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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領事和熊 | 第十一章 埋藏的武器 |
第十二章 迷失的男孩 | 第十三章 擊劍 |
第十四章 波伐格的燈火 | 第十五章 守護精靈牢籠 |
第十六章 銀色切割機 | 第十七章 女巫 |
第十八章 霧與冰 | 第十九章 囚犯 |
第二十章 終點 | 第二十一章 公爵的歡迎禮 |
第二十二章 背叛 | 第二十三章 星橋 |
附錄 |
【第十章 領事和熊】 文案 本書中,萊拉住在一個與我們現實世界相仿、卻又 大為不同的平行世界中: 人人有「守護精靈」,形影不離; 還有粗獷野蠻的武裝熊族、騎著松枝在天上飛的女 巫、熱氣球與飛船、以及種種令人入迷又戰慄的事 物..... 北地的蠻荒危險與北極光的壯麗神秘,挑起她的 探險欲; 同伴遭到誘拐、身世之謎、政治與宗教陰謀, 她必須一步步完成她的使命,在不知不覺下拯救 了一切.....。 楔子 萊拉無父無母,從小在一所類似牛津大學的權威學院成長,受一群學識淵博的學者 照顧。 她調皮搗蛋,無憂無慮,更是整個地區的孩子王。 旺盛的好奇心與強烈的正義感,讓她捲入一場龐大的政治宗教陰謀,壯麗的北極光 呈現詭異景象、「塵」的奧秘、北地的種種奇聞軼事,在冥冥中牽引她走向註定的命運 …。 第二卷 波代格 第十章 領事和熊 約翰·法和其他領袖決定取道前往特洛塞德,也就是拉普蘭的主要港口。 女巫在那裡有個領事館,約翰·法知道沒有她們的協助,就沒有機會拯救失蹤的孩 子:至少要請她們保持友好的中立。 第二天,萊拉的暈船症狀減輕不少後,約翰·法將他的想法解釋給萊拉和克朗爺爺 聽·這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綠色的海浪拍打著船首,波浪退下時伴隨著一圈圈白色 的泡沫。甲板外徐風輕拂,海洋表面閃爍著亮光和起伏的波濤,萊拉覺得自己已不再暈 船,潘拉蒙也發現作為海鷗或海燕的樂趣,時時飛掠海浪。萊拉感受到他的雀躍,也滿 心歡喜,忘了當斬水手的種種不適。 陽光暖暖地灑在身上,約翰·法、克朗爺爺和兩、三人坐在船尾,商討下一步該怎 麼做。 「克朗認識這些拉普蘭的女巫,」約翰·法說,「如果我沒記錯,他們之間似乎有 個約定。」 「沒錯,約翰。」克朗爺爺說,三這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可是四十年對女巫來說, 算不了什麼。有些女巫可以活得比這長好幾倍。」 「克朗,那是什麼約定?」史蒂芬斯基問,他負責作戰部隊的調度。 「我曾救過一個女巫,」克朗爺爺解釋,「當時她被一隻我從沒見過的紅色巨鳥追 逐,最後從空中掉下來。她身受重傷跌入沼澤,我找到她。當時她幾乎快淹死了,我把 她救上船,並射下大鳥,遺憾的是,那隻大鳥也跌入沼澤內,他和麻鵧一樣巨大,全身 火紅。」 「噢!」其他人回應,顯然都被克朗爺爺的故事吸引住了。 「我把她救上船後,」克朗爺爺繼續說,「讓我大吃一驚的是,那個年輕女子並沒 有守護精靈。」 這句話就和「她沒有頭」的意思一樣,想想就讓人不覺反胃作嘔。男人聽後忍不住 戰慄起來,他們的精靈也毛髮豎立、搖晃身軀或沙啞地叫著,男人開始安撫他們的精靈 。潘拉蒙也躲到萊拉的懷裡,兩人的心跳合而為一。 「至少,」克朗爺爺說,「那是當時看起來的狀況。從她跌下天空的模樣推斷,我 多少可以猜到她是個女巫。她看起來就像一般的年輕小姐,只是比較纖瘦,長相也更標 致,可是她沒有精靈,這的確令我相當震驚。」 「難道女巫沒有精靈嗎?」坎則納說。 「我猜她們的精靈是隱形的。」史蒂芬斯基說,「他可能一直部在旁邊,只是克朗 看下到。」 「不是,亞當,你說錯了。」克朗爺爺說,「他並不在那裡。女巫有能力使自己和 精靈分隔兩地,兩者間的距離遠得超過我們所能想像。如果有必要,她們可以用風、雲 或海洋將精靈送到國外。這個女巫休息了大概一個小時後,她的精靈終於趕來了,因為 他可以感受到女巫的恐懼和傷勢。雖然這位女巫從未確認我的猜測,可是我相信自己射 下的那隻大紅鳥,是另一個女巫的精靈,當時正在追殺我拯救的那個女巫。老天爺!一 想到這點,就會讓我頭皮發麻。我不該多管閒事的,不管在陸上或海上我都小心防範, 不過這件事終究還是發生了。不論如何,我救了她是事實,她為了報答我,告訴我只要 我需要協助,可以隨時召喚她。有次我被斯克林人的毒箭射傷,她也趕來營救。我們還 有其他的關係……我已有好多年沒看見她了,可是她一定還記得這些。」 「這個女巫住在特洛塞德嗎?」 「不是。她們住在森林和凍原裡,而不是人聲鼎沸的海港。她們的工作總是和野地 脫不了關係。可是她們在特洛塞德派任了一個領事,我可以靠他傳遞消息,毫無疑問。 」 萊拉一心想知道更多有關女巫的事,可是他們卻開始討論油料、儲備等事。萊拉則 蠢蠢欲動地想探索船上其他的角落,她沿著甲板走到船首,很快就和一等水手混熟了。 萊拉把早餐省下來的蘋果籽丟向他,對方是個粗壯沉著的男人,開口對萊拉罵了一串髒 話,萊拉也以牙還牙,兩人因此成了好友。他叫做傑瑞,在傑瑞的指導下,萊拉發現抑 制暈船的妙方就是沒事找事做,即使是擦抹甲板也會讓人很有成就感,而且足以討海人 的方式來擦抹。萊拉很喜歡這個主意,接著她以討海人的方法招疊床單、把東西在衣櫥 裡擺好,而且用水手所用的字眼「收拾」來稱呼這個過程,而不是一般所說的「整理」 。 過了兩天海上生活後,萊拉認定這是最適合她的生活。她已徹頭徹尾地跑遍整艘船 隻--從引擎間到艦橋--還很快就知道每個船員的暱稱。船長洛克比讓她拉拉蒸汽笛 的把手,向荷蘭快速帆船打招呼;廚師在混合葡萄乾布丁時,也必須忍受她的干擾:萊 拉唯一一次被約翰·法大聲斥責,是她想爬到前桅的烏鴉巢內觀看地平線。 大船快速地朝北地前進,天氣也一天比一天更冷。船員在船上的儲藏室中找到一些 防水油布,剪裁後讓萊拉穿上。傑瑞還教萊拉如何裁縫,萊拉心甘情願地向傑瑞學習, 可是在約旦學院時,每次羅斯黛太太想教她時,她總是嗤之以鼻。萊拉和傑瑞一起替探 測儀縫了個防水袋,讓她可以隨身攜帶在腰間,萊拉說這是為了預防她不慣落海。有了 這個防水袋,萊拉可以穿上防水油布,在刺臉的波浪痛擊船首以及大浪拍打甲板時,緊 抓住欄杆而無後顧之憂。萊拉仍然偶爾會覺得暈船,特別是在起風或船隻穿越新月般的 灰綠高浪時,此時潘拉蒙的責任就是幫她分心,他會變成海燕穿越大浪,讓她感受到他 乘風破浪時的快慼,好忘記自己的不適。有時潘拉蒙還會變成魚,有次甚至加入一群海 豚的行列,讓海豚驚喜不已。萊拉發抖地站在艏樓,看著心愛的潘拉蒙光滑、有力地和 幾隻行動矯捷的灰色生物一起從海中躍起,忍不住放聲大笑。可是這並不是一種單純的 喜悅,反而夾藏著一種痛苦和恐懼。如果潘拉蒙喜歡當海豚,遠超過喜歡她呢? 傑瑞剛好也在附近,他在調整遮蓋前艙門上的帆布時不覺停下來,看到小女孩的精 靈正和其他海豚一起滑行跳躍。他自己的精靈海鷗則站在絞盤上,把頭藏在羽翼下。他 了解萊拉的感覺。 「我記得自己第一次出海時,我的精靈貝里沙瑞雅還沒有定形。那時我還很年輕, 她喜歡富鼠海豚,我擔心她最後會就此定形了。在我的第一艘船上,有個老水手一輩子 都不能上岸,因為他的精靈最後變成海豚,使他永遠也離不開水。他是個頂尖的水手, 也是我所認識最傑出的航海家,他可以在漁業上大賺一筆,可是他還是怏怏不樂。他一 直到死後葬在海裡,都覺得不快樂。」 「為什麼精靈必須定形?」萊拉問,「我希望潘拉蒙永遠可以變來變去,就像現在 一樣。」 「哈,他們遲早總會定形的,那是成長的一部分。等時機到了,妳會開始厭倦他不 斷改變,最後妳會希望他定形下來。」 「我才不會!」 「噢,妳會的。妳會想和其他女孩一樣長大。反正定形也有定形的好處。」 「什麼好處?」 「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就以我的老貝里沙瑞雅來說吧,她是海鷗,那說明我 多少也是海鷗。我既不偉大出色,也不漂亮,可是我是個強悍的老傢伙,可以在任何地 方生存,總可以找到一點食物和朋友,這是件值得知曉的真相。等妳的精靈定形後,妳 就會了解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如果你的精靈變成你不喜歡的形狀呢?」 「嗯,那妳就不會滿意,是不是?很多傢伙希望他們的精靈是獅子,最後他們卻成 為獅子狗。除非他們學會認識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否則他們多半會憤憤下平。這實在 是浪費精力。」 可是萊拉卻覺得她永遠都不會長大。 有天早上,空氣中有種特殊的氣味,船身的移動也有些怪異,不像平常一樣前搖後 傾,反而東搖西晃。萊拉一醒來就跑到甲板上,貪婪地注視著陸地:看慣了海天一色後 ,這真是個奇怪的景象--他們不過在海上航行幾天而已,萊拉卻覺得已經出海好久好 久了。船的正前方有座山脈高聳而立,側向蔓延成綠色一片,山頭上還有靄靄白雪,一 座小小城市和海港正好座落在下方:那裡有屋頂陡峭的木造屋、小禮拜堂的尖塔、海港 的起重機,還有一大群海鷗在空中盤旋尖叫。空氣中有種魚腥味,還和山裡傳來的味道 混淆在一塊兒:松脂、土地、動物和麝香味,另外還有寒冷、單純和狂野的味道,可能 是雪的味道。這是北地的味道。 海豹環繞著船隻跳躍,牠們在海中露出小丑般的面容,又沒入水中,不激起一道浪 花。海風掀起鑲著白邊的波濤,讓人覺得出乎意料地寒凍,還毫不留情地入侵到萊拉狼 皮外套的每個縫隙間,她的手很快就凍得發痛,臉也開始發麻。潘拉蒙變成貂,蜷曲在 萊拉的脖子上幫她取暖。如果待在外面什麼都不做,即使只是看看海豹,還是會覺得太 冷。萊拉回到船艙內吃早餐粥,並在會客廳內的舷窗朝外觀望。 港口內的海水看起來平靜多了,船隻行經巨大的防波堤,晃動大幅減緩,萊拉一時 反而感到不穩。她和潘拉蒙貪婪地看著船隻緩慢笨重地前進到碼頭邊,最後引擎聲轉換 成較安靜的背景聲:人們的叫喊命令或詢問聲、繩子用力拋出去、舷門降低,最後艙口 打開了。 「走吧,萊拉,」克朗爺爺說,「妳都打包好了嗎?」 萊拉一醒來看見陸地後,就把自己的一點東西打包好了。現在她只要跑回船艙拿起 購物袋,就可以上路了。 萊拉和克朗爺爺上岸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造訪女巫領事館。他們很輕易地找到目 標,這個小小城鎮的建築均集結海灣邊,只有小禮拜堂和總督宅邸看起來較具規模。女 巫領事住在一間可以眺望海景的綠色木屋中,當他們拉扯門鈴時,整條靜謐的街道都迴 盪著刺耳的鈴聲。 僕人將他們帶人一間小小會客廳,並端出咖啡招待,領事也出面迎接他們。他是個 寬胖、面色紅潤的人,身穿莊重的黑色西服,叫做馬丁·蘭塞里,有隻小蛇精靈,緊張 明亮的綠眼與主人的眼睛如出一轍,這是他身上唯一像巫師的地方--雖然萊拉並不確 定自己期待中的女巫長得什麼模樣。 「法德·克朗,有我可以效勞的地方嗎?」他說。 「蘭塞里博士,我有兩件事需要您的協助。第一,我迫切地想和一位多年前認識的 女巫女士聯絡,那時是在東英格蘭的沼澤區。女巫的名字是席拉芬娜·帕可拉。」 蘭塞里博士用銀色的鋼筆在一張紙條上書寫。 「你們在多久前認識的?」他問。 「大概有四十年了,我想她一定還記得。」 「那第二件事呢?」 「我出面代表一些失去小孩的吉普賽家庭。我們有理由相信某個組織抓走了這些孩 子,包括吉普賽和其他人的小孩,還因為一些未知的理由將他們帶到北地去。我想知道 您或您的同僚是否知道事情的原委?」 蘭塞里博士面無表情地喝了口咖啡。 「我們不可能不注意到眼下正在進行的活動,」他說,「您也了解,我的人和北地 人關係良好,我不願去打擾他們。」 克朗爺爺點點頭,表示他很了解。 「我相信,」他說,「如果我可以從別處得到這些訊息,我也不會打擾您了。這也 是我剛剛詢問女巫女士的原因。」 蘭塞里博士點點頭,表示他也了解情況。萊拉既困惑又敬佩地觀察兩人你來我往。 在這個遊戲的表面下暗潮洶湧,萊拉看得出來女巫領事已做出決定。 「我明白了,」他說,「當然,老實說,法德·克朗,我們對您的名字並不陌生。 帕可拉現在已成為恩納拉湖區女巫族的女王。對於您另一個問題,如果有人間起,您不 是從我這裡得到答案的。」 「當然。」 「嗯,這個小城有家叫做『北地前進探險公司』的分公司,表面上在找尋礦脈,事 實上卻由倫敦一個叫做『奉獻委員會』的機構所控制,我剛好知道這個機構帶來一些小 孩。城裡的人並下知道這件事,諾若威政府官方對此也一知半解。孩子們待在這裡的時 間不長,稍後,他們就被帶到遙遠的內陸去了。」 「蘭塞里博士,您知道他們被帶去哪裡嗎?」 「我不清楚。如果我知道,我會告訴您的。」 「您知道那些孩子最後怎樣了?」 蘭塞里博士第一次注意到萊拉的存在,萊拉也呆呆地回望著博士。綠色小蛇精靈從 領事的領子問昂首,吐著舌頭對領事輕聲說了些什麼。 領事說:「我聽說『梅史達特步驟』一詞與此事有關。我想他們故意利用這個名稱 來掩人耳目。我也聽說過『切割』一詞,可是我不清楚那到底指的是什麼。」 「目前城裡有任何小孩嗎?」克朗爺爺說。 克朗爺爺搓揉他精靈的毛,她警戒地坐在他大腿上。萊拉注意到她已不再發出呼嚕 呼嚕的聲音。 「沒有,我想應該沒有。」博士說,「一個禮拜前,大約有十二個孩子被送來此地 ,可是前天就送走了。」 「啊!前天?這倒給了我們一些希望。蘭塞里博士,他們是用什麼交通工具?」 「雪橇。」 「您不清楚他們去哪裡了?」 「不清楚。那不是我們感興趣的議題。」 「的確。先生,您已清楚解答我的問題了,我還有最後一件事想請教:如果您是我 ,您會問女巫領事什麼樣的問題?」 在這次會晤當中,博士第一次咧嘴微笑了。 「我會詢問:哪裡可以得到武裝熊族的協助?」他說。 萊拉瞬間坐直身子,還感覺到潘拉蒙的心臟在她掌中狂跳。 「我聽說武裝熊族目前替『奉獻委員會』效力。」克朗爺爺也驚愕地說,「我的意 思是,他們正替『北地前進探險公司』或不管他們怎麼稱呼的公司做事。」 「有一隻熊例外。您可以在蘭露克街末端的雪橇維修站找到他。他正在那裡工作, 可是他脾氣壞,而且會驚嚇狗群,這可能會使他的工作任期縮短。」 「所以,他是個叛徒囉?」 「似乎是的。他的名字叫做歐瑞克·拜尼森。您問我會問些什麼,我也告訴您了。 現在我還要告訴您我會怎麼做:我會掌握機會,僱用一隻武裝熊,即使機會渺茫。」 萊拉幾乎坐不住了。可是克朗爺爺知道在這種會議中應注意的禮節,就從盤內拿起 一塊調味蜂蜜蛋糕,開始嚼食。博士轉頭看看萊拉。 「聽說妳有個真理探測儀。」他問。萊拉不覺大吃一驚,他怎麼會知道? 「是的,」她說,潘拉蒙輕輕地咬了她,鼓勵她繼續說:「您想看看它嗎?」 「我很樂意。」 萊拉粗手粗腳地從防水布袋中掏出天鵝絨布袋,交給博士。博士打開天鵝絨,小心 翼翼地舉起來觀看,就像學者正注視著罕見的手稿。 「何等精緻呀!」他說,「我看過一個樣品,可是沒有這個細膩。妳有解讀的書嗎 ?」 「沒有。」萊拉正打算開始解釋時,克朗爺爺已經先開口了。 「沒有,可惜的是,萊拉雖然擁有探測儀,卻無法解讀它的意義。」他說,「這就 像印度人用墨池來解釋未來一樣神祕。我知道最近的一本解讀書在海德堡的聖約翰修道 院。」 萊拉知道克朗爺爺為什麼如此說:他不希望蘭塞里博士知道她的能力。可是萊拉也 看得出來克朗爺爺忽略的事,那就是博士的精靈突然表現出很煩躁的模樣,萊拉了解偽 裝是沒必要的。 她說:「其實我可以解讀它。」萊拉裝作一面對蘭塞里博士、一面對克朗爺爺解釋 的模樣。這次則是領事先有了反應。 「那妳一定很有智慧了,」他說,「妳是在哪裡得到這個探測儀的?」 「牛津約旦學院的院長給我的,」她說,「蘭塞里博士,您知道是誰製造這些探測 儀嗎?」 「有人說它們是在布拉格城製造的。」領事說,「第一個發明探測儀的人,顯然想 根據天體學的原理,測量其他星球對地球的影響。他希望發明一個能反應出火星、金星 及北地間相互影響的羅盤。雖然他最後失敗了,可是他所發明的這個機械裝置,顯然對 某些東西有反應,雖然沒人知道那到底是什麼。」 「他們是從哪裡找到這些象徵圖案的?」 「噢,那是在十七世紀。當時符號和徽記到處都是,無論建築或圖像,都是設計來 閱讀的,就如書籍一樣。每件事都代表某些意義,如果妳找到正確的字典,妳甚至可以 讀出气自然﹄的意義。哲學家會利用這種象徵主義來譯析神祕的知識來源,也就不令人 驚訝了。但是妳知道,已有兩個世紀沒人這樣做了。」 博士將儀器還給萊拉,並說:「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如果沒有解答書,妳是怎 麼解讀的?」 「我只是讓自己的頭腦清晰,就像從水裡看東西一樣。讓自己的眼睛找到正確的焦 距,因為只有一個特定的焦距能看得見東西,有點像是這樣。」 「我可以請妳示範給我看嗎?」他說。 萊拉看看克朗爺爺,心裡雖然想馬上說好,還是等待克朗爺爺允許。老人點了點頭 。 「我應該問什麼?」萊拉問。 「韃靼人對堪察加半島的態度如何?」 這並不難。萊拉把指針轉向駱駝,這代表亞洲,也意味著韃靼人:然後把另一根指 針指向裝飾用羊角,因為堪察加半島有金礦:接著是螞蟻,代表了活動,也有目的或意 願的意思。萊拉坐直身子,讓她的心思將三層意義交疊聚焦,全身放鬆後等待答案出現 。答案幾乎馬上就出現了,長針先在海豚圖案上抖動了一下,接著是頭盔,在錨和嬰孩 間跳動,最後指向坩堝。萊拉的眼睛毫不遲疑地追隨著長針複雜的移動方式,可是整個 過程對兩個旁觀者來說,卻是一頭霧水。 長針轉動好幾次後,萊拉終於抬起頭來。她眨了眨眼,似乎從恍惚的狀態中醒來。 「他們要假裝攻擊它,但沒有真正動武的打算,因為距離太遙遠了,征途會拉得太 長。」她說。 「妳能告訴我,妳是如何讀出來的嗎?」 「海豚最深的一層意思是遊戲,有點像是玩弄,」她解釋道,「我會知道這個,是 因為長針在那裡停了許多次,其他層次的意義都沒有這個層次來得清楚。頭盔表示戰爭 ,兩個加在一起就是指假裝要打仗,可是又不是很認真。嬰兒的意思是困難--意思是 發動攻擊對他們來說會很困難:錨解釋了原因,他們必須像錨繩一樣緊緊地延長征途。 我就是這樣看懂的。」 博士點點頭。 「太傑出了,」他說,「我非常感激,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幕。」 博士忽然詭異地看看克朗爺爺後,又看了看萊拉。 「我可以要求妳再做一次示範嗎?」他說,「在後院裡,妳會在牆上看見幾根雲松 樹枝。帕可拉使用過其中一枝,妳可以分辨出來到底是那一枝嗎?」 「可以!」萊拉說,她總是隨時準備好要自我表現。她拿著探測儀馬上衝出去,一 心想看看雲松,因為女巫利用它們來飛行,她從沒機會親眼看過。 萊拉離開後,領事說:「你知道這孩子是誰嗎?」 「她是艾塞列公爵的女兒,」克郎爺爺說,「她母親是『奉獻委員會』的考爾特夫 人。」 「除此之外呢?」 老吉普賽人搖搖頭,說:「我不知道。」他說,「這是我所知道的一切了。她是個 奇怪、天真的小不點,我絕不會讓她遭到任何危險。我不知道她怎麼會解讀探測儀,可 是我相信她的解釋是正確的。您為什麼這麼問?蘭塞里博士,您還知道其他事嗎?」 「過去幾個世紀來,女巫們一直在談論這個孩子,」領事說,「女巫固住在靠近世 界與世界之間帷幕最細薄的地方,她們不斷聽到不朽者的私語,也就是那些穿越各世界 之神衹的聲音。他們提到一個這樣的孩子,具有偉大的使命,可是必須在其他地方達成 --不是在這個世界,而是在一個遙遠的世界。如果沒有這個孩子,我們會全數毀滅。 女巫是這麼說的。可是這個孩子必須不知不覺地完成她的使命,在不自覺的狀態下拯救 我們。法德·克郎,您了解這點嗎?」 「不,」克朗爺爺說,「我恐怕不太了解。」 「這表示她必須可以自由犯錯。當然我們希望她最好不要犯錯,因為我們無法指導 她。我很高興可以親眼看到這個孩子。」 「您如何辨認出萊拉就是那個特殊的孩子?您說穿越各世界的神衹,指的又是什麼 ?我無法了解您的意思,蘭塞里博士,可是我認為您是個誠實的人……」 領事還來不及開口,門就打開了,萊拉得意洋洋地拿著一小根松枝。 「這枝!」她說,「我測試了每一枝,我想就是這根。」 領事仔細看了看松枝後點點頭。 「沒錯,」他說,「萊拉,這真是太令人驚異了。妳很幸運能有那樣的儀器,我希 望妳能善加利用。我想送妳個東西……」 領事將松枝折下一小截送她。 「她用這個飛行碼?」萊拉敬畏地說。 「是的。我不能全部送妳,我需要它來聯絡她,可是這一小截就綽綽有餘了,小心 收著。」 「好,我一定會的,」她說,「謝謝您。-萊拉將小樹枝塞入包包內,就放在探測 儀旁,克朗爺爺似乎為了尋求好運,也摸了摸小樹枝,萊拉從沒看過他臉上出現這種表 情:幾乎是一種渴求。領事將他們帶到門邊,他先和法德·克朗握手,再和萊拉握了握 手。 「祝妳成功。」他說。在刺骨的風中,領事站在門邊看著他們離開小小的巷道。 「他在問我有關韃靼人的事前,就已經知道答案了,」萊拉對克朗爺爺說,「探測 儀告訴我的,可是我沒有說出來。這是坩堝代表的意義。」 「我想他是在測試妳,孩子。但妳為了禮貌而沒有點破他是正確的,因為我們並不 清楚他是否知道答案。有關熊的消息也很有用,我想我們無法從別處得到這類消息。」 兩人沿路找到雪橇維修站,幾間水泥倉庫座落在長滿樹叢的荒廢野地上,野草雜亂 地叢生在灰色岩石和無數個雪泥潭間。一個板著面孔的男人在辦公室裡告訴他們,熊要 到六點鐘才下班,如果他們想和他說話,動作要快,他在下班後通常直接到艾納森酒吧 的後院,他們會給他免費的酒喝。 克朗爺爺先帶萊拉到城裡最好的旅行用品店,替她買些適合的禦寒衣物。他們買了 馴鹿皮製成、附風帽的皮外農,馴鹿毛是中空的,異常保暖,而頭套邊緣還縫上狼獾毛 皮,不但可以呼吸順暢,還能擋雪。他們還買了些由小馴鹿皮製成的內層衣物和靴子襯 墊,另外還有大號的毛皮連指手套,和套在裡面的絲質手套。靴子和連指手套都由馴鹿 的前腳皮製成,因為它特別強韌有力,靴底則由有鬚海豹的皮製成,就像海象皮一樣堅 韌,卻輕多了。最後還買了防水的斗篷,由半透明的海豹腸子製成,可將萊拉整個人緊 緊包裹住。 除此之外,還買了絲質圍巾、一對棉製耳套相一個可以拉起來罩住雙耳的兜帽。萊 拉穿上這些衣物後馬上熱得混身不舒服,可是他們要去的地方比這裡冷多了。 約翰·法正忙著監督船上的卸貨過程,他非常高興聽到女巫領事的建議,更高興聽 到有關熊的故事。 「我們今晚就去和他聊聊,」他說,「克朗,你和這類生物說過話嗎?」 「不但說過話,還打過架呢,不過謝天謝地,不是單打獨鬥。約翰,我們必須做好 準備才能跟他打交道,我們可能要拿出大筆錢搞賞他。毫無疑問,他會要求一大筆錢, 而且會很難駕馭,可是我們一定要僱用他。」 「當然,我們一定會的。你找到你的女巫了嗎?」 「唉,她在遠方,已經變成女王了,」克朗爺爺說,「我真希望她能收到我們的留 言,可是我們可能要等很久才會有回音。」 「哈,這樣啊。老朋友,現在讓我告訴你,我發現了什麼。」 約翰·法迫不及待地想告訴他們一件事。他在碼頭邊遇見一個來自德州的新丹麥人 ,叫做李·史科比,有個裝備齊全的熱氣球。他原先打算加入的探險活動,在離開阿姆 斯特丹後因資金不足而取消,故受因此地。 「克朗,想想看,我們會有個熱氣球飛行員的協助!」約翰·法說,還將兩隻巨掌 互相搓揉。「我已要求他和我們訂下契約。看來到這裡是走對了。」 「如果我們清楚接下來要去哪裡,就更幸運了。」克朗爺爺說,可是沒人能折損約 翰·法對整個活動的高度熱忱。 天黑了,所有的儲備品和儀器也都安全地卸在碼頭上等待運送,克朗爺爺和萊拉沿 著海岸尋找艾納森酒吧。他們很快就找到酒吧:那是間末加粉飾的水泥小屋,紅色的霓 虹燈招牌懸掛在門上,不規律地閃爍著,結霜的窗內傳來陣陣喧鬧聲。 屋邊小巷旁是扇金屬板大門,正面對著後院,一間單坡屋頂小屋誇張地座落在一層 冰凍的泥土上。從酒吧後窗透露出來的微光,勾勒出一個巨大、蒼白的影子,低頭彎腰 ,手中拿著一塊肉正大嚼特嚼。萊拉可以看到沾滿血跡的嘴臉,還有一雙小小、帶著恨 意的眼睛,及骯髒、粗厚、蒼黃的毛皮。他張口開始咬嚙時,伴隨著一種可怕的咆哮、 咬碎和吸吮聲。 克朗爺爺站在門口大叫:「歐瑞克·拜尼森!」 熊忽然中止嚼食。兩人可以看到熊的眼光直直射向他們,可是他們卻無法讀出熊的 表情。 「歐瑞克·拜尼森,」克朗爺爺說,「我可以和你說話嗎?」 萊拉的心跳開始加快,熊讓她感覺到一種類似冶漠、危險、殘酷,卻由智慧控制住 的力量。這不是一種人類的智慧,事實上,和人類智慧截然不同,因為熊族沒有精靈。 萊拉從未想像過這種奇怪又笨重的生物大啖其肉的畫面,她忽然對這個寂寞的生物產生 一種崇敬和憐憫的感情。 熊將馴鹿腿丟到地上,四足落地向門邊走去。接著他用後足站起來,足足超過十呎 高,彷彿要展一不他的力量,又像暗示他們這道門的防禦力徽不足道。他從高空中對他 們說話。 「你們是誰?」 他的聲音之低足以撼動土地,而從他身上傳來的味道幾乎讓人無法忍受。 「我是法德·克朗,從東英格蘭來的吉普賽人。這個小女孩叫做萊拉·貝拉克。」 「你要幹什麼?」 「歐瑞克·拜尼森,我們想要僱用你。」 「我已經有工作了。」 熊四足重新落地。很難從他說話的語氣察覺他的想法,也聽不出來他說的話到底是 諷刺或憤怒,因為他的聲音相當深沈平板。 「你在雪橇維修站做些什麼?」克朗爺爺說。 「修理損壞的機器和鋼鐵。我可以舉起笨重的東西。」 「對『龐瑟彪恩』來說,這算是什麼工作?」 「支薪的工作。」 熊身後的酒吧門稍微開了一點,有人放下一個大土罐後,抬頭看看他們。 「他們是誰?」 「陌生人。」熊說。 酒保似乎打算開口問些什麼,熊突然蹣跚地朝他走去,男人警覺地關上了門。熊用 掌子抓住土罐的把手,舉起來就往嘴裡倒。萊拉可以聞到生酒精噴灑出來的味道。 熊吞了幾大口酒後,把酒罐放在地上,繼續啃食生肉,彷彿克朗爺爺和萊拉根本就 不存在。一會兒他又說話了:「你們要我做什麼工作?」 「應該是戰鬥,」克朗爺爺說,「我們要前往北地,找到囚禁孩子的地方。等找到 他們後,我們要大戰一場才能救回孩子,然後我們會帶他們回家。」 「你們要用什麼付帳?」 「歐瑞克·拜尼森,我不知道你要些什麼。如果你喜歡黃金,我們有些黃金。」 「那不值什麼。」 「雪橇維修站付你什麼酬勞?」 「大塊肉和大壺酒。」 熊忽然安靜,他將啃得稀巴爛的骨頭丟下,將酒罐舉到口鼻間,像喝水般大口灌入 酒精。 「歐瑞克·拜尼森,恕我多言。」克朗爺爺說,「你可以在冰上獵食海豹和海象, 過著自由、有自尊的生活,或是去打仗贏得殊榮。你為什麼要待在特洛塞德的艾納森酒 吧?」 萊拉聽後忍不住全身發起抖來。她想,這種問題可以算是一種侮辱,還可能會使巨 熊大發雷霆,可是她也很佩服克朗爺爺發問的勇氣。熊放下酒罐,走到門邊定定地看著 克朗爺爺。老人動也不動。 「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切割小孩的人,」熊說,「前天他們才帶著許多小孩前往北 地。這裡沒有人會告訴你這些,他們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因為切割小孩的人帶來金錢 和生意。既然我不喜歡切割小孩的人,我會很有禮貌地回答你。我之所以待在這裡喝酒 ,是因為這裡的人拿走了我的武器,沒有武器,我雖然可以捕食海象,卻不能作戰。我 是武裝熊:戰爭是我泅泳的海洋,呼吸的空氣。這個城裡的人給我酒喝,等我睡著後從 我身邊偷走武器。如果我知道他們把武器藏在哪裡,我會把整座城撕爛找回武器。如果 你要我協助,代價很簡單:找回我的武器。如果你們找到了,我會加入你們,直到我戰 死或你們獲勝為止。代價是我的武器。一旦我拿回武器,我永遠滴酒不沾。」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章 埋藏的武器】 回到船上後,克朗爺爺、約翰·法和其他領袖在會議廳中花了很長的時間開會。 萊拉回到自己的船艙中詢問探測儀,五分鐘後,她就知道熊的武器藏在哪裡,並了 解為什麼很難把武器找回來。 萊拉不知道自己是否該到會議廳內告訴約翰·法等人,後來決定等他們開口詢問後 再說,或許他們早就知道了。 萊拉躺在床上想著野蠻、力大無比的熊,他那種心不在焉喝著麻辣酒精的模樣,還 有孤孤單單待在骯髒的單坡屋中的畫面。人類是多麼不同呀,總有個精靈可以說說話! 在寂靜的船上,沒有金屬和木板持續的碾軋聲、引擎的隆隆聲或海浪的拍擊聲,萊拉終 於進入夢鄉,潘拉蒙也在她枕邊沈沈地入睡了。 萊拉夢到被囚禁的偉大父親時,忽然毫無來由地醒了。她不知道時間,就把船艙內 幽微的光線當作是月光。月光照射在船艙角落剛買的寒地新衣,一看到它們,萊拉就想 再試穿一次。 穿上衣服後,她又想到外面甲板上晃晃。一分鐘後,她已開門爬上艙梯出去了。 萊拉立刻察覺天空的異象。起先她以為雲層正不安地移動著,可是潘拉蒙卻低聲說 :「極光!」 萊拉馬上被無以名狀的感動籠罩,她緊抓住欄杆以免跌倒。 極光布滿了北方的天空,面積廣大得讓人無法想像,看起來就像天堂。細膩的光線 彷彿巨大的窗簾,懸掛在那裡搖動著,還發出淡綠色和玫瑰紅的光芒,透明得像是最纖 細的織品,最底端則是暗深的猩紅色,彷彿地獄之火。它優雅、輕鬆地搖動、閃爍著, 彷彿舞技高超的舞者。萊拉甚至可以聽到它的聲音,一種遙遠的沙沙聲。在逐漸消失的 精緻極光中,萊拉感覺到一種類似她對熊所產生的深沈親近感。她不覺滿心感動:極光 的美幾乎有種聖潔感,淚水刺痛了眼睛,斷續流下的眼淚甚至將折射的光線形成分光的 彩虹。不久,萊拉進入一種恍惚狀態,就像她在詢問探測儀時的心境。她冷靜地告訴自 己,或許使探測儀指針轉動的東西,也能使極光發光吧。這或許就是「塵」吧。萊拉沒 有察覺自己在想些什麼,而且很快就忘了。直到很久以後,她才又記起這段插曲。 萊拉看著天空,城市的影像似平在半透明的光幕後方逐漸形成:塔樓和圓頂、蜂蜜 色的廟宇和廊柱、寬廣的林蔭大道和陽光普照的原野。萊拉注視著這一切,忽然產生一 種暈眩感,彷彿她並不是朝上看,而是往下觀看,看過了一個無人能橫越的寬闊海灣- -有整個宇宙之遙。 可是天空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移動,萊拉試著看清楚,反而覺得頭昏眼花,移動 的小東西並不屬於極光或隱藏於其後的宇宙,而是在小城上方的空中。當她清楚地看到 移動的東西時,她已完全清醒,天空中的城市也消失了。 飛行的東西正逐漸靠近,還在船的上方開始盤旋、回轉,而後降落,它強而有力的 翅膀猛然收住,最後在萊拉幾呎外的甲板上站定。 在極光中,萊拉看到一隻大鳥,一隻美麗灰色的鵝,頭上環繞著純白的環圈。可是 他並不是鳥,他是隻守護精靈。甲板上除了萊拉外,空無一人,這使萊拉感到驚懼不安 。 鵝說話了:「法德·克朗在哪裡?」 萊拉突然了解這是誰了,這是克朗爺爺的女巫朋友,部落女王帕可拉的精靈。 萊拉結結巴巴地說:「我……他在……我去叫他……」 萊拉轉身衝下艙梯跑到克朗爺爺的船艙,打開艙門對著黑暗大叫:「克朗爺爺!女 巫的精靈來了!他在甲板上等你!他一個人飛來的……我看到他從天上飛來……」 老人說:「告訴他在後甲板等我,孩子。」 鵝莊嚴地走到船尾,優雅又不馴地四下張望,使萊拉心中不覺一涼,她覺得自己好 像在招待鬼魂一樣。 克朗爺爺上來了,寒地大衣層層包裹住身體,後面緊跟著約翰·法。兩位老人恭敬 地鞠躬,他們的精靈也和來者打招呼。 「歡迎,」克朗爺爺說,「我很榮幸能再看到你,凱薩。你要進來船艙或情願待在 外面?」 「法德·克朗,我情願待在外面,謝謝你。你們穿得夠暖和嗎?」 女巫和她們的精靈不會感受到寒意,但她們知道人類會。 克朗爺爺告訴他,他們穿得很暖和,並詢問:「帕可拉還好嗎?」 「克朗,她向你問候,她很好也很健康。這些人是誰?」 克朗爺爺將兩人逐一介紹。凱薩專注地看著萊拉。 「我聽說過這個孩子,」他說,「女巫們一直在談論她。你們是來引發戰爭的嗎? 」 「不是戰爭,凱薩。我們是來解救被偷走的孩子。我希望女巫能助我們一臂之力。 」 「並非全部的女巫都會幫忙。有些部族替『獵塵人』做事。」 「你們稱『奉獻委員會』為『獵塵人』?」 「我們不知道這個委員會是做什麼的,只知道他們是『獵塵人』。他們在十年前帶 著一些哲學儀器來到我們的土地,付一大筆錢在我們的土地上建造基地,他們對我們非 常有禮。」 「所謂『塵』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塵』從天上落下。有人說『塵』一直都在,有人說它是最近才落下的。我很確 定的是,當人們開始注意它時就心生恐懼,不找到答案絕不中止。可是女巫對這並不感 興趣。」 「這些『獵塵人』現在在哪裡?」 「在東北方,離這裡有四天的路程,一個叫做波伐格的地方。我的部落和他們沒有 交易,克朗,我們和你交情深遠,所以我來此告訴你該如何找到這些『獵塵人』。」 克朗爺爺微笑了,約翰·法也滿意地拍手。 「多謝你的好意。」他對凱薩說,「請告訴我們:你知道這些『獵塵人』的任何消 息嗎?他們在波伐格做什麼?」 「他們在那裡建造了水泥和金屬建築,還有地下室。他們燃燒煤油,這一定所費不 貲。我們並不清楚他們在做什麼,可是那區域附近充滿了恨意和恐懼。女巫可以看見人 類看不到的東西。那地方連動物都不喜歡造訪,沒有鳥群飛過,旅鼠和狐狸也都逃開了 ,所以我們叫那個地方『波伐格』:惡魔之地。他們當然不這麼稱呼那個地方,他們叫 它『基地』,可是別人都稱它波伐格。」 「他們的武力如何?」 「他們擁有一群配備著來福槍的北韃靼人。這些人是非常優良的戰士,可是他們缺 乏訓練,自從基地建立以來,從沒有人攻擊過他們。另外還有鐵絲柵欄圍繞著建築物, 上面充滿了電子力。他們可能還有些我們不清楚的防衛設施,可是我說過我們對此並不 感興趣。」 萊拉急著想問一個問題,凱薩感覺到了,轉過頭來看她,似乎准許她發言。 「為什麼女巫要談論我?」她問。 「因為妳父親,以及他對其他世界的知識。」凱薩回答。 三人都對這個答案感到意外。萊拉看看克朗爺爺,老人有點訝異地先看看萊拉,再 看看約翰·法,後者一臉疑惑。 「其他的世界?」約翰·法說,「抱歉,先生,什麼樣的世界?您是說星星嗎?」 「不是。」 「或許是鬼魂的世界?」克朗爺爺說。 「也不是。」 「是在光裡面的城市?」萊拉說,「對不對?」 鵝莊重地轉頭看她。他的眼睛漆黑,周圍有圈細細的天藍色,他專注地看著萊拉。 「是的,」他說,「女巫在過去幾千年來,一直都知道其他世界的存在。妳有時可 以在北極光中看到它們,它們並不屬於這個宇宙。即使最遙遠的星星也是這個宇宙的一 部分,可是極光內是完全不同的宇宙。現在,就在這個甲板上,其他幾百萬個宇宙同時 存在著,可是卻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凱薩突然伸展他的翅膀,然後再收起。 「剛才,」他說,「我就已經拂過一千萬個其他的世界,可是它們對此一無所知。 每個宇宙的距離如心跳般接近,卻無法碰觸、看見或聽到其他世界,除了在北極光中。 」 「為什麼是北極光?」克朗爺爺說。 「極光中的帶電粒子使這個世界變得更稀薄,因此我們可以暫時看到其他世界。女 巫一直都知道這件事,可是我們很少談及它。」 「我父親相信這件事,」萊拉說,「我也知道,因為我聽他說過這件事,他還展示 極光的照片。」 「這和『塵』有關嗎?」約翰·法說。 「沒人知道。」鵝說,「我唯一知道的是,『獵塵人』對它非常害怕,彷彿它是一 種致命毒藥。這也是他們囚禁艾塞列公爵的原因。」 「為什麼?」萊拉說。 「他們認為公爵想利用『塵』,搭建一座連貫這個世界和極光後面世界的橋梁。」 萊拉開始覺得頭暈目眩。 她聽到克郎爺爺在說:「他真打算這麼做嗎?」 「是的。」凱薩說,「他們不相信他做得到,他們認他相信有其他世界存在這件事 本身就有點痴顛。可是沒錯,他打算這麼做。公爵是如此強大,他們擔心他可能會破壞 他們的計劃,就和武裝熊族訂下契約,將公爵逮捕囚禁在斯瓦巴的堡壘中,以免他耽誤 大事。有人則說這些人幫助新的熊王得到寶座,而囚禁公爵則是交易的一部分。」 萊拉說:「女巫會幫助公爵建造這座橋嗎?女巫是站在公爵這一方還是反對他呢? 」 「這是個異常複雜的問題。首先,女巫本身並不團結,部族間的意見也不一致。再 者,艾塞列公爵的橋梁將會引發女巫與其他力量爭戰,有些是在鬼靈世界。而擁有橋梁 ,不管它是否存在,會替擁有者帶來無窮的利益。最後一點,帕可拉的部族--也就是 我的部族--目前並不屬於任何聯盟,雖然兩邊的壓力不斷催逼我們選邊站。妳可以看 到,這些問題都具有高度的政治性,因此很難回答。」 「熊族呢?」萊拉說,「他們屬於哪一邊?」 「付錢的那一邊。他們對上述問題興趣缺缺,他們沒有精靈,也不關心人類的問題 ,至少過去一直是如此。可是我聽說新的熊王打算改變他們的態度……不論如何,『獵 塵人』付錢叫他們囚禁艾塞列公爵,他們會把公爵關在斯瓦巴,直到最後一隻熊身上的 血流乾為止。」 「但不是所有的熊!」萊拉說,「有一隻熊不在斯瓦巴。他是被驅逐的熊,他打算 加入我們。」 凱薩對萊拉嚴厲地一望,她可以感覺到他冷冷的意外感。 克朗爺爺不安地移動腳步,說:「事實上,萊拉,我想他大概不會。我們聽說他簽 下勞力定期契約,他並不如我們想像中自由,因為他正在服刑。不管有沒有武器,只要 刑期未滿,他便無法加入我們,而且他也無法拿回自己的武器。」 「可是他說那些人騙了他!他們把他灌醉,偷走他的武器!」 「我們聽到的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約翰·法說,「我們聽說他是個危險的惡徒。 」 「如果……」萊拉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我用了採測儀--我知道它每次都說實 話,所以我就問它--它告訴我熊的確說了真話,他們真的騙了他,是那些人在說謊而 不是熊。我相信他,法王!克朗爺爺,你也看到他了,你也相信他,對不對?」 「我的確相信他,孩子。只是我的信心不如妳。」 「他們到底害怕什麼?熊一拿到武器就會四處殺人嗎?他現在就可以到處殺人了。 」 「他曾經殺過人,」約翰·法說,「嗯,雖然不是到處殺人。當他們將他的武器拿 走時,他的確四處破壞、尋找武器。他摧毀警察局和銀行,還包括其他地方,至少有兩 個人因此身亡。他們沒有開槍射殺他,是因為他在鐵器方面技藝高超,他們要利用他的 勞力。」 「像對待奴隸一樣!」萊拉激憤地說,「他們沒有這個權利!」 「或許吧,他們可以因為他的謀殺罪而射殺他,可是他們沒有這麼做。熊必須替城 裡服務,直到他償還所有損失。」 「約翰,」克朗爺爺說,「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可是我覺得他們永遠也不會讓 熊拿回他的武器。他們把他管束得愈久,他會變得愈生氣。」 「如果我們把他的武器拿回來,他就會加入我們,永遠也不會打擾他們,」萊拉說 ,「真的,法王。」 「我們該如何做?」 「我知道武器在哪裡!」 所有人突然沈默了,他們三人忽然意識到凱薩的存在,他正緊盯著萊拉,三人(包 括他們的精靈)也轉頭看他。直到目前為止,這些精靈都因為禮貌之故,並沒有直接注 視他--一隻沒有主人身體的精靈·「妳大概不會覺得意外,」凱薩說,「能夠解讀真 理探測儀,也是女巫對妳感興趣的原因之一,萊拉。我們的領事告訴我你們早上造訪的 經過,我相信是蘭塞里博士告訴妳有關熊的事。」 「沒錯。」約翰·法說,「她和克朗前去拜訪領事。我敢說萊拉說的是實話,只是 如果我們違反這裡的法律,我們也會捲入不必要的爭議中,而我們應該全力前往波伐格 ,不管有沒有熊。」 「哈,約翰,可是你沒有親眼看到他。」克朗爺爺說,「我相信萊拉。或許我們可 以替他許下承諾,他可以使整件事情改觀。」 「先生,您認為如何?」約翰·法問女巫的精靈。 「我們曾和熊有過一些交易。他們的欲望對我們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反之亦然。 如果這隻熊被驅逐出境,他可能比一般的熊更不可靠。你們必須自己做出決定。」 「我們會的。」約翰·法堅決地說,「但現在,先生,您能告訴我們該如何前往波 伐格嗎?」 凱薩開始解釋,他談到一些村落和山丘、林木線、凍原,以及如何觀星。萊拉聆聽 一會兒後,就躺在甲板的椅子上,潘拉蒙則蜷曲在她的脖子間,兩人開始想像凱薩所描 述的宏偉視野。搭建在兩個世界間的一座橋……這比她夢想過的任何東西更雄偉壯麗! 只有她偉大的父親才會想到這點。等他們拯救出那些孩子後,她會和熊到斯瓦巴去,將 探測儀交給公爵,並用探測儀幫她父親逃走;他們會幫他一起造橋,而第一個過橋的人 將是……當晚約翰·法一定是將萊拉抱回她的船艙了,她發現自己在臥鋪上醒來。太陽 低懸於離地平線只有一掌之寬的高處,放出淡淡微光,萊拉心想現在一定是正午了。等 他們繼續朝北前進後,很快地,連太陽都會消失了。 她迅速穿好衣服,跑到甲板上觀望,那裡沒什麼好玩的。所有的儲備品都已卸下, 僱來的雪橇和狗隊也已整裝待發:看來每件事都已就緒,只是還未展開行動。大部分的 吉普賽人都坐在面對大海、煙霧瀰漫的咖啡館裡,在一些滋滋作響、發出劈啪聲的老電 子燈下的長條木桌旁,享用著調味蛋糕或濃郁的甜咖啡。 「法王呢?」她說,一面在湯尼和他朋友身旁坐下,「還有克朗爺爺呢?他們打算 替熊找到武器嗎?」 「他們正在和『希斯曼』說話,也就是城裡的總督。萊拉,妳有看見那隻熊嗎?」 「有!」她開始解釋有關他的一切事跡。她正滔滔不絕時,有人拉出椅子坐下加入 他們。 「所以妳和老歐瑞克說過話了?」新到的人說。 萊拉訝異地看著新來者。他是個高大、細瘦的男人,嘴上長著細黑的鬍鬚,窄小的 藍眼睛,一副看起來心不在焉和老是充滿嘲笑的表情。萊拉很快就對這男人產生強烈的 感覺,卻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歡或討厭他。他的精靈是隻不體面的野兔,和他一樣乾乾 瘦瘦、一副很強悍的模樣。 男人伸出手來,萊拉小心地和他握手。 「李·史科比。」 「熱氣球飛行員!」萊拉大叫,「你的氣球在哪裡?我可以上去嗎?」 「小姐,現在已經打包好了。妳一定就是有名的萊拉。妳是怎麼知道歐瑞克的?」 「你認識他?」 「我們在通古斯克並肩作戰過。老天,我認識歐瑞克好久了。熊族是不一樣的生物 ,可是他的確是個大麻煩。各位在場的紳士,有興趣來場危險的遊戲嗎?」 他手上不知從哪裡出現一副牌,把牌分成兩半交互切入洗牌,還發出很大的噪音· 「聽說吉普賽人牌技高超,」史科比說,用一隻手反覆切牌、洗牌,還用另一隻手從胸 前口袋裡掏出一隻雪茄。「我想,你們不會反對給無趣的德州旅行家一個機會,讓我們 來一場紙牌大對決吧?紳士們,你們說怎麼樣?」 吉普賽人對牌藝相當自豪,幾個有興趣的人已將椅子拉開。當他們和史科比商討該 玩些什麼以及多少籌碼時,史科比的精靈卻對潘拉蒙搖搖耳朵,小松鼠潘拉蒙了解她的 意思,就跳到她身邊去。 當然,她等於對著萊拉的耳朵說話一樣。萊拉聽到她安靜地說:「直接過去找熊, 告訴他武器在哪裡。那些人知道發生什麼事後,會立刻把武器移到別處。」 萊拉站起來,拿起她的調味蛋糕。沒人注意到她的動靜,史科比已經開始發牌,每 雙疑神疑鬼的眼睛都盯著他的雙手。 傭懶的光線在漫長的下午逐漸消退,萊拉跑到雪橇維修站。她心知這是自己該做的 事,卻覺得很不自在,心中也很害怕。 熊正在最大的水泥房外工作。萊拉站在開著的門外觀望,歐瑞克正在拆解一台撞爛 的瓦斯引擎牽引機,引擎外的金屬已經扭曲變形,其中一個轉子向上彎出。熊輕鬆地扯 下金屬,仿彿它是張厚紙板,並用他的巨掌左折右疊,似乎在測試物品的品質一般,最 後用後掌壓在金屬的一角,再將整塊金屬一壓,整個凹痕都破裂開來,形狀也改變了。 熊靠在牆的一邊,用一隻熊掌舉起巨大的牽引機靠邊放好,彎身檢視扭曲的轉子。 這時,他注意到萊拉的身影。萊拉覺得一陣恐懼的寒意襲來,因為他是如此巨大又 陌生。萊拉站在四十碼外的鐵鍊籬笆邊看著熊,她想熊可以在一、兩步內像撥開蜘蛛網 般地除去兩人之間所有的障礙,一想到此,她幾乎轉身逃開,可是潘拉蒙說:「等等! 讓我過去跟他說話。」 潘拉蒙現在是隻燕鷗,不等萊拉說話,他已飛過籬笆,停在籬笆後的冰地上。籬笆 再過去一點有扇開著的門,萊拉可以跟在他身後過去,可是她心不甘情不願地待在原地 。潘拉蒙注視她一會兒,接著變成一隻獾。 萊拉知道潘拉蒙接下來要怎麼做。精靈不能離開主人幾碼之遠,如果她站在籬笆旁 ,而他維持鳥的形狀,他就沒辦法接近熊,所以他打算要拉扯她。 萊拉又生氣又哀傷。潘拉蒙的獾掌深深陷入泥上中,慢慢前進。當精靈牽扯著兩人 間的聯繫時,是一種怪異的折磨,部分因為胸口間深刻的痛,部分則因異常緊張的悲哀 和情愛。萊拉心裡清楚潘拉蒙的感受和她一樣,每個人在成長的階段都做過這類的測試 :看看他們之間到底能分開多遠,最後總在相聚後如釋重負。 潘拉蒙拉得更緊了些。 「潘!別這樣。」 潘拉蒙沒有停住。能動也不動地看著。萊拉的心痛得難以忍受,喉間也一陣哽咽。 「潘.....」 她跑過小門,在雪泥上掙扎地跑向他。潘拉蒙變回野貓,跳入她的懷中,他們緊緊 抱在一起,兩人都發出顫抖的聲音。 「我以為你真的會……」 「不會.....」 「我不敢相信會這麼痛……」 萊拉生氣地抹開眼淚,開始大聲啜泣,潘拉蒙坐在她懷中,她知道自己情願死也不 要和他分開,面對這樣的心痛,會使她哀痛欲絕、驚懼不已。至少她死了,他們仍然會 在一起,就像約旦學院地窖裡的學者一樣。 女孩和精靈抬頭看看孑然一身的熊。他沒有精靈。他孤孤單單的,總是如此。萊拉 在心中升起一種同情和溫柔的感覺,她幾乎想伸手摸摸他粗厚的毛皮,可是一雙洽酷凶 惡的眼睛阻止她這麼做。 「歐瑞克·拜尼森。」她說。 「怎麼樣?」 「法王和克朗爺爺嘗試把你的武器找來給你。」 熊沒有說話,顯然,他正在衡量他們成功的機會。 「但我知道你的武器在哪裡,」她說,「如果我告訴你,或許你可以自己去拿回來 ,也許吧。」 「妳怎麼知道的?」 「我有一個符號解讀器。我想我應該告訴你,歐瑞克,既然他們先騙了你。我覺得 那是不對的,他們不該這麼做。法王打算跟希斯曼爭論這點,可是不管他說些什麼,他 們大概都不會還給你。如果我告訴你,你會加入我們,幫我們到波伐格拯救小孩嗎?」 「會。」 「我……」萊拉並不想多管閒事,可是無法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她說:「歐瑞克 ,你為什麼不乾脆利用這裡的金屬打造武器?」 「因為它們一點用也沒有。妳看。」他一面說,一面還用巨掌舉起引擎蓋,就像開 罐器一樣,輕易地撕開了它。「我的武器是用天鐵打造,而且是特別為我量身打造。熊 的武器就是靈魂,就像妳的精靈是妳的靈魂一樣。妳可以把他拿開……」他一面指指潘 拉蒙,「用一個裝滿鋸木屑的洋娃娃代替,那就是其中的差別。現在,我的武器在哪裡 ?」 「聽著,你必須答應我不要復仇。他們是不應該拿走武器,可是你必須原諒這點。 」 「好,不復仇。我會盡全力拿回武器。如果他們膽敢反抗,就是死路一條。」 「武器藏在牧師房子的地下室。」她告訴他,「牧師認為裡面有個鬼魂,他嘗試唸 咒召喚它。武器就藏在那裡。」 能用後腳站起來,看看西方。在陰暗的天空中,夕陽最後一道餘暉正照在他的臉上 ,一種奶油般、明亮的黃白色。萊拉可以感覺到從這隻生物身上散發出來的力量,就像 熱浪一樣。 「我必須工作到太陽下山,」他說,「今天早晨我答應這裡的主人了,我還得做幾 分鐘。」 「從我站的地方看,太陽已經下山了。」萊拉指出,從她的角度來看,太陽已消失 在西南方的石岬後。 熊四足落地。 「沒錯,」他說,現在他就和她一樣身在陰影中。「孩子,妳叫什麼名字?」 「萊拉·貝拉克。」 「那我欠妳一份情,萊拉。」 熊轉身蹣跚地離開,接著開始加快速度穿過凍原,萊拉奔跑也無法追上他。可是她 仍然拔腿快跑,潘拉蒙變成海鷗,竄上空中觀察熊往哪個方向前進,並對地上的萊拉大 叫指示正確的方向。 歐瑞克離開雪橇維修站後,沿著狹窄的街道飛奔,先轉入城中主要大道,再穿越總 督府的中庭。那裡懸掛著國旗,還有一個哨兵正規律地來回走著,熊繼續往下狂奔經過 街底的女巫領事館。這時,哨兵才了解發生了什麼事,他正絞盡腦汁想出對策時,歐瑞 克已轉過靠近海港的街角。 人們停步觀望,紛紛讓路給熊。哨兵向空中發射了兩槍,開始追趕,這個舉止雖然 英勇,可惜他在溜滑的斜坡上跌倒而前功盡棄,最後哨兵緊抓住附近的欄杆,才維持住 平衡。萊拉緊追在哨兵身後,她穿過總督府時,注意到有幾個人走到中庭想看看到底發 生什麼事,她覺得自己好像看到克朗爺爺也在其中。萊拉沒有停步,她往下快跑到街角 ,那時哨兵已追上熊了。 牧師宅是附近最老舊的一棟建築,也是用最昂貴的磚塊建造的。前門口有三道梯級 ,上面散落著一些製造火柴桿木料的碎屑。屋內突然傳來尖叫、撞擊聲,還有木塊被撕 裂的聲音。哨兵猶豫不決地站在屋外,槍已經上膛。當他注意到附近開始聚集一些旁觀 者,人們也從窗內向外張望時,他知道自己必須採取行動,他跑進屋內前還先對空鳴槍 。 過一會兒,整棟房屋似乎開始搖晃。三道窗戶的玻璃碎了,一塊瓦片從屋頂上掉落 ,有個女僕驚恐地飛奔而出,她的精靈母雞也跟在身後咯咯叫。 屋內傳來另一聲槍聲,接著是扯著嗓子的咆哮聲,僕人開始放聲尖叫。牧師像是發 射出來的砲彈一樣,被人從屋內丟出來,伴隨他的是發瘋似振翅亂飛的精靈鵝鵬與他受 傷的自尊。萊拉聽到有人發出命令聲,轉頭一看,看見一隊武裝警察正跑過街角,有人 拿著手槍,有人還拿著來福槍,而約翰·法和粗壯、焦躁的希斯曼也尾隨在後。 一聲撕裂碎片的巨響,使他們全都轉頭朝屋子看去。一樓有個窗戶很明顯是地窖的 入口,伴隨著玻璃的碎聲和木頭裂聲,被扭轉扯開。這時,尾隨歐瑞克進屋的哨兵也跑 出屋子站定,面對地窖的窗戶,來福槍還掛在他的肩上。這次窗戶終於被整個撕開,歐 瑞克從裡面爬出來,一隻武裝的熊。 沒有武器的熊已不容小覷,有了武器更是令人喪膽。盔甲本身已出現紅鏽,鐵片主 要是用鉚釘粗糙地連接:大片凹陷失色的金屬片相互連結,移動時,金屬片發出尖銳的 摩擦聲。頭盔的形狀如熊的口鼻一樣向前凸出,眼睛部分露出細縫,頭盔下巴部分空無 一物,可以讓熊任意撕碎咬噶。 哨兵又射擊幾槍,警察也舉起武器,可是歐瑞克抖落子彈的模樣,就像抖落雨滴一 般。哨兵還來不及閃躲,身上盔甲鏗鏘作響的熊已經上前,一把將他擊倒。哨兵的精靈 是隻哈亡奇犬,這時跳上前去對準熊的喉嚨一咬,可是歐瑞克藐視的神態,彷彿當成蒼 蠅。熊用巨掌將哨兵拖到面前,彎身張開巨顎。萊拉心裡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歐 瑞克會把啃兵的腦袋當作雞蛋一樣咬破,接著會是一場浴血大戰。他們會在這裡耽擱更 久,可能永遠也無法離開,不管有沒有熊。 萊拉想也不想就衝向前去,把小手放在熊身上一塊盔甲沒有覆蓋住的弱點(就在頭 盔和肩甲之間,熊在低下頭時,會露出一塊空間)。萊拉模糊地看到生鏽金屬片間黃白 色的毛皮,她把手指伸進去,潘拉蒙馬上變成野貓,跳到同一地點捍衛萊拉。歐瑞克一 動也不動,拿著來福槍的警察也瞄準他們。 「歐瑞克!」萊拉氣急敗壞地低聲說,「聽著!你欠我一份情,對吧。現在你可以 還債了,照我說的話做。不要和這些人打,轉身和我一起離開。我們需要你,歐瑞克, 你不能留在這裡,和我一起到海港邊,甚至不要回頭看。讓克朗爺爺、約翰·法和那些 人商量,他們會順利把事情解決。放開這個人和我-起走……」 熊緩慢地鬆開他的大嘴。哨兵的頭看起來潮濕,還流著血,臉色一片灰白,瞬間就 暈了過去。熊和萊拉一起離開後,他的精靈則過去安撫他。 沒有人移動。他們看著熊在小女孩和野貓精靈的囑咐下,轉身離開哨兵。歐瑞克步 履沈重地走在萊拉身邊,穿過人群走向海港,人們也紛紛閃躲讓路。 萊拉的心思都放在熊的身上,沒看到身後人們的困惑,熊離開後,人們的恐懼和憤 怒也開始發酵。萊拉走在熊的身邊,潘拉蒙在前面帶路,彷彿替他們清除路障。 當他們走到港邊時,歐瑞克低頭用熊掌解開頭盔,把它鏗鏘地摔在冰凍的地上。吉 普賽人從咖啡館裡跑出來,因為他們感到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甲板上昏暈電子燈的照 射之下,他們看到熊將身上剩下的盔甲抖落,把武器在碼頭邊疊成一座小山。他一言不 發,走到岸邊縱身人海,沒有激起一絲漣漪就消失了。 「發生什麼事了?」湯尼說。他聽到上方街道傳來憤怒的聲音,城裡的人和警察正 朝他們走來。 萊拉盡可能地告訴他們事情的經過。 「他去哪裡了?」湯尼說,「他不會把武器留在地上吧?他們一到這裡,就會把武 器拿走!」 萊拉也擔心他們真會這麼做,街角出現一個警察,接著是更多警察,最後希斯曼、 牧師和二、三十個市民也出現了,約翰·法和克朗爺爺則在後面努力想跟上他們。 他們看見碼頭邊的人群後就止步,接著有個人出現:手長腳長的史科比,他蹺腳坐 在熊的武器上,手中拿著萊拉有生以來看過最長的手槍,漫不經心地瞄準希斯曼的大肚 皮。 「你們似乎沒有好好照顧我朋友的盔甲。」他像是沒話找話說,「怎麼說,看看上 面的鏽!我猜裡面大概還有飛蛾。現在你們站在原地不准動,等熊帶著潤滑油回來。我 想你們也可以回家讀報紙,隨便你們。」 「他回來了!」湯尼說,一面指著碼頭另一端。歐瑞克從水中浮現,身後似乎還拖 著什麼黑色的東西。熊爬上碼頭後先抖抖身子,大片水珠朝四面八方飛濺,他一直抖到 毛皮蓬鬆為止。他彎身用嘴啣著黑色的東西,一路拖到武器小山旁。那是一隻死海豹。 「歐瑞克,」飛行員說,人雖然懶散地站著,手槍卻穩穩地對準希斯曼。「你好呀 ,」 熊抬頭看看他,短促地咆哮了一聲,開始用熊掌撕開海豹的身體。萊拉驚訝地看著 他把海豹皮撕下,扯出一條條皮下脂肪,用脂肪塗抹他的武器,還小心地將重疊的金屬 板一塊塊安排妥當。 「你和這些人一道?」熊一面工作一面問史科比。 「當然,我猜我們兩個同時被僱用了,歐瑞克。」 「你的熱氣球在哪裡?」萊拉對史科比說。 「打包放在兩個雪橇裡,」他說,「老闆來了。」 約翰·法、克朗爺爺、希斯曼與四個武裝警察走到碼頭邊。 「熊!」希斯曼以尖銳、嚴厲的聲音說,「現在,你可以和這些人一起離開。可是 我告訴你,如果你再踏進這座城一步,你會被處以極刑。」 歐瑞克看也下看他一眼,繼續將海豹脂肪塗抹在盔甲上,小心專注的態度讓萊拉覺 得好像是自己對潘拉蒙的關注。正如熊所說:武器是他的靈魂。希斯曼和警察一起離開 了,其他旁觀者也漸漸散開,只剩下少數幾個人還在一旁圍觀。 約翰·法將手掌圈住大叫:「吉普賽人!」 吉普賽人早就準備就緒,自從他們一下岸後,就蠢蠢欲動想要動身,雪橇已經整頓 好,狗群也蓄勢待發。 約翰·法說:「朋友們,上路的時機到了。現在我們全體集合,路已經為我們敞開 。史科比先生,您準備好了嗎?」 「一切就緒,法王。」 「歐瑞克,您呢?」 「等我武裝完畢。」熊說。 熊已將武器塗好油,因為不想浪費海豹肉,就用牙齒抬起海豹屍體,丟到史科比較 大的雪橇上,最後把盔甲一併放上。熊輕鬆處理武器的模樣令人歎為觀止:光是鐵板幾 乎就有一吋厚,可是他舉起鐵片的模樣,彷彿它們只是件絲袍。熊在一分鐘內就打理完 畢,這次再也沒有生嘯的刺耳聲。 半個鐘頭內,探險隊已朝北方出發。天空中閃爍著幾百萬顆星子與瑩瑩發光的月亮 。雪橇一路行過高低不平的石子路,直到抵達城邊才進入平順的雪地,周遭的聲音只剩 下雪橇安靜壓過雪上的嘎扎聲和木材的碎裂聲。狗群開心地向前衝,行動也變得更快速 平穩。 萊拉全身裹緊坐在克朗爺爺的雪橇後方,只露出眼睛張望,她低聲對潘拉蒙說:「 你看到歐瑞克了嗎?」 「他跟在史科比的雪橇旁。」潘拉蒙回頭看了看。他現在是隻貂,蜷曲在萊拉的狼 獾皮風帽上。 在他們的正前方,也就是北方的山上,白色弧形和環狀的北極光開始發光搖動。萊 拉半睜開眼睛眺望極光,想著自己能在極光下快速向北地前進,雖然帶著濃濃的睡意, 也是種完美、充滿悸動的快樂。潘拉蒙掙扎著想對抗她的睡意,可是睡意實在太濃了, 因此就變成小老鼠躲在她的風帽中。他可以告訴萊拉該在什麼時候醒來,但在矇矓中, 他感到一隻貂鼠、一個夢或當地的無害精靈,正尾隨在一連串的雪橇後方,還在緊密相 鄰的松木樹幹間輕巧地迴盪著,潘拉蒙突然不安地想起一隻猴子的影像。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二章 迷失的男孩】 雪橇隊在前進幾個小時後,終於停下來用餐。 吉普賽人忙著生火並融雪取水,歐瑞克則在附近看著吏科比將海豹肉烤熟。 約翰·法對萊拉說:「萊拉,現在妳可以看清楚那個儀器嗎?」 月亮高掛在空中,極光散發出來的光芒蓋過月光,卻相當善變。萊拉的眼力很好, 她在毛皮衣內搜尋半天,最後掏出黑天鵝絨袋子。 「可以,我可以看得很清楚。」她說,「反正我已知道大部分圖案的位置了。法王 ,我該問些什麼?」 「我想知道更多有關波伐格的武力。」 萊拉想也不想,就操縱短針指向頭盔、獅驚和坩堝的圖案,她把心思集中在正確的 意義上,就像是三度空間中的複雜圖表一樣。長針馬上開始旋轉、倒轉、向前轉動,彷 彿蜜蜂對著蜂巢跳舞以傳遞訊息。萊拉冷靜觀察整個過程,:心滿意足地等待終會出現 的答案,讓長針任意轉動,直到終於停下來為止。 「法王,就像女巫的精靈說的。那裡有一隊韃靼人在看守基地,整個地方都用電線 圍住了。他們不認為自己會受到攻擊,符號解讀器是這麼說的。可是法王……」 「孩子,怎麼了?」 「它還告訴我另一件事。在下個山谷靠近湖邊的村落,那裡的村民正為一個鬼魂所 苦。」 約翰·法不耐煩地搖搖頭說:「那沒什麼關係。這些森林本來就會有各式各樣的靈 異鬼怪。告訴我有關韃靼人的部分,例如他們一共有多少人?他們的武器是什麼?」 萊拉盡責地詢問,並報告答案:「一共有六十個配備著來福槍的韃靼人,他們有幾 項大型武器,有點像是大砲,還有火砲投擲器。另外還有……他們的精靈全都是狼,探 測儀是這麼說的。」 這個回答在年紀稍長的吉普賽人中引起一陣騷動,因為這些人曾參加過類似的戰役 。 「西伯斯克政權有狼精靈。」其中一人說。 約翰·法說:「我從沒碰過比他們更凶猛的敵人,我們必須像老虎般戰鬥。我們應 該向熊請教,他是個精明的戰士。」 萊拉也失去耐心了,她說:「但法王,這個鬼魂……我想它是那些孩子其中一人的 鬼魂!」 「嗯,即使它是,萊拉,我們也無能為力。六十個配備來福槍的西伯斯克戰士,還 有火砲投擲器……史科比先生,請過來這裡一會兒。」 當飛行員來到雪橇隊旁時,萊拉溜過去和熊說話。 「歐瑞克,你來過這裡嗎?」 「一次。」他用低沈單調的聲音回答。 「這附近有個村落,對不對?」 「越過山脊。」他說,眼光落向四處散布的樹林之間。 「很遠嗎?」 「對妳還是對我來說?」 「我。」她說。 「太遠了。但對我並不遠。」 「那你到那裡要花多久的時間?」 「我可以在下次月亮升起前,從這裡到那裡來回三次。」 「歐瑞克,聽著,符號解讀器告訴我一些事情,它告訴我村裡有件重要的事情,我 必須去處理,可是法王不讓我到那裡。他只希望能儘快完成任務,我知道那也很重要。 可是除非我去那裡看看到底是什麼事,否則就無法知道吞人獸做了些什麼。」 熊一言不發。他像人類一樣地坐著,巨掌收垂在大腿上,躲在口鼻間的小黑眼睛直 視著萊拉的眼睛。他知道她有求於他。 潘拉蒙說話了:「你能帶我們過去,稍後再趕上雪橇隊嗎?」 「可以。可是我答應聽令於法王,而不是其他人。」 「如果我能得到他的允許呢?」萊拉說。 「可以。」 萊拉轉身穿過雪地。 「法王!如果歐瑞克帶我穿過山脊到那個村落,我們可以發現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稍後我們會趕上雪橇隊,他能認路的。」萊拉急著說,「如果以前沒發生過這樣的事, 我下會求你。克朗爺爺,你記得從前那隻變色龍的事嗎?我一開始也不了解,後來我們 就知道真相了。這次我有相同的感覺。我無法了解它正確的意義,可是我知道這非常重 要。而且歐瑞克知道該怎麼去那裡,他說可以在下次月亮升起前來回這裡三次,我和他 在一起是再安全不過了,對不對?可是他說除非得到法王的允許,他不會帶我過去。」 一陣沈默後,克朗爺爺嘆氣了,約翰·法則皺著眉頭,藏在毛皮風帽內的雙唇也緊 閉著。 約翰·法還來不及說話,飛行員就開口了:「法王,如果歐瑞克帶著小女孩,她就 像和我們在一起時一樣安全。所有的熊都很忠實可靠,我認識歐瑞克很久了,天底下絕 不會有任何事讓他自毀諾言。讓歐瑞克照顧她,他會把這件事做好,而且絕不會犯錯。 談到速度,他可以跑上幾小時都不會疲倦。」 「為什麼不讓其他人跟著去?」約翰·法說。 「嗯,他們必須走路,」萊拉指出,「雪橇無法越過山脊,歐瑞克在各種地形中跑 得比誰都快,而且我很輕,不會延誤他的速度。我答應您,法王,我答應您絕不會花費 不必要的時間,而且不會對任何人透露我們的行蹤,或使我們陷入危險。」 「妳確定妳真要這麼做?解讀器沒有騙妳?」 「它從沒騙過我,法王,我也不認為它會。」 約翰·法搓揉他的下巴。 「嗯,如果結果不壞,我們可以多得到一份資訊。歐瑞克,」他叫道,「你願意聽 從這個小女孩的囑咐嗎?」 「我聽命於你,法王。告訴我帶著小女孩到那裡,我一定會做到。」 「很好。你帶她到她想去的地方,並聽令於她。萊拉,我現在命令妳,妳了解嗎? 」 「是的,法王。」 「妳前去調查這東西,一發現真相後,趕快轉身回來。歐瑞克,屆時我們已經啟程 ,你必須趕上我們。」 熊點點他的巨頭。 「村裡有任何士兵嗎?」熊對萊拉說,「我要帶武器嗎?沒有武器我們可以前進得 更快。」 「沒有,」她說,「歐瑞克,這點我很確定。謝謝您,法王。我一定會照您的吩咐 去做。」 湯尼給了她一條海豹乾,讓她肚子餓時可以咀嚼。潘拉蒙變成小老鼠躲在萊拉的風 帽中,萊拉爬到大熊背上,雙手緊抓住熊的毛皮,並用膝蓋抵住他狹窄的背肌。熊的毛 皮相當粗厚,萊拉幾乎被他身上傳來的力量淹沒。彷彿她的身體完全沒有重量,熊轉身 快步離開,一路沿著山脊前進,立刻進入低矮的樹林中。 萊拉花了一段時間才習慣熊前進的韻律,並感到言語無法形容的狂野快感。她正在 騎一隻熊呀!弧形和環形的金色極光在空中搖擺,圍繞四周的是極地的酷寒和北地巨大 的沈默。 歐瑞克在雪地快速奔馳,熊掌落地時幾乎沒發出聲音·林子裡的樹木疏落矮小,他 們正穿過凍原的邊緣,可是路上有不少荊棘和擋路的樹叢,熊一路扯掉它們,仿彿它們 只是蜘蛛網。 他們爬上低處的山脊,在一群露出黑石的山區疾行,不久就離開身後雪橇隊的視線 。萊拉想和熊說說話,如果他是人類,她大概早就和他混熟了。但他是如此奇怪、狂野 相淪酷,使萊拉平生第一次覺得有些害羞。熊大步奔馳,他的巨腳不知什麼是疲倦,萊 拉也跟隨著律動騎乘,一言不發。或許熊喜歡這樣吧,她想;對一隻武裝熊來說,在他 眼裡,她大概只是隻剛脫離繈褓、不斷跌倒的熊寶寶。 萊拉過去很少想到自己,因此覺得這個經驗新鮮有趣,可是也有點不自在,事實上 ,就和騎熊的感覺一樣。歐瑞克快速向前邁進,他以同時移動身體同側兩腳的方武前進 ,並以平穩有力的律動左右搖晃。萊拉發現自己不能光是坐著不動,她也必須配合熊的 節奏。 他們跑了將近一個鐘頭,萊拉雖然渾身痠痛僵硬,卻覺得喜不自勝,此時,歐瑞克 突然緩下腳步,最後終於停住了。 「向上看。」他說。 萊拉抬起頭,她得先用手腕側邊擦擦眼睛,天氣實在太冷了,她的眼淚使得眼前一 片模糊。當萊拉終於看清楚時,不覺對天空中的景象大吃一驚。極光已逐漸褪為蒼白輕 晃的微光,可是星子卻明亮得有如鑽石,在鑽石滿布的蒼穹間,成千上萬個小小的黑色 影子,正從南方和東方飛向北方。 「牠們是鳥嗎?」萊拉問。 「她們是女巫。」熊說。 「女巫!她們要幹什麼?」 「或許是飛去作戰。我從沒看過這麼多女巫集體飛行。」 「歐瑞克,你認識女巫嗎?」 「我替幾個服務過,也和幾個作戰過。這景象可能會使法王擔憂,如果她們打算飛 去協助你們的敵人,你們真該覺得害怕了。」 「法王才不會害怕。你就不會害怕吧?」 「目前不會。我真的害怕時,會控制恐懼。可是我們最好告訴法王這件事,他們可 能還沒看到她們。」 熊移動得較為緩慢了,萊拉繼續看著天空,直到淚珠終於結凍,遮住她的視線為止 。飛向北方的女巫數量難以估算,飛行隊伍似乎沒有盡頭。 最後歐瑞克停下來說:「村落到了。」 他們正站在一個凹凸不平、岩石遍布的斜坡上,向下看著一群群木造小屋,旁邊則 是一大片平坦的雪地,萊拉猜那是一座凍結的湖,湖上的木造碼頭證實了她的猜測。他 們離村落只有五分鐘路程。 「妳要怎麼做?」熊說。 萊拉從他身上跳下來,發現自己幾乎站不住腳。她的臉因為寒冷而僵硬,雙腿則顫 抖不停,她抓住熊的皮毛用力踏踏腳,直到自己覺得強壯些為止。 「有個孩子或鬼魂或某種東西在村裡,」她說,「或在村子附近,我不確定。我要 找到他,如果可能,我要把他帶回去給約翰·法和其他人看。我想他是個鬼,可是符號 解讀器說了些我無法了解的事。」 「如果他在戶外,」熊說,「他最好有些禦寒措施。」 「我不認為他已經死了……」萊拉說,可是她實在不確定。探測儀指出一個不可思 議又不自然的東西,讓人格外擔憂,可是她是誰呢?艾塞列公爵的女兒。誰又在她的指 揮下?一隻力大無比的熊。她怎麼可以透露出自己的恐懼? 「我們過去看看就是了。」她說。 萊拉爬到熊背上,他開始爬下凹凸不平的斜坡,腳步沈穩,下再大步狂奔。村裡的 狗群聞到、聽到或感到他們的來臨,開始害怕地狂嚎,圍場裡的馴鹿也焦躁移動著,牠 們的叉角像乾燥的棍子般不停互擊。在安靜的空氣中,大老遠都可以聽到他們的一舉一 動。 他們接近第一批房子時,萊拉左右看看,努力從昏暗中瞧出些端倪,極光已逐漸退 去,月亮尚未升起。點點光輝在覆蓋著厚雪的屋頂下亮起,萊拉似乎在窗戶後看到一些 慘白的面孔,不禁想像當他們看到一個小女孩騎著一隻大白熊時,嚇得魂飛魄散的感覺 。 小村正中央有塊接近碼頭的空地,船隻雖然繫住了,卻埋在雪裡。狗群傳來震耳欲 聾的咆哮聲,萊拉心想這一定吵醒了村中每個人。這時,一扇門忽然打開,有個人拿著 來福槍出現了。他的精靈是隻狼獾,躍到門邊的柴堆上,將雪灑了一地。 萊拉立即滑下熊背,站在男人和歐瑞克之間,她想起自己曾對熊說不需要攜帶武器 。 男人開始說些萊拉聽不懂的話,歐瑞克以相同的語言回答,男人發出一聲恐懼的呻 吟。 「他認為我們是惡魔,」歐瑞克說,「我們該怎麼說?」 「告訴他我們不是惡魔,但我們有些朋友倒是惡魔。我們正在尋找……一個孩子, 一個奇怪的孩子。告訴他這個。」 熊一說完,男人就指向右方遠處,開始像機關槍般地連說一氣。 歐瑞克說:「他問我們是不是來把那個孩子帶走。他們很怕它。他們一直想把它趕 走,但它總是會回來。」 「告訴他我們會把它帶走,可是他們不該那樣對待它。它在哪裡?」 男人開始解釋,還萬分恐懼地比手畫腳,萊拉好擔心他的來福槍會誤射出子彈。他 話一說完,就急忙回到屋裡把門甩上。萊拉看到每扇窗戶上都貼著一張臉。 「那孩子在哪裡?」 「在魚屋。」熊告訴她,並開始向碼頭跑去。 萊拉跟在他身後,也不禁提心吊膽。熊朝一間窄小的木屋跑去,抬起鼻子在空中左 聞右嗅,等他走到門旁後,他說:「在裡面。」 萊拉覺得自己心跳如鼓,幾乎喘不過氣來。她舉起手來敲門,又覺得有點荒謬,深 深吸口氣後準備大叫,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噢,現在四下一片漆黑!她應該帶一盞燈 來的……萊拉別無選擇,她不希望熊認為她是個膽小鬼。熊曾提到他可以控制自己的恐 懼,這正是她該做的事。她拉起閂鎖上的馴鹿皮帶,用力推因霜凍結住的門,門猛然打 開了。萊拉將門下的淺雪堆踢到一旁,才能將門再推開些。潘拉蒙很沒用,變成一隻貂 前前後後跑著--一個白色的影子在白色地上發出害怕的小小叫聲。 「潘,別這樣!」她說,「變成一隻蝙蝠,飛進去替我看看……」 潘拉蒙不肯答應,也不願說話。萊拉從沒看過他這樣,除了有次她和羅傑到約旦學 院地窖中,把精靈圓幣亂放在錯誤的頭顱中。潘拉蒙似乎比萊拉還要害怕。至於歐瑞克 呢,他只是躺在附近的雪地上,沈默地觀望著。 「出來,」萊拉盡可能大叫,「出來!」 小屋裡寂靜無聲。萊拉把門再打開些,潘拉蒙變成野貓,一下跳入她懷中,不斷推 擠著萊拉,並說:「走開!別待在這裡!噢,萊拉,走開!轉身走開!」 萊拉一面想辦法抓住潘拉蒙,一面注意到歐瑞克起身了,她轉身看到通往村落的小 路上,有個提著燈籠的身影正朝他們走來。這人走到可以對話的距離時,就提起燈,照 出他的瞼龐:那是張寬大、線條分明的臉,眼睛幾乎消失在上千條皺紋。他的精靈是隻 極地狐狸。 他開口說話了,歐瑞克接著說:「不只這個孩子變成這樣,他在森林裡看過其他相 同的孩子。有時候他們一下就死了,有時候他們不會死。他認為這個小孩很倔強,死了 可能對他比較好些。」 「問他我能不能借用他的燈。」萊拉說。 熊說話了,男人馬上將燈交給她,神情肯定地點點頭。萊拉了解男人正是為了拿燈 而來,她向男人道謝,男人點點頭開始退後,慢慢退離她、小屋和熊。 萊拉突然想到:如果這孩子是羅傑該怎麼辦?她用盡全力祈禱這不會是羅傑。潘拉 蒙又變回貂,緊抓住萊拉,他的小爪子緊緊地鉤住她的禦寒外套。 萊拉舉起燈,走進小屋中--她當下就目睹了「奉獻委員會」所做的好事,也知道 他們所說孩子做的犧牲是什麼意思。 一個小男孩蜷縮在木製曬乾架旁,架上懸掛著無數除去內臟的魚乾,所有的魚乾部 像木板一樣僵硬。男孩手裡緊抓著一條魚乾,就像萊拉緊扒著潘拉蒙一樣--用雙手緊 抱在胸前。一條魚乾,那是小男孩唯一剩下的東西--因為他已失去精靈了。吞人獸把 他的精靈割掉了,這就是「切割」的意義。這是一個被切割的小孩。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三章 擊劍】 萊拉第一個反應是轉身逃開或曙心作嘔。 沒有精靈的人,就像沒有臉孔或胸膛被劃開:心臟被掏出來的人一樣,是不自然又 可怖的東西,只有在惡夢中才會出現,而不是在大白天會碰到的事。 萊拉緊抓著潘拉蒙,她的頭開始發暈,噁心感也陣陣湧上,全身流出的冷汗比夜更 涼。 「萊特,」男孩問,「妳找到我的萊特了嗎?」 萊拉心裡很清楚他在問什麼。 「沒有。」萊拉虛弱又害怕地回答。接著她問:「你叫什麼名字?」 「托尼·馬克瑞斯,」他說,「萊特到哪裡去了?」 「我不知道……」萊拉說,還努力吞下口水以克服噁心感。「吞人獸……」她的話 還沒說完,就一頭衝出小屋,獨自一人坐在雪地上。當然,她從沒有真正孤獨過,潘拉 蒙總是在她身邊。噢,如果她與潘拉蒙就像男孩和萊特一樣被切開!這是天底下最可怕 的事了!萊拉忍不住啜泣起來,潘拉蒙也開始嗚咽,他們對這個缺陷的男孩有說不出來 的同情和悲痛。 萊拉又站起來了。 「來吧,」她用發抖的聲音叫他,「托尼,出來吧。我們會把你帶到安全的地方。 」 魚屋內出現了一陣騷動,托尼在門邊出現了,手裡仍抓著那條魚乾。托尼穿的衣服 看起來夠暖和,包括填塞得鼓鼓的黑絲外套和皮靴,可是這些衣物看起來像是二手貨, 和托尼的身材也不符合。在極光逐漸消退的微光照射下,在雪地中,托尼比萊拉第一眼 看到他時--在燈光照射下靠著曬魚架的模樣--更迷惘和讓人憐憫。 帶燈過來的村民向後退得更遠,還出聲對他們大叫。 歐瑞克翻譯說:「他說妳必須付錢買那條魚。」 萊拉想叫熊過去殺了那個人,但她只是說:「我們幫他們把孩子帶走,他們付得起 一條魚的代價。」 熊說話了,那人喃喃自語了些什麼,沒和他們爭論。萊拉把燈放在雪地上,牽著托 尼的手來到熊的身旁。他無助地走來,對近在眼前的龐然大物既不意外也不恐懼,當萊 拉幫助他爬上熊背時,他唯一說的是:「我不知道萊特到哪裡去了。」 「我也不知道,托尼。」她說,「可是我們會……我們會懲罰吞人獸。我答應你, 我們一定會。歐瑞克,我也可以坐在你身上嗎?」「我的盔甲比小孩重多了。」 萊拉也爬到熊身上,坐在托尼身後,還敦托尼抓住熊又長又粗硬的毛皮。潘拉蒙坐 在她的風帽中,感覺溫暖又舒服,和萊拉非常親近,心中也對托尼同情不已。萊拉知道 潘拉蒙希望能過去抱抱這個有缺陷的小男孩,去舔舔他、替他取暖,就像所有精靈都會 做的一樣。當然,巨大的禁忌阻止他付諸行動。 他們穿過村落、爬上山脊。村民臉上呈現複雜的表情,雖然心中恐懼萬分,也因小 女孩和大白熊帶走這個恐怖缺殘的生物而鬆了一口氣。 萊拉的心中交雜著兩種不斷掙扎的感覺:厭惡感和同情心,最後同情心終於獲勝。 她把手環繞在男孩細瘦的肩上,以確保他的安全。返回雪橇隊的行程比來時更冷、更艱 困、也更黑暗,可是時間似乎飛逝得更快了。歐瑞克絲毫不見倦意,萊拉的騎術精良, 不用擔心自己會掉下來。她臂膀中凍僵的男孩,輕得很容易就扶住,可是他的反應很遲 鈍,當熊前進時,他只是僵硬地動也不動,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很難扶住。 有缺陷的男孩仍不斷說話。 「你說什麼?」萊拉問。 「我說她會知道我去哪裡了嗎?」 「會,她會知道的。她會找到妳的,我們也會找到她。好好抓緊,托尼。我們離那 裡不遠了.....」 熊大步往前飛奔。他們追上吉普賽人後,萊拉才了解自己有多疲倦。雪橇隊正停下 來讓狗群休息,突然間他們全都出現在眼前:克朗爺爺、法王和史科比,全都上前要幫 助萊拉,但在看到萊拉的小同伴時,卻沈默地往後退了退。萊拉全身僵硬,甚至無法放 開圍繞著男孩的臂膀,約翰·法輕輕將他們分開,並一把將萊拉抱下來。 「老天,這是什麼?」他說,「萊拉,孩子,這就是妳找到的東西?」 「他叫托尼,」萊拉從凍僵的嘴唇裡吐出幾個字,「他們切掉了他的精靈,這就是 吞人獸做的好事。」 男人們恐懼地向後退,出乎萊拉意料,熊出聲斥責他們。 「你們都應感到羞恥!想想看這孩子做了什麼!你們或許沒有勇氣,但至少不要表 現出來。」 「歐瑞克,你說得沒錯。」約翰·法說,並轉身下令:「替孩子們生火煮些熱湯。 克朗,你的帳棚搭好了沒?」 「約翰,搭好了。帶她過來吧,我們會幫她取暖……」 「還有那個小男孩……」有人說,「他也可以吃東西和取暖,即使他的……」 萊拉想告訴約翰·法有關大批女巫飛過的事,可是他們都忙碌著,她也覺得疲倦不 堪。接下來的幾分鐘是一陣忙亂,似乎到處都充滿了燈光、柴火煙味、人們前後跑動的 身影。之後,貂潘拉蒙輕輕咬了萊拉的耳朵,她醒來發現熊的大臉就在離她幾吋處。 「女巫的事,」潘拉蒙輕聲說,「我把歐瑞克叫來了。」 「噢,對了。」她喃喃自語,「歐瑞克,謝謝你帶我過去又帶我回來。我可能會忘 記告訴法王有關女巫的事,你最好過去跟他說。」 她聽到熊的承諾,這下可以好好睡大覺了。 當萊拉醒來時,天光看起來像是早上。東南方的天空一片慘白,空氣中瀰漫著灰色 的霧氣,吉普賽人像臃腫的鬼魂在其間移動,人人忙著把裝備放回雪橇,並替狗群套上 挽繩。 萊拉躺在克朗爺爺的雪橇上看著這一切,身上覆蓋一大堆毛皮。潘拉蒙早就醒了, 在變回他最喜歡的貂時,正努力試著變成一隻極地狐狸。 歐瑞克在附近的雪地上沈睡,他的頭靠在巨大的雙掌間。克朗爺爺已經起床了,正 忙東忙西,他看到潘拉蒙的身影時,就一拐一拐地過來搖醒萊拉。 萊拉看到他走過來時,坐起來說話·「克朗爺爺,我終於知道我先前不了解的意思 了!探測儀說鳥,又說不是,看起來完全沒道理,因為這表示沒有守護精靈,我覺得這 是不可能的……怎麼了?」 「萊拉,抱歉告訴妳這些,在妳替那男孩做了這麼多之後,他在一小時前過世了。 他沒辦法安定下來,也沒法待在一個地方,他一直詢問他的精靈:她到哪裡去了,她會 不會很快就來了之類的話:他緊抓住那條魚乾,彷彿它是……噢,我沒法形容,孩子。 最後他闔上眼睛倒下來了,那是他第一次看起來很安詳,就像所有死去的人一樣,因為 死人的精靈也跟著消失了。他們嘗試替他挖個墳墓,可是地面硬得像是鐵塊。所以約翰 ·法命令搭起火架,他們決定要將他火葬,至少他不會被獵食腐屍的動物吃掉。 「孩子,妳做了件勇敢的好事,我非常以妳為榮。現在我們了解這些邪惡的人做了 什麼,也比先前更看清職責所在。妳該做的事就是休息和吃東西,昨晚妳一下就睡著了 ,但在這種溫度下必須吃東西,才不會過於衰弱……」 克朗爺爺正忙得團團轉,他一面把毛皮塞好,並將伸縮繩緊緊地繞過雪橇固定住, 又將纏繞著的韁繩解開。 「克朗爺爺,小男孩現在在哪裡?他們將他火葬了沒?」 「還沒,他正躺在那裡。」 「我想過去看看他。」 克朗爺爺無法拒絕,萊拉已看過比死屍更糟糕的事了,這可能會使她覺得平靜些。 潘拉蒙變成白色的野兔,在萊拉身邊優雅地蹦跳著,她則踉蹌地沿著雪橇隊,走到一些 正在堆著木柴的人身邊。 男孩的屍體躺在路旁一條毛毯下。萊拉跪下來掀開毯子。 她低頭看著這個可憐的男孩,潘拉蒙也爬近一些。萊拉脫掉連指手套,用手指碰碰 他的眼睛,像大理石一樣冰冷。克朗爺爺說對了,可憐的小托尼和其他人在死亡時與精 靈分離的模樣沒有兩樣。噢,如果他們瞻敢將潘拉蒙帶離她的身邊!萊拉將潘拉蒙掃到 身邊用力抱抱他,仿彿要將他貼近自己的心臟。而可憐的小托尼只有一小片魚乾……咦 ?魚乾到哪裡去了? 萊拉將毯子整個掀開,發現魚乾不見了。 她立刻站起來,憤怒地看著周遭的人。 「他的魚乾到哪裡去了?」 人們困惑地停下動作,不確定她在說些什麼,儘管有些人的精靈知道萊拉指的是什 麼,還互相對望。其中有個男人不確定地笑了笑。 「你還敢笑!如果你敢笑他,我就撕開你的肺!那是他唯一剩下的東西,一片老魚 乾,那是他對他精靈所有的愛和善意!誰把魚乾拿走了?魚乾到哪裡去了?」 潘拉蒙變成咆哮的雪豹,和艾塞列公爵的精靈一模一樣,萊拉並沒有注意到;她只 看得到事情的對與錯。 「放輕鬆,萊拉,」有人說,「放輕鬆,孩子。」 「誰拿走了魚乾?」萊拉生氣地說,吉普賽人退後一步以躲避她的氣焰。 「我真的不知道,」一個人抱歉地說,「我以為那是他的食物。我認為從他手中拿 開是種敬意。萊拉,只是這樣。」 「那魚乾現在到哪裡去了?」 那人很不自在地說:「我想他再也不需要了,就給我的狗吃了,抱歉。」 「我不會接受你的道歉,只有他有這個權利。」萊拉說,還轉身跪下來,將手放在 男孩冰凍的臉頰上。 這時,她的腦海中突然靈光一現,手伸到皮衣裡亂掏。她在拉開禦寒大衣時,一陣 冷風襲人。幾秒鐘後就找到她要的東西了:她從小皮包中拿出一個金幣,再把全身包裹 住。 「我要向你借刀子。」她對那個拿走魚乾的人說。男人給了他,萊拉問潘拉蒙說: 「她叫什麼?」 潘拉蒙知道她指的是什麼,說:「萊特。」 萊拉用左手緊抓住金幣,把刀子當作鋼筆來用,將遺失的精靈的名字深深刻在金幣 上。 「我希望,如果我像對待約旦學院的學者一樣待你,或許能稍微彌補。」萊拉對小 男孩悄聲說,並撥開男孩的嘴唇,試著把金幣塞到他嘴裡。這過程並不容易,但她還是 做到了,最後再將他的下顎闔上。 萊拉把刀子還給男人,在晨間的薄霧中轉身回到克朗爺爺的身邊。 他從火堆邊直接倒給她一杯湯,萊拉貪婪地喝下。 「克朗爺爺,我們要拿女巫怎麼辦?」她說,「我懷疑你的女巫是不是其中一員。 」 「我的女巫?我不這麼認為,萊拉。她們可能會飛往任何地方。女巫的世界中有各 種大事,我們卻沒辦法看到:我們聳聳肩、一笑置之的東西,她們卻可能因此神祕發病 ;我們也無法了解她們發動戰爭的原因;還有凍原中小植物開花時,所帶來的喜悅和悲 傷……萊拉,我希望我能看到她們飛行。我一直希望能看到那樣的景觀。現在先把那杯 湯喝了。妳還要多喝些嗎?還有些正在鍋中煮的麵包。孩子,趕快吃下,我們馬上就要 出發了。」 食物讓萊拉恢復精神,先前在她靈魂中的寒意也逐漸融化了。她和其他人一起觀看 缺陷小孩躺在葬禮的柴堆上,約翰·法開始禱告時,她低下頭、閉上眼睛。有人噴灑煤 油並點燃火柴,大火頃刻間燃燒起來。 小男孩火葬後,他們啟程。這是一趟矇矓的旅程,大雪紛飛,天地問只能看見前方 奔馳中灰色的狗影,聽到雪橇踉蹌前進與嘎嘎作響的聲音,感受到刺骨的寒凍。大片大 片如汪洋旋轉的雪片,只比天空暗些,又比地面明亮些。 狗群繼續往前狂奔,牠們高舉著尾巴,吞吐出煙霧般的熱氣。一行人迅速往北方邁 進,當蒼白的正午降臨時,薄霧籠罩整個世界。他們停在小丘的山凹間吃喝休息,並拿 出羅盤定位。約翰·法問史科比如何利用熱氣球擔任偵測工作,這使萊拉想起那隻飛行 間諜,便問克朗爺爺那個關著小東西的菸盒怎麼樣了。 「我把它緊緊塞好,」他說,「就在那個背囊最底下,但沒什麼好看的。就像我所 說的,我會像在船上時看好它。老實說,我不知道以後我們該怎麼處理它;我們可以把 它丟到火礦裡,這樣或許可以解決它。萊拉,妳別擔心。只要我看守著它,妳就會很安 全。」 萊拉找個機會把手伸到因結霜而僵硬的帆布背囊中,偷偷撈出小菸盒。事實上,萊 拉的手還沒接觸到菸盒,就可以感到它製造出來的嗡嗡聲。 趁克朗爺爺和其他領袖說話時,萊拉把菸盒拿給歐瑞克看,並說出她的鬼主意,因 為萊拉想起,歐瑞克可以輕鬆地撕裂引擎蓋。 熊聽了萊拉的話,拿起一個餅乾錫盒的蓋子,靈巧地摺成小小扁平的圓柱形。萊拉 驚愕地觀看熊的巧手:他和大部分的熊不同,有著與食指相對的大拇指,可以將東西握 住處理。歐瑞克天生對金屬的韌性和靈活性非常熟稔,他只要拿起金屬一兩次,東摺西 扭,就可以用熊掌摺出一個圓形。他現在就這麼做,先將周圍摺入,直到金屬片成為一 個有邊緣的圓柱體,最後他還做了一個蓋子可以蓋住。萊拉吩咐他做兩個:一個和菸盒 一樣大小,另一個比菸盒稍微大些,裡面可以塞進些苔蘚地衣之類,以降低噪音。大功 告成時,它就和探測儀的形狀、大小完全一樣。 歐瑞克製作完盒子後,開始大嚼一塊凍得像木頭一樣的馴鹿腿,萊拉則坐在他身邊 。 「歐瑞克,」她說,「沒有精靈會不會很難過?你不覺得寂寞嗎?」 「寂寞?」他說,「我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他們告訴我天很冷,我不知道寒冷是什 麼意思,所以我也不懂寂寞的意思。熊是獨居的動物。」 「那斯瓦巴的熊呢?」她說,「那裡有成千上萬隻,對不對?我聽人家說的。」 歐瑞克一言不發,一把撕開馴鹿關節,聽起來像是斷裂的圓木。 「抱歉,歐瑞克。」她說,「我希望我沒有冒犯你,我只是太好奇了。這主要是因 為我父親的緣故,所以我對斯瓦巴的熊族更為好奇。」 「誰是你父親?」 「艾塞列公爵。現在他被囚禁在斯瓦巴了。我想吞人獸背叛了他,付錢給熊去看守 他。」 「我不知道這件事。我不是斯瓦巴的熊。」 「我聽說你過去……」 「沒錯。我曾經是斯瓦巴的熊,但我再也不是了。我殺了一隻熊,結果被放逐作為 懲罰。我被剝奪階級、財富和武器,送到人類世界的盡頭。我找得到工作時就作戰或擔 任辛苦的勞力工作,並將我的記憶淹沒在酒中。」 「你為什麼要殺死另一隻熊?」 「憤怒。熊之間的憤怒應該可以想辦法解決,我卻失去控制。我殺死了他,就被公 正地處罰了。」 「所以你從前也是富有又位居高階呀,」萊拉覺得不可思議地說,「歐瑞克,你就 跟我父親一樣!那和我出生後的故事一模一樣。我父親也殺了人,結果他們奪走了他的 財富。不過這是在他變成斯瓦巴囚犯前很久的事了。我不知道任何有關斯瓦巴的事情, 只知道它位在遙遠的北地……那裡全都被大雪覆蓋住嗎?你可以穿過結冰的海到那裡嗎 ?」 「不是從這裡的海岸。位在它南方的海洋有時會結冰,有時不會。妳需要一艘船。 」 「或許是一個熱氣球。」 「熱氣球,沒錯。但妳需要正確的風向。」 熊繼續啃咬馴鹿腿,萊拉突然想起女巫飛過夜空的情景,但她什麼也沒說。相反, 她開始詢問歐瑞克有關斯瓦巴的種種,興致勃勃地聆聽緩慢移動的冰河、上百隻海象躺 在大浮冰上、海裡充滿了海豹、獨角鯨(牠們有又長又白的長牙)在冰洋上互相撞擊、巨 大陰森的鐵海岸、超過幾千呎高的峭壁上,污穢的峭壁鬼族在那裡棲息並俯衝而下;在 煤場和火礦裡,熊鐵匠錘鍊大塊鐵片、用鉚釘固定後成為盔甲……「歐瑞克,既然他們 拿走你的武器,你從哪裡得到這副?」 「我在新尚巴拉利用天鐵打造的。沒有武器,我是不完整的。」 「所以熊可以製造自己的靈魂……」萊拉說。天底下的新鮮事可真不少。「誰是斯 瓦巴的國王?」她繼續說。 「奧夫·雷克森。」 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耳熟,萊拉從前聽過,到底是在哪裡?說話的人不是熊,也不 是吉普賽人。提到這個名字的是一個學者,當時以一種精確、賣弄和懶洋洋的傲慢聲調 說出來,正是約旦學院學者的聲音。萊拉試著努力回想。噢,這是她多麼熟稔的聲音。 她終於想起來了:那是在院長休息室,當時學者正在聆聽艾塞列公爵的演說。說話 的人是派米朗教授,他說了些有關奧夫·雷克森的事。當時他用「龐瑟彪恩」這個詞, 可是萊拉並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也不知道他是隻熊。此外,教授還說了些什麼?好像是 斯瓦巴國王愛慕虛榮,喜歡諂媚之類的事。另外還有些東西,但她實在想不起來了,自 從那天後,已經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如果妳父親是斯瓦巴熊族的囚犯,」歐瑞克說 ,「他永遠也無法逃走,那裡沒有木頭可以製造船隻。假使他是貴族,他會受到公平對 待。他們會提供他一間房子居住,一個僕人服侍他,還會有食物和油料。」 「歐瑞克,熊族會不會打敗仗?」 「不會。」 「或許會被欺騙吧?」 熊停止咬嚙,直視著萊拉。他說:「妳永遠無法擊敗武裝熊族。妳看過我的盔甲, 現在看看我另一項武器。」 熊將肉丟到地下,伸出熊掌,掌心向上,讓她可以看個清楚。每塊黑色的肉趾都覆 蓋上至少一吋厚的角質層,每隻熊爪至少有萊拉的手掌般長,如利刀般銳利。萊拉滿心 訝異地用手摸摸他的熊掌。 「只要一擊就可以打破海豹的腦袋,」他說,「或打斷一個人的背脊,或扯下他的 四肢。而且我也可以用咬的,在特洛塞德時,如果妳不阻止我,我可以像對付雞蛋一樣 咬破他的腦袋。談了這麼多熊的力量,現在來談談欺騙的小伎倆。妳沒辦法欺騙一隻熊 。妳想要證據?拿一根小棍子來和我擊劍。」 萊拉興致勃勃地想試試,就從雪地樹叢間折下一根小樹枝,她拔掉樹枝旁所有的嫩 枝,把樹枝左右搖晃當成一把長劍。歐瑞克向後坐下靜靜等待,前掌放在大腿上。萊拉 準備好後面對他,但萊拉並不想真刺他,熊看起來很平靜祥和,所以她只是虛裝聲勢, 假裝左右亂刺,並沒有真刺下去的意圖。萊拉重複了好幾次,熊卻動也不動。 萊拉最後決定直接刺向熊,可是並不是很用力,只是將棍子點到他的肚皮。熊掌立 刻伸出,將棍子拂到一旁。 萊拉震驚之餘,又試了一次,結果還是一樣,熊移動得比她快多了。萊拉興致高昂 地開始刺擊,她像劍擊者般耍弄輕劍,但沒有一次能碰觸到熊的身體。他似乎在事前就 知道她的心思,當她往他的腦袋刺去時,熊只是用巨掌將棍子無害地擋開,當萊拉佯裝 攻擊時,他卻連動也不動。 萊拉變得有些心浮氣躁,出手也變得不擇手段,刺、削、劈、砍,沒有一次不被熊 的雙掌擋下。她開始四下移動,可是沒有一擊不被擋開,沒有一刺不被撥過。 最後,萊拉終於覺得害怕了,就放下棍子。她厚重皮衣下大汗淋漓、呼吸困難、精 疲力盡,而熊只是無動於衷地坐著。如果萊拉手中真的是一把劍,如果她真想傷害他, 他仍會毫髮末損。 「我猜你能抓住子彈,」她說,並把棍子丟到地上,說:「你是怎麼做到的?」 「因為我不是人類。」他說,「妳永遠無法欺騙熊。我們看得見這些欺騙的小手段 ,就像可以看見妳的手腳一樣清楚。我們可以用一種人類已忘記的方式看穿事情。妳也 懂這件事,因為妳可以閱讀符號解讀器。」 「那不一樣,不是嗎?」她說。比起看熊發脾氣的模樣,她覺得當下的情況使她更 焦慮。 「這是同樣的道理。」他說,「據我所知,成人無法閱讀解讀器。正如拿我和人類 戰士做比較,妳會讀符號解讀器而成人不會的情況也相同。」 「我想也是。」萊拉困惑又不情願地說,「那表示等我長大後,就會忘記該如何閱 讀它了?」 「誰知道?我從沒看過符號解讀器,也沒看過別人解讀它。或許妳和其他人不同。 」 熊四足落地,又回去大啃生肉。萊拉本來已解開大衣,現在冶風一吹,她趕快把大 衣穿好。不管怎麼樣,這是一段不平靜的插曲。萊拉本想向探測儀詢問一些問題,可是 天氣實在太冶了,此外他們正招呼她準備上路。萊拉將歐瑞克做好的錫盒收好,又將空 無一物的錫盒放回克朗爺爺的背囊中,她把放著飛行間諜的錫盒和探測儀,一起放入自 己腰間的小袋。他們啟程後,她又覺得開開心心了。 吉普賽人的領袖答應史科比,在下個休息站時會把熱氣球充氣,讓他可以飛到空中 偵測。萊拉自然想上去瞧瞧,他們自然也禁止她上去:所以萊拉就和史科比一起搭乘雪 橇,一路上還囉唆個不停。 「吏科比先生,你要怎樣才能飛到斯瓦巴?」 「妳需要一個可以操縱的天然氣引擎,有點像是飛船,或溫和的南風。但老天,我 才沒那個膽呢。妳曾看過那個地方嗎?那是個最荒涼、空無一物、最不友善的世界盡頭 。」 「我只是在想,如果歐瑞克想回去……」 「他會被殺死的。歐瑞克已經被放逐了,如果他膽敢回去,他們會把他碎屍萬段。 」 「史科比先生,你要如何替氣球充氣?」 「有兩種方法。我可以將硫酸倒在鐵銼屑上製造氫氣,等它釋放出天然氣後慢慢將 氣球充氣。另一個方法就是在靠近火礦的地方,找到地下瓦斯的出口。這裡地底有很多 瓦斯和石油。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從石油中製造瓦斯,煤礦也可以,製造瓦斯並不是件 難事。最快的方法就是用地下瓦斯,一個好的地孔可以在一小時內將熱氣球充好。」 「熱氣球可以載幾個人?」 「必要時可以載六個人。」 「你載得動歐瑞克和他的武器嗎?」 「我曾辦到過一次。那是在通古斯克戰役中,我從韃靼人手中拯救他,當時他正斷 糧斷水,韃靼人打算活活餓死他,我飛進去把他救出來。聽起來很容易,但老天知道, 我必須估計這個老傢伙的重量,還必須猜測當時他建造的地下堡壘下是否有地下瓦斯。 但我可以從空中猜測下方是哪種土壤,我猜當時的挖掘工作應該不困難。妳看,熱氣球 降落時必須讓瓦斯漏氣,但沒有新的瓦斯又不能起飛。不管怎樣,我們辦到了,武器也 沒事。」 「史科比先生,您知道韃靼人在人的頭顱上穿洞嗎?」 「噢,當然知道。他們做這件事已經有幾千年的歷史了。在通古斯克戰役中,我們 逮捕了五個戰俘,其中三個人的頭顱上有洞。有個人還有兩個洞。」 「他們對自己人穿洞呀?」 「沒錯。他們先把沿著頭皮中心的皮膚割開,掀開頭皮露出下面的頭蓋骨,再小心 地從頭蓋骨上割出一個小圓圈。整個過程進行得非常小心,這樣就不會穿透大腦,最後 他們再將頭皮縫回去。」 「我以為他們是把敵人的頭顱穿洞!」 「噢,那妳就大錯特錯了。這是一項特權,如此一來神衹才能對他們說話。」 「你曾聽說過一個叫做古曼的男人嗎?」 「古曼?當然。兩年前我飛越葉尼塞河時,遇到一個他的探險隊員。當時古曼打算 和某個韃靼部落一起定居。事實上,我想他自己的頭顱上就有一個洞。這是要加入部落 的一部分儀式,但那個告訴我故事的隊員,對此所知不多。」 「所以……如果他被視為一個榮譽的韃靼人,他們為什麼要殺死他?」 「殺死他?他死了嗎?」 「是呀,我親眼看到他的腦袋。」萊拉驕傲地說,「我父親找到的。他在展示給牛 津約旦學院的學者時被我看到的。他們甚至把他的頭皮都剝掉了。」 「誰把頭皮剝掉的?」 「嗯,韃靼人,至少學者們是這麼認為……或許不是。」 「或許那根本就不是古曼的頭顱,」史科比說,「妳父親可能是故意誤導學者。」 「我想可能是,」萊拉深思說,「當時他正向他們募款。」 「他們看到那個頭顱後,就給他錢了?」 「對呀。」 「不錯的戲法。人們在乍看到那種東西時都會相當錯愕,他們通常不會仔細檢查。 」 「特別是學者。」萊拉說。 「嗯,這點妳比我更清楚。如果那真是古曼的頭顱,我想一定不是韃靼人把他的頭 皮剝掉的。他們只替敵人剝頭皮,而下是自己人,而古曼已經被韃靼人領養了。」 萊拉在雪橇前行時,還不斷思考這些事。她腦袋中像是洶湧的激流正不斷衝擊著, 每件事都有了自己的意義:吞人獸和他們的殘酷、他們對「塵」的恐懼、極光中的城市 、陷身斯瓦巴的父親、她母親……她現在人在哪裡?探測儀、飛向北方的女巫:還有可 憐的小托尼、飛行間諜、歐瑞克令人驚異的劍擊術……萊拉終於沈沈入睡了。他們也一 分一秒地接近波伐格。 熾天使書城
【第十四章 波伐格的燈火】 吉普賽人一直沒聽到考爾特夫人的消息,這使克朗爺爺和約翰·法格外憂心,他們刻 意不讓萊拉知道,可是他們並不了解,萊拉其實也非常牽腸掛肚。 萊拉很怕考爾特夫人,也經常會想到她,雖然她已經認定艾塞列公爵是她的「父親 」,卻從沒把考爾特夫人當成「母親」。主要是因為潘拉蒙異常厭惡考爾特夫人的精靈 金猴子,萊拉也因他偷窺自己的祕密而渾身不舒服,特別是關於探測儀的祕密。 他們一定在暗中追逐她,這是不需自欺欺人的,飛行間諜就是最好的證明。 但敵人真正出擊時,卻不是考爾特夫人。吉普賽人打算停下來讓狗群休息、修理幾 架雪橇、磨銳攻擊波伐格的武器。約翰·法也希望史科此能找到足夠的地底燃料,替較 小的那個熱氣球充氣(顯然他有兩個熱氣球),飛到空中勘探地形。氣球飛行員史科比對 氣候的知識下輸水手,他說很快就會降下一場大霧。他說的一點也沒錯,等雪橇隊一停 下來,一場濃密的大霧就從天而降。史科比知道自己從空中一無所獲,只是滿足地檢查 自己的裝備,即使一切早就鉅細靡遺地裝備完畢。接著,毫無警訊地,黑暗中突然一連 射出幾忮箭。 三個吉普賽人應聲倒地,一聲不響死去,沒有人注意到。直到這些人倒在狗群的韁 繩上,或毫無預警僵硬地躺在地上,附近的人才注意到異狀,一切都已經太遲了,更多 箭朝他們飛來。有些人抬頭張望,對箭枝射進木頭或冰凍帆布上發出迅速、不規律的鏗 鏘聲感到困惑。 約翰·法是第一個回過神的人,他從雪橇隊中間高聲發號施令。人們凍僵的四肢服 從地開始移動,但更多箭枝如雨般射來,箭雨的尖端沾染著死神的信息。 萊拉站在開闊的空地上,無數箭枝劃過她的頭頂。潘拉蒙比她先聽到箭聲,立刻變 成一隻豹將她撞倒,使她不至於成為明顯的箭靶。萊拉撥掉眼中的雪,轉身看看發生什 麼事,濃霧中似乎充斥著混亂和噪音。她聽到一聲有力的吼聲,以及歐瑞克全副武裝, 從雪橇上沈重地跳入濃霧時的鏗鏘刮削聲,接著是尖叫、嚎叫、咀嚼和撕裂聲,還有重 擊、害怕的叫聲及熊在擊殺人時發出的憤怒吼聲。 他們到底是誰?萊拉至今尚未發現敵人的身影。吉普賽人立刻衝去防衛雪橇,結果 (連萊拉都可以看出來)卻使自己成為顯著的攻擊目標,他們戴著手套和連指手套,很難 扣下來福槍的扳機,在不間斷的箭雨猛攻下,萊拉只聽到四、五聲槍響。時間一秒一秒 過去,愈來愈多人倒地不起。 噢,約翰·法!萊拉焦急地想著:您沒有預測到這點,而我也沒有幫到您! 萊拉只有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可以自責,潘拉蒙突然發出咆哮聲,接著有什麼東西- -另一隻精靈--撲向他並把他撞倒,萊拉馬上覺得呼吸困難,接著感到幾隻手抓住她 、抬起她、用臭氣沖天的連指手套堵住她的嘴,防止她叫喊、將她丟到另一雙手中、最 後將她摔到雪地上。萊拉覺得頭昏眼花、呼吸困難、全身痠痛,她的雙手被扯在背後, 連肩膀都發出喀啦聲,有人用繩子把她的雙手捆綁在一起,還用風帽蓋住她的頭阻止她 尖叫,萊拉在情急之下,只來得及大喊出:「歐瑞克!歐瑞克!救命!」 熊聽得到她的求救聲嗎?她無法確定,她被丟來丟去,最後被甩到堅硬的平面上, 這個像雪橇一樣的東西開始搖搖擺擺地前進。四下充滿了狂野、令人困惑的聲音,她彷 彿聽到歐瑞克的吼叫聲,卻是在老遠處。萊拉在高低不平的路上顛簸著、雙臂被綁住、 嘴巴被塞住,還因為憤怒和害怕而忍不住啜泣。周遭的人說的都是些聽不懂的話。 「潘!」她喘氣地說。 「我在這裡,噓,我來幫妳呼吸透氣。別動……」 老鼠潘拉蒙的小掌在風帽間撥了撥,直到她的嘴巴可以透出氣為止。萊拉大口呼吸 著冰凍的空氣。 「他們是誰?」她輕聲說。 「看起來像韃靼人。我猜他們射中了約翰·法。」 「不.....」 「我看見他跌倒。但他對這類攻擊應該有所準備。我們都知道這點。」 「但我們應該幫他!我們早該看看探測儀的!」 「安靜。假裝不省人事的樣子。」 他們聽到鞭子甩動與飛奔狗群的嚎叫聲。從在雪橇上被扭扯與顛簸的程度看來,萊 拉了解他們行進得有多快,她努力想聽聽戰鬥的聲音,唯一能聽到的只是遠處傳來模糊 的槍聲、附近柔軟狗掌踏在雪地上的沙沙聲和雪橇前進的聲音。 「他們要把我們帶到吞人獸那裡。」萊拉低聲說。 萊拉突然想到「切割」一詞,全身也被恐懼籠罩,潘拉蒙緊靠在她身邊。 「我會抵抗的。」他說。 「我也會,我會殺了他們。」 「歐瑞克也會,等他發現之後,會把他們活活劈死。」 「我們離波伐格有多遠?」 潘拉蒙也不知道,他們猜大概不到一天的路程。雪橇奔馳了一段時間後,萊拉全身 凍得痙攣、苦不堪言,雪橇前進的速度減緩了些,有人粗魯地掀開蓋在萊拉頭上的風帽 。 萊拉在狼獾風帽下與顫動的燈籠光線中,抬頭看見一張粗獷的亞洲臉孔。他黑色的 眼睛裡閃爍著一種滿足感,尤其在看到潘拉蒙從萊拉禦寒大衣中溜出來,露出白色的貂 齒嘶嘶作響時。男人的精靈是隻巨大的狼獾,她對潘拉蒙怒吼,潘拉蒙卻不為所動。 男人將萊拉拉起來坐好,讓她靠在雪橇的側邊。萊拉不斷倒向一側,因為她的手仍 被綁在背後,男人將她雙腳捆綁好後,鬆開她手上的繩子。 在下著雪的濃霧中,萊拉可以看出這個男人和雪橇駕駛者都異常魁梧有力,雪橇也 維持著完美的平衡感·,和吉普賽人比起來,這些人就像是在自家土地上一樣。 男人說話了,萊拉卻一頭霧水。男人又試了試別的語言,結果還是一樣。最後他開 口說了英語。 「妳名字?」 潘拉蒙警戒地豎起鬃毛,萊拉立刻了解他的意思。這些人並不知道她是誰!他們綁 架她並不是因為她與考爾特夫人間的糾葛,或許他們並不是吞人獸的手下。 「莉琪·布魯克斯。l她說。 「莉西·布魯克。」他發音不正確地重複一遍,「我們帶妳很好的地方,很好的人 。」 「你是誰?」 「山蒙得人。獵人。」 「你們要帶我去哪裡?」 「很好的地方,很好的人。妳有『龐瑟彪恩』?」 「用來保護我們。」 「沒用!哈哈,熊沒用!我們抓到妳了!」 他開始放聲大笑,萊拉克制自己,一語不發。 「那些人誰?」另一人問她,用手指指來時路。 「商人。」 「商人……做什麼買賣?」 「毛皮、酒精,」她說,「菸草。」 「他們賣菸草,買毛皮?」 「對呀。」 他對同伴說了些什麼,另一人簡短地做了回應。兩人說話時雪橇仍然向前飛奔,萊 拉想辦法坐得更舒服些,並分辨他們正朝哪個方向前進。大雪紛飛,天色已暗,萊拉冷 得無法四下張望,只好躺下來。她和潘拉蒙可以感到對方的想法並力持鎮定,可是一想 到約翰·法可能死了……克朗爺爺怎麼樣了?歐瑞克有辦法殺死別的山蒙得人嗎?他們 會設法營救她嗎? 萊拉首次開始自艾自憐。 過了很久,男人搖搖她的肩膀,給了她一條馴鹿乾嚼。肉乾又臭又硬,可是萊拉餓 壞了,而且肉乾裡有她需要的營養。萊拉吃了肉乾後覺得好多了,她把手緩緩伸到毛皮 大衣內,確定探測儀仍安好無恙,又小心翼翼地把裝著飛行間諜的錫罐塞入毛皮靴中。 潘拉蒙變成小老鼠,儘量將錫罐推到最裡面,一直塞到馴鹿皮綁腿的底端為止。 大功告成後,萊拉閉上眼睛。恐懼使她覺得疲憊,很快地,她就不安穩地睡著了。 萊拉在雪橇行進速度改變時醒轉,因為雪橇前行的狀況突然變得平順。她睜開眼睛 ,頭上明亮的燈光使她覺得暈眩,她將風帽拉下些後才往外張望。雖然全身都凍僵了, 她仍嘗試坐直身子,並辨識出雪橇正快速地經過一排高聳的柱子,每根柱子上都掛著一 盞亮晃晃的電子燈。等她認清方向後,他們已穿過燈光大道盡頭一道大開的金屬門內, 最後進入一個寬廣空間,看起來類似空蕩蕩的市場或遊戲運動場。這塊空間大概有一百 碼寬,看起來平坦、滑順且白淨,四周都用高大的金屬圍籬圍住。 雪橇終於在運動場的盡頭停住,在厚厚的積雪中,他們面對著一棟或一群矮小的建 築。雖然看不太清楚,但萊拉似乎看到每棟建築間都有些隧道相互連接,隧道也在雪堆 中鼓鼓地突出來。另一側有根堅固的金屬旗杆,萊拉覺得這旗桿看起來有點眼熟,卻想 不起來在哪看過。 萊拉還來不及仔細觀察,雪橇裡的人就割斷綁在她腳踝上的繩子,還粗魯地將她丟 出雪橇外,另一個男人則大叫著要狗群安靜下來。幾碼外,一棟建築的門開了,上方的 電子燈也流洩出來,像探照燈一樣地找尋著他們的位置。 萊拉的綁架者將她向前推推,仿彿在炫耀自己的戰利品,可是手仍緊抓住萊拉,還 說了些什麼。一個穿著黑絲禦寒大衣的人,也以相同的語言回答他,接著萊拉看到他了 :他既不是山蒙得人也不是韃靼人,反而像是約旦學院的學者。男人看了看她,還特別 看了看潘拉蒙。 山蒙得人又說話了,男人對萊拉說:「妳會說英語?」 「會。」她說。 「妳的精靈已經定形了嗎?」 這是個出人意料的問題!萊拉一時語塞,但潘拉蒙已經以自己的方式回答了,他變 成一隻獵鷹,從萊拉的肩上飛向男人的精靈--巨大的上撥鼠,上撥鼠迅速地對潘拉蒙 一擊,並在潘拉蒙迅速展翅飛過時吐口水。 「我知道了。」男人似乎很滿意,潘拉蒙則飛回萊拉的肩上。 山蒙得人似乎在期待什麼,波伐格男人點點頭後,脫掉連指手套,把手伸到口袋裡 。他拿出一個細繩編成的小錢包,算了算幾個沈重的金幣,放到獵人手中。 兩個男人點數金幣,拿取自己的一半後,小心收好。他們頭也不回地回到雪橇上, 駕駛揮動鞭子、吆喝狗群,快速駛離開闊的空地,向燈光大道飛奔,最後消失在黑暗中 。 男人打開門。 「趕快進來。」他說,「裡面溫暖又舒服,別在外面待太久。妳叫什麼名字?」 他說一口標準的英語,聽不出來是哪裡的口音。他就像萊拉在考爾特夫人家遇到的 人一樣:時髦、有教養、地位顯赫。 「莉琪·布魯克斯。」她說。 「進來,莉琪。從現在起,我們會照顧妳,妳再也不用擔心了。」 他比她還怕冷,即使萊拉在戶外待的時間比他長多了,他很沒耐心地想趕快回到溫 暖的建築中。萊拉決定扮演遲鈍、傻呼呼、心不甘情不願的小女孩,就拖著腳走進門檻 很高的建築。 這棟建築一共有兩道門,中間還有一大塊空間,溫暖的空氣無法散逸到外面。一進 入內門後,萊拉馬上熱得汗流浹背,所以把大衣敞開、風帽推到腦後。 他們置身在一個約八呎寬的四方形空間中,正前方是個類似在醫院裡可以看到的接 待桌,左右各有一條走廊,建築內燈光通明,四下都是發亮的白色平面和一塵不染的不 鏽鋼。空氣中飄散著食物的味道,一種熟悉的食物--煙燻豬肉和咖啡,可是隱藏在這 層味道之下,則是淡淡、永遠揮不去、醫院藥物的味道,還有就是從四周牆壁傳來持續 的嗡嗡聲,低得幾乎聽不見,這是種如果不想辦法適應,就會使人發瘋的聲音。 潘拉蒙變成金翅雀在她耳邊低語:「裝傻裝笨,裝慢裝鈍。」 成人低頭看著她:包括帶她進來的男人、另一個穿著白色外套的男人以及穿著護士 制服的女人。 「英國人,」第一個男人說,「顯然是商人。」 「往常的獵人?老故事?」 「我只能分辨出是相同的部族。克拉拉修女,妳可以接手照顧這個小女孩嗎?」 「當然,大夫。親愛的,和我一起來。」護士說,萊拉乖乖地跟她走。 她們走過短短的走廊,右邊有幾扇門,左邊則是食堂,食堂裡還傳來刀叉碰撞聲, 談話聲和食物的和味。萊拉猜護士的年齡大概和考爾特夫人相仿,有種俐落、單調和理 性的味道,她會縫合傷口或更換繃帶,但卻別想聽她親口說故事。她的精靈(萊拉注意 到他時,心中不覺一涼)是隻蹦蹦跳跳的白色小狗(萊拉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心寒的感 覺)。 「親愛的,妳叫什麼名字?」護士說,還打開一扇厚重的門。 「莉琪。」 「莉琪什麼?」 「莉琪·布魯克斯。」 「妳幾歲了?」 「十一歲。」 曾有人告訴萊拉,她看起來比同年齡的小孩矮小,不管意謂什麼,這從未影響到萊 拉的自信心。可是萊拉知道她可以利用這項事實,使莉琪看起來害羞、焦慮、沒有分量 ,所以在走入房間時還特別縮了縮脖子。 萊拉心中多少期待別人會問她,她是從哪裡來的、她怎麼來到這裡之類的問題,所 以早在心中想好了答案,可是她發現這個護士不僅缺乏想像力,連好奇心也付之闕如。 克拉拉修女似乎認為波伐格位於倫敦近郊,小孩子可能隨時都會出現。她傲慢、乾淨的 小精靈不時跟在她身邊跑跳,看起來也和她一樣俐落、單調。 房間內有張沙發、一張桌子、兩張椅子、一個檔案櫃、裝著藥物和繃帶的玻璃櫃, 還有一個清洗盆。他們一進入房內,護士就脫掉萊拉的大外套,把它丟到閃閃發亮的地 板上。 「親愛的,把剩下的衣服也脫掉。」她說,「我們會簡單地檢查妳是否健康,有沒 有長凍瘡或感冒,我們也會給妳乾淨的衣服和讓妳淋浴。」她還特別附加這句。萊拉已 經很久沒有更衣或清洗了,在這樣的高溫下,這項事實也變得更明顯。 潘拉蒙鼓翅抗議,但萊拉給了他一個臉色阻止他。萊拉一件件脫掉衣服時,潘拉蒙 則停憩在沙發上,雖然她對此感到既厭惡又羞恥,還記得要裝傻裝笨地服從命令。 「莉琪,妳的腰包。」護士說,並用她強壯的手指幫萊拉解開。護士打算將腰包放 在其他衣服上,可是走到一半時忽然停步,她觸摸著探測儀的邊緣。 「這是什麼?」護士說,一面解開防水油布。 「只是一個玩具,」萊拉說,「這是我的。」 「親愛的,我知道了,我們不會拿走它的。」克拉拉修女一面打開天鵝絨布,一面 說:「這真漂亮,不是嗎?好像一個羅盤。進去浴室。」護士繼續說,還把探測儀放下 ,一把掀開角落裡的黑絲浴簾。 萊拉不甘願地走入熱水下,全身擦抹上肥皂,潘拉蒙則站在浴簾杆上。兩人心裡都 清楚,潘拉蒙不能表現得過於活潑,因為傻瓜的精靈通常也是傻呼呼的。萊拉清洗拭乾 後,護士替她量體溫、檢查她的眼睛、耳朵和喉嚨,還替她量身高體重,最後將結果記 錄在一本有紙夾的筆記本上。最後她給萊拉睡農和睡袍,這些衣服看起來都很乾淨,品 質也不錯,可是就像托尼·馬克瑞斯的禦寒衣物一樣,有種二手貨的味道。萊拉覺得渾 身上下都不對勁。 「這不是我的衣服。」她說。 「沒錯,親愛的。妳的衣服需要好好清洗。」 「我可以拿回我的衣服嗎?」 「可以吧。會,當然會。」 「這是什麼地方?」 「實驗基地。」 這算什麼答案,若是萊拉就會指出這一點,還會開口質疑,可是她認為莉琪可能不 會,就笨手笨腳地穿上睡袍,不再多話。 「我要我的玩具。」她穿好衣服時,固執地說。 「親愛的,拿去吧。」護士說,「妳不想要一個可愛的絨毛玩具熊嗎?還是一個漂 亮的洋娃娃?」 護士打開一個抽屜,裡面有些柔軟的玩具,彷彿死屍般躺在裡面。萊拉站在抽屜前 面,故意思考了幾秒鐘,挑出一個填充布娃娃,有雙大而空洞的眼睛。萊拉從沒玩過洋 娃娃,但她知道該怎麼做,就心不在焉地抱在胸前。 「我的腰包呢?」她問,「我希望把我的玩具放在裡面。」 「好吧,去拿吧。」克拉拉修女說,她正在一張粉紅色的紙上填寫表格。 萊拉掀起她不甚熟悉的睡衣,把防水布小袋綁在腰上。 「我的大衣和靴子呢?」她問,「我的連指手套和其他東西呢?」 「我們會替妳清洗。」護士想也不想地說。 電話鈴忽然響了,護士拿起電話回話,萊拉迅速拿起裝著飛行間諜的小錫罐,和探 測儀一起放入小袋中。 「莉琪,走吧。」護士說,一面將電話放下,「我們替妳找東西吃,我想妳大概餓 壞了。」 萊拉跟在克拉拉修女身後走進食堂,十幾張白色圓桌上布滿了碎屑和黏答答的圓印 子,大概是隨意將飲料放在桌上造成的,用過的盤子和刀叉則堆在一個不鏽鋼的小推車 上。食堂裡沒有窗戶,但在一整面牆上卻掛著一張營造亮度與空間感的熱帶海灘海報, 上面有蔚藍的天空、白色沙灘和椰子樹。 那個帶她進來的男人,從食物吧台中替她拿些食物,裝在托盤中。 「吃掉。」他說。 萊拉知道沒必要餓肚子,就將燉肉、馬鈴薯泥混合著調味品吃得精光,接下來還有 一碗罐頭桃子和冰淇淋。萊拉吃飯時,男人和護士坐在另一張桌旁安靜地談話,等她吃 飽後,護士替她帶來一杯熱牛奶,並拿走托盤。 男人過來坐在萊拉的正對面,他的精靈是上撥鼠,不像護士的精靈一樣單調、缺乏 好奇心,只是有禮地坐在他肩上觀看和聆聽。 「現在,莉琪,」他說,「妳吃飽了沒?」 「吃飽了,謝謝。」 「我希望妳能告訴我,妳是從哪裡來的。可以嗎?」 「倫敦。」她說。 「妳大老遠跑到這麼北邊來做什麼?」 「和我爸一起來的。」萊拉小聲說。她的雙眼低垂,躲過土撥鼠的注視,假裝快要 哭出來的模樣。 「和妳父親?我了解了。他在這裡做什麼?」 「做買賣。我們帶來一大堆新丹麥的菸草,賣出去後買一些毛皮。」 「妳父親一個人來嗎?」 「不是。還有叔叔和別人。」萊拉模糊地說,不確定山蒙得獵人到底對他說了些什 麼。 「莉琪,妳父親為什麼會帶妳來?」 「兩年前他帶我哥哥來,他說下次會帶我一起來,但他從來沒帶我來過。所以我就 一直問他,最後他終於帶我來了。」 「妳幾歲了?」 「十一歲。」 「很好,很好。嗯,莉琪,妳是個幸運的小女孩。這些找到妳的獵人,把妳帶到再 好不過的地方了。」 「他們並沒找到我,」萊拉滿腹狐疑地說,「有一場打架,他們人很多,還有箭… …」 「噢,我不這麼認為。我想妳一定和妳父親那一幫人走散迷失了。這些獵人發現妳 自己一個人,就直接把妳帶來這裡。莉琪,這就是事情發生的經過。」 「我看見他們打架,」她說,「他們射了很多枝箭,而且……我要我爸爸。」萊拉 大聲說,覺得自己快哭了。 「嗯,在他來這裡之前,妳待在這裡會很安全。」醫生說。 「但我看見他們射箭!」 「哈,妳以為妳看見了。莉琪,這通常會在極度寒冶的狀況下發生。妳睡著了,做 了個噩夢,妳沒辦法分辨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沒有人打架,別擔心。妳父親很安全, 他很快就會開始找妳,最後會找到這裡,這裡是方圓幾百哩內唯一一棟建築,最後他會 驚訝地發現妳也平平安安的!現在克拉拉修女會帶妳到宿舍,妳會碰到許多和妳一樣, 在野外走失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去吧。明天早上我們再聊。」 萊拉緊抓著洋娃娃站起來,潘拉蒙跳到她肩上,護士開門帶領他們出去。 他們穿過更多走廊,萊拉忽然覺得疲倦不堪,她不斷打呵欠,連抬起他們讓她穿的 羊毛拖鞋都有些困難。潘拉蒙也低下頭來,他變成小老鼠躲在睡袍的口袋中。萊拉似乎 看見一排床鋪、小孩子的臉孔、一個枕頭,最後她頭一沾枕就呼呼大睡了。 有人搖了搖她。萊拉第一個反應就是用手摸摸腰間的小袋,確定兩個錫罐都平安後 ,她試著張開眼睛。天啊,好難呀,萊拉從沒有這麼愛睏過。 「起床!起床!」 幾個聲音在她耳邊低語。萊拉用盡全力,彷彿要將一塊大圓石推上斜坡,最後終於 清醒(了。 憑著門口懸掛的低瓦數電子燈黯淡的燈光下,萊拉看見三個女孩正包圍著她。萊拉 無法看清楚她們,她的眼睛正緩緩地調整焦距,這些女孩似乎和她一樣大,而且她們都 說英語。 「她醒來了。」 「他們給她吃安眠藥。一定是的……」 「妳叫什麼名字?」 「莉琪。」萊拉喃喃自語。 「有更多孩子會來嗎?」其中一個女孩問道。 「不知道。只有我一個。」 「他們在哪裡抓到妳的?」 萊拉掙扎著想坐起來,她不記得自己有吃安眠藥,但他們可能把藥放在飲料裡。她 的腦袋裡像是塞滿了絨毛,眼後也有輕微、規律的疼痛。 「這是什麼地方?」 「不知名的地方,他們不肯告訴我們。」 「他們通常一次會帶來一個以上的小孩……」 「他們會做些什麼?」萊拉試著要問話,並努力讓混沌不清的腦袋集中注意力,潘 拉蒙也掙扎著想要醒來。 「我們不知道。」這個女孩幾乎是女孩們的發言人。她的個子很高,紅髮,任何動 作都有快速抖動的感覺,具有濃厚的倫敦口音。「他們測量我們,還做了些檢查……」 「他們測量『塵』。」另一個女孩說,她看起來很友善,微胖、黑髮。 「妳什麼都不知道。」第一個女孩說。 「真的啦。」第三個女孩說,她看起來很順從,手中抱著她的兔子精靈。「我聽他 們說的。」 「他們把我們一個個帶走,這是我們唯一知道的事情。沒有人會再回來。」紅髮女 孩說。 「有一個男孩,對吧,」胖女孩說,「他認為……」 「別告訴她那個!」紅髮女孩說,「現在不要。」 「這裡也有男生嗎?」萊拉說。 「有呀。我們有很多人,我猜大概有三十個人。」 「還更多,」胖女孩說,「大概四十個。」 「不過他們會把我們一個個帶走,」紅髮女孩說,「他們通常會帶來一大堆小孩, 這裡就會擠滿了人,最後卻一個個消失了。」 「他們是吞人獸,」胖女孩說,「妳知道吞人獸吧。我們都很怕他們,直到我們自 己也被抓住了……」 萊拉覺得自己終於慢慢醒來,除了小白兔精靈,其他兩個女孩的精靈都站在門邊聆 聽,每個人說話的聲音都像是在耳語。萊拉開口問她們的名字。紅髮女孩叫做安妮,黑 髮胖女孩叫做貝拉,細瘦的女孩是瑪莎。她們不知道男孩們的名字,因為男孩和女孩在 大部分的時間都被分開。這些人對她們並不壞。 「這裡還算不錯,」貝拉說,「我們沒有太多的事情可做,除了給我們做檢查、叫 我們做運動,然後他們就會測量我們、量體溫之類的事。真的蠻無聊的。」 「除了考爾特夫人來的時候。」安妮說。 萊拉努力阻止自己叫出聲來,潘拉蒙忽然用力揮動翅膀,連女孩們都注意到他的異 樣。 「他很緊張,」萊拉說,嘗試安撫潘拉蒙,「他們一定給我們吃安眠藥了,就像妳 說的,我們都覺得昏昏沈沈的。考爾特夫人是誰?」 「那個設計騙我們的人,至少騙了我們大部分的小孩。」瑪莎說,「別的小孩也在 談論她,每次她一來,妳就知道有些孩子會消失。」 「她很喜歡看小孩子,當那些人把我們帶走時,她喜歡看那些人怎麼對付我們。有 個叫做賽門的男孩,他認為那些人在殺死我們時,考爾特夫人就在旁邊觀看。」 「他們會殺死我們?」萊拉渾身發起抖來。 「一定是,因為沒有人會回來。」 「他們也會對精靈做很多事。」貝拉說,「替他們量體重,做檢查等等……」 「他們碰觸妳們的精靈?」 「沒有啦!老天!他們把體重計放在那裡,妳的精靈必須站在上面變形,他們就會 記錄下來,還會拍照。最後他們會把妳放進某個櫃子裡測量『塵』,他們老是在測量『 塵』,從沒停過。」 「什麼『塵』?」 「我們不知道。」安妮說,「從太空來的『塵』,但不是真正的灰塵。如果妳身上 沒有『塵』,那樣最好,但每個人身上最後都會出現『塵』,」 「妳知道我從賽門那裡聽到什麼嗎?」貝拉說,「他們說韃靼人在腦袋裡鑽一個洞 讓『塵』進去。」 「是啊,他什麼都知道。」安妮輕蔑地說,「下次考爾特夫人來時我會問她。」 「妳才不敢呢!」瑪莎佩服地說。 「當然敢。」 「她什麼時候會來?」萊拉說。 「後天。」安妮說。 萊拉整個脊髓都發涼了,潘拉蒙也爬過來靠近她。萊拉只有一天的時間找到羅傑, 並盡可能了解這個地方,最後成功地逃走或是被拯救出去。如果所有的吉普賽人都被殺 死了,誰能幫這些小孩在冰天雪地的野外活下去呢? 其他的女孩繼續聊天,萊拉和潘拉蒙卻躺在床上想辦法取暖,兩人心裡都很明白, 在小床外周遭幾百哩內,除了恐懼之外,一無所有。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五章 守護精靈牢籠】 萊拉不是個把人憂天的小孩:相反,她樂觀、實際,除此之外,她的想像力也不怎 麼豐富。 正是因為缺乏想像力,才會認為大老遠趕來拯救她朋友羅傑,是件可行的事:即使 思考過這個問題,任何有想像力的孩子在深思過幾種方法後,會馬上明白這是不可能的 任務。 身為一個實際的小騙子,並不表示充滿豐富的想像力,許多高明的騙子完全缺乏想 像力,因此使他們的謊言聽起來更可信。 所以,萊拉最後還是落人「奉獻委員會」的手中,可是她對於發生在吉普賽人身上 的事,並沒有太過苦惱驚恐。這些人都是優秀的戰士,即使潘拉蒙親眼看到約翰·法被 箭射中,他也可能看走眼:即使潘拉蒙沒有看錯,約翰·法可能只是身受輕傷。萊拉會 落入山蒙得人的手中只是運氣太壞,但吉普賽人很快就會趕來救她,如果他們做不到, 天底下沒有任何事會阻止歐瑞克趕來:最後他們會坐在史科比的熱氣球內,一起到斯瓦 巴救出艾塞列公爵。 在萊拉心中,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第二天,萊拉在宿舍中醒來後,又對眼前的一切充滿了好奇心,還做好面對挑戰的 準備。萊拉一心希望能找到羅傑--特別是在羅傑注意到她之前。 萊拉並沒有等大久。早上七點半,住在不同宿舍的孩子分別被照顧他們的護士叫醒 ,梳洗穿衣後,就和其他人一起到食堂裡用早餐。 羅傑就在那裡。 他和五個男孩坐在門邊的桌前。排在食物陳列台前的隊伍正好經過羅傑的桌子旁, 萊拉假裝把手帕掉到地上,蹲下身來在羅傑的椅子旁撿手帕,讓潘拉蒙有機會和羅傑的 精靈花雞莎西里談話。 莎西里忽然興奮地揮動翅膀,潘拉蒙必須變成野貓,跳過去壓住她低聲說話。幸運 的是,孩子們精靈間的扭打稀鬆平常,沒人會特別注意,可是羅傑的臉色一下就轉白了 ,萊拉從沒看過這麼青白的面孔。羅傑抬頭看看,萊拉給他一副平板、傲慢的臉色,羅 傑臉上的血色恢復了,彷彿突然充滿希望、興奮和喜悅。潘拉蒙必須用力搖晃莎西里, 阻止羅傑高聲大叫,跳上前去歡迎他約旦學院的玩伴。 萊拉轉過頭,儘量裝作不屑一顧的神態,雙眼骨碌碌地看著她的新朋友,讓潘拉蒙 去解釋事情的經過。四個女孩拿著裝著玉米片、吐司麵包的托盤,圍坐一起,排除任何 外來者,以便能討論小道新聞。 你沒辦法把一大群孩子聚集在一塊卻不給他們事做,所以波伐格多少像個學校,安 排了許多活動填滿時間表,如體育課和藝術課。除了休息和吃飯時間,男孩和女孩都被 隔離開來。早上過去一大半了,在護士教導的縫紉課結束後,萊拉才找到機會和羅傑說 話。這一切必須進行得很自然,卻不容易做到。這裡的孩子年齡多半相仿,在這階段, 通常男孩只和男孩說話,女孩只和女孩說話,男孩和女孩會故意忽視對方。 萊拉在食堂又找到一個機會,這是孩子們進來喝飲料、吃餅乾的點心時間。萊拉叫 潘拉蒙變成蒼蠅,飛去和坐在隔桌的莎西里說話,兩人則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團體中。當 你的精靈在做別的事時,你無法專心和別人聊天,因此萊拉和其他女孩一起喝牛奶時, 就裝作怏怏不樂、難以對付的模樣。萊拉一半的心思正放在精靈間小小嗡嗡的對話中, 無法費神聆聽別人的對話,直到她聽到一個有著亮麗的金髮女孩提到一個名字,她不覺 猛然坐直了身子。 那個名字是托尼·馬克瑞斯。萊拉把注意力轉到說話女孩的身上時,潘拉蒙和羅傑 精靈間的耳語也遲緩下來,兩個孩子都開始聆聽女孩說話。 「不,我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帶走他。」她說,別的小腦袋開始在她身邊聚集。「因 為他的精靈不會變形。他們認為他應該比實際年齡大之類的,他不是個小孩子。但托尼 的精靈不會改變,是因為托尼自己腦袋裡很少想些什麼。我看過她改變,她的名字叫萊 特……」 「他們為什麼對精靈這麼感興趣?」萊拉說。 「沒人知道。」金髮女孩說。 「我知道。」一個聽了對話的男孩說,「他們想知道,如果殺死你的精靈,你會不 會跟著死掉。」 「那他們為什麼要一再對不同的小孩做這件事?」有人說,「他們只須做一次,不 是嗎?」 「我知道他們做些什麼。」第一個女孩說。 每個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孩子們不想讓這裡的員工知道他們在談些什麼,即 使是好奇地聆聽時,也都裝作一副疏離、漫不經心和無所謂的態度。 「做什麼?」有人說。 「他們找到托尼時,我正好和他待在一起。我們在被單儲放室裡。」她說。 她滿臉通紅,彷彿在等別人的嘲弄和譏笑,但沒人說話。所有的孩子都很鎮靜,甚 至沒有人微笑。 女孩繼續說:「我們在裡面安安靜靜的,可是護士進來了,就是那個說話輕聲細語 的護士。她說:『托尼,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這裡,出來吧,我們不會傷害你……』托 尼說:『那我會怎樣?』她說:『我們只是要讓你睡覺,然後替你進行一個小手術,你 醒來後會健康又安全。』可是托尼並不相信她。他說……」 「鑽洞!」有人說,「他們就像韃靼人一樣要在你頭上鑽洞!跟你賭!」 「閉嘴!護士還說了些什麼?」另一人說。這時已有十幾個小孩聚集在金髮女孩的 桌前,他們的精靈也焦急地想知道接下來發生什麼事,每隻小動物都張大眼睛、神情緊 張。 女孩繼續說:「托尼想知道他們會對萊特怎樣。護士說:『她也會睡覺,就和你一 樣。』托尼說:『妳打算殺死她,對不對?我知道你們會怎麼做。我們都知道會發生什 麼事。』護士說:『不會,當然不會。只是一個小小的手術,小小的切割,根本就不會 痛,讓你睡著只是要確保安全。』」 整個食堂忽然安靜了,原本監督著他們的護士離開一會兒,通往廚房的食物陳列台 也關上了,沒人可以聽到他們的對話。 「怎樣的切割?」一個男孩問,他的聲音又輕又害怕。 「她只說,那會使你長大。她說每個人都會有一次,所以大人的精靈不會再改變。 他們都做過這種切割手術,使精靈永遠都不會再變,這也是你長大的原因。」 「但是……」 「這個意思是……」 「那所有大人都有這個切割手術?」 「那麼……」 所有聲音都中斷了,彷彿他們全都被切割,每個人的眼睛都望向門口。克拉拉修女 正站在那裡,單調、溫和、不帶一點感情,她身邊站著一位穿著白色外衣的男人,萊拉 從沒見過他。 「布里姬·馬吉妮。」他說。 金髮女孩發抖地站起來,她的松鼠精靈緊抓住她。 「是的,大夫?」她說,幾乎聽不見聲音。 「喝完妳的牛奶後和克拉拉修女一起過來。」他說,「其他人趕快跑去上課。」 孩子們乖乖地將馬克杯放在不鏽鋼小推車上後,安靜地離開。除了萊拉,沒有人看 布里姬一眼,女孩的臉上布滿了恐懼的神色。 早上剩下的課程是運動。基地中有個小型的體育館,在漫長的極地長夜中,孩子們 無法到戶外運動,因此在一個護士的監督下,不同團體的孩子輪流在體育館中運動。他 們會編成不同的隊伍,將球丟著到處跑。萊拉從沒玩過這類遊戲,起初每玩必輸。可是 她學得很快、有運動細胞,又是天生的領導者,很快就喜歡上這個運動。孩子們大聲叫 嚷,精靈也跟著尖聲叫囂,小小的體育館內很快就忘記了所有恐懼,當然,這也是運動 主要的功效。 午餐時,孩子在食堂內排隊,萊拉發現潘拉蒙對她啁瞅一叫,轉身一看,發現比利 ·可斯塔正站在她身後。 「羅傑告訴我妳在這裡。」他輕聲說。 「你哥哥來了,還有約翰·法和一大群吉普賽人,」她說,「他們來帶你回家。」 比利高興得差點叫出來,卻用力壓抑成為一聲咳嗽。 「叫我莉琪,」萊拉說,「絕不要叫我萊拉。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 他們坐在一起,羅傑也在附近。午餐時要聊天比較容易,因為孩子們在桌子和食物 陳列台間來來去去,整個食堂都擠滿了人。在刀叉盤碟的鏗鏘聲中,比利和羅傑儘量告 訴萊拉他們知道的一切。比利聽一個護士說,動了手術的人多半會被帶到南方稍遠的宿 舍去,這也解釋了托尼為什麼會在野外晃蕩的原因。可是羅傑有件真正有趣的事要告訴 她。 「我找到一個藏身處。」他說。 「真的?哪裡?」 「看到那張圖片沒?」羅傑指的是熱帶海灘的大照片。「如果妳看看右邊角落的正 上方,妳可以看見一個天花板的鑲板。」 天花板是由許多片長方形鑲板組成,嵌在金屬螺絲的框架內,圖片上方的鑲板角落 稍微突了出來。 「我看到了以後,」羅傑說,「猜想其他的鑲板可能也和這個一樣,所以我就把它 們抬起來,結果它們全都鬆開了,全都可以抬起來。有天晚上,我和一個男孩在我們的 宿舍裡試試看,不過,這是在他們把他帶走之前發生的事。那上面有個空間,妳可以在 裡面爬行……」 「你在天花板上爬多久?」 「我不知道。我們只爬了一點點。我們想如果時機到了,可以爬到上面躲起來,但 他們大概還是找得到我們。」 萊拉並不把這個新發現當作藏身處,而是一條高速公路。這是她來此後聽到最棒的 消息了。可是他們的對話忽然被打斷,有個大夫用湯匙敲敲桌子開始說話。 「聽著,孩子們,」他說,「好好聽清楚。我們會定期舉行消防演習。這時,最重 要的是每個人都穿好禦寒衣物,冷靜地到室外去。今天下午我們會舉行消防演習,鈴聲 響起時,你們一定要停下所有的活動,聽從身邊大人的指示。記住他們帶領你們逃離的 路徑,這就是真正火災發生時你們離開的路徑。」 嗯,萊拉想,她有個好主意了。 下午第一節課時,萊拉和四個女孩在做「塵」的測試。醫生們並沒有說明他們到底 在做什麼,可是明眼人很快就猜出來。她們一個個被帶到實驗室中,使她們個個都提心 吊膽,多殘酷呀,萊拉心想,如果她不幸死了卻沒有狠狠痛擊他們一頓,會多不甘心! 但他們似乎還不打算進行那項手術。 「我們要做些測量。」醫生解釋。很難分辨這些人的差異:男人全都穿著白色外農 ,身上帶著有紙夾的筆記板和鉛筆;女人看起來也一個樣,身穿制服,有著那種詭異、 單調、冶靜的態度,使她們看起來像姊妹一樣。 「昨天我已經測量過了。」萊拉說。 「哈,今天我們要做不同的測量。站在那個金屬板上……噢,先脫掉妳的鞋子。如 果妳願意,妳可以抓住妳的精靈。看前面,對了,注視那個小小綠色的燈。好女孩…… 」 有個東西突然一閃。醫生叫她轉頭,接著向左轉、向右轉,每次都有一個東西喀嚏 一響,燈光也跟著閃起。 「好了。現在過來這個機器旁,把妳的手放進管子裡,不會傷害妳的,我保證。伸 直妳的手指,好了。」 「你在測量什麼?」她說,「『塵』嗎?」 「誰告訴妳是『塵』?」 「有個女孩,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說我們全身都是灰塵。我身上沒有灰塵,至少 我這麼認為。我昨天才淋浴過。」 「哈,那是不一樣的灰塵。妳沒辦法用正常視力看到它們。這是一種特殊的灰塵。 現在握緊妳的拳頭……很好。好了。現在妳四處摸一下,會摸到一個像是把手的東西… …摸到了嗎?抓住它,好女孩。現在把妳另一隻手放在這裡……放在這個黃銅球體上。 很好,不錯。現在妳會感覺到一種輕微的刺痛,不用擔心,這只是輕微的電子流……」 潘拉蒙變成他最緊張和警覺的野貓模樣,徘徊在儀器間,發亮的雙眼中充滿了不信 任,他還不時回到萊拉身邊摩挲一番。 萊拉確定他們現在不會對她進行那項手術,而裝扮成傻裡傻氣的莉琪似乎也很安全 ,於是她冒險問了個問題。 「你們為什麼要切掉別人的精靈?」 「什麼?誰告訴妳這些?」 「一個女生,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說你們切掉別人的精靈。」 「胡說八道……」 可是他看起來非常焦躁,她繼續說:「因為你們把小孩一個個帶走,他們再也沒有 回來。有人認為你們殺死了他們,可是別人說的不一樣,這個女生告訴我你們切掉…… 」 「這不是事實。我們帶走孩子,是因為那些孩子離開的時間到了,他們部長大了。 我想妳的朋友杞人憂天。完全不像她所說的!別胡思亂想。妳的朋友是誰?」 「我昨天才到這裡,我不知道她們的名字。」 「她長得怎麼樣?」 「我忘記了。我猜她有棕色的頭髮……淡棕色,或許吧……我不知道。」 醫生走過去對護士悄悄說了些什麼。兩人在商量時,萊拉看看他們的精靈,護士的 精靈是隻漂亮的鳥,和克拉拉修女的小狗一樣整潔、缺乏好奇心;醫生的精靈則是隻大 飛蛾,兩隻生物都沒有移動。他們都很清醒,因為鳥的眼睛非常明亮,飛蛾的觸角也無 力地抖動著,可是他們看起來都死氣沈沈的,正如萊拉所預料。或許他們一點都不焦慮 或好奇吧。 醫生走回來後,繼續做檢查,他分別替萊拉和潘拉蒙量體重、從特殊的螢幕中觀察 她、測量她的心跳、叫萊拉待在一個小管口下,管口嘶嘶作響並噴出一種類似新鮮空氣 的味道,檢查做到一半,鈴聲大作,還持續下斷地響著。 「火災警報器,」醫生歎了一口氣說,「好了,莉琪,跟著貝蒂修女離開吧。」 「醫生,所有戶外大衣都在宿舍樓下。她不能穿這樣出門,您認為我們應該先到樓 下嗎?」 醫生很不高興實驗做到一半被打斷,煩躁地彈彈手指。 「我想這類演習只是一種作秀。」他說,「讓人厭惡。」 「昨天我來的時候,」萊拉一心想要幫忙,「克拉拉修女把我其他的衣服放在她檢 查我的第一個房間,就是隔壁那間。我可以穿上它們。」 「好主意!」護士說,「那趕快呀。」 萊拉暗自竊喜,匆忙跟在護士身後,拿回她貨真價實的毛皮、綁腿和靴子,在護士 穿上黑絲外衣時,趕快穿上自己的禦寒衣物。 他們一起跑出去後,看見建築的大廣場前,大約有一百多個大人和小孩在亂闖:有 些人興奮異常,有些人煩躁不堪,有些人則一臉困惑。 「你看,」有個大人說,「演習很值得一試,這樣才知道真正發生火災時,會是怎 樣的混亂場面。」 有人不斷在吹哨子、揮動雙手,可是沒有人理他。萊拉看到羅傑後,對他打打手勢 。羅傑拉拉比利的手臂,三個孩子很快就加入如漩渦般亂跑的孩子群中。 「如果我們到四處看看,沒有人會注意到。」萊拉說,「他們會花很長的時間才能 數清人頭,我們可以說我們跟別人走,結果迷路了。」 等大部分成人都朝別處看時,萊拉抓起一把雪,壓成一個鬆軟的雪球,隨便丟到一 群人中,瞬間所有孩子開始打起雪球大戰,空中也飛滿了雪片。孩子的大笑聲,壓住大 人想要控制情勢的叫聲,站在角落的三個孩子很快就失去了蹤影。 地上的積雪很深,他們前進得很遲緩;但沒有關係,反正也沒人跟蹤。萊拉和兩個 小男生攀爬過一個隧道的弧狀表層後,發現他們面對一個像是月球表面的地方:在黑色 的天空下,白色的小丘和窟窿規律地排成細長一列,在四周燈光的照射下發出反光。 「我們在找什麼?」比利說。 「不知道,只是隨便看看。」萊拉說,並帶頭往一個低矮、正方形的建築前進。這 棟建築和其他建築稍微有些距離,建築的角落還掛著一盞低瓦數的電子燈。 他們身後的喧鬧聲還是和先前一樣吵雜,聽起來卻遙遠多了。很明顯,孩子們正盡 情享受自由,萊拉希望他們能撐得愈久愈好。她拐過正方形建築的角落,想要找到窗戶 。這棟建築從屋頂到地面的距離大概有七呎左右,和其他建築不同的是,這裡沒有隧道 連接到基地。 建築物沒有窗戶,但有一扇門。上面的招牌用紅字寫著二顧禁進入。 萊拉將手放在門把上,還來不及轉動,羅傑突然說:「看!一隻鳥!或是……」 羅傑要說的是……他,或只想表示他的疑惑,因為從黑色天空俯衝而下的不是鳥, 而是萊拉曾看過的東西。 「那是女巫的精靈!」 凱薩舉起雄偉的翅膀,降落時還拍打起一堆雪。 「妳好,萊拉。」他說,「我跟隨妳來到這裡,但妳沒注意到。我一直在等妳到戶 外來。發生什麼事了?」 萊拉迅速告訴他事情的經過。 「吉普賽人呢?」她問,「約翰·法好嗎?他們擊敗山蒙得人了嗎?」 「大部分的人都很安全。約翰·法受傷了,但不礙事。抓妳的人是獵人和奇襲者, 他們通常攻擊旅者的隊伍,因為擅長單打獨鬥,所以此大型隊伍活動得更靈巧快速些。 吉普賽人還有一天的路程才會趕到這裡。」 兩個男孩驚恐地看著凱薩,及萊拉和他一副很熟悉的模樣。當然,他們從沒看過精 靈不和人類一起出現的畫面,而且他們對女巫的事情也所知不多。 萊拉對他們說:「聽著,你們最好過去把風。比利,你到那邊,羅傑,你到我們剛 才來的那條路去。我們不會花太多時間。」 男孩們照她說的話跑開,萊拉轉身面對大門。 「妳為什麼想進去裡面?」凱薩問。 「因為他們在這裡做的事。他們切掉……」萊拉降低聲音,「他們切掉別人的精靈 。小孩的。我猜他們可能在這裡面進行。至少裡面有些東西,我打算進去看看,可是門 鎖上了……一「我可以開門。」凱薩說,他拍擊翅膀一、兩次,將雪丟向門去。他這麼 做時,萊拉聽到門鎖轉動的聲音。 「進去時小心。」凱薩說。 萊拉打開門,將地上的雪往後推,鑽進門內,凱薩也跟在她身後。潘拉蒙又擔心又 害怕,但他不要女巫的精靈看到,就飛到萊拉胸前,躲到毛皮大衣深處。 萊拉的眼睛一適應室內的光線,立刻恍然大悟。 牆邊一排排架上的玻璃櫃中,裝滿了缺陷小孩的精靈:像鬼一樣的貓、鳥、老鼠或 其他動物,每隻都又困惑、又害怕,還像煙霧一樣慘白。 凱薩生氣地叫了一聲,萊拉緊抓住潘拉蒙說:「別看!別看!」 「這些精靈的主人都到哪裡去了?」凱薩說,還氣得一直發抖。 萊拉向他解釋和托尼相遇的經過,還往後看看這些被囚禁的精靈,他們蒼白的面孔 緊壓在玻璃櫃上,還可以聽見他們痛苦和悲慘的模糊叫聲。在低瓦數電子燈黯淡燈光的 照射下,萊拉看到每個櫃子前都有張姓名卡,沒錯,一個空櫃子外面的卡片寫著:「托 尼·馬克瑞斯」,另外還有四、五個放著姓名卡、卻空空如也的櫃子。 「我要讓這些可憐的東西離開!」萊拉氣憤地說,「我要把櫃子打爛讓他們出來… …」 萊拉四處看看,想找東西敲碎櫃子,卻什麼也沒找到。凱薩忽然說:「等等。」 凱薩是女巫的精靈,年紀也比她大,還比她強壯多了,萊拉必須照他的話做。 「我們必須讓人認為,是有人忘記關上櫃子和鎖門。」凱薩解釋,「如果妳打破玻 璃,把腳印留在雪地上,妳認為自己的偽裝能維持多久?妳得維持到吉普賽人來才可以 。現在照我說的做:拿一些雪進來,等我告訴妳時,輪流將一點雪吹向每個櫃子。」 萊拉跑到外面去,羅傑和比利仍在把風,廣場上仍充滿了尖叫聲和笑聲,因為才過 了一分多鐘而已。 萊拉捧了一大把鬆散的雪片,照著凱薩的話做。她把雪一一吹向每個櫃子前,凱薩 在喉嚨間製造出一種喀啦聲,櫃子的門扣也隨之打開。 等所有櫃子都打開後,萊拉將第一道門抬起來,一隻燕子馬上飛出來,但隨即跌落 到地上。凱薩彎身溫柔地用喙輕推著將他扶正,燕子變成一隻小老鼠,搖搖擺擺、一臉 困惑。潘拉蒙跳向前去安撫他。 萊拉迅速打開所有的門,幾分鐘內,所有的精靈都自由了。有些精靈想說說話,他 們全都擠在萊拉腳旁,甚至想靠在她的綁腿上,但禁忌阻止他們這麼做。萊拉心裡明白 原因,這些可憐的東西,他們想念主人身體熱呼呼的體溫,就像潘拉蒙會做的一樣,渴 望將自己貼在主人的心跳處。 「現在,萊拉,」凱薩說,「妳趕快跑回去和其他孩子混在一起。勇敢些,孩子。 吉普賽人正儘快趕來。我一定要想辦法幫助這些可憐的精靈找到他們的主人……」他靠 近萊拉低聲說:「但他們永遠也無法合而為一了。他們已經永遠被拆散了。這是我見過 最惡毒的事了……別管妳的腳印,我會將它們蓋住。快走……」 「噢,拜託!在你走前請告訴我!女巫……女巫們不是可以飛嗎?有天我看到她們 飛過天空,我不是在作夢吧。」 「不是,孩子,怎麼啦?」 「她們拉得動熱氣球嗎?」 「當然可以,但是……」 「帕可拉會來嗎?」 「現在不是解釋女巫國度政治情勢的時機。現在各方勢力都已經介入,帕可拉必須 捍衛自己部落的利益。但這裡發生的事情,可能是別處發生事情的一部分。萊拉,妳必 須趕快進去。快跑,快跑!」 萊拉開始飛奔。羅傑正瞪大眼睛看著蒼白的精靈跌跌撞撞地走出建築物,此時他穿 過厚雪朗萊拉走去。 「他們……就像約旦學院地窖裡的……他們是精靈!」 「沒錯,安靜。別告訴比利。先別告訴任何人,我們回去吧。」 在他們身後,凱薩正揮動強而有力的翅膀,用白雪覆蓋住他們留下來的足跡。在他 附近,迷失的精靈或群聚在一起,或搖搖晃晃地走開,還因為迷惘和渴望而發出低低、 淒涼的叫聲。所有腳印都覆蓋住後,凱薩轉身面對這群蒼白的精靈。他開口說話,一個 個精靈開始轉變,看得出來他們必須花費多大的功夫,等他們全變成鳥後,彷彿像雛鳥 般跟隨女巫的精靈,拍拍翅膀、跌下來、又跟在他身後小跑,歷盡千辛萬苦,他們終於 起飛了。他們飛成歪歪扭扭的一行,在漆黑的天空下看起來如幽靈般青白,最後慢慢提 升高度。有些精靈衰弱又行蹤不定,有些則失去意志而開始往下墜落,但巨大的灰鵝轉 身飛來,把他們輕輕推回隊伍中,溫柔地帶領他們消失在黑色的天空下。 羅傑拉拉萊拉的手臂。 「趕快,」他說,「他們幾乎已經結束了。」 雨人蹣跚地加入比利,他正躲在主建築物的角落對他們招手。孩子們現在已經累了 ,或者大人重新掌握了控制權。人們開始凌亂地排隊進入大門,不時推擠衝撞。三個孩 子從角落溜去加入群眾,他們還來不及說話,萊拉就先開口:「把話傳給每個孩子-- 他們得做好逃亡準備。他們必須知道戶外大衣放在哪裡,等我們一發出信號,他們必須 趕快拿到大衣後跑出去。他們一定要守住這個祕密,知道嗎?」 比利點點頭,羅傑則說:「信號是什麼?」 「火災警鈴。」萊拉說,「等時機到了,我會弄響它。」 孩子們等著清點人數,可是「奉獻委員會」顯然對經營學校一竅不通:孩子們沒有 分成固定的小組:成人必須將每個孩子在名單上打勾,可是名字沒照姓氏筆畫排列,這 些大人似乎完全不習慣管小孩。雖然孩子不再到處亂跑,空氣中還是充滿了混亂的氣氛 。 萊拉也注意到這點,這些人對此完全不在行。從很多方面來說,他們相當懶散,例 如他們會對消防演習發牢騷,也不知道該把戶外大衣放在哪裡,他們無法令孩子好好排 隊。萊拉知道自己可以充分利用他們的疏懶。 他們幾乎點完名後,另一件事引起大家的注意,對萊拉來說,這簡直雪上加霜。 她和其他人一樣先聽到聲音。每個人都抬頭找尋飛船的蹤跡,飛船瓦斯引擎規律的 聲音,在寂靜的空氣中聽起來分外響亮。 幸運的是,飛船出現的方向正好和灰鵝飛行的方向相反,這也是唯一值得安慰的事 。很快地,飛船的身影出現了,人們開始發出興奮的耳語。飛船圓胖的形狀在燈光大道 上漂浮,船前和船艙內輝煌的燈光也向下照射。 駕駛員減速後,開始進行調整高度的複雜手續。萊拉終於了解那根堅固旗杆的用處 :不用說,那是根停泊旗杆。大人開始將孩子帶進建築內,每個人都轉身朝後指指點點 ,地動人員爬到旗杆的梯子上,準備連接停泊電纜。飛船的引擎正不斷怒吼,地上的雪 也捲成漩渦,船艙的窗內浮現了幾張乘客的臉龐。 萊拉看了看,錯不了的。潘拉蒙忽然緊抓住她,瞬間變成野貓,還憤怒地嘶嘶作聲 。有著美麗深色頭髮的考爾特夫人,正好奇地向外張望,金猴子也坐在她的膝上。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七章 女巫】 萊拉立刻把頭低下,藏進她的風帽內,並和其他小孩一起拖著腳進入雙門內。她稍 後還有時間去擔心,兩人在面對面時該說些什麼,現在她必須先解決其他問題,她得將 毛皮大衣藏在一個無須許可就可以輕易拿到的地方。 幸運的是,室內正一片大亂。大人忙著想趕走孩子,為飛船乘客清路,所以沒人在 看守。萊拉脫掉禦寒大衣、綁腿和靴子,盡可能將它們捆成一個小包,然後從擁擠的走 廊溜進宿舍。 她快速地將鎖櫃拉到角落,爬上去站好,用手推向天花板。鑲板果然如羅傑所說的 被抬起來了。她把靴子和綁腿全塞到裡面,遲疑一陣子,又把探測器從小袋中拿出來, 塞到禦寒大衣最內層的口袋,再把大衣推進去。 她跳下來,將鎖櫃推回原位,對潘拉蒙悄聲說:「我們還是假裝呆呆的,等她發現 我們,然後告訴她我們被綁架了。絕不要提到任何有關吉普賽人或歐瑞克的事。」 萊拉心知肚明:正如羅盤的指針被極地吸引,她所做的一切、她本能中的恐懼,終 於將考爾特夫人帶領來此。截至目前,萊拉所看到的一切,甚至包括殘酷的切割,她都 可以忍受,因為她是個堅強的孩子。可是一想到那張甜蜜的臉龐、溫柔的聲音以及愛嬉 鬧金猴子的影像,她不禁臉色蒼白,感覺一陣噁心。 可是吉普賽人就要來了。只要想到這點,再想想歐瑞克,她告訴自己,絕不要輕言 放棄。她走向食堂,那裡正傳來陣陣喧鬧的噪音。 孩子正排隊等著領取熱牛奶,有些孩子還穿著黑絲大衣。談話的主要內容圍繞著飛 船和裡面的乘客。 「那是她……還有金猴子精靈……」 「你也是被她抓到的?」 「她說她會寫信給我爸媽,我猜她根本就沒有……」 「她從沒告訴我們,其他小孩都被殺死了。她從沒提到那樣的事。」 「那隻猴子,他最可惡--他抓住我的卡羅莎,幾乎殺死她--我忽然覺得全身虛 弱……」 他們就像萊拉一樣害怕。萊拉找到安妮和其他人後坐下。 「聽著,」她說,「妳們能守住祕密嗎?」 「可以!」 三張臉轉向她,期待之情溢於言表。 「我有一個逃亡計畫,」萊拉安靜地說,「有些人會來救我們,他們大概在一天內 抵達,說不定更早些。我們該做的事,就是等信號一出現後,趕快拿著禦寒大衣跑出去 。不要等來等(;去,妳們必須趕快跑。如果妳們沒拿到禦寒大衣和靴子之類的東西,會 活活凍死。」 「什麼信號?」安妮問。 「火警鈴聲,就和下午的一樣。一切都已經就緒。所有的孩子都已知道,大人除外 。特別是她。」 孩子們的眼睛因希望和興奮而閃閃發亮。不久,這個消息就傳遍整個食堂,萊拉感 覺到食堂內的氣氛也跟著改變了。在外面時,孩子們原本精力充沛地玩耍,一看到考爾 特夫人,就被歇斯底里的恐懼征服,現在他們的談話卻變得有條理、有目標。萊拉訝異 地發現希望所帶來的影響。 萊拉看著門口,小心謹慎,還準備隨時低下頭來,外面已傳來大人的聲音,不一會 兒,考爾特夫人出現了。她微笑地看著食堂內開心的孩子,每個人的身邊都擺著熱飲和 蛋糕,溫暖、衣食無虞。一種小小的戰慄立刻傳遍了整個食堂,每個孩子都坐直身子, 安靜地盯著她。 考爾特夫人微笑了,一言不發地離開。孩子們慢慢又開始說話了。 萊拉說:「他們會在哪裡談話?」 「或許是在會議室內,」安妮說,「有次他們把我們帶到裡面,」安妮說,指的是 她相她的精靈。「那裡大概有二十個大人,其中一人向大家講話。我得站在那裡照他說 的話做,例如我的克瑞林能離開我多遠。後來他把我催眠,做了些別的事……那是一個 大房間,裡面有一大堆桌子相椅子,還有一個小講台。會議室就在前面辦公室後面。嘿 ,我猜他們打算假裝消防演習進行得很順利。我猜他們也很怕她,就和我們一樣……」 接下來的時間中,萊拉和女孩們緊緊地待在一塊兒,多觀察、少說話、想盡辦法不 要太引人注目。當天剩下來的活動包括運動、縫紉和晚餐,最後是在客廳裡遊玩:這是 間大而破舊的房間,裡面有棋盤遊戲、幾本破爛的書本和一張乒乓球桌。有段時間,萊 拉和其他孩子忽然注意到有些祕密活動正在進行,大人匆忙地跑前跑後,或幾個人站在 一起焦慮地談論著。萊拉猜他們已發現精靈逃跑了:心想他們不知是怎麼發現的。 萊拉並沒有看見考爾特夫人,這倒讓她鬆了一口氣。上床時間到了,萊拉知道她必 須告訴其他女孩她的祕密。 「聽著,」她說,「會不會有人來看我們有沒有睡覺?」 「他們只會來看一次,」員拉說,「他們只是將燈閃一下,並沒真的仔細看。」 「很好,我打算到處去看看。有個男孩告訴我天花板上的通道……」 萊拉開始解釋,話還沒說完,安妮就插嘴了:「我也要跟妳去!」 「不要,最好不要,如果只有一個人失蹤會比較容易些。妳們可以說妳們都睡著了 ,不知道我去哪裡了。」 「如果我和妳一起去……」 「會更容易被逮到。」萊拉說。 兩人的精靈都注視著對方,潘拉蒙是隻野貓,安妮的克瑞林則是隻狐狸,兩隻小動 物都開始顫抖,潘拉蒙發出最低、最柔的嘶聲,並露出他的牙齒,克瑞林向一旁靠去, 開始漫不經心地舔毛。 「好吧。」安妮服從地說。 孩子間的爭鬥由精靈間來定案,是件稀鬆平常的事,當其中一方接受另外一方的領 導時,他們的主人也會接受結果,並不會心生怨恨,萊拉知道安妮會照著她的話做。 每個女孩都捐出自己的衣服,讓萊拉在臥鋪上堆出有人躺在上面的模樣,她們還發 誓絕不會對任何人透露這件事。萊拉站在門邊聆聽,確定沒人往這個方向過來後,跳到 鎖櫃上,推開鑲板爬了進去。 「什麼都別說。」她對下面三張觀望的小臉低聲說。 她將鑲板放回原位後,向四下張望。 萊拉蹲在由梁柱架構支撐的窄小金屬通道中。天花板上的鑲板有點透明,有時底下 的燈光會透上來。在昏暗的光線中,萊拉看到這個狹隘的空間(大概只有兩呎高)可以通 往四面八方。通道間擠滿了金屬輸送管和導管,很容易在裡面迷路。她小心避過鑲板, 將全身重量放在金屬上,只要她不製造出噪音,就可以輕易從基地的這頭鑽到那頭。 「潘,這就像那時候在約旦學院一樣,」她低聲說,「躲在院長休息室裡偷看。」 「如果妳沒那麼做,一切都不會發生了。」他說。 「所以得靠我來還原了,對不對?」 萊拉先認定方位,找出會議室大概的方向後,開始匍匐前進。這不是一趟簡單的旅 程,她必須手腳並用。這地方因為過於窄小,連蹲著都很困難,她常常必須擠過四方形 的輸送管,或在發燙的管子上方爬過。萊拉認出她爬進的金屬通道,連接到內牆的上方 ,她一爬入裡面,就感覺到讓人很有安全感的堅實底部,但這地方相當狹窄,而且還有 尖銳的邊緣,她的手指關節和膝蓋全都割傷了,不久後,她就覺得渾身痠痛、抽筋,而 且全身沾滿灰塵。 萊拉大概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也可以看到宿舍正上方黑漆漆的皮衣小包,那可以 帶領她回到原地。萊拉從通道上看見下方漆黑一片,而輕易分辨哪些房間是空的。她也 不時聽到下方說話的聲音,就停下來聆聽,卻發現是廚房裡的廚師,或護士待在類似約 旦學院的休息室中。他們談的都是些無趣的東西,所以萊拉繼續前進。 最後她來到估計應該是會議室的地方。她向前一看就知道自己找對地方了,會議室 上方並沒有導管,不管是通風或導熱管都朝下延展,因此上面是塊寬廣、長方形的鑲板 空間,燈管也都均勻地四下分布·萊拉將耳朵靠在鑲板上,聽到一個男人喃喃的說話聲 ,她知道自己到了目的地。 萊拉仔細聆聽,慢慢匍匐接近說話者上方。她全身趴在金屬導管上,盡可能側著頭 偷聽。 她還偶爾聽到刀叉聲或將酒瓶中的酒倒人玻璃杯時的碰撞聲,看來他們正一面用餐 一面討論。下方一共有四個人的聲音,除了考爾特夫人,其餘三個都是男人,他們似乎 在討論逃走的精靈。 「誰負責監督那個區域?」考爾特夫人輕柔、音樂般的聲音問。 「一個叫做麥凱的研究生。」其中一個男人說。 「但有自動裝置可以預防這類事情發生……」 「沒有效。」她說。 「關於這點,它的確有效,考爾特夫人。麥凱向我們保證,他在今天十一點鐘離開 建築時,確實鎖上所有的牢籠。外門當然無法打開,因為他是由內門進入和離開,就像 往常一樣。此外,必須輸入密碼才能開啟的電腦鎖,也留下他進出的紀錄。除非他按部 就班行事,否則警報器會鈴聲大作。」 「但警報器沒有響。」她說。 「它的確響了。不幸的是,當它響起時,每個人都在戶外進行消防演習。」 「後來你們回到室內……」 「不幸的是,兩個警報器設定在同一條電路上,這是設計上的錯誤,我們會加以修 正。那表示消防演習結束後,我們一關掉火災警報器,實驗室的警報器也跟著關上了。 可是這個意外應該還是會立刻被發現的,因為我們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通常會做一次 全面檢查。但那時候,考爾特夫人,您毫無預警地出現了,如果您仔細回想,當時您特 別要求所有實驗室的職員到您的房間去。結果,沒有人回到實驗室中,直到會面結束。 」 「我了解了,」考爾特夫人冷冷地說,「在這種情況下,精靈可能在消防演習期間 被放走。嫌疑犯可能包括基地中的每個成人。你考慮過這點嗎?」 「您曾想過這可能是由某個小孩做的嗎?」有人說。 考爾特夫人一言不發,第二個男人繼續說:「每個成人都有自己的任務,每項任務 都需要他們全力以赴,而每項任務也圓滿地達成了,沒有職員可能打開那扇門,沒有人 。所以可能是外面來的人刻意下手:或其中一個孩子找到那裡,打開門和牢籠,最後又 回到主建築物前。」 「你打算如何進行調查?」她說,「不,我改變主意了,別告訴我你要怎麼做。庫 博醫生,請你了解,我不是惡意批評你。我們必須格外小心,讓兩個警報器使用同一條 電路是個可怕的錯誤,這必須立刻修正。或許值勤的韃靼軍官可以協助你調查?我提到 這點,只是一種可能性。對了,消防演習時,這些韃靼人在哪裡?我想你也考慮過這點 ?」 「是的,我們考慮過。」男人警覺地說,「每個衛兵都全神貫注地巡邏。他們有小 心翼翼地記錄下來。」 「我相信你已全力以赴,」她說,「嗯,結果還出了這個紕漏,真是可惜。這件事 就到此為止吧。告訴我有關新的切割機的事。」 萊拉覺得胸口二珮。這個詞只意味著一樣東西。 「哈,」醫生說,對終於可以轉變話題而如釋重負。「我們有很大的突破。在第一 個模型中,我們無法完全克服病人因震驚而死的風險,現在已經全面改進了。」 「斯克林人可以用雙手做得更好。」另一個從未開口的人說。 「他們可是練習了好個幾世紀。」另一個人說。 「有很長一段時間,撕裂是唯一的選擇,」主要發言人說,「但這對施行的成人造 成無比的壓力。如果您還記得,我們因壓力帶來的焦慮而解僱不少人。但最大的突破, 是利用麻醉與『梅吏達特』剖剖刀的結合。我們把因手術驚嚇而引起的死亡率降低到百 分之五。」 「新的儀器呢?」 萊拉開始發抖,血衝到耳裡,貂潘拉蒙則緊靠在她身邊,低聲說:「安靜,萊拉, 他們不會那麼做……我們不會讓他們這麼做的……」 「是的。艾塞列公爵的有趣發現,正是啟發我們發展新方法的關鍵。他發現錳鈦合 金具有將身體和精靈隔離的性質。對了,艾塞列公爵怎麼了?」 「或許你還沒有聽說,」考爾特夫人說,「公爵目前正在死刑的緩刑中。他被放逐 到斯瓦巴的一個條件,就是完全放棄他的學術工作。不幸的是,他還是想辦法弄到他需 要的書籍和材料,他在異教方面的研究,已深入到使我們不能留下活口的地步。不管如 何,『教會風紀法庭』已為他的死刑展開辯論,或許很快就會執行了。醫生,你的新儀 器該怎麼使用?」 「哈……是的……您說,死刑?上帝慈悲……我很難過。對了,這個新儀器。我們 一直調查在切割的過程中,病人意識清醒時的狀況。當然,這無法不和『梅史達特』步 驟一起進行。因此我們發明了一種類似斷頭臺的機器,我想您可以如此形容。切割器由 錳鈦合金製成,我們將孩子放在一個小隔間,類似一個小櫃子,由合金網製成,精靈則 放在另一個相連的小隔間中。因為隔間相連,兩人間的聯繫仍然存在,接著我們放下切 割器,斬斷兩人間的聯繫。如此一來,他們就成為分離的個體了。」 「我想親眼看看。」她說,「愈快愈好。可是現在我已經很疲倦了,我要休息了。 明天我要看看全部的孩子,查出到底是誰打開了門。」 接著是椅子靠攏的聲音、禮貌的客套話,最後是關門的聲音。萊拉聽到其他人又坐 下來繼續談話,但比先前安靜多了。 「艾塞列公爵到底要做什麼?」 「我想他對『麈』的想法和我們不同。這是重點。他的觀點過於異端,你知道,『 教會風紀法庭』絕不容許與官方說法相異的觀點。除此之外,他也要做實驗……」 「實驗?有關『塵』?」 「噓!別這麼大聲……」 「你認為考爾特夫人會不會做出對我們不利的報告?」 「不會,不會,我想你應付得很得體。」 「但她的態度讓我很擔心……」 「你認為她不夠學術化?」 「沒錯。具有一種個人興趣的味道。我不喜歡用那個字眼,但她幾乎有點殘忍。」 「這個字眼有點強烈吧。」 「你記得第一個實驗吧,她可是迫不及待地看到他們被扯開……」 萊拉再也忍不住了,她小聲地叫出來,在此同時,她全身肌肉一緊,開始發抖,結 果腳踢劍一根支柱。 「那是什麼聲音?」 「在天花板上……」 「趕快!」 椅子被推到一旁的聲音、跑步聲、一張桌子被拖過地板的聲音。萊拉試著想爬回去 ,但裡囪的空間實在太小了,她才退後幾碼,身邊天花板的鑲板突然被推開,她正好面 對一張錯愕的囪孔。兩人間的距離近得可以讓萊拉看清他嘴上每根鬍鬚。男人和萊拉一 樣震驚,但他卻有更鄉的活動空間,他立刻將一隻手伸到裡面抓住她的手。 「一個孩子!」 「別讓她跑了……」 萊拉的牙齒陷入男人長著雀斑的手臂,他叫出來,卻沒有鬆手,即使萊拉已經咬出 血來。潘拉蒙不斷咆哮、吐口水,但無濟於事,男人比萊拉強壯多了,他不斷往下拉扯 ,最後,萊拉急切地抓住支柱的另一隻手終於放鬆,她的半個身體已進入房內了。 萊拉一聲不吭,她的腳鉤住上方金屬的尖銳邊緣,上下顛倒地拚命掙扎,憤怒地用 手指抓、用牙齒咬、用拳頭打,還不斷地吐口水。下方的男人則因為疼痛和拚命使力而 不住喘氣呻吟,他們還是不斷用力拉扯。 突然,她全身的力氣都消失了。 彷彿有個外星人的手,突然伸到她不應被任何人碰觸的體內,拉扯著某種深沈、珍 貴的東西。 萊拉覺得暈眩、昏沈、不舒服、噁心且震驚。 有個人正抓著潘拉蒙。 這個人用雙手抓住萊拉的精靈,可憐的潘不停地發抖,因恐懼和厭惡幾乎發瘋。潘 拉蒙變成野貓,他身上的毛髮一會兒因虛弱而變得黯淡,一會兒又發出類似電子警報器 的光輝……他蜷曲著面對萊拉,而她伸出雙手想抱抱他……他們還是掉下來了,他們被 抓住了。 萊拉感覺到這些手……這是不被允許……不應該碰觸……大錯特錯……「只有她一 個人嗎?」 有個人看看天花板上方的空間。 「似乎只有她一個……」 「她是誰?」 「新來的孩子。」 「山蒙得獵人帶來的……」 「沒錯。」 「你不認為她……那些精靈……」 「有可能。可是光靠她一人不可能辦到吧?」 「我們應該告訴……」 「我想那會壞了很多事,不是嗎?」 「我贊成。最好什麼都別讓她知道。」 「我們該怎麼做?」 「她不能回到其他孩子那裡。」 「不可能!」 「對我來說,似乎只有一件事可行。」 「現在?」 「沒辦法。我們不能等到明天嗎?她會想看。」 「我們自己來做。沒必要讓其他人知道。」 這個指揮一切的人,並沒有抓住萊拉或潘拉蒙,他正用大拇指敲敲自己的牙齒。他 的眼珠子從沒有靜止過,不斷地閃爍、游移、看東看西。最後他點點頭。 「現在。我們現在就做。」他說,「否則她會使事跡敗露。至少這個震驚會讓她住 嘴。她不會記得自己是誰、曾看見什麼、聽見什麼……來吧。」 萊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甚至無法呼吸。男人抱著她穿過基地,穿過無數空蕩蕩 的走廊、穿過有著電子力嗡嗡作響的房間、穿過孩子們和他們的精靈一起入睡--同床 共枕、分享同一個夢--的宿舍。萊拉每分每秒看著潘拉蒙,他伸開前掌要她抱,他們 的眼睛沒有離開過對方。 一扇有著大型轉輪的門打開了,還發出嘶嘶聲。房內光線異常明亮,白色的磁磚和 不鏽鋼讓人目眩。萊拉感到的恐懼,幾乎是一種身體上的痛苦,這的確是身體上的疼痛 呀。他們將萊拉和潘拉蒙拉到一個銀白色網狀的籠內,上方懸掛一個銀白色的切割器, 會把兩人永遠分開。 萊拉終於重新找到自己的聲音,開始放聲尖叫。叫聲在明亮的平面之間清晰地迴蕩 ,但沈重的大門卻封鎖住聲音,萊拉可以尖叫直到聲嘶力竭,外面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潘拉蒙彷彿回應了她的呼喊,他從這些令人痛恨的手中掙脫而出,變成獅子、老鷹 ,伸出凶惡的爪子撕抓著他們,巨大的翅膀猛烈地揮動著,接著他是一隻狼、熊、臭鼬 ,猛衝、咆哮、撕裂,一連串迅速的變形讓人眼花撩亂,還不時跳躍、高飛,從一處衝 到另一處,使笨手笨腳的男人撲了空。 當然,這些人也有精靈。這不是二對三,而是二對六。一隻獾、貓頭鷹和狒狒都試 著壓住潘拉蒙,萊拉對這些精靈大叫:「為什麼?為什麼你們要這麼做?幫我們!你們 不該幫他們!」 萊拉激動地又踢又咬,抓住他的人不斷喘氣,最後終於短暫地鬆開手來--萊拉自 由了,潘拉蒙像閃電一樣衝向她,萊拉瘋狂地將他緊緊抱在胸前,潘拉蒙的貓爪深深嵌 入她的皮膚中,但每一份痛對她來說都這麼珍貴。 「不要!不要!不要!」萊拉哭著說,轉身背對著牆壁,決心捍衛潘拉蒙到死。 這些人又衝向她,三個巨大凶猛的男人,而萊拉只是個孩子,又驚又怕,他們把潘 拉蒙拉開,將萊拉丟到網狀籠子的-邊,並抓住仍在掙扎的潘拉蒙,走向另一邊。兩人 中間有個網狀的隔間,但他仍然是她的一部分,他們也還聯繫在一起。在一、兩秒鐘內 ,他仍是她最親愛的靈魂。 在男人不斷的喘氣聲、萊拉自己的啜泣聲、和潘拉蒙高聲瘋狂的咆哮間,萊拉聽到 一聲嗡嗡聲,接著看見一個男人(還留著鼻血)開始操縱一組開關。另外兩人抬起頭來, 萊拉的眼睛跟隨他們的目光。巨大的銀白切割器正緩緩升起,還閃爍著晶亮的光輝。萊 拉完整生命中的最後一刻,將會是她所面臨最悲慘的遭遇。 「這是在幹什麼?」 一個輕柔、音樂般的聲音:她的聲音。一切都靜止了。 「你們在幹什麼?這是哪個孩子……」 「孩子」一詞還沒有說完,考爾特夫人已認出萊拉。萊拉淚眼矇矓地看著夫人步履 蹣跚地倚著一張椅子,這張美麗、沈靜的臉龐,霎時竟顯得神情憔悴、一臉驚怖。 「萊拉……」她低語。 金猴子如閃電般從她身旁躍出,將潘拉蒙拉出網狀籠子,萊拉自己也從裡面跌出來 。潘拉蒙從猴子熱心的猴掌中掙脫出來,跌跌撞撞地走向萊拉。 「不要,不要。」萊拉的氣息吹拂著潘拉蒙的毛髮,他也將自己鼓動的心跳靠向萊 拉的。 他們如船難的劫後餘生者互擁著,在荒蕪的海灘上發抖。萊拉模糊地聽到考爾特夫 人對男人說話的聲音,甚至無法辨別出夫人說話的語氣為何。最後他們一起離開這個可 恨的房間,夫人則是半抱、半扶著萊拉走過走廊,穿過一扇門,進入一個充滿香味與柔 和燈光的房間。 考爾特夫人溫柔地將萊拉放在床上,萊拉用力過猛、緊抱住潘拉蒙的雙手,竟忍不 住發起抖來。有一隻手輕柔地揉搓著萊拉的頭。 「我親愛,親愛的孩子,」甜蜜的聲音說,「妳怎麼會跑到這裡來了呢?」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七章 女巫】 萊拉無法控制地呻吟和發抖,彷彿從冰凍的水裡被拉出來,她的心臟幾乎凍僵了。 潘拉蒙只是躺在她農內,緊貼著她的肌膚,慶聿萊拉能恢復原樣,同時,他還注意 到考爾特夫人正忙著準備飲料。更重要的是,金猴子小小堅硬的手指,正快速搜尋著萊 拉身體的每個角落,這點只有潘拉蒙察覺到。 最後,金猴子還特別碰觸一下萊拉腰間防水布小袋中的東西。 「親愛的,坐起來喝下這個。」夫人說,還將溫暖的手臂伸到萊拉的背後幫她坐起 來。 萊拉禁不住咬牙切齒,可是潘拉蒙在心中對她說過話後就放鬆下來了。他說:「只 有偽裝才能使我們安全。」萊拉睜開眼睛,發現眼中都是淚水,她覺得又驚又羞,但還 是忍不住哭了又哭。 夫人發出一種憐惜的聲音,把飲料放在金猴子的手裡,她自己則用一條有香味的手 帕替萊拉擦眼淚。 「親愛的,想哭就儘量哭吧。」夫人溫柔地說。萊拉一聽,當下就決定停止哭泣。 她努力控制住眼淚,閉緊雙唇,勉強壓抑住仍在胸中洶湧的淚水。 潘拉蒙也在玩弄相同的把戲:愚弄他們,愚弄他們。他變成小老鼠,從萊拉手中爬 去聞聞金猴子手裡握著的飲料。裡面沒毒,只是熬煮過的菊花。他爬回萊拉的肩膀對她 低語:「喝下去。」 萊拉坐起來,雙手捧著溫熱的杯子,一面吹涼、一面喝下熱飲。她雙眼低垂,決定 努力偽裝下去,這將是她這一生中最大的考驗。 「萊拉,親愛的。」夫人低聲說,還搓揉她的頭髮。「我以為我們永遠失去妳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妳迷路了嗎?有人把妳從公寓中帶走嗎?」 「對呀。」萊拉小聲說。 「親愛的,是誰?」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宴會中的客人?」 「大概是。他們說妳需要樓下的一些東西,我下樓去拿,結果他們就抓住我,用車 把我載到別的地方。他們停車後,我趕快溜到車外,東躲西躲,他們抓不到我。我也不 知道自己在哪裡……」 另一陣襲來的啜泣,使萊拉忍不住打哆嗦,但這次已經比較緩和了,她假裝這是因 為自己的故事所引起的。 「我到處晃蕩想找路回家,可是這些吞人獸抓住我……他們把我和其他小孩放進貨 車中,把我們帶到一棟大房子裡,我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裡。」 隨著時間過去,萊拉每說出一句話,就覺得多一點力量流回到她身上。她正做一件 絕頂困難、有點熟練但又無法預料後果的事情--說謊。萊拉覺得自己又控制住情勢了 ,這種感覺就和控制複雜的探測儀一樣。她所說的一切,必須避免過於牽強;她必須模 糊地描述地點,還得編出一些合理的細節,總之,她必須成為說謊高手。 「他們把妳關在那棟建築物內多久?」夫人問。 萊拉進入運河以及與吉普賽人相處的時間,大約是兩個禮拜,她必須將此列入考慮 。萊拉編了一個和吞人獸前往特洛塞德的故事,然後是大逃亡,還精彩生動地敘述了她 在城內觀察到的細節;接著是自己到艾納森酒館當女侍、替一個牧場家庭短暫地工作一 陣子、最後被山蒙得人抓住帶到波伐格的經過。 「然後他們要……他們要切掉……」 「噓,親愛的,噓。我會查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 「他們為什麼要那麼做?我又沒有做錯事!這裡的孩子都害怕得要死,但沒有人知 道是怎麼一回事。這真的很恐怖,比任何事都還要糟糕……考爾特夫人,他們為什麼要 那麼做?他們為什麼會這麼殘忍?」 「好了,好了……親愛的,妳已經安全了。他們絕不會再對妳做那件事。現在妳人 在這裡,妳已經安全了,永遠不會再面臨到這類危險。沒有人會傷害妳,親愛的萊拉, 沒有人會傷害妳。絕對沒有人可以傷害妳……」 「可是他們卻這樣對待別的小孩!為什麼?」 「噢,親愛的……」 「這是因為『塵』,對不對?」 「他們告訴妳這件事?醫生告訴妳這些?」 「孩子們都知道這件事。所有的孩子都在談這件事,可是大人卻不知道!他們幾乎 對我做出這件事……妳一定要告訴我!妳沒有權利守住這個祕密,再也沒有權利!」 「萊拉……萊拉,萊拉。親愛的,這些都是複雜又困難的概念,包括『塵』和其他 的事情。小孩子無須擔心這個。親愛的,醫生這麼做是為了小孩子們好。『塵』是很糟 糕、很不好、很邪惡和不道德的東西。大人和他們的精靈受到『塵』的影響太深,對他 們來說一切已經大遲了。我們無法幫助他們……但如果給小孩子動小小的手術,意謂從 此以後他們就安全了。『塵』再也不會黏在他們身上,他們就安全、快樂又……」 萊拉心中想到小托尼,她的身體忽然向前傾,幾乎嘔吐出來。夫人向後移移不再說 話。 「親愛的,妳還好吧?去洗手間……」 萊拉用力吞吞口水,擦擦眼淚。 「妳不需要對我們這麼做,」她說,「妳可以不管我們。我猜如果艾塞列公爵知道 這是怎麼回事,絕不會允許任何人這麼做的。如果他身上也沾上了『塵』,還有妳、約 旦學院的院長和其他大人也都有『塵』,那一定沒什麼關係。等我離開這裡以後,一定 要告訴全世界的小孩這件事。如果這是件好事,妳為什麼要阻止他們對我下手?如果這 真是件好事,妳應該讓他們繼續進行,心中還覺得很高興才對。」 考爾特夫人搖搖頭,給了一個充滿憂傷和智慧的微笑。 「親愛的,」她說,「良藥苦口,如果妳覺得不高興,自然也會使別人不開心…… 可是這並不意謂妳的精靈就會從妳身邊被帶開。他還在這裡!老天,這裡很多大人也動 過那項手術。護士看起來都蠻開心的,不是嗎?」 萊拉眨眨眼,忽然了解護士們詭異、單調、缺乏好奇心的原因,還有她們搖搖晃晃 的精靈,看起來似乎老在夢遊。 萊拉不願多說,雙唇緊閉。 「親愛的,沒有人會不先做些測試,就在孩子身上動手術。也絕不會有人把小孩子 的精靈帶走!整件事就只是一個小小的切割手術,從此以後天下太平。永永遠遠!妳看 ,當妳年紀還小時,精靈是最棒的朋友和同伴,可是到了青春期--妳很快就會到達這 個年齡了--親愛的,精靈會帶來一堆擾人的想法和感覺,這也讓『塵』有了可趁之機 。只要在青春期前,動一個小小的手術,妳就永遠不用再苦惱。妳的精靈也會伴隨在妳 身邊,只是……沒有聯繫住罷了。就像……就像是最棒的寵物,妳可以這麼說。全世界 最棒的寵物!妳難道不喜歡嗎?」 噢,邪惡的騙子,哈,她說的全都是些無恥的謊言!即使萊拉不知道這些是謊言 (如托尼和被關在牢籠裡的精靈),她也會激憤地怨恨這個主意。她最親愛的靈魂、心中 最珍貴的同伴,不但被切除掉,還被降格為一個在身旁小跑的寵物?萊拉痛恨得怒火中 燒,在她懷中的潘拉蒙也變成他最醜陋、邪惡的模樣:-一隻臭鼬--並開始咆哮。 可是他們什麼也沒說。萊拉緊抱著潘拉蒙,讓夫人搓揉她的頭髮。 「喝掉妳的菊花茶,」夫人柔聲說,「我會叫他們在這裡替妳鋪床。妳不用回去和 其他女孩睡在宿舍,現在我又得到我的小助手了。我最心愛的助手!全世界最棒的助手 。親愛的,我們搜遍整個倫敦找妳,妳知道嗎?我們叫警察翻遍陸上每個城鎮。噢,我 好想妳!妳不知道,再找到妳讓我有多開心……」 夫人說話的當兒,金猴子在一旁煩躁地踱步。在此之前,他坐在桌上搖晃尾巴,稍 後則抓住夫人在她耳邊低語,最後還尾巴高蹺地徘徊。他的行動暗示夫人逐漸失去的耐 心,最後她終於忍不住了。 「萊拉,親愛的,」她說,「我想約旦學院的院長在妳離開前給了妳什麼東西。對 不對?他給了妳真理探測儀。問題是,那不是他的東西,那只是讓他保管的。這是件很 珍貴的東西,不該隨便帶著亂跑……妳知道,全世界只剩下兩、三個了!我想院長交給 妳,是希望妳能交給艾塞列公爵。他叫妳不要跟我說,對不對?」 萊拉撇了撇嘴。 「是的,我了解了。嗯,沒關係,親愛的,妳並沒有告訴我,對不對?所以妳並沒 有違背對院長的誓言。但聽著,親愛的,我們應該好好保管探測儀。因為它太珍貴、脆 弱了,我們絕不可以讓它遭到任何危險。」 「為什麼艾塞列公爵不可以擁有探測儀?」萊拉動也不動地說。 「因為他做的事情。妳知道他已經被放逐了,他的心思過於危險和邪惡。他需要探 測儀去完成他的計畫,可是相信我,親愛的,世人並不希望他拿到探測儀。約旦學院的 院長錯了。現在妳知道了,所以最好讓我拿走,對不對?這可以除去妳隨身攜帶的麻煩 ,還有照顧它時的擔憂受怕,而且妳一定覺得很奇怪,這個老東西會有什麼用處……」 萊拉驚歎地想著,從前她怎麼會認為這個女人聰明又迷人呢? 「如果妳身邊有探測儀,親愛的,那最好讓我保管。它就在妳腰帶的小包中,對不 對?沒錯,這麼做很聰明,把它這樣收好……」 夫人把手伸到萊拉的裙子旁,開始解開僵硬的防水油布。萊拉全身肌肉緊張,金猴 子則趴在床的另一端,滿心期待地發抖,還將黑色的小手放在嘴前。夫人將腰帶從萊拉 的腰間扯走,開始解開小包。她的呼吸變得很急促,拿出黑色天鵝絨後打開它,卻發現 歐瑞克做的錫罐·潘拉蒙又變成了貓,全身緊張地準備溜走。萊拉也慢慢將腿抽離夫人 ,放到地板上,等時機一到時可以拔腿就跑。 「這是什麼?」考爾特夫人覺得好笑地說,「多好玩的舊錫罐!親愛的,妳把探測 儀放在裡面確保安全嗎?還有這些苔蘚……妳真的很小心,對不對?另外一個錫罐,錫 罐中的另一個錫罐!用來保護它!親愛的,是誰做了這個?」 夫人忙著打開罐子,沒有耐心等待答案。她從自己的手提袋中,拿出一只具有許多 不同功用的小刀,抽出刀刀後刺入錫罐蓋中。 凶猛的嗡嗡聲立刻響遁了整個房間。 萊拉和潘拉蒙一動也不動,夫人覺得困惑又好奇,便拔開蓋子,金猴子也彎身看個 仔細。 就在這混亂的一刻,黑色的飛行間諜從錫罐中猛然衝出,狠狠地撞在金猴子的臉上 。 金猴子大叫著後退,夫人也覺得痛苦不堪,她和金猴子同時因為疼痛和恐懼而放聲 大叫,接著小惡魔改變方向衝向夫人的胸部、喉嚨和臉龐。 萊拉毫不遲疑。潘拉蒙跳向門邊,她也立刻跟在他身後,萊拉打開門後開始狂奔, 這輩子她從來沒跑得這麼快過。 「火災警報器!」潘拉蒙飛奔在前大叫。 萊拉在下一個角落看到按鈕,急忙用筆頭打破玻璃。她繼續往宿舍快跑,一路上打 破一個又一個警報器,人們開始出現在走廊中,來來回回找尋火源。 這時,萊拉正好接近廚房,潘拉蒙突然提醒她一件事,她轉身跑進廚房。沒多久就 打開所有的瓦斯開關,並在最近的角落點了一根火柴。接著她從架子上拖下一包麵粉, 對準桌邊用力一摔,袋子破了,白色的麵粉飄散在空氣中。萊拉曾聽人說過,如果把麵 粉放在靠近火焰的地方會導致爆炸。 萊拉儘快衝回宿舍。現在走廊上已經擠滿了人:孩子們東奔西跑、興奮不已,「逃 亡」一詞已經傳遍了各處。年紀大一點的孩子,開始往存放衣物的儲藏室跑去,並吆喝 年幼的孩子跟在身後。大人嘗試控制一切,但沒人知道出了什麼事,到處都是人們大叫 、推擠、尖叫和衝撞的聲音。 萊拉和潘拉蒙像魚般穿梭其中,一頭衝回宿舍。他們一到達宿舍,身後傳來一陣沈 悶的爆炸聲,搖撼了整座建築物。 宿舍裡的女孩都已經逃走,裡面空無一人。萊拉將鎖櫃拖到角落,爬上去將皮友從 天花板上拉出來。她特別摸了摸探測儀,它還在。萊拉迅速穿好衣服,將風帽向前推, 燕子潘拉蒙正在門邊等她,萊拉叫道:「就趁現在!」 她馬上衝了出去。幸運的是,一群孩子已經找到禦寒衣物,正穿越走廊朝正門跑去 ,萊拉加入這群人的行列,全身大汗淋漓、心跳加快,心裡很清楚,如果不逃走就只有 死路一條了。 出口已經被堵住,因為廚房裡的火勢蔓延得太快,不知是麵粉還是瓦斯的緣故,反 正有東西使部分屋頂坍陷下來。人們爬過扭曲的支柱和梁架,想辦法逃出去呼吸刺骨的 冷空氣。空氣中到處充滿了瓦斯味,接著又是一聲爆炸,這次比第一聲更響亮,也更接 近了。有幾個人應聲倒地,到處都是害怕和痛苦的尖叫聲。 萊拉掙扎著想站起來,潘拉蒙在其他精靈的叫聲和振翅聲中對她大叫:「這邊!這 邊!」萊拉想辦法從瓦礫堆中爬出屋頂,現在她終於呼吸到冰凍的空氣,她希望別的孩 子都已找到他們的戶外大衣,如果沒有大衣,即使能逃離基地,最後還是會活活凍死。 建築內真的出現火焰了。萊拉在墨黑的天空下,看見火焰在建築的邊緣燒出一個大 洞。大人和小孩都站在主要的入口處,比起下午的消防演習,這回大人表現得更焦躁不 安,孩子們也更害怕了,簡直是嚇壞了。 「羅傑!羅傑!」萊拉叫道,貓頭鷹潘拉蒙一面叫,一面找尋羅傑。 不一會兒,兩人都找到了對方。 「叫他們跟我一起走!」萊拉對羅傑大叫。 「他們不會的……他們都嚇壞了……」 「告訴他們,這些人怎麼對待失蹤的小孩!他們用一把大刀割掉他們的精靈!告訴 他們,你下午時看到什麼……那些我們放出來的精靈!告訴他們如果不逃走,這些人會 怎麼對付他們!」 羅傑嚇得喘不過氣,他鎮定下來後,就跑到最近一群猶豫不決的小孩旁,告訴他們 這個消息,萊拉也如法炮製。聽到這個消息後,有些孩子驚嚇得大叫,還害怕地抓緊他 們的精靈。 「和我一起來!」萊拉叫道,「有個救援小組快來了!我們必須離開廣場!快點, 跑!」 孩子們照她的話做,一個個穿過廣場朝著燈光大道前進,他們的靴子踩在緊實的雪 中,發出急促和碎裂的聲音。 身後的大人正大聲吼叫,建築的另一部分也開始搖晃倒塌。火花在空氣中噴出,火 焰也滾滾向前,發出類似裂帛的巨響。接著又是一聲轟然巨響,只是這次更接近更劇烈 。萊拉從沒聽過這樣的聲音,可是她瞬間了解是怎麼一回事:那是韃靼人狼精靈的咆哮 聲。萊拉覺得從頭到腳幾乎都麻木了,有些孩子害怕地回頭張望,有些已經跌跌撞撞地 停下。第一批不知疲倦、腳步快速的韃靼人守衛已慢跑趕上他們,來福槍已經上膛,身 邊則伴隨著大步跳躍的狼精靈。 接著是另一批,又一批。他們全身都包裹緊密,而且都沒有眼睛--至少無法從擋 雪頭盔的細縫間,看清楚他們的眼睛。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來福槍身末端的圓黑點點, 以及不斷流口水的狼精靈的黃色眼睛。 萊拉步履蹣跚。她作夢也沒想到這些狼會這麼恐怖。看著這些流口水的大牙,她一 想到波伐格的人們如何隨意打破禁忌,就忍不住全身發抖……韃靼人跑到燈光大道的入 口處站成一條線,他們的精靈彷彿受過訓練般,很有紀律地站在身邊。接著第二條線出 現了,更多的韃靼人加入他們,愈來愈多人排在他們身後。萊拉萬念俱灰地想著:孩子 沒辦法跟軍人打。這和在牛津的泥巴戰不同,和將泥塊丟到燒磚塊小孩的身上更是完全 兩樣。 或許並沒有兩樣!萊拉記得自己曾將一大堆泥巴丟到一個壓在她身上的燒磚男孩的 大瞼上,男孩只好停下來將眼中的泥土抹掉,另一個城裡小孩也趁機跳到他身上。 萊拉此時正站在泥堆中,只不過這次是雪泥堆罷了。 就像她那天下午做的一樣,不過這次可嚴肅多了。萊拉抓起一堆雪丟向最近的一個 士兵。 「對準他們的眼睛!」萊拉大叫,接著又丟了另一堆。 其他孩子也加入攻擊行動,有些人的精靈懂得迅速飛到雪球旁,將雪球直接對準眼 睛細縫的目標推去,所有的精靈都開始有樣學樣地照做。沒多久,韃靼人開始東倒西歪 地吐口水、罵髒話,並忙著把雪堆從眼前的窄縫撥開。 「趕快!」萊拉尖叫,立刻衝向門口的燈光大道。 孩子們一個個跟在她身後,一面躲避狼群張開的巨顎,一面用盡全力衝向大道後寬 廣黑暗的空間中。 身後的軍官突然發出一聲嚴厲的命令,排成一列的來福槍已經上膛,接著是一聲尖 叫和一大片緊張的死寂,此時,天地間只能聽到孩子們的腳步聲和喘氣聲。 韃靼人正瞄準目標,而且他們絕不會失手。 韃靼人還來不及開火,一個士兵突然傳來窒息的喘氣聲,接著是其他韃靼人驚訝的 叫聲。 萊拉停下來轉身,看到一個男人倒在雪地中,背上插著一枝灰色羽毛的箭,他的身 體不斷翻滾扭曲,口吐鮮血,其他士兵也四下張望,看看到底是誰放的箭,卻看不到射 手的身影。 另一枝箭從空中直接射下,射中一個韃靼人的後腦勺,他立刻應聲倒地。軍官大叫 一聲,每個人都抬頭看看漆黑的天空。 「女巫!」潘拉蒙說。 正是她們:優雅、參差不齊的黑色身形迅速從天空飛過,身後則傳來雲松枝上小針 劃破天空的聲音。萊拉正看得發呆時,一個女巫俯衝而下射出一枝箭,另一個男人應聲 倒地。 所有的韃靼人都舉起來福槍,對準天空發射,卻不知該瞄準哪裡:天上只有陰影和 雲,一連串箭雨則射向他們。 軍官看到孩子們幾乎逃光了,便下令小隊上前追趕他們。有些孩子開始放聲大叫, 接著是更多的尖叫聲,孩子們再也不肯向前走了,反而困惑地往回跑,因為他們被燈光 大道後的怪獸身影嚇壞了。 「歐瑞克!」萊拉叫道,心中充滿了喜悅。 武裝的熊似乎完全感覺不到身上武器的重量,加速向前猛衝。他像個陰影般與萊拉 擦身而過,直接和韃靼人衝撞,士兵、精靈和來福槍全都被撞散到四方。歐瑞克停下來 ,開始以一種柔軟的運動力量旋轉,還伸出兩隻巨掌,對最靠近身邊的士兵迎頭痛擊。 一隻狼精靈縱身跳向他:歐瑞克在半空中就將她撕爛,她跌到雪地上時,燦爛的火 花從她嘴中流出,最後她開始嘶嘶作響,咆哮幾聲後就消失了。她的主人立時斃命。 韃靼人軍官在面對這個雙重攻擊時,絲毫沒有遲疑。他發出一連串命令,軍隊立刻 分成兩個小隊:其中一隊想辦法解決女巫,較大群的軍力則用來對付武裝的熊。韃靼人 的軍隊英勇無比,他們以四人為一組,跪下一隻腳來射擊,彷彿正在進行射擊訓練,即 使歐瑞克巨大的身形衝向他們,也不為所動。沒多久,他們全都一命嗚呼了。 歐瑞克又開始攻擊,扭扯、撕裂、咆哮和衝撞,所有的子彈如黃蜂或蒼蠅般飛向他 ,他卻毫髮無傷。萊拉趕快催促孩子離開燈光大道進入黑暗中。他們一定得逃跑,因為 波伐格的大人比這些韃靼人更險惡。 萊拉又叫又推地催促孩子再度前進。當身後的燈光轉變成雪地上長長的陰影時,萊 拉不覺被極地深沈的夜色和乾淨的冶清所感動,她向前一跳,就像潘拉蒙正在做的一樣 ,一隻快樂跳躍的雪地野兔。 「我們要去哪裡?」有人說。 「除了雪之外,那裡什麼也沒有啊!」 「救援小組很快就到了,」萊拉告訴他們,「大概有五十個以上的吉普賽人。我猜 有些人是你們的親戚,所有失去小孩的吉普賽人都派一些人來這裡了。」 「我不是吉普賽人。」一個男孩說。 「沒關係。他們還是會把你帶走。」 「帶到哪裡?」有人吹毛求疵地說。 「回家。」萊拉說,「那是他們來這裡的目的--救你們,我帶領吉普賽人來這裡 帶你們回家。我們只要再走遠一點,就會找到他們了。熊是和他們一起來的,所以他們 應該不會離這裡太遠。」 「你看到那隻熊了沒?」有個男孩說,「當他把那隻精靈撕爛時---就像有人把 他的心臟挖出來一樣,就那樣死了!」 「我從來不知道精靈也會被殺死。」有人說。 現在孩子們開始聊天了,興奮和放鬆使每個人變得七嘴八舌。只要他們持續向前走 ,聊天也不礙事。 「那是真的嗎?」一個女孩說,「他們在那裡做的事?」 「對呀。」萊拉說,「我從沒有想過我會看到沒有精靈的人。可是在來這裡的路上 ,我們找到一個沒有精靈的男孩。他一直問她的下落、她在哪裡、會不會再找到她。他 叫做托尼·馬克瑞斯。」 「我知道他!」有人說。另一個人也說:「對呀,他們在一個禮拜前把他帶走了… …一「嗯,他們割掉了托尼的精靈。」萊拉說,心裡明白這句話帶來的影響。「我們找 到他後不久,他就死了。那些人把所有割掉的精靈都關在那個正方形建築中的牢籠裡。 」 「那是真的,」羅傑說,「萊拉在消防演習時放走他們。」 「對呀,我也有看到他們!」比利說,「一開始時,我不知道他們是什麼,後來我 看到他們和那隻鵝一起飛走了。」 「他們為什麼要那麼做?」有個男孩問,「他們為什麼要割掉別人的精靈?那是虐 待!他們為什麼要那麼做?」 「因為『塵』的緣故。」有人不確定地猜想。 男孩不屑地笑了。「『塵』!」他說,「根本沒有這樣的東西!那是他們編出來的 !我才不信呢!」 「唉,」有人說,「看那個飛船怎麼了?」 他們全都轉頭觀望。在炫目的燈光中,戰鬥仍在進行,巨大的飛船無法再自由漂浮 在停泊旗杆上,它的一端開始向下傾斜,後方則升起一個球形體……「史科比的熱氣球 !」萊拉叫道,還高興地拍手。 其他的孩子一臉困惑。萊拉繼續催促他們向前,心中還想史科比不知道是如何把熱 氣球帶到這裡的。他要做的事顯而易見,這是個多高明的主意啊!他打算利用敵人飛船 的瓦斯來充氣,如此一來,不但可以輕鬆脫逃,還可以妨礙飛船的追殺! 「快點,繼續走,不然你們會活活凍死。」萊拉說。有些孩子冷得不斷發抖或呻吟 ,他們的精靈也用又高又細的聲音大哭。 狼獾潘拉蒙對此很看不順眼,就對躺在女孩肩上、輕聲啜泣的松鼠精靈破口大罵。 「鑽進她的大衣裡!把自己變大一點,幫她取暖!」他吼叫著,女孩的精靈立刻發 抖地鑽進禦寒大衣中。 問題是黑絲大衣並不像真正的毛皮一樣保暖,不管裡面塞了幾層絲絨紡織品。有些 孩子看起來就像漂浮的蒲公英種子,看起來笨重巨大,可是這些大衣是在離寒地千里外 的工廠和實驗室裡製造出來的,根本無法禦寒。萊拉的毛皮大衣看起來又臭又舊,卻真 的保暖。 「如果我們不趕快找到吉普賽人,他們可能快撐不下去了。」萊拉對潘拉蒙說。 「那麼,叫他們繼續走啊。」潘拉蒙說,「如果他們現在躺下來,就沒救了。妳記 得克朗爺爺曾說過……」 克朗爺爺曾說了許多他自己到北地旅行的故事,考爾特夫人也是--:還認為她自 己的故事才是如假包換的。兩人都很清楚地指出,必須不停向前走。 「我們還要走多久?」一個小男孩說。 「她只是要我們出來好殺死我們。」一個女孩說。 「我情願出來也不要待在那裡。」有人說。 「我就不會!基地裡面很溫暖,那裡有食物、熱飲和其他東西。」 「但全都著火了!」 「那我們來這裡後要怎麼辦?我猜我們一定會餓死……」 萊拉的心中充滿了黑色的問號,彷彿是四下奔竄的女巫,行動矯捷、又無法碰觸, 可是就在她無法想像到的某處,洋溢著她無法了解的榮耀和快感。 這倒給了她一些力量,萊拉將一個女孩從雪堆中拉起來,又把一個偷懶的男孩向前 推,並對他們大叫:「繼續走!跟隨熊的腳印!他是和吉普賽人一起來的,所以他的腳 印會把我們帶到吉普賽人那裡!繼續走!」 大片雪花紛紛落下,很快就會將歐瑞克的腳印完全覆蓋住。現在他們已看不到波伐 格的燈光,熊熊的火勢也轉成淡淡的微光,唯一的光線來自覆蓋於大地上的白雪瑩光。 厚厚的雪花也遮住了天空,看不到月光或北極光,可是如果仔細觀看,孩子們還是可以 找到歐瑞克跑過後留下的痕跡。萊拉使出渾身解數,對孩子們鼓勵、恫嚇、毆打、半拉 拖、罵髒話、推拉、輕輕拉拔,而潘拉蒙(正在觀察每個孩子的精靈)則告訴萊拉孩子需 要什麼樣的幫助。 我一定會把他們帶到那裡,萊拉對自己說。我大老遠跑來這裡救他們,我一定會把 他們帶到安全的地方。 羅傑也仿效萊拉的作法,比利則在前面領路,因為他的眼力最好。但落雪實在太濃 密了,孩子們必須一個拉著一個,免得迷路。萊拉心想,或許我們可以全部躺下來,緊 緊地靠在一起取暖,就像……在雪裡挖一個洞……萊拉忽然聽到一些聲音,似乎是引擎 的咆哮聲,那不是笨重飛船所發出的聲音,而是像大黃蜂般高聲的嗡嗡作響。這個聲音 不斷在附近迴盪。 接著是咆哮聲……狗群?雪橇的狗群?這個聲音也因為聽起來大遙遠而無法確定, 同時還被千千萬萬、被陣風吹得四處紛飛的雪花遮蓋住了。那可能是吉普賽人的狗群、 凍原中的野靈,或被解放的精靈哭著找尋迷失的小孩。 萊拉開始看到一些東西……雪中出現一些燈光,不是嗎?這一定是鬼魂……難道他 們繞著圈子走,最後又回到了波伐格? 但這些是小小的黃色燈光,而不是白色耀眼的電子燈。它們正在移動,嚎叫聲也逐 漸接近,萊拉還無法確定自己是否在作夢,就被一群熟悉的身影圍繞住了,穿著毛皮的 男人將她抱起來:約翰·法粗壯的臂膀將她舉到空中,克朗爺爺則放聲開懷大笑。在大 風雪中,萊拉看到吉普賽人將孩子們抱到雪橇上,用毛皮蓋在他們身上,給他們海豹肉 咀嚼。湯尼·可斯塔也在那裡,緊緊抱住比利,輕輕地撾他,高興地把比利又抱又搖。 而羅傑……「羅傑要跟我們在一起,」萊拉對克朗爺爺說,「一開始我就是要來救他的 ,我們會一起回到約旦學院。那是什麼噪音……」 又是那個引擎的咆哮聲,仿彿是發瘋的飛行間諜,只是這個聲音比飛行間諜大幾千 倍。 有人對她迎頭痛擊,萊拉瞬間跌得四腳朝天,潘拉蒙無法護衛她,因為金猴子…… 考爾特夫人……金猴子正和潘拉蒙扭打、囓咬相互抓,潘拉蒙迅速變換不同的模樣來回 擊,以致於無法看清他的模樣:他不斷狠刺、拉扯和撕裂。而夫人藏在毛皮中的臉孔不 含感情,她冷冷地將萊拉扯到摩托雪橇後,萊拉就像她的精靈一樣,正使盡吃奶的力量 掙扎。雪花紛飛,他們似乎被隔絕在自己小小的風暴中,雪橇的電子頭燈只照出幾呎外 厚重、旋轉的雪片。 「救命!」萊拉大叫,吉普賽人在漫天的雪花中什麼都看不清楚。「救救我!克朗 爺爺!約翰·法!噢,老天,救命!」 考爾特夫人用北韃靼人語高聲發布命令。一陣大風將雪吹開,一整隊帶著來福槍的 韃靼人就在那裡,身旁跳著正在呼嚎的狼群精靈。韃靼人頭目看到夫人正和萊拉扭打, 就像對待洋娃娃一樣,用一隻手將萊拉舉起來丟到雪橇上,萊拉目瞪口呆地躺在上面, 兩眼昏花。 來福槍開火了,接著是另外一聲,吉普賽人立刻了解發生什麼事。可是看不到目標 就隨便開火非常危險,因為可能會誤射自己人。現在韃靼人緊靠在一起,圍繞住吉普賽 人的雪橇隊,所以可以任意對雪地發射,吉普賽人卻不敢隨便開火,以免誤射萊拉。 噢,萊拉覺得又怨恨又疲倦! 雖然覺得頭昏眼花,她坐起身子,發現潘拉蒙仍在和金猴子搏命,狼獾潘拉蒙的下 顎緊緊咬住金猴子的臂膀,他不再變換形狀,只是不屈不撓地堅持著。而那又是誰? 不會是羅傑吧? 唉,正是羅傑,他正對著考爾特夫人筆打腳踢,還用他的腦袋衝撞她,最後卻被一 個韃靼人一舉擊倒,就像把蒼蠅趕走一樣輕鬆。 現在看起來彷彿鬼魅處處:白色、黑色、快速飛過眼前的綠色翅翼、參差不齊的影 子、高速一剛進的燈光……一個巨大的漩渦將雪幕掀開,歐瑞克一躍而進,身上都是鏗 鏘作響的鐵器聲。不一會兒,這個巨大的下顎開始左咬、右啃,巨掌撕裂這些穿著層層 衣物的胸腔,白色的牙齒、黑色的鐵器、紅色潮濕的毛皮……有什麼強大的東西將萊拉 拉起,升高,再升高。她也一把抓住羅傑,將他從考爾特夫人的手中拉開,雙手死命抓 牢他,兩個孩子的精靈都變成了鳥,一起發出刺耳的叫聲,還吃驚地看著身旁這個巨大 、鼓翅的生物。這時,萊拉看到一個從高空飛下、參差不齊的影子,近得幾乎可以碰觸 到。女巫的手上拿著一隻弓,蒼白裸露的臂膀(在冰凍的空氣中!)使盡全力扯滿弓,對 著三呎外身穿鐘甲的韃靼人怒目而視的眼縫中射去……箭在空中疾馳,最後停在韃靼人 背後,男人的狼精靈正一躍而起,來不及落地就消失了。 升高!萊拉相羅傑在半空中,發現自己正用逐漸失去力氣的手指緊抓著一根雲松枝 ,坐在上面的年輕女巫神情緊張,優雅地保持住平衡,接著她開始向左傾,旁邊有個巨 大的東西隱約浮現,下面有塊地面。 兩個孩子一起從雪花中,跌落到史科比熱氣球吊籃旁的雪地上。 「趕快進來,」史科比說,「帶著妳的朋友·妳看見熊了嗎?」 萊拉看見三個女巫正將熱氣球套在一個石頭上,並將有浮力的瓦斯袋固定在地面上 。 「趕快進來!」萊拉對羅傑說,一面爬入吊籃的皮製邊緣,翻身跌入籃底的雪堆中 。不一會兒,羅傑也跌在她身上。此時,一種介於半吼叫、半咆哮間的噪音,開始搖晃 大地。 「趕快,歐瑞克!上船,老傢伙!」史科比對著他大叫,熊從柳條吊籃的側面翻入 ,還使扭曲的木造吊籃發出可怕的碎裂聲。 一陣輕軟的漩渦將雪霧暫時吹開,萊拉突然看清四周正在進行的一切:她看見在約 翰·法的指揮下,一群吉普賽戰士正將韃靼人的後衛逐漸逼回被大火焚盡的波伐格;她 還看見其他吉普賽人正忙著照顧安全搭上雪橇的孩子,並用溫暖的毛皮包裹住他們;萊 拉還看見克朗爺爺靠在枴杖上,焦急地東張西望,他秋色般的精靈也在雪地裡東跳西躍 地張望。 「克朗爺爺!」萊拉大叫,「在這裡!」 老人聽見女孩的叫聲,驚訝地抬頭看著繫著繩子的熱氣球,而女巫則拉著繩子的末 端,萊拉從吊籃裡瘋狂地向他揮手。 「萊拉!」他叫道,「妳很安全吧,女孩?妳很安全嗎?」 「就像以前一樣安全!」萊拉回答,「再見,克朗爺爺!再見!把所有孩子都帶回 家!」 「只要我活著,我們一定會這麼做!好好走吧,我的孩子……好好走……好好走, 我親愛的……」 此刻,史科比打出手勢,女巫們鬆開繩子。 熱氣球立刻開始升高,以一種萊拉不敢相信的速度衝上雪花片片的空中。不一會兒 ,地面就在霧中消失了。他們繼續攀升,速度愈來愈快,萊拉相信連火箭也無法像這個 熱氣球以這麼快的速度離開地面。萊拉躺在吊籃中的地板上,緊抓住羅傑,兩人都被加 速度壓在籃底。 史科比興高采烈地大笑,還瘋狂地發出德州牛仔特有的叫聲。歐瑞克鎮靜地卸除武 裝,用靈巧的熊掌勾開所有的連鎖,輕鬆一扭,就扯開它們,最後他把分離的鐵片堆成 一座小山。就在吊籃外的某個地方,萊拉可以聽到雲松針和女巫衣裳在風中鼓動的颼颼 聲,女巫們正伴隨他們一起進入高空。 萊拉逐漸恢復呼吸、平衡感和心跳,最後坐起來向四周瞧瞧。 吊籃比她想像中大多了,環繞在吊籃邊的是幾個堆著哲學儀器的架格,一疊毛皮、 一瓶氧氣桶,還有幾個因為形狀太小或太奇怪,而無法在逐漸上升的厚霧中辨別出來的 東西。 「那是雲嗎?」萊拉問。 「沒錯。把妳的小朋友包在毛皮中,免得他變成冰柱了。這裡雖然已經夠冷了,待 會兒還會更冷。」 「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依賴女巫。有個女巫小姐想和妳說話。等雲飄開後,我們會先定位,然後坐下聊 天。」 「歐瑞克,」萊拉說,「謝謝你來救我們。」 歐瑞克以咕嚕聲作為回答,他在安定下來後開始舔乾毛皮上的鮮血。歐瑞克的體重 使吊籃傾向一側,可是這不打緊。羅傑看起來有點緊張,但歐瑞克忽視他的存在,彷彿 他只是飄下來的一片雪花。萊拉心滿意足地貼在吊籃邊,站著時下巴剛好抵住邊緣,她 張大眼睛朝漩渦般的雲朵望去。 幾秒鐘的時間,吊籃已穿過雲層,迅速向上攀升,直奔天堂。 多美麗的景觀呀! 在他們的正上方,熱氣球膨脹成一個巨大的弧形。弧形的上方,極光正在燃燒,萊 拉從沒見過這麼亮麗和壯觀的極光。極光圍繞在他們的四周,或者說,他們也成為極光 的一部分。一大片熾熱的白光開始晃動分離,彷彿天使鼓動著雙翼:瀑布狀的冷光滑落 到無形的峭壁中,最後掉入旋轉的水潭內,或懸掛成一片巨大的瀑布。 萊拉震驚得幾乎喘不過氣,她低下頭,卻看到一副更壯麗的景象。 視力可及處,包括四面八方的地平線內,滾動著無盡的白浪。柔軟的山峰和煙霧瀰 漫的斷層自地面升起,四下散布,但大部分是一大片結實的冰層。 在這些東西之上,則是三三兩兩、成群結隊小小黑色的影子,這些參差不齊的身形 看起來非常優雅,她們正是坐在雲松枝上的女巫。 女巫高速飛行,看起來毫不費力,她們圍繞在熱氣球四周上下,靠在其中一邊導航 。其中一位女巫,也就是將萊拉從考爾特夫人手中救出的弓箭手,直接飛到吊籃的一側 ,萊拉首次可以看清她的容貌。 女巫看起來很年輕--至少比考爾特夫人年輕。她的皮膚白皙,有雙明亮的綠眼, 她身上的衣服就像其他的女巫一樣是條紋黑絲布,沒有毛皮、風帽或連指手套,似乎一 點都不怕冶。在她的眉間還掛著一小串紅花。她坐在雲松枝上的模樣,彷彿正在騎馬似 的。在萊拉讚嘆地注視下,身在一碼外的女巫飛近籃邊。 「萊拉?」 「是!妳是帕可拉?」 「是的。」 萊拉可以看出來為什麼克朗爺爺會深愛著她,以及這件事為什麼讓他心碎,雖然先 前她對這兩件事都一無所知。他已經變老了,又老又衰弱,女巫卻可以永保青春。 「妳的符號解讀器還在嗎?」女巫說,聲音就像極光高亢狂野的歌聲,萊拉幾乎因 為甜美的聲音而聽不出話中的意義。 「是。在我口袋裡,很安全。」 巨大的振翅聲說明另一個生物的來到,他伴隨在她身邊飛翔:灰色的鵝精靈。他對 女巫短短地說了幾句話,然後繞著熱氣球向外盤旋,並不斷升高。 「吉普賽人摧毀了波伐格。」帕可拉說,「他們殺死了二十二個守衛和九個職員, 並將還沒化為灰燼的建築放火燒掉。他們打算將它完全毀滅。」 「那考爾特夫人呢?」 「消失了。」 帕可拉大聲一喊,其他女巫開始盤旋飛近熱氣球。 「史科比先生,」她說,「請你將繩子遞過來。」 「夫人,我心存感激。我們還在上升中,我想我們還會繼續不斷攀升。妳們要用幾 個人才能把我們拖到北地?」 「我們很強壯。」帕可拉答道。 史科比將一圈粗繩固定在包裹著皮革的鐵環上,所有連結吊籃與瓦斯袋的繩子都集 合穿過這鐵環。固定之後,史科比將繩子末端丟出去,六個女巫立刻朝繩子的方向飛去 ,一把抓住末端,開始拉扯,並促使雲松枝朝著北極星的方向飛去。 熱氣球開始朝正確的方向前進,潘拉蒙變成燕鷗蹲踞在吊籃邊。羅傑的精靈也溜出 來東張西望,不久後又爬回去,因為羅傑很快就睡著了,歐瑞克也呼呼大睡。只有史科 比清醒,他沈靜地咀嚼細長的雪茄,並檢視所有的儀器。 「所以,萊拉,」帕可拉說,「妳為什麼要去找艾塞列公爵?」 萊拉嚇了一跳,「當然是把探測儀拿給他!」 顯然,萊拉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接著她回想自己當初的動機……這是好久以前的事 了,她幾乎已經忘得一乾二淨。 「或是……幫他逃走。沒錯。我們要去幫他逃走。」 雖然萊拉嘴裡這麼說,可是這聽起來似乎很荒謬。從斯瓦巴逃走?這是不可能的任 務! 「反正試試看就是了。」萊拉堅定地說,「怎樣?」 「我想有些事情必須讓妳知道。」帕可拉說。 「有關『塵』的事?」 這是萊拉最想知道的事。 「是的,還有別的事。妳現在已經很累了,這會是趟漫長的旅程。我們可以在妳醒 來後再聊。」 萊拉打了個大哈欠,幾乎持續整整一分鐘,至少感覺上像一分鐘。萊拉還想掙扎, 可是她無法抗拒突然而來的睡意。帕可拉將手攀扶在吊籃邊,摸摸萊拉的眼睛,萊拉立 刻倒在地板上,潘拉蒙也飛下來,變成一隻貂,爬到萊拉脖子上睡覺的老地方。 女巫的雲松枝緊靠在熱氣球旁,以穩定的速度向北方的斯瓦巴前進。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八章 霧與冰】 史科比將幾塊毛皮蓋在萊拉身上,她緊靠著羅傑、蜷曲著身子。兩個孩子在熱氣球 向北極前進時也沈沈睡著。史科此不時檢查各種儀器,嘴裡嚼著一根永不點燃的雪茄, 這裡離易燃的氫氣太近,他絕不會冒險點火。 他將身上的毛皮大衣緊緊裹住身子。 「這個小女孩很重要,對吧?」幾分鐘後史科比開口問。 「比她想像中更重要。」帕可拉說。 「意思是說這一路上還會有更多武力威脅囉?您了解,我是站在一個得實際賺錢維 生的人的立場說話的。如果沒在事前談妥賠償事宜,我承擔不了破產或橫死的風險。我 並下想使這次的探險失色,相信我,夫人。約翰·法與吉普賽人付我的錢,足以支付我 在時間、技術及熱氣球裝備上的花費,但僅止於此,這並不包含戰爭保險費。夫人,容 我告訴您,我讓歐瑞克在斯瓦巴登陸,會被認為是項宣戰的動作。」 史科比輕巧地將嘴裡嚼爛的菸草葉吐到吊籃外。 「所以我想知道我們可能會面臨的戰鬥和破壞。」他繼續把話說完。 「也許會發生戰爭,」帕可拉說,「可是你過去曾經作戰。」 「當然,但那是有酬勞的。事實上,我原以為這只是單純的運輸契約,也照此收費 。但現在我不太確定了,經過先前那場小騷動後,我不確定我的運輸責任應延伸到什麼 程度,例如我是否該冒著生命與裝備的危險加入熊族間的戰爭。或這個小女孩在斯瓦巴 的敵人,脾氣是否像在波伐格的那位一樣壞。我會提到這些,只是沒話找話說而已。」 「史科比先生,」女巫說,「我希望自己能回答你的問題。但我唯一能說的是,我 們所有人,包括人類、女巫、熊族,部已捲入一場戰爭,雖然並非所有人都知道它的存 在。不管你在斯瓦巴是否會面臨危險,或你是否可以安然無恙地脫離險境,你都已被召 募,你已經武裝,算個軍人了。」 「這似乎有點草率。我以為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是否要拿起武器作戰。」 「對此我們沒有選擇的權利,正如我們無法選擇是否要出生一樣。」 「噢,但我喜歡有選擇。」史科比說,「我喜歡選擇接下的工作、去哪些地方、吃 什麼東西、和哪些人坐下來聊天閒扯淡。難道妳不會偶爾想做一次選擇嗎?」 帕可拉想想後說:「史科比先生,或許我們對『選擇』的定義不同。女巫沒有自己 的財產,我們也對保存價值或賺錢沒有興趣。更於你提到介於這個和那個東西的選擇, 當你活了幾千年後,你知道那些機會總是會一再出現。我們有不同的需求。你必須維修 熱氣球,讓氣球維持良好的情況,這需要花費時間相精力,我可以了解這點。但飛翔對 我們來說,只是從雲松上折下一截樹枝,而雲松枝到處都是,多不勝數。我們感覺不到 寒冷,因此不需保暖的衣物,除了互助合作外,我們不需以物易物。如果有個女巫需要 某些東西,別的女巫會送給她。如果有場戰爭必須進行,代價也不是我們考慮是否迎戰 的重點。另外,我們也不像熊族一樣有榮譽感。侮辱熊族是件致命的事,但對我們來說 ……卻是件無法想像的事。你如何能侮辱女巫?就算是侮辱了又怎麼樣?」 「嗯,我多少同意這點,實在不用為了小事大動干戈,但是夫人,希望您知道我的 困境。我是個單純的熱氣球飛行員,我希望退休後能舒服地過日子,買一小塊地,養幾 頭牛、馬……您注意到了,沒什麼了不起的。我不需要皇宮、奴隸或成堆的金塊,只要 有向晚吹過鼠尾草的微風、一枝雪茄和一杯威士忌。問題是,這些都要錢,所以我以飛 行交換金錢,每次工作完後,我會將一些黃金寄回威爾斯法格銀行。夫人,當我存夠了 錢,我會賣掉熱氣球,買一張前往格文斯敦港的汽船票,再也不會離開地面。」 「史科比先生,這是我們之間另一個差異。女巫情願死也不願放棄飛行,飛行是我 們最完整的本質。」 「我可以看得出來,夫人,我很羡慕您,但我沒有像您一樣的滿足感。對我來說, 飛行只是一項工作,而我只是個技術員。我或許可以調整瓦斯引擎活門或連結電子迴路 。但您看,這是我做的選擇,這是我的自由選擇。這也是為什麼當我發現這個我從未被 告知的戰爭概念後,多少有點不快活。」 「歐瑞克和熊王的口角,也是這場戰爭的一部分。」帕可拉說,「這孩子命中注定 要在其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您提到命中注定,」史科此說,「彷彿這是無法改變的。我不確定我會喜歡自己 被戰爭召募,卻對此一無所知。您能告訴我,我的自由意志在哪裡嗎?但這孩子似乎是 我遇到的人中最具自由意志的人了,您是要告訴我,她只是個類似上了發條的機械玩具 ,正走上一條她無法改變方向的道路嗎?」 「我們都是命運的一部分,可是我們卻表現出不是的模樣,否則我們會絕望致死。 」女巫說,「有個有趣的預言和這個孩子有關:她注定要將命運本身終結。但她必須在 毫不察覺的情況下進行,彷彿這是她的天性所致,而不是命運的擺布。如果別人告訴她 該如何做,一切就會功虧一簣;死亡會橫掃所有的世界,屆時絕望將戰勝一切,永永遠 遠。宇宙將會成為糾結不清的機器,盲目、缺乏思想、感情和生命……」 兩人同時低下頭來看看萊拉,她熟睡的臉孔(只能從風帽間看到一點點)上掛著小小 、固執的皺眉。 「我想她多少也知道這點,」熱氣球飛行員說,「至少看起來已經準備妥當了。那 個小男孩呢?您知道她一路趕來,只為了從那些壞人手中救出他嗎?他們是小玩伴,過 去在牛津或什麼地方。您知道這件事嗎?」 「是的,我知道。萊拉攜帶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命運似乎利用她當傳遞者,將這 件東西帶給她的父親。她千里迢迢來這裡拯救她朋友,卻不知道她朋友是被命運帶來北 地,為了使她跟隨而來並將東西交給她的父親。」 「嗯,這就是您的解讀嗎?」 女巫首次看起來不大肯定。 「似乎是如此安排……但史科比先生,我們無法看透幽暗不明的事,也有可能是我 解讀錯了。」 「我是否能請教,為什麼您也捲入這件事?」 「我們真誠地認為,在波伐格進行的事情是不對的。萊拉是他們的敵人,因此我們 是她的朋友。這點再清楚不過了。但也因為我的部落和吉普賽人間的友誼,這必須追溯 到當初克朗救了我一命,所以我們會遵照他的吩咐。另外我們和艾塞列公爵間也有義務 關係。」 「我了解了。你們為了吉普賽人的緣故,將熱氣球拉到斯瓦巴。可是這份友誼包括 將我們從斯瓦巴拉出來嗎?或是我得等待仁慈的風向,或熊族善意的回應?當然,我會 問這些,只是種善意的詢問。」 「史科比先生,如果我們能助你回到特洛塞德,我們一定會辦到,但我們不知道在 斯瓦巴會面臨些什麼。熊族的新王作了幾項新的改變,老方法已經過時了。降落也許會 異常困難。我不知道萊拉要怎麼找到她父親,我也不知道歐瑞克想做些什麼,我只知道 他的命運和她息息相關。」 「夫人,我也不知道。我認為歐瑞克將自己視為她的保護者。您知道,她幫他將武 器找回來。誰知道熊真正的感覺?但如果一隻熊曾深愛過人類,這就是最佳的例子了。 更於在斯瓦巴降落一事,這從來就不是件簡單的事。當然,如果您能幫我找到正確的方 向,我心中的重擔就會減輕許多。如果我能替您做些什麼作為回報,儘管讓我知道。不 過您能告訴我,在這場無形的戰爭中,我到底是站在哪一方?」 「我們都在萊拉這方。」 「毫無疑問。」 他們繼續往前飛行。熱氣球下方的雲層,使他們無法辨別前進的速度有多快。當然 ,熱氣球本身相對於風的吹拂是靜止的,隨著氣流移動,在任何風速之下都保持漂浮狀 況。但現在熱氣球被女巫拉扯,是逆風前進而非順風飛行,因此也產生一些風阻現象。 笨重的氣球下像飛船有流線型的滑順感,因此座籃也東搖西晃,比正常的飛行更顛簸。 史科比對自己的舒適與否倒不在乎,他比較在乎他的儀器,他花些時間確定儀器都 紮實地固定在主要的支柱上。根據高度計,他們幾乎在一萬呎高空,氣溫則是零下二十 度。史科比曾經歷過比這更低的氣溫,可是也低不了多少,他希望氣溫不要再下降了。 他展開原先作為緊急露營用的帆布,鋪蓋在前方熟睡中的孩子身上擋風,然後背對著背 ,靠在他老戰友、全副武裝的歐瑞克身上睡著了。 萊拉醒來時,月亮高掛在空中,眼前的一切部鑲上了銀邊,包括滾動的雲層表面和 熱氣球索具上長條的冰霜和冰柱。 羅傑正呼吁大睡,史科比和歐瑞克也一樣。可是靠在吊籃邊,女巫女王卻穩定地飛 翔著。 「我們離斯瓦巴有多遠?」萊拉問。 「如果不是逆風,大概再過十二個小時就到了。」 「我們要在哪裡降落?」 「這得看天氣。我們會試著避開峭壁,那裡有些生物喜歡騷擾所有會動的東西。如 果可以,我們會讓妳降落在內陸,躲開雷克森的宮殿。」 「等我找到艾塞列公爵後會怎樣?他會回牛津嗎?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我已經 知道他是我父親了。他可能希望還假裝是我伯父。我一點都不了解他。」 「萊拉,他不會回牛津的。他有些事情必須在另一個世界中完成,艾塞列公爵是唯 一可以搭起兩個世界間橋梁的人,可是他需要一些協助。」 「真理探測儀!」萊拉說,「約旦學院的院長把探測儀交給我,我猜他本來想說些 有關公爵的事,可是他找不到機會。我就知道他不是真心要對公爵下毒。公爵必須解讀 探測儀,才會知道該如何搭橋嗎?我猜我一定可以幫他,我可以把探測儀讀得跟別人一 樣好。」 「我並不清楚。」帕可拉說,「他到底會怎麼做,以及他的任務是什麼,我們並不 清楚。有些能量對我們說話,另一些能量又比這些能量更高層,連最高的能量也隱藏著 一些祕密。」 「探測儀可以告訴我!我現在就可以讀……」 可是天氣太凍了,萊拉無法用手握住探測儀。她緊緊裹住身子,還拉下風帽以抵擋 刺骨的寒風,只留下線般的細縫可以看出去。前方遠處,六、七個坐在雲松枝上飛行的 女巫,正拉著從熱氣球下方吊環延伸出去的長繩子。星子如鑽石般明亮,冶冽又堅定地 閃爍著。 「帕可拉,妳為什麼不會冷?」 「我們會冷,但我們不介意,我們不會因此受到傷害。如果我們為了禦寒把身體層 層裹住,就無法感受到其他東西,例如星子的閃爍、極光的音樂,最棒的是月光輕撫過 我們肌膚時絲般的感覺,為此,我們情願愛冷。」 「我可以感覺到這些嗎?」 「不行,如果妳脫掉毛皮大衣,妳會凍死。還是包緊一點吧。」 「帕可拉,女巫可以活多久?克朗爺爺說幾百年,但妳看起來還很年輕。」 「我大概三百多歲。年紀最大的女巫媽媽大概有一千歲,總有一天,亞比-阿卡會 來接走她。總有一天,她也會來接我走。她是死亡女神,當她笑容可掬地前來,妳就知 道離開的時候了。 「有男巫嗎?還是只有女巫?」 「有些男性替我們工作,如特洛塞德的領事。另外有些男性是我們的情人或丈夫。 萊拉,妳還這麼年輕,太年輕而無法了解這些,但我還是要告訴妳,以後妳就懂了:男 人如蝴蝶般飛過我們眼前,他們是短暫的季節性生物。我們深愛著他們,因為他們勇敢 、驕傲、美麗且聰明,可是他們幾乎立刻就消逝了。他們死得這麼早,我們的心持續不 斷地受苦。我們替他們生育小孩,如果是女娃就會成為女巫,如果是男孩就是人類,但 一眨眼的功夫,他們就走了,被擊倒、殺害或迷失了。我們的兒子也是一樣。一個小男 孩在成長的過程中,會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死,但他母親卻知道這不是事實。每次,這個 過程就會變得更痛苦些,直到最後妳終於心碎了。或許那時亞比-阿卡才會出現接妳離 開吧。她比凍原還要老。或許,女巫的生命對她來說,就像男人對我們來說一樣短暫。 」 「妳愛克朗爺爺嗎?」 「是的,他知道嗎?」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深愛著妳。」 「他救我時,是個年輕、強壯、驕傲的美男子。我瞬間就墜入愛河了。我可以為他 改變我的本性、拋棄星子的閃爍和極光的音樂,我願意放棄飛行--那一刻,我毫不猶 豫地放棄一切,成為吉普賽船上的妻子,替他煮飯、與他共枕、為他生小孩。但行為可 以改變,本性卻不能,我是女巫,他是人類。我和他在一起很久,直到我替他生下一個 孩子……」 「他從沒告訴我這些!是女孩嗎?一個女巫!」 「不是,是個男孩。他在四十年前因為傳染病死了,那傳染病來自東方。可憐的孩 子,他像蜉蝣股來去這個世界,將我的心完全撕碎了,正如過去一樣。這件事也將克朗 擊倒了。後來我的部族召喚我回去,因為亞比:阿卡將我母親接走了,我成為部落女王 ,因此我必須離開。」 「後來妳有再看過克朗爺爺嗎?」 「沒有,但我聽到他的消息。我聽說他被斯克林人的毒箭射傷時,派人送了草藥和 符咒助他復原,但我並沒有堅強到可以去見他。我聽說經過這件事後,他變得衰老了, 智慧卻與日俱增,他大量學習和研讀,我為他與他的美好感到驕傲。但我並沒有去看他 ,我的部落經歷了幾次險境,女巫戰爭似平一觸即發。此外,我認為他會將我遺忘,重 新找到一個人類妻子……」 「他沒有。」萊拉堅決地說,「妳應該去看看他。他仍深愛著妳,我看得出來。」 「但他可能會因為自己的衰老而感到羞愧,我不希望讓他有那種感覺。」 「或許他會。可是妳至少應該寫信給他,我覺得應該這麼做。」 帕可拉沈默了很久。潘拉蒙變成一隻燕鷗,飛到她的雲松枝上停留一會兒,承認他 們可能有點冒犯了。 萊拉接著說:「帕可拉,為什麼我們會有精靈?」 「每個人都這麼問,但沒有人知道答案。只要有人類的存在,就會有精靈。這使人 類和其他的動物不同。」 「對!我們和他們不一樣……就像熊族。這些熊非常奇怪,對不對?妳認為他們很 像人類,但突然間他們就變得很奇怪和兇暴,妳覺得自己永遠都不了解他們……妳知道 歐瑞克對我說些什麼嗎?他說他的武器對他而言,就像精靈和人類的關係。他說那是他 的靈魂。這點他們和我們就不同,因為他自己製造出武器。歐瑞克被放逐時,原來的武 器也被拿走,後來他找到-些天鐵,打造新武器,就像製造新的靈魂一樣。我們可沒辦 法製造我們的精靈。後來特洛塞德的人灌醉歐瑞克、偷走他的武器,我找到武器後他就 把它搶回來……但我不了解的是,他為什麼要到斯瓦巴?他們會和他作戰,他們會殺了 他……我喜歡歐瑞克,我好喜歡他,我真希望他沒有和我們一起來。」 「他告訴過妳他是誰嗎?」 「只有他的名字。但那是特洛塞德的領事告訴我們的。」 「他是貴族,一個王子。事實上,如果他沒有犯下大罪,現在可能是熊族的王了。 」 「他告訴我他們的王叫做奧夫·雷克森。」 「雷克森是在歐瑞克被放逐後才成為王的。當然雷克森是個王子,不然他也不會成 為王;但他的小聰明有點像人類,他廣結聯盟、締結條約,不像熊族一樣喜歡住在冰造 的堡壘,卻住在新建的皇宮。他主張和人類國家交換大使,並在人類工程師協助下發展 火礦……他的手腕老練:心機深沈。有些人說他故意挑釁歐瑞克犯罪,造成歐瑞克最後 的放逐,其他人則說即使他沒有這麼做,他還是會鼓勵熊族這麼想,因為這可以建立他 技巧高明、老謀深算的名聲。」 「歐瑞克到底做了什麼?妳知道,我喜歡歐瑞克的一個原因,是因為我父親也做了 一些事,結果遭受處罰。我覺得他們兩個很相似。歐瑞克告訴我他殺死了另一隻熊,但 從沒告訴我原因。」 「那主要是因為一隻母熊。當時歐瑞克殺死的那隻公熊,不願意在明顯落敗時表示 投降。對這些驕傲的熊來說,熊族絕不可能錯認真正的勝利者,失敗者總是會投降,但 這個戰敗者卻沒這麼做。有人說雷克森用法術迷惑他,或事前給他吃了迷亂心智的草藥 。不管怎樣,這隻年輕的熊不肯放棄,歐瑞克也被他的脾氣沖昏了頭。這個案子不難審 判,年輕的熊應該因此受傷,但不應被殺。」 「不然他就會是王。」萊拉說,「我在約旦學院時,從派米朗教授那裡聽到有關雷 克森的事,教授到過北地,還和他見過面。他說……我希望我能記得他說了些什麼…… 我想雷克森是用計得到寶座之類的話……但妳知道,歐瑞克曾告訴我,熊族不會被伎倆 所騙,還示範給我看。但他們似乎都中計了,歐瑞克和另一隻熊。或許只有熊可以欺騙 熊,人類卻沒有辦法。除了……特洛塞德的人,他們使他中計了,對不對?他們灌醉他 後偷走他的武器。」 「當熊表現得像人類一樣,或許他們就容易中計。」帕可拉說,「當熊表現得像熊 時,或許就不會。通常熊是不會喝酒的。歐瑞克想藉酒忘記被放逐的恥辱,這也讓特洛 塞德的人有機可乘。」 「哈,沒錯,」萊拉點點頭說,她對這個想法感到非常滿意。萊拉對歐瑞克崇拜得 五體投地,她很高興他高貴的本質能夠得到印證。「妳真聰明。」萊拉說,「如果妳沒 告訴我這些,我絕對想不出來。我猜妳大概比考爾特夫人還聰明。」 他們繼續向前飛。萊拉在口袋裡找到一些海豹肉乾,嚼了起來。 「帕可拉,」過了一會兒,萊拉又開口了,「什麼是『塵』?似乎所有的麻煩都是 因為『塵』而引起,只是從來沒有人告訴我那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帕可拉說,「女巫們從來就不擔心『塵』。我只能告訴妳,哪裡 有牧師,哪裡就有對『塵』的恐懼。當然,考爾特夫人不是牧師,但她是『教誨權威』 有力的代理人,她設立了『奉獻委員會』,並說服教會出錢支付波伐格的開銷,這主要 是因為她對『塵』的興趣。我們並不了解她對『塵』的感覺。但我們不了解的事本來就 很多,例如韃靼人在頭顱上穿洞,我們對此也覺得訝異。所以『塵』可能很奇怪,我們 也對它很好奇,可是我們並不會焦慮地想把東西切割開來測試它。就讓教會來做這件事 吧。」 「教會?」萊拉說。她突然想起什麼:記得有次在沼澤區和潘拉蒙聊天時,兩人提 到究竟是什麼東西使探測儀中的指針轉動,他們曾想到加百列學院高壇中的光子機,以 及基礎粒子如何推動小小風標的轉動,祝禱師說明基礎粒子和宗教間的關係。「有可能 。」她點點頭說,「畢竟,教會將大部分事物都視為機密。可是大部分的教會事務都很 古老了,據我所知,『塵』並不古老。我在想艾塞列公爵會不會告訴我……」 萊拉又打了個哈欠。 「我最好躺下來。」萊拉對帕可拉說,「否則我可能會凍僵。在陸地上已經夠冷了 ,但我從來沒這麼冷過。如果再冶些,我可能會凍死了。」 「躺下來,把自己包緊一點。」 「好。如果我會死,我情願死在上面,也不要死在那下面。他們把我放在那刀刃下 時,我以為我們會死……我們兩個都這麼認為。噢,那真殘忍。但我們現在要躺下來, 到了後叫醒我們。」萊拉說著就躲到一堆毛皮下面,她身體的每個部分都因為過冷而笨 拙、疼痛不堪,她儘量靠近熟睡中的羅傑。 四個旅者繼續航行,他們睡在結冰的熱氣球內,飄向充滿岩石、冰河、火礦和冰造 城堡的斯亙巴。 帕可拉忽然對史科此大叫,他立刻就醒了,因為過冶而有些頭重腳輕,可是他立刻 注意到吊籃的擺動有些不對勁。吊籃猛烈地搖晃,強風正吹襲著熱氣球,拖拉繩子的女 巫幾乎無法抓住繩子。如果女巫放開繩子,熱氣球會立刻被吹離航道,史科比對方向盤 瞄一眼,立刻算出他儼可能會以每小時一百哩的速度飄向新尚巴拉。 「我們在哪裡?」萊拉聽到史科比大叫。萊拉自己也在半睡半醒間,她因劇烈的晃 動而覺得不舒服,也因寒治而全身麻木。 萊拉無法聽到女巫的回答,從她半開闔的風帽間看出去,在電子燈的燈光下,史科 比緊抓住支柱,拉住那條聯繫在上方汽球上的繩子。他用力一扯,彷彿想避開一些阻礙 ,抬頭望向晃動中的一片漆黑,最後將繩子繞在懸吊環上的止滑栓上。 「我要放掉一些瓦斯。」他對帕可拉大叫,「我們會開始降落,我們的位置太高了 。」 女巫回答了些什麼,萊拉還是聽不清楚。羅傑也醒來了,吊籃的嘎嘎聲足以叫醒睡 得最沉的人,更別提搖晃和碰撞了。羅傑的精靈和潘拉蒙就像狨一樣地緊抱在一起,萊 拉則專心躺平,儘量不要因為恐懼而跳起來。 「沒有關係,」羅傑說,聽起來似平比萊拉還樂觀。「我們很快就會降落了,然後 生火取暖。我的口袋裡有些火柴,這是我在波伐格的廚房裡偷來的。」 熱氣球不斷下降,不久,他們就被冰凍的厚雲團團包住。吊籃中零碎的雜物和小東 西到處亂跳,每樣東西都在瞬間變成矇矓一片,這是萊拉從未見過的大霧。不一會兒, 帕可拉突然又大喊了一聲,史科比將繩子從止滑栓上鬆綁放開。繩子從史科比手中向上 彈出,在穿過索具時甚至超過嘎嘎聲、亂流和風的嚎叫聲,萊拉聽到並感覺到頭上的一 陣巨響。 史科比看到萊拉張大了眼睛。 「那是瓦斯閥,」史科比高喊,「熱氣球主要是用彈簧將瓦斯留住。現在我將它拉 下,有些瓦斯就從上方漏出,我們會失去浮力然後開始下降。」 「我們是不是快要……」 萊拉的話還沒說完,突然,有個可怕的生物出現了。牠大概有人類身高一半高,長 著皮革似的翅膀,還有尖銳的爪子,正攀過吊籃的一側朝史科比撲去。這個生物有著扁 平的頭、突出的雙眼和青蛙般的寬嘴,嘴裡還散發著難聞的惡臭。萊拉連叫都來不及叫 ,歐瑞克就站起來將牠一掌擊走。牠跌出吊籃外,尖叫一聲後消失了。 「峭壁鬼族。」歐瑞克簡短地說。 不久後,帕可拉又出現了,她抓住吊籃的一邊緊急地說。 「峭壁鬼族正攻擊我們。我們會將熱氣球拉到地面上,我們必須開始防衛。他們正 在……」 萊拉沒有聽完剩下的句子,卻聽到撕裂破碎的聲音,接著所有的東西都倒向一邊。 巨大的撞擊使三個人全都跌向歐瑞克堆放武器的那一邊,因為吊籃震動得過於猛烈,歐 瑞克必須用巨掌將他們壓住。帕可拉又消失了。外面的噪音驚心動魄:萊拉每次一聽到 峭壁鬼族發出的尖叫聲,就會看到他們從低空掠過,還會聞到牠們身上噁心的惡臭。 接著又出現一陣突來的顛簸,所有人都摔到籃底,吊籃也開始以可怕的速度旋轉降 落。他們似乎已和熱氣球脫離,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阻止他們下降。接著又是一陣顛 簸和撞擊,吊籃快速地從一邊晃向另一邊,彷彿他們正在石牆間跳躍。 萊拉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是史科比用長管手槍瞄準一個鬼族的臉開火。萊拉閉上 眼睛,嚇得抓緊歐瑞克的毛皮。吶喊、尖叫以及風的鞭打和嚎叫聲,吊籃發出的嘎嘎聲 就像是受虐待的動物,曠野中充滿了可怕的噪音。 最後,一陣前所未有的激烈晃動,把萊拉整個人甩出籃外。她的手被扯開了,跌出 來時幾乎喘不過氣來,因為感覺過於混亂,也搞不清楚上下左右。在她覆蓋著風帽的臉 上,則滿布粉狀、乾燥、冰冷、結晶般的東西……是雪,萊拉跌落到雪堆中。她累得無 法思考,只能直挺挺地躺在雪地中,幾秒鐘後,才虛弱地吐出口中的一些雪,最後她開 始徐徐地吹氣,直到有足夠的空間呼吸為止。 萊拉全身上下似乎沒有一處特別疼痛,只是覺得自己無法呼吸。她小心地開始移動 手、腳、手臂,最後抬頭。 她幾乎什麼都看不見,風帽中仍塞滿了雪,雙手彷彿有千斤重,最後她舉起手來撥 開眼前的雪。她看到一個只有灰色、淺灰色、深灰色和黑色的世界,在其間飄動的霧彷 彿幽靈。 唯一能聽到的聲音,就是高空中峭壁鬼族的尖叫聲,還有遠處海浪拍打在岩石上的 聲音。 「歐瑞克!」萊拉叫道。她的聲音虛弱又顫抖,她又叫了一次,沒有人回答。「羅 傑!」她叫道,結果還是一樣。 整個世界大概只剩下她一個人了。這當然不是真的,潘拉蒙從她的禦寒大衣中爬出 來,變成小老鼠和她作伴。 「我檢查過採測儀了,」潘拉蒙說,「它沒事,沒損壞。」 「潘,我們迷路了!」萊拉說,「你看到那些峭壁鬼族嗎?還有史科比對他們開火 ?老天保佑我們,希望他們不會飛下來這裡……」 「我們最好找到吊籃,」潘拉蒙說,「或許吧。」 「我們最好不要出聲呼救。」萊拉說,「我剛剛叫出聲了,或許我最好不要出聲, 以免他們聽到。真希望知道我們在哪裡。」 「搞不好我們知道後會更難過。」潘拉蒙指出,「我們可能在峭壁底下,沒有路可 以爬上去,等霧敵後,鬼族可能會看到我們。」 萊拉休息幾分鐘後,開始四下摸索,最後發現自己掉落在兩塊冰覆的岩石間。冰凍 的濃霧籠罩住大地,一邊是海浪拍擊的聲音,按照聲音推斷,大概在五十碼外;另一邊 的上方,仍傳來峭壁鬼族淒厲的叫聲,可是他們似乎已平靜多了。萊拉在昏暗之中,只 能看到兩、三碼外的地方,連潘拉蒙的貓頭鷹眼也無濟於事。 萊拉痛苦地尋找出路,不斷在粗糙的岩石間顛簸滑倒。她朝著與海浪聲相反、海灘 處上方的方向爬去,除了岩石和雪之外,什麼都沒看到,也沒有熱氣球或任何人的蹤跡 。 「他們不可能就這樣消失了。」萊拉輕聲說。 潘拉蒙變成貓,在前方遠一點的空地上徘徊,他忽然看到四個沈重的沙袋,全都破 裂了,裡面的沙粒四下散落,幾乎已經結冰了。 「該死,」萊拉說,「他一定是把沙袋拋下後又起飛了……」 萊拉用力吞下喉頭間的硬塊,或胸口間的恐懼,或者兩者都有。 「噢,老天,我好怕噢,」她說,「我希望他們都很安全。」 潘拉蒙回到她懷裡,變成小老鼠爬回她的風帽內,這樣別人就看不見他。萊拉聽到 一個聲音,有東西在岩石間摩擦作響,她立刻轉頭。 「歐瑞克!」 萊拉立刻把沒說完的話吞回去,那根本不是歐瑞克。那是一隻陌生的熊,身穿光亮 的盔甲,滿布著結霜的露珠,頭盔上還有一根羽毛。 能動也不動地站在六呎外的地方,萊拉心想這次死定了。 熊張嘴咆哮,回聲從峭壁間彈回來,引發上空更多的尖叫聲。霧中又走出另一隻熊 ,接著是另一隻。萊拉站著不動,緊握著自己的小爭頭。 熊群沒有移動,第一隻熊開口:「妳的名字?」 「萊拉。」 「妳從哪裡來的?」 「天上。」 「熱氣球?」 「是。」 「跟我走。妳現在是犯人了。動作快。」 萊拉又累又怕,她跟在熊群身後,在堅硬而滑溜的岩石間跌跌撞撞地前進,心中暗 忖,這次該如何用她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出一條生路。 熾天使書城
【第十九章 囚犯】 熊群帶領萊拉爬上峭壁間的小峽谷,那裡的霧比海邊還要濃厚。 他們愈向上攀爬,峭壁鬼族的叫聲和海浪的撞擊聲就變得愈遙遠,唯一能聽到的, 就是海鳥永無止盡的叫聲。 一行人在岩石和雪堆間沈默地前進,萊拉張大眼睛想看透四周的灰色世界,豎起耳 朵想聽到朋友的聲音,但她可能是整個斯瓦巴島上唯一的人類,而歐瑞克可能已經身亡 了。 熊隊長一言不發,直到他們爬到平地為止。他們停下腳步,根據海浪聲來判斷,萊 拉猜想他們已來到峭壁頂端。她不敢隨便逃走,深怕會跌落山谷。 「向上看。」當一陣微風將沈重的霧簾吹開時,熊說。 天光黯淡,萊拉向前看了看,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座高大宏偉的石建築前。建築物至 少與約旦學院的最頂端處一般高,卻雄偉壯觀多了,上面雕刻著一場場戰事,包括:戰 勝的熊族和落敗的斯克林人、被鐵鍊鎖住的韃靼人,最後淪為火礦奴工、全世界的飛船 都攜帶禮品和貢物來向熊王雷克森朝貢。 至少這是熊隊長的詮釋,萊拉得把他的話當真,因為建築外觀和壁架上的雕刻,全 都被塘鵝和賊鷗霸占了,牠們不時呱呱作響、尖聲大叫,或在頭頂上盤旋,牠們的糞便 幾乎覆蓋住建築的每個角落,放眼四下都是陳年堆積的污垢。 熊群似乎沒有看到這些,他們領頭穿過高大的拱門,結冰的地上也滿是鳥群濺灑的 穢物。一行人進入庭院、高階、出入口,在每個重要的關卡,都有武裝的熊詢問來者通 行密語。他們的盔甲光可鑑人,頭盔上還有羽毛裝飾。萊拉不免將她所看到的每隻熊和 歐瑞克比較,心中總認為歐瑞克才是最棒的。和這些熊相比,歐瑞克總是更有力、優雅 ,他的盔甲也是貨真價實的武器,上面蓋滿了鏽鐵、血污和因作戰而出現的凹痕,一點 也不像眼前這些美觀、上釉、裝飾過的盔甲。 他們愈深入內部,溫度愈高,某種氣味也變得更濃郁。雷克森宮殿中的味道讓人退 避三舍:腐臭的海豹脂肪、糞便、血漬及各種東西的殘渣。萊拉將風帽推到腦後,讓自 己覺得涼陝些,但她還是忍不住皺鼻子。她希望熊族無法讀出人類的表情。每隔幾碼就 有個鐵製托架,上面懸掛著鯨脂燈,但即使在閃爍的燈影中,也無法判斷自己腳下踩的 到底是什麼。 最後他們在一扇厚重的鐵門前停步。熊守衛將一個巨大的門栓拉開,隊長突然用巨 掌揮向萊拉,將她推入門裡,萊拉還來不及站好,身後的門栓已經拴上了。 眼前一片漆黑,潘拉蒙變成螢火蟲,在面前發出一點瑩瑩光輝。他們發現自己置身 在一間窄小的牢房中,四面的牆壁因潮濕而冒出水滴,裡面只有一張石凳。遠處的角落 有個類似破布的東西,萊拉猜想那可能是被鋪,這就是牢房內全部的東西了。 萊拉坐下來,摸摸農內的探測儀,潘拉蒙則停在她肩上。 「潘,探測儀被撞了很多次。」她低聲說,「希望沒有撞壞。」 潘拉蒙飛到她的手腕上照明,萊拉開始專心思考。她感覺到另一個自己,即使在這 種危險的情境下,還能鎮定下來解讀探測儀的意義,這的確有點不可思議。這已經成為 她心智的一部分,即使是最複雜的問題,也能像運用四肢的本能,自動轉換成相關的圖 案,一點也不費神。 萊拉開始移動雙手,心中想著:「歐瑞克在哪裡?」 答案馬上就出現了:「離此一天的路程,在妳降落後就被熱氣球帶走了,現在正匆 忙趕來。」 「羅傑呢?」 「和歐瑞克在一起。」 「歐瑞克會怎麼做?」 「即使困難重重,他也決定闖入宮中拯救妳。」 萊拉放下探測儀,心中卻更焦慮了。 「他們絕不會讓他這麼做的,對不對?」她說,「這裡的熊太多了。潘,真希望我 是個女巫,你就可以離開這裡傳遞消息,這樣我們就可以好好計畫一番……」 萊拉忽然嚇了一大跳。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幾呎外傳來,問道:「妳是誰?」 萊拉嚇得跳起來尖叫。潘拉蒙馬上變成一隻蝙蝠,開始放聲大叫,還在萊拉逐漸後 退靠向牆壁時,在她頭頂上亂飛。 「咦?咦?」男人又開口了,「誰在那裡?說話!說話!」 「潘,再變成螢火蟲。」她發抖地說,「但不要太靠近他。」 小小的螢光在空中飛舞,繞著說話者的腦袋打轉。那堆破毯根本不是被鋪,而是個 蓄著灰色鬍鬚的男人,被鎖鍊拴在牆壁旁。他的雙眼因潘拉蒙的螢光而發亮,糾結的長 髮披在肩上。他的精靈是隻疲憊不堪的蛇,正躺在他的大腿上,當潘拉蒙偶爾飛近時, 就開始吞吐舌頭。 「你叫什麼名字?」 「強森·山提亞。」他說,「我是格洛靳特大學皇家欽定宇宙學教授。妳是誰?」 「萊拉·貝拉克。他們為什麼把你關起來?」 「惡意和嫉妒……呃,妳從哪裡來的?」 「約旦學院。」她說。 「什麼?牛津?」 「對。」 「呃,那個流氓崔洛尼還在那裡嗎?」 「派米朗教授?在呀。」 「真的?我的天!呃,他們早該逼他辭職了。大騙子!剽竊者!自以為是的蠢才! 」 萊拉發出不予置評的聲音。 「他發表有關伽瑪射線光子的論文了嗎?」教授說,還將臉移向萊拉。 萊拉向後退了幾步。 「我不知道。」萊拉說,接著她說謊的老習慣又出現了。「等等,」她說,「我現 在想起來了。他說他還需要再確認一些數據,還有……他說他打算寫些有關『塵』的論 文。沒錯,就是這樣。」 「無賴!小偷!下流!惡徒!」老人叫道,口沫橫飛,全身開始劇烈顫動,萊拉擔 心他痙攣發作。教授用筆頭敲擊著小腿,睡意惺忪的精靈也從他的大腿上滑下來。 「對呀,」萊拉說,「我一直都認為他是個小偷、惡徒,還有你說的那些。」 皇家欽定教授似乎沒有注意,這個骯髒的小女孩恰巧出現在他牢房裡,還認識那個 折磨他心智的人物,也算是件怪事。萊拉心想,可憐的老頭,不用說是瘋了,可是他可 能知道些重要的消息。 萊拉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但沒有近到他可以碰觸到她,只讓潘拉蒙的螢光可以照亮 他。 「崔洛尼教授從前最喜歡吹噓他有多了解熊王。」她說。 「吹牛!呃,呃,我認為他在吹牛,裝腔作勢的騙子!研究完全沒有新意!不管做 什麼,都是從別人那裡偷來的!」 「對呀,沒錯。」萊拉熱心地說,「當他真的做了些什麼,他卻完全搞錯了。」 「沒錯!沒錯!完全正確!沒有才華和想像力,從頭到腳的假貨!」 「我的意思是,例如,」萊拉說,「我猜你對熊族就知道的比他多。」 「熊族,」老人說,「哈!我可以寫一篇關於他們的論文!所以他們才會把我關起 來。」 「為什麼?」 「我對他們太了解了,他們不敢殺我。他們沒膽,雖然他們真的很想。我知道。我 有些朋友,有勢力的朋友!」 「對呀,」萊拉說,「我猜你是個最棒的老師。」她繼續說,「因為你這麼有智慧 ,見聞又多。」 即使老人真的發瘋,他僅剩的一點常識卻忽然浮現,他嚴厲地看著萊拉,似乎懷疑 她正在諷刺他。可是萊拉和這類疑神疑鬼、愛胡思亂想的學者打交道可久了,她直視著 他,眼中充滿敬意,教授似乎心安了。 「老師,」他說,「老師……沒錯。我可以教書。給我優秀的學生,我會點燃智慧 之火。」 「你的智慧不該就這樣浪費,」萊拉鼓勵地說,「這些知識應該傳遞下來,這樣人 們才會記得你。」 「沒錯。」他嚴肅地點點頭,「孩子,妳相當有見地。妳叫什麼名字?」 「萊拉,」她再告訴他一次,「你能敦我有關熊族的事嗎?」 「熊族……」他猶疑著。 「我真的很想知道有關宇宙學、『塵』和其他事情,可是我不夠聰明,你需要更聰 明的學生去學那些東西。但我可以學習有關熊族的知識,你可以告訴我有關他們的事。 我們可以把這個當作練習,然後慢慢再學『塵』一類的事,或許吧。」 他點點頭。 「是的,」他說,「是的,我想妳說得沒錯。微丰宙和超宇宙間的確有種聯繫!孩 子,星星都是活的,妳知道嗎?那裡每件東西部是活的,而且都有宏大的目的!妳知道 ,宇宙中充滿了意圖。每件事部有目的,妳的目的就是要提醒我這點。很好,很好…… 我在絕望中幾乎忘記這些了。很好!太好了,我的孩子!」 「所以你見過熊王?雷克森?」 「是的,噢,是的。妳知道,我是受邀來此的,他本來打算設立一所大學,讓我擔 任副財政大臣。這大概會使我成為皇家極地學會的眼中釘吧,嘿。還有那個流氓崔洛尼 !哈!」 「後來發生什麼事了?」 「我被一些不足掛齒的鼠輩背叛了。當然,崔洛尼也是其中之一。妳知道,當時他 也在這裡,在斯瓦巴。他四處說謊、詆毀有關我的資歷。誹謗!詆毀!到底是誰發現巴 納德:史托克斯假說的?噯?是山提亞,敝人在下我。崔洛尼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撒了 漫天大謊,雷克森就把我丟到這裡。妳等著看,有一天我會離開這裡,我會成為副財政 大臣,噢,沒錯!就讓皇家極地學會的出版委員會淪落我的出版品吧!哈!我將會揭穿 這一切!」 「等歐瑞克回來時,我想他會相信你。」 「歐瑞克·拜尼森?等他沒有用的,他永遠都不會回來。」 「他正趕過來。」 「那他們會殺死他。妳知道,他再也不是一隻熊了,他是個放逐者。妳看,就像我 一樣,降級者。沒有熊擁有的權利。」 「如果歐瑞克真的回來了,」萊拉說,「如果他向雷克森挑戰……」 「噢,他們不會允許的,」教授斷言,「雷克森永遠也不會認同歐瑞克有權利向他 挑戰。歐瑞克沒有這個權利,他現在就像是海豹、海象,但不是一隻熊。更糟糕的是, 他可能淪為韃靼人、斯克林人那類人的等級。他們不會讓他像隻熊一樣地光榮作戰,他 們會在他接近時,用火砲投擲器砸死他。沒有希望的。他們沒有仁慈心。」 「噢,」萊拉說,胸中忽然湧出苦水,「熊族的其他犯人呢?你知道他們被關在哪 裡?」 「其他犯人?」 「像是……艾塞列公爵。」 教授突然畏縮地向後退到牆邊,警告似地搖搖頭。 「噓!安靜!他們會聽到的!」他小聲說。 「為什麼不可以提到艾塞列公爵?」 「這是禁止的!很危險的!雷克森不准任何人提到他。」 「為什麼?」萊拉說,還向前靠近,輕聲說話以免嚇著教授。 「囚禁艾塞列公爵,是『奉獻委員會』委託雷克森的一項特別任務,」老人低聲回 答,「考爾特夫人來此親自面見雷克森,還提供雷克森一切獎賞,以除掉艾塞列公爵。 我也知道這件事,那時我是雷克森的寵臣。我見過考爾特夫人!還和她長談了很久。雷 克森對她非常迷戀,老是喋喋不休地提到她,還說願意替她做所有事。如果她要公爵被 關在千里之外,也不是問題,只要考爾特夫人開口。他甚至要將首都以她的名字重新命 名,妳知道嗎?」 「所以雷克森不會讓任何人去見艾塞列公爵?」 「不會!永遠也別想!可是他也很怕公爵。雷克森身在一場詭譎的賭局中。可是他 很聰明,懂得兩面討好。他軟禁艾塞列公爵,以取悅考爾特夫人。但他也讓公爵擁有想 要的一切儀器,以取悅公爵。但這種平衡是無法持久的,太不穩定了。想要取悅兩邊, 嘿?這種情況很快就會瓦解,我有這方面的情報。」 「真的?」萊拉說,可是她的心思早已飛得老遠,正在認真思考他剛剛說過的話。 「沒錯。妳知道,我精靈的舌頭可以嚐到機率。」 「對呀,我的也是。教授,他們什麼時候會讓我們吃飯?」 「吃飯?」 「他們有時會給我們一些食物吧,不然我們會餓死。地上有些骨頭,我猜這是海豹 骨,對不對?」 「海豹……我不知道,可能吧。」 萊拉站起來,一路摸索到門邊。門上當然沒有門把,也沒有鑰匙孔,整扇門緊緊與 牆密合,連光也透不進來。萊拉將耳朵貼在門邊聆聽,什麼聲音也沒有。身後的老人開 始喃喃自語,她聽到他虛弱地轉身躺向另一側時,牽動鎖鍊發出的聲音,不一會兒他就 開始打呼了。 萊拉又摸索回到石凳上。潘拉蒙已厭倦當個小燈籠,就變成一隻蝙蝠。這對他來說 再好也不過,萊拉坐在那裡咬指甲時,他就安靜地四下亂飛、吱吱叫。 忽然,萊拉腦裡靈光一現,終於想起派米朗教授在院長休息室內說過的話。在歐瑞 克首次提到雷克森的名字時,有個記憶就一直蠢蠢欲動,現在它終於出現了:派米朗教 授說,雷克森最想要的東西就是精靈。 當時她無法了解教授話中的意義,因為他用「龐瑟彪恩」一詞來描述熊族,她既不 知道教授正在討論熊族,也不知道雷克森並不是人類。每個人都有精靈,所以聽起來完 全沒有道理。 現在一切水落石出,她所聽到每件有關熊王的事也都言之成理:雷克森的願望就是 當一個人,有自己的精靈。 萊拉心中突然浮現一個計畫,一個妙計,能使雷克森做出他通常拒絕做的事,還可 以幫歐瑞克收回應得的寶座,最後,可以協助她前往囚禁艾塞列公爵的地方,並將探測 儀交給他。 這個想法像肥皂泡沫一樣,開始浮現,細緻地發光,萊拉不敢正視它,以免它破碎 。她在心裡逐漸熟悉這個想法,讓它閃爍發光;最後,她轉個念頭,開始想些別的事情 。 萊拉快睡著時,門栓突然發出喀嚏聲,門打開了,燈光流洩進來。她馬上站起來, 潘拉蒙也趕快溜進她的口袋。 熊守衛彎著頭叼起一大塊海豹肉,準備將它甩進來時,萊拉已站在他身邊開口了: 「帶我去見雷克森。如果你不這麼做,就是自找麻煩。這非常緊急。」 守衛的下顎一張開,海豹肉就掉到地上,他抬起了頭。熊的表情很難理解,可是他 看起來似乎很生氣。 「這是有關歐瑞克·拜尼森的事。」萊拉趕快說,「我知道一些他的消息,熊王也 必須知道。」 「告訴我,我再把消息傳給他。」守衛說。 「這有點不對吧,沒有人應該比熊王先知道這件事。」她說,「對不起,我不是故 意無禮,但你知道,法律規定熊王有權利最先知道。」 或許守衛有些遲鈍,他停了停,把肉塊丟到牢房裡後說:「好吧,和我一起來。」 守衛將萊拉帶到戶外,使她滿懷感激。大霧已經消散,庭院的高牆上綴滿了閃閃發 亮的星星。守衛和另一隻熊商量了一會兒,後者過來和她說話。 「妳不能想見雷克森時就去見他。」他說,「妳必須等他召喚妳。」 「但這是個很緊急的消息,」她說,「有關歐瑞克的事。我相信國王陛下會想知道 的,可是我不能告訴任何人,你難道不了解嗎?這是不禮貌的,如果知道我們對他大大 不敬,他大概會氣炸了。」 這句話似乎起了作用,或足以使他大惑不解,停下來三思。萊拉相信自己對情況的 詮釋沒錯:雷克森引進了這麼多新規則,結果沒有一隻熊知道該如何應付,她正好可以 充分利用這種不確定感,來達到她面見熊王的目的。 這隻熊離開,詢問等級此他更高的熊,沒多久,萊拉就被帶入宮中,只是這次是帶 到最高總部。這裡並沒有比其他地方乾淨多少,因為所有的臭味全被厚厚一層令人作囉 的香水味覆蓋住,使這裡的空氣比平房內還糟糕。萊拉先在走廊上等著被召見,進入前 廳後,又在一扇巨門外等待,當熊群開始討論、爭吵和來回穿梭時,她趁機四下看看這 些可笑的裝飾:牆壁塗抹著厚厚的金箔粉,有些已經剝落或因潮濕而碎裂,豪華地毯上 則布滿穢物。 巨門終於打開了。六座水晶燈齊放光芒,室內鋪蓋著深紅色地毯,空氣中漂浮著更 濃郁的香水昧,十多隻熊全都注視著她,他們身上沒有武器,卻穿戴飾品:金色的項鍊 、紫色的羽毛頭飾和鮮紅色的飾帶。最奇怪的是,室內到處都是鳥類,燕鷗和賊鷗棲息 在石灰飛檐上,偶爾衝下來銜起從水晶燈上巢內掉出來的小魚塊。 房間盡頭的高台上,宏偉的王座高高升起。王座用強韌厚重的花崗岩打造,但就像 雷克森宮殿中的每件東西一樣,過度裝飾著花飾、金箔和花綵,遠遠看來就像一座金光 閃爍的大山。 坐在寶座上面的,是萊拉從來也沒見過的魁梧巨熊。雷克森比歐瑞克還要雄偉粗壯 ,他的臉部肌肉活潑多變、表情生動,甚至有種她從沒在歐瑞克臉上看過的人類表情。 雷克森注視著她時,她覺得好像是一個人從這雙眼睛後看著她,有點像她在考爾特夫人 家時看過的那種熟悉權力結構的政客。熊王脖子上掛著一串沈重的金項鍊,上面裝飾著 俗麗的珠寶,而每根熊爪上(幾乎有六吋長)還覆蓋著一片金葉。這些東西在他身上造成 一種雄壯有力、精力充沛、手腕高強的效果,熊王魁梧的身軀足以支撐住這些荒謬的裝 飾,所以看起來不會過於愚蠢,反而有種原始的壯麗。 萊拉畏縮不前。忽然間,她的錦囊妙計似乎變得太渺小而不值一提。 可是她仍走向雷克森,接著她看見雷克森手上似乎抓著什麼東西,還把它放在膝上 ,就像人類會讓貓或精靈坐在那裡一樣。 那是個很大的填充娃娃,有張呆滯的人臉。它的穿著完全仿效考爾特夫人,甚至和 她本人看起來有些神似。熊王正假裝他有個精靈,萊拉立刻了解她很安全。 萊拉慢慢走向王座,並且鞠了個九十度的大躬,潘拉蒙則安靜不動地坐在她的口袋 裡。 「偉大的王,我們向您致敬。」她沈靜地說,「或者應該說是我的敬意,而不是他 的。」 「不是誰的?」熊王說,他的聲音比想像中還要輕些,可是聲調抑揚有致。當他說 話時,還用一隻熊掌揮去群集在嘴前的蒼蠅。 「歐瑞克·拜尼森的,陛下。」她說,「我有一些很重要的祕密要向您報告,我認 為我們應該私下談談。」 「有關歐瑞克·拜尼森?」 萊拉向前走近,小心翼翼地避過地上的鳥群,還不時用手趕走臉上的蒼蠅。 「有關守護精靈的祕密。」萊拉悄聲對熊王說。 熊王的表情立刻轉變了。她無法理解熊王的表情,他無疑非常在意這個話題。忽然 ,他從寶座上起身,大吼一聲,對熊群發布命令。熊群鞠躬退後朝門邊移動,被吼聲驚 動的鳥群也在頭頂上亂飛亂叫,直到牠們重新在巢內安靜下來為止。 當覲見室內只剩下雷克森和萊拉時,他興致勃勃地轉頭看著萊拉。 「怎麼樣?」他說,「告訴我妳是誰?還有這個有關守護精靈的事?」 「我正是一隻守護精靈,陛下。」她說。 熊王動也不動。 「誰的?」他說。 「歐瑞克的。」萊拉答道。 這是萊拉說過最危險的一句話。她知道熊王若不是過於錯愕,大概當下就把她劈死 了。萊拉繼續說:「對不起,陛下,在您傷害我之前,請讓我告訴您整件事的經過。您 可以看得出來,我是冒著生命危險前來的,我也無法對您造成任何傷害。事實上,我想 幫助您,這正是我來此的原因。歐瑞克是第一個得到守護精靈的熊,但這應該發生在您 身上。我情願當您的精靈而不是他的,所以我來見您。」 「怎麼做?」熊王屏息問,「一隻熊如何能得到精靈?為什麼是他?妳怎麼能離開 他這麼遠?」 飛離熊王嘴邊的蒼蠅就像小小的文字一樣。 「很簡單,我就像女巫的精靈一樣,您知道他們可以離開工人幾千哩遠吧?就像那 樣。至於他是如何得到我的,這件事發生在波伐格。您聽說過波伐格吧,考爾特夫人或 許對您提過那個地方,但她並沒有告訴您那裡所有的事。」 「切割……」他說。 「是的,切割,那只是一部分,切除精靈。但他們還做別的事,例如製造人工精靈 、在動物身上做實驗等。當歐瑞克聽到這個消息時,他自願加入實驗,看他們是否能替 他造出精靈,他們真的做到了,那就是我。我的名字是萊拉。人類的精靈是動物的形狀 ,所以熊的精靈是人類的形狀。我是他的精靈,我可以看穿他的心思、知道他正在做什 麼、他在哪裡,以及……」 「他現在在哪裡?」 「在斯瓦巴,正全力趕來。」 「為什麼?他要什麼?他一定是瘋了!我們會把他碎屍萬段!」 「他要我。他要把我討回去,雷克森,我希望變成您的精靈。波伐格的人在看到熊 擁有精靈後,變得更強大有力,就決定中止這項實驗。如果我願意幫他,他可以領導所 有的熊反抗您,這也是他前來斯瓦巴的原因。」 熊王憤怒地大肆咆哮。他的吼聲驚天動地,水晶燈上的水晶開始叮噹作響,大廳中 每隻鳥類放聲尖叫,連萊拉的耳內也開始嗡嗡作響。 可是她能應付這個場面。 「這正是我深愛您的原因,」她對熊王說,「您是這麼熱情、強壯又有智慧。我不 希望他來領導熊族,所以我必須離開他前來告訴您,您才是真正的熊王。有個辦法可以 將我從他身邊帶走,使我成為您的精靈。如果我不來此告訴您,您就無法知道這個天大 的祕密,您會像對付一般被放逐的熊一樣對付他,我的意思是,不正式和他對決,卻用 火砲投擲器或其他方法殺死他。如果您真的那麼做,我就會像一道光線般和他一同死去 。」 「但是妳……妳怎麼可能……」 「我可以變成您的精靈,」萊拉說,「只要您和他一對一決鬥後殺死他,那麼他的 力量就會流向您,我的心思也會流向您,我們就會合而為一。您可以把我送到遠方偵查 ,或將我留在身邊,隨便您。如果您願意,我可以幫您進攻波伐格,替您寵愛的熊臣製 造精靈;要是您希望成為天下唯一擁有精靈的熊,我們也可以摧毀波伐格。雷克森,我 們可以一起做很多事情,只要我們合而為一!」 萊拉說話的當兒,發抖的手藏在口袋裡緊握著潘拉蒙。潘拉蒙變成一隻小老鼠,盡 可能動也不動。 雷克森難抑興奮地來回走動。 「單打獨鬥,」他說,「我?我一定要和歐瑞克打?這是不可能的!他是個放逐者 !這怎麼可以?我怎麼可以和他作戰?這是唯一的辦法嗎?」 「這是唯一的辦法。」萊拉說,心裡又希望不是。隨著時間分秒流逝,雷克森看起 來就更巨大、更凶猛些。她深愛歐瑞克,雖然對他信心十足,但不確定歐瑞克是否能打 敗這隻巨熊中的巨熊。但這是他們唯一的希望,如果他被遠方的火砲投擲器打中,那就 半點希望都沒了。 忽然,雷克森轉過身。 「證明給我看!」他說,「證明妳是隻精靈!」 「好吧。」她說,「我可以這麼做,簡單得很。我可以發現天底下只有您知道的祕 密,只有精靈能做到這點。」 「告訴我,我殺死的第一個生物。」 「我必須在房裡獨自做這件事,」萊拉說,「當我變成您的精靈時,您就可以觀看 我怎麼做。可是目前這必須私下進行。」 「妳可以在隔壁的房間進行,找到答案後再回來。」 萊拉進門後,發現自己置身在一間以火把照明的小房間中,裡面除了一個放著生鏽 銀器裝飾的桃花心木櫃外,什麼也沒有。她拿出探測儀後開始詢問:「歐瑞克在哪裡? 」 「四個小時外的路程,正加速前進中。」 「我怎樣才能告訴他我做了這件事?」 「妳必須信任他。」 萊拉焦慮地想著,歐瑞克大概已經累壞了。她立刻意識到自己沒做到探測儀方才告 訴她的事:她並不信任他。 萊拉念頭一轉,開始詢問雷克森問的問題。他殺死的第一個生物是什麼? 答案出現了:他父親。 萊拉進一步詢問,才知道雷克森在年輕時,曾隻身前往冰原進行他第一次獵殺探險 ,結果遇見一隻離群索居的熊。兩隻熊在爭論後大打出手,最後雷克森殺死了他。他發 現對方竟是他父親時(熊族多半由母親撫養長大,很少看到父親),隱瞞了此事。除了雷 克森與萊拉外,世上沒人知道這個祕密。 萊拉將採測儀放在一旁,思索該如何告訴熊王。 「諂媚他!」潘拉蒙輕聲說,「那是他最想聽到的。」 萊拉打開門,發現雷克森正在等她,帶著勝利、狡猾、焦慮和貪心的表情。 「怎麼樣?」 萊拉在熊王面前跪下,將頭碰觸到他粗壯的左前掌(熊族是左撇子)。 「萬分抱歉,雷克森!」她說,「我不知道您比我想像中更強壯偉大!」 「這是什麼意思?回答我的問題!」 「您所殺死的第一個生物是您父親。雷克森,我想您是新的神。您一定是,只有神 才有力量那麼做。」 「妳知道!妳看得到!」 「是的,如我所說,我是精靈。」 「告訴我另一件事。考爾特夫人在此時,答應我哪件事?」 萊拉又回到無人的房間中,詢問探測儀這個問題,然後回答熊王。 「她答應您,即使您沒有精靈,她會向日內瓦的『教誨權威』要求,讓您受洗成為 基督徒。嗯,我想她永遠都不會這麼做。雷克森,老實說,如果您沒有精靈,他們大概 永遠也不會同意。我想她對此心知肚明,卻沒說實話。如果讓我成為您的精靈,那麼受 洗這件事會變得輕而易舉,那時沒有人能和您爭論。您可以要求受洗,他們也沒法拒絕 您。」 「沒錯……是的。這正是她說的。沒錯,一字不差。所以她欺騙了我?我信任她, 她卻欺騙了我?」 「是的,她騙了您。但這不要緊。抱歉,雷克森。希望您不介意我告訴您,歐瑞克 離這裡只有四小時的路程了,或許您最好告訴您的守衛,不要像往常般攻擊他。如果您 願意為了我和他一戰,必須准許他進入宮殿。」 「沒錯……」 「當他來時,我最好假裝我仍然屬於他,告訴他我迷路了之類的。他不會知道的。 您打算告訴其他的熊,我是歐瑞克的精靈,如果您打贏了他,我就會成為您的精靈嗎? 」 「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做?」 「我想您最好先別提這件事。等我們合而為一後再想出最好的方法。您現在要做的 ,就是對熊族解釋,即使歐瑞克是個放逐者,仍然要讓他與您對決。他們無法了解這點 ,所以我們必須找個理由。我的意思是,雖然他們會遵從您的命令,但如果找個正當的 理由,他們只會更加景仰您。」 「沒錯。我該怎麼說?」 「告訴他們……告訴他們,為了讓您的熊國更加穩固,您召喚歐瑞克前來作戰,而 優勝者將永遠領導熊族。您看,如果您讓歐瑞克的現身看起來像是您自己的主意,熊群 會更加佩服您。他們會認為您有能力從遠方召喚他回來,他們會認為您可以做所有的事 。」 「沒錯……」 偉大的熊王完全招架不住了。萊拉也發現這種操縱熊王的能力,讓人幾乎有種飄飄 欲仙的感覺,如果不是潘拉蒙用力咬了咬她的手,提醒他們仍然處在險境,她可能會開 始不知輕重。 萊拉及時清醒過來,謙遜地退後幾步觀察和等待。雷克森坐立難安地對熊群下達命 令,替他準備戰技場。此時,歐瑞克對此仍一無所知,只是一步步接近熊國,萊拉一心 希望自己能有機會告訴他,這場攸關生死的大決戰。 熾天使書城
【第二十章 終點】 打鬥在熊群間非常頻繁,而且是項非常繁複的儀式。一隻熊會殺死另一隻熊則很罕 見,如果真的發生,多半是因為意外,或其中一方誤解另一方的信號,如發生在歐瑞克 身上的例子。而單純的謀殺案件,如雷克森殺死生父一事則更少見。 偶爾在某些情況下,解決紛爭的唯一方法,就是致對方於死地。在這種極端的情況 下,全套的儀武也會全盤上演。 當雷克森宣布歐瑞克正火速趕來,一場戰鬥隨即上場後,競技場清理乾淨了,武器 官也從火礦坑中上來檢視雷克森的盔甲。每一顆鉚釘都受到仔細檢查,每一個鎖鏈都進 行測試,每塊鐵片也用最細的沙摩擦過。熊王的爪子受到的關注也不下武器本身:戴在 爪上的金葉取下,每根六吋長的爪子磨尖,而且磨成最致命的銳度。萊拉看著這些,胃 中的酸水也開始洶湧。歐瑞克就不會受到這樣的禮遇,冰原上已經不吃不睡地奔馳二十 四個小時,在熱氣球著地時還可能受了傷,萊拉卻替他預約了這個連他自己都還不知道 的惡戰。雷克森用一隻剛被殺死的海象來測試爪子的銳度,像撕裂紙張般地劃開牠的肌 膚,還用海象的腦袋測試他拳擊的強度(只需兩擊,海象腦袋就像顆蛋般碎裂了)。事已 至此,萊拉不得不向雷克森編個藉口,一個人躲起來害怕得痛哭。 通常會鼓勵萊拉的潘拉蒙,這次也不表樂觀。萊拉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詢問探測儀 :歐瑞克還剩下一小時的路程。採測儀又對她說了一次,她必須信任他,而且(這比較 難讀出來)萊拉甚至覺得探測儀在斥責她,竟重複詢問相同的問題! 此時,格鬥的消息已傳遍了整個熊族,競技場上每個角落都擠滿了觀眾。位居高階 的熊群擁有最好的觀賞位置,另外有個特別區,專門保留給母熊,當然也包括雷克森的 妻子們。萊拉對母熊感到萬分好奇,她對她們幾乎一無所知,但這次她卻沒時間到處閒 晃問問題。相反,她緊跟在雷克森身邊,觀察他身邊的廷臣,猜想他們的位階一定高於 外面一般的熊群。她還試著猜測他們身上穿戴著各種羽毛、徽章和標記的意義。萊拉還 注意到,有些位階最高的熊群,隨身也帶著類似雷克森布娃娃精靈的人形玩偶,或許熊 王在一開啟這個新時尚時,貴族熊也藉著模仿他來討好他。萊拉好整以暇地注意到,當 熊王將自己的洋娃娃丟棄後,熊群貴族表現得有點手足無措,不曉得該如何處理自己的 洋娃娃。他們該把它們丟掉嗎?洋娃娃已經不流行了嗎?他們該怎麼做呢? 宮中到處洋溢著這種情緒,連萊拉也留意到了。熊群再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他們 和歐瑞克不同,後者單純、自信且絕對。而這些熊群似平長時間來都籠罩在一種不確定 感中,尤其當他們面面相覷再看向雷克森時。 熊群注視萊拉時,並沒有掩飾對她的好奇心。萊拉謙遜地跟在熊王左右,不發一語 ,當別的熊直視她時,她低下頭避免目光接觸。 大霧已經消失,空氣也變得清新乾淨,仿彿知道這是個罕見的機會。萊拉推算歐瑞 克即將現身時,正午時分一陣短暫的光明剛好降臨。萊拉顫抖著站在競技場邊一塊緊密 的小雪堆上,抬頭注視空中幽微的天光,全心渴望見到襤褸、優雅的黑色身影朝她的方 向跑來;或看到極光中隱藏的城市,她可以無懼地在陽光下,走入那裡寬廣的大道:或 看到可斯塔媽媽粗壯的臂膀,每次她在場時,總會飄著一股親切的魚昧和烹煮的香味… …萊拉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淚水一流出幾乎就凍結了,她痛苦地將它們抹開,心中 恐懼到極點。可是不僅得哭泣的熊族,不知道她怎麼了,只能猜測這是人類一種沒有意 義的行為。當然,潘拉蒙不能如往常般安慰她。她把手放入口袋中,堅定地握住他溫暖 的老鼠身體,潘拉蒙則用鼻子蹭蹭她的手指頭。 在萊拉的身邊,鐵匠們正忙著替熊王的武器進行最後的調整。熊王站起來時像座巨 大的鐵塔,磨亮的不鏽鋼正閃閃發亮,上面還用金線鑲嵌住光滑的鐵片。用來防衛頭部 上方的頭盔,是用發光的銀灰色甲殼打造,眼縫很深,還有貼身的鐵鍊鐘甲內襯作為護 衛。看到這些,萊拉了解自己真正背叛了歐瑞克,歐瑞克缺乏這類防禦裝備,他的武器 只能保護他的背部和側面。萊拉注視著雷克森,光滑體面、強而有力,她忽然覺得渾身 不舒服,還混合著愧疚和恐懼。 她說:「抱歉,陛下,如果您還記得我先前對您說的……」 她顫抖的聲音在空氣中聽起來細微又虛弱。雷克森轉過有力的頭顱,此時他被眼前 的三隻熊分散了注意力,他們正舉起目標物讓他完美的熊爪一舉砍下。 「怎麼了?怎麼了?」 「記得我跟您說過,我最好先向歐瑞克說明,而且假裝…………」 萊拉的話還來不及說完,瞭望塔上的熊群忽然放聲大吼。每隻熊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他們已經看到歐瑞克的身影了。 「可以嗎?」萊拉緊急地說,「您知道,我會愚弄他。」 「當然,當然,趕快去吧。趕快去鼓勵他!」 雷克森因為滿腔憤怒和興奮,幾乎說不出話來。 萊拉離開他身邊,穿越空曠乾淨的競技場,在身後的雪地上留下一串小小的腳印, 站在另一端的熊群則替她讓出一條路。他們巨大的身體向兩側讓開時,地平線在眼前展 開,在蒼白的天光下看起來很陰鬱。歐瑞克在哪裡?萊拉什麼也沒看見。但瞭望塔的位 置很高,上面的守衛可以看到目前她還看不見的東西。萊拉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雪地 上朝前方踽踽獨行。 在萊拉看到他前,歐瑞克就先看到她了。一陣跳躍、金屬沈重的鏗鏘聲及雪花的騷 動,歐瑞克已來到她的身旁。 「噢,歐瑞克!我做了一件糟糕的事!我親愛的歐瑞克,你必須和雷克森打鬥,可 是你還沒準備好……你又累又餓,而且你的盔甲……」 「什麼糟糕的事情?」 「我告訴他你快來了,這是我從符號中讀到的。而他一心一意想變成人類,想要有 隻精靈,再也等不及了。所以我就用計騙他,告訴他我是你的精靈,我打算遺棄你,變 成他的精靈,可是他必須先和你決鬥。否則,親愛的歐瑞克,他們永遠也不會給你戰鬥 的機會,他們會在你接近王宮前就把你燒死了……」 「妳用計騙了雷克森?」 「對呀。我騙他同意和你光明正大作戰,而不是像對待放逐者一樣地殺死你,戰鬥 的勝方將成為熊族的國王。我必須這麼做,因為……」 「萊拉·貝拉克?不,妳是蓮花舌萊拉。」他說,「和他作戰是我唯一想做的事。 走吧,我的小守護精靈。」 萊拉看著歐瑞克老舊的盔甲,單薄又凶猛,真是替歐瑞克感到驕傲極了。 他們一起朝巨大的熊王宮殿前進,競技場座落在牆腳邊平坦開曠的空地上。熊群聚 集在城垛上,白色的熊瞼填滿了每一扇窗,巨大的身形連成一道緊密的白色牆壁,上面 有點點黑色的眼睛和鼻子。最靠近歐瑞克和萊拉的熊群向旁站開,讓出一條可以容納歐 瑞克和他守護精靈的路來,每隻熊的眼睛都注視著他們。 歐瑞克在熊王面前的競技場停了下來。熊王從突起的雪堆上步行下來,兩隻熊面對 面,只有幾碼之遙。 萊拉緊靠在歐瑞克的身邊,幾平感受到他身上巨大的動能,正製造出驚人的電子力 來。萊拉迅速摸摸他頭盔邊的脖子說:「好好打,親愛的歐瑞克。你是真正的王,他不 是。他什麼也不是。」 接著她向後退下。 「熊族!」歐瑞克大吼。回音在宮殿的牆壁之間迴蕩,鳥群也驚飛離巢。他繼續說 :「這場競技的條件是:如果雷克森殺了我,他會永遠成為熊族的王,無人膽敢挑戰或 多言。如果我殺了雷克森,我將成為你們的王。我的第一道命令是摧毀那座宮殿,那個 充滿贗品、金屬片的香水屋,將所有的黃金和大理石丟到海中。鐵器才是熊族的金屬, 黃金不是。雷克森污染了斯瓦巴,我來此做大掃除。雷克森,我向你挑戰。」 雷克森向前跳了一、兩步,彷彿再也忍耐不住。 「熊族!」這次輪到他吼叫,「歐瑞克接受我的邀請來此,是我召喚他來的,所以 應該由我來設定這次競技的條件,內容如下:如果我殺死了歐瑞克,他的身體將被撕爛 、灑向曠野餵食峭壁鬼族。他的頭顱將陳列在我的宮殿內,他的記憶將被銷毀。提到他 的名字將是唯一死刑熊王滔滔不絕地說著,接著兩隻熊輪流發表言論。這是儀式的一部 分,每道程序都嚴格遵守。萊拉看著兩隻截然不同的熊:雷克森看起來體面有力,身強 體健、力量驚人、盔甲金碧輝煌,驕傲得像個王者。反觀歐瑞克,看起來小多了,雖然 她從沒想到歐瑞克也會有看起來很渺小的時候:裝備少得可憐,盔甲生鏽又有凹痕。但 他的武器是他的靈魂,是他親手打造出來的,非常適合他,兩者已經合而為一。雷克森 並不滿意他的盔甲,他還要另一個靈魂。歐瑞克沉著治靜,雷克森卻焦躁不安。 萊拉注意到熊群也在私下比較。歐瑞克和雷克森代表的不僅是兩隻熊,他們代表的 是截然不同的熊國,兩種未來、兩種命運。雷克森已帶領他們走向一個方向,而歐瑞克 將會帶領他們走向另一個。當一種未來展開時,另一種也會永遠結束。 在競技儀式的第二個階段,兩隻熊開始在雪上焦躁地徘徊著,向前推進、晃動頭顱 。觀眾動也不動,但他們的眼睛都隨著兩隻熊移動。 最後戰士靜止沈默下來,兩隻熊站在競技場兩端遙遙相對。 忽然,隨著一陣怒吼聲和漫天亂飛的雪片,兩隻熊同時開始向前跨步。彷彿兩塊巨 石原本穩穩座落在兩座相連的山頭上,最後卻被地震給震垮。巨石從山頂上開始加速衝 下,滾過裂縫,將樹木撞成碎片,狠狠地互撞,結果碎裂成粉末,碎層也四下亂飛-- 這就是兩隻熊對撞的情況。兩熊互撞所造成的回聲,在靜止的空氣中傳開,又從皇宮的 牆壁上傳回來。可是兩隻熊並未如相撞的岩石一樣被摧毀,他們全都跌向一側。先爬起 來的是歐瑞克,他柔軟地扭身,一把抓住雷克森,後者的盔甲因為衝撞而受損,使他無 法輕易抬頭。歐瑞克立刻往他頸間脆弱的空隙一口咬下,耙出白色的毛皮,再將爪子鉤 住雷克森頭盔下的邊緣,一把將頭盔擰開。 雷克森感覺到危險將至,吼叫著扭動著,就像萊拉曾看過歐瑞克在水邊抖水時,將 身上的水珠四下灑落在空中一般。歐瑞克跌落下來,滾離雷克森的身體。接著是一陣金 屬扭轉的聲音,雷克森高高地站起來,憑藉自身的力量就將背後的鐵片拉直。彷彿大雪 崩滾落,他一頭衝向正忙著起身的歐瑞克。 萊拉覺得自己的呼吸隨著歐瑞克跌倒時的重擊而中止了,連她腳下的土地也開始搖 晃。歐瑞克如何能倖存呢?他四腳朝天地摔倒,掙扎扭動地想讓四足落地,雷克森將牙 齒深陷入歐瑞克的頸間,熱血飛濺在空中。其中一滴飛落到萊拉的皮衣上,她用手緊緊 按著它,彷彿是一種愛的見證。 歐瑞克將後足插入雷克森鐵鍊鐘甲的內襯裡,使盡全力向下拉扯,結果將鐘甲的前 部扯落下來。雷克森踉艙地側步離開,低頭察看新造成的損害,給了歐瑞克重新爬起來 的機會。 兩隻熊隔著一段距離站定,拚命大口喘氣。雷克森被自己的鏡甲所羈絆,原先的防 衛現在已成為累贅:它牢牢地繫在熊王身體底部,卻拖在他的後足邊。可是歐瑞克的情 況看起來更糟,他頸間的傷口正大量出血,呼吸也變得更加沈重。 熊王還來不及拆卸下這些叮噹作響的皚甲,歐瑞克就往他身上一躍,把他撞得頭上 腳下,還猛戳他裸露在頭盔外的頸部,因為頭盔的邊緣已經有部分彎曲了。熊王將歐瑞 克用力甩落,兩隻熊又開始對撞,地上的雪也開始四下飛濺,讓人看不清楚到底是誰占 了上風。 萊拉屏氣凝神地觀看,緊緊地捏痛了自己的雙手。她彷彿看到雷克森在歐瑞克的腹 間撕開一道傷口,但那不可能是真的,一會兒,在一陣騷亂的雪片爆炸後,兩隻熊都像 爭擊手般直挺挺地站著,歐瑞克用他有力的巨爪撲向雷克森的臉,雷克森也兇殘地加以 回應。 萊拉則因為這些痛擊的力道而忍不住顫抖起來。這就像是一個巨人揮舞著巨錘,上 面還裝上五隻不鏽鋼的尖釘……鐵器撞擊鐵器、牙齒衝撞牙齒,兩隻熊劇烈地喘氣,巨 足在緊實的地上發出雷般的響聲。周遭的雪地上到處都滴濺著鮮血,幾碼內都是踩踏過 的猩紅泥土。 此時,雷克森的盔甲看起來分外可笑,鐵片全已磨損、扭曲,鑲嵌在內的黃金也被 扯出來或沾上濃稠的鮮血,頭盔早就不見了。歐瑞克的狀況較佳,雖然看起來醜陋無比 :他的盔甲雖然凹陷了,至少完整無缺,在熊王巨掌一擊時可以擔任保護作用,還能躲 過這些六吋長的兇殘爪子。 可是雷克森比歐瑞克巨大、強壯多了,而歐瑞克疲倦、飢餓,又失血過多。他的傷 口分布在腹部、雙臂和頸子,而雷克森只有後掌流血。萊拉渴望能幫助她的摯友,但她 能做些什麼? 目前的情況逐漸對歐瑞克不利。他跛著腳走路,大家都注意到,每次他將左前掌放 在地上時,前掌幾乎無法承擔住他身體的重量。歐瑞克也不再用左掌揮擊,他右掌的威 力也變得相當虛弱,和幾分鐘前他所揮出猛爆有力的巨筆完全兩樣。 熊王也注意到這點了。他開始嘲笑歐瑞克,用一些如斷手斷腳、哭哭啼啼的熊寶寶 、吃垃圾、馬上就會見閻王之類的話來譏諷他,還不斷左右猛力揮舉,這回歐瑞克再也 躲不開。他一步步後退,還彎身承受不斷冶笑的熊王如雨點般的重筆。 萊拉淚如雨下。她最親愛、勇敢、無懼的保護者馬上就要死了,但她卻不能背叛地 閉眼不看他,如果這時歐瑞克抬頭看她,他會看到她晶亮的眼中裝滿了愛與信任,而不 是懦弱地把臉藏起來或害怕地縮肩。 萊拉繼續觀看,她的眼淚使她無法看清發生了什麼事,所以她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至少熊王就沒看出來。 事實上,歐瑞克不斷退後,只是想找塊乾淨且乾燥的立足處,以及一塊可以跳上去 的堅硬岩石,而那隻沒用的左掌,仍然強壯有力、完好無缺。熊不會被詭計欺騙,可是 正如萊拉稍早告訴歐瑞克的,雷克森並不想當熊,他想變成人,因此歐瑞克正對他使計 。 最後,歐瑞克終於找到他需要的東西:一塊深陷在永凍上上的堅硬岩石。歐瑞克背 靠著它,雙腳的肌肉拉緊,等待適當的時機。 這個時刻終於來臨了,熊王用後足站立,咆哮吼叫著他的勝利,並輕蔑地將頭轉向 歐瑞克看似虛弱的左掌。 歐瑞克開始移動了。彷彿是一千哩外的海洋中蓄勢待發的海浪,在深邃的大洋中下 激起一絲波紋,可是當它到達淺灘時,卻捲起萬丈巨浪,將海邊的住民嚇得心驚膽顫, 最後更以勢不可當的力量衝撞陸地……歐瑞克跳起來面對熊王,從他所站立的乾燥岩石 上爆發,他用殘暴的左掌一把撕裂熊王缺乏防衛的下顎。 這是致命的一擊。熊王的下顎被整齊地割斷,幾碼內的雪地上都是噴灑的鮮血。 熊王軟而無力的鮮紅舌頭懸掛在他被劃開的喉嚨內,他忽然變得無聲無息、無法啃 咬且無能為力。這正是歐瑞克所要的,他向前猛撞,對準熊王的喉嚨撕咬,先將熊王東 扯西扯,並把他巨大的身軀咬離地面,接著又摔回地面,仿彿他只是水邊的一隻海豹。 歐瑞克撕開熊王的腹部,他的生命就在歐瑞克的巨齒下消失了。 最後還剩下一項儀式。歐瑞克用牙齒將死去熊王未受保護的胸部皮肉撥開,暴露出 紅白相間的狹長肋骨,看起來仿彿是一艘倒放的木船。歐瑞克在肋骨間扯出雷克森冒著 熱氣的猩紅色心臟,在雷克森的子民前將心臟吃了下去。 接著是一陣喝采與混亂,所有的熊都想擠到前面對征服者歐瑞克致敬。 歐瑞克的聲音在喧鬧聲中升起。 「熊族!誰是你們的王?」 他得到盛大的回應,彷彿颱風天,所有屋頂木瓦都被掀起。 「歐瑞克·拜尼森!」 熊族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每一個徽章、飾帶相冠狀頭飾部被扯下來丟掉,還被輕 蔑地丟在腳底下亂踩,立刻就被遺忘了。他們現在是歐瑞克的子民,真正的熊族,不是 不太確定的半人類,充滿了折磨的自卑意識。熊群蜂擁進皇宮,開始將最高樓塔的大理 石塊推倒,又用有力的巨掌搖撼城垛的牆壁,直到石頭被搖鬆,翻落峭壁並擊中下方幾 百呎處的碼頭為止。 歐瑞克不理會他們,自顧自地解開盔甲,料理身上的傷口,可是他還來不及開始, 萊拉就已跑到他身邊,在猩紅色的冰凍雪地上跳腳,並大呼小叫,阻止熊群摧毀王宮, 因為裡面還有些囚犯。熊群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但歐瑞克聽到了,他大吼一聲,命令他 們全停下來。 「人類囚犯?」歐瑞克問。 「是的……雷克森把他們關在地牢……應該先把犯人帶出來,找個地方安置,否則 他們會被滾下的落石砸死……」 歐瑞克迅速下達命令,幾隻熊馬上前往皇宮放出犯人。萊拉轉身面對歐瑞克。 「讓我幫你……我要確定你沒有傷得太重,親愛的歐瑞克……噢,我希望這裡有繃 帶或什東西!你腹部的傷口好可怕……」 有隻熊將一團一口大小的綠色冰凍物放在歐瑞克的腳前。 「血苔,」歐瑞克說,「萊拉,幫我把它放在傷口上,用上層的皮肉將它覆蓋住, 然後把雪放在上方直到冰凍為止。」 歐瑞克下讓其他的熊來照顧他,雖然他們全都興致勃勃地想要幫忙。此外,萊拉的 小手靈巧多了,她也一心一意想要幫忙。於是這個小女孩彎身靠向偉大的熊王,把血苔 蓋在傷口上,用冰雪凍住肌膚直到止血為止。萊拉完成後,她的連指手套已被歐瑞克的 血浸透,但他傷口的血卻止住了。 那時,所有的囚犯--十來個人類,不斷顫抖、眨著眼,聚集在一塊--已從皇宮 出來了。萊拉心想,和教授說話並沒有意義,因為那個可憐的人已經瘋了,她很想知道 其他的犯人是誰,但還有更急迫的事必須先做。萊拉並不想分散歐瑞克的注意力--他 正在下達命令,熊群則連走帶跑地做這做那--可是她焦慮地想知道有關羅傑、史科此 和女巫的消息,而且她又累又餓……她想自己最好乖乖的不要礙事。 萊拉在競技場上安靜的一角彎身躺下,潘拉蒙變成狼獾幫她取暖,還模仿熊族的方 式將雪堆在她身上,她很快就睡著了。 有什麼東西正在蹭她的腳,一隻陌生的熊說話了:「蓮花舌萊拉,熊王要見妳。」 萊拉幾乎被活活凍死,她沒辦法張開眼睛,因為眼皮已經被凍住了,潘拉蒙用舌頭 舔融她眼皮上的冰,萊拉看到月光下和她說話的一隻年輕的熊。 她試著想站起來,卻跌倒了兩次。 熊說:「騎在我身上。」他彎下寬廣的熊背,讓萊拉爬上。熊開始往險峻的山窪飛 奔而下,所有的熊都聚集在那裡。萊拉半抓、半懸掛在熊身上,想盡辦法不要跌下。 在熊群中,有個小小的身影突然向她狂奔而來,他的精靈也跳起來歡迎潘拉蒙。 「羅傑!」萊拉叫道。 「歐瑞克叫我躲在雪裡,他去把妳帶來……我們從熱氣球上跌出來,萊拉!在妳跌 出去後,我們又飛行了很久,史科比先生放出更多的瓦斯,結果我們撞上一座山,我們 從一個妳絕對無法想像的陡坡上跌下來!我不知道史科比先生和女巫們到哪去了,只剩 下我和歐瑞克。他直接回來這裡找妳,他們告訴我有關這場戰鬥……」 萊拉向四周張望。在一隻老熊的指示下,人類囚犯正在搭建一間由浮木和帆布破片 組成的避難所。他們似乎很高興能有工作做,其中一個人還敲打燧石取火。 「那裡有些食物。」那隻叫醒萊拉的年輕熊說。 雪地上有隻新鮮的海豹。能用爪子撕開海豹,敦她如何找到腎臟。萊拉生吃一片: 既柔軟又溫暖,滋味好得無法想像。 「把油脂也吃掉。」熊說,還替她撕下一截油脂,吃起來就像榛實味的鮮奶油。羅 傑遲疑了一下,最後也跟著萊拉吃了起來。他們貪心地大吃特吃,幾分鐘後,萊拉已完 全清醒,身體也覺得暖和起來。 萊拉擦擦嘴後四下看看,卻沒有看到歐瑞克。 「國王正在和顧問們商量,」年輕的熊說,「他會在妳吃過東西後見妳。跟我來。 」 熊帶領他們穿越高處的雪堆,來到一處熊群用雪塊建造的城牆內。歐瑞克坐在一群 老熊的中央,他站起來歡迎她。 「蓮花舌萊拉,」他說,「過來聽聽他們告訴我的話。」 歐瑞克並沒有對熊群解釋萊拉的身分,或許他們早就知道了。他們為她讓出一些空 間,奉若上賓,彷彿她是個女王。極光在北極的天空中優雅地閃爍著,萊拉坐在好友歐 瑞克的身邊,心中覺得真是驕傲無比。她也加入熊群的對話。 原來雷克森會得到熊國的領導權,主要是憑藉符咒主力。有些熊認為他是受到考爾 特夫人的影響,她在歐瑞克被放逐前曾造訪雷克森,還送給他無數禮物,歐瑞克對此卻 一無所知。 「考爾特夫人給他一種藥。」其中一隻熊說,「雷克森把藥給亥拉森吃,結果讓他 忘了自己是誰。」 萊拉猜這個亥拉森就是歐瑞克殺死的那隻熊,他的死亡也造成歐瑞克的放逐。所以 考爾特夫人是幕後黑手,另外還有更多內幕。 「人類的法律禁止考爾特夫人做一些她計畫中的事,但斯瓦巴並不採用人類的法律 。她想在這裡設立一個類似波伐格的基地,只有過之而無不及,雷克森正打算答應讓她 進行這件事。但這違反熊國的風俗習慣:人類可以來這裡拜訪,或被囚禁,但絕不能來 此居住相工作。她一點一點加深對雷克森的影響,而他則控制住我們,直到我們成為替 她跑腿的生物。而我們唯一的職責,就是看管她打算製造出來的仇恨……」 一隻老熊如此敘述。他的名字叫做艾撒森,過去擔任顧問,在雷克森的統治下吃了 不少苦。 「萊拉,考爾特夫人現在在做什麼?」歐瑞克問,「一旦她聽到雷克森的死訊,她 會怎麼做?」 萊拉拿出探測儀。可是天光太暗而無法看清楚,歐瑞克下令拿來火把。 「吏科比怎麼了?」萊拉在等待火把時問,「還有女巫呢?」 「女巫被另一個部族的女巫攻擊。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和切小孩的人有關,可是她們 為數眾多地在空中巡邏,並在暴風雨時攻擊我們。我沒看到帕可拉到底怎麼樣了。王於 史科比,在我和男孩跌出熱氣球後,又重新起飛了。妳的符號解讀器會告訴妳他們的命 運。」 一隻熊從雪橇中拉出一個冒煙的木炭大鍋,還把流著樹脂的樹枝放人中央,樹枝馬 上就著火了。萊拉藉著火光閱讀探測儀,並詢問有關史科比的消息。 答案是史科比還在空中漂泊,他隨著吹往新尚巴拉的風而漂浮,但他並未被峭壁鬼 族所傷,在與另一個部族女巫的衝突中也全身而退。 萊拉把這件事告訴歐瑞克,他滿意地點點頭。 「只要他在天上,就會平安無事。」歐瑞克說,「考爾特夫人呢?」 這個答案異常複雜,指針的順序在不同的圖案中搖擺,使萊拉困惑了很久。熊群相 當好奇,可是出於對歐瑞克的尊敬及他對萊拉的尊重,沒有出聲,最後萊拉摒除心中雜 念,再度陷入探測儀的恍惚狀態中。 指針又開始在圖案間轉動了。萊拉一了解它的模式後,立刻陷入一陣恐慌。 「它說她正……她一聽說我們朝這方向飛來,就搭乘配備機關槍的飛船趕來……我 想就是這樣……他們正朝斯瓦巴飛來。當然,她還不知道雷克森已被打敗,但她很快就 會發現,因為……噢,對了,有些女巫會告訴她,他們會從峭壁鬼族口中知道。歐瑞克 ,我猜空中到處都有他們的間諜。她打算過來……假裝要幫助雷克森,事實上要將他的 權力接收過去,還有從海上來的韃靼人,幾天內就會到這裡。 「等她一來這裡,她會先到囚禁艾塞列公爵的地方,致他於死地。因為……現在很 清楚了,我以前並不了解這個部分,歐瑞克!這正是她要殺死艾塞列公爵的原因:她知 道他打算作些什麼,並對此異常恐懼,她想要自己完成這件事,早一步獲得掌控權…… 這一定是天空中的城市,一定是的!她打算搶先得到它!現在它又告訴我另一件事…… 」 萊拉趴在探測儀上方,狂熱地注視著不斷跳動的指針。但它移動得太快了,萊拉幾 乎跟不上:羅傑從她的肩後看去,注意到指針幾乎沒有停下來過,只見萊拉轉動的手指 和指針間快速飛舞地對話,就像是極光本身讓人困惑、無法想像的語言。 「沒錯,」她最後說,將探測儀放在大腿間,從她深刻的恍惚狀態中醒來,眨眨眼 後還歎口氣。「沒錯,我懂了。她又在跟蹤我了。她要我身上的一項東西,艾塞列公爵 也要這個。他們需要這個東西……去做這個實驗之類的……」 萊拉沈默了,還深深吸了口氣。有件事讓她覺得很困擾,但她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 。她相信這個重要的東西是探測儀,畢竟考爾特夫人曾想得到它,不然還會是什麼呢? 但它卻說不是,因為探測儀有不同的方式指稱自己,但這次並沒有指向這個符號。 「我想應該是探測儀。」她不太高興地說,「從頭到尾我都這麼想,我必須在她得 到探測儀前,將它交給公爵。如果她得到了,那我們全都完了。」 萊拉說完後,渾身都疲憊不堪。她覺得自己虛弱悲傷得到骨子裡去了,死亡彷彿反 而是種解脫。但歐瑞克的典範卻阻止她屈從。萊拉將採測儀放在一旁後坐直身體。 「她離我們多遠?」歐瑞克說。 「只有幾個小時的路程。我想我應該儘快將探測儀交給公爵。」 「我和妳一起去。」 萊拉沒有和他爭辯。歐瑞克下令組織武裝部隊,陪伴他們前往北地的最後一段旅程 。萊拉動也不動,保留她的精力。她覺得自己在解讀探測儀的最後階段時,似乎錯過了 某些東西。她閉上眼睛睡著了,可是很快就被叫醒,動身出發。 熾天使書城
【第二十一章 公爵的歡迎禮】 萊拉和羅傑分別騎在年輕熊的背上,歐瑞克則毫無倦意地跑在最前方,並由一群配 備著火砲投擲器的小組殿後。 這趙旅途漫長又艱辛。斯瓦巴的內陸處處崇山峻嶺,陡峭的峽谷和溪谷交錯其間, 氣候更是酷寒。萊拉回想先前和吉普賽人前往波伐格時,搭乘雪橇平順前進的過程,與 此時一比,是多麼快捷和舒適呀!這裡的空氣比起她先前經歷過的氣候更刺骨:或許她 騎乘的熊並不像歐瑞克般腳步輕盈;或許她根本是累壞了。簡而言之,一切都變得更為 艱辛。 萊拉不清楚他們前進了多久,或整段旅程到底有多遠。她唯一知道的是,老熊艾撒 森在熊群準備火砲投擲器時對她說的話。艾撒森曾參與商討艾塞列公爵囚禁事宜的過程 ,他對這一切也還記憶猶新。 首先,他說斯瓦巴熊族對待艾塞列公爵,無異於其他政治家、國王或一些被放逐到 這個荒涼島嶼的鬧事者。這些囚犯應該部很重要,否則多半立刻會被自己人處決:而這 些人對熊族來說,可能價值不菲:如果有天他們的政治生涯起死回生,他們可能會回到 本國獲取統治權,熊族將因此得利。 艾塞列公爵的情況,就和其他幾百個放逐者的境遇雷同。可是有些事情卻使看守他 的獄卒異常警覺,那就是環繞著公爵的一種神祕氛圍,以及和「塵」相關、一種超自然 存在的危險。將公爵帶來此地的這群人,顯然對此感到驚慌失措;另外就是有關考爾特 夫人和雷克森間的私人通訊。 熊族從沒有看過像公爵一樣自大專制的人。他甚至還主導雷克森,老是氣勢逼人地 與熊王滔滔雄辯,最後還說服熊王讓他選擇自己的住所。 公爵對第一個住所的抱怨是,地點過低。他要住在高地,一個比裊裊炊煙、火砲投 擲器的喧鬧、以及鍛工工作處更高的地方。公爵提供熊族他理想住所的藍圖,並告訴他 們應該蓋在哪裡。公爵用黃金賄賂熊群,又對雷克森恩威並施,熊族雖然覺得非常困惑 ,還是樂意替他工作。不久,面北的房子建造好了:那是一座寬闊、堅固的房子,壁爐 裡燃燒著熊族拉拖上來的大煤塊,還有鑲嵌真正玻璃的大窗。公爵定居在此,一個如國 王般的囚犯。 公爵開始蒐集各種實驗室所需的材料。 他全神貫注地思考所需的書籍、儀器、化學原料及各類工具、儀器。詭異的是,不 管經由哪個管道,這些東西最後還是抵達了。有時是堂而皂之地送來,有時則由訪客走 私進來--公爵堅持他有會晤訪客的權利。公爵從陸路、海運和空運,陸續收到他所需 要的東西,在經歷六個月的囚犯生涯後,他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公爵開始工作、思考、計畫和佔算,並等待他所需的最後一項材料,以完成這個會 使「奉獻委員會」喪膽的行動。而這一刻正逐漸接近。 歐瑞克在山腳停下,讓孩子們下來活動凍得發僵的筋骨。萊拉首次有機會看到囚禁 她父親的監獄。 「向上看。」歐瑞克說。 在一大片布滿雜亂岩石和冰塊的斷裂斜坡上,有條卒動清理出來的小徑,一路蜿蜒 到聳立的危巖上。天空中看不見極光,但有閃閃發亮的星群。黑暗、狹隘的危巖頂端, 有棟燈火通明的廣大建築。裡面的燈光不是煙霧瀰漫、閃閃爍爍的脂肪燈,也不是慘白 的電子燈,而是溫暖、奶油色的石腦油燈。 窗內透出的燈火,也顯示出公爵可怕的力量。這些玻璃都異常昂貴,而在這樣治峻 的氣候中,大片玻璃也會浪費不少熱氣。對他們來說,公爵的財富和影響力,顯然此雷 克森俗麗的宮殿龐大多了。 孩子們最後一次爬上熊背,歐瑞克領頭爬上斜坡朝屋子前進。屋子的庭院埋在深厚 的雪中,矮牆圍繞在四周。歐瑞克推開庭院的小門時,他們聽到屋內深處響起了鈴聲· 萊拉爬下熊背時,幾乎站不住腳。她幫羅傑下來,兩人互相扶持,跌跌撞撞穿過深及大 腿的雪地,朝門前的階梯走去。 噢,屋內會多溫暖呀!噢,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囉! 萊拉想找門鈴的搖繩,但不等她搖鈴,門已經開了。屋內有個點燈的小玄關,以避 免屋內的熱氣散發出來,而站在燈下的是個萊拉認識的人:公爵的男僕索羅德,還有他 的精靈安關。 萊拉虛弱地將風帽推到腦後。 「是誰……」索羅德開口問,看清來者後,他說:「不會是萊拉吧?小萊拉?我在 作夢嗎?」 索羅德打開身後的內門。 這是間建有石造壁爐的大廳,壁爐中的火正熊熊燃燒,溫暖的石腦油燈火照在地毯 、皮椅、光亮的木頭上……這是萊拉離開約旦學院後就再也沒看過的景致,她忍不住哽 咽起來。 艾塞列公爵的雪豹精靈開始咆哮。 萊拉的父親站在那裡,黑亮的眼睛熠熠生輝,強而有力的臉上,起初顯出粗暴、勝 利、躍躍欲試的神態,接著突然變得面無血色,還恐懼地瞪大雙眼,因為他認出眼前的 小女孩,正是他的親生女兒。 「不!不!」 他搖搖晃晃地向後退,伸手緊抓住壁爐架。萊拉驚愕得無法動彈。 「出去!」公爵叫道,「轉身出去,離開這裡!我沒有召喚妳來!」 萊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欲言又止,最後終於說出:「不,不,我來是因為…… 」 公爵似乎嚇壞了,他不斷搖頭,還舉起雙手,似乎要防止她走近。萊拉不敢相信自 己的出現,竟會替他帶來如此的壓力。 萊拉向前走去安撫公爵,羅傑焦慮地陪她前進,他們的精靈也鼓翅進入溫暖的大廳 。過一會兒,公爵一手撫過眉頭,稍微鎮定住了,他的臉上稍微恢復血色後,低頭看了 看兩個孩子。 「萊拉,」公爵說,「妳是萊拉?」 「是的,艾塞列伯父。」萊拉心想,這不是認父的好時機。「我替您將約旦學院院 長的真理探測儀帶來了。」 「當然,妳做得很好。」他說,「這是誰?」 「羅傑·帕斯洛,」她說,「他是約旦學院的廚房小弟。但是……」 「你們是怎麼來這裡的?」 「我正要告訴您,歐瑞克在外面,他帶我們來這裡。他和我一路從特洛塞德來這裡 ,然後我們用計騙了雷克森……」 「誰是歐瑞克?」 「一隻武裝的熊。他帶我們來這裡。」 「索羅德,」公爵叫道,「替孩子準備熱水澡和食物,他們需要好好睡一覺。他們 的衣服髒死了,替他們找些衣服穿上。現在就去,我去跟這隻熊聊聊。」 萊拉忽然覺得一陣暈眩,或許是因為熱氣,或許是因為瞬間放鬆的緣故。她看著僕 人離開大廳,公爵則走進玄關並將門關上,萊拉立刻倒坐在附近的椅子上。 不一會兒,索羅德過來和她說話。 「小姐,跟我來。」他說。萊拉掙扎著跳起身,和羅傑一起到溫暖的浴室中。柔軟 的浴巾掛在加熱的欄杆上,在石腦油燈的照射下,一缸熱水正散發著蒸氣。 「你先洗,」萊拉說,「我坐在外面,我們可以聊天。」 羅傑起先因為水溫的熱度而退縮,最後終於進入浴缸內清洗。不管是在艾塞斯河或 查威爾河,兩人經常和別的小孩一起裸泳,可是這次的情況不同。 「我很怕妳伯父,」門後傳來羅傑的聲音,「我的意思是,妳爸爸。」 「最好叫他伯父,有時候我也很怕他。」 「我們剛進來時,一開始他並沒有看到我,他只看到妳。那時他嚇壞了,直到他看 到我後,才鎮定下來。」 「他只是太震驚了,」萊拉說,「如果你看到一個意外出現的人,你也會這樣。他 上次看到我時,是在約旦學院的院長休息室。難怪他會嚇一跳。」 「不是,」羅傑說,「不僅這樣,他像一隻狼之類的盯著我看。」 「你想太多了。」 「不,他比考爾特夫人更讓我害怕,真的。」 羅傑用水潑灑身體,萊拉則拿出探測儀。 「你要我替你問問看探測儀嗎?」萊拉問。 「唉,我不知道。有些事情我情願不要知道。在吞人獸到達牛津後,我所聽到的每 件事似乎都很糟糕。例如我現在知道,這個熱水澡很棒,五分鐘後我可以用那邊溫暖的 浴巾。等我擦乾身體後,我會想些好吃的東西,但之後就不知道了。或許等我吃過飯後 ,我希望能在舒適的床上好好睡一覺,但之後我就不知道了。萊拉,我們曾看過一些糟 糕的事,對不對?未來可能會出現更多不好的事情。我情願不要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 我只要享受現在。」 「沒錯,」萊拉虛弱地說,「我有同感。」 萊拉把探測儀放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只是尋求一點安慰。她並沒有轉動轉輪,只 讓迅速移動的指針一次又一次旋轉。潘拉蒙也沈默地看著採測儀。 兩人在洗過澡後,吃些麵包和乳酪,喝了些酒和熱開水。索羅德說:「男孩可以上 床睡覺了。萊拉小姐,公爵大人希望在圖書室裡見妳。」 萊拉發現公爵在一間窗戶遙對著冰凍海洋的房間中。寬大的壁爐裡點著煤火,石腦 油燈幾乎關到最小,這樣房內人影和屋外星光才不會相互反射。公爵斜坐在壁爐旁最大 的扶手椅內,向萊拉指指面前的椅子。 「妳的朋友歐瑞克正在外面休息,」他說,「他喜歡寒凍。」 「他告訴你他和雷克森決鬥的經過嗎?」 「有,但省略了細節。我明白他現在是斯瓦巴的王,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歐瑞克從不說謊。」 「他似乎自認是妳的保護者。」 「不,那是因為約翰·法叫他要照顧我,所以他才會這麼做。他只是遵守約翰·法 的命令。」 「約翰·法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如果您先告訴我一件事,我就會告訴您。」她說,「您是我父親,對不對?」 「沒錯。怎麼樣?」 「沒怎麼樣,您應該事先告訴我。您不應該隱瞞這種事,因為等當事人發現後,他 們會覺得自己很愚蠢,而且這非常殘忍。如果讓我知道我是您的女兒,會有什麼差別? 您可以在多年前就告訴我真相,您可以叫我守住祕密,我一定會做到,不管當時我有多 小,如果您告訴我,我就一定會做到。我一直對自己能守住祕密這點感到很驕傲,如果 您曾要求我守住這個祕密的話。但您從沒這麼做。您讓別人知道,卻從沒告訴我。」 「誰土口訴妳的?」 「約翰·法。」 「他有說妳母親的事嗎?」 「有。」 「那我就沒什麼好補充的了。我並不想被一個自大的小孩質詢和指責。我要知道一 路上妳看到什麼和做了些什麼。」 「我替您帶來了那個該死的探測儀,不是嗎?」萊拉忍不住大喊,淚水盈眶。「從 約旦學院開始,不管發生什麼事,一路上我都小心照顧它,最後我學會如何使用它。一 路上我都帶著它,即使我早就可以放棄,安全地待在別處,可是您卻連聲謝謝也不說, 看到我時也沒表現出很高興的模樣。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辛苦,可是我還是做到 了。我努力不懈地去做,即使在雷克森臭烘烘的宮殿裡,被熊群團團圍住,我只有孤孤 單單一人,我仍然不放棄,為了到您這裡,我用計騙雷克森和歐瑞克決鬥……可是等您 真的看到我時,卻好像快昏倒了,好像我是什麼討厭的東西,希望永遠都不要看到我。 艾塞列公爵,您不是人,也不是我父親,我父親絕不會那樣待我。父親應該要愛女兒, 不是嗎?您並不愛我,我也不愛您。我愛克朗爺爺,我也愛歐瑞克。我愛一隻武裝的熊 勝過我自己的父親。我猜歐瑞克也比您更愛我。」 「妳自己說他是遵從約翰·法的命令。如果妳要這麼濫情,我不想再浪費時間和妳 說話。」 「那把您該死的探測儀拿走,我要和歐瑞克回去。」 「去哪裡?」 「回宮殿。等考爾特夫人和『奉獻委員會』抵達時,歐瑞克可以和他們打。如果他 失敗了,我也會跟他一起死去,我才不在乎。如果他贏了,我們會召喚史科比過來,我 可以和他與他的熱氣球一起離開,然後……」 「誰是史科比?」 「熱氣球飛行員。他把我們帶來這裡,我們卻迫降了。拿去,這是探測儀,完好無 缺。」 公爵動也不動,萊拉把探測儀放在壁爐附近。 「我應該告訴您,考爾特夫人正在趕來斯瓦巴的路上,她一聽到雷克森發生什麼事 後,就會立刻趕來這裡。她會搭乘飛船,和很多士兵一起來,他們會遵照『教誨權威』 的命令,把我們全都殺光光。」 「他們永遠也不會找到我們。」公爵鎮定地說。 「您不能確定。」她猶疑地說。 「是的,我很確定。」 「您還有另一個探測儀?」 「我不需要探測儀就知道這件事。萊拉,現在我要知道妳是如何來到這裡。從頭開 始,告訴我所有事。」 於是萊拉開始敘述躲在院長休息室的經過,接著吞人獸抓走了羅傑,她和考爾特夫 人在一起……每一件發生過的事。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等萊拉說完後,她說:「有件事我想知道,我想我有權利知道 ,就像我有權利知道我是誰一樣。既然您沒有告訴我那件事,所以您必須告訴我這件事 當作補償。所以,『塵』是什麼?為什麼每個人都那麼怕它?」 公爵看了看她,似乎猜想她是否能了解他要說的話。他從沒這麼嚴肅地看著她,萊 拉心想,直到現在,他還像所有的大人哄騙小孩一樣對待她。但公爵似乎認為萊拉已經 準備好了。 「『塵』使探測儀產生作用。」 「哈……我就知道!還有呢?他們是怎麼發現它的?」 「教會多少注意到它的存在。多年來,他們一直都有關於『塵』的訓誡,只是不以 『塵』稱之罷了。 「很多年前,有個莫斯科維人叫做魯薩可夫,他發現了一種新的基本粒子。妳聽過 電子、光子和中子吧?它們被稱做基本粒子,因為它們無法再分解:除了它們本身之外 ,裡面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了。嗯,這種新的粒子的確是基本粒子,卻非常難以測量,因 為它不以尋常的方式作用·魯薩可夫無法理解的是,這種新粒子似乎群聚在有人類的地 方,它彷彿被人類吸引,特別是成人。它也被小孩吸引,但要等到小孩的精靈固定形狀 後。在青春期時,小孩開始強烈吸引住『塵』,最後它就像附著在成人身上一樣,也附 著在這些長大的小孩身上。 「所有類似的發現,都會影響教會的教義,因此必須由在日內瓦的『教誨權威』加 以宣布。可是魯薩可夫的新發現過於詭異,因此『教會風紀法庭』的檢察官懷疑魯薩可 夫是邪說異端。檢察官在實驗室中進行法術,讓魯薩可夫在宗教審判所中接受質詢,最 後他們終於明白魯薩可夫並沒有說謊:『塵』的確存在。 「他們必須面對『塵』到底是什麼東西的疑問。根據教會的本質,他們只會選擇一 樣東西。『教誨權威』決定『塵』是原罪的具體證據。妳知道原罪是什麼嗎?」 萊拉撇撤嘴。這就像她在約旦學院被問到一知半解的東西一樣。「多少知道。」她 說。 「不,妳不知道。到桌邊的書架上把聖經拿來。」 萊拉照著父親的話做,將厚重的黑皮書交給他。 「妳記得亞當和夏娃的故事嗎?」 「當然,」她說,「她不該吃那個水果,可是蛇誘惑了她,所以她就吃了。」 「後來怎麼樣了?」 「嗯……他們就被趕出來了,神將他們從伊甸園裡趕出來了。」 「神告訴他們不能吃那個水果,否則他們會死去。記得嗎?他們像小孩一樣裸身, 生活在伊甸園中,他們的精靈可以隨意變換形狀。可是卻發生了這件事。」 公爵翻到(創世記)第三章並唸出聲來。 女人對蛇說,我們可以食用園內樹上的果實。 但神說,花園正中間那棵樹上的果實,你們不應食用它,你們也不應碰觸它,否則 你們會死亡。 蛇對女人說,你們當然不會死亡。 因神知道,你們食用果實的那日,你們的眼界將會開展,你們的精靈將會固定形狀 ,你們將如神-樣,明辨是非善惡。 當女人知道那樹的果實甜美,顏色鮮美漂亮,可顯示精靈的真實模樣,她摘下果實 食用,並交給她的丈夫食用。 他們得以看清一切,也看到精靈的真實模樣,並和他們說話。 男人和女人在了解他們的精靈後,他們知道自身有了重大改變,以前他們似乎和地 上、空中所有的生物和諧相處,彼此之間沒有差異:現在他們看到彼此的差異,他們明 瞭是非善惡。他們覺得羞恥,就把無花果葉縫在一起,掩飾他們赤裸的身體……公爵闔 上書本。 「因此,世界出現了罪惡,」他說,「罪惡、羞恥和死亡。當人類的精靈定形的那 一刻,這些東西就出現了。」 「但是……」萊拉試著反駁:「但這不是真的,對不對?不像化學或工程那類的真 實東西,對不對?這世界上沒有真的亞當和夏娃?卡森頓學者告訴我這只是神話。」 「傳統上,卡森頓學位提供給自由思想家,它的職責就是挑戰一般學者的信仰,他 自然會如此告訴妳。如果妳假設亞當和夏娃是虛數,就像負數的開方根一樣,雖然沒有 它真實存在的證據,但妳若把它放在方程式中,妳就可以計算到許多包含它的存在的證 據。 「總之,在過去幾千年來,教會一直這麼教導大眾。當魯薩可夫發現『塵』時,至 少證明了當人們由天真變得世故時,某些現象的確會發生。 「其實,聖經也曾提到『塵』一詞。教會一開始稱它為『魯薩可夫粒子』,後來有 人指出在(創世記)第三章末,神指責亞當食用果實的有趣經文。」 公爵又翻開聖經,指給萊拉看。萊拉唸出來:直到你在土地上辛苦流汗後,方能食 用麵包:因為你從中獲得食物:因為你是『塵』,你終將回歸『塵』……公爵說:「教 會的學者對這段經文始終大惑不解。有人認為應該將「你終將回歸『塵』翻譯為「你應 該服從『塵』」,其他人則認為這整句經文,只是有關『土地』和『塵』這兩個詞間的 雙關語,它真正的意義應該是,神承認他自己某部分的本性也是有罪的。因為經文本身 的訛誤,沒有人同意這種說法,也沒人能這麼做。但這是個不應浪費的絕妙好詞,所以 這種粒子最後會被稱為『塵』。」 「那吞人獸呢?」萊拉說。 「就是『奉獻委員會』……是妳母親那幫人。她聰明地抓住建立自己權勢的機會, 她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我猜妳大概也注意到了『教誨權威』樂見不同的機構蓬勃發展 。他們可以利用彼此、打擊對方,如果其中一個機構成功了,就假裝他們從頭到尾都支 持這個機構,如果失敗了,就宣稱這個叛徒機構從沒有正式獲得允許。 「妳知道,妳母親一直很有野心。起先,她嘗試利用一般管道取得權力,也就是婚 姻,可是那條路不通,我想妳已經聽說了,因此她必須向教會求助。可是她無法像男性 一樣--變成牧師或類似的職業--因此必須用非正統的方式,她必須建立自己的地位 和影響力以達成目標。專攻『塵』是個很好的選擇,每個人都懼怕它,但沒人知道該怎 麼做。當她提議王導這項調查時,『教誨權威』也覺得如釋重負,全力提供她金錢和各 類資源。」 「可是他們切割……」萊拉說不出口來,話語哽咽在她喉間。「你知道他們在做什 麼!為什麼教會讓他們做出那樣的事?」 「這是有先例的,過去曾發生過類似的事。妳知道閹割的意思嗎?這意味切除男孩 的性器官,如此一來,男孩永遠都不會出現第二性徵。閹割後的男孩一輩子維持高音, 這對教會音樂助益良多,因此教會允許這類事情存在。有些閹割者變成偉大的歌者、頂 尖的藝術家;可是大多數的人則變成肥胖、不完整的男人,有些人則因為手術失敗而死 。教會並不在意這個小小的切割。這是有先例的。尤其過去沒有麻醉手術、消毒繃帶和 適當的醫護照顧,現在這個方法比起過去的老方法更加乾淨,也更人道。」 「才不是呢!」萊拉激動地說,「一點也不!」 「不,當然不是。所以他們必須在遙遠黑暗的北地進行這件事。教會也很樂意讓像 妳母親這樣的人來主導。誰會懷疑如此吸引人、關係良好、甜蜜又明辨是非的女性呢? 這是一項非官方的祕密行動,如果有必要『教誨權威』也會否定妳母親所做的一切。」 「一開始時,是誰想到切割這個主意?」 「是妳母親的王意。她猜測青春期發生的兩件事可能相關:精靈的轉變,以及『塵 』開始附著在身上。如果將精靈和身體分開,或許我們永遠都不會被『塵』--也就是 原罪--侵擾。問題是,有沒有可能不殺死一個人而將精靈和身體分開?你母親曾到世 界各地旅行,也見過五花八門的事。例如,她曾到非洲旅行,非洲人有種將奴隸變成『 還魂屍』的技術。還魂屍沒有自己的意志,它會日夜不停地工作,不會逃跑,也不會抱 怨。它看起來有點像屍體……」 「那是沒有精靈的人!」 「沒錯。因此她發現的確有將精靈和人分離的可能。」 「還有……湯尼·可斯塔告訴我北方森林中有種可怕的鬼魂,我猜他們也是相同的 東西。」 「沒錯。總之『奉獻委員會』想出了這個主意,主要也因為教會過於在意原罪。」 公爵的精靈抖動了她的耳朵,公爵將手放在她美麗的頭上。 「他們進行切割時,還會發生一件事,」公爵繼續說,「他們不知道的是,介於身 體和精靈間的能量異常驚人,在進行切割的過程中,所有的能量會在瞬間消散。他們並 沒注意到這點,反而認為這是驚嚇、怨怒或過於憤怒所造成的,他們訓練自己對此毫無 感覺,也錯過了它的可能性,因此從未想到去利用它……」 萊拉再也坐不住了。她走到窗旁,心不在焉地注視著一望無際、荒涼的黑暗。他們 真的很殘忍,不管發現原罪到底有多重要,他們對托尼·馬克瑞斯和其他人所做的一切 還是大殘忍,這是無法自圓其說的。 「那麼你在倣什麼?」萊拉說,「你也做切割嗎?」 「我對另一些事情感興趣。我認為『奉獻委員會』做得還不夠,我要找到『塵』的 起源。」 「起源?它是從哪裡來的?」 「從極光中可以看到的其他宇宙。」 萊拉轉身,看到她父親躺在扶手椅上,懶洋洋地、強大有力,殘暴的眼神就和他精 靈的看起來一模一樣。她並不愛他,也不信任他,卻因為他在這個荒地蒐集到的奢侈品 及他野心的力量而崇拜他。 「這個宇宙到底是什麼?」她說。 「幾千幾億個數不清卻又共存的宇宙之一。幾世紀來,女巫對這件事一直都很清楚 。五十年前,有個神學家以數學證據證明它們的存在,卻被逐出教會。但這是事實,誰 也無法否認。 「沒有人想過可以從一個宇宙穿越到另一個宇宙,我們認為這會違反基本常理。嗯 ,我們錯了,我們可以從空中學到教訓。如果光能夠穿越它,我們也能。萊拉,我們必 須學習如何看它,就像妳學會如何使用探測儀。 「現在那個世界以及每個宇宙都成為一種可能性。舉例來說,如果妳丟出一個銅板 ,結果可能是人頭或數字,我們不知道最後會出現哪一面。如果出現人頭,意味著出現 數字的可能性就會瓦解。在那一刻之前,兩種可能性的機率是均等的。 「但在另一個世界中,最後卻出現數字這一面。當這件事發生時,兩個世界因此被 分隔開來。我利用丟銅板這個例子,試著清楚地解釋整件事。事實上,這些『可能性- 瓦解性』發生在基本粒子的層面上,可是它們出現的方式卻一樣:在某一刻,有好幾種 不同的可能性並存,下一刻,只有一種可能性會產生,其他的可能性就不存在了。而在 其他的世界中,這些可能性卻出現了,因此它們的確也出現過。 「我打算進入極光後面的世界,」公爵說,「我認為這是宇宙中『塵』的起源地。 妳曾在院長休息室中,看到我放映給學者看的幻燈片,也看到『塵』從極光中傾洩流向 這個世界。如果光可以穿越宇宙間的障礙,『塵』也可以,既然我們可以看見那座城市 ,那我們就可以在其間建立一座溝通的橋梁。這需要一種巨大的爆發能量,可是我知道 該怎麼做。那裡的某個地方是天底下所有『塵』、死亡、原罪、悲慘和毀滅的出處。萊 拉,人類無法不看到某件事而不去毀滅它,那就是原罪。我打算去毀滅它。而死亡將會 永遠終結。」 「所以他們把你關在這裡?」 「是的。他們對此非常懼怕。這是可以理解的。」 公爵和他的精靈同時起身,兩者都顯得驕傲、美麗又致命。萊拉坐著一動也不動。 她很怕她父親,卻非常崇拜他。她認為他發瘋了,但她又怎能確定呢? 「上床睡覺吧。」他說,「索羅德會告訴妳床鋪在哪裡。」 公爵轉身離開。 「您忘記探測儀了。」她說。 「哈,沒錯。但我現在並不需要它。」他說,「反正少了書我也無法使用它。妳知 道嗎?我認為約旦學院院長打算把它送給妳。他真的告訴妳,要妳把探測儀拿來給我嗎 ?」 「噢,對呀!」萊拉說。但她又想了一遍,很快就了解,事實上,院長從沒說過那 樣的話,她卻一直如此假設。否則他為什麼要把探測儀給她呢? 「沒有。」她說,「我不知道。我以為……」 「嗯,我不需要它。萊拉,它是妳的了。」 「可是……」 「孩子,晚安。」 萊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滿腹狐疑,卻無法開口詢問她想問的問題。她拿起探測 儀,將它包裹在黑天鵝絨中,坐在壁爐旁,看著她父親離開房間。 熾天使書城
【第二十二章 背叛】 萊拉醒時,有個陌生人正在搖她的手臂,潘拉蒙驚醒後也開始咆哮,萊拉認出眼 前的陌生人是索羅德。 他的手裡提著一盞石腦油燈,手卻不停發抖。 「小姐……小姐……趕快起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沒說一句話就離開了。小姐 ,我想他已經瘋了。」 「什麼?發生什麼事?」 「小姐,是公爵。妳上床睡覺後,他幾乎精神錯亂了。我從沒看過他這麼瘋狂過。 他在雪橇上打包了一堆儀器和電池,綁在狗群後就離開了。小姐,他還帶走了男孩!」 「羅傑?他帶走了羅傑?」 「公爵叫我把男孩叫醒並替他穿衣,我沒想到要多問……我從沒有想過……男孩不 斷問著妳,可是公爵只要他一人……小姐,妳記得妳剛進門時的情景嗎?公爵在一看到 妳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並要妳趕快離開嗎?」 萊拉覺得頭昏腦脹,疲倦又恐懼,完全無法思考,只能說:「是啊……然後呢?」 「小姐,公爵需要一個小孩來完成他的實驗!公爵有種特殊的能力可以得到他想要 的東西,他只要召喚一些東西就會.....」 萊拉的腦袋轟然作響,彷彿她想壓抑一些從意識中即將浮現的想法。 她從床上爬起來,伸手抓住她的衣服,又突然崩潰,一陣激烈絕望的尖叫聲淹沒了 她。萊拉想將這種絕望感發洩出來,可是它卻比她想像中還要巨大,彷彿絕望本身將她 發洩出來了。萊拉想起公爵的話:連結身體和精靈間的能量相當驚人;在建立不同世界 間的橋梁時需要爆發巨大的能量..... 萊拉終於了解自己做了什麼。 她一路掙扎著來此,只是替公爵帶來一樣東西,她一心以為自己知道公爵要什麼, 結果他根本就不要探測儀,他要的是一個小孩。 萊拉替他帶來了羅傑。 這也是公爵在一看到她時,大喊:「我沒有召喚妳!」的原因。他召喚一個小孩, 可是命運卻帶來了他的親生女兒。至少當時他是這麼想,直到她向旁邊一站,讓他看到 身旁的羅傑。 噢,這椎心的痛苦!萊拉一心以為她救了羅傑,但她這麼辛苦,卻只是為了背叛他 ..... 萊拉瘋狂地發抖和啜泣,這不可能是真的。 索羅德試著想安慰她,可是他不了解她為何如此哀痛,只能焦慮地拍拍她的肩膀。 「歐瑞克.....」她啜泣著,將僕人推開。「歐瑞克在哪裡?那隻熊?他還在 外面嗎?」老人無助地聳聳肩。 「幫我!」萊拉說,因為虛弱和恐懼而全身發抖。「幫我穿衣服。我要走了。現在 !動作快!」 索羅德把燈放下,照著她的話做。萊拉以一種專制的口氣下達命令,像極了她的父 親,除了她的臉龐已被淚水浸濕,嘴唇還不停顫抖。潘拉蒙在地板上徘徊,尾巴不停搖 晃,他的毛皮看起來幾乎發光了。索羅德匆忙地替她拿來僵硬、臭氣沖天的大衣,並幫 她穿上。等所有的鈕釦都扣上、袋蓋都蓋上後,萊拉往大門衝去。她感覺寒氣像把劍般 地刺向她的喉嚨,臉頰上的淚水也馬上凍住了。 「歐瑞克!」她叫道,「歐瑞克!快來,我需要你!」 接著是雪堆移動、金屬鏗鏘作響的聲音,歐瑞克出現了。他一直在飄落的雪中安詳 地睡著。索羅德提著燈站在窗邊,從燈籠投射出來的光線中,萊拉看到一個無法辨清面 孔的頭顱、深邃的眼窩與在紅黑金屬下發著微光的白色毛皮,萊拉覺得自己想要抱住他 ,從他穿戴著鐵盔和布滿冰層的毛皮上尋求慰藉。 「怎麼了?」他說。 「我們必須趕上艾塞列公爵。他抓走羅傑了,他打算要……我不敢想像……噢,歐 瑞克,求求你,趕快走,親愛的歐瑞克!」 「上來吧。」他說,萊拉立刻跳到他背上。 熊王不需詢問她該往哪個方向走:雪橇的軌跡從庭院中直指平原,歐瑞克向前跳躍 跟隨痕跡前進。歐瑞克的前進節奏幾乎已成為萊拉身體的一部分,她可以反射地穩穩坐 好。他正以前所末見的速度,跑過覆蓋地面岩礫問的厚雪層,盔甲的鐵片也在萊拉身下 搖晃出規律的節奏。 在他們身後,其他的熊也輕鬆地追隨,還將火砲投擲器一塊帶來了。月亮高掛在空 中,前方的路看得一清二楚,銀光遍灑雪的國度,就像在熱氣球上看到的一樣清亮無比 :這是個有著明亮銀色和深邃黑色的世界。 公爵雪橇留下的軌跡,直指向一排鋸齒狀山丘。這些山丘形狀詭異、高聳,朝天空 伸展,顏色就像探測儀的天鵝絨布一樣墨黑。他們沒看到雪橇的蹤影,可是在山脈最高 峰的側面,似乎有個如羽毛般移動的影子。萊拉向前看去,用力睜大眼睛。潘拉蒙則盡 可能飛高,用他貓頭鷹銳利的視力察看。 「沒錯,」潘拉蒙說,稍後降落在她的手腕上。「那是公爵,他正瘋狂鞭打狗群, 有個小孩坐在後面……」 萊拉覺得歐瑞克變換了速度,似乎有什麼東西吸引他的注意力。歐瑞克的腳步緩慢 下來,還抬起頭來東張西望。 「怎麼了?」萊拉說。 歐瑞克沒有回答,他正全神貫注地聆聽,可是萊拉什麼都聽不見。接著她聽到了: 一種神祕、巨大、遙遠的沙沙聲和劈啪聲,她聽過這種聲音:極光的聲音。一張發光的 簾幕不知從哪裡出現了,高掛在北方的空中閃閃發亮。萊拉心想,這些肉眼看不見的、 數以億萬計帶電的粒子,也許就是「塵」的粒子,正從大氣層上方散放出輻射的光芒。 它最後將會呈現萊拉有生以來所見過最激烈、最驚人的景致,彷彿極光也知道下方即將 上演的劇碼,因此想以最震撼的效果將它點亮。 可是熊群並沒有抬頭觀望,他們的注意全放在地面上。畢竟,引起歐瑞克注意的並 非極光。他動也不動地站著,萊拉從他的背上滑下來,了解要讓歐瑞克自由地感覺四面 八方,他似乎正因某事而大傷腦筋。 萊拉也向四方張望,她向無垠寬廣的平原看去,看到了公爵的房子,還看到他們先 前穿過的崇山峻嶺。除此之外,一無所有。極光發出了更強烈的光芒,原先那些光幕開 始顫顫巍巍地栘向一側,接著在上方出現了摺疊與未摺疊鋸齒似的簾幕,每分每秒都在 不斷地擴大面積、增強亮度,弧形和環狀的極光也從地平線的這一端,旋轉到另一端, 弓形的光輝直達天頂。萊拉清晰地聽到這股巨大的無形力量,正發出宏亮的嘶嘶聲和颼 颼聲。 「女巫!」其中一隻熊叫道,萊拉開心地轉頭,感到如釋重負。 可是沈重的熊鼻突然將萊拉向前推去,除了喘氣和發抖之外,她幾平無法呼吸,因 為她剛剛站的地方,正好端端地插著一枝綠色羽毛的箭。箭頭和箭身都插入雪地中。 不可能!萊拉虛弱地想著,但這是真的,另一枝箭也從站在她上方的歐瑞克盔甲上 反彈出去。這並不是帕可拉的部族,而是另一個部族。她們在頭上盤旋,十幾、二十個 女巫俯衝向下射箭,接著又向上爬升。萊拉罵出每句她知道的髒話。 歐瑞克迅速發布命令。顯然,熊族是和女巫作戰的老手,他們立刻排出一種防衛的 戰鬥隊形。女巫也開始流暢地展開攻擊,可是女巫只能在近距離對準目標放箭,為了不 浪費箭枝,她們通常會俯衝下來,在降落到最低點時放箭,然後立刻返身飛離。可是當 她們降到最低點,雙手忙著搭弓拉箭時,也是最脆弱的時機,熊族通常會衝上前去,用 巨掌將她們拉扯下來。女巫紛紛被扯下地來,馬上魂歸九天。 萊拉蹲在岩石旁,看到一個女巫飛下來,正對準她放箭,幸好最後沒有射中。萊拉 向空中望去,發現大部分女巫已經脫隊,轉身離去。 萊拉大大鬆了一口氣,可惜好景不常。她們飛離的方向,有更多女巫加入陣營,在 半空中和她們會合的,則是一隊發著微光的物體。另外,穿越遼闊的斯瓦巴平原,在極 光的光輝下,萊拉聽到了她最恐懼的聲音--瓦斯引擎刺耳而規律的震動聲。載著考爾 特夫人和軍隊的飛船迎頭趕上了。 歐瑞克大吼發布另一道命令,熊族又老練地變換另一種戰鬥隊形。在火紅的天空下 ,萊拉看到他們迅速卸下火砲投擲器。女巫的先遣部隊也看到了,馬上俯衝發動箭雨攻 勢,但大部分熊群非常信任他們的盔甲,只是快速地將投擲器搭設起來:一根長柱呈某 個角度延展向空中,另外有個直徑約有一碼寬的杯狀或碗狀物,旁邊還有個巨大、冒著 煙霧和蒸氣的鐵製大槽。 萊拉凝視著大槽,明亮的火焰忽然從裡面噴出,一小組熊群老練地進入戰鬥位置。 其中兩隻熊將長長的砲身拉下,另一隻熊則將一剷火倒人碗狀物中。一聲令下,燃燒的 硫磺就朝黑色的天空射去。 天空的女巫人數眾多,第一砲射出去時,馬上有三個女巫應聲落下,可是大家很快 就看出火砲真正的目標是飛船。飛船的駕駛大概從沒看過火砲投擲器,要不然就是低估 它的威力,竟直接往熊族飛去,既沒有將飛船拉高攀升,也沒有稍微向兩側閃躲。 此時,熊群才了解飛船上也配有重武器--架設在吊艙前端的機關槍。萊拉看見熊 群身上的盔甲反彈出來的火光,還看到他們擠在一堆尋求保護。萊拉在聽到子彈的噠噠 聲前,就嚇得尖聲大叫。 「他們很安全,」歐瑞克說,「這些小子彈不會穿透盔甲的。」 火砲投擲器又開始發揮威力了:燃燒著的巨大硫磺直接對準窄艙射去,立刻炸出一 個火焰碎片四濺的小瀑布。飛船開始向左移,轉了一個大彎飛開,又飛回在武器旁忙碌 不已的熊群。等飛船又接近時,投擲器的臂狀物開始向下嘎嘎作聲,機關槍馬上亂槍掃 射,兩隻熊應聲倒地,歐瑞克發出低沉的咆哮聲。這時飛船幾乎已經飛達頭頂,一隻熊 發出命令,武裝完備的投擲器又向上彈射。 這次硫磺物射中飛船上方的瓦斯袋。飛船堅硬的結構可以支撐住充滿氫氣的防水油 布,也足以承受小小的摩擦,可是卻無法承受幾乎一百倍重的燃燒岩石。防水油布一下 就被撕裂,硫磺和氫氣接觸後,立刻形成災難性的大火。 防水油布馬上變為透明,整個飛船的骨架也歷歷在目,橘紅黃色的地獄之火和黑色 的天空形成對比,飛船在天上似乎再也支撐不住,不久後,它就開始不情願地緩緩迫降 了。白色的雪地上跳下黑色的小小身影,火焰也開始晃動延燒,女巫連忙飛下來幫忙, 將他們拖離火焰的吞噬。一分鐘後,飛船撞擊在地面上,最後只剩下巨大扭曲的金屬、 黑色的煙霧以及幾片亂飛的火焰。 飛船上的軍人和其他人(萊拉因距離太遠,還看不到考爾特夫人,可是她知道夫人 就在裡面)也沒有浪費時間。女巫幫他們將機關槍拖出來架設好,地面大戰即將上演。 「上來,」歐瑞克說,「他們還能支持好一陣子。」 熊王大聲咆哮,一組熊群離開主要隊形,開始攻擊韃靼人的右翼。萊拉覺得歐瑞克 渴望留下來和他的子民一起作戰,可是她的每根神經都在尖叫著:走吧!走吧!她的腦 海裡裝滿了羅傑和公爵的影像。歐瑞克知道這些,他轉身朝山上飛奔,遠離戰鬥,讓他 的子民制伏韃靼人。 他們向上攀爬。萊拉張大眼睛想看清楚前方,可是連潘拉蒙的貓頭鷹眼也無法看到 山脈側面的任何活動。公爵雪橇的軌跡還是很明顯,歐瑞克迅速地跟隨軌跡大步穿越雪 地,將雪片在身後踢得老高。不管發生什麼事,現在都已單純地成為過去。萊拉遠離了 一切,她覺得自己已將整個世界置之腦後,他們身在這麼遙遠的地方,攀升在這麼高聳 的山脈,還沐浴在那奇異恐怖的光線之下。 「歐瑞克,」她說,「你會找到史科此嗎?」 「不管死活,我都會找到他。」 「如果你看到帕可拉……」 「我會告訴她妳做了些什麼。」 「謝謝你,歐瑞克。」 他們沈默了一會兒。萊拉彷彿進入一種超越睡眠或清醒的恍惚狀態中:幾乎像一種 有意識的夢境,她夢到自己被熊群帶到星子之間的城市。 萊拉正打算告訴他這件事時,歐瑞克已減緩速度,最後終於停下來。 「雪橇軌跡繼續往前走,」歐瑞克說,「但我不能再前進了。」 萊拉從他身上跳下來,站在他身邊看看四下的一切。歐瑞克正站在一座峭壁的邊緣 ,他們不清楚峭壁到底是由冰塊還是岩石組成的,不過這也沒什麼差別。最重要的是, 峭壁向下陷入深不可測的深淵中。 公爵雪橇的軌跡前進到峭壁邊緣……然後繼續往前,穿越一座由緊密雪塊所搭成的 橋梁。 很明顯地,這座橋梁先前承受過雪橇的重量,因此在靠近對面峭壁的部分,已產生 一道裂縫,近處這側的表面也向下坍陷了幾乎一呎。它可能足以支撐一個小孩的重量, 但絕對無法承受一隻武裝熊的體重。 公爵雪橇的軌跡越過橋梁,繼續往山上前進。如果她繼續前進,就必須全靠自己了 。 萊拉轉身面向歐瑞克。 「我必須過橋,」她說,「謝謝你做的一切。我不知道我找到羅傑後,該怎麼辦。 不管我有沒有找到他,我們可能都會死掉。如果我能回來,我會來看你,並向你好好說 聲謝謝,歐瑞克王。」 「再見,蓮花舌萊拉。」他說。 萊拉的心因深情而痛苦地撞擊,她轉身朝橋走去。雪塊在她腳底下崩裂,潘拉蒙飛 過橋,在對面降落後鼓勵她上前。萊拉一步步向前進,每走一步,心裡就想著,她到底 該迅速跑過去跳到對面,還是像現在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前進?她穿過橋中央時,腳下 的雪塊突然傳來巨大的斷裂聲,腳邊大片雪塊突然滑落,滾入萬丈深淵內,橋梁原先的 裂縫處又向下坍陷了幾吋。 萊拉站著動也不動。潘拉蒙變成蹲踞著的雪豹,隨時準備向下一跳抓住她。 橋梁終於穩住了。萊拉向前走一步,接著又是一步,她覺得腳下開始坍陷,用盡全 身力量向遠處一跳。她的肚子朝下、趴在雪地上,整座橋梁則跌入峭壁中,還在她身後 響起柔軟的一聲「轟」。 潘拉蒙的爪子陷在她毛皮大衣中,緊抓著不放。 一會兒後,萊拉睜開眼睛,向前爬離峭壁邊緣。這下再也沒有回頭路了。她站起來 對注視著她的熊王搖搖手,歐瑞克以後腳站起來向她道別,迅速轉身朝山下飛奔,前去 幫助他的子民,與考爾特夫人及飛船中的士兵作戰。 現在只剩下萊拉孤單一人了。 熾天使書城
【第二十三章 星橋】 等歐瑞克的背影消失後,萊拉忽然覺得全身一陣虛弱,她盲目地轉身摸索著潘拉 蒙。 「噢,親愛的潘,我沒辦法前進了!我好害怕,又好累啊。這一路上都是這樣,我 快嚇死了!我真希望不用經歷這些事!」 潘拉蒙變成一隻貓,用鼻子蹭蹭她的頸子,讓她覺得溫暖又舒服。 「我不知道我們該怎麼做,」萊拉啜泣地說,「這真的太難了,潘,我們沒辦法… …」 萊拉盲目地抓著他前後搖晃,開始在荒涼的雪地上放聲大哭。 「即使……即使是考爾特夫人先抓到羅傑,我們也沒辦法救他,她會把他帶回波伐 格,更糟的是,他們會為了報復而殺死我……潘,他們為什麼要對小孩子做這種事?難 道他們這麼恨小孩子,所以要把他們切割開來嗎?他們為什麼要做這件事?」 潘拉蒙也不知道答案,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緊抱住她。漸漸地,狂亂的恐懼感逐 漸消散,萊拉又恢復平靜了。她是萊拉,雖然又冶又害怕,至少她還是自己。 「我希望……」萊拉在脫口說出後就停住了,希望並不能幫她解決任何事。最後她 深深吸了口氣,準備再度出發。 月亮已經消失,南方的天空暗不可測,上億星子仿彿散布在天鵝絨上的鑽石。極光 卻比這些星子更燦爛,萊拉從沒見過這麼炫目和戲劇化的景致,極光不斷閃爍、搖晃, 奇蹟般的光線穿梭飛舞在空中。就在不斷變換光線的薄霧後,另一個充滿陽光的城市, 看起來清晰又真實。 他們爬得愈高,愈能看清腳下荒涼的大地,北方是結冰的海洋,兩塊冰原擠壓成緊 密的山脊,此外,四下都是平坦、雪白、一望無際的平原,最後和極地連接。而極地本 身及其後方則是缺乏特色、生命和顏色的平原,荒蕪得讓人無法想像。東方和西方則聳 立著群山,雄偉的高峰尖銳地向上伸出,高聳的斷片和白雪層層堆積,還被風吹刮成如 半月刀般鋒利的刀鋒。南方則是他們的來路,萊拉渴切地眺望,希望看到親愛的歐瑞克 和他的軍隊。但在寬廣的平原上,什麼也沒有。她甚至不確定是否能看到飛船燃燒後的 殘骸,或環繞著戰士屍體的猩紅雪地。 潘拉蒙變成一隻高飛的貓頭鷹,降落在她手腕上。 「他們就在山頂後面!」他說,「公爵將所有儀器部擺出來了,羅傑沒辦法跑開… …」 潘拉蒙這麼說時,極光閃爍一陣後又轉暗,就像電子燈泡的壽命快要結束一般,最 後終於熄滅了。即使在矇矓中,萊拉一-可以感覺到「塵」的存在,因為空氣中似乎充 滿黑暗的企圖,彷彿是尚未誕生的想法的前身。 黑暗中,萊拉聽到一個小孩叫道:「萊拉!萊拉!」 「我來了!」萊拉大聲回答,用盡身上最後一份力量,蹣跚地匍匐奔去,掙扎地奔 馳在如鬼火般發光的雪地上。 「萊拉!萊拉!」 「我快到了,」她氣喘如牛地說,「快到了,羅傑!」 潘拉蒙焦慮地不斷變換形狀:獅子、貂、老鷹、野貓、野兔、火蜥蜴、貓頭鷹、豹 ,每種他曾變過的形貌,彷彿是個在「塵」中的萬花筒。 「萊拉!」 萊拉終於爬到山頂上,看見正在發生的事情。 星空下的五十碼外,公爵將兩條電線纏在一塊,連結在覆倒的雪橇上,上面的一排 電池和其他儀器,早就因為寒凍而凝結出水晶般的霜珠。公爵穿著厚重的毛皮大衣,石 腦油燈照亮了他的臉龐。他的精靈趴在公爵身旁,彷彿是人面獅身像,美麗、光滑、充 滿斑點的皮毛散發著力量,尾巴則懶懶地在雪中搖擺。 她口中叼著羅傑的精靈。 那個小生物正在掙扎、拍打和搏鬥,她一會兒變成鳥、狗、貓、老鼠、最後又變回 鳥,口中時時刻刻叫喚著羅傑的名字。羅傑自己則在幾碼外拉扯,嘗試和內心深處的痛 苦拔河,最後則因為悲傷過度和寒凍而叫出聲來。他叫著自己精靈的名字、萊拉的名字 ;他跑到公爵身旁拉扯他的手臂,公爵只是把他掠到一旁。羅傑又試了一次:大叫、抗 議、乞求、啜泣,公爵把他推倒在地,根本就不理睬他。 他們身處在峭壁的邊緣,身後除了無窮盡的黑暗外,一無所有。他們正位在冰凍海 洋的幾千呎之上。 萊拉憑著星光看見眼前發生的一切,當公爵連接住電線時,極光突然大放光芒。它 彷彿是一根力大無窮、修長的電波手指,不斷遊走在兩端的接頭間,只是這根手指有一 萬呎長:正不斷浸染著、高升著、波動著、發光著,形成類似瀑布般的光輝。 公爵正在控制它……或說是將它的力量引導下來:雪橇上一大盤捲輪的電線直接延 伸向天空。在烏黑的空中,突然衝下一隻渡鴉,萊拉知道那是個女巫的精靈。女巫自己 則在協助公爵,她飛到電線旁把電線拉高。 極光又開始閃耀了。 一切幾乎準備就緒。 公爵轉身召喚羅傑。羅傑無助地走了幾步、搖頭並大哭乞求,但還是無助地走去。 「不要!快跑!」萊拉叫道,衝下斜坡跳向羅傑。 潘拉蒙撲向雪豹,從她口中攫走羅傑的精靈,雪豹也瞬間衝向潘拉蒙。潘拉蒙放走 羅傑的精靈,兩隻小精靈開始喀喀喀地變換形狀,並轉身和這隻有斑點的野獸搏鬥。 雪豹如針般的爪子左右甩動,咆哮聲甚至蓋過萊拉的尖叫聲。兩個孩子也在和她搏 命,或者說是和混濁空氣中的一種物體搏鬥,這些黑暗的企圖,就像不斷下降、流動、 濃厚的「塵」 極光在上方晃動,起伏的波浪中不斷顯示出一棟建築、一座湖、一排排的棕櫚樹, 距離近得讓人以為可以從這個世界一步踏入那個世界。 萊拉向前跳去抓住羅傑的手。 她用力向後拉扯,終於從公爵的手中扯開羅傑,兩人牽著手快跑,可是羅傑突然叫 出聲來並開始扭動,雪豹又抓住了他的精靈,萊拉知道那種絞心的痛,一心想要阻止… …可是他們無法阻止一切。 他們身下的峭壁開始滑動。 一整片雪塊開始毫下留情地崩落……冰凍的海洋就在幾千呎深的下方……「萊拉! 」 心跳加快……緊抓著的小手……而在上方,則出現了最偉大的景觀……深邃的蒼穹 中,星子密布,突然,彷彿被一枝箭刺穿了。 一道光線、一道純粹的能量,猶如彎弓射出的箭般由下朝上飛馳。極光的光瀑和顏 色被扯裂了,一種巨大劈開、摩擦、壓碎和破裂的聲音也傳來了,彷彿從一個宇宙的盡 頭傳到另一個宇宙的盡頭,接著天空出現乾裂的大地……陽光! 陽光在金猴子的毛皮上反射……雪岩的坍陷已經中止,或許看不見的岩架阻止它進 一步滑落。萊拉看到,在坍陷的山頂雪堆上,金猴子從空中跳出,並往雪豹身旁一躍, 她看到兩隻精靈的鬃毛豎立,警覺又有力。猴子的尾巴高高蹺起,雪豹則來回徘徊。金 猴子試探性地伸出掌子,雪豹則低下頭來,展示出一種優雅、肢體上的答禮,接著他們 互相碰觸……萊拉向上一看,考爾特夫人也站在那裡,緊抓著公爵的手臂。他們身旁跳 動的光,就像是強烈電子力的火花和光芒。萊拉無助地想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考爾特 夫人大概也越過峭壁,一路跟蹤她到這裡了……她的雙親終於會面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兩人竟熱情地擁抱。 萊拉睜大眼睛,羅傑的屍體躺在她的懷中,動也下動、安靜無聲,就此長眠了。她 聽到雙親的對話:她母親說:「他們永遠也不會允許這件事……」 她父親說:「允許?我們已經超越允許的層次,仿彿又成為孩童了。我使每個人都 可以穿越這座橋,如果他們願意。」 「他們會禁止這座橋!他們會封閉這座橋,將所有膽敢嘗試的人逐出教會!」 「太多人仍會想嘗試,他們沒辦法阻止這些人的。瑪莉莎,這意味著教會的結束, 『教誨權威』的終結,以及這些世紀以來黑暗的句點!看看天空的光:那是另一個世界 的陽光!現在,感受它照在妳皮膚上的溫暖!」 「艾塞列,他們比任何人都強大!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教會有多強大!但他們卻無法 與此相比。無論如何,『塵』會改變這一切。現在已經無法回頭了。」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利用罪惡和黑暗扼殺我們?」 「瑪莉莎,我要打破這一切!我已經做到了。看,看看海岸邊搖擺的棕櫚樹!妳可 以感覺到海風嗎?從另一個世界吹來的海風?感受到它吹拂過妳的頭髮、臉頰……」 公爵將夫人的風帽推開,並將她的頭轉向天空,雙手拂過她的頭髮。萊拉屏氣凝神 地觀看,動也不敢動。 夫人抓緊公爵,彷彿一陣暈眩,最後絕望地搖搖頭。 「不……不……他們快來了,t義塞列……他們知道我離開了……」 「那麼和我一起走,離開這個世界。」 「我不敢……」 「妳?不敢?妳的孩子就敢。妳的孩子敢做一切,她會替她母親感到羞恥。」 「那麼把她帶走呀。艾塞列,她是你的,不是我的。」 「不。妳把她帶走,妳嘗試塑造她。妳也想要她。」 「她太粗野、固執了。我來得太晚了……她現在人在哪裡?我跟蹤她的腳印上來… …」 「所以妳還是要她?妳曾兩次擁有她,兩次她都溜走了。如果我是她,我也會溜之 大吉,而且不斷地跑,快得讓妳找不到下次的機會。」 公爵的雙手緊抱住夫人的頭,他突然熱情地將她拉近,並給了她一個熱吻。萊拉覺 得這個吻的意義,殘酷大於親愛。她看看他們的精靈,卻看見一種奇怪的景觀:雪豹全 身肌肉緊張地蹲踞著,用掌子壓在金猴子身上,猴子在雪地上看起來一副很放鬆、幸福 和陶醉的模樣。 考爾特夫人忽然激烈地推開他的熱吻,說:「不,艾塞列……我該待在這個世界, 不是那個……」 「和我一起走!」公爵迫切又威嚴地說,「和我一起工作!」 「我們沒辦法一起工作,你和我。」 「沒辦法?妳和我可以將宇宙打碎,再將它黏合,瑪莉莎!我們會找到『塵』的來 源,並將它永遠摧毀!妳會希望參與這項偉大的工作,別否認這點。儘管對每件事說謊 :『奉獻委員會』、妳的情人--沒錯,我知道波萊爾的事,我並不在乎--對教會、 甚至對妳的孩子說謊,但別拒絕妳真正想要的東西……」 兩人的嘴唇再度貪婪地吻著。兩隻精靈也瘋狂地玩耍,雪豹滾在金猴子的背後,猴 子用爪子梳理雪豹頸後的毛,雪豹喜悅地發出低低的咆哮聲。 「如果我不跟你去,你會嘗試毀滅我。」夫人說,一面掙脫。 「我為什麼會想毀滅妳?」公爵大笑著說,其他世界的陽光也在他頭旁閃爍。「和 我一起來,我們一起工作,不管妳是死是活,我都會照顧妳。如果妳留在這裡,我立刻 會對妳失去興趣。別自我陶醉地認為我會想到妳。現在妳可以留在這個世界繼續妳的惡 作劇,或是和我一起離開。」 夫人遲疑不決,她閉上眼睛,身體搖搖晃晃地似乎快昏倒了,但她終究維持住平衡 並睜開眼睛,裡面充滿了美麗、無盡的悲傷。 「不,」她說,「不行。」 他們的精靈又分開了。公爵伸出手來,用強壯的手指抓住雪豹的毛皮,一言不發地 轉身離開。金猴子跳到夫人的懷中,發出苦惱的聲音,並向雪豹離開的方向伸出手,夫 人則淚流滿面。萊拉看到夫人臉上閃閃發光的淚水,知道那是真的淚珠。 她母親轉身,沈默地啜泣、顫抖著,向山下走去,最後消失在萊拉的眼前。 萊拉冶冶地看著她,又抬頭看看天空。 她從沒見過蒼穹中如此壯麗的景觀。 懸掛在上方的城市看起來空洞、沈默,似乎是全新打造出來的,正等待人們前來定 居;或是正在沈睡中,等待別人將它喚醒。那個世界的太陽照射到這個世界,使萊拉的 雙手看起來金光閃閃,也融化了羅傑狼皮風帽上的雪片。羅傑慘白的臉頰變得透明,也 使他盲目張大的雙眼看起來像在發光。 萊拉受痛苦和憤怒所扭扯,她該殺死她父親:如果她能撕裂他的心臟,她當下就會 付諸行動。他竟然這樣對待羅傑,還這樣對她:用計騙了她……他怎麼敢這麼做? 萊拉仍抱著羅傑的屍體,潘拉蒙似乎在說些什麼,她因怒火中燒而聽不見,直到潘 拉蒙將野貓爪子壓入她的手臂時才意識到。她眨了眨眼。 「怎麼了?怎麼了?」 「『塵』!」他說。 「你在說些什麼?」 「『塵』。他打算找到『塵』的來源並毀滅它,對不對?」 「他是這麼說的。」 「還有『奉獻委員會』、教會、波伐格、考爾特夫人和一切,他們也都要毀滅它, 對不對?」 「對呀……或阻止它影響人們……怎麼了?」 「如果『他們』認為『塵』星不好的,那它一定是好的。」 萊拉沒有說話,胸中突然湧出興奮慼。 潘拉蒙繼續說:「我們聽他們提到有關『塵』的事,他們都很怕它,妳知道嗎?我 們相信他們,即使我們看到他們做了一堆古怪邪惡的錯事……因為他們是大人,他們都 這麼說,所以我們也認為气塵﹄一定是不好的。但如果它是好的呢。如果它……」 萊拉屏息說:「對呀!如果它真的很好……」 她注視著潘拉蒙,野貓潘拉蒙的綠眼,正因她自己的興奮之情而閃爍發亮。萊拉覺 得有點頭暈,彷彿整個世界在她腳下旋轉。 如果「塵」是好的……如果可以尋找、歡迎和珍愛它……「潘,我們可以去找它! 」她說。 這正是他想聽到的話。 「我們可以在公爵到達前先找到它,」他繼續說,「然後……」 這個艱鉅的任務突然使他們沈默了。萊拉抬頭看著閃耀的天空,注意到和浩瀚無垠 的宇宙相比,她和自己的精靈顯得有多渺小;而和上方深刻的奧祕相較之下,他們知道 的這麼少。 「我們可以的。」潘拉蒙堅持,「我們走了這麼遠的路,對不對?我們可以做到的 。」 「我們會孤孤單單的。歐瑞克不能跟隨幫助我們,克朗爺爺、帕可拉、史科比或任 何人都不能幫我們。」 「那麼就我們兩個人了。沒有關係。反正我們也不是真正孤單,不像……」 萊拉知道他意味著托尼·馬克瑞斯,不像波伐格那些迷失的精靈,我們還是一體的 ,兩者合一。 「而且我們還有真理探測儀,」她說,「對呀。我認為我們該這麼做,潘。我們可 以到上面去『塵』,等我們找到後,就會知道該怎麼做了。」 羅傑的身體在她懷裡靜止不動。萊拉輕輕將他放下。 「我們就這麼做。」她說。 萊拉轉身離開,身後留下的是痛苦、死亡和恐懼,前方則充滿了懷疑、危險和莫測 高深的祕密。但他們並不孤單。 萊拉和她的精靈離開從小生長的世界,面向太陽,走入空中。 (第一部完) 熾天使書城
【附錄】 主要人物簡介 ·比利·可斯塔BillyCosta:可斯塔媽媽的兒子,被吞人獸綁架。 ·可斯塔媽媽MaCosta:為吉普賽人領導家族的一份子,熱心忠誠。 ·艾塞列公爵LordAsriel:萊拉的伯父,有隻雪豹守護精靈。在另一個世界中是活 躍、強勢的冒險家,致力探索「塵」。 ·考爾特夫人Mrs.Coulter:女性學者、極地探險家、名流,對萊拉特別有興趣。守 護精靈是隻金猴子。 ·李·史科比LeeScoresby:來自德州的熱氣球飛行員,曾幫助歐瑞克。 ·法德·克朗FarderCoram:吉普賽人,睿智的長者。 ·約翰·法JohnFaa:吉普賽人的領導者。 ·席拉芬娜·帕可拉SerafinaPekkala:恩納拉湖區的女巫女王,有一隻鵝精靈。 ·萊拉·貝拉克LyraBeacqua:一個野氣、頑皮的小女孩,和約旦學院的學者一起 生活。她的命運交纏著「塵」的祕密與其他世界存在的可能性,但必須在不了解宿命所 繫為何的狀態下,扮演「拯救世界」的角色。 ·奧夫·雷克森IofurRaknison·篡位取得武裝熊族王位,虛榮、愚蠢,想和人類 一樣有守護精靈。·歐瑞克·拜尼森IorekByrnison:原為斯瓦巴熊族的一份子,後因殺 死另一隻熊被放逐。·潘拉蒙Pantalaimon:萊拉的守護精靈,常變成蛾或貂的樣子。· 羅傑·帕斯洛RogerParslow:約旦學院的廚房小弟,萊拉的兒時玩伴、好友。 重要名詞簡介·守護精靈、精靈Daemon:類似靈魂的伴侶,人類獨有,性別通常與 主人相反。童年時,守護精靈能反映主人的情緒和感情而變換成各種動物:成年後則失 去變形的能力,定形為代表主人性格的一種動物。 ·奉獻委員會GeneralOblationBoard:一個半私人組織,在法制外運作,不須向「 教會風紀法庭」負責,勢力正逐漸增強。 ·真理探測儀Alethiometer:一種神祕的儀器,用來尋求真相或預測未來。 ·「塵」Dust:某種似乎來自天上的神祕物質,會附著在成人身上。「塵」的存在 似乎顯示、或涵括了人之所以為人的特質。雖然「教會」與其他有力人士或政治團體部 對「塵」的本質有不同的認知,但都認為操控「塵」即能得到強大的力量。 ·實驗神學ExperimentalTheology:在萊拉的世界裡,實驗神學是艱深且重要的研 究領域,包括對「塵」的探索。 ·龐瑟彪恩Panserbjorne:意指居住在斯瓦巴北方區域的武裝熊族。雖然沒有守護 精靈,但可以自行製造與靈魂相仿的特殊盔甲。 ·韃靼人Tartars:居住在北方的好戰民族,以施行一種可怕的頭皮手術著稱:「 鑿洞」(trepanning),即在人的頭蓋骨上鑿洞。 以奇幻童話精彩展現純真與世故、人與神的永恆大辯論黑暗元素三部曲 HisDarkMaterialsTrilogy菲力普·普曼--著王晶--譯第一部黃金羅盤 TheGoldenCompass第二部奧祕匕首TheSubtleKnife第三部琥珀望遠鏡 TheAmberSpyglass英國兒童文學作家菲力普·普曼在家中花園寫作時,不意中寫下「小 女孩萊拉;和她的守護精靈」,就此開啟一段宏大冒險,擄擭了全球大小讀者的心。「 黑暗元素三部曲」的靈感來自中世紀英國詩人彌爾頓的《失樂園》,故事起源於叫個彷 若現實世界、卻又處處歧異的平行世界,來自這個世界的小女孩萊拉,起先是為了拯救 玩伴,後來則為了揭露神祕物質「塵」的真相,踏上漫長艱辛的旅程,穿梭不同的世界 ,與成人社會的複雜勢力對抗奮鬥,最後改寫了所有世界的命運。 「黑暗元素三部曲」人物個性鮮明,充滿熱情與活力,構成強大的戲劇張力,令人 神迷其中,無法釋卷:普曼所要探討的巨大主題,更隨著緊湊曲折的故事,毫不留情地 衝擊我們的想法。 普曼宏大的企圖與高超的敘事手法在這部作品中表達得淋漓盡致,無怪乎評論要稱 他為「最危險」卻也『最有膽識」的作家。 2001年英國惠特筆獎史無前例將年度大獎頒給第三部《琥珀望遠鏡》,證明這部作 品的層次已超越童書與成人書的界限。「黑暗元素」刮起的全球普曼旋風,不只是短期 的暢銷現象,更將造成長遠的震盪。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 *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Bulel 掃描, Sunward校正 * * http://www.angelibrary.com/index.html * ************************************************************ 轉載時請保留以上信息!謝謝! 譯者: 王晶 出版社:繆思 出版日期:2002 年 05 月 10 日 定價:220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