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難解開的麻煩東西
這話一說,那端馬上陷入一陣沉默,沈洛年等了十來秒,卻一直沒等到狄純的聲音,他瞄了瞄落在數公尺外的赤雪一眼,見她望著遠方,對這些八卦消息似乎沒興趣,當下不等狄純回應,放低音量把敖歡當年離開的前因後果簡單說了一遍,最後才說:「這也是陰錯陽差,說起來其實不算敖歡的錯。」
說完沈洛年又等了幾秒,那端狄純依然沒有吭聲,讓沈洛年有點心裡沒底,不過這份安靜未必是壞消息,至少沒傳來哭泣的聲音……沈洛年歎口氣又說:「妳要不要原諒他不關我的事,但韻丫頭既然是他女兒,叫他來救人總沒錯。」
「他……」狄純終於有了回應,她低聲說:「他一直在無法使用輕疾的地方?」
「對,內宮不能用輕疾。」沈洛年說。
狄純又停了片刻才說:「我們和虯龍族聯絡,一般都是透過山口鎮的敖封殿下,而且大多是司令或者宗儒哥……」
敖封殿下?沈洛年眉頭一皺說:「由我來通知吧。」他已經知道狄純的意思,若讓她自己出面,想找到敖歡恐怕不怎麼容易,而且從這稱呼聽來,敖封對人類未必多客氣。
「洛年,謝謝你。」狄純低聲說:「這件事可以先瞞著小韻嗎?」
沈洛年愣了愣才說:「試試吧。」雖是這麼說,沈洛年卻沒什麼把握,既然要把敖歡請出來,還想隱瞞那鬼靈精丫頭可不是簡單的事情。
和狄純停了通訊,沈洛年當下通知敖封,請他派人入內宮通知敖歡,沒過多久,敖歡那爽朗熱情的聲音從耳中傳出:「沈兄弟!修煉上遇到問題了嗎?」
「不是。」沈洛年一向不愛賣關子,直率地說:「你女兒失蹤了。」
「啊?」敖歡驚呼一聲說:「什、什麼?誰失蹤了?」
「你和小純生的女兒,在擎天塔上不見了。」沈洛年說:「我懷疑是黑石把她抓走的,那傢伙我可打不過,你要不要出來救人?」
「真是黑石幹的?」敖歡大怒說:「我馬上稟告王母,讓我出宮找黑石!」
敖歡肯出面就好,天仙打架,自己還是閃遠點。沈洛年接著又說:「對了,因為這件事,你的身份我可是跟你老婆說了啊!好好表現吧。」
輕疾另一端的敖歡似乎吞了一口口水,這才有點結巴地說:「沈……沈兄弟,你跟小燕說了?她……她怎麼說?」
沈洛年摸了摸胡碴,仔細想了想剛剛和狄純的對話之後說:「沒什麼反應,只說不想讓小韻知道這事。」
「這……這……」敖歡大為失望。
「別想了,老婆的事慢慢來。」沈洛年打斷說:「先救人!」
「對、對!我這就去找王母……」只聽敖歡嚷著嚷著就這麼斷了通訊,想必是直接衝回內宮,輕疾失去了效用。
沈洛年回過頭,望著赤雪說:「歲安城那兒該會用輕疾把魔法陣送過來,不過這兒畢竟挺遠,得等一段時間……我們繼續飛吧?也能快點拿到。」雖然已經把狄韻的事託付給遠比自己強大的敖歡,沈洛年仍有些不放心,潛意識中,還是想回歲安城看看。
赤雪連忙點頭,只要能與精靈締約,她一點意見都沒有。兩人又往東飛了幾個小時,終於接到了輕疾的消息,卻是黃清嬿不負所托,送來了一張展開足有兩公尺寬的輕薄絲絹,上面畫滿了魔法陣。
隨著絲絹送來的信件,黃清嬿不只寫明瞭締約魔法咒語的中文音譯,還附上了一份魔導師的說明,指出魔法陣除了本身就頗複雜之外,繪製上也十分講究平衡,並不是這麼容易複製刻畫的;何況沈洛年對這些魔法文字完全沒有概念,所以若只需要一次締約,還不如直接找個平坦的地方攤開絲絹使用,只不過這麼一來,絲絹也會在締約的過程中毀壞。
怕麻煩的沈洛年,當然選比較簡單的方法。他和赤雪找了塊有些荒涼的巖地,剛一落下,赤雪龐大妖氣往外激散,嚇得四面飛禽走獸、大小妖族雞飛狗跳地逃命,兩人這才找了個平坦處攤開絲絹、站定位置。沈洛年先咳了兩聲,清了清喉嚨,這才拉開信紙,彷彿宣讀聖旨一般,把締約用的冗長魔法咒語,從頭到尾念了一次。
整個締約過程十分順利,最後引來的魔法光色,是一股帶著銀色光輝的淡淡紅光;與此同時,畫著魔法陣的絲絹瞬間化成粉末,飄散無蹤。
卻不知道銀紅是啥意思?沈洛年也懶得研究了,見赤雪半閉著眼睛穩穩站在那兒,透出開心與興奮揉和的氣息,沈洛年開口說:「搞定了嗎?」
「成功了。」赤雪猛地睜開眼睛衝過來,「砰砰砰」地拍著沈洛年肩膀哈哈笑說:「謝謝你了!你是個好人類!」
這稱讚真怪異,總覺得有點像是「一條好狗」之類的形容方式。沈洛年忍著肩膀的疼痛,哭笑不得地說:「沒問題我就走了,歲安城那兒還有事。」
「好。」赤雪眼看著沈洛年轉身,突然又把他抓著說:「等等。」
「怎麼?」沈洛年轉回頭。
赤雪側著頭,隨著那一頭紅髮灑下,她微笑說:「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找朋友問問。」說完,赤雪點地間飄開十餘公尺,口中低聲喃喃,也不知道在跟誰說話。
沈洛年雖急著回歲安城,也不差這一時半刻;而且自己既然知道了這件事,如果有其他變故,狄純或敖歡應該會和自己聯繫才是,倒也不用急。不過看著赤雪,沈洛年不禁有些狐疑,她找朋友問什麼?莫非有其他人要締約?這也不是大事,不過那絲絹魔法陣已經沒了啊……這人形母龍怎麼不早說?
過了片刻,赤雪終於回過頭,對沈洛年招呼說:「問到了一個不知道有沒有用的消息。」
「什麼消息?」沈洛年微愣問。
赤雪說:「你知道『丹木膏』嗎?」
「不知道。」沈洛年搖頭。
赤雪也不介意,自顧自地說:「丹木之實磨粉融入樹汁,加少許北陰土混勻,每逢陰日曝曬,至十去其六,即成『丹木膏』,取少量塗抹體表,可禦火潤膚,不過那香味有些刺鼻,所以用的人不多。」
北陰土又是啥?沈洛年也懶得問細節,直接說:「跟我說這幹嘛?」
赤雪帶著一點兒得意地說:「聽說黑石最討厭丹木膏,聞到這種氣味就會開溜。」
且不管有沒有用,這消息可真是古怪。沈洛年吃驚地問:「為什麼?」
赤雪湊近,一臉神秘地低聲說:「他過去的妻子——天仙銀嵐,身上一直都習慣抹上丹木膏。」
「呃?」沈洛年這下可愣在那兒,黑石的婚姻看來不怎麼美好?
「黑石不是要找你麻煩嗎?身上帶點丹木膏說不定有用?」赤雪看來也沒什麼把握,有點為難地說:「我只能幫你這些。」
知道也沒用啊,這東西去哪兒找?就算找到了,若被黑石聞出氣味真實來源,豈不是自找麻煩?不過沈洛年本就沒寄望赤雪幫忙解決黑石的問題,此時也不覺得失望,只是苦笑搖了搖頭。
赤雪卻不管這麼多了,她飄身而起,一面說:「謝謝你幫我締約,我會幫你找到赤濤那個笨蛋,讓他遵守約定!」
這倒不錯,沈洛年跟著飄起,一面說:「好啊,拜託了。」
當下兩人一東一西,分向兩面離開。沈洛年一面飛,一面心中思索,今日終於弄清楚根源魔法為什麼可以心中默念了,當時狄韻所轉述的,大概也是這種東西吧?而美甯等魔法仙人,可能也掌握了這些竅門,所以才能閉著嘴巴施法,等黑心丫頭的事情處理妥當,倒是得找時間和精靈溝通溝通,看能不能弄個超級雷射光或品質湮滅之類的魔法,應龍和那些老古板魔法仙人該沒這種想像力。
不過那丫頭的事怎麼還沒有好消息傳回來?沈洛年正考慮著要不要傳訊敖歡詢問,耳中卻先一步傳來輕疾的聲音:「虯龍敖歡要求通訊。」
來了?沈洛年馬上表示同意,隨即開口說:「怎樣?」
「沈兄弟。」那端敖歡低沉的聲音,渾不似平常那麼樂觀開朗,他咬著牙說:「黑石那傢伙不肯放小韻。」
連虯龍族開口也沒用?沈洛年皺眉說:「怎會這樣?」
「他問我虯龍族憑什麼干涉這件事,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敖歡不等沈洛年詢問,囉哩囉嗦地解釋著:「小燕不想讓女兒知道,我當然不能告訴黑石我是小韻父親,免得傳入她耳中……而且我說了也沒用,小韻雖是我女兒,卻是純種人族,我還是沒理由插手;就算我違抗族規動手,只靠我自己也未必能戰勝黑石,就算打得贏,他想跑我一樣攔不住,何況現在小韻在他手中,更不能來硬的……」
沈洛年聽到一半就有點發暈,好不容易等敖歡念完,沈洛年才開口說:「他有沒有說出抓小韻的原因?或者提出要求?」
「他……那個……」敖歡有點遲疑。
「和我有關嗎?」沈洛年直接問。
「那傢伙想和沈兄弟碰面。」敖歡頓了頓說:「這當然萬萬不可,就算我在一旁,也沒有把握護你周全。」
果然想打自己的主意?沈洛年皺眉片刻後說:「那丫頭還好嗎?」
「這一點黑石倒是有給我保證。」敖歡恨恨地說:「我跟他說了,若小韻有個三長兩短,我這輩子就跟他耗上了,以後大家都別想過安穩日子。」
這樣黑石還猜不出敖歡和狄韻的關係嗎?沈洛年也懶得追究,搖頭說:「這件事我來處理吧。」
「沈兄弟?」敖歡一驚說:「你怎麼處理?你別衝動,黑石雖然抓著小韻不放,但絕對不敢動她的。」
「我不是為了小韻。」沈洛年說:「黑石的目標是我,就算我這次不出面,他還是不會放過我。」
「這……這倒也是。」敖歡話鋒一轉說:「黑石為什麼要找你?鳳靈之體的凝聚道息雖能增進修煉的速度,但對於成為天仙千萬年、道行接近上仙的老前輩來說,該沒這麼有吸引力才是。」
「不是為了道息。」沈洛年想了想說:「可以幫我通知黑石嗎?明天可能來不及趕到……後天吧,後天日出時,我在宇定高原南方海岸等他,讓他把小韻帶去,你也去。」
「後天日出時,宇定高原南方?」敖歡有些疑惑地重說了一次。
「嗯,離歲安城遠點,萬一打起來比較沒負擔。」沈洛年說。
「你想幹什麼?」敖歡吃驚地說:「你雖身為鳳體,也不能保證他不會對你出手。」
「總不能一直跟他捉迷藏下去,太麻煩了。」沈洛年說到這兒,突然一轉念說:「對了,你知道丹木膏嗎?」
「聽說過,那是一種不算常見的抗火香料,因為有特殊氣味,使用的人不多,有什麼不對嗎?」敖歡畢竟也有幾千歲,知道的事不少。
「聽說黑石討厭這種氣味,你們那兒有嗎?」沈洛年抓抓腦袋說。
敖歡愣了愣才說:「龍宮沒聽說誰有丹木膏……」
「那就算了。」沈洛年也是隨口問上一句,並不是真覺得那氣味有什麼用,就算黑石害怕前妻到了聞風而逃的境界,也不代表誰拿著丹木膏都能騙得過他。
敖歡又說:「沈兄弟,你還是多考慮一下?我也和王母談談。」
「不用麻煩王母。」沈洛年說:「我還有幾件事得處理,你去找老婆談談吧,我們到時再聊。」
到時候還有時閒聊嗎?輕疾另一端正跳腳的敖歡還沒來得及開口,沈洛年已經斷了通訊。
□
兩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這時天色仍黑,東方剛泛出一抹淡淡的白色光暈,離日出還有一段時間。
沈洛年與應龍黑石約定的宇定高原南方海岸礁石上,擔心女兒的狄純顧不得歲安城戰況,一個人站在岸邊等候。
其實說是一個人等候也不大對,在數十公尺外,另有一個身穿青衫、帶著苦笑的俊朗青年,卻是狄韻之父,敖歡。
敖歡與狄純二十年不見,許多誤會雖然經沈洛年之口說清,但狄純受了二十年委屈,可沒這麼容易消氣,若不是因為狄韻被抓,狄純恐怕不會這麼容易與敖歡碰面。
不論是心情上的因素,還是考慮到狄韻的情緒,此時狄純都不可能和敖歡有什麼接觸,當然不會和敖歡站在一起,若不是考量到面對黑石,敖歡具有一定的威嚇作用,狄純未必願意他出現在這個場合。
而敖歡能出現在這兒,其實也不是這麼簡單,若單純為了一個人類身份的女兒,龍王母絕不會冒著和黑石起衝突的可能性而放他出宮。應龍一族雖然習慣各過各的,但面對虯龍族時卻又不同,在上次仙凡重合的時代,兩方畢竟因勢力範圍而鬥過一次,若此時傳出虯龍族仗勢欺壓應龍族中長者黑石的消息,說不定應龍一族又會聚在一起,和虯龍族大戰一場。
今日是因為鳳體沈洛年牽涉在其中,龍王母這才放敖歡出宮——虯龍族雖不能胡亂插手,但派人關切此事也表達了一種態度。按道理,只要兩方別鬧到無可轉圜的地步,黑石多少也會看在虯龍族的面子上,不會做得太過分。
這時雖然還沒到約定的時間,但誰知道黑石和沈洛年一碰面會發生什麼事情,狄純、敖歡當然得提早到這兒準備。
敖歡望著不遠處那個自己深愛的女子,張了幾次嘴,終於忍不住輕喚:「小燕?」
狄純微微側過頭,那雙明眸望向敖歡,卻沒開口。
敖歡看著那張熟悉臉孔上陌生的表情,有些手足無措地乾笑說:「我又忘了,該叫妳小純才對。」
狄純停了幾秒,這才不冷不熱地說:「隨便敖歡殿下怎麼稱呼都可以。」
「呃。」敖歡苦笑說:「別這樣啊,小純。」
狄純卻沒回答了,四面望瞭望,依然沒看到其他人出現。她目光轉向東方大海,凝視著那一抹魚肚白,彷彿想把太陽給瞪出來。
敖歡苦笑歎了一口氣,想了想,還是閉上了嘴。
其實狄純不是故意冷淡,她雖是外柔內剛的性子,卻也講理,只是對於該如何面對敖歡,她當真十分迷惘,一時之間,只能這麼保持著距離……從沈洛年口中得知一切之後,狄純這才發現,這二十年的委屈,並不能全怪在敖歡頭上,自己一怒之下,決絕地撤除輕疾聯繫也是原因之一;但就算忘了這二十年的委屈和隔閡,自己和一個壽命千萬年的虯龍族天仙能有什麼未來?
接受虯龍換靈,住到龍宮去當然是一個選擇……這二十年來想到敖歡就忍不住流淚,代表自己一直沒法忘了這個樂觀、善良又有些賴皮的男子,但這百年來聽了太多故事,龍宮中的雄性虯龍多半風流成性、妾侍眾多,此時敖歡口口聲聲專情於己,百年後又當如何?
而且連女兒小韻在內,歲安軍團上下一向看不起委身於妖族的女子,小韻知道後,又會有什麼感想?就算她接受,這樣的身世傳了出去,女帝之位毫無指望,這可是她努力了許多年的目標,豈能就這麼毀去?最好的辦法,或者就是彼此都忘了對方……
狄純雖這麼想,但敖歡可不是這種打算,若不是怕嚇到女兒狄韻,他早已死皮賴臉地黏了上去,當初可是纏了三個月狄純才理他,大不了重來一次。
兩人各自想著心事時,突然敖歡轉頭往北說:「沈兄弟快到了。」
狄純一怔,連忙轉頭。果然沒過多久,就看到沈洛年剛從宇定高原的山頭飛過,正對著兩人飛來。
對於一般人來說,約在所謂的「宇定高原南方海岸」,未免太過籠統,但對黑石、敖歡等天仙來說,感應到沈洛年的位置,卻是小事一樁。相對地,沈洛年也一樣可以感應到狄純的位置,自然向著這方向飛來。
狄純眼眶一紅,迎上說:「洛年!」
「沈兄弟。」敖歡連忙跟了過來,還可以趁機減少和狄純的距離;而狄純雖不願和敖歡太過接近,但此時有第三人在場,站在一起沒這麼顯眼,她也就不提了。
「黑石還沒到?」沈洛年說。
「還沒到時候呢。」敖歡說:「沈兄弟,你可有把握?」
沈洛年眉頭微皺說:「就怕他耍賴。」
「此話何解?」敖歡問。
這個說起來有點複雜,沈洛年懶得解釋,但敖歡多少算是半個師父,總不好回一句「關你屁事」。沈洛年正皺眉頭,狄純已經看出他不想多提,便開口說:「洛年,我能幫什麼忙嗎?」
沈洛年搖了搖頭,望向敖歡說:「萬一打起來,你得保護好小純。」
沈兄弟果然是好人!這豈不是給自己表白的機會?敖歡馬上挺胸說:「沈兄弟你放心!我寧死也不會讓小純和小韻受傷。」
狄純除了給敖歡兩個白眼之外,沒理會他的表態,只望著沈洛年說:「你也要小心啊。」
「知道。」沈洛年說:「黑石要是放了韻丫頭,妳就馬上把她帶回去。」
狄純連忙點頭,看得一旁的敖歡好生羨慕。這次相見,狄純一直沒什麼好臉色,好不容易看到這溫柔可人的懷念神態,卻是對著另一個男人,不禁讓人心中鬱鬱。
這種情緒,莫非就是懷真常說的吃醋?敖歡正在為自己內心世界的變化感歎,突然心中一緊,他神情一正,望向南方大海說:「黑石來了。」
沈洛年與狄純兩人目光同時轉去,只見半公里外的海中,突然一股凝實如球的強大妖氣破浪而出,向海岸飛來。那妖氣中裹著一男一女,男的是個黑袍褐髮壯漢,女的卻是個長相甜美的嬌小少女,兩人一大一小、一粗一細,恰成對比,正是黑石與狄韻。黑石臉上帶著笑意,狄韻卻是少見地板著張小臉,也不知正在生誰的氣。
黑石這一出現,敖歡馬上擋在沈洛年與狄純之前,體表妖氣鼓蕩,微微躬身開口說:「虯龍敖歡,見過黑石前輩。」
「敖歡道友。」黑石帶著狄韻,凝停在岸邊虛空處,目光掃過三人,臉上帶著微笑,回了一禮說:「沒想到這點小事竟引得虯龍族道友關切,真是讓黑石心中有愧。」
敖歡不擅長這種綿裡藏針的話,他現在可是一肚子火,只差沒開口罵人,但又不敢違背王母的指示翻臉,正不知該如何應對,卻聽身旁沈洛年開口說:「黑石,放人吧。」
敖歡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不愧是「姊夫」,果然是天不怕地不怕,敢對黑石這麼說話的人可不容易找。他一面提高戒備,一面又忍不住多看了對面的狄韻兩眼,這還是二十年來敖歡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女兒,看著狄韻那張宛如小號狄純的嬌美模樣,敖歡大起呵護之心,忍不住跟著沈洛年的口吻說:「對,放人!」
「呵呵,理當如此。」黑石出人意料之外地大方,只見他左袖微擺,狄韻被一股氣勁送出,輕飄飄地向著三人飛來。
眼見狄韻飄近,敖歡正要接人,狄純已經忍不住衝了出去。隨著黑石妖氣一收,狄純緊緊抱著狄韻,只連聲喊著:「小韻、小韻。」狄純萬萬沒想到這麼簡單就能救回狄韻,大喜之下,一下子真不知該說些什麼。
事實上,黑石抓狄韻本就是為了找出沈洛年,既然如今沈洛年出現眼前,除非敖歡干預,沈洛年是絕對逃不了;就算當真逃了,對黑石來說,要再抓一次狄韻也十分簡單。
而且敖歡前兩日為了狄韻的事,氣急敗壞地找上黑石,若沒有特殊關係豈會如此?雖然不知兩方到底有什麼牽扯,黑石畢竟不想和敖歡當真鬧翻,這時自是順手做個人情。
「媽,我沒事。」狄韻抱了抱狄純,跟著先是有些疑惑地細看了敖歡一眼,行禮說:「敖歡殿下。」之後又莫名地瞪了沈洛年一眼。
瞪我幹嘛?沈洛年本來還沒打算說什麼,見狄韻神色不善地瞄著自己,卻又暗暗好笑,忍不住嘖了一聲說:「妳怎麼老是被人抓?」
誰老是被抓?才兩次而已!而且每次都是你這死老頭害的,還好意思說!狄韻那雙大眼又瞪大三分,不過身旁既然有外人,她仍忍著不吭聲,只惡狠狠地又看了沈洛年一眼。
沈洛年對狄韻的白眼早已免疫,扭頭說:「小純,妳先帶著小韻回去。」
「對、對,妳們先回去。」敖歡馬上跟著說,需要保護的人當然是越少越好,想想敖歡又補了一句:「不過那兒還在打仗,妳們倆小心點。」
狄純雖然不放心,卻也知道自己和狄韻幫不上忙,她正準備背起狄韻,剛脫困的狄韻卻想起另一件事,不禁有些焦急地低聲說:「老頭,他把我的鏡子搶走了。」
這話一說,狄純和沈洛年的臉色都有些難看,讓黑石拿到俗稱闇神之鏡的息壤鏡可不是好消息,沈洛年在這道息稀少的宇定高原附近,本來多少有些優勢,如今這優勢可就完全消失了;而且如此一來,黑石以後豈不是可以隨意進入歲安城,想劫走誰就劫走誰?更別提讓妖族取得了這東西,若消息傳出去,還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什麼鏡子?」敖歡好奇地問,但他隨即醒悟,望著狄純笑說:「啊、啊!我想起來了,那個難解開的麻煩東西?」
這話一說,狄純的臉龐不知為何透出一抹潮紅,狄韻那雙秀氣的眉毛也跟著挑了起來——難解開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一面說一面看著自己的母親?她目光在敖歡和狄純兩人身上掃來掃去,一面低聲說:「媽?」
「我們先回去。」漲紅著臉的狄純馬上把狄韻背起,振翅往北衝,臨走前還恨恨瞪了敖歡一眼。
望著狄純那落荒而逃的模樣,敖歡一臉迷惑,不捨地說:「怎麼突然跑這麼快?」
「你糟糕了。」沈洛年橫了敖歡一眼。
「什麼?」敖歡大驚失色,愕然問:「我說錯話了?」
沈洛年懶得解釋,只搖了搖頭沒吭聲,反正長痛不如短痛,讓狄韻早點知道也好。他目光轉向一直沒開口的黑石,也不禁有些佩服,這人不只修為高強,耐性更比自己好很多。
黑石見沈洛年終於把注意力轉到自己身上,倒也是和氣地開口說:「沈道友,鳳體大名如雷貫耳,上次蛟龍浮島上老夫來去匆匆,未能多談,很高興今日能再次會面。」
你高興我可不高興。沈洛年皺眉說:「前輩有話請說。」
「道友倒是直率。」黑石微笑說:「聽聞沈道友閃避騰挪身法天下無雙,剛好老夫對這方面也頗有涉獵,不知可否請道友到老夫洞府一行,恰好可以彼此鑽研探討一番。」
這傢伙一番胡說八道倒是說得順暢無比……沈洛年佩服的同時,不禁暗自瑞想,那個黑心丫頭老了不會也變得這麼討厭吧?下次可得叫她改改。沈洛年還沒想好該怎麼應對,敖歡已經皺眉插口說:「黑石前輩,這話可是很難讓人相信啊。」敖歡當然知道沈洛年的能耐,不過對天仙來說,身法畢竟算是小道;而且他也知道沈洛年這身法淵源於鳳體,他人無法複製,除一些小技巧之外,也沒什麼可以參考學習的地方。
「說得也是。」黑石呵呵一笑說:「除了探討身法之外,我確實還有些私事想和沈道友商量,不過這件事卻不適合讓外人參與……不知敖歡道友是否可以給我們一點私人空間?」
這話很明顯是在趕敖歡走,敖歡正想搖頭,黑石已經接著說:「老夫當然明白鳳體的重要性,在此可以藉輕疾存音為證,老夫邀請之心出自至誠,不管討論的結果如何,絕不會誤了大事,保證還給諸位一個完完整整的沈道友。」
黑石既然做了這個保證,代表沈洛年絕沒有生命危險,同樣也代表敖歡少了「保護鳳體」的大義名分,這麼一來,敖歡自不該硬賴在這兒,否則就當真違反虯龍族的規矩了。
敖歡正想離開,突然想起狄韻離開前說的話,他又皺起眉頭說:「黑石前輩,你抓的人類女孩,和我有非常密切的關係。」
「那可真是失禮了。」黑石微笑著說:「若我早知此事,必定不會冒犯那美麗又聰明的少女。」
「此事不提也罷。」敖歡頓了頓,接著說:「但她遺留在前輩手中之物,是否可以讓我帶回呢?」
「喔?那是個很有趣的小玩意。」黑石說:「除了在渾沌原息不足處有用之外,對修煉也頗有幫助,聽說人類這種東西不少,那個聰明女孩很友善地送了我一個,我也就有些慚愧地接受了。」
黑石這般當面撒謊,敖歡可拿他沒轍,正無言以對的時候,對方又接著說:「不過敖歡道友,這個小禮物,卻讓我有個大發現。」
「什麼大發現?」敖歡心中不愉快,口氣也不怎麼好。
「身上帶著這個小東西,竟然可以在息壤土周圍發揮正常妖力……那麼只要數名天仙佩上此物,再找到辦法探入九回城深處,在那封閉的空間中,滅殺屍靈王應當不是難事。」看著露出吃驚神色的敖歡,黑石輕笑說:「雖然這是人族之物,但我相信他們也願意在滅殺屍靈王這事上出力的。」
屍靈王之事,可是這數十年來虯龍族最關注的事,只是一直找不到適當的解決辦法;加上妖族壽命漫長、修煉無日月,對時光流逝本就沒什麼感覺,才這麼拖拖拉拉過了幾十年,此時敖歡聽到黑石這麼說,大喜說:「此話當真?」
「當然。」黑石笑著說:「此物人族稱之為『闇神之鏡』,何不向人稱闇神的沈道友請教?」
見敖歡疑惑的目光轉向自己,沈洛年眉頭皺了起來,這事似乎變得有些複雜了……不過總不好當面撒謊,沈洛年也只好點了點頭。
「我得馬上回龍宮,向王母稟告此事。」敖歡神色一正說:「黑石前輩,您保證不會傷害沈兄弟?」
黑石呵呵笑說:「我保證還你們一個完完整整的沈道友,絕不會誤了大事。」
「那麼沈兄弟,我先走一步。」敖歡說完,飄身而起,向著龍宮的方向高速飛去,龍王母此時仍身在內宮,無法使用輕疾,敖歡必須回龍宮當面稟告。
以敖歡天仙之能,自然是轉眼飛出老遠。沈洛年目送著敖歡,直到他的身影在空中消失,才回頭望向黑石。
黑石等了片刻,見沈洛年始終不說話,主動微笑開口說:「老夫洞府安置在南方大陸一處氣勢磅礡的大裂谷頂端,請道友隨我來。」
沈洛年歪著頭想了想,還是問了一句本來有些懶得問的問題:「若我不去呢?」
「還是請道友撥冗一行。」黑石說:「否則若有什麼閃失,那可不好。」
「你不是保證不會傷害我嗎?」沈洛年真正想問的其實是這一句。
「我保證的是——會交出一個完完整整的鳳體。」黑石笑說:「鳳體生命力天下第一,一些小傷想必很快就會好的。」
原來這老奸巨猾的傢伙,是想把自己抓去慢慢折磨?沈洛年雖然沒想這麼多,但聽到這話卻也不意外,只哼了一聲說:「不用這麼麻煩,你想得到我對納金族的權利?」
「果然是快人快語!」黑石笑說:「若道友願意割愛轉讓,老夫必定有所報答。」
「哦?你可知道那代表著多少財富?」沈洛年淡淡地說:「就算我不怎麼愛錢,可是誰也不會討厭錢多……你能給我什麼我想要的?」
黑石對沈洛年的瞭解不算多,在那些有限的資訊中,他能判斷出沈洛年不怎麼重視財物,但卻沒法弄清楚他對什麼有興趣……黑石微笑說:「道友想要什麼?」
「嗯……」沈洛年摸摸下巴說:「比如說保護人族?」
「這也太籠統了。」黑石笑著搖頭說:「還請說得具體一點。」
「一開始當然籠統,談著談著就可以細則化了,無論是時間、範圍、保護方式。」沈洛年說:「比如說時間,就可以定在你成為上仙之前。」
黑石笑容微斂說:「沈道友,這麼離譜的建議,就別提了。」
「離譜?」沈洛年一挑眉,板起臉說:「讓你隨時可以前來要脅,才不離譜?」
想要沈洛年轉讓權利,最極端的方式自然是擒捉拷打,不過黑石從各種訊息得知,眼前這鳳體人族是個不怕死、還會隨時發瘋的異類,若此時逼得太緊,萬一對方來個寧死不屈也是麻煩,還是抓到手中之後再慢慢折磨比較安全。
黑石正考慮動手,卻聽沈洛年又彷彿想起什麼一般,開口說:「你不是提過要保人族千里之內,百年太平嗎?」
黑石先是一怔,隨即呵呵笑說:「人族之王並未聽從我的建議啊。」
「但至少,這個說法稱不上離譜吧?如果你連一點談判的意願都沒有……」沈洛年說到這兒,沉下臉說:「就算我打不過你,你以為想活捉我這麼容易?」
這傢伙若是拗起來可就麻煩……黑石眉頭微微皺起,沉吟片刻後說:「若只有這個要求,可以考慮,不過當初指的只是犬戎族,老夫可沒這麼大面子讓所有妖族退避。」
「除了犬戎族之外,還得加上你。」沈洛年說:「你也不能對人族不利,當然更不能慫恿或推動其他任何人出手。」
黑石不禁有些狐疑,山口鎮收來的消息莫非有誤?傳說中闇神沈洛年除了有些不講情理的瘋勁之外,最大的特色就是懶得和人囉嗦,更別說斤斤計較地談判了,怎麼今日似乎變了個人一般?不只多了耐心,還變得十分精明,雖然談判時幾乎沒什麼技巧可言,卻已經不是這麼好糊弄的了,除非是收來的消息錯誤,不然就是他身後另有高人獻策……莫非虯龍族另有什麼計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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