很有可能會變成一只貓﹐你和他在 一起﹐對貓神與波朗亞拿貓的事﹐應該不會完全陌生。” 我道﹕“分明是一個人﹐為什麼要變成一只貓﹖” 司徒九道﹕“那是因為貓神看上了他﹐就正如搜集者看中了我﹐指定要我成為天神 使者的道理一樣。” 我道﹕“把一個人變成貓﹐對貓神有什麼好處﹖” 司徒九搖搖頭﹕“你這種思想﹐未免過於狹隘﹐在許多事情上﹐做某一件事﹐並不 一定為了自己得到什麼好處。世間上既有偉大的民族英雄﹐也就有偉大的貓神﹐以至是 其他偉大的生物體。” 我的臉不禁微微發熱。 他的說話﹐一針見血﹐我未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司徒九道﹕“這里的事﹐應算是圓滿解決﹐地下密室的生命之壇﹐再也不能遺禍人 世了。” 小高又忍不住叫了起來﹕“要是我們必須離開此地﹐我很想到生命之壇走一遭﹐不 然的話﹐恐怕以後每晚都很難睡得著覺。” 司徒九輕輕嘆一口氣﹐道﹕“早知道你會這樣說﹐去吧﹗” 小高大奇﹕“岳丈大人﹐為什麼這一次不阻止了﹖” 司徒九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當一個入彈藥庫的彈藥﹐已被燃燒殆盡之後﹐ 自然也就不會再有什麼危險。” 小高又是一怔。 他瞧了波朗亞拿貓一眼﹐道﹕“你在下面那個鬼地方做了什麼手腳﹖” 波朗亞拿貓緩緩地道﹕“對我來說﹐那是我們和搜集者的一個戰場﹐我既已深入敵 人腹地﹐又怎會客氣﹖” 言下之意﹐分明是已經在生命之壇內﹐毫不客氣地大肆破壞。 小高也同樣老實不客氣﹐牽著我的手叫道﹕“咱們這便安全地去采險吧﹗” “何謂之安全地探險﹖”我冷冷一笑。 他鬼頭鬼腦﹐居然在我耳邊俏悄地說道﹕“就好比身邊的女人﹐正處於安全期──” 我“呸”一聲﹐立刻在他腦門上清脆地敲了一下。 ※ ※ ※ 安全地探險﹐根本就不能算是探險。 既是探險﹐就一定不怎麼安全。 生命之壇﹐再也沒有冒出各種不同顏色的煙霧﹐但我和小高往下面走的時候﹐仍然 嗅到一些怪異的氣味。 那種怪異的氣味﹐並不像是火藥引發出來的﹐雖然並不算太刺鼻﹐但也不能算是 “享受”。 通往地下密室的梯級﹐比想像中更深、更長。 也更曲折。 但再長再曲折的梯級﹐也會走到盡頭。 梯級的盡頭﹐是一間相當寬敞的地下石室﹐石室內有照明裝置﹐雖然光線不算大充 足﹐但內里物事﹐還是可以一目了然。 石室內﹐占據面積最大的﹐是一座比人還要高的金屬儀器。 儀器內有六排色澤透明的圓型管子﹐大概有五十公分高﹐直徑不超過十五公分左右。 這些透明的管子﹐里面有一種類似膠狀物質的液體﹐色澤金黃﹐有點像是混和了黃 色嗜喱糕的美酒。 小高指著這些液體﹐道﹕“這是什麼東西﹖” 我搖搖頭﹐說不上來。 波朗亞拿貓的聲音﹐忽然在我們背後響起。 不管他是人是貓﹐其腳步之輕靈﹐行動之矯捷﹐實在罕見。 只聽見他朗聲說道﹕“這是一種可以在千里之外﹐操控另一個人﹐或者是另一個生 命體的‘生命搜集器’﹐你們現在看見金黃色的液體﹐原本沒有顏色﹐也不是液體﹐而 是一種肉眼看不見的邪惡能量。” 我吸一口氣﹐道﹕“是否透過這一座叫生命之壇的儀器﹐就可以把一個人的生命﹐ 隨意玩弄於股掌之間﹖” 波朗亞拿貓點了點頭﹕“理論上是的﹐事實上他們也已辦到這一點﹐但這一座儀器﹐ 它的本身也有生命。” 小高駭然道﹕“有生命的儀器﹖” 波朗亞拿貓道﹕“儀器的本身﹐當然只是儀器﹐但設計者卻在這儀器的電腦程式上﹐ 貫注了大量人性化的資料﹐一旦有人類和它接觸﹐它就會因應人類的種種言語、行為﹐ 而作出不同的反應。” 小高道﹕“例如呢﹖” 波朗亞拿貓道﹕“搜索者在操控生命之壇的時候﹐生命之壇也同樣反過來對搜索者 有所需索﹐例如七孔流血﹐就是生命之壇對搜索者的一種傷害。” 既是傷害﹐也是一種代價。 我道﹕“從此看來﹐設計這一座儀器的人﹐早已對使用者定下了一定程度的限制﹐ 避免濫用。” 波朗亞拿貓道﹕“如今想來﹐確是如此﹗” 小高不住的在點頭﹐道﹕“要是毫無限制有求必應﹐不斷可以肆無忌憚使用這座儀 器﹐那將會是人類歷史上的一場浩劫。” 我完全同意小高的見解。 我接著道﹕“但搜集者的本身﹐並不能算是貪得無厭之徒﹐若以九叔和他交手以來 計算﹐他獲得最大的好處﹐應該是那一塊屬於綠幽靈的水晶。” 波朗亞拿貓搖搖頭﹕“嚴格來說﹐也不是搜集者自己本身得到什麼好處﹐而是這座 儀器的運行﹐到了某一段時間﹐必須倚靠水晶的振動力。” 小高一怔﹕“水晶的振動力﹖” 對於水晶﹐我倒不算是百分百的門外漢。 我有一個朋友﹐他是半賓石的經營者﹐對於水晶這種神秘的古老石頭﹐有極深刻的 研究。 他告訴我﹕“水晶具有高層面的振動頻率﹐能夠幫助人類醫治疾病﹐更能儲存大量 繁雜精細的資料﹐它更具有靈性的活動能量﹐根據無數實驗結果顯示﹐水晶可以記憶輸 入的訊息﹐然後又能化作無限倍的擴大﹐發射出外。 “一塊普通的白水晶﹐也要經過大自然二億年的磨煉﹐才能進化到完美境界。 “研究水晶﹐也就等如研究地球上最尖端、最不可思議的能量學﹐它不但可以改變 一個人的運程﹐健康狀況﹐甚至可以改變一座具有靈性的儀器。” 當時﹐我對他最後這一句說話﹐並不十分理解。 想不到在這秘魯之旅﹐終於領悟到這個朋友的意思。 ------------------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波朗亞拿貓嘆了口氣﹕“那一塊屬於綠幽靈的水晶﹐極其罕見﹐它真正的價值﹐甚 至遠遠超乎它在市場上銀碼的指標﹐可是﹐到了今天﹐它的靈氣已給這座儀器消磨殆盡﹐ 就算有人拾到了它﹐也只不過是一塊沒有光澤﹐更沒有靈氣可言的平凡石頭。” 他一面說﹐一面在生命之壇的左下角﹐打開一道暗門。 暗門內﹐有一塊石頭。 正如波朗亞拿貓所形容﹐它再也沒有任何光澤﹐也更沒有靈氣可言。 它是一塊平凡的石頭。 但在它還沒有被送到這里之前﹐它曾經是井上寬吹的私人珍藏﹐無論有人出得起怎 樣昂貴的價錢﹐也絕對不肯割愛。 波朗亞拿貓又道﹕“我們不清楚創造生命之壇的人﹐究竟有什麼目標、理想﹐但形 勢演變至今﹐我們認為這座儀器已充滿邪惡。 “邪惡的﹐未必便是儀器的本身﹐但既然操縱者心術不正﹐力求達到私欲而妄顧無 辜者生命的安全﹐對我們來說﹐是絕對無法忍受的。 “其實﹐這一代的搜集者﹐並沒有做過極度邪惡的行為﹐只是﹐這一次他把六個人 的靈魂、生命操控於生命之壇﹐那已是儀器所能承受負荷的極限。 “照我們推算﹐這一代的搜集者﹐他活到這一段時期﹐精神上已出現了問題﹐他在 精神上出了岔子﹐究竟是否和生命之壇有關﹐恐怕已成為亦不可解之謎。 “蘇拉本是他指定委任的天神使者﹐但在這一次六人昏迷事件上﹐主動策划的並不 是搜集者﹐而是紅鶴上校蘇拉。 “蘇拉怎樣反客為主﹐也同樣已成為啞謎﹐也正因為此人的介入﹐生命之壇變得更 是邪惡。 “我們獲悉此事﹐決定首先聯絡司徒九先生。 “司徒九先生見識廣博﹐雖然我的出現﹐還是不免令他疑惑重重﹐但我們是請求事 理的一族﹐經過耐性的分析﹐司徒九先生終於明白到我們的心意。 “但要深入生命之壇重要腹地﹐必須經過縝密的部署﹐中國人有雲‘知己知彼﹐百 戰百勝。’所以﹐我們請求司徒九先生協助﹐要他在伊奇多盡量拖延時間。 “在另一方面﹐我們暗中觀察搜集者的情況。 “在三天之前﹐我們得到的結論﹐就是搜集者的生命已走到了盡頭﹐他是應該在三 天之前死掉的。 “但生命之壇不愧是頂尖科技的傑作﹐它具有多項特異的功能﹐竟然可以把搜集者 的活動能力﹐神奇地延續三天之久。 “更神奇的﹐是他雖然可以說話﹐可以思考﹐也可以如常地自由活動﹐但他的心跳 卻已停止﹐脈搏也不再跳動。 “是什麼能量支持他的軀殼繼續活動﹖這又是另一個啞謎。基本弄不好﹐它很有可 能發生驚天動地的核子式爆炸。 “數百年來﹐我們一直在等待﹐等待的是一個日子﹐一個生命之壇氣數將盡的日子。 “這日子﹐今天終於降臨。 “根據我們的認識和推算﹐生命之壇這次把六個人的生命同時操控﹐對它來說是極 沉重的負荷。 “再者﹐搜集者的油盡燈枯﹐對生命之壇又是另一種打擊﹐更尤其是搜集者動用了 另一個延續生命的功能﹐雖然為期只是短短三天﹐但也更添增了生命之壇的額外負荷。 “所以﹐我們決定﹐就在今天動手﹐把生命之壇徹底毀滅。當然﹐在毀滅之前﹐必 須先把被困在儀器內的六條性命救出。 “親自動手救人的﹐是司徒九先生。由於這是他個人的堅持﹐我們只好同意了。但 他還是無可避免地﹐要付出七孔流血的代價。 “他完成救人程序的時候﹐我一直在旁監察﹐唯恐會出錯亂﹐但最後﹐一切順利﹐ 不久﹐紅鶴上校蘇拉也進入生命之壇﹐此人惡貫滿盈﹐我已把他殺了﹐而且更和生命之 壇一起毀滅。 “你們在外面看到的彩色煙霧﹐根本就是蘇拉的屍體﹐我是利用生命之壇的其中一 個功能﹐把蘇拉毀滅的﹐他不但死無全屍﹐而且連靈魂帶著軀殼﹐都一起化作彩色煙霧﹐ 消失在空氣之中。” 波朗亞拿貓一口氣把生命之壇的奧秘和盤托出﹐我和小高聽了﹐都感到怪異莫名﹐ 不可思議到了極點。 小高忽然問﹕“這座儀器﹐在幾百年前已存在﹖” 波朗亞拿貓道﹕“歷代祖先口口相傳﹐除非有不可估計的錯誤因素﹐否則﹐應該錯 不了。” 小高道﹕“幾百年前﹐連最具雛型的電腦還遠遠未曾面世﹐又有什麼人能夠在歐洲 工業大革命之前﹐創造出這樣的一座儀器來﹖” 他的看法﹐極其合理。 但波朗亞拿貓和我卻同時說話﹕“也許是外星人吧﹗” 小高聽了﹐點了點頭。 但不旋踵間﹐他又大聲抗議﹕“不﹗這是最不負責任的解釋﹐我不接受﹗絕不接受﹗” 我從英倫飛到秘魯﹐本來是為了貓神事件﹐但到了首都利瑪﹐卻意外地遇上小高﹐ 最後更導致我改變主意﹐不顧溫守邦和雅麗達那邊﹐來到了生命之壇﹐和司徒九、小高 聯成一線。 當時﹐我怎樣也料想不到﹐在這兩個完全迥異的事件之間﹐居然互相大有關連。 本來﹐我一直以為﹐只有跟隨著溫守邦和雅麗達﹐才會有機會看見貓神﹐以至是波 朗亞拿貓。 豈料誤打誤撞﹐居然會在生命之壇﹐與波朗亞拿貓相會。 搜集者已死。 紅鶴上校蘇拉更已化骨揚灰﹐從此在人間蒸發。 那是真真正正不折不扣的人間蒸發﹐並不是一般流行性的形容詞。 九叔忽然給我一具手提電話。 他從前和我一樣﹐極度討厭這種傳訊工具﹐想不到在秘魯原始森林地帶﹐他卻有備 而來。 他告訴我﹕“這是用強力微型電池作為能源的﹐是歐洲西門兄弟公司的最新產品﹐ 就算在沙漠上行走兩個月﹐也不愁缺電而無法與外界通訊。” 雖然科技一日千里﹐昔日的難題﹐時至今日﹐都已紛紛解決。 但紛紛解決﹐並不等於全部解決﹐相反地﹐科技越進步﹐人類面對的難題非但沒有 減少﹐反而是越來越多﹐別的不說﹐就以環保問題來說﹐便是二十一世紀人類面對最大 的困擾。 但無論如何﹐在這時候擁有一部性能優越的流動電話﹐對我是十分重要的。 我立刻撥了一個電話回到雲霧居。 老衛不在。 我再撥電話﹐這次撥的是老衛手提電話號碼。 果然很快就接聽了。 “老衛﹐我在亞瑪遜河附近。” “要吃鱷魚肉﹐泰國也有大量供應﹗” “在泰國游客吃鱷魚﹐但在這里卻是鱷魚吃游客﹗” “你的下半截身子﹐是否已給鱷魚的血盆大嘴咬著不放﹖” 兩三句對話﹐已不難感覺得到﹐老衛遠比平時風騷百倍﹐全然不像是一座古老石山。 我已松一口氣。 他若在地球的另一邊情緒緊張地大吵大嚷﹐情況就很不妙了。 我笑了笑﹕“方小姐的情況怎樣﹖” 老衛卻忽然嘆了口氣﹐道﹕“不妙之至。” 我心中一沉﹕“她不是已經清醒過來嗎﹖” 在這短短一瞬間﹐我甚至緊張得連掌心也在隱隱冒汗。 我緊張是大有理由的。 生命之壇已被徹底摧毀﹐當我們離開那地方之後﹐那座地下密室甚至發生了極其驚 人的大爆炸。 波朗亞拿貓對我說﹕“它的終結功能﹐也就是它排列在最末端的功能﹐此後﹐再也 不會有生命之壇的存在。” 生命之壇已完全毀滅﹐但要是方夢維還是未能清醒過來的話…… 想到這里﹐連喉嚨也干燥得像是火燒。 就只等老衛的下一句話。 過了片刻﹐才聽見老衛又再嘆一口氣﹐然後才慢條斯理地說﹕“七八十個記者在門 外等候﹐都搶著要訪問她﹐聽聽她訴說昏迷前後的種種遭遇……” 老衛﹗可惡的老衛﹗他是故意的﹗ 他故意賣弄關子﹐想把我嚇的魂不附體﹗ 他成功了﹗ 雖然只是短短一瞬間﹐但他已成功地把我嚇的掌心冒汗﹐甚至差點眼前一黑…… 我悶哼一聲﹐但兩地相隔數千里﹐我又還能把他怎樣﹖ “嚴獅王那幾個江湖老叔父又怎樣了﹖” “我不曉得。” “怎會不曉得﹖你在雲霧居﹐他們沒有把大門拆掉嗎﹖” “就算把大門拆掉﹐我也不會知道。” “你……棄守大本營嗎﹖” “與其天天給這些老叔父輪流疲勞轟炸﹐何不自掏腰包﹐租一間酒店房子讓自己松 弛一下﹗” “這是擅離職守﹗” “早就打算辭職﹐你是不是批准了﹖” “少擔心﹐後來總算查清楚﹐嚴鐵天等老江湖何以找你找得天翻地覆……但現在一 切都已不再成為問題﹐他們的至親﹐都在方小姐清醒過來的同時﹐先後相繼蘇醒﹐成為 傳媒爭相報導的連環奇跡。” 奇跡﹗ 奇跡就是奇跡﹗有人等待一輩子也等不到半個奇跡的出現﹐但有時候奇跡這種比流 星雨還更罕見的現象﹐竟是說來便來﹐甚至有加連珠炮發﹐令人難以置信。 我心中百感交集。 在這些奇跡的背後﹐又有多少不為世人知曉的故事﹖ 我又問﹕“婉婉怎樣了﹖” 老衛答﹕“早已回到畢架山寓所去﹐這樁事﹐果然是崔六少干的。” 我冷冷一笑﹕“這筆帳﹐我會記住了。” 掛斷電話後﹐司徒九把一個“扁壺蘆”拋了過來﹐笑道﹕“休將煩惱當作心上人﹐ 喝點酒﹐大笑三聲﹐咱們再走下一站。” 我望了波朗亞拿貓一眼。 我們的下一站﹐大概是貓神的領域吧﹖ 如此一來﹐我是很有機會再遇上溫守邦和雅麗達的。 其實﹐我也很想見見這兩人﹐但在利瑪﹐我突然改變主意丟下他倆不顧而去﹐雖有 自己的一套理由﹐畢竟仍然是有負於人。 有負於人便是債。 欠錢債還錢﹐欠人情債還人情﹐天公地道。 再於心不安﹐始終必須面對。 我喝了一口酒﹐但覺人參氣味濃郁而醒腦﹐再伸展四肢﹐倍感精神振奮。 米雪兒對小高興趣極濃﹐但小高感到有興趣的卻並不是她﹐而是一張臉左人右貓的 波朗亞拿貓。 波朗亞拿貓已穿上一襲衣服﹐那是他在搜集者石床後面找到的。 雖然穿上了人類的衣服﹐但他這張半人半貓的怪臉﹐仍然十分嚇人。 要是他這副模樣出現在人類社會中﹐會掀起什麼樣的動蕩場面﹐當真難以想像。 但他很知機。 他對司徒九說道﹕“前往謁見貓神的地圖﹐資料雖然不大詳細﹐但憑你的本領﹐三 天後一定可以抵達﹐我目前的模樣﹐不適宜在人類社會中公然亮相﹐我會晝伏夜出﹐穿 過熱帶森林區﹐前往目的地跟你們會合。” 小高依依不舍﹐嚷道﹕“戴一副面具﹐又有誰知道你的底細﹖” 司徒九笑道﹕“要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熙來攘往的街道上如此這般走來走去﹐就算 平民百姓不理會﹐警察也得揭開面具瞧瞧﹐以防那是什麼通緝犯﹐逃犯或是嚴重的精神 病患者從瘋人院溜了出來。” 小高咕噥著﹕“偏就是有這許多道理。” 波朗亞拿貓忽然發出一聲尖嘯﹐隨即身形晃動﹐“颯”的一聲消失在茂密叢林中。 其身手之敏捷﹐就算用“一枝箭”來形容﹐也絕不為過。 小高瞧得目瞪口呆﹐嘴里卻在喃喃自語﹕“這一聲尖嘯﹐究竟像老虎多些﹖還是像 貓多些﹖” 我們幾經艱險﹐才能自亞瑪遜河抵達生命之壇的所在地。 同樣地﹐我們要回到原來的地方﹐也是艱險重重的﹐不見得會稍為輕易一點點。 肯基亞漸漸吐露真情﹔“蘇拉殘暴不仁﹐大伙兒早已心中有數﹐但無論如何也想不 到﹐在遇上險境之際﹐他的手段更加毒辣﹐我們十幾個人出發﹐但沿途給他殺的殺﹐趕 的趕﹐到最後就只剩下我和米雪兒……” 我冷冷一笑﹕“想不到你對紅鶴上校﹐竟然一片忠心﹐實在難得。” 肯基亞卻搖頭不迭﹕“你看錯了﹐他並不值得任何人對他忠心﹐我只是要好好的照 顧妹妹。” “妹妹﹖誰是你的妹妹﹖”小高訝異地在叫﹐一雙眼睛卻已盯在米雪兒的俏臉 除了米雪兒﹐同行者還有誰是女性﹖ 米雪兒甜甜地一笑﹐居然道﹕“他是我的好哥哥﹗” 肯基亞是個無賴之徒﹐說真實一點﹐他只不過是紅鶴上校蘇拉身邊的一只狗。 但在親妹妹的眼中﹐他自然是個好哥哥。 ※ ※ ※ 重回伊奇多﹐就算不是仿如隔世﹐那種感覺也是說不出的唏噓﹐說不出的復雜。 小高早已腹似雷鳴。 他道﹕“這是著名的經典戲劇──雷劇金鼓戰笳聲。” 米雪兒再聰明﹐也聽不懂他用廣東話說的“雷劇金鼓戰笳聲”是什麼意思。 但她冰雪聰明﹐總算知道小高肚餓了。 她立刻推薦一間道地的秘魯餐館﹕“這里的秘魯式牛肉串燒﹐十分著名﹐保証與別 不同。” 一試之下﹐果然頗有南美洲獨特色彩。 除了秘魯式牛肉串燒之外﹐我更欣賞PachaManca﹐那是用燒過的石頭﹐來烤熟經過 調味後的魚、羊、雞、豬肉﹐充份洋溢出原始鄉野的風味。 在秘魯﹐泡制雞尾酒的手法也別有一套功夫。 但我比較欣賞一種由玉蜀黍煮成濃湯發酵後而成的酒﹐那是著名的ChichADEJOra﹐ 它有奇特的味道﹐喝第一口的時候也許不太習慣﹐但再喝一兩口﹐便深深愛上了它。 總算是一頓多采多姿的晚膳。 我欣賞。 這一晚﹐舒舒服服地躺在柔軟大床上﹐心中了無牽掛﹐除卻方維夢。 維夢。 我的維夢。 翌日﹐九叔一早就在外面敲門。 這酒店的房間﹐不是沒有門鈴的﹐但司徒九的作風﹐向來都喜歡采用最直接也最有 效的法子。 在他而言﹐敲門比按動門鈴更為直接。 因為門鈴有可能壞掉﹐但敲門的聲音﹐永遠不會“出錯”。 他甚至說過某一例子﹕“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在大雨中訪友﹐在門外按動門鈴﹐但 電掣漏電﹐此人當場給電至全身焦黑﹗” 這究竟只是一個故事﹖還是鐵一般的事實﹖待考。 一聽外面敲門人的手法﹐就算在夢中也知道來者就是九叔。 除了九敘﹐又有誰如斯功力深厚﹐差點沒把結實堅厚的木門鑿穿個大洞﹖ “九叔﹐早﹗” “不太早了﹐出發﹗” 他說出發便出發﹐毫無討價還價余地。 想不到小高已在一旁整裝待發﹐在他身邊﹐還有婀娜多姿的米雪兒。 “怎麼不見肯基亞﹖”我失笑起來。 小高道﹕“米雪兒把他趕走了﹐說這一次的行動﹐沒他的份兒。” 我嘿嘿一笑﹕“怎麼不連你也一並趕走﹖” 小高道﹕“我是男主角﹐怎能趕走﹖” 好一個男主角。 我向九叔申請﹕“可否給我五分鐘時間梳洗梳洗﹖” 司徒九道﹕“三分鐘後﹐直升機就在這酒店的天台上起飛﹐你自己計算一下時間吧﹗” ※ ※ ※ 三分鐘後﹐我們已置身在一架直升機機艙之內。 司徒九辦事能力之強﹐可見一斑。 一切部署﹐都已在他老人家計算之中﹐他一定錯不了﹐跟著他的人也同樣錯不得。 在秘魯﹐能夠輕易弄來一架直升機﹐可不簡單。 這里不是美國。 但對司徒九來說﹐卻是毫不困難﹐而且直升機幾乎是在破曉時分出發的。 直升機是飛向普諾的。 普諾位於安地斯山林地帶﹐在廣闊無垠的哥亞高原上﹐中間有一座提提喀喀湖﹐奧 波利維亞遙遙相對。 安地斯山脈氣勢不凡﹐在這延綿不絕起伏山巒中﹐其間隱藏著些什麼秘密﹖ 直升機終於在一座山峰谷底停了下來。 司徒九道﹕“這是無情谷﹐曾經流傳著一個淒艷動人的愛情故事。” 我道﹕“多情無情﹐往往只隔一線。” 司徒九道﹕“貓神正在等著我們﹐走吧﹗” 波朗亞拿貓曾給他一張地圖﹐但他也沒有把地圖打開﹐顯然早已把地圖上的形勢記 於心內。 司徒九道﹕“這是海拔三千公尺的高山地區﹐要是支持不住﹐小心得到高山病。” 我們點點頭﹐示意明白。 在九叔帶領下﹐我們進入山區。 這里屬於高原氣候﹐白天比較溫暖﹐但和秘魯境內其他地方相比﹐還是清涼甚多。 山區道路﹐迂回曲折﹐甚至有不少路程﹐走的根本不是一條路﹐而是要憑自己的判 斷力﹐來決定怎樣走向前方﹐才能繼續推進。 司徒九老肖益壯﹐他固然是步履如飛﹐一馬當先。 緊隨其後的﹐是小高和米雪兒﹐但若論步履之輕快﹐小高恐怕是望塵莫及。 我走得最慢。 我走得慢﹐與體力、狀態無關﹐只是感到毋須操之過急。 我走得再快﹐也不該搶在司徒九前頭﹐走得再慢﹐也不致於讓前面三人﹐在我視線 之內消失。 高原景物﹐雖不見得五光十色﹐繁華燦爛﹐但勝在純渾天成﹐另有一番風貌。 樂得悠悠閒閒﹐舉目四處瀏覽。 行行又重行﹐我們穿越過幾座大大小小的山峰。 摹地﹐小高和米雪兒雙雙振臂歡呼﹐我向前面高處一望﹐原來波朗亞拿貓在向我們 揮手。 雖然相隔超過一百公尺﹐但我仍然察覺到他的臉龐﹐又產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 我繼續向前﹐距離越近﹐越是足以証明我第一眼的感覺﹐並沒出錯。 原本是左人右貓的一張臉孔﹐現在變成了左邊人臉的比例擴大﹐右邊貓臉的比例縮 小。 由這一點﹐又再証實我在數天前的判斷﹐非常正確。 他是由貓轉變成人﹐而且一天一大變﹐看來﹐他很快就會擁有一張百分之百的人臉。 仔細一看﹐要是他余下來三分之一的貓臉﹐也變成人臉的話﹐這張臉不但不嚇人﹐ 甚至可以說是非常非常的俊俏。 原來是由司徒九率領的隊伍﹐立刻轉變﹐以波朗亞拿貓為首﹐繼續向前推進。 又是一小時過去了。 轉轉折折之下﹐波朗亞拿貓把我們引領到一座異常隱蔽的山谷。 再在山谷走了十幾分鐘﹐又發現了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山洞洞口。 這個洞口﹐異常隱蔽﹐要不是波朗亞拿貓帶引﹐恐怕就算花三幾個月功夫﹐也不一 定可以找得出來。 洞口並不闊大﹐僅能容一人穿過﹐但只要穿過洞口﹐里面卻豁然開朗﹐而且上面又 有另一洞口﹐陽光可以照射進來。 好奇怪的山洞。 但再奇怪的山洞﹐若跟波朗亞拿貓的臉孔相比﹐也就不值得大驚小怪了。 山洞深處﹐傳來了“喵喵”之聲。 那是貓﹗ 物以類聚﹐這若是波朗亞拿貓的巢穴﹐那麼﹐在巢穴里有貓的存在﹐那是十分正常 的。 但問題是﹕那些貓﹐是一般的貓﹖還是其他的波朗亞拿貓﹖ 要是有大量類似眼前這位左人右貓臉孔的“貓人”出現﹐那可蔚為奇觀之至。 可是﹐到了山洞的盡頭﹐我們看不見任何類型的貓﹐只有一個老人﹐有如老僧般在 一塊草席上盤膝而坐。 這老人一頭銀發﹐也一臉長長的銀髯﹐一襲衣衫既單薄又破爛﹐赤著雙腳﹐似乎物 資相當缺乏。 但每個人對物資要求的程度不同。 老人若不貪婪﹐也許能夠有一件破破爛爛的衣服﹐已很滿足。 波朗亞拿貓走到老人面前﹐便立刻跪拜下去。 老人的眼睛﹐原本一直緊閉著﹐但當波朗亞拿貓俯伏下去之際﹐便緩緩地張開眼睛。 這老人在還沒有張開眼睛之前﹐看來就和一般遲暮的古稀長者﹐沒有什麼分別。 但當他一張開眼睛﹗卻仿似打開了一個保險箱﹐而在箱子里的﹐全是令人為之目眩﹐ 璀燦之極的寶石。 不錯﹐是寶石﹗ 貓眼石﹗ 當然﹐老人的眼睛﹐並不是兩顆璀燦奪目的石頭﹐而是一對“貓眼”﹗ 一望而知﹐這雙眼並不屬於常人。 他是貓神﹗ 年逾古稀的貓神﹗ ※ ※ ※ 貓神老了﹐而且垂死。 但他引用的一句話說﹐卻未免有點滑稽。他說﹕“貓生自古誰無死。” 這也是他的開場白。 但也由此可見﹐他是個貓﹐並不是個人。 他原來的樣子﹐也許完全不是眼前的形狀。 貓神撫摸著波朗亞拿貓的右邊臉孔﹐嘆道﹕“你這張貓臉﹐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分之 一﹐而且在數天之內﹐將會完全消失﹐由貓轉化成人的過程﹐終於完成。” 由一只貓﹐轉化作一個人。 這是一種怎樣的蛻變﹖ 貓神不舍得放開手﹐他對波朗亞拿貓的轉變﹐顯然是心情矛盾的。 司徒九在我們這群人之中﹐首先開口﹐他道﹕“我們這一次能夠在熱帶叢林區轉危 為安﹐都是兩位大力幫忙﹐老朽在此深表謝意。” 貓神干笑一聲﹐道﹕“我們並非全然為了閣下而出手﹐事實上﹐在貓神一族﹐與搜 集者一族之間的斗爭﹐早已存在﹐而且為時達數百年之久﹗” 我忍不住道﹕“在數百年前﹐人類科技尚在萌芽階段﹐那座生命之壇的儀器﹐究竟 從何而來﹖” 貓神道﹕“當然是我家主人。” “你主人是誰﹖” “我家主人﹐其實也就是搜集者的主人﹐在貓神與搜集者之間﹐原本有極深厚的情 誼﹐但當我家主人把我們帶到這個充滿罪惡的世界之後﹐雙方的情誼﹐漸漸轉化﹐變作 無窮無盡的仇恨。” 我道﹕“對於罪惡﹐我有點很不中聽的見解。” 貓神道﹕“我垂死﹐無論你說的說話有多難聽﹐也不在乎。” 我心中暗道﹕“就算你很介意很在乎﹐我也會實話實說。” 我道﹕“在美國﹐有一位事業和愛情都很得意的商人﹐為了一只擺放在水晶盒內的 貓虱﹐從三十五樓跳往大街﹐當場慘死。” 貓神嘆了口氣﹐道﹕“不錯﹐這是我們的罪過﹐但請相信﹐這井非我們原來的本意。” 我冷冷一笑﹕“根據你們的一位使者吉蒂的講述﹐你們的行事作風﹐很有點順我者 昌﹐逆我者亡的味道。” 貓神道﹕“那位吉蒂小姐﹐她自稱是個女巫﹐但在我們看來﹐她只是一個平凡的使 者﹐我們選中她作為中間人﹐恐怕是一樁錯事。” 波朗亞拿貓忽然插口﹕“在兩天之前﹐吉蒂在一個嬉皮士的集會上﹐吞服過量藥物﹐ 送院後己告返魂無術﹐與世長辭。” 貓神又再嘆一口氣﹕“這就是佛家常說的因果報應﹐如今看來﹐果然﹗果然﹗” 我眉頭一皺﹐道﹕“你是說﹐吉蒂的種種所為﹐並非出自你們的原意﹖” 貓神道﹕“清者自清﹐毋庸再三解釋了。” 但我鍥而不舍﹐還是再度追問﹕“羅拔、溫守邦與雅麗達﹐他們本來都是不折不扣 的人類﹐為什麼要把他們變成貓﹖” 貓神搖搖頭﹕“根本沒這回事﹐在我們這一族﹐永遠只會由貓變成人﹐決不會把一 個人變成貓。” 我陡地呆住。 過了半晌﹐我才吸一口氣﹐道﹕“如此說來﹐吉蒂一直都在蒙騙羅拔﹐也在蒙騙溫 守邦、雅麗達。” 貓神道。“吉蒂一直都有服食違禁藥物的惡習﹐這種不良嗜好﹐足以把她導致瘋狂。” 我道﹕“她把溫守邦和雅麗達趕到秘魯﹐但她卻在美國……那麼﹐溫守邦和雅麗達 兩人怎樣了﹖” 貓神道﹕“我們並不只有吉蒂這位使者﹐正如搜集者﹐他的天神使者﹐幾乎遍布世 界上每一個角落﹐否則﹐在香港有六人先後昏迷﹐又是什麼人向搜集者提供有關方面的 資料﹖” 我點點頭﹐道﹕“搜集者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任意為之﹐要誰昏迷過去﹐誰便一 直暈迷不醒﹐直至獲得生命之壇把靈魂、生命釋放為止﹗” 貓神道﹕“你終於明自了。” 他又接道﹕“溫先生、雅麗達到了秘魯的第二天﹐我們已派人安排他們來到這里。” 我道﹕“人呢﹖” 貓神道﹕“在另一個山洞﹐正在進行營養學的研究。” 雅麗達是研究營養學的科學家﹐她在研究營養學﹐那是她的老本行﹐至於溫守邦﹐ 作一個譬喻﹐只不過是“陪太子讀書”吧了。 可是﹐她怎會在這高山地區的一個山洞內﹐研究起營養學來﹖ 我心念一動﹐忽然問﹕“是不是和維他命MQ有關﹖” 貓神目中厲芒疾閃﹕“你也知道什麼是維他命MQ嗎﹖” 我道﹕“雅麗達博士曾發表過一為有關維他命MQ的論文﹐她認定這種特殊的維他命﹐ 對貓科動物有極其重要的作用﹐幾乎足以起死回生﹗” 貓神似是一呆﹐良久卻又苦笑﹕“生死有命﹐當死亡真正要降臨的時候﹐又有什麼 維他命可以力挽狂瀾﹖” 我無從反駁。 貓神接著又道﹕“但無論如何﹐維他命MQ的發現﹐對貓神一族﹐都是十分重要的﹐ 所以﹐我們誠意邀請雅麗達博士到此﹐絕不會有威嚇成份在內。” 我不以為然﹕“照雅麗達博士的情況看來﹐她首先接收到波朗亞拿貓虱﹐然後又是 有關於閣下﹐以至是波朗亞拿貓的錄音帶﹐如此種種部署﹐並不見得十分客氣。” 貓神道﹕“這是貓神一族使者良莠不齊之故﹐其實﹐放在水晶盒內的虱子﹐就是我 們的請柬﹐在數百年前﹐幾乎凡是熟悉我們一族的人﹐都很明白。” “原來如此﹐”司徒九“唔”的一聲﹕“但到了這一代﹐卻弄得滿城風雨﹐誤會重 生。” 貓神道﹕“貓神一族﹐有太多艱苦的歲月﹐但最少﹐我們從沒蓄意害人﹐所作所為﹐ 全都只求自保吧了。” 我道﹕“若在生命之壇事件上﹐你們更是為人類社會立下大功。” 貓神道﹕“這都是歷代搜集者自作孽的報應……” 說罷﹐又再回到草席之上﹐盤膝而坐。 波朗亞拿貓陡地大慟﹐號哭顫抖。 司徒九面色凝重﹐伸手在貓神異孔上一探氣息﹐良久才道﹕“貓神已逝。” 語音甫落﹐貓神忽然張開嘴﹐一口便咬在司徒九的手背上。 這一咬﹐兇狠之至﹐更大大出人意表。 但司徒九居然不閃不避﹐任由貓神一口咬下。 貓神一咬得逞﹐面露得意的笑容。 他告訴我們﹕“切切要記住﹐貓是咬人的……” 諳畢﹐笑容僵硬﹐身體也僵硬﹐有如石像般僕跌在地上。 司徒九一臉淒然﹐又再重復先前那三個字。 “貓已逝。” ※ ※ ※ 貓神真的死了。 貓神一死﹐山洞里忽然跳出數之不盡的貓。 貓叫之聲大作﹐也不曉得這些貓原來隱伏在什麼地方。 但這些貓﹐並不是波朗亞拿貓。 只是一般的山貓、野貓、家貓…… 但種類之多﹐一時間看也看不清楚。 後來﹐根據波朗亞拿貓的敘述﹐這些貓﹐有美國的硬毛貓、加拿大的“無毛”貓、 英國的銀斑貓、蘇格蘭的招耳貓、日本的鐵尾貓、威爾斯的長毛貓、長毛的波斯貓、緬 甸的巧克力色貓、懂得游泳的土耳其梵貓……當然﹐還有許多不知名的貓﹐甚至連機械 貓也混雜其中。真是貓的世界。可是﹐貓神死了。下一代的貓神﹐是否就是正在蛻變中 的波朗亞拿貓﹖這一點﹐在這個故事來說﹐已不太重要。 一全文完一 ------------------ 熾天使書城
【聲尾】 後記 貓是一種形態獨特的動物。 自古以來﹐有關貓的種種傳說﹐幾乎充斥地球上每一個國家﹐甚至是每一個民族、 每一個角落。 中國人認為“貓有九命”。 在日本﹐對於貓這種動物﹐有更多詭異的傳說﹐例如── 身負血海深仇的女人﹐在黑貓面前切腹﹐讓黑貓把鮮血舐掉﹐最後﹐女人死了﹐而 黑貓吸收她鮮血上的沖天冤氣﹐便化作冤魂﹐依附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再把仇人狠狠的 撕裂、噬咬、直至氣絕為止﹗ 但在另一些國家﹐另一些貓種﹐卻被視為好運與幸福的象征。 例如泰國的科拉特貓。 科拉持本來是泰國一個省的名字﹐但卻又以科拉特為這一種貓命名﹐由此不難想像 得到﹐科拉特貓在泰國人心目中備受歡迎的程度。 此外﹐俄羅斯的藍色俄羅斯貓﹐也同樣鼎鼎有名﹐它同樣被認為能帶來好的運氣。 這一種貓﹐體態高貴優雅﹐毛短而柔軟如絲絨﹐據說是地球上最北方的貓種﹐甚至 是起源於北極圈附近。 對於貓的種種傳說﹐大概四個字便可以形容透徹﹐那是“罄竹難書”。 “貓人”﹐也是“傳說”之一﹐至於可信程度有多少﹐我不置喙。 正如鬼神之說﹐有人深信不疑﹐也有人嗤之以鼻﹐若一定要爭拗到底﹐恐怕三千忖]難有結論。 貓神與天神﹐斗爭了幾百年﹐誰勝誰負﹐也不見得在生命之壇被毀滅之後﹐便算是 有了明確的答案。 搜集者心目中最偉大的一本經書﹐其實就是那一座“有生命”、“有思想”的儀器。 搜集者死了﹐儀器也摧毀了﹐但他會是最後一個搜集者嗎﹖地球上、宇宙間﹐又是 否只有一座這樣的“生命之壇”﹖請君不妨細想。 ------------------ ------------------ 黃金書屋 掃描校對 轉載請保留﹐謝謝﹗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