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兼任蚊香沈洛年回憶稚嬉堂吳苡體內的妖?,果然有那麼一絲隱隱的熟悉,而沈
洛年以之比對的,其實是接觸時間不算長的仙狐阿白;至於懷真,修至天仙的她,精純?息
與吳苡差異太大,反而不似。
仙狐需藉採捕之術修煉,沈洛年早就知道,但他以前一直以為仙狐的修煉方式都和阿白
類似,尋找喜歡的物件相處,一面修行一面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原來也有不怎麼專情的啊
?開妓院還真是仙狐修行的好所在,練功兼賺錢,一舉兩得。
也難怪稚嬉堂和懷真一樣,都會那種幻靈作夢法術,其他正常妖族,又怎會研究這類法
門?照當初阿白的說法,除了懷真那種特例,採捕取得的能量並不至於傷身,這樣一個願打
一個願捱,也沒什麼好干涉的;但自己採捕修行就算了,牽扯到人類小女孩幹嘛?莫非是來
此修煉的小仙狐數量不夠?
山口鎮興起近五十年,這仙狐一族雖不知來了多久,至少可以確定十餘年前安荑、雪麗
還小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運作,既然當年的小女孩都已長大,恐怕仙狐族不只一個稚嬉堂,附
近說不定還有什麼青澀堂、熟女堂等不同口味的關係企業。
沈洛年沉思的時候,山馨笑著說:「她們真的是做壞事嗎?那我跟奶奶說,讓她們關掉
吧?」
這麼大口氣?沈洛年愣了愣,這才突然醒悟。在妖仙族中,窮奇可是極為強大的一族,
也許人數遠不如犬戎族、牛頭人這種族類,勢力也不如虯龍族龐大,但卻人人都是菁英,除
了還沒長大的山芷不算,最年輕的山馨也能和犬戎族的族長一戰;而既然沒有龐大族群的拖
累,自也不像犬戎族一樣遇敵每多顧忌,深怕引來強敵造成族人損失,更別提還有強度相似
、情同姊妹的畢方一族為伴。
否則區區山芷和羽霽這兩個還沒長大的小仙獸,又怎能在強妖聚集的山口鎮當上保鏢?
與其說是保鏢,不如說窮奇、畢方把稚嬉堂當成托兒所,讓她們兩人在那兒嬉戲,而其他妖
族看到兩小,自然知道稚嬉堂有兩族的保護,也就不會出什麼亂子。
其實窮奇一族除懷真之外,與仙狐一族並無交情,若沈洛年這時點了點頭,稚嬉堂說不
定當真得關門,但就算把稚嬉堂關了,除非取得大量玉膏,否則那些已經被植入甦瑤的小孩
該如何恢復正常生活?想到此處,沈洛年只能搖頭說:「不,我只是希望她們別繼續買小孩
。」至於「賣」的部分,沒有解決甦瑤的辦法之前,也沒別的處理之道了。
「只是這樣呀?我去跟她們說一聲吧。」山馨不怎麼在意地笑說。
如果真能辦到,至少解決了一部分問題吧。沈洛年苦笑地點了點頭,不好再說什麼。
這時另一面也道謝得差不多了,沈洛年見狀,跟著向山芷母女道別,還不忘和躲在一旁
瞪眼的羽霽招呼一聲。好不容易擺脫了山芷的糾纏,沈洛年隨著眾人踏出山口鎮,正要走下
那浮空大橋,卻見下方站了一整隊近千人的騎兵,領頭的不是別人,正是一身戎裝、看來像
個中年人的無敵將軍黃宗儒。
除了他之外,黃清嬿、張如鴻等人的幾名隨官也跟著在旁迎接,許久不見的雪麗當然也
在其中。
兩方在橋下相遇,黃宗儒那有點圓的臉上帶著笑容,首先迎上的是與他結褵數十載的吳
配睿,但這對老夫老妻只是交換了一個目光,微微笑了笑,就沒多說什麼,黃宗儒反而和奇
雅、瑪蓮多聊了幾句。
接下來是黃清嬿等人上前拜見。黃宗儒倒是不分親疏,和藹地對三女分別還禮、稱讚,
之後,他目光才掃向狄韻身後的沈洛年。
仔細地看了看沈洛年的形貌,黃宗儒神情頗有些複雜,但他仍沒多說什麼,只讓身旁副
手引眾人登上準備好的馬匹,這才率領部隊,策馬西返歲安城。
從離開蛟龍浮島——山口鎮開始,沈洛年就感受到體內?息正隨著踏入九回山區而大幅
減少,到了接近歲安城,更是迅速地散溢一空。雖說體重變輕的沈洛年只要小施風移咒,移
動上不會感到不便,但一股隨心所欲的力量突然消失,不管是誰都不大習慣,還好的是,剛
回返歲安城,隊伍馬上轉向擎天塔,直登塔頂。
沈洛年本以為到了擎天塔之後,馬上就會被葉瑋珊抓去審問,不料黃宗儒卻安排了房舍
,讓眾人各自歇息,只帶著奇雅、瑪蓮、吳配睿離開。
沈洛年、蔣傑、梁乃均、羅鏡,隨著塔上官兵的指引,被安排在一間小屋。那房舍除了
一個小客舍之外,只有簡單的四個房間,當下四人各分了一間房。
蔣傑、梁乃均才剛完全返祖,軀體還沒穩定,沈洛年則是身體創傷尚未複元,三人都需
要好好靜養一段時間,既然別無要事,當下各自休息,至於羅鏡,則是整天趴在房中。
就這麼無所事事地過了兩日,奇怪的是,一直沒有傳來葉瑋珊的消息,而每餐都有人送
上豐盛飲食。
不過沈洛年的身體倒是在逐漸強大的?息調整下漸漸複元,而從昨日開始,他也重新開
始存想?息,按照當初的規劃,做出三七分配。
今日午間,門口那兒突然傳來爽朗的笑聲:「阿傑!大夥兒!吃飯了!」
張如鴻?怎會由她送飯過來?沈洛年起身走出房間,動作更快些的蔣傑早已掠出,將張
如鴻迎入客室;另一面,梁乃均、羅鏡也走出房門,分別對張如鴻行禮。
張如鴻提著一個大食盒,大剌剌地擱在桌上,讓「溫柔嫻淑」的蔣傑處理。她找了張椅
子坐下,伸個懶腰說:「總算忙得差不多了。」
蔣傑一面擺放餐具,一面笑著問:「這次怎沒找我幫忙?」
「司令說不準!」張如鴻嘟起嘴一臉委屈地說:「她居然知道我以前的報告都是你寫的
,真是的,司令怎麼會認得我們的筆跡?」說到最後,卻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原來這兩天她們在寫報告?這應該只會對張如鴻造成困擾吧,對狄韻或黃清嬿來說,應
該都是小事。
其實張如鴻也十分聰明,但看得出來,她的心思並不是用在這些地方,或許她更希望能
拿多點時間來練功夫吧?
「吃飯吧。」蔣傑擺開菜肴,一面說:「如鴻小姐,有洪營副的消息嗎?」
「沒有。」張如鴻的笑容收了起來,抓抓頭說:「怎會是犬戎血脈呢?真是太倒楣了…
…沈凡,他們兩個身體沒異常吧?」
其實把梁乃均和蔣傑安排與沈洛年同屋,本就有幾分借重他醫療能力的意味,不過沈洛
年本人毫無自覺,當張如鴻這麼一問,他才醒悟,愕然望瞭望兩人說:「你們沒問題吧?」
就外型來看,本來身體就沒變形的蔣傑當然更無變化,但梁乃均收斂?息之後,不只肌
肉縮小,連那兩根彎角也縮了回去,看來也和原來的模樣差不多,頂多比過去稍壯了些,但
在沈洛年的眼中,這兩人其實都不能稱為人類了,這返祖症演變到最後,竟然頗類似完全換
靈的效果。
「我感覺很好。」蔣傑頓了頓又說:「不過我的?息似乎正在轉變,有一部分正漸漸轉
為類似爆訣的味道。」
「像畢方這種強大妖族,有天生適合的屬性,妖?也會自動運行。」張如鴻點頭說:「
你的戰鬥方式可能要調整一下,我報告中已經提到,建議讓你嘗試修煉道咒之術,若是司令
同意,就可以教你了。」
見蔣傑點了點頭,張如鴻望向梁乃均,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說:「梁統校呢?一切可
好。」卻是她也有點怕問梁乃均問題,誰知道會不會引來長篇大論。
張如鴻卻不知道,也許是額頭長角這事讓粱乃均受到太大的刺激,自返回歲安城後,過
去口若懸河的他,其實很少主動開口,只不過就算被動,一開口也未必省事就是了。他思考
片刻,微微點頭說:「如鴻小姐,我身心皆寧、一切都好,過去修煉之爆輕雙訣,亦是穩定
如昔、未受影響,但當聚集妖?到一定程度時,隨體態變化、額角崢嶸,在那一瞬間,妖?
會有一個質的轉換,兩種狀況的強度差異,並非穩定上升,而是爆發式的成長,仿佛猛然爬
升越過個峭壁般的急險陡坡,又是另外一番天地。」
雖然依然囉嗦,但勉強還能接受。張如鴻松了一口氣,沉吟說:「這方面倒有點像引仙
者變形後的狀態。」
「但威力比引仙大。」沈洛年對同屋中兩人的妖?可是十分清楚。他介面說:「只是表
現形式類似,實際上還是比較接近換靈。」
「嗯。」張如鴻點了點頭,揮手說:「其他部分我也不問了,司令會找你們倆談的,大
家吃飯。」
眾人當下舉起餐具,對著眼前的食物動作——除羅鏡以外。他沒有靈活的雙手,也不方
便上桌,其中一份食盤就專門放著適合猙獸的食物,眼前他正低著頭猛嚼。
張如鴻幫蔣傑挾了幾道菜,看著羅鏡,突然說:「羅鏡。」
羅鏡一愣,抬起頭,長舌伸出一轉,把口旁的油光肉末一掃而空,這才疑惑地望著張如
鴻。
「我問個問題,如果你不想告訴別人,就別理我。」張如鴻笑說:「我一直想知道,那
時在魔法島,你怎麼用繩子把武器綁起來的?」
羅鏡微微咧開那滿是利齒的大嘴,身後五根尾巴突然立起,跟著高高低低、錯落有致地
一陣搖擺。
「用尾巴綁的?」張如鴻張大嘴笑說:「哈哈,好厲害!」
羅鏡低鳴一聲,繼續低頭咬著盤中的肉。
沈洛年等人也是第一次知道此事,看來羅鏡那五條尾巴十分靈活,若不是長度不夠,說
不定還可以用來卷起刀叉進食。
眾人針對羅鏡尾巴功能作了一陣腦力激蕩後,張如鴻的注意力轉了個方向。她望著沈洛
年說:「這兩天忙昏了,差點忘了!沈凡,你身體好了沒?」
不會又想過招吧?其實已經好了九成的沈洛年,提防地說:「還沒。」
「剛剛交報告的時候,司令交代我一件事。」張如鴻卻說:「說要等你病好才說。」
「什麼事?」沈洛年愕然問。
「細節我還不清楚,好像和你的功夫有關。」張如鴻說:「到時候我再去問問。」
誰教自己自作聰明?沈洛年抓抓頭,亡羊補牢地說:「再兩天就差不多了。」
「挺快的嘛!」張如鴻想想突然睜大眼說:「對了,你為什麼突然能凝聚?息?現在還
是不是光靈師啊?」
「還是。」沈洛年頓了頓說:「能凝聚?息,是焰華幫忙的,那方法……挺特殊的。」
「焰華……」張如鴻驚呼一聲說:「首代麟??」
「對。」沈洛年說。
既然能凝聚?息,難道這闇神後代不是縛妖派的?張如鴻愣了片刻,瞄了羅鏡一眼,還
是忍下沒問出這問題,轉頭一面幫蔣傑挾菜,一面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
這麼吃吃聊聊,又過了一段時間,沈洛年耳中突然傳來狄韻的傳訊。
沈洛年一愣,反正自己也吃了八分飽,他放下餐具起身說:「韻小姐找我。」一面轉身
往房裡走,接下狄韻的通訊。
「老頭,我媽要見你,沒事就來。」狄韻開口便冒出這三句話。
「咦?妳不是不讓我見妳媽?」沈洛年訝然問。
狄韻沒好氣地說:「我阻止得了嗎?你現在也在擎天塔上,難道讓我媽過去找你?」
也有道理,這兒還有好幾雙眼睛,可不適合狄純來訪。沈洛年說:「我不知道怎麼去妳
們家,這兒的路好亂。」
「笨老頭!」狄韻停了幾秒才說:「我來帶你……你到門外等我。」
兩人結束了通訊,沈洛年對屋內眾人打個招呼,踏出屋外。其實沈洛年不認得路,倒也
怪不得他,擎天塔的實際範圍並不大,卻建了許多小型房舍,為了保留各自的隱私,在其中
安排了許多山石、樹木之類的遮掩造景,也同樣因此,道路設計得蜿蜒多變,不熟悉的人,
確實不易尋路,只不過沈洛年的認路能力似乎也真比一般人更貧弱一些。
沒過多久,穿著件桃色針織春衫的狄韻,輕巧地繞過林間,出現在眼前,那針織衫下襬
仿佛短裙般,蓋住小半截大腿,一條白色的皮制窄帶,在纖細的腰身上繞了一圈,系出一身
含苞待放的青春身段,順著合併伸直的雙腿往下望,是一雙低跟棕色絨靴,只見她雙足輕輕
點地滑行,向著沈洛年飄來。
「唷?」沈洛年雙目一亮,笑著說:「不一樣了呢!」
狄韻白了沈洛年一眼,笑說:「怎樣?」
卻是在之前快速發育的一個多月時間,狄韻每天都穿著那件看不出體態的黑色魔法袍,
直到返回歲安城,這才有機會打點合身新衣,沈洛年還是第一個看到這套新鮮裝扮的男性。
沈洛年見狄韻帶點得意、又帶點忐忑的情緒,暗暗好笑,他可不想拍狄韻馬屁,只哼哼
兩聲說:「不怎樣。」
狄韻沒聽到期待的讚美,牙癢癢地瞪了沈洛年一眼罵:「渾蛋老頭!跟我走。」
兩人一前一後地繞入林間,一面走,狄韻一面說:「老頭,清嬿這兩天有沒有找你?」
「沒有。」沈洛年說:「幹嘛?」
「當真沒來?」狄韻冷笑了笑說:「恭喜你,這可是好事。」
「什麼意思。」沈洛年皺眉說:「這兩天妳們不是忙著寫報告嗎?」
「哪需要這麼長時間?」狄韻翻白眼說:「你當我們是如鴻啊?我和清嬿第一天就交上
去了。」
沈洛年說:「那清嬿找我幹嘛?」
「還不清楚嗎?」狄韻哼了一聲說:「除了我媽之外,十聖都以為你是闇神後代,他們
一方面自以為是你的長輩,不方便對你問東問西;二來怕你脾氣大翻臉,掃了他們面子,只
好讓我們來打探。」
「打探什麼?」沈洛年暗想,不會又是什麼縛妖派的秘密吧?真是夠了。
「功夫上的事,當然就交給如鴻來研究。」狄韻說:「身為你的直屬長官,我的責任就
是了解並善用你,讓你發揮出最大的功能;至於清嬿嘛……你猜猜看?」
所以剛剛張如鴻才來問自己功夫的事嗎?而黃清嬿……沈洛年頗有種不妙的感覺,當下
板著臉說:「不猜!愛說就說。」
「哼!」狄韻透出三分不屑地說:「當然是跟你建立良性的互動、深厚的友誼,最好是
她要你往東,你不會往西,這可是清嬿最擅長的呢!」
說話真酸。沈洛年沉默片刻才說:「建立友誼也不算壞事,不用說這麼難聽。」
「這麼急著幫清嬿說話啊?」狄韻哼聲說:「若單純只是交個朋友有什麼難,需要考慮
兩天嗎?」
「什麼意思?」沈洛年皺眉說:「也許她這兩天有事。」
「走著瞧。」狄韻說:「拖得越久,代表她考慮越多,或者說越難作出決定……你猜她
正在考慮、煩惱什麼?」
「我哪知道?」沈洛年沒耐心了,翻白眼說:「臭丫頭,說話別老是拐彎好不好?」
「我才不跟你說,你就一輩子呆下去吧!笨蛋老頭!」狄韻冒出些許怒氣,隨即加快腳
步,往前奔出。
沈洛年當然不會被狄韻甩下,就這麼輕鬆地追著飄,又拐了兩個彎,沈洛年突然想起一
事,順口說:「丹翠還好嗎?她的根源魔法好用嗎?」
「很棒!比你的算命魔法實用多了!」提到這事,狄韻心情突然變好,露出笑意說:「
雖然沒有想像中方便,但是已經確定可以依需要建立起一條穿越八十公里、維持五分鐘的空
間通道。若把距離縮減,該可以延長維持的時間,不過下次試驗,還要等她恢復魔力才行。
」
「其中一端出口,真的決定于艾露的位置?」想到這一點,沈洛年就覺得好笑。
「是啊,但還是隔了一段距離,並沒有想像中精確。」狄韻笑說:「跟艾院長提起這事
時,她老人家也十分意外。」
差點忘了,艾露也算是「老人家」了呢。沈洛年莫名地有些感慨,沒接著說下去。
狄韻感覺到沈洛年的情緒變化,瞄了他一眼,轉過目光說:「老頭,見過我媽之後,幫
我去山口鎮財氣大街賭場運點錢回來,我有用。」
「還是別跟人拿錢比較好。」沈洛年皺眉說:「妳要多少,我用魔法幫妳賭。」占卜魔
法別的地方不大實用,賭博總有用了吧?
「你別想靠賭博發大財。」狄韻哼了一聲說:「賺點小錢沒人管你,要是你贏太大,讓
人感覺到異常,他們就算找不出問題,也會請你離開,不讓你上門。」
「嗄?」沈洛年還真有點失望,可惜這時代似乎沒有公營彩券之類的東西?不過那有好
幾個號碼,若連續算上幾次,似乎也不符合占卜魔法的規矩……他嘖嘖說:「開賭場的居然
也輸不起,又未必是贏他們的錢。」
「是你自己想岔了,那又不是騙人詐財的小賭場。」狄韻說:「大型賭場說到底只是個
比較另類的服務業,對客人提供賭博這項娛樂,並藉此抽傭、抽成謀利,就算某些情況下他
們會自己做莊,和客人對賭也不是重點……你只贏不輸,就代表別人只輸不贏,這還叫賭博
嗎?還有誰要上門?沒人上門賭場喝西北風?」
反正沈洛年早已習慣吵不贏狄韻,見她開始長篇大論,當耳邊風便是。等狄韻數落到一
個段落,沈洛年才說:「那妳要拿多少?」
其實狄韻沒必要說出金額,但在沈洛年面前,狄韻漸漸沒什麼秘密,而且有些事完全沒
人分享也少了樂趣。她輕鬆地說:「一億噩幣,可不輕喔,聽說有五、六百公斤,搬得動吧
?」這時代最大的鈔票面額也才兩百元,總值一億的現金無論體積還是重量都不小。
「媽啦!」沈洛年瞪眼說:「臭丫頭妳搶錢啊?這麼多?人家會給嗎?到時害我被人打
出來!」
「我都聯絡好了啦,笨老頭!」狄韻說:「只是叫你去搬而已。」
「嘖嘖,一億。」沈洛年搖頭說:「妳到底答應了人家什麼?」
「也沒什麼。」狄韻頓了頓說:「比較重要的應該就是開銀行吧。」
「歲安城不是本來就有銀行嗎?」沈洛年迷惑地說。
「那是公營的,傻瓜。」狄韻說:「我答應未來若是上位,讓他們弄幾家私營的。」
「有什麼差別嗎?為什麼要幾家?」沈洛年不明白。
「銀行就等於是個印鈔機。」狄韻說:「一筆貸款,幾家銀行多次借貸後,就會變成一
大筆錢,而藉著掌握利率與資金流向,很容易影響通貨物價,在通貨價值變化之間,可以藉
著人民債務變化,大量、快速累積財富,換種說法就是掠奪資產……否則你以為司令為什麼
只肯開設公營的?當龐大金流離開追求穩定的主政者,掌握在貪婪的商人手中時,從正面觀
點來看,可以促進經濟快速發展,但換個角度來說,所有人民的生活風險指數都會增高,每
一次資金流轉移的過程中,不免出現一批批破產、貧窮的被淘汰者。」
沈洛年雖然聽得一頭霧水,但仍聽得出重點,當即皺眉說:「聽來不像好事?妳怎能答
應這種事?」
「其實我覺得是司令擔心過度了。」狄韻說:「雖然沒有仔細研究,但我也簡單瞭解過
,聽說百年前的資本社會確實有這種現象,但有這些缺點的地方,大都是自由世界,也就是
說,那些銀行、資本家受到的限制很少,有時連政府都欠銀行不少錢,更別提那時選舉最需
要的政治獻金,也掌握在這種人手中,當然管理不了……可是這時代卻不是如此,除非日後
我同流合污,否則怎會坐視他們操弄物價?」
「我是聽不懂啦。」沈洛年不大樂觀地說:「但山口鎮那兒的賭場老闆真有這麼笨嗎,
就這樣被妳唬弄?」
「他們當然不會只把籌碼放在這上面。」狄韻冷笑說:「財氣大街的幕後老闆,這數十
年來出錢扶植著山民殘黨滲透入歲安城各媒體,小心翼翼地提倡還政於民的主張。過去這二
十年,除赤濤之外,犬戎族一直沒上噩盡島,少了外患,各種心思就出現了;加上司令又不
管,他們還以為歲安城就快要轉型共和呢,等最容易被媒體、私利操弄的人民真正掌握了政
權,還不是讓這些有錢人為所欲為?我上臺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亂來的媒體關了!哼!
山口鎮那些妖怪,以為有了銀行就能發財,根本是異想天開。」
民主這麼糟糕嗎?沈洛年雖不以為然,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辯不過狄韻,也就不
想多說,可是沈洛年心中,卻不認為葉瑋珊也是這麼想。
剛清醒的時候,聽到葉瑋珊成為獨裁者,沈洛年確實大吃一驚,還以為時間當真可以完
全改變一個人,但自從親眼看到風華正茂的女帝本人,沈洛年卻開始暗暗起了懷疑,一個掌
權數十年的獨裁者,會在自己精神體力仍在巔峰的時候主動轉移政權嗎?她又為什麼刻意地
放縱媒體,而且是在明顯對統治造成干擾的狀態下?
見沈洛年不吭聲,狄韻又說:「這次犬戎族來襲,雖然是歲安城的危機,卻也是政治上
的轉機。那些老喊著民主的聲音,可是一轉眼都消失了,若當真女帝退位、十聖歸隱,誰來
抵擋入侵的妖族?」
沈洛年可聽不懂了,開口說:「這兩件事有什麼關係?就算民主,十聖也可以參戰吧?
」
「所以說你是笨蛋。」狄韻說:「若是民主制度,當初歲安城能改建嗎?沒把整座城地
基建材都換成壓縮息壤磚,就算有屍靈之王幫忙,又豈能守得住?恐怕五十年前就被鑿齒、
刑天聯軍滅了,當初是靠著司令政變解決,若今日改回民主共和制,未來若也有類似的需要
怎辦?再政變一次?」
沈洛年無話可說,只好翻白眼說:「我討厭談政治,別跟我說這個了。」
「那說點你有興趣的。」狄韻沒好氣地說:「去龍宮的五百少女已經完全選定,預計十
天后——四月二十三日清晨出發。」
總算要去龍宮了!還真是好消息。沈洛年斜眼瞄著狄韻說:「幹嘛一臉不爽?那些少女
得罪妳了?」
「只是看不起她們而已……一堆人擠破了頭想去龍宮,給虯龍當女人、女僕有這麼好嗎
?還不就是貪圖龍宮安全?一個個都希望當上換靈妾侍,一輩子住在龍宮。」狄韻說:「你
不知道六十多年前,剛推翻舊政權不久,司令曾經考慮停止這種類似進貢的行為,居然有一
堆人跳出來遊行反對!後來十聖討論,既然人民不排斥,又能藉此和龍宮保持一定的聯繫,
也無不可,這才繼續下去,但對所有拚命保衛歲安城的軍人來說,怎麼可能對這些貪生怕死
、拋棄歲安城的女人有好感?」
「還好繼續下去了!」沈洛年沒心沒肺地說:「不然還不知道怎麼混進去。」
這不識大體的渾蛋老頭!狄韻瞪了沈洛年一眼說:「這趟來回大概要一個月時間,有什
麼其他事情,出發前記得處理妥當,你身體好像好多了?到時沒問題吧?」
沈洛年很有精神地點頭說:「沒問題!什麼事都沒有!」
「哼!」狄韻哼了一聲,瞄著沈洛年說:「我倒要看看『懷真』是個什麼樣的仙女,讓
你這老頭念念不忘。」
「呃?」沈洛年一愣,那張老臉不禁微微一紅。這黑心丫頭怎麼知道懷真名字的?
「發什麼愣?我媽說的啦!」狄韻說:「既然知道你是闇神,這點消息我還騙不出來嗎
?我媽早就全招了!」
狄純自然沒法和奸詐女兒鬥法,洩底只是早晚的問題。沈洛年也不介意了,只瞪了狄韻
一眼說:「臭丫頭!我鄭重宣告,我不是老頭!」
其實狄韻這兩日從狄純口中,知道沈洛年曾生機停滯地昏死百年,確實稱不上老頭,但
若要論出生時代,「老頭」兩字還是有其道理,反正狄韻也不想改,只眨眨眼說:「管你的
,我就喜歡喊老頭。」
沈洛年其實也聽習慣了,只哼了一聲不再多說,兩人就這麼並肩繞行林間,隨口吵上兩
句,倒也自在。
其實在狄韻心中,自從知道沈洛年的闇神身分,就知道自己母親和沈洛年並沒有曖昧關
係。從小拿闇神事蹟當床邊故事聽的狄韻,早知道母親狄純十分崇拜、想念闇神,但那份崇
拜中卻不含情愛,更與提到那不知名父親時的態度完全不同,加上後來知道沈洛年昏睡百年
之事,可說完全擺脫「始亂終棄渾蛋父親」角色的嫌疑,更別提他當年對狄純的好幾次救命
之恩,所以今日狄純要見沈洛年,她才會這麼大方。
最大的嫌疑犯突然有了不在場證明,案子自然辦不下去,但本以為答案就在眼前,怎料
又是一團迷霧,想到此處,狄韻的情緒不免有些低落。
三轉五轉的,兩人終於繞到狄純的小屋。狄韻停下腳步低聲說:「老頭,別跟我媽提起
杜勒斯叔叔,想到叔叔她就會哭。」
杜勒斯啊……他也死得倒楣了些,若不是眾人行蹤外泄,這趟魔法島之旅並沒有這麼危
險,而當發現有異狀,歲安城這兒雖然馬上做出緊急處分,連僵屍都送了出來,卻終究來不
及,但換個角度說,若不是杜勒斯拚了性命,這趟旅程真不知得死多少人。
可惜的是……若真是那遠遠跟蹤的天仙洩露眾人行蹤,這仇可難報了。歲安城幾百萬人
一起上也打不過。
「你去吧。」狄韻轉身說:「我過會兒再來。」
這丫頭似乎真的不提防自己了?沈洛年見狄韻離開,走到屋前,輕敲了敲門,門呀地一
聲打開,狄純站在門前,露出溫婉的笑容說:「洛年,快進來。」
狄純臉上雖然帶著笑,氣息卻不怎麼愉悅,看來只是強打起精神。沈洛年走進屋中,等
狄純關上屋門,沈洛年抓抓頭說:「妳沒事吧?」
卻不料這麼一問,狄純眼眶馬上紅了起來,還好畢竟沒落淚,但看她低著頭、癟著嘴,
強忍著悲傷的模樣,也實在有些可憐。
這時只好找點其他的事情問問,看能不能引開她的心思。沈洛年苦思片刻,這才說:「
小純,我能修煉?息了耶。」
狄純用力吸了吸氣,連續點著頭,好不容易才開口說:「我、我知道,聽小韻說了,恭
、恭喜。」
這個話題好像效果不大。沈洛年想想又說:「瑪蓮他們,好像都以為我是自己的兒子或
孫子。」
提到這件事,倒真的讓狄純分神。她那張含淚的小臉露出笑意,抿嘴說:「誰教你不肯
和他們相認。」
眼看這話題有效,沈洛年再接再厲地說:「其實我覺得他們很陌生。」
「怎麼呢?」狄純微微一愣。
「這次在東大陸遇到瑪蓮、奇雅、小睿……或者該說黃夫人?」沈洛年苦笑了笑說:「
尤其是小睿,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好像挺凶的。」
「睿姊以前也很崇拜你的。」狄純拉著沈洛年在長椅坐下,一面笑說:「她常跟我說,
有實力的人,大可以直待人,不用虛偽客套,別人一樣會聽話,所以她對晚輩、下屬,一直
都頗嚴厲……她說這是跟你學的。」
沈洛年狐疑地說:「我可沒這麼教過她。」不過沈洛年一面說一面有點心虛,當初自己
對吳配睿確實頗凶。
「其實不只睿姊。」狄純又說:「添良哥也說他從你身上學到很多,他每次提到你,都
說你是『無欲則剛』的典範,因為你什麼都不在乎,自然不受任何威脅。」
「唔……」沈洛年可不知該說什麼了,那變得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的侯添良,現在境界
可比自己高明多了。他啼笑皆非地說:「還有嗎?」
「有啊。」狄純微微側頭,輕笑說:「志文哥也有說過類似的話。」
「媽啦,他也『無欲則剛』啊?少來!」沈洛年瞪大眼睛,這種話他可絕不相信。
「不是。」狄純笑了出來,搖頭說:「他總愛說,絕招得先藏著,緊急的時候用出來才
帥。」
「這是學我的嗎?不對吧!」沈洛年驚奇地說。
「他說是你教的啊。」狄純無辜地點頭。
「呿!」沈洛年沒好氣地說:「我才沒這種想法。」
「司令也有類似的說法喔。」狄純又說。
「瑋珊啊……」提到葉瑋珊,沈洛年還是有點感慨,他苦笑說:「她又說什麼?」
狄純停了幾秒,才緩緩地說:「六十多年前決定政變時,司令跟我們說……別忘了你那
『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魄。」(【注】:『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語出
《孟子•公孫醜》,意為:自我反省,只要合乎義理,縱然面對千萬人,也一樣勇往直前。
)
媽的,文言文咧,這話什麼意思?自己怎麼新增這麼多特質?沈洛年正想換個話題,卻
見狄純眼睛一紅,淚水一滴滴地往下滑,哽咽地說:「杜勒斯……杜勒斯,也說過……」
這下糟了,哭了、哭了!這時已經無法遏制,只能加速跳過!沈洛年打斷狄純的話說:
「他說什麼?」
「他說,要……要代替沈大哥……一直保護我。」狄純說到這兒,終於撲在沈洛年懷中
哭了出來,抽泣說:「我……我對不起他……我當初是不是該嫁給他?他對我和小韻一直很
好、很好……」
「哎呀,這種事不是拿來交換的啦。」沈洛年輕撫著狄純的背說;「否則妳得嫁幾個人
?幫過妳的人還有我咧,他也得排後面。」
狄純一怔,沈洛年卻是一拍大腿說:「既然已經哭了,那就順便問問,妳老實跟我說,
韻丫頭的爹是不是一心?」卻是沈洛年決定快刀斬亂麻,直接問重點。
果然狄純臉上只有兩個水龍頭,沒法變出四道淚水。她呆了片刻,才委屈地搖了搖頭。
不是?沈洛年松了一口氣,若真是賴一心欺負狄純,自己非得找他算帳不可,問題是大
概打不過,豈不是自討苦吃?既然不是就好。沈洛年接著又問:「到底是誰啊?我認不認識
啊?」
這次狄純卻不肯回答了。她緊抱著沈洛年胸膛,自顧自地埋頭痛哭,沈洛年也拿她沒輒
,只好讓她哭個痛快。過了好片刻,狄純終於收了淚,但卻沒打算離開沈洛年胸膛,就這麼
把頭埋在他懷中,一聲不吭。
要知道,並不是隨便一個男人胸膛,都可以這樣沒有顧忌地依靠,面對如兄如父的沈洛
年,孤身撫養女兒長大的狄純難得這麼放縱一次,體會著被人擁抱的溫暖。
過了好片刻,偎在沈洛年懷中的狄純才突然紅著臉直起身,一面低聲說:「聽小韻說,
他們懷疑你——該說懷疑『沈凡』是我和你生的呢,還認為小韻也是。」
「不會吧?」沈洛年大驚失色地說:「韻丫頭聽誰說的?搞錯了吧!」
「誰教你只幫小韻呢?」狄純抬起頭,有些害羞地說:「睿姊來試探我,我也裝糊塗,
小韻也建議我這麼做。」
「為什麼?妳們母女搞什麼鬼?」沈洛年大惑不解。
說到這兒,狄純的眼眶又紅了,低聲說:「這二十年,小韻過得很委屈,我也只是想幫
幫她……」
沈洛年這才想起杜勒斯在地洞裡的推論,也終於明白狄純、狄韻這麼做的原因。眾人都
以為狄韻是賴一心與狄純的孩子,這二十年就算沒遭白眼,自也不怎麼受人待見,也所以剛
見面沒多久,狄純就要自己當便宜老爸。當時自己並沒答應,但這時既然被其他人誤會,狄
純當然是將錯就錯。
而對狄韻來說,反正本就父不詳,冒認威名赫赫的闇神當父親,除解決過去問題之外,
對競爭司令更是一大利多,只不過這方面的考量,狄純和沈洛年都想不到就是了。
沈洛年正思考,只聽狄純接著說:「而且這麼一來,志文哥似乎也死心了,最近都沒來
找我。」
媽的,自己還兼任蚊香!沈洛年想想也無所謂了,要他出面冒認是絕對不可能,但被人
誤會倒是無所謂。沈洛年搖頭說:「隨妳們胡鬧吧,對了,妳本來找我幹嘛?」
「差點忘了。」狄純微微一笑,探手懷中,取出一物說:「這個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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