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貓與鵝耳櫪樹】 內容簡介 黑暗元素三部曲:當代西方暢銷奇幻作品。靈感來自中世紀英國詩人的經典 《失樂園》,藉由兒童純真的眼光揭示成人世界的虛偽。企圖宏大,格局複雜 ,層次豐富,童心與陰謀交織對映,熱鬧趣味中流露詭譎陰暗面,許多評論已 將此作與「魔戒」、「納尼亞」相提並論。 本書為第二部。萊拉為了解開「塵」之謎,踏上時空通道,到了另一個世界── 我們的現實世界,遇見身懷祕密而亡命的男孩威爾,他們的命運與遭遇似乎有 密不可分的關連。他們必須聯手對抗龐大的宗教與政治勢力,揭開「塵」的真 相…… 文案 喜喀則的奧秘匕首,有人稱為最後匕首, 或是伊瑟艾特。那是可以切割萬物的匕首。 而他則被匕首選為管理人。 萊拉穿越北極光,來到一個新世界, 真相開始浮於她眼前,卻更為混亂。 第一章 貓與鵝耳櫪樹 威爾拉著母親的手說:「來嘛,來嘛……」他母親卻向俊退縮,仍覺得恐懼萬分。 夕陽餘暉中,威爾左右張望,檢視狹窄的街道和每間立在小花園與籬笆後的房子。面對 夕陽的窗戶正閃閃發光,背光一側則躲在陰影中。時間不多了,人們可能已用過晚餐, 街上很快就會出現一些小孩,他們會注意到威爾母子,還會盯著瞧、品頭論足一番。再 等下去很危險,但威爾只能像往常一樣哄母親。 「媽,我們進去看看庫波太太嘛,妳看,我們都快到了。」 「庫波太太?」她狐疑地問。 但威爾已經去按門鈴了。他還得先放下手上的袋子,因為另一隻手仍握著母親。要 是讓人看到十二歲男孩還牽母親的手,可能會令他發窘,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放手。 門開了,眼前這個彎腰駝背的老太太,正是威爾從前的鋼琴老師,身上還散發著威 爾記憶中薰衣草水的味道。 「誰呀?是威廉嗎?」老太太說,「我已經一年多沒看到你了。親愛的,有什麼事 嗎?」 「我要進去,請妳讓我帶媽媽進去。」威爾堅定地說。 庫波太太看看眼前頭髮散亂、笑容恍惚的女人,又看看威爾。威爾目光炯炯卻凶猛 不悅、嘴唇緊抿、下巴微抬;而威爾的媽媽帕里太太,一隻眼睛上了妝,另一隻卻沒有 。帕里太太自己沒有察覺,威爾也沒有。一定有什麼不對勁。 「嗯……」老太太在窄小的走廊向旁一讓,騰出一些空間。 威爾關上大門前,還向外面張望了一會兒。庫波太太注意到帕里太太握著兒子的手 有多緊,威爾又多麼溫柔地帶領母親進入擺放鋼琴的客廳(當然,他也只知道這個房間 )。庫波太太還注意到,帕里太太的衣服帶點霉味,彷彿在洗衣機裡放了好久才拿出來 晾乾。她也注意到母子倆一坐下,夕陽餘暉如何照耀出他們神似的寬頰骨、大眼睛和筆 直的黑眉毛。 「怎麼了,威廉?」老太太說,「發生什麼事了?」 「我媽媽得找個地方待幾天,我沒辦法在家裡照顧她。她不是生病了,只是有點迷 惑糊塗,而且變得有點憂慮。照顧她不會很難,她只需要別人好好對她。我想這對妳來 說很容易,對不對?」 女人看著自己的兒子,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庫波太太注意到她臉頰上有塊瘀傷。 威爾定定看著庫波太太,臉上充滿渴望。 「照顧她不會花很多錢,我帶來一些吃的,我想可以維持一陣子。妳也可以吃。她 不會介意和妳一起分享。」 「但是……我不知道我是否……她難道不用看醫生嗎?」 「不用!她沒生病。」 「但是一定有人可以……我是說,難道沒有鄰居或家人……」 「我們沒有什麼家人,只有我倆相依為命。鄰居又太忙了。」 「那社服機構呢?親愛的,我不是想要推辭,可是……」 「不!不用。她只是需要妳幫一點小忙。我現在沒法照顧她,但是我很快就會回來 。我要去……我要去處理一些事情。我很快就會回來,我答應妳會帶她回家。妳不用照 顧她太久的。」 母親以前所未有的信任看著兒子,威爾轉頭對母親微笑,笑容裡充滿摯愛和肯定, 使庫波太太無法拒絕。 「嗯,」她轉頭對帕里太太說,「我想妳在這裡待一、兩天應該沒關係吧。親愛的 ,妳可以睡在我女兒的房間,她現在人在澳洲,不需要那個房間了。」 「謝謝。」威爾馬上站起來,似乎急著離開。 「你要去哪裡?」庫波太太問。 「一個朋友那裡,我會儘量打電話給妳們。我有妳家的電話,沒問題的。」 他母親困惑地看著他,威爾彎下身子,笨拙地親吻她。 「別擔心,老實說,庫波太太比我還會照顧妳。明天我就打電話給妳。」 兩人緊緊擁抱,威爾又親了親她,還將她緊抓著他脖子的手鬆開,才朝前門走去。 庫波太太看得出他很不開心,他的眼裡閃爍著淚光。接著他又轉過身來,忽然想起應有 的禮節,於是伸出手來。 「再見,非常謝謝妳。」 「威廉,我希望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有點複雜,說真的,她不會給妳添什麼麻煩。」 庫波太太不是這個意思,兩人心裡都有數。可是這件事多少由威爾主導。老太太心 想,她從沒見過這麼執拗的孩子。 威爾轉身離開,心裡已經開始想著那個空蕩蕩的家了。 威爾和母親住在一大片現代化住宅區的環形小街上,那裡座落著十幾間看起來一模 一樣的房子,他們的房子是最破爛的一間。屋前花園只是一小片長著雜草的空地,他母 親在年前種植了一些灌木,但因無人灌溉照料,最後全枯萎了。威爾來到屋子角落時, 家貓莫西從還存活的繡球花下(牠最喜歡的老地方)站起來伸伸懶腰,輕輕發出一聲「喵 」歡迎他,還把頭靠在他腳旁磨蹭。 威爾抱起牠,輕聲說:「莫西,他們回來了嗎?妳有看見他們嗎?」 屋子寂靜無聲。夕陽灑下最後一抹餘暉,對街男子正在洗車,他沒注意到威爾,威 爾也沒看他。愈少人注意他愈好。 他緊緊將莫西抱在胸前,開門後迅速進屋,仔細聆聽一番後才把貓放下。屋內一片 死寂,整間屋子都是空的。 他替莫西開了罐頭,讓牠在廚房吃飯。那男人什麼時候會回來?很難說,他最好趕 快行動。威爾跑到樓上開始搜尋。 威爾正在找一個破舊的綠色皮製文具盒。即使在一間普通現代住宅中,可以藏匿這 種東西的地方也多不勝數,無須祕密隔間或龐大地窖,就可以讓東西輕易消失。威爾從 母親的房間開始搜,他很不好意思地翻過母親放置內衣褲的抽屜,又很有系統地搜遍樓 上,包括他自己的房間。莫西上樓看看他在做什麼,並坐在他身邊梳理毛髮,順便陪陪 他。 他還是找不到。 天色已暗,威爾飢腸轆轆。他把罐裝烘豆倒在烤過的吐司上,坐在廚房裡思考該怎 麼一一搜尋樓下的房間。 威爾一吃完飯,電話就響了。 他坐著一動也不動,心卻開始往下沈。他數著鈴聲,一共響了二十六次鈴聲才停。 他把盤子放在洗滌槽內,又開始搜尋。 四個小時後,威爾還是一無所擭。這時已半夜一點半,他心力交瘁,和衣躺在床上 倒頭就睡。他的夢境緊張又擁擠,母親驚恐不悅的臉龐總是在他伸手不及之處。 彷彿只是一眨眼(雖然他已睡了將近三個小時),在他醒來之際,他頓悟了兩件事。 第一,他知道文具盒放在哪裡。第二,他知道那些人就在樓下,正要打開廚房的門 。 他推開莫西,輕聲安撫莫西睡意濃濃的抗議聲。他起身坐在床沿,開始穿鞋,屏氣 聆聽樓下動靜,那些聲音異常安靜:椅子提起又放下、短暫的私語及木地板的嘎嘎聲。 威爾比他們更輕聲行動,他離開自己的房間,躡手躡腳朝樓頂的空房間走去。房間 籠罩在黎明前鬼魅般的灰色光線中,並非全然漆黑。他可以看到舊式腳踏縫紉機。先前 他徹底搜過這個房間,卻忘了縫紉機側面的小抽格,那裡面通常放著紙樣和線軸。 威爾小心翼翼地摸索,並豎起耳朵聆聽。那些人正在樓下移動,他看到門邊微弱的 亮光,猜想可能來自手電筒。 他找到小抽格的鎖閂,「嘎拉」一聲打開。他猜得沒錯,皮製文具盒好端端放在裡 面。 接下來該怎麼辦? 有一會兒,他按兵不動,隱身在黑暗中,心跳加快,竭力聆聽。 有兩人在走廊上。他聽到他們悄聲說:「趕快,我聽到送牛奶的人到街上了。」 「這裡沒有,」另一個聲音說,「我們得到樓上去找。」 「那就快呀,別拖拖拉拉的。」 威爾聽到樓梯最上一階沈悶的嘎嘎聲,他緊緊抱住自己。男子未發出任何聲音,卻 無法預防這種嘎嘎聲。他停了下來。威爾從門內細縫看到外面地板上細長的手電筒光線 。 門打開了,威爾等那人出現在走廊上後,突然從黑暗中一躍而出,撞在闖入者肚子 上。 他們兩人都沒注意到貓。 男子走到樓梯最上方時,莫西悄悄從房內出來。牠在男子腿後蹺起尾巴,打算靠在 他腿上磨蹭。男子受過嚴格訓練,身體矯健壯碩,可以輕鬆對付威爾,但貓擋住了去路 ,他想後退時被貓絆住,驚聲一叫,身體朝後跌下樓,最後腦袋猛力撞在走廊桌上。 威爾聽到一聲恐怖的碎裂聲,卻沒有停下來想想那是什麼聲音,他轉過樓梯扶欄, 跳過癱倒在樓梯邊地上抽搐的軀體,一手抓起桌上的購物袋,從前門一溜煙跑出去,另 一名男子措手不及,只能從客廳走出來觀望。 雖然驚恐又慌亂,威爾仍懷疑那男人為什麼不對他大叫、開始追逐他。不過,他們 很快就會開車追逐並打無數通電話通緝他。現在他只能快跑。 他看到送牛奶的人剛轉進街角,小貨車的微光在晨曦中發亮。威爾跳過鄰居家圍籬 ,進入鄰居的花園,穿過屋旁小徑,跳過另一道花園圍牆,穿越被朝露浸濕的草地,爬 過籬笆,最後進入住宅區和主要大路間的灌木叢。他匍匐躲在樹叢下,躺在那裡喘氣發 抖。現在時間還太早,他得再等一下,等交通尖峰時間再上路。 威爾無法不想著男人腦袋撞在桌上時的裂痕,他的頸子以那麼不自然的方式過度扭 曲,四肢可怕地抽搐。那男人已經死了,是威爾殺死他的。 威爾無法將這些影像從心中抹去,但他一定得將之拋於腦後,他必須好好想想很多 事情。他母親:她現在待的住所安全嗎?庫波太太不會告訴別人吧?雖然他告訴她他會 回去,但如果最後沒回去呢?他現在不能回去了,他已經殺了人。 還有莫西,誰能餵莫西呢?莫西會擔心他們兩人嗎?牠會試著跟蹤他和媽媽嗎? 隨著時間過去,天光就更亮一些。現在天色已經明亮到可以看看購物袋裡到底有什 麼東西了:媽媽的錢包、律師寫來的最後一封信、南英格蘭的地圖、巧克力棒、牙膏、 備用的襪子和內褲。還有綠色皮製文具盒。 所有東西都在這裡。事實上,每件事都按照計畫進行。 除了他殺人這件事。 威爾一直到七歲才發現媽媽和別人的媽媽不太一樣,所以他必須照顧她。他們在超 市裡玩一種遊戲:趁沒人注意時,他們只准將一樣物品放入購物車。威爾的任務是向四 周張望,然後低聲說:「趁現在。」她就會從購物架上飛快抓下一個錫罐頭或小包,悄 悄放進購物車。等所有東西都在購物車內,他們就安全了,因為他們已經隱形了。 這遊戲很好玩,而且持續很久,超市在週六早上通常很擁擠,但他們對此相當在行 ,兩人的默契也很好。他們很信任彼此。威爾深愛媽媽,總是這麼告訴她,媽媽也一樣 。 他們到達櫃檯時,威爾總是興奮又開心,因為他們快要贏了。接著媽媽會找不到錢 包,她會說一定是敵人偷走了錢包,雖然這也是遊戲的一部分,但威爾此時已經又累又 餓,媽咪也不太高興,她真的嚇壞了。最後,他們必須在市場內一圈圈逛著,將購物車 上的東西再擺回架上,這次他們必須格外小心,因為敵人可以憑藉信用卡號追蹤他們, 因為他們偷了媽咪的錢包……威爾自己也變得愈來愈害怕。他了解媽媽有多聰明才能將 這類真正的危險轉換成一種遊戲,使他不會受到驚嚇。既然自己已發現真相,也得假裝 自己不害怕,才能安慰媽媽。 所以,小男孩仍假裝這是場遊戲,如此,她就不用擔心他受驚。他們一樣東西也沒 買,安全返家。可是之後威爾會在走廊桌上發現媽媽的錢包。星期一時,他們會到銀行 結清帳戶,再到別家銀行開新戶頭以確保安全。危機終於解除了。 然而,接下來幾個月中,威爾漸漸發覺,媽媽的那些敵人並不存在於真實世界,而 是在她心裡。但那些敵人並不因此變得不真實、不恐怖、不危險,這意謂威爾必須更謹 慎保護媽媽。在超市中,威爾了解自己必須裝模作樣避免讓媽媽擔憂的那一刻起,他總 是會警覺到媽媽的焦慮。他深愛媽媽,也願意為了保護她而死。 至於威爾的父親,早在威爾有記憶前就失蹤了。威爾對父親非常好奇,老喜歡用一 連串問題纏著母親,可是大部分問題她都無法回答。 「他很有錢嗎?」 「他去哪裡了?」 「他為什麼要離開?」 「他死了嗎?」 「他還會回來嗎?」 「他是怎麼樣的人?」 母親只能回答最後一個問題。約翰·帕里是個英俊、勇敢又聰明的人,他在英國皇 家海軍擔任軍官,退役後成為探險家,帶領探險隊到世界最遙遠的角落。威爾總是樂於 聆聽這些故事,有個探險家父親讓人再興奮不過了。從那時起,在他所有遊戲中都有一 個隱形夥伴;他和父親在叢林中,一路披荊斬棘;他們在縱帆式帆船甲板上,眺望暴雨 侵襲的大海;兩人待在蝙蝠棲息的洞穴裡,拿著手電簡設法解讀神祕的碑文……他們是 最好的朋友,拯救過彼此無數次,兩人會在營火旁一起狂笑、聊天,不知夜已深沉。 但威爾年紀愈大,也就愈懷疑;為什麼沒有父親在世界某些地方的照片?例如,在 極地雪橇旁和鬍子結冰的夥伴合照,或在叢林中檢視爬藤類覆蓋的廢墟……難道他帶回 家的戰利品或珍品奇物都沒留下嗎?書裡都沒提過他的事蹟嗎? 母親也不知道,但她說的一句話卻深銘在威爾心中。 她說:「總有一天,你會跟隨你父親的腳步,成為偉人。你會繼承他的衣缽……」 威爾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但多少了解其中意味,也因某種榮譽感和目標而意氣風發 。所有的遊戲都會成真,父親還活著,只是在野外迷失了,他要去拯救父親,繼承他的 衣缽……如果有這麼偉大的目標,就算生活艱辛也很值得……他沒向任何人透露母親這 個惱人的祕密。有時候,在母親比較鎮定冷靜時,他會向她學習如何購物、煮飯和清掃 房子,這樣他才能在她覺得困惑害怕時接手來做。在母親處於極度恐懼和瘋狂的狀態, 幾乎連話都說不出時,他也學會如何隱藏自己,在學校低調行動,試著不引起鄰居注意 。威爾最害怕有關當局會發現母親發瘋的祕密,將她帶走,把他寄放在陌生人家裡。不 管是什麼困難都比那樣好多了。某些時刻,媽媽心智清明時,又會快活起來,取笑自己 的莫名恐懼,還會感激他把她照顧得這麼好。那時她總是慈愛又溫柔,威爾認為全世界 沒有比她更奸的媽媽,他只希望能和她永遠生活在一起。 可是那些男人出現了。 他們不是警察、社工,也不是罪犯--至少威爾這麼認為。雖然他努力想打發他們 走,但他們不明講要什麼,只要和他母親說話。那時媽媽的狀況也異常脆弱。 威爾在門外偷聽,一聽到他們問起父親,他忽然呼吸急促。 這些人想知道約翰·帕里到哪裡去了、有沒有寄什麼東西回家、她上次收到他的音 訊是在什麼時候、他有沒有和任何外國使館聯絡。威爾聽到母親變得愈來愈苦惱,便衝 入房間叫這些人離開。 他雖然年紀很輕,卻一副凶神惡煞模樣,那兩人也不敢看輕他。他們可以輕易擊倒 他,或單手將他抓起,但他卻無所畏懼,他的憤怒十分激烈。 所以他們離開了。這段插曲使威爾更確信自己的想法;父親在某地有了麻煩,只有 他可以幫忙,一切非同兒戲,他也不再公開玩耍了。這已成事實,他要讓自己不容輕忽 。 不久後,那些男人又回來,還堅持威爾的母親有什麼事要告訴他們。他們在威爾上 學時來訪,一人在樓下和他母親說話,另一人則在樓上搜查房間。她不了解他們在做些 什麼,但是威爾那天提早放學,當場逮到他們。威爾對他們大發雷霆,那些人又離開了 。 那些人似乎知道威爾不敢找警察,擔心有關當局會將母親關起來,於是他們變得愈 來愈堅持。最後,他們乾脆趁威爾去公園接媽媽回家時闖空門。母親的狀況愈變愈糟, 現在她相信自己必須碰觸池塘四周每張石凳上的每塊石板,威爾幫她使這個儀式進行得 更快些。他們到家時,正好看到那些人的汽車消失在小街盡頭。威爾一進門就發現他們 徹底搜查過屋子,也翻遍大部分抽屜和櫃子。 威爾知道他們在找什麼。那個皮製綠色盒子是母親最珍貴的寶貝,他不敢偷看裡面 的東西,甚至不知道她把盒子放在哪裡。但是他知道裡面放了一些信件,也知道有時她 看信時總忍不住啜泣,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會提起他父親。威爾猜想那些人想找的就 是這個,他也知道自己必須展開行動。 威爾決定先替媽媽找到安身之處。他想了很久,他們沒有任何朋友,鄰居又早就疑 神疑鬼,他唯一能信任的人就是庫波太太。一旦母親平平安安待在那裡,他就可以回家 找出綠色皮盒,看看裡面到底放了些什麼;然後他會去牛津,找出一些答案。但那些人 來得太快了。 現在他已經殺了其中一人。 警察也會開始追捕他。 嗯,他很擅長不引人注意。這次,他必須比以前更努力不引人注意,而且還要維持 得愈久愈好,直到他找到父親,或是那些人先找到他為止。如果他們先找到他,他也不 在乎殺死更多人。 那天稍晚,接近午夜時分,威爾在離牛津城外四十哩處走著,從頭到腳都累壞了。 先前他靠搭便車、坐了兩班公車、最後走路,終於在傍晚六點抵達牛津,卻因時間太晚 而不能辦事。他在漢堡王用餐,然後躲入電影院內(即使在看電影時,也已經忘記是什 麼片子)。現在他穿過郊區,沿著一條永無止境的路朝北而行。 至今還沒人注意到他,但是他知道自己最好趕快找個地方睡覺,愈晚就愈引人注意 。問題是,路上這些舒適房子的花園裡根本無處可躲,到現在他也還沒看到空曠的郊外 。 他來到一個巨大的圓環路口,朝北的道路和牛津的環形公路交叉後,分別朝東方和 西方而行。夜間此刻車輛很少,他站的地方很安靜,在一大片開闊的草地兩側,有些漂 亮舒適的房子。道路兩側草地旁分別種植一排排鵝耳櫪樹,圓圓的對稱樹形看起來很滑 稽,和真正的樹相比,看來更像小孩的塗鴉。街燈使整個景致看起來更不真實,彷彿只 是舞臺上的一幕。威爾累糊塗了,他應該繼續朝北走,還是乾脆躺在樹下的草地睡覺? 他正想著下一步該怎麼做時,忽然看到一隻貓。 牠和莫西一樣,是隻虎斑貓。牠從往牛津方向的花園,也就是威爾站著的地方,輕 手輕腳出現。威爾放下購物袋,伸出手,貓馬上走過來將頭靠在他手指關節上磨蹭,就 像莫西。當然,每隻貓都會這樣,威爾心中卻突然出現想回家的渴望,淚水盈眶。 最後貓轉身離開。夜晚是貓族獵食老鼠、巡行領土的時刻。貓咪穿過大路,朝鵝耳 櫪樹後的灌木前進,卻忽然停住。 威爾看著牠,注意到牠好奇的舉動。 貓眯伸出前掌,拍拍前方空氣中的什麼東西--一種威爾看不到的東西。接著牠向 後一跳,弓起背、伸出爪子、尾巴僵直地向上蹺起。威爾了解貓的習性。貓再次向前移 動到那地方時,他警覺地觀察一切:那只是介於鵝耳櫪樹和花園籬笆灌木間的一片空曠 草地呀。貓咪向前方空中又拍了一次。 牠又向後一跳,但這次跳得不遠,也沒先前那麼緊張。貓咪東嗅西嗅、拍拍觸觸、 鬍鬚抽動了幾秒鐘,最後牠的好奇心終於戰勝警戒心。 貓向前走去,然後消失。 威爾眨了眨眼。他在樹旁直挺挺站著,一輛大卡車繞過圓環前進,車燈在他身上拂 過。卡車離去後,他穿越馬路,緊盯著剛才貓探索的那個位置。這不容易,因為附近沒 有任何標的定位。他走近仔細檢查,終於找到了。 至少他認為自己從某個角度是看到了。彷彿有人在空中切割出一個窗口,離馬路邊 約兩公尺遠,看起來像個正方形,邊長約小於一公尺。如果從同一水平面看去,窗口看 起來是豎立的,幾乎看不見;如果從後方看去則完全隱形,因此只能從最靠近路邊的方 向看;即使如此,也不大容易看到,因為眼睛所及處只是和眼前類似的景觀:由街燈照 亮的一片草地。 威爾相信,窗口內的那片草地是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想,但他就是知道,就像他知道燃燒的火堆和慈善都很好 一樣。他注視著一個極端陌生的東西。 這足以誘使他彎下腰向前方望去。眼睛所見忽然使他頭暈目眩、心跳加快,可是他 絲毫不遲疑:他先將購物袋推過去,自己也跟著爬過去,從這個世界的洞口爬入另一個 世界。 威爾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排樹下,不是鵝耳櫪樹,而是高高的棕櫚樹,這些樹就像牛 津的樹木一樣,沿著一片草地生長。這是寬廣大道的正中央,路兩旁是一間間咖啡館和 小商店,全都燈火通明、大門敞開,卻寂靜無聲、空無一人。天空布滿星子,溫暖的夜 飄來花香及海鹽的味道。 威爾謹慎地四下張望。懸掛在他身後的滿月照在遠方綠意盎然的山丘,山腳下的斜 坡聳立著一間間屋子,屋外都有繽紛的花園,開闊的公園中有樹叢及古典神殿反射的白 色閃光。 在他身邊則是空中的那個窗口,就像在自己的世界一樣,從這個世界也很難看到窗 口的存在,但窗口的確在那裡。威爾彎身看到牛津那條馬路,不禁打了個寒顫:不管這 個新的世界怎麼樣,一定比他剛才離開的那個好多了。他有種黎明前半夢半醒、輕飄飄 的感覺。他站起來看看四周,想找到他的嚮導--那隻貓。 貓早巳不知去向。毫無疑問,牠已出發探索燈火通明咖啡館後的那些窄巷和花園。 威爾拿起破舊的購物袋,慢慢穿過大路朝燈光走去,他小心翼翼走著,免得這一切突然 消失。 雖然威爾從來沒離開過英格蘭,無法和自己知道的地方比較,但這裡有種地中海或 加勒比海地區的氣氛,人們會在夜間吃喝、跳舞、享受音樂。只是這裡空無一人,只有 大規模的靜默。 威爾走近的第一個街角有間咖啡館,店前人行道上擺著綠色小桌、鍍鋅櫃檯和一個 義大利濃縮咖啡壺。桌上有些玻璃杯中還留下一半飲料,有個菸灰缸裡香菸燒得只剩下 菸屁股,在一盤義大利燴飯旁,有籃不新鮮的小餐包,硬得像厚紙板。 他從櫃檯後的冰箱拿出一瓶檸檬水,在錢櫃內放進一英鎊,關上錢櫃後,又馬上打 開。他突然想起,這裡的錢幣可能會透露出這地方的名稱。但他只發現這裡的幣值是「 冠」,如此而已。 他把錢幣放回櫃檯,用懸掛在櫃檯上的開瓶器打開瓶嘴,離開咖啡館,沿著街道往 遠離大道的方向晃去。珠寶店和花店之間有小雜貨店和麵包店,懸掛著珠簾的門後是私 人住宅,這些住宅的鍛鐵陽台上長滿花草,還延伸到狹窄的人行道,四下一片死寂。 街道延伸下坡,通往一條林蔭道,那裡有更多高聳入天的棕櫚樹,綠葉在街燈照射 下閃閃發亮。 林蔭道的另一側是海洋。 威爾面對大海,左側有石製防波堤,右側則是路岬,路岬上有座巨大建築,建築的 石柱、寬廣階梯與裝飾華麗的陽台聳立在開花樹木與灌木間,還以泛光燈照射著。港口 上有一、兩艘泊著的船,防波堤後,星光在寧靜海面上閃爍。 此時,威爾的疲倦已一掃而空。他不但很清醒,還對這些景致大表讚嘆。行經狹隘 街道時,他會伸手碰觸牆壁、走廊或窗邊的花朵,發現這些東西真實可信。他想要碰觸 眼前所有景觀,光用眼睛看實在不夠。他站著不動,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幾乎升起一 陣恐懼。 威爾發現自己手裡仍握著從咖啡館拿來的飲料,他仰頭灌入喉嚨,喝起來跟平常一 樣,這裡的夜晚非常悶熱,暢飲冰治檸檬水感覺十分舒服。 他沿著右方前進,經過一棟頂著雨棚和明亮入口處的大飯店,附近還有盛開的九重 葛,最後來到一個小小高地花園中。有棟建築藏身樹群中,泛光燈照亮精雕細琢的外觀 ,看來過去曾是賭場或歌劇院。裡面有幾條通往不同地方的小徑,小徑旁有懸著掛燈的 夾竹桃樹,這裡也安靜無聲:沒有夜鶯歌唱,也沒有昆蟲,只有威爾的腳步聲。 他唯一聽到的聲音是花園盡頭棕櫚樹後,海浪規律安靜拍打海灘的聲音。威爾朝那 個方向前進,海浪來來去去,一排腳踏船繫在柔軟白色沙灘的高水位線上。每隔幾秒鐘 便有浪花在海岸邊捲起,復又溶入另一朵浪花。海面平靜無波,五十公尺外有個跳水台 。 威爾坐在腳踏船旁踢掉鞋子,這雙便宜球鞋已快解體,還把熱呼呼的腳丫子悶得很 緊。威爾將襪子放在球鞋旁,腳趾深深印入沙裡。幾秒鐘後,他便已脫掉身上的衣服, 赤裸地走入海中。 海水的溫度舒適,他游到跳水台旁爬上,坐在已被海水侵蝕得柔軟的厚板上,轉頭 看看這個城市。 在他右邊,海港被防波堤包圍,後方約一哩處是紅白相間的燈塔。燈塔後方,峭壁 模糊的輪廓在遠處聳起,峭壁之後則是他穿過窗口即映入眼簾的山丘,綿延起伏。 近處是賭場花園中掛著燈光的樹木及城市街道;沿海則有大飯店、咖啡館和燈火通 明的商店,全都寂靜無聲,不見人跡。 這裡很安全。沒人會跟蹤他到這裡,搜索家裡的男人永遠不會知道,警察也找不到 他。他有一整個世界可供藏匿。 自家門前逃跑的那個早上以來,威爾第一次覺得自己安全了。 他又飢又渴,畢竟他上次吃飯時是在另一個世界。他滑入水中,慢慢游回海邊,穿 上內褲,拿著其餘的衣物和購物袋離開。他看到垃圾桶,把飲料空瓶丟進去,光著腳朝 海港人行道走去。 皮膚稍微吹乾後,他穿上牛仔褲,出發尋找食物。那些飯店看起來過於雄偉,他上 前看看第一間飯店內部,裡面大得讓他覺得很不自在。他繼續朝海岸前進,最後發現一 間不錯的咖啡館。這間咖啡館和其他十幾間咖啡館看起來很神似,二樓陽台上部放滿花 盆,店外人行道則擺著桌椅,威爾說不出這間特別吸引他的原因。 咖啡館櫃檯牆上有些拳擊手的照片,還有一張簽名海報,上面的手風琴師笑得很燦 爛。店裡有間廚房,廚房邊的門面對窄小的階梯平台,上面覆著有亮麗花朵圖案的地毯 。 威爾靜靜爬上細窄的樓梯平台,打開眼前第一道門。這是間面對正前方的房間,裡 面的空氣又悶又熱。威爾打開陽台玻璃門讓空氣流進。房間很小,卻裝飾些過大的東西 ,雖然看來有點破舊,但至少乾淨舒服。大概是些殷勤好客的人住在這裡吧。房內還有 個小書架,桌上擺著一本雜誌和幾張裱框的照片。 威爾繼續探視其他房間:一間小小的浴室和臥房,裡面有張雙人床。 威爾打開最後一扇門前,突然起了雞皮疙瘩。他的心跳開始加快,不確定自己是否 聽到房內有聲音,但直覺告訴他房內有人。這真是奇怪的一天,今天一早,有人在黑暗 的房間外,他躲在裡面等待,現在情勢卻逆轉了……他站在那裡思索時,門突然打開, 有個像是野獸般的東西向他衝來。 但先前的記憶提醒過他,他沒站得太靠近門,因此沒被撞倒。他賣命搏鬥,膝蓋、 腦袋、拳頭,用手臂的力量和它扭打……原來對手是個年紀和他相仿的女孩,衣服破爛 骯髒,四肢纖細,正凶猛咆哮著。 她也在發現他是什麼東西後,從他光溜溜的胸前退開,蹲在黑暗平台上的角落,像 隻陷入絕境的貓。令威爾大吃一驚的是,她身邊有隻貓:是隻大型野貓,幾乎與他的膝 蓋同高,毛髮豎立、牙齒外露、尾巴高蹺。 她把手放在貓背上,舔舔自己乾燥的嘴唇,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威爾慢慢站起來。 「妳是誰?」 「蓮花舌萊拉。」 「妳住在這裡嗎?」 「不是。」她惡狠狠地說。 「那這是什麼地方?這個城市?」 「不知道。」 「妳從哪裡來的?」 「從我的世界。世界已經連起來了。你的精靈呢?」 威爾瞪大眼睛,接著他看到那隻貓發生奇妙的變化:牠跳入她懷裡,迅速變換形狀 。現在牠是隻紅棕色的鼬,有著奶油色的喉嚨和肚皮,牠兇狠注視他的模樣,和女孩如 出一轍。事情又有了轉變,他了解女孩和鼬對他恐懼到極點,彷彿他是鬼。 「我沒有精靈,我不懂妳的意思。噢!那是妳的精靈嗎?」 女孩緩緩站起來。鼬蜷曲在她脖子上,黑色眼睛緊盯著他。 「但是你還活著,」她說,似乎有點不敢相信,「你沒……你沒被……」 「我叫做威爾·帕里,我不懂妳說的精靈。在我的世界裡,精靈就是……就是指惡 魔,一種邪惡的東西。」 「你的世界?你的意思是,這裡不是你的世界?」 「不是。我剛剛才找到進來的路。我猜,就跟妳的世界一樣,一定是連起來了。」 萊拉稍微放鬆了些,但仍緊張地看著他。他力持鎮靜,彷彿她是隻陌生的貓,而他 想和她做朋友。 「妳在這城裡看過別人嗎?」他繼續說。 「沒有。」 「妳來這裡多久了?」 「不知道。好幾天了,我不記得。」 「妳為什麼要來這裡?」 「我在找『塵』。」她說。 「灰塵?什麼?砂金嗎?什麼樣的灰塵?」 萊拉把眼睛一瞇,什麼話也不說。他轉身往樓下走。 「我肚子餓了,」他說,「廚房裡有食物嗎?」 「我不知道……」她邊說邊跟在他後面,還和他保持固定的距離。 威爾在廚房裡找到砂鍋裡的雞肉、洋蔥、胡椒,都還未烹調。在這種熱氣下,食材 全臭壞了,威爾把它們全掃進垃圾桶。 「妳吃過沒?」他問,順手打開冰箱。 萊拉走過來向裡面瞧瞧。 「我不知道這個在這裡,噢!好冷……」 她的精靈又變形了,這次變成一隻巨大鮮豔的蝴蝶,拍拍翅膀飛入冰箱內一會兒, 又趕快飛出來落在她肩上,蝴蝶緩緩舉翅又落下。威爾覺得他不該老盯著別人看,腦袋 卻為這奇異的景象轟轟作響。 「妳沒看過冰箱嗎?」他問。 他找到一瓶易開罐可樂遞給她,然後拿出一盒雞蛋。萊拉用兩隻手掌壓著罐子玩。 「喝呀。」他說。 她皺著眉看看罐子,不知該如何打開。威爾替她拉開易開罐拉環,白色氣泡立刻湧 出。萊拉懷疑地舔舔,忽然張大眼睛。 「這好喝嗎?」她問,聲音中半是期待,半是恐懼。 「好喝。可見這個世界也有可樂。我也喝一點,證明這不是毒藥。」 威爾打開另一罐,萊拉看到他喝下後也有樣學樣。她看起來渴壞了,牛飲得連泡泡 都沾在鼻子上,接著她噴出鼻息,還打了個響嗝。他看看她時,她還一臉不快。 「我要煎個蛋捲,妳要不要?」 「我不知道什麼是蛋捲。」 「嗯,看了就知道。妳要是想吃,這裡還有一罐烘豆。」 「我不知道什麼烘豆。」 他讓她看看烘豆罐頭。萊拉想在罐頭上找到類似易開罐可樂上的拉環。 「不對,妳要用開罐器,妳的世界裡沒有開罐器嗎?」 「我的世界裡只有僕人才要煮飯。」她輕蔑地說。 「妳看看那邊的抽屜。」 威爾打了六顆蛋後放入大碗用叉子攪拌,萊拉則翻遍廚房內的餐具。 「就是那個。有紅色把手的那個,把那個拿過來。」 他把開罐器插入罐頭內,教她如何打開罐頭。 「現在把掛勾上的那個小深鍋拿下來,倒入烘豆。」他對她說。 萊拉聞了聞烘豆,再度流露開心和懷疑的眼神。她把烘豆倒入小深鍋中,舔舔指頭 ,看著威爾將鹽和胡椒灑在蛋上,還從冰箱拿出一小包鮮奶油,切下一小塊放入淺鍋。 他到櫃檯去找火柴,回來時看到萊拉將骯髒的手指頭伸到盛裝蛋液的大碗內,沾起蛋液 貪婪吸吮著。她的精靈此時又變回了貓,也將掌子伸入碗內,但威爾一靠近,牠就立刻 退後。 「這還沒煮好,」威爾說,順手將大碗拿開,「妳上一餐是什麼時候吃的?」 「在斯瓦巴我父親的房子裡。好幾天以前了,我不知道。我在這裡找到麵包和別的 東西,就拿來吃了。」 威爾點燃瓦斯,融化奶油,把蛋液放入鍋中,讓蛋液在淺鍋表面滑動。她的目光貪 婪地追隨他的一舉一動,看他把半熟的蛋液剷到鍋子中央,傾斜淺鍋讓生蛋液流到鍋子 邊緣。她同時也在觀察他,注視著他的臉、移動的手、光溜溜的肩膀和腳丫子。 他將煮熟的蛋捲用刮勺摺疊起來,最後切成兩半。 「去找兩個盤子來。」他說,萊拉乖乖照著做。 只要她覺得有道理,她似乎還很樂意聽從他的命令。接著他要她到咖啡店前清出一 張桌子,他端出食物和從抽屜找到的刀叉,兩人一起坐下,顯得有些不自在。 萊拉不到一分鐘就把自己那份吃得精光,沈不住氣地坐在椅子上前搖後晃,又把編 織椅上的塑膠條拉扯下來。威爾則慢慢享用他的蛋捲。她的精靈又變形了,這次變成一 隻金翅雀,在桌上對著看不見的麵包層啄食。 威爾慢慢嚼食。即使他把烘豆都給了她,他仍花了較長時間才吃完。兩人眼前的海 港、空曠大道上的燈光、黑色天空中的星辰,全都籠罩在巨大的沈默中,彷彿什麼都不 存在。 威爾時時感覺到萊拉在身旁,她瘦小、纖細,異常倔強,還會像老虎一樣打鬥,先 前他用拳頭在她臉頰上揍出一塊瘀青,她也不在乎。她的表情混合著童稚--在她初嚐 可樂滋味時--與深刻悲哀的警戒心。她有雙淺藍色眼睛,頭髮在清洗後可能會是深金 色。她非常骯髒,聞起來好像很久沒洗澡了。 「蘿拉?拉拉?」威爾問。 「萊拉。」 「萊拉……蓮花舌?」 「對。」 「妳的世界在哪裡?妳是怎麼來這裡的?」 她聳聳肩。「我走過來的,到處都是霧,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不過至少我知道我 正在離開我的世界。直到霧散了我才看到這個世界。後來我就發現自己在這裡了。」 「那妳說灰塵怎麼樣?」 「『塵』,對噢。我是來調查關於『塵』的事,可是這個世界好像是空的,沒有人 可以問。我到這裡已經……不知道,有三、四天了吧。這裡一個人都沒有。」 「妳為什麼要調查關於灰塵的事?」 「『殊殊的塵』,」她簡短地說,「當然,不是普通的灰塵。」 精靈又變形了。他在一瞬間轉形,從金翅雀變成老鼠,一隻龐大、墨黑、紅眼睛的 老鼠。威爾詫異地看著他,女孩注意到威爾的眼神。 「你也有精靈,」她堅決地說,「在你身體裡。」 威爾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一定有,」她繼續說,「不然你不會是人類。你會是……活死人。我們看到有 個孩子的精靈被切掉了。你和他一點都不像。雖然你不知道你有精靈,但是你一定有。 我們剛看到你時很害怕,因為你就像幽魂之類,現在我們明白你根本不是。」 「我們?」 「我和潘拉蒙。我們。你的精靈並非和你分開。它就是你,是你的一部分。你們是 彼此的一部分。你們世界的人難道沒有人和我們一樣嗎?還是他們都跟你一樣,精靈都 躲起來了?」 威爾看著他們兩個,纖細、藍眼的女孩和坐在她手臂上的黑色精靈,他突然感到前 所未有的孤獨。 「我好累,我要去睡覺了。妳要待在城裡嗎?」 「不知道。我一定要多找些關於『塵』的事。這個世界中一定有些學者,一定有人 知道『塵』的事。」 「或許不在這個世界吧。但我從一個叫牛津的地方來,如果妳要學者,那裡有很多 。」 「牛津?」她叫道,「我是從那裡來的!」 「所以妳的世界也有牛津嘍?妳不是從我的世界來的。」 「不是,」她堅決地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的世界裡也有牛津。我們兩個都說 英語,不是嗎?如果有其他相似的地方,那也很有道理啊。你是怎麼過來的?有一座橋 還是什麼?」 「像是空中的一個窗口。」 「帶我去看。」她說。 這是一道命令,不是請求。威爾搖搖頭。 「現在不行,我要睡覺了。而且現在是半夜。」 「那早上再帶我去看!」 「好吧,我會帶妳去看。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妳得自己去找妳的學者。」 「簡單,我知道所有和學者有關的事。」 他把盤子疊起後站起來。 「我煮飯,妳洗盤子。」 她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什麼盤子?」她嘲笑地說,「那裡有幾百萬個乾淨的盤 子可以隨便用!而且我不是僕人,我才不要洗。」 「那我就不帶妳去看那個窗口。」 「我自己找得到。」 「妳找不到的,窗口藏起來了,妳怎麼樣都找不到。聽好,我不知道我們可以在這 裡待多久,我們要吃東西,所以我們吃找得到的東西,吃完後清洗乾淨,保持這地方的 整齊,因為這是該做的事。妳把這些盤子洗一洗。我們要好好照顧這個地方。現在我要 上床了,我就睡在另一間,明天見。」 他走進店裡,從破舊的袋子裡找到牙膏,用手指刷牙,然後倒在雙人床上,不一會 兒就呼呼大睡。 萊拉確定他睡著後,才把盤子拿到廚房裡,放在水龍頭下,拿起一塊布用力搓洗, 一直搓到盤子看起來很乾淨為止,她用同樣的方式清洗刀叉,但這套方法對煎過蛋捲的 淺鍋卻沒有用,她用一塊黃色肥皂塗在上面,頑固地搓洗老半天,洗到她自認乾淨為止 。最後她用另一塊布擦乾所有碗盤,整整齊齊放在滴水板上。 萊拉仍覺得口渴,而且她還想試試打開易開罐的感覺。她拿起一罐可樂走到樓上, 在威爾房間門外聆聽了一會兒,什麼聲音都沒有,就躡手躡腳走回另一個房間,從枕頭 下拿出探測儀。 她不需要靠近威爾就可以詢問他的事情,但她想看看他就是了。她輕手輕腳轉動門 把,走進房裡。 屋外海岸的燈光正好照進房內,藉著反射到天花板的光輝,她注視著沈睡的男孩。 他皺著眉頭,臉上的汗珠閃閃發光。一個強壯結實的男孩,當然,不是成人的體格,他 只此她大不了多少,但總有一天他會變得力大無窮。如果他的精靈沒有隱形,那就簡單 多了。她暗想他精靈的模樣,定形後會變成什麼。不管那是什麼動物,他的精靈鐵定會 顯示出一些特質:凶猛、有禮、不快樂。 萊拉悄悄走到窗戶旁,藉著街燈投射的光線,小心把手放在探測儀上,她放鬆心思 進入問題中。指針時而靜止、時而飛速轉動,幾乎快得看不清。 她的問題是:他是什麼?朋友還是敵人? 探測儀的回答是:他是殺人犯。 萊拉一看到答案,立刻放鬆不少。他能覓食,也能帶她到牛津,這些能力都很有用 ,但他也可能不值得信任,或是個膽小鬼。殺人犯才稱得上是夥伴。她覺得和他在一起 ,就像和武裝熊歐瑞克一起般安全。她拉上窗簾,防止晨光直接照在他臉上,然後躡手 躡腳離開。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第二章 女巫 從波伐格實驗基地營救出萊拉和其他孩子,並和萊拉一同飛往斯瓦巴島的女巫帕 可拉,目前正遇上大麻煩。 遭放逐的艾塞列公爵從斯瓦巴逃離後,造成大氣層的騷動,將帕可拉和同伴吹離斯 瓦巴島,飄到無數哩外的洽凍海洋上。她們有些人試著和史科比(一名德州熱氣球飛行 員)受損的熱氣球待在一起,帕可拉自己卻被甩入濃霧中,不久就滾入公爵實驗造成的 天空缺口。 帕可拉終於控制住飛行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萊拉。她不知道真假熊王間的決鬥, 也不知道後來萊拉到底怎麼了。 她試著搜尋萊拉,騎著雲松枝穿越烏雲密布的黃金色天空時,她的守護精靈凱薩 (一隻雪鵝)陪伴在側。她和凱薩回到斯瓦巴後朝南飛行,在奇光幻影的混亂空中飛行好 幾個小時。光線在帕可拉皮膚上不穩定地顫動,她知道這來自另一個世界。 過了一陣子,凱薩突然說:「妳看!是女巫的精靈,他迷路了……」 帕可拉從濃霧中望去,看見一隻燕鷗在天光矇矓的裂口中盤旋尖叫。她們朝他飛去 ,燕鷗注意到他們迫近,驚恐地向上飛衝。帕可拉發出友好信號,他才下降飛到他們身 邊。 帕可拉說:「你來自哪個部族?」 「泰麥爾。我的女巫被抓走了……同伴也都被趕走了!我迷路了……」 「是誰抓走你的女巫?」 「那個有金猴子的女人,從波伐格來的……幫幫我!救救我們!我好害怕!」 「你們本來和切割小孩的人同盟嗎?」 「對,後來我們發現他們做的好事……波伐格之役後,他們趕走我們,還囚住了我 的女巫……他們把她關在船上……我能怎麼辦?她一直呼喚我,可是我卻找不到她!妳 要幫我,幫幫我!」 「安靜一點,」凱薩說,「聽下面的聲音。」 他們向下滑翔,豎起耳朵聆聽。帕可拉很快便聽出是瓦斯引擎的震動聲,聲音卻被 濃霧掩蓋。 「他們無法在這種濃霧裡航行,」凱薩說,「他們在做什麼?」 「那是比較小的引擎,」帕可拉正說著,遠方突然傳來一種新的聲音:低沈、凶猛 、驚天動地的爆破聲,彷彿巨大的海洋生物在深海中呼喚。那聲音持續幾秒鐘後忽然中 止。 「那是船的霧笛。」帕可拉說。 他們飛在水面上,東張西望找尋引擎聲。忽然間,他們找到聲音來源了。這片大霧 時--時散,潮濕的空氣緩慢傳來汽艇的嘎擦聲,帕可拉及時向上疾飛。波濤沉緩又油 膩,彷彿海水也不情願上升。 他們盤旋在汽艇上方,燕鷗也緊緊跟隨,猶如孩子在母親身邊似的。他們看著舵手 稍微調整航道,接著霧笛又響起。船頭有道光芒,只能照射到前方幾碼的距離。 帕可拉對迷失的精靈說:「你說還有一些女巫在幫這些人嗎?」 「應該是吧……有幾個弗格斯克的叛徒……除非她們也逃跑了。妳要怎麼辦?妳會 去找我的女巫嗎?」 「會。你和凱薩待在一起。」 帕可拉讓精靈躲在雲層上方,自行朝汽艇飛去,降落在舵手身後的外傾艉端,他的 海鷗精靈馬上呱呱叫,舵手回頭察看。 「妳可真會蘑菇啊!」他說,「到前面的柱子上替我們領航。」 帕可拉馬上起飛。這招的確管用:還有些女巫在幫他們,他以為帕可拉也是其中之 一。她記得很清楚,港口在左邊,港口的燈是紅色的。她在霧中東張西望,看到一百碼 處有模糊的亮光。她馬上衝回來在汽艇上方盤旋,對著舵手大聲叫出方位,舵手將汽艇 的速度放慢,駛近大船旁懸掛在水位線上的舷梯。舵手又叫了些什麼,一名水手從大船 上丟下一條繩子,另一人則匆忙爬下舷梯,將汽艇牢牢繫住。 帕可拉飛到大船欄杆邊,隱身在救生艇陰影中。她沒看到其他女巫,她們可能正在 空中巡邏,凱薩應該知道怎麼做。 正下方,有個乘客正爬離汽艇。那人全身裹住毛皮、頭戴風帽,看不出身分,一到 達大船甲板上,一隻金猴子突然輕輕跳到欄杆上東張西望,黑眼中充滿惡意。帕可拉暫 時止住呼吸:是考爾特夫人。 一個身穿黑農的男人到甲板上迎接她,還四下張望,彷彿等待另一人出現。 「波萊爾公爵……」 考爾特夫人打斷他的話說:「他到別的地方去了。他們開始拷問她了嗎?」 「是的,考爾特夫人,」他回答,「但是……」 「我下令叫他們等我,」她不悅地說,「他們難道不聽從我的命令?看來這船上應 該更有紀律才行。」 她將風帽向後推開,帕可拉在黃色燈光下清楚看到她驕傲又熱情的面容,對女巫來 說還非常年輕。 「其他女巫都到哪裡去了?」她質問。 那人說:「全都跑掉了,夫人。逃回家了。」 「剛剛有個女巫帶領汽艇進港,」考爾特夫人說,「她到哪裡去了?」 帕可拉向後縮了縮,顯然汽艇上的水手不知道目前狀況。那教士困惑地向四周張望 ,夫人沒耐心等待答案,只是好奇地向上方與甲板上觀望一番,搖搖頭,就和精靈匆匆 進入泛著暈黃光環的敞開大門內。那人也跟在她身後。 帕可拉四下環顧確認自己的位置。這是介於欄杆和船身主要架構中央的甲板上,她 就躲在抽風機後方的窄小區域。在她面前,位於艦橋和煙囪之下,是間交誼廳,交誼廳 窗戶不是船上特有的舷窗,每扇窗戶都有三面,那些人進去的地方正是交誼廳。耀眼的 光線自窗內照射在沾滿霧珠的欄杆上,模模糊糊顯示出前桅和帆布下的艙口。眼前每樣 東西部濕得可以擰出水來,還開始凍得硬梆梆。沒有人看得到帕可拉,如果她想進一步 偵察,就必須離開這個藏身處。 情況不妙。她有雲松枝,可以輕易逃脫,也有刀和弓箭,足以應付打鬥。她將雲松 枝藏在抽風機後,悄然在甲板上前進。她來到第一扇窗前,窗上霧氣太濃,什麼都看不 清楚,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她又躲回陰影中。 她只好施法讓自己隱身,雖然有些不情願,但似乎別無選擇。這件事極端危險,也 會使她疲憊不堪。當然,真正隱身是不可能的:這是種心靈術,必須異常謹慎、高度掌 控,使他人無法注意施法者的存在。如果拿捏得宜,她可以穿越擁擠的房間,也可以走 在孤獨的旅人身邊,完全不被發現。 她開始凝定心神,全神貫注於隱身魔法,以摒除他人的注意力。她花了好幾分鐘才 建立起信心,最後從躲藏處溜出來測試。她站在路中,水手拿著一袋工具向她走來,側 身而過,連看也不看一眼。 帕可拉已準備就緒。她走到明亮的交誼廳門外,伸手開門,發現裡面空無一人。她 讓門半掩,以便緊急情況發生時能奪門而出。交誼廳另一端有扇門正對著階梯平台,階 梯深入船身內部。她走下階梯,發現自己置身一條狹長走廊,兩側懸掛塗上白漆的管狀 物,艙壁上的電子燈將這裡照得發亮,管狀物通向整條船身,走廊兩邊各有一扇門。 她悄然前行,凝神傾聽,最後她聽到一些聲音,聽來像正在進行會議。 她開門進去。 十幾人環坐在大桌周圍。其中一、兩人抬起頭來,心不在焉地看看她,瞬間就忘了 她的存在。帕可拉站在門邊沈靜觀望。會議主席是個穿著長袍的老樞機主教,其餘看起 來似乎是神職人員,當然,考爾特夫人例外,她是現場唯一的女性。她將毛皮大衣懸掛 在椅子後方,雙頰因船身內部的高溫而泛紅。 帕可拉謹慎地看看四周,突然注意到另外一人:一個臉頰細長的男子,精靈是隻青 蛙,他坐在桌子一側,身邊放著幾冊皮裝書,還有幾疊泛黃的零散紙張。她起初以為他 是神父或祕書,後來才知道不是,她看到他正專注凝視一個金色儀器,那儀器看來像大 錶或羅盤。約隔一分鐘後,他會停下來記錄他發現到的東西,接著打開其中一本書,費 勁在案引上搜尋,看看參考書後再寫下什麼,最後又轉頭看看那個儀器。 因為突然聽到「女巫」兩字,帕可拉回頭看看桌上的討論。 「她知道那孩子的事,」其中一人說,「她承認她知道一些事情。所有女巫都知道 那孩子的事。」 「我猜想考爾特夫人會知道些什麼。」主教說,「妳是否在事前就該告知我們?」 「主教閣下,您必須再解釋清楚一點,」夫人冷冷地說,「您忘記我是女人,不像 樞機主教一樣莫測高深。我會知道這孩子什麼真相?」、主教表情似乎別有所指,卻不 發一語。會議桌上沈寂了一會兒,接著有個教士近乎致歉地說:「有個和那孩子有關的 預言,夫人,您知道吧。所有徵兆都應驗了。從她出生的情況開始,連吉普賽人也知道 她的事,他們稱她為巫油或沼火,也就是神祕,所以她才能成功帶領吉普賽人到達波伐 格;還有她罷黜熊王雷克森的驚人功績。這不是個普通的孩子。帕魏爾或許能多告訴我 們一點……」 他看看正在研讀真理探測儀的瘦臉男子,男子眨了眨眼,揉揉眼睛,看看夫人。 「您可能注意到,除了孩子手上那個,這是僅有的採測儀了。其他探測儀都已被『 教誨權威』下令找到銷毀。我聽說這孩子是從約旦學院院長手中拿到的,她自己學會如 何閱讀探測儀,不需要解讀書。我真希望探測儀說的不是實話,不用書就能閱讀探測儀 對我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這要花費幾十年辛勤研究才能略解大意。她在拿到探測儀幾 個星期後就開始研讀,現在幾乎已能輕易操控了。我無法想像任何學者可以像她一樣。 」 「帕魏爾,她現在人在哪裡?」主教說。 「在另一個世界,已經太遲了。」 「那個女巫知道!」另一個人說,他的麝香鼠精靈不斷嘮咬著一枝鉛筆,「除了女 巫的供詞以外,一切都已就緒!我們應該繼續拷打她!」 「什麼樣的預言?」考爾特夫人質問,她愈來愈氣憤,「你們竟敢瞞著我!」 顯然她的位階高過他們。金猴子環視整張桌子,沒人敢直視他。 只有主教不為所動。他的金剛鸚鵡精靈抬起一隻腳來搔搔頭。 「女巫暗示了一件非常神奇的事。」主教說,「我不敢相信預言的暗示。如果那預 言是真的,就會使我們面臨有史以來最可怕的責任。我再問妳一次,考爾特夫人:您對 這孩子和她父親知道些什麼?」 夫人氣得臉色發白。 「您竟然質問我?」她輕蔑地說,「既然您從女巫身上知道這件事,怎麼還敢隱瞞 我?還有,您竟然認為我會對您隱瞞?您以為我站在她那一邊嗎?還是您以為我站在她 父親那一邊?或許您認為我應該像那個女巫一樣被拷打?嗯,主教閣下,我們都在您的 指揮之下,您只要彈彈手指,就可以把我碎屍萬段。就算您找遍我身上每一寸血肉也找 不到答案,因為我根本不知道這個預言,什麼都不知道。我要您告訴我,您知道什麼。 我的孩子,我唯一的孩子在罪惡和羞恥中誕生,但她還是我的孩子,而您竟然對我隱藏 我有權知道的事!」 「拜託,」另一人焦慮地說,「拜託,考爾特夫人,女巫還沒開口,我們會從她口 中多知道一些的。史達洛主教也說女巫只是暗示而已。」 「要是女巫不肯說呢?」夫人問,「那怎麼辦?我們就要用猜的是不是?我們只能 嚇得胡亂猜測嗎?」 帕魏爾說:「不,我打算詢問探測儀。我們會找到答案的,不管是從女巫口中,還 是從解答書中。」 「要花多久時間?」 他疲倦地說:「很長一段時間,這是個相當複雜的問題。」 「但是女巫可以立刻告訴我們。」夫人說。 她忽然站起來。大部分男人也都站起來,似乎表示對她的敬畏,只有樞機主教和帕 魏爾坐著不動。帕可拉向後緊靠牆壁,竭力使自己不受注意。金猴子咬牙切齒,泛光的 毛也都豎起來。夫人將金猴子甩到肩上。 「我們去問她話。」她說。 她轉身進入走廊,男人也匆忙跟在後面,推推擠擠經過帕可拉身邊,她及時閃到一 邊,心正飽受折磨。最後離開的是主教。 帕可拉的焦慮已使她漸漸現形,她花幾秒鐘重新鎮定自己,跟隨他們沿著走廊前進 ,最後進入一個空洞悶熱的白色小房間。他們圍繞著一個可怕的身影,一個被緊緊捆綁 在鋼鐵椅上的女巫,死灰的臉上顯示痛苦,雙腿扭曲斷裂。 考爾特夫人站在女巫面前。帕可拉站在門邊,知道自己不久就會現形,這大難受了 。 「女巫,告訴我們那孩子的事。」夫人說。 「不!」 「妳會受苦的。」 「我已經飽受痛苦了。」 「噢,還會更痛苦呢。我們這個教會有幾千年經驗,可以讓妳的痛苦無窮無盡延伸 。告訴我們孩子的事!」夫人說,還伸手折扭女巫的手指,手指應聲而斷。 女巫大叫,那一瞬間,帕可拉現出身形來,一、兩位神職人員看著她,既困惑又恐 懼。她又控制住自己,他們才轉頭繼續觀看拷打的過程。 夫人說:「妳要是不回答,我就把妳的手指一根根折斷。快說,妳知道那孩子什麼 事?」 「好吧!拜託,拜託,不要再折了!」 「那妳說呀。」 接著又是一聲讓人噁心的斷裂聲,這次女巫開始失聲痛哭。帕可拉幾乎壓抑不住了 。女巫尖叫著說:「不要,不要!我告訴妳!求求妳,別再做了!這孩子是來……女巫 比你們早知道她的身分……我們發現她的名字……」 「我們知道她的名字。妳說的名字是什麼意思?」 「她真正的名字!她命運的名字!」 「叫什麼?告訴我!」夫人說。 「不……不……」 「怎麼找到的?如何發現的?」 「有個測試……如果她能從眾多雲松枝裡找出正確的一枝,她就是那孩子,這事發 生在特洛塞德領事館,那孩子和吉普賽人來……那孩子和熊……」 她的聲音消失了。 夫人不耐煩地小聲一叫,接著賞她一個大巴掌,女巫呻吟了一下。 「關於這孩子的預言到底是什麼?」夫人繼續說,聲音冷酷無情卻激動,「那個會 使她的命運清晰可見的名字是什麼?」 帕可拉向前靠近,雖然那些男人緊緊圍繞著女巫,卻沒人注意到她。帕可拉必須儘 快結束女巫的痛苦,但隱身壓力大得驚人。她顫抖著從腰間拿出匕首。 女巫正在啜泣:「她是以前來過的那個人,從那時起,你們就對她又恨又怕!好了 ,現在她又回來了,你們卻找不到她……她就在斯瓦巴……和艾塞列公爵在一起,妳失 去她了叫她逃跑了,她會……」 女巫還來不及說完話就被打斷。 敞開的門廊上突然飛進一隻燕鷗,正恐懼得發狂。他摔落地上,拍打著破碎的翅膀 ,掙扎著衝到女巫懷裡,緊緊貼在她身上,用鼻子磨蹭著、啁啾哭喊著,女巫痛苦大叫 :「亞比-阿卡!來吧,快來吧!」 除了帕可拉,沒人了解她在說什麼。亞比-阿卡是女巫臨死時前來接走女巫的女神 。 帕可拉準備就緒。她瞬間現形,微笑上前,因為亞比-阿卡一向歡樂快活,她的來 訪是喜悅的禮物。女巫看到她後,抬起布滿淚水的臉頰,帕可拉彎身親吻她的雙頰,溫 柔地將刀子滑入她的心臟。燕鷗精靈抬起暗沈的雙眼,瞬間消失。 現在帕可拉必須替自己殺出一條生路。那些男人仍處於震驚中,但考爾特夫人立刻 恢復常態。 「抓住她!別讓她逃跑了!」她尖叫著,但帕可拉已衝到門邊,手上的箭也搭在弓 上。她立刻舉弓射箭,主教應聲倒地,用手掐住喉嚨、雙腳向上彈踢。 帕可拉衝出房間,沿著走廊跑上艙梯,轉身搭弓射箭,另一個男人跟著倒地不起。 此時響亮的警報聲已響徹整艘大船。 她跑上甲板,兩個水手堵住她的去路。她說:「在下面!囚犯逃跑了!趕快找人幫 忙!」 這使兩人大惑不解,他們站在那裡舉棋不定時,帕可拉得以藉此閃身,一把抓住藏 在抽風機後的雲松枝。 「射下她!」考爾特夫人的聲音從後方傳來,三個人立即開槍,帕可拉瞬間跳上雲 松枝,猶如自己的箭一般一飛沖天,子彈不是射中金屬,就是在濃霧中嚏嚏作響,幾秒 鐘後,她已飛到空中,安安全全待在濃霧裡。一隻狀似巨鵝的東西,從灰色空氣中滑翔 到她身邊。 「我們要去哪裡?」他問。 「快走,凱薩,快走。我要遠離這些臭氣沖天的人。」 事實上,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下一步該怎麼做。但有件事她非常清楚:總有一 天,她的箭會在考爾特夫人喉上找到標的。 他們往南飛去,離開霧中那個動盪不安的世界。他們不斷往前飛時,有個問題在帕 可拉心中逐漸浮起:艾塞列公爵在做什麼? 他那些神祕活動顛覆了全世界。 問題是,她的知識來源主要都與自然有關。她可以追蹤各種動物、捕捉各式魚類、 找到最罕見的莓子,也可以辨讀松貂內臟和鱸類鱗片留存的訊息、詮釋番紅花花粉的警 告。這些都是大自然的子民,也會告訴她自然的真相。 但有關公爵的知識,帕可拉必須到別處探訪。特洛塞德的領事蘭塞里博士和人類有 聯繫,帕可拉迅速飛入霧中,看看博士能告訴她什麼。帕可拉進入領事館前,先在海港 上稍稍盤旋,鬼火般煙霧如幽魂飄過冰洋,領航員引導一艘非洲大船進港時,她也在一 旁觀看,還有幾艘船正在港外下錨。帕可拉從來沒見過這裡出現這麼多艘船。 短暫的白晝逐漸退去,她降落在領事館後院的花園。帕可拉拍拍窗戶,博士親自開 門,還將手指放在唇間示意噤聲。 「歡迎妳,帕可拉。趕快進來,歡迎歡迎。不過妳最好不要停留太久。」他領她到 火爐旁的椅子坐下,從面對前街的窗簾間看出去,說:「要不要來點酒?」 她啜飲托考伊酒,告訴他最近她看到些什麼,以及國外船隻的事。 「妳想他們明不明白女巫講的那孩子的事?」他說。 「我想他們不會完全明白,但是他們知道那孩子非常重要。至於那女人,博士,我 很怕她。我想我應該殺了她,但我還是很怕她。」 「對,我也是。」 博士告訴帕可拉城裡蔓延的傳言,在這些甚囂塵上的傳言中,有些事實已然浮現。 「他們說『教誨權威』正聚集前所未見的軍力,而且還只是前鋒部隊。帕可拉,另 外還有些關於軍人和一些讓人不太愉快的傳言。我聽說波伐格和他們在那裡做的事了- -切掉孩子的精靈,這是我聽過最邪惡的事--唉,他們好像也這樣對待某個聯隊的戰 士。妳聽過『還魂屍』嗎?他們天不怕地不怕,因為他們沒有心。現在城裡已經出現幾 個還魂屍,當局雖然把他們藏起來,但真相還是洩漏了,城裡的人都對此恐懼不已。」 「另一個女巫部族呢?」帕可拉說,「你有她們的消息嗎?」 「大部分都回老家了。帕可拉,所有女巫都心驚膽跳地等待,擔心接下來會發生什 麼事。」 「你聽到教會的事了嗎?」 「他們非常困惑,他們不知道艾塞列公爵要做些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完全無法想像。博士,你認為他打算怎麼做?」 博士用拇指輕輕搓揉蛇精靈的腦袋。 「他是個學者,」過了一會兒他才說,「但他對學問並不熱中,對政治也興趣缺缺 。我曾和他碰過一次面,他天性熱情又堅強,但不是專制那一型。我認為他並不想統治 ……帕可拉,我不知道。我想他的僕人可以告訴你,他的名字是索羅德,曾和公爵一起 被囚禁在斯瓦巴的屋中,或許值得一訪,看看他能告訴妳什麼。當然,他也可能和主人 一起進入另一個世界了。」 「謝謝。這主意不錯……就這麼做。我現在就出發。」 她向領事告別,飛人濃重的黑暗,與雲中的凱薩會合。 *** 帕可拉前往北地的旅程因周遭的混亂而更形艱困。極地的人和動物都陷入一片慌亂 ,不僅因為大霧和磁偏角的問題,也因非季節性的融冰和土壤中的騷動,彷彿永凍大地 正從一場漫漫長夢中逐漸醒來。 在這場大混亂中,一道神祕的光線突然穿破濃霧照射到地面,又馬上消失無形。帕 可拉看到下方的麝牛正憑直覺朝南奔跑,又立刻朝西或朝北奔馳;緊緊聚集在一起的飛 鵝,也因磁場混亂而被打散,呱呱亂叫,不停東飛西飛。帕可拉將雲松枝定向北方,最 後才找到在斯瓦巴荒原高地上的房子。 帕可拉看到公爵的僕人索羅德正和一群峭壁鬼族捉對廝殺。 她在遠處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時,就已看到整個過程。滿是白雪的院子裡,一陣陣 前後撲打羽翅造成的漩渦,以及鬼族惡意發出的「呦克,呦克,呦克」聲的回響。一個 包裹在毛皮中的身影拿著來福槍對它們射擊,身邊清瘦的狗精靈不斷咆哮,只要那些骯 髒東西飛得太低,就一把咬住它們的翅膀。 帕可拉不認識那人,但峭壁鬼族向來是女巫的敵人。她繞轉到上方,在混亂中放出 奸幾枝箭。鬼族不知所措地尖聲亂叫,一群烏合之眾立刻開始四下盤旋,一看到新的敵 人,就滿腹狐疑地逃開。一分鐘後,天空又轉為一片單調,鬼族沮喪的「呦克,呦克, 呦克」聲仍在遠山間回響,逐漸微弱沈寂。 帕可拉飛到庭院中,降落在泥濘濺血的雪地上。男人推開風帽,手中仍警戒地握著 來福槍--女巫有時也是敵人。帕可拉看到一個老人,長下巴、頭髮灰白、眼神堅定。 「我是萊拉的朋友,希望能和你聊聊。瞧,我把弓放下了。」 「那孩子到哪裡去了?」 「另一個世界。我很擔心她的安危,我要知道公爵到底在做什麼。」 索羅德放下來福愴說:「進來吧。我也把來福槍放下了。」 兩人相互答禮後,一起進入屋中,凱薩在空中遨翔監視。索羅德泡了些咖啡,帕可 拉則說出她和萊拉的經歷。 「她一向是個任性的孩子,」他們坐在散發著石腦油燈光輝的橡木桌前,「往年公 爵造訪學院時,我都會見到她。一個討人喜歡的孩子,我很喜歡她。至於她的命運是否 更為深遠,我卻一無所知。」 「公爵打算怎麼做?」 「帕可拉,妳認為他會告訴我嗎?畢竟我只是他的僕人,替他清洗衣物、煮飯、打 掃房間。和公爵在一起的這些年來,我可能觀察到一、兩件事,但多半只是意外的發現 。他對我一向守口如瓶。」 「那告訴我,你無意中發現到的那一、兩件事。」她堅持說。 索羅德年紀雖然大了,身體仍然健康又有活力,這位年輕漂亮的女巫對他的關注讓 他有點受寵若驚。可是他也相當精明,了解這份重視不在他本人,而在他知道的事情, 但他是個誠實的人,過不了多久,就全盤說出。 「我不能精確告訴妳他到底在做什麼,我無法了解這些哲學的細節。但是我可以告 訴妳驅使公爵前進的原因,雖然他不知道我曉得這件事。我曾經在幾百件小事中看到這 個跡象。如果我說錯什麼請糾正我:女巫的神和我們的不一樣,對不對?」 「沒錯。」 「妳知道我們的神?教會的神,也就是俗稱的『無上權威』。」 「對,我知道。」 「嗯,這麼說好了,公爵始終不欣賞教會那些規範。那些人談到聖禮、贖罪、救贖 和類似的事情時,我曾在公爵的臉上看到一抹厭惡。帕可拉,對我們而言,膽敢挑戰教 會的人是唯一死罪。自我開始為公爵服務起,他已在心中醞釀叛變的種子,這點我可以 確定。」 「背叛教會?」 「對,有一部分。他有段期間還想招兵買馬,但最後還是放棄了。」 「為什麼?因為教會過於強大嗎?」 「不是,這阻止不了我主人。帕可拉,這對妳來說可能有點奇怪,但是我比這人的 妻子甚至母親更了解他。過去四十年來,他是我的主人,也是我的研究對象。正如我無 法飛翔,我無法追隨他思想的深度;但雖然追趕不上他,至少可以看出他朝哪個方向高 飛。不,我相信他放棄和教會對抗,並非因為教會過於強大,而是因為教會過於衰弱, 不值一試。」 「那……他現在在做什麼?」 「我猜他想發動一場更高階的聖戰。我想他企圖針對『無上權威』發動叛變。他出 發尋找『嫵上權威』本人居住的地方,打算毀滅袍,我是這麼認為的。夫人,說出這些 事讓我心驚膽顫,通常我連想也不敢想;但是我也想不出別的理由解釋他現在做的一切 。」 帕可拉坐著沈默了一會兒,設法了解索羅德話中的意義。 在她開口說話前,他先開口了:「當然,膽敢策畫這麼一項宏偉計畫,立刻會成為 教會打擊的目標。想都不用想,他們會說這是最褻瀆神的行為。他們會迅雷不及掩耳地 在宗教法庭前將他就地正法。我從來沒有提過這些,以後也不會再說了。要不是妳是女 巫,不受教會權力管轄,我也不敢大聲說出來。除了這點可看出些端倪外,別的都沒有 道理。他打算找到『無上權威』並殺死袍。」 「這有可能嗎?」帕可拉說。 「公爵的一生充滿了許多不可能。我不是說他無所不能。帕可拉,乍看之下他顯然 瘋了,當初連天使都辦下到,現在區區一個人類怎麼膽敢去想這種事呢?」 「天使?什麼是天使?」 「教會說天使是一種純潔的精靈。教會教導我們,在創造天地以前,有些天使叛變 ,最後被逐出天堂,墮入地獄。他們失敗了,妳看,這就是重點。他們具有天使的力量 卻失敗了。公爵只是個人類,擁有人類的力量,僅止於此。他的野心卻無窮無盡,他敢 做出世間男女想也不敢想的事。妳看他做了什麼:把天空撕開,打開一條通往其他世界 的大路。誰曾這麼做過?誰曾想過這件事?帕可拉,一方面我認為他瘋癲、邪惡又發狂 ,另一方面我卻想,他是艾塞列公爵,他和別人不同。或許……如果這件事會發生…… 應該由他來完成,而不是別人。」 「索羅德,你打算怎麼辦?」 「我會留在這裡等。我會捍衛這棟房子,直到他回來告訴我下一步該怎麼做,或一 直待到我死為止。夫人,現在我想問妳同樣的問題。」 「索羅德,我打算去看看那孩子是否安全,或許我還會經過這裡,我很高興你還會 待在這兒。」 「我不會讓步的。」他告訴她。 帕可拉拒絕索羅德提供的食物,並向他道別。 約一分鐘後,她和鵝精靈會合。他們一起高飛穿越大霧瀰漫的山脈時,精靈始終不 發一言。帕卡拉覺得異常困擾,故鄉中每一撮苔蘚、每一池冰凍的小潭和每隻蚊蚋都使 她心神顫動,都在召喚她回家。她為那些景物感到恐懼,也為自己擔憂,她必須有所改 變,她過問的這些是世間事,是人類的事;而艾塞列公爵的神並不是她的神。難道她已 逐漸成為人類了嗎?難道她逐漸失去巫性了嗎? 如果是,她就無法單打獨鬥。 「回家吧,凱薩,我們必須和姊妹們談談。這些事對我們來說太複雜了。」 他們加快速度,飛入翻騰濃霧,前往家鄉恩納拉湖。 在湖邊森林密布的洞穴中,她找到族人和史科此。熱氣球飛行員在其他人墜落斯瓦 巴後,盡全力讓熱氣球繼續漂浮,女巫帶領他來到家鄉,讓他可以在這裡修復吊籃和受 損的瓦斯袋。 「夫人,很高興看到您,」史科此說,「您有沒有小女孩的任何消息?」 「沒有,史科比先生。你願意今晚加入我們的會議,幫助我們討論下一步行動嗎? 」 史科比驚訝地眨眨眼,他從未聽說有人類參加女巫的會議。 「榮幸之至。我可能會有一、兩項建議。」 一整天,女巫如暴風羽翼上的黑色雪花從四面八方趕來,空中布滿她們絲衣迅速鼓 動的影像,和雲松枝針葉劃過空中的颼颼聲。在潮溼森林中的獵人、在融化浮冰旁捕魚 的漁夫,會在霧中聽到整個天空的呢喃聲,如果天空轉為清朗,他們抬頭時會看到飛行 中的女巫,猶如黑色碎片漂浮在神祕浪潮之上。 到了傍晚,環繞湖邊的松木林已被樹下幾百個火堆點亮,最大的火堆搭建在會議穴 前方。等大夥兒用過餐後,女巫開始聚集。帕可拉坐在正中央,一朵朵小小紅花編成的 花冠掛在金髮間。她的左邊坐著史科比,右邊則是一位訪客:拉維安的女王盧塔·絲卡 荻。 絲卡荻一小時前抵達,她的出現讓帕可拉大吃一驚。帕可拉一直認為,就人類來說 ,考爾特夫人異常美豔,但絲卡荻和夫人竟不相上下,而且還比夫人多了份不尋常的神 祕感,顯示絲卡荻曾和一些神靈進行過交易。她活潑熱情,有雙黑色大眼睛,聽說艾塞 列公爵曾是她的情人。她戴著一副沈重的黃金耳環,黑色鬈髮上掛著叮噹作響的雪虎犬 牙王冠。帕可拉的精靈凱薩從絲卡荻的精靈口中得知,絲卡荻因為某個韃靼部落對她的 到訪不表尊敬,遂殺死韃靼人崇拜的雪虎作為懲罰。失去虎神,整個韃靼部落陷入恐懼 與憂鬱,於是乞求絲卡荻,希望能轉而崇拜她,卻遭到她輕蔑的拒絕。他們崇拜她對她 有什麼好處?她問道。對老虎也沒有益處呀。這就是絲卡荻,美麗、驕傲又殘酷。 帕可拉不確定絲卡荻為何來訪,但仍很歡迎她。按照禮數,絲卡荻應該坐在她身邊 。女巫都集合後,帕可拉開始發言。 「各位姊妹!妳們知道今天集會的原因:我們必須對這些剛發生的事件做下決定。 宇宙已經大開,艾塞列公爵已打開這世界通往另一世界的大路。我們應該把這件事列入 考慮?還是維持現在的生活型態,只關心自己的事?還有萊拉·貝拉克這孩子,現在她 被歐瑞克王命名為蓮花舌萊拉。她在蘭塞里的屋中選出了正確的雲松枝,她就是我們期 待的孩子,但她卻消失了。 「我們有兩位貴賓,他們也會說說自己的想法。首先我們聽聽絲卡荻女王的看法。 」 絲卡荻站起來,白色臂膀在火光中閃爍,雙眼炯炯有神,即使坐在最遠處的女巫也 能看到她臉上生動的表情。 「姊妹們,我來告訴妳們到底發生什麼事、該和誰作戰,因為一場大戰即將展開。 我不清楚誰會加入我們,但是我知道我們必須和『教誨權威』對抗,也就是對抗教會。 與我們的生命相比,教會的歷史不長,他們曾試圖壓迫、控制自然的脈動,如果無法控 制,就乾脆剷除它們。妳們有些人已經看過他們在波伐格做的奸事,非常可怕,但波伐 格不是唯一出事的地方,切割也不是唯一的可怕行為。姊妹們,妳們只知道有關北方的 事情,但我曾到南方旅行。相信我,那裡也有教會,他們也在那裡切割小孩,正如波伐 格的人一樣,方法不同,卻一樣可怖--他們切除性器官,對,男孩女孩都有--他們 用刀子切除性器官,使孩子再也沒有感覺。這就是教會做的好事,每個教會都一樣:他 們控制、毀滅、消除各種美好的感覺。如果戰爭真的爆發,教會會站在其中一方,而不 管我們會和多奇怪的聯盟結合,我們都一定要站在另一方。 「我建議兩個部族聯合起來前往北方探索這個新事件,看看能在那裡找到什麼。如 果我們在這個世界找不到那孩子,她必定已追隨艾塞列公爵離開。相信我,公爵正是關 鍵。他曾是我的情人,我也心甘情願加入他的部隊,因為他恨教會,也恨他們做的一切 。 「這就是我的想法。」 絲卡荻熱情地演說,帕可拉欣賞她的能力和美貌。拉維安女王坐下後,帕可拉轉頭 面向史科比。 「史科此先生是這孩子的朋友,也就是我們的朋友。先生,你能把你的想法告訴我 們嗎?」 德州人站了起來,他的身材像皮鞭一樣瘦長,為人彬彬有禮。 表面上,他似乎沒注意這是個非常奇異的場合,但他心知肚明。他的野兔精靈海斯 特蹲在身邊,長長的耳朵平貼背上,金黃色眼睛半閉著。 「夫人,首先,我要感謝妳們的善意,也要感謝妳們幫助被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風痛 擊的熱氣球飛行員。我不會再考驗妳們的耐心了。 「萊拉這孩子以前住在牛津學院,在我和吉普賽人旅行到北地波伐格時,她告訴我 關於牛津學院的一些事情。艾塞列公爵曾對學者展示一個嚴重受損、宣稱屬於古曼的頭 顱,最後多少說服學者提供他金錢,到北地探索事情真相。 「既然那孩子確信她看到的是事實,我也不願質問她。她說的那些話,多少引起我 一些回憶,只是我沒辦法清楚回想。不過我的確知道古曼博士一些事,從斯瓦巴來這裡 的旅途中,我終於想起了。一個通古斯克老獵人曾告訴我,古曼似乎知道在某處有某種 東西,如果可以擁有它,就能夠提供一種保護。我絕不敢輕視妳們操縱事物的魔法,但 是不管那東西是什麼,卻具有我所知最驚人的力量。 「我想我大概會延緩回德州退休的計畫,我非常關心這孩子,也打算出發尋找古曼 博士。我認為古曼還活著,我想是公爵愚弄了學者。 「我打算前往新尚巴拉,我在那裡最後一次聽到他還活著的消息,我要去找他。我 看不到未來,但至少看得清現在。我將加入妳們這場戰役,因為我的子彈也很珍貴。但 是,夫人,這將是我最後一項任務了。」他下了結論,轉身面對帕可拉,「我打算去尋 找古曼,看看他知道些什麼,如果我能找到他知道的那東西,我會把它帶去給萊拉。」 帕可拉說:「史科比先生,你結過婚嗎?你有小孩嗎?」 「沒有,夫人,不過我一直希望能成為父親。我了解您的問題,您說對了:那個小 女孩不幸擁有那樣的雙親,或許我能補償些什麼。總得有人這麼做,我也心甘情願。」 「謝謝你,史科比先生。」她說。 帕可拉取下王冠,從上面拔下一朵深紅色小花。她戴著花冠時,小花仍然像剛摘下 時一樣新鮮。 「帶著這個,你需要我的幫助時,把它握在手中呼喚我,我會聽到你的呼喚,知道 你在何處。」 「啊,謝謝您,夫人。」史科比詫異地說。他拿起小花,小心塞在胸前口袋內。 「我們會呼喚風神將你送到新街巴拉。」帕可拉告訴他,「現在,姊妹們,誰想要 發言?」 會議繼續進行。女巫在某種程度上相當民主,每個女巫都有發言權,最年幼的女巫 也不例外,但只有女王才有權做決定。會議延續一整夜,有些激進者倡議立刻發動戰爭 ,有些則認為應謹慎而行,其中幾個最有智慧的女巫則建議號召首度全女巫的大聯盟。 絲卡荻也贊成這項建議,於是帕可拉馬上送出信差。至於她們下一步行動,帕可拉 挑選出二十位最傑出的戰士和她一起飛往北地,進入公爵打開的新世界中找尋萊拉。 「絲卡荻女王,那妳呢?」帕可拉最後問,「妳的計畫是什麼?」 「我要尋找艾塞列公爵,從他口中知道他在做些什麼。他似乎朝更遠的北方前進了 。妹妹,我可以加入旅程的第一階段嗎?」 「當然,歡迎妳。」帕可拉說,心中很高興有她作伴。 於是她們達成決議。 會議結束後,一位年老女巫上前對帕可拉說:「女王,您最好聽聽茱塔·卡曼寧的 心聲。她雖然很任性,但她的話可能很重要。」 年輕的女巫卡曼寧--她一百歲出頭,以女巫的標準而言算是稚嫩--個性固執羞 赧,她的知更鳥精靈焦躁地從她的肩膀飛到手上,又在她頭上盤旋,最後才暫時停在肩 上。女巫的臉頰豐潤鮮紅,有著活潑熱情的特質。帕可拉和她並不熟稔。 年輕女巫無法在女王的注視下保持沈默,她說道:「女王,我知道古曼,我愛過他 。但現在我痛恨他,如果看到他,我會殺了他。我本來不願意告訴您這些,但是姊姊叫 我一定要告訴您。」 她惡狠狠地看了看年老女巫,老女巫同情地看著她:她知道什麼是愛。 「嗯,」帕可拉說,「如果他還活著,也要等史科比先找到他。妳最好和我們一起 去新世界,這樣妳就沒有機會先殺了他。忘記他吧,卡曼寧。愛情使我們受苦,但這個 任務卻比復仇更重要,妳要記住這點。」 「是的,女王。」年輕女巫謙遜地說。 女王帕可拉、她的二十一位同伴和拉維安女王絲卡荻,準備飛入新世界,一個女巫 從未進入的世界。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孩子國】 萊拉很早就醒來了,她做了一個可怕的夢:有人給她一個真空箱,就像艾塞列公爵 展示給約旦學院院長和學者看的一樣。 那件事在現實中發生時,萊拉正躲在衣櫥裡,看著公爵展示失蹤探險家古曼受損的 斷頭。但是在萊拉夢中,她必須親手打開真空箱,她一點也不想這麼做。其實她已嚇壞 了,可是不管願不願意都得動手。她扳開箱扣,聽到空氣衝入冷凍隔間,嚇得雙手發軟 ,最後她掀開蓋子,驚嚇得幾乎喘不過氣,心裡卻明白自己必須這麼做。可是真空箱內 空無一物,頭顱消失了,根本沒什麼恐怖的東西。 不管怎樣,她高聲尖叫、滿頭大汗地醒來。這間又熱又小的房間面對港口,月光照 入窗口,萊拉躺在別人的床上,蜷曲在別人的枕頭上,貂潘拉蒙用鼻子贈蹭她,還出聲 安慰。噢,她真的驚嚇過度!多奇怪呀,現實中,她一直很想見見古曼的頭顱,還求公 爵再次打開真空箱讓她瞧瞧,夢中她卻恐懼到了極點。 清晨來臨時,她詢問探測儀夢的意義,探測儀只說這是個有關頭顱的夢。 萊拉想叫醒那個奇怪的男孩,但他睡得很沈,所以她決定別吵醒他,自行到樓下廚 房打算煎蛋捲吃。二十分鐘後,她坐在人行道桌前,驕傲地吃著焦黑粗糙的東西,麻雀 潘拉蒙則啄食蛋捲上的蛋殼。 她聽到身後傳來聲音,威爾睡眼惺忪地出現了。 「我也會煎蛋捲,」她說,「你想吃的話,我可以煎一點給你吃。」 威爾看看她盤內的東西,說:「不用了,我吃穀片就好,冰箱裡的牛奶還沒過期。 住在這裡的人應該才離開這裡不久。」 萊拉看著威爾將玉米片搖入碗中,倒入一些牛奶,她從來沒看過這種事。 威爾把碗拿到外面,說:「如果妳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那妳的世界在哪裡?妳是怎 麼來這裡的?」 「從橋上來的。我爸爸建了座橋,然後……我跟著他過來。但是他到別處去了,我 不知道去哪裡。我也不在乎。過橋時起了大霧,所以我迷路了。我在霧裡走了好幾天, 只吃一些莓子和找到的東西。有一天霧散了,我們就在那裡的峭壁上.....」 她指指身後,威爾沿著海岸望過去,燈塔後有座巨大峭壁,盡頭消失在矇矓的遠處 。 「我們看見這個小城,就走過來。沒人住在這裡。至少這裡有東西吃,也有床可以 睡。我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妳確定這不是妳世界裡的另外一個地方?」 「當然。這裡不是我的世界,我很確定。」 威爾記得自己那種絕對的確定感,當他望過空中窗口看見草地時,心中知道那不是 自己的世界,他點了點頭。 「所以至少有三個世界連在一起了。」他說。 「有成千上百萬個。」萊拉說,「別的精靈告訴我的,一個女巫的精靈。沒有人數 得出到底有幾個世界,所有世界都在同一個地方,在我爸爸搭建這座橋以前,沒有人可 以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 「那我發現的窗口呢?」 「我不知道那個。可能所有世界開始重疊了。」 「那妳為什麼要找灰塵?」 她冷冷地看著他。「我以後再告訴你好了。」她說。 「好吧,妳要怎麼找?」 「我要去找一個懂得『塵』的學者。」 「什麼?隨便一個學者嗎?」 「不是。是找實驗神學家。在我的牛津只有他們知道這類事情。同理可證,你的牛 津一定也是。我要先到約旦學院,因為約旦有最好的學者。」 「我從沒聽過實驗神學。」他說。 「他們知道基本粒子和基本原力。」萊拉解釋,「還有電子磁學那類的東西。原子 物。」 「什麼磁學?」 「電子磁學。電子的,這些燈泡,」她說,手指著裝飾的街燈,「它們都是電子。 」 「我們是說電。」 「電……聽起來就像琥珀金!那是一種寶石,樹膠凝固形成的。有時裡面會有昆蟲 。」 「妳是說琥珀,」他說,接著兩人異口同聲:「電子……」《注》他們分別在對方 臉上看到自己的表情。這一刻在威爾之後的記憶中停留了很長的時間。 「嗯,電磁學,」他繼續說,把頭偏開,「你們的實驗神學聽來好像我們說的物理 學。妳要的是科學家,不是神學家。」 「啊……」她警覺地說,「我要找到他們。」 他們坐在寬闊清新的晨間,和煦的太陽照耀著港口,兩人隨時都可能開口,因為他 們心中有無數疑問。忽然,他們聽到港口遠處傳來聲音,就在俱樂部花園附近。 兩人震驚地往那個方向看去。那是個孩子的聲音,眼前卻空無一人。 威爾對萊拉悄聲說:「妳說妳在這裡待了多久?」 「三、四天,我忘記數日子了。我從來沒看到任何人。一個人也沒有。我幾乎到處 都找過了。」 這裡的確有人。兩個小孩出現在通往港口的街上,女孩和萊拉年齡相仿,另一個則 是更編注:作者為了營造兩個世界相似又相異的特色,在用語上費了很大的心思。萊拉 世界的「電子」(anbar)現象相當於威爾(即現實)世界的「電」(electricity)。「 anbar」實為阿拉伯語,意為「琥珀」,而「電」的希臘字源即為「琥珀」,希臘人因 摩擦琥珀會產生靜電,故名之。因此,萊拉世界有關電的用語鄙源於「anbar」一字, 如電子(anbar)、電子磁學(enbaromagnetism)等。電(electric)與琥珀會(electrum)發 音相近,經萊拉說明,威爾明白為琥珀,因此兩人同時從琥珀(amber)聯想到電子 (anbar)。此處中文無法精確譯出,故注解說明。年幼的男孩。他們手提著籃子,兩人 都是紅髮。他們注意到咖啡桌旁的威爾和萊拉時,人還在一百碼外。 潘拉蒙從金翅雀變成老鼠,沿著萊拉手臂往上爬進襯衫口袋。他已經注意到這兩個 新來的小孩就像威爾,精靈是隱形的。 兩人漫步前來,在附近一張桌旁坐下。 「你們從喜喀則來的嗎?」 威爾搖搖頭。 「從聖伊拉?」 「不是,」萊拉說,「我們從別的地方來的。」 女孩點點頭。這個回答合情合理。 「發生什麼事了?」威爾說,「那些大人呢?」 女孩瞇著眼睛。「難道『幽靈』沒到你們城裡?」她說。 「沒有。」威爾說,「我們剛剛才到這裡,不知道『幽靈』的事。這是哪裡?」 「喜喀則。」女孩疑神疑鬼地說。 「喜喀則,」萊拉複述著,「喜喀則。為什麼那些大人要離開?」 「因為『幽靈』啊,」女孩不耐煩地奚落她,「妳叫什麼名字?」 「萊拉。他是威爾。妳呢?」 「安琪。我弟弟叫保羅。」 「你們從哪裡來?」 「山丘上。先前有一場大霧和風暴,大家害怕得跑到山丘上。等霧散了,大人從望 遠鏡中看到城內到處都是『幽靈』,就回不來了。但是小孩子不怕『幽靈』。後面還有 更多小孩,稍後就來,但是我們最先到。」 「我們和突里歐。」小保羅驕傲地說。 「誰是突里歐?」 安琪很不高興,保羅不該提到他,現在大家都知道這個祕密了。 「我們的哥哥,」她說,「他沒跟我們在一起,他要躲到他能……反正他躲起來了 。」 「他要……」保羅還未說完,安琪狠狠揍了他一下,他馬上住嘴,顫抖的雙唇緊緊 抿住。 「妳說這城市怎麼了?」威爾說,「到處部是『幽靈』嗎?」 「對呀,喜喀則、聖伊拉,所有的城市,『幽靈』到有人類的地方。你從哪來的? 」 「溫徹斯特。」威爾說。 「沒聽過。那裡沒有『幽靈』嗎?」 「沒有。我在這裡也沒看到呀。」 「當然看不到!」她得意地說,「你又不是大人!等我們長大後,就會看見『幽靈 』了。」 「我不怕『幽靈』。」小男孩說著,一臉無畏,「殺光壞蛋。」 「難道那些大人都不回來了嗎?」萊拉問。 「會呀,過幾天吧。」安琪說,「等『幽靈』到別的地方再說。我們都喜歡『幽靈 』來,可以到處亂跑,做我們想做的事。」 「那大人認為『幽靈』會對他們怎麼樣?」威爾問。 「嗯,『幽靈』一抓到大人就難看了。那些『幽靈』會當場吃掉他們的生命。我當 然不想變成大人。大人一了解發生什麼事,就恐懼地一直哭,他們試著假裝什麼事都沒 發生,可是已經太遲了。沒有人想接近他們,他們變得孤孤單單。後來他們全身變得慘 白,最後一動也不動,還活著,但有點像是裡面被人吃光光了,從他們的眼睛裡可以看 到他們腦袋空空如也。」 女孩轉向她弟弟,用他的袖子幫他擦鼻涕。 「我和保羅要去找冰淇淋吃。你們要不要一起來?」 「不了,」威爾說,「我們還有別的事要做。」 「那,再見了。」她說。接著保羅說:「殺死『幽靈』!」 「再見。」萊拉說。 安琪和小男孩一離開,潘拉蒙就從萊拉口袋裡爬出來,老鼠頭看起來皺巴巴,眼睛 晶亮無比。 潘拉蒙對威爾說:「他們不知道你發現的那個窗口。」 這是威爾第一次聽到潘拉蒙說話,截至目前,這也是使他最震驚的一件事了。萊拉 取笑威爾受驚的模樣。 「他……他會說話……所有精靈都會說話嗎?」威爾問。 「當然會!」萊拉說,「你以為他只是寵物嗎?」 威爾抓抓頭髮,眨眨眼睛,然後搖搖頭。「不知道。」他對著潘拉蒙說,「你說得 沒錯,我想。他們不知道。」 「我們在穿越時,最好小心一點。」潘拉蒙說。 這種相老鼠說話的奇怪感覺只持續了一會兒,接下來就像對著電話講話一樣稀鬆平 常,因為他其實是對著萊拉說話。但老鼠和她是分開的,潘拉蒙的想法中有萊拉的影子 ,但還有些別的。這麼多怪事同時發生,實在太難理解了。威爾設法理清頭緒。 「妳要先找一些衣服,」他對萊拉說,「才能到我的牛津去。」 「為什麼?」她固執地說。 「妳不能穿這樣去和我們世界的人說話,他們不會讓妳靠近的。妳一定要看起來和 他們一樣,所有行動都要偽裝。看,我清楚得很,這幾年來我一直都是這樣。妳最好聽 我的話,不然妳會被抓到,如果他們發現妳從哪裡來,接著就會發現那個窗口,然後一 切就完了……嗯,這個世界是很好的藏身處,我……正在躲一些人。這是我做夢部想不 到的藏身處,我不希望別人發現。我不希望因為妳看起來怪裡怪氣,好像不屬於那個世 界,而透露我的行蹤。我在牛津還有事要辦,如果妳透露我的消息,我會殺了妳。」 萊拉吞了吞口水。探測儀沒說謊,這男孩的確是殺人犯,如果他從前殺過人,對她 可能也不會心軟。萊拉嚴肅地點點頭,一點也不含糊。 「好吧。」她說。 潘拉蒙變成狐猴,圓大困惑的眼睛直視威爾,威爾也直盯回去,精靈馬上變成老鼠 ,偷偷摸摸溜回萊拉口袋裡。 「好,」他說,「我們在這裡時,就對其他小孩說謊,說我們是從他們世界的別處 來的。還好這裡沒有大人,我們可以自由來去,沒人會注意。可是在我的世界裡,妳得 照我說的做。第一,妳最好把自己洗乾淨,妳要看起來很乾淨,不然別人馬上會注意到 妳。不管我們去哪裡,我們都要偽裝。要看起來好像天生就是那裡的人,這樣別人才不 會起疑。妳先去洗頭,浴室裡有洗髮精,然後我們再去找些不一樣的衣服。」 「我不知道該怎麼洗,」萊拉說,「我從沒自己洗過頭髮。在約旦學院都是女管家 幫我洗的,後來就再也不用洗了。」 「嗯,那妳要自己想辦法,全身都洗乾淨。在我的世界裡,每個人都非常乾淨。」 「唉。」萊拉說著上樓,一張凶猛的老鼠臉從她肩上怒視著他,威爾只是冷眼回視 。 威爾一面想在這和煦寧靜的早晨漫步,探索這座城市,一面又為母親心焦,還為自 己造成的死亡震驚失神。除此之外,他還有很多事要做呢,忙忙也好。萊拉沐浴時,他 把廚房的流理檯面清理好,把地板拖乾淨,還把垃圾丟到外面巷子的垃圾桶內。 他從購物袋中取出綠色皮製文具盒,深情注視著。等他教萊拉如何穿越窗口進入他 的牛津後,他要回來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現在,他把文具盒塞在睡覺的床墊下。在這 個世界中,它安全得很。 萊拉下樓時,全身濕答答,卻很乾淨。他們出發替她找衣服,來到一間百貨公司, 這棟建築就像其他地方一樣破舊。對威爾來說,衣服款式雖然有些過時,但他還是替萊 拉找到一條格子裙和綠色無袖上衣,上衣有個口袋可以裝著潘拉蒙。萊拉拒絕穿牛仔褲 ,也不相信威爾描述他世界中的女生大部分都穿牛仔褲。 「那是褲子,」萊拉說,「我是女生耶,別傻了。」 威爾聳聳肩,最重要的是,格子裙看起來很普通。離開前,威爾將一些銅幣丟到櫃 檯後面的收銀機。 「你在幹嘛?」她說。 「付錢呀。買東西就要付帳。難道在妳的世界中,買東西不用付錢嗎?」 「在這個世界不用!我敢說其他小孩根本不付錢!」 「他們或許不用,但是我要。」 「你要是開始變得像大人一樣,那些『幽靈』就會把你抓起來。」萊拉說,她不知 道自己是否可以開始取笑他,還是應該怕他。 在天光中,威爾可以看清城中心的建築多麼古老,有些建築幾平已成廢墟。路上的 坑洞沒有修復,窗戶破損,水泥也不斷剝落。這地方過去可能非常宏偉壯麗,從精雕細 琢的拱門間可以看到開闊庭院裡植物綠意盎然,巨大建築看起來彷若宮殿,但是所有階 梯都有裂縫,門緣也從牆上鬆脫。摧毀整棟建築再重新建造可能會更奸些,但喜喀則的 市民卻情願遙遙無期地填補下去。 他們來到一座聳立在小廣場上的樓塔,兩人從未見過這麼古老的建築。那是棟簡單 的城垛樓塔,共四層樓高,靜靜站在耀眼陽光下,相當啟人疑竇。萊拉和威爾不禁被寬 廣階梯上半開的門吸引,他們閉口不提,只是不太情願地繼續往前走。 雨人走到接近寬廣棕櫚大道時,威爾要萊拉找一間街角的小咖啡館,外面人行道上 有漆成綠色的金屬桌子。萊拉毫不費力就找到了。這間咖啡館在日光下看起來更小更破 爛。就是這裡沒錯,有著鍍鋅櫃檯和義大利濃縮咖啡機,而吃了一半的義大利燴飯在溫 暖空氣中已開始發酸。 「是這裡嗎?」萊拉問。 「不是。在路的正中間。先確定附近沒有其他小孩……」 這裡只有他們倆。威爾帶她來到種著棕櫚樹的分隔島,他四處張望以確定自己的方 位。 「我想大概在這裡。我穿過來時,可以看到上面那間白色房子後巨大的山丘,往這 個方向看就是咖啡館,還有……」 「它長得什麼樣子?我什麼都看不到。」 「妳絕對不會認錯,那一點都不像我們看過的東西。」 威爾四下張望。難道窗口消失了?還是關上了?他四下都找不到。 忽然,他看到窗口了。他前後移動觀察邊緣。就像昨晚在牛津那一邊發現到的一樣 ,從某一側才看得到,如果移動到窗口後面,它就隱形了。窗口另一邊草地上的陽光, 就像這裡的一樣,只是有種無以名狀的差異。 「在這裡。」威爾確定後說。 「哈!我看到了!」 萊拉不覺興奮異常。她驚訝的神態就像威爾聽到潘拉蒙說話一樣。她的精露再忍不 住,從口袋中出來變成一隻黃蜂,進出窗口無數次。萊拉則不斷將她仍然微濕的頭髮拂 順成瀏海。 「站在旁邊,」他告訴她說,「妳要是站在正前方,別人就只看到一雙腿,他們就 會起疑。我不要別人注意我們。」 「那是什麼聲音?」 「交通。這是牛津圓環的一部分,現在一定非常壅塞。妳趴下來從旁邊看過去。現 在不是穿越的好時機,附近有太多人走動。可是如果我們半夜穿過,又沒有地方可以去 。我們現在一穿過去,至少可以輕易混進入群。妳先爬過去,然後離開窗口。」 萊拉身旁有個藍色小背包,離開咖啡館後就一路背過來,她先把背包從身後扯下來 夾在手臂間,然後蹲下來望過去。 「啊……」她倒抽一口氣,「這就是你的世界嗎?看起來根本就不像牛津。你確定 你是在牛津嗎?」 「當然確定。妳穿過去後,會看到前面有一條路,往左走,再往前走一點,走那條 往右邊的路,那條路通往市中心。妳要確定自己看清並記住這個窗口的位置,好嗎?這 是回來唯一的路。」 「好,我不會忘記的。」 萊技背好背包,鑽過空中的窗口後消失。威爾蹲在那裡,看她朝哪個方向走。 萊拉站在他的牛津的草地上,黃蜂潘拉蒙在她肩上,威爾心想,至少沒人注意到她 的出現。汽車和卡車在幾碼外飛馳,在這個忙碌的路口,駕駛人沒空注視一旁看似詭異 的氛圍,即使他們真注意到,車流也會遮掩住窗口,使他們從遠處看不分明。 一連串煞車聲、叫罵聲和撞擊聲傳來。威爾馬上蹲下來張望。 萊拉躺在草地上,有輛汽車緊急煞住,箱型車追撞在後,將前面的汽車向前推,萊 拉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威爾立刻衝過去。沒人注意到他出現,大家的焦點都集中 在那輛汽車、扭曲的保險桿、走出來的箱型車司機和小女孩身上。 「我煞不住……她突然從前面跑出來……」汽車駕駛說道,是位中年婦人,「你跟 得太近了。」她轉身對箱型車駕駛說。 「算了,」他說,「這孩子怎麼了?」 箱型車駕駛是在對威爾說話。威爾跪在萊拉身邊,抬頭看看四周,附近什麼也沒有 ,他必須負起責任。萊拉躺在他身邊的草地上,頭四下轉動,眼睛眨得很厲害。威爾看 見黃蜂潘拉蒙也從一根草莖上昏昏沈沈朝萊拉匍匐而去。 「妳還妤嗎?」威爾說,「動動腿和手臂。」 「笨蛋!」汽車的女主人說,「突然衝到前面,連看也不看。我能怎麼辦?」 「孩子,妳還好嗎?」箱型車駕駛說。 「嗯。」萊拉咕噥著。 「都還好嗎?」 「手腳都動動看。」威爾堅持。 她照著做,沒有地方骨折。 「她沒事了,」威爾說,「我會照顧她。她沒事了。」 「你認識她嗎?」卡車駕駛問。 「她是我妹妹,」威爾說,「沒關係。我們就住在附近。我會帶她回家。」 萊拉已經坐起來了,顯然沒什麼大礙,女人轉而關心自己的車子。其他車輛開始繞 過兩輛靜止的車輛前行,駕駛經過時都好奇地觀看這個小小場景,就像常人一樣。威爾 幫助萊拉站起來,他們愈早離開現場愈好。女人和箱型車駕駛了解這番爭論該由雙方的 保險公司處理後,就交換地址。此時,女人看到威爾扶著萊拉一跛一跛地離開。 「等一下!」她叫道,「你是證人。我要你的姓名和住址。」 「我是馬克·蘭森。」威爾轉頭說,「我妹妹叫麗莎。我們住在伯恩巷二十六號。 」 「郵遞區號呢?」 「我不記得,好了,我要帶我妹妹回家。」 「上來吧。」箱型車駕駛說,「我載你們回家。」 「不用了,沒關係,走路比較快,真的。」 萊拉的跛行並不嚴重。她和威爾一起沿著鵝耳櫪下的草地前進,轉進第一個街角。 他們坐在花園矮牆上。 「痛不痛?」威爾問。 「撞到我的腿,跌倒時又撞到頭。」她說。 但萊拉更關心背包裡的東西。她伸手掏出黑天鵝絨包裹的沈甸甸小包,把它打開。 威爾看到探測儀時不禁睜大雙眼:描繪在表面周圍細微的圖案、金色指針、詢問針,儀 器的精緻讓威爾歎為觀止。 「這是什麼?」他問。 「真理探測儀。是一個說真話的機器。一個符號解答器。希望沒破掉.....」 探測儀完好無缺。即使在她顫抖的手中,長針仍穩定轉動著。萊拉收好探測儀後說 :「我從來沒看過這麼多大車和這些東西……我沒想到它們跑得這麼快。」 「妳的牛津沒有汽車和箱型車嗎?」 「沒有這麼多,也不像這些車。我剛剛還不太習慣,不過現在好多了。」 「從現在開始,我們要更小心點。如果妳亂闖被公車撞到、迷路或怎麼樣,他們就 會知道妳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然後開始找尋那個窗口……」 威爾不必這麼生氣的,最後他終於說:「好吧。這樣好了,如果妳假裝是我妹妹, 對我來說也是很好的偽裝,因為他們要找的人沒有妹妹。而且我和妳在一起,也可以教 妳怎麼過馬路不被撞死。」 「好吧。」她謙遜地說。 「還有錢。我猜妳一定沒錢……唔,妳怎麼可能有錢?那妳要怎麼到處活動和吃東 西呢?」 「我有錢。」她說,將皮包中一些金幣搖出來。 威爾詫異地看著那些金幣。 「那是黃金嗎?對吧?嗯,那就足以讓大家開始問問題了,沒錯,妳還真是不安全 。我給妳一些錢吧,把那些金幣收好,別讓人看到。記住……妳是我妹妹,妳的名字是 麗莎·蘭森。」 「莉琪。我以前曾經假裝自己叫莉琪。我記得住這個名字。」 「好,那就叫莉琪吧。我是馬克。別忘了。」 「好。」她溫順地說。 萊拉的腳稍後鐵定非常疼痛,被車撞到的地方已開始紅腫,也漸漸形成一大片淤青 :再加上前晚威爾在她臉上造成的淤青,萊拉看起來就像受虐兒,這也使威爾格外憂慮 :警察大概會對此非常好奇吧? 威爾試著下去想這些。他們一起出發,穿越紅綠燈後,只向後瞄一眼鵝耳櫪下的窗 口。窗口看起來幾乎隱形,交通也順暢起來。 兩人在夏城的班柏利路上走了十分鐘後,在銀行前停步。 「你要做什麼?」萊拉問。 「我要領錢。我最好不要太常領錢,我想提款紀錄到工作日結束時才會顯示吧。」 威爾將母親的提款卡插入自動提款機中,按下卡片密碼。一切似乎很順利,他領出 一百英鎊,提款機嘩拉嘩拉將錢吐出來。萊拉看得張口結舌,威爾給她一張二十鎊鈔票 。 「待會再用,買個東西,換點零錢。我們先去找進城的公車。」 萊拉讓威爾處理公車的事,自己則安靜坐著,看著這個彷彿是她的、又不真是她的 城市的房屋和花園。這就像在別人夢中一樣。他們在城中一座古老石造教室旁下車,萊 拉知道這個教堂,卻不認識對面的一棟百貨公司。 「全都變了。好像……那不是穀物市場?這是布洛德,那是巴里歐,那裡應該是柏 德里圖書館。但是約且呢?」 萊拉不由自主地發抖。這可能是車禍意外遲來的反應,也可能是發現在家鄉約旦學 院的位置上座落著一棟完全不同的建築而引發的震撼。 「這不對,」萊拉悄聲說,因為威爾叫她不要那麼大聲指指點點說哪裡不對,「這 是不一樣的牛津。」 「對呀,我們都知道這點。」他說。 威爾對萊拉的無助感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他無法了解她在大街小巷跑跳的整個童 年幾乎和眼前景致一模一樣。他也不知道,她有多驕傲自己屬於約旦學院的一員,那裡 的學者最聰明、收入最豐厚、景色也最宏偉壯觀,現在卻憑空消失了。她再也不是約旦 學院的萊拉,而是個在陌生世界中的小女孩,不屬於任何地方。 「好吧。」萊拉發抖地說,「如果約旦不在這裡……」 那就得花更長的時間去找尋,如此而已。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第四章 穿顱孔 萊拉一離開,威爾就找到電話串,撥了信封上律師辦公室的電話號碼。 「喂?請找帕金斯先生。」 「請問是哪位?」 「是有關約翰·帕里,我是他兒子。」 「請稍候。」 一分鐘後,有個男人的聲音傳來:「喂,我是艾倫·帕金斯。哪位?」 「抱歉打擾了。我是威廉·帕里。事情和我父親約翰·帕里先生有關。您每三個月 都替我父親匯款到我母親的戶頭。」 「是的……」 「嗯,我想知道我父親在哪裡。他是活著還是死了?」 「威廉,你幾歲了?」 「十二歲。我想知道他的事。」 「是的……你母親……她……她知道你打電話給我嗎?」 威爾小心地想了想。 「不知道,不過她的身體不太好,沒辦法告訴我太多,但是我很想知道。」; 「是的,我了解了。你現在人在哪裡?在家嗎?」 「不是,我在……我在牛津。」 「自己一個人?」 「對。」 「你說,你母親身體不舒服?」 「對。」 「她是住院還是怎麼了?」 「有點像那樣。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 「嗯,我可以告訴你一些事,但是不多,也不是現在,而且我也不希望透過電話告 訴你。我五分鐘後要見一個客戶……你能不能在兩點半到我辦公室來?」 「不行。」威爾說。這樣太冒險了,此時律師搞不好已聽說警方正在通緝他。他迅 速動腦筋,繼續說:「我打算搭公車到諾丁罕,我不想錯過那班公車。可是我真的很想 知道,您不能在電話裡告訴我嗎?我只要知道我父親是不是還活著?如果他還活著,我 要到哪裡才找得到他。您可以告訴我這點,對不對?」 「這倒沒那麼簡單。我不能任意提供客戶的私人訊息,除非我確信客戶要我這麼做 。而且我也要證據證明你的身分。」 「哦,我懂了,那你能不能只告訴我,他是活著還是死了?」 「嗯,好吧,反正這也下是機密。不幸的是,我還是無法告訴你,因為我也不知道 。」 「什麼?」 「錢是從家族信託基金撥出來的。他留下指示要我付錢,一直付到他喊停為止。從 那天起,我再也沒有他的消息。這意謂他……唉,我猜他可能消失了。所以我無法回答 你。」 「消失?是……失蹤了嗎?」 「事實上,這是公開的報導。這樣吧,你要不要到我辦公室來,然後……」 「不行,我要去諾丁罕。」 「好吧。那你可以寫信給我,不然就叫你母親寫給我,我再看看我能做些什麼。不 過你一定要了解,我在電話裡能說的不多。」 「嗯,我想也是。好吧。您能告訴我他在哪裡失蹤嗎?」 「我剛說了,這是公開報導。當時報上也有一些相關新聞。你知道他是探險家嗎? 」 「我母親告訴過我一些,我知道……」 「嗯,當時他帶領一個探險隊,後來探險隊失蹤了。這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在哪裡?」 「遙遠的北方,我想是阿拉斯加。你可以在公共圖書館裡查查看。你要不要……」 就在那一刻,威爾的錢用完了,他身邊沒有多餘的零錢。話筒的撥號聲在他耳邊響 著,他放下電話後向四周張望。 此時威爾最想做的事就是和母親說話。他必須克制自己撥電話給庫波太太的衝動, 一旦聽到母親的聲音,很難不回到她身邊,那兩人都會身陷險境。但是他可以寄張明信 片給她。 威爾選了張牛津市景的明信片,寫著:「親愛的媽媽,我很安全也很好,我很快會 再去看妳。希望事事都很順利。我愛妳。威爾。」接著他寫下地址,買張郵票,將明信 片緊貼著自己一分鐘後,才丟入郵筒。 早上過了一半,威爾走在購物大街上,公車緩慢穿行在擁擠人群間。他突然發現自 己實在過於顯眼,今天不是週末,這年紀的小孩應該在學校上課才對。他能躲到哪? 沒多久,威爾找到藏身之處。他總能輕易消失在人群中,他對此非常在行,甚至頗 為自豪。他的躲藏術有點像帕可拉在船上隱身的技巧:竭盡全力把自己變得不顯眼,成 為背景的一部分。 威爾知道自己住在什麼樣的世界裡,便走進一間文具店,買了原子筆、便條紙相寫 字板。學校常會讓成群結隊的孩子進行購物調查之類的活動,如果他假裝正如此做,至 少看起來就不像沒事做。 他開始沿路而行,找尋公共圖書館的蹤影,還不時假裝做做筆記。 此時,萊拉也在尋找一個安靜的地方,以便詢問探測儀一些問題。在她自己的牛津 裡,只要走五分鐘就可以到達十幾個地方,這個牛津卻迴然不同。在片段的熟悉慼中, 出現無數奇風異景:為什麼路上畫著這些黃色線條?人行道上為什麼會有這些小白點? (在她的世界中,從來沒聽過口香糖。)路上轉角處那些紅色綠色的燈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簡直比閱讀探測儀還難。 萊拉來到聖約翰學院門口,她和羅傑曾在晚上爬到花壇上放置鞭炮;賽門·帕斯洛 曾將名字縮寫刻在凱特街角落那塊磨損的石頭,而眼前這塊石頭上也有同樣的縮寫!當 時萊拉親眼看著賽門那麼做!在這個世界中,某個有著相同姓名縮寫的人,一定也曾無 所事事站在這裡,做了同樣的事。 搞不好在這個世界也有一個賽門·帕斯洛。 或許也有另一個萊拉。 萊拉的背脊突然涼了起來,老鼠潘拉蒙也在她的口袋裡發抖。她搖搖頭,這裡怪事 已經夠多了,不需要她加油添醋多想幾件。 這個牛津和她的牛津之間還有另一項差異:人行道上人潮洶湧,在各建築物間進出 。還有各式各樣的人:穿著像男人的女人、非洲人、還有一群韃靼人順服地跟在領袖身 後,每個人都穿得整整齊齊,提著黑色小箱子。起初,萊拉驚恐萬分地瞪著那些人,因 為他們都沒有守護精靈,要是在她的世界,這些人早被視為鬼魂或異類。 但他們似乎都活蹦亂跳(這也是最奇怪的事)。這些生物還算開心地四下移動,整個 世界也認為他們是人類。萊拉必須承認,他們或許也算是人類,只是他們的精靈就像威 爾的一樣,隱藏起來了。 萊拉四處晃蕩將近一個小時,對這個假牛津估量一番後,不覺飢腸轆轆,就用二十 英鎊鈔票買了一條巧克力棒。小店主人好奇地打量她,或許他是從印度來的,不了解她 的口音吧,可是她也表達得非常清楚啊。萊拉還用零錢在科芬德市場買了一個蘋果,科 芬德市場和真的牛津倒挺相像。最後她朝公園走去。她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巨大建築物前 ,這座建築物具有牛津的風貌,卻不存於她的世界,即使這棟建築放在她的世界也不會 太突兀吧。她坐在外面的草地上用餐,並對這棟建築大加讚賞。 這棟建築是座博物館。博物館的每道門都敞開,裡面有動物標本、骨骼化石和礦物 箱,就像她和考爾特夫人在倫敦造訪的皇家地理博物館一樣。宏偉的鋼鐵玻璃走廊後面 ,是博物館另一區入口,裡面幾乎空無一人,雖然詢問探測儀仍是她最記掛的事,她還 是走進瞧瞧。在第二個房間中,她發現自己被一些熟悉的事物圍繞:許多展示箱中陳列 著極地服飾,看起來就像她的毛皮大衣,還有雪橇、海象牙雕刻及獵捕海豹的魚叉,此 外還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戰利品、遺物及魔法用具、工具和武器。如萊拉所見,這些東 西不僅來自極地,還來自這個世界各地。 嗯,真詭異。這些馴鹿皮大衣就和她的一模一樣,但他們繫套雪橇韁繩的方式卻錯 誤百出。這裡有張照片展示一些山蒙得獵人,看起來就像那些逮住萊拉、把她賣到波伐 格的人,瞧!就是那群人!連那些早巳磨損又在定點重新打結的繩索,她都一眼認出, 因為她曾被綁在那座雪橇上痛苦煎熬了好幾個小時……這些神祕事件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其實只存在一個世界,而這個世界利用夢境創造了其他世界嗎? 萊拉看到某樣東西,使她又想起探測儀。在一個鑲著黑木框的老舊玻璃箱裡,擺著 幾個打了洞的人類頭骨:有些洞在前方,有些在側面,還有些在上方。陳列在正中間的 頭骨上還有兩個洞,卡片上密密麻麻的字跡寫著,這個過程叫「穿顱孔」。卡片上還寫 ,這些顱孔都是在人生前打穿的,因為顱孔都已痊癒,邊緣也變得非常平順。然而其中 一個頭骨卻不一樣:這個洞由一枝青銅箭頭射穿,箭頭還插在那裡,顱孔邊緣相當尖銳 破碎,所以分辨得出其間差異。 這正是北韃靼人的習慣。而根據約旦學院那些認識古曼的學者表示,古曼也對自己 這麼做過。萊拉迅速向四周觀望,見附近沒有人影,就拿出探測儀。 萊拉把心思凝聚在正中間的頭骨,問道:這個頭骨是誰的?為什麼他頭上有這些顱 孔? 飽含灰塵的光線從博物館玻璃屋頂流洩進來,滑落上層畫廊,萊拉專心一意站在光 線下,沒有察覺自己正被人觀察。 一位六十幾歲、看來頗有權勢的男子,穿著作工精細的三件式亞麻西裝,手上拿著 一頂巴拿馬帽,站在上層畫廊,從鐵欄杆邊向下望。 他的銀髮從光滑、黝黑、幾乎不見皺紋的前額,整齊地向後梳。眼睛大又深邃,睫 毛又長又密,約隔一分鐘,就會從嘴角伸出尖銳、暗沉的舌尖,舔舔嘴唇以保持濕潤。 胸前門袋的雪白色手帕有種濃郁的古龍水昧,彷彿溫室中味道過於濃郁的植物,甚至聞 得到根部開始腐爛的味道。 他已經觀察萊拉好幾分鐘了。他沿著畫廊跟隨下方的萊拉移動,當她在頭骨箱前站 定,他仔細打量她,不放過任一細節:她亂七八糟的頭髮、臉頰上的瘀青、新衣服、光 滑的頸子彎在探測儀上方、光溜溜的雙腿。 他將胸前的手帕抖出來,擦擦前額,向樓梯走去。 萊拉正全神貫注學習一些怪事。這些頭骨古老得不可思議,箱前的卡片只寫著「青 銅器時代」,但從未說謊的探測儀,卻說這個頭骨已經有三萬三千兩百五十四年的歷史 ,還說這人是巫醫,顱孔是為了讓神進入而打開的。接著探測儀又漫不經心說出--這 是萊拉沒問的問題--穿了顱孔的頭骨,比被箭頭刺穿的頭骨具有更多「塵」。 這到底會是哪個世界呢?萊拉從閱讀探測儀的專注沈靜中醒來,回神到現實世界, 發現自己不再單獨一人。 一個穿著淡色西裝的老人正凝視著隔壁的展示箱,身上還有香味。他讓萊拉想起一 個人,卻想不起到底是誰。 他注意到萊拉盯著他看,就笑瞇瞇地抬頭。 「妳在看這些穿顱孔的頭骨呀?人真會對自己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呀。」 「嗯。」萊拉面無表情地說。 「妳知道嗎?現在還有人在做這種事呢。」 「是呀。」她說。 「那些嬉皮,妳知道吧,就像那種人。其實,妳年紀太小,不可能記得嬉皮。他們 說這比嗑藥還有效。」 萊拉已將探測儀放回背包,心中盤算該怎麼溜之大吉,她還沒機會詢問探測儀最重 要的問題,現在這個老人又想和她搭訕。他看來似乎是個好人,至少聞起來很香。現在 他更靠近些了,就在他傾向展示箱時,一隻手不經意拂過她的。 「讓人百思不解,是不是?沒有麻醉藥,也沒有消毒劑,可能是用石器打洞。他們 一定得很強悍,對不對?我好像沒在這裡見過妳。我常常來。妳叫什麼名字?」 「莉琪。」她很自然地說。 「嗨,莉琪。我是查爾斯。妳是牛津地區的學生嗎?」 萊拉不確定該怎麼回答。 「不是。」 「來這裡玩?嗯,妳選了個有許多精采東西可看的地方。妳對什麼最感興趣?」 萊拉被這個男人搞得糊裡糊塗,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一方面,他看來很親 切、友善、乾淨、穿著又時髦;另一方面,她口袋中的潘拉蒙卻不斷拉扯她想引起注意 ,要她格外小心,因為潘拉蒙也隱約想起些什麼。萊拉感受得出不是味道本身,而是味 道的意義代表了糞肥與腐敗。她想起雷克森的宮殿,空氣中洋溢香水味,地上卻堆滿穢 物。 「我對什麼感興趣?」她說,「噢,通通都感興趣。我恰奸看到這些頭骨在那裡, 就對它們產生興趣了。我不認為任何人會想要穿顱孔,好可怕啊。」 「沒錯。我自己也不喜歡穿顱孔,但是我保證這種事的確發生過。我可以帶妳去見 一個曾經做過那種事的人。」他看起來如此友善又樂於助人,萊拉幾乎動心了。接著他 突然伸出那黑色的小舌尖,像蛇一樣迅速又濕黏地伸吐著。萊拉搖搖頭。 「我要走了,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最好不要去。反正我現在也要走了,我跟別人 約好了。是我朋友。」她附加說,「我住在他家。」 「當然,沒問題。」他和藹地說,「嗯,很高興能和妳說話。再見了,莉琪。」 「再見。」她說。 「噢……為了預防萬一……如果妳想進一步了解這類事情,」他說著,交給她一張 小卡片,「這是我的姓名和地址。」 「謝謝。」萊拉無動於衷地將名片放在背包口袋後才離開。她可以感覺到他盯著她 一路離開。 她一離開博物館就朝公園走去,她知道那裡有塊專門打曲棍球或其他運動的草地。 她找到樹下安靜的地方,開始詢問探測儀。 這次她問的是,在哪裡可以找到曉得「塵」的學者。答案非常簡單:探測儀指向她 身後那座高大方形建築物裡的某個房間。事實上,這個答案太過直接,出現得也太突然 ,萊拉知道探測儀還有別的話要說,她開始感覺探測儀就像人一樣也有情緒,也知道它 什麼時候想多告訴她一些事情。 探測儀移動了。它說:妳必須關照那個男孩。妳的任務是幫肋他找到父親。專注這 點。 萊拉眨眨眼,震驚萬分。威爾不知從哪裡跑出來幫助她,這顯而易見。但她千山萬 水趕來卻是為了幫他,真是讓她詫異。 探測儀還沒說完呢。指針又開始搖晃了,她看到:不要對學者撒謊。 萊拉用天鵝絨包住探測儀,再塞回背包。她站起來,向建築四周張望,看看能在哪 裡找到學者,然後出發,心中還有種怪怪的挑戰心態。 威爾輕而易舉找到圖書館。參考室館員相信威爾正在進行一項地理研究計畫,便幫 他從裝訂成冊的《泰晤士報》索引中,找到他出生的年份,也是他父親失蹤那年。威爾 坐下來逐頁翻看,不用說,有些地方提到約翰·帕里,而且都和考古探險相關。 威爾將每個月不同的縮影微卷分別放入投影機,轉動著找到新聞內容,激動地逐字 讀出。第一條新聞提到探險隊出發前往北方阿拉斯加的消息。探險隊由牛津大學的考古 協會出資贊助,打算勘察該地區,並希望能找到早期人類定居的證據。探險隊成員包括 約翰·帕里,是前皇家海軍成員,也是專業探險家。 第二條新聞是在出發後六星期撰寫的。內容簡短描述探險隊已抵達阿拉斯加在諾亞 塔克的北美極地觀測站。 第三條新聞在兩個月後,敘述觀測站對任何訊號都沒有回應,根據判斷,約翰·帕 里和同伴皆已失蹤。 接下來一連串短文分別敘述救難隊出發搜索卻一無所獲、搜尋隊飛過白令海峽、考 古機構的反應、親屬的訪問……威爾的心開始狂跳,上面有張他母親的照片,手中還抱 著一個嬰兒,正是他。 有個記者寫了篇「淚流滿面的妻子焦急等待消息」的樣板文章,威爾失望地發現, 文章敘說的真相不多。另外還有一小段敘述約翰·帕里先前在皇家海軍平步青雲,卻離 開皇家海軍,專注在組織地理和科學探險隊,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索引上沒有其他相關消息,威爾垂頭喪氣離開縮影微卷閱讀機。別處一定還有相關 資料,但是他能去哪裡找?如果他花太多時間搜尋,自己也會被追蹤孫……他歸還縮影 微卷並詢問圖書館員:「請問妳知道考古協會的地址嗎?」 「我可以替你找到……你是哪一所學校的?」 「聖彼得。」威爾說。 「那不在牛津吧?」 「對,是在漢普夏。我們班在做一些當地調查,一種環境研究……」 「噢,我懂了。你要的是……考古……在這裡。」 威爾抄下地址和電話號碼,他承認自己對牛津不熟反而安全,他大可以詢問考古協 會怎麼走。那裡離圖書館不遠,他謝謝圖書館員後就離開了。 萊拉走入建築,在樓梯下看到一張寬大的桌子,後面坐著門房。 「妳要去哪裡?」他問。 這幾乎就像回到家一樣。萊拉摸摸口袋裡的潘,他似乎也樂在其中。 「我要替二樓的一個人傳信。」 「誰?」 「李斯特博士。」她說。 「李斯特博士在三樓。如果妳要給他什麼東西,把東西留在這裡,我會轉告他。」 「好,可是他立刻就要這個東西。他剛剛才吩咐過的。其實這不是個東西,是我必 須傳給他的口信。」 門房仔細看了看萊拉,但他不是萊拉的對手。她裝出一副溫和愚蠢的乖模樣,最後 門房終於點頭,繼續看報。 當然,探測儀沒有告訴萊拉人名。她是從門房後面牆上的信件架上看到李斯特的名 字,只要假裝自己認識某人,他們可能就會讓人進去。從某種角度來看,萊拉比威爾更 清楚這個世界。 萊拉在二樓看到一條長長的走廊、一扇敞開的門,面對空無一人的演講廳;另一扇 門則通往一個小房間,兩個學者正在黑板前站著討論。這些房間和走廊的牆壁看起來都 非常單調死板,簡直像貧民窟,不屬於牛津的學術與輝煌。但磚牆上油漆平滑,門是厚 重的木頭,扶欄也是光滑的鋼鐵建材,這些東西應該很昂貴吧。這再度證明這個世界的 確非常隆異。 萊拉很快發現探測儀告訴她的那扇門。門牌寫著:「黑暗事物研究小組。」下面潦 草寫著R·I·P。還有人用鉛筆加上「組長:萊茲瑞斯」。 萊拉看不懂上面的意思。她敲敲門,一位女性的聲音說:「進來。」 這是個小房間,裡面擠滿成堆搖搖欲墜的紙張和書籍,牆上白板寫滿數字和程式。 門後貼著一張看似中文圖樣的設計。從敞開的門口,萊拉可以看見另一個安靜房間裡有 些複雜的電子機器。 萊拉倒是有點意外,沒想到她要找的學者竟是一位女性,但探測儀也沒提過是男性 ,畢竟這裡是個非常古怪的世界嘛。那女人坐在機器前,小小的玻璃螢幕上顯示數字和 形狀,機器前方有個象牙色長盤,小而骯髒的方格上寫滿英文字母。學者按了其中一格 ,螢幕變得一片空白。 「妳是誰?」 萊拉關上身後的門。想到探測儀對她說的話,便試著做平常不會做的事--說實話 。 「蓮花舌萊拉。妳叫什麼名字?」 女人眨了眨眼。萊拉猜想她大概快四十歲,或許比考爾特夫人年長一點,有著短短 的黑髮和紅潤的臉頰。她穿著一件白色外套,敞開的外套裡是綠色襯衫,還有這個世界 很多人都愛穿的藍色帆布褲。 萊拉的問話使女人舉起手拂拂頭髮,說:「嗯,妳是今天第二個意外。我是瑪麗· 瑪隆博士。妳要做什麼?」 「我要妳告我關於『塵』的事。」萊拉四下看看,確定只有她們兩人後才開口,「 我知道妳知道這個,我可以證明。妳一定要告訴我。」 「『塵』?妳在說什麼?」 「妳可能不是用這個名稱。那是種基本粒子,在我的世界裡,學者稱它『魯薩可夫 粒子』,但通常他們都稱它『塵』。『塵』不易察覺,從天外掉下來黏在人身上。小孩 身上不多,大部分在成人身上。還有一件事,我到今天才發現:我在路上的博物館裡看 到有些古老頭骨上有一些洞,就跟韃靼人鑽的一樣,『塵』也聚集在那些頭骨上,比沒 有洞的頭骨還多。還有,『青銅器時代』是什麼時候呀?」 女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青銅器時代?天啊,我不知道,大概在五千年前吧。」她說。 「哈,那他們寫那張卡片的時候搞錯了。那些有兩個顱孔的頭骨,大概有三萬三千 年歷史了。」 萊拉住了口,因為瑪隆博士看來快昏倒了,她雙頰血色盡失,一手放在胸前,另一 手緊抓椅子的扶手,張大嘴巴。 萊拉一臉疑惑又固執地站著,等博士復原。 「妳是誰?」博士最後說。 「蓮花舌萊……」 「不是,妳是哪裡來的?妳是做什麼的?妳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萊拉厭煩地歎了口氣,她早忘記學者多會拐彎抹角了,告訴他們真相比登天還難, 謊話對他們來說還較容易了解。 「我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在那個世界中,也有一個像這樣的牛津,只是有點不同 ,我就是從那裡來的。還有……」 「等等,等等。妳是從哪裡來?」 「從別的地方,」萊拉說,這次更小心些,「不是這裡。」 「噢,別的地方。」那女人說,「我懂了。嗯,我想我懂了。」 「我要查出關於『塵』的事。」萊拉解釋,「在我的世界中,教會的人很怕『塵』 ,他們認為那是原罪。這非常重要。而我父親……不對,」她激動地說,甚至有點結巴 ,「我不是要說這個。我全搞錯了。」 瑪隆博士看萊拉焦急皺眉、握筆,又看到她臉頰和腿上的瘀青,就說:「天啊,小 朋友,鎮定下來……」 博士突然停下來揉揉眼睛,她的雙眼因疲勞而布滿血絲。 「我為什麼要聽妳說話?」博士說,「我一定是瘋了。事實上,這是全世界妳唯一 可以得到答案的地方,可是他們竟然打算關閉.....妳剛才說的『塵』聽起來像我 們調查好一陣子的東西。妳提到博物館裡的頭骨,也使我想起某件事,因為……不,今 天我真是受夠了。我太累了。我想聽妳說話,相信我,但是現在不行,拜託。我剛剛有 沒有說他們要把這裡關了?一週內我就要把提案彙集提交到補助委員會,可是我們一點 希望也沒有……」 博士打了個大呵欠。 「那今天的第一個意外是什麼?」萊拉問。 「噢,對。我一向仰賴的某個贊助人突然撤銷補助。反正,我想這也不怎麼出人意 料。」 博士又打了呵欠。 「我要煮一些咖啡,否則我會睡著。妳要不要來點?」 博士將電壺裝了水,用湯匙將即溶咖啡粉舀入兩個馬克杯。萊拉看著門背面的字樣 。 「這是什麼?」 「那是中文,意思是『易經』。妳知道那是什麼嗎?妳的世界裡有那種東西嗎?」 萊拉瞇著眼看她,觀察她是否在冷嘲熱諷。萊拉說:「有些東西一樣,有些東西不 一樣,就這樣。我也不知道我世界裡的每件事。或許他們也有這個什麼經。」 「對不起。」瑪隆博士說,「可能有吧。」 「什麼是黑暗事物?」萊拉問,「那是布告上寫的,對不對?」 瑪隆博士又坐下,並用手臂替萊拉勾來一把椅子。 她說:「黑暗事物是我研究小組尋找的重點。沒人知道那是什麼。在這個宇宙中, 有許多我們不了解的東西,這就是關鍵。我們可以看見星星、銀河和閃爍的光體,但要 讓它們各自凝聚而下四方飛散,需要更多使地心引力產生作用的力量,懂嗎?但是沒人 偵察得到,所以有許多不同的研究計畫試著查出那是什麼東西,我的小組也是其中之一 。」 萊拉全神貫注聆聽,博士終於認真對話了。 「妳認為那是什麼?」萊拉問。 「嗯,我們認為是……」博士正要開始說話,電壺中的水燒開了,她站起來將水倒 入杯內,繼續說道:「我們認為是一種基本粒子,和截至目前發現的東西完全下同。但 是這種東西很難偵測……妳是哪裡的學生?妳學過物理嗎?」 萊拉感覺潘拉蒙狠狠咬了她一口,警告她別亂發脾氣。探測儀要她說實話,這聽來 簡單,但是她知道自己如果全說實話,會導致什麼下場。她得小心翼翼避免直接撒謊。 「學過,我知道一點點,可是不知道黑暗事物。」 「嗯,在所有粒子互相撞擊的噪音中,我們試著探測出最難察覺的東西。通常他們 把探測儀放在地下幾百公尺深的地方,我們卻在探測儀四周設立一個電磁場,隔絕不要 的東西,讓想要的東西進來。最後我們擴大信號,把信號輸入電腦。」 博士遞給萊拉一杯咖啡。房間裡沒有牛奶,也沒有糖,她在抽屜裡發現幾塊薑汁餅 乾,萊拉飢腸轆轆地拿起一塊。 「我們發現一種符合這條件的粒子。」瑪隆博士說,「我們認為會符合,但是奇陘 ……我為什麼要告訴妳這個?我不該說出來。這都還沒出版,也沒有參考資料,甚至還 沒寫下來。我今天下午有點不正常。」 「嗯……」博士繼續說,還打了一個好大的呵欠,萊拉以為她這個呵欠大概永遠都 打不完了……「我們的粒子真是詭異的小怪物,我們稱之為『影子粒子』,或『影子』 。妳知道剛才我為什麼那麼驚訝嗎?因為妳提到博物館裡的頭骨。我們小組的一個成員 是業餘考古學家,有天他發現了令人難以置信、不可忽視的東西,因為那東西完全吻合 這些『影子』的各種荒唐特性。妳知道嗎?它們是有意識的。沒錯。『影子』就是粒子 的意識。妳聽過這麼愚蠢的事嗎?難怪我們沒辦法繼續獲得補助。」 博士啜飲著咖啡,萊拉則像朵飢渴的花,吸吮她所說的每一個字。 「對,」博士接著說,「『影子』知道我們在這裡,還會加以回應。最荒唐的是: 妳要有所期待,才能看見它們。妳要先把心情調整到某種境界,能同時感覺自信相放鬆 。妳必須有能力……那段引文在哪裡……」 博士從書桌上亂槽槽的紙張中,找到一張用綠筆寫著的紙條。她唸出來:「『…… 恰然於下確定、神祕與懷疑中,不汲汲探求真相與理性……』妳一定要進入這種境界。 這是詩人濟慈的詩,我前幾天發現的。所以妳先讓自己進入某種境界,接著再注視『洞 穴』……」 「『洞穴』?」萊拉問。 「噢,對不起。電腦,我們都叫它『洞穴』。洞穴牆上的影子,柏拉圖說的。這也 是那位考古學家的功勞,他幾乎什麼都懂。可是他到日內瓦去面試一份工作,我確定他 不會回來了……我剛剛說到哪裡?對了,『洞穴』,沒錯。一旦妳聯繫上,妳只要開始 思考,『影子』就會回應。千真萬確。『影子』會像鳥群一樣飛向妳的思想……」 「那麼,那些頭骨呢?」 「我正要說這個。我同事奧利佛·佩恩有天在『洞穴』前測試一些東西,結果非常 奇特--至少對物理學家而言沒有道理。他手上有根象牙,只是一小塊,上面沒有『影 子』,所以沒出現反應;但雕刻過的象牙棋卻出現反應。另外從大塊木頭上砍下來的木 片沒反應,一把木尺卻有反應,雕刻過的小木雕反應更為劇烈……天啊,我現在談的是 基本粒子。一團團渺小、幾乎稱不上是東西的東西,它們竟知道這些物體是什麼。只要 和人類工藝、思想有關的東西,部有『影子』圍繞……「接著奧利佛,也就是佩恩博士 ,從在博物館工作的朋友那裡找來一些頭骨化石,測試這種效果可以追溯到多遠。三、 四萬年前是個中斷點,在那之前,沒有『影子』,在那之後,出現很多『影子』。很明 顯,這段期間大概是現代人類的起源。我的意思是,妳也知道,就是我們遙遠的祖先, 但是和我們真的沒什麼差異……」 「那是『塵』,」萊拉專斷地說,「那就是『塵』。」 「如果想要別人認真看待這個發現,就不能在申請補助時提到這種事。根本沒有道 理,這根本不存在,完全不可能:不是不可能,就是毫不相關,即使不是上述原因之一 ,還是讓人覺得非常丟臉。」 「我想看『洞穴』。」萊拉說。 她站起來。 博士雙手抓抓頭髮,還用力眨眨眼,讓疲倦不堪的雙眼看個清楚。 「好吧,我沒理由拒絕妳,明天『洞穴』可能就不是我們的了。來吧。」 博士帶領萊拉進入另一個房間。這房間看起來較大,裡面塞滿各種電子儀器。 「就是這個,這邊。」博士說,指向一個螢幕,上面浮現空洞的灰色光芒。「那就 是偵測器,在電線後面。想看到『影子』,就要連上一些電極,就像測量腦波。」 「我想試試看。」萊拉說。 「妳什麼都看不到的。我已經很累了,這太複雜了。」 「拜託!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妳知道?我倒希望我自己也知道。不行,千萬不行。這是非常昂貴困難的科學實 驗。妳不能就這樣進來主導一切,還要親身試一下,這又不是彈珠檯……對了,妳到底 是從哪裡來的?妳應該在學校上課吧?妳怎麼找到這裡的?」 萊拉又開始發抖,說實話,她想。「我用這個找到的。」她說著,一面拿出探測儀 。 「這到底是什麼?羅盤嗎?」 萊拉讓博士拿過去看。她感覺到儀器的重量時,突然張大眼睛。 「我的天啊,這是黃金打造的。妳到底是從哪……」 「我想它的功用就像妳的『洞穴』一樣。這正是我要查清楚的事情。要是我能正確 回答一個只有妳知道答案的問題,我是不是可以試試『洞穴』?」萊拉急忙說。 「什麼,現在我們要算命了嗎?這是什麼東西啊?」 「拜託!反正問一個問題就是了!」 瑪隆博士聳聳肩。「噢,好吧。妳告訴我……告訴我,我從事這項工作之前,在做 什麼?」 萊拉興沖沖地將探測儀從博士手中拿回來,開始轉動轉輪。萊拉知道,在指針還未 指向正確圖案前,她的心思早已先一步定位,她感覺長針抽動著準備回應。長針開始繞 著探測儀轉動時,她的眼睛也隨著移動,她注視、計算、觀察那一長串意義,最後得知 真相。 萊拉眨了眨眼,歎口氣,從暫時的恍惚中回神。 「妳以前是修女,」萊拉說,「我絕對猜不到。修女應該永遠待在修道院中。可是 妳不再相信教會,所以他們讓妳離開。這一切都不像我的世界,一點也不像。」 瑪隆博士坐在椅子上,目瞪口呆。 萊拉說:「說得沒錯吧?」 「對,妳從那個知道的……」 「從我的真理探測儀。我認為,這是由『塵』推動的。我一路趕來,就是為了多了 解『塵』的事,真理探測儀要我來找妳。我猜想妳的黑暗事物一定也是同一件事。我現 在能試試妳的『洞穴』了嗎?」 博士搖了搖頭,沒說不可以,只覺得相當無助。她兩手一攤,說:「好吧。我想我 是在作夢,那乾脆繼續夢下去吧。」 博士將頭髮往身後甩甩,按了幾個開關,電子儀器的嗡嗡聲和電腦的冷卻風扇聲也 跟著出現。萊拉一聽到這聲音,忍不住倒抽一口氣。房間中的這些聲音,就像她在波伐 格那間閃閃發亮的房間中聽到的一樣,裡面的那個銀色切割機,幾乎將她和潘拉蒙永遠 切離。萊拉感覺潘在口袋裡顫抖,就輕輕捏捏他,讓他安心。 瑪隆博士沒注意到這些,她正忙著調整開關,並在另一個象牙色長盤上按了幾個字 母,那個螢幕也突然轉換顏色,上面出現小小的字母和數宇。 「現在,妳坐下來。」博士說,把椅子讓給萊拉。她打開一個小罐子,說:「我要 將一些凝膠塗在妳的皮膚上以利電流連繫。這很容易洗掉。現在妳不要動。」 瑪隆博士拿著六根電線,每根末端都有一塊扁平墊子,她將電線連接在萊拉頭上幾 個部位。萊拉文風不動,呼吸卻開始加快,心跳也跟著加速。 「好吧,現在妳已經連上了。」博士說,「這個房間充滿了『影子』,整個宇宙都 充滿了『影子』,來吧。但是我們唯一可以看見它們的方法,就是妳心中空白一片注視 著螢幕。開始吧。」 萊拉看著螢幕,上面的玻璃又暗又空,她隱約看到自己的倒影,僅止於此。在這個 實驗中,她決定當作自己在閱讀探測儀,並想像自己在問問題:這女人知道有關「塵」 的哪些事?她問了些什麼問題? 萊拉在腦海中移動探測儀的指針,她這麼一想,螢幕也開始閃動。萊拉嚇一大跳, 馬上回過神來,閃動也滑失了。萊拉沒注意到,一股興奮的漣漪讓博士坐直了身子。萊 拉皺著眉,向前坐坐,又開始專注起來。 這次反應立即出現。一連串跳躍的光影猶如極光閃爍的簾幕,在螢幕上熊熊燃燒。 那些光影暫時形成一種圖案,然後打散,又重新呈現不同的圖案或顏色,它們翻轉、搖 晃、四散,爆炸成火花,突然向這裡或那裡轉動,像一群在空中改變方向的鳥。萊拉看 著這些,感受到一種意識,一種真相即將揭曉的興奮感,讓她想起自己學習閱讀探測儀 時的景況。 萊拉問了另一個問題:這是「塵」嗎?它是形成這些圖案、讓探測儀的指針轉動的 東西嗎? 答案是更多環狀旋轉的光線。萊拉猜這是「是」的意思。她突然想到一件事,轉頭 對瑪隆博士說話,卻看到她張大嘴,手放在頭上。 「怎麼了?」萊拉問。 螢幕消失了。博士眨了眨眼。 「到底怎麼了?」萊拉又問了一次。 「噢……妳剛剛展示了我見過最好的實驗成果,就這樣。妳剛才在做什麼?妳在想 什麼?」 「我在想,妳應該可以看到清楚的東西。」萊拉說。 「更清楚?這已經是前所未有的清楚了!」 「但那是什麼意思?妳看得懂嗎?」 「嗯,這不該以讀訊息的方式閱讀,不是這樣子看的。『影子』在回應妳傳遞出來 的注意力。這已經相當具有革命性子:『影子』回應的就是我們的意識。」 「不,」萊拉解釋,「我的意思是上面的顏色和形狀。那些影子應該可以做別的事 ,畫出妳要的任何形狀,妳想叫它們畫圖也可以。妳看。」 萊拉轉身再度凝神,這次她假裝螢幕是探測儀,上面環繞著三十六個圖案,她對那 些圖案再熟稔不過。她的手指自動在大腿上移動,彷彿將想像中的指針指向蠟燭(意思 是了解)、A和Q(語言)、螞蟻(勤勞),然後開始問問題:人們要如何了解「影子」的語 言? 螢幕就像回應思想本身一樣迅速,在無數翻滾的線條和閃光中,一連串圖案清楚顯 現:羅盤、A和Q、閃電和天使。每個圖案都出現好幾次,最後出現三個不同的圖案:駱 駝、花園和月亮。 萊拉很清楚這些意義,回過神想解釋給博士聽,卻看到博士癱在椅子上,臉色蒼白 ,雙手緊抓住桌子邊緣。「它對我說話時,」萊拉說,「是用我的語言告訴我,圖案的 語言,就像探測儀。但它也可以用一般的語言說話,用文字,只要妳能設計出一套系統 ,讓文字出現在螢幕上就行得通。不過妳需要仔細的數學計算,妳瞧,這就是羅盤的意 思:閃電意指電子,不,指電力跟其他東西;天使代表訊息,也就是它想說的事。但在 第二部分……意指亞洲,幾乎是最東方的國家,但也不盡然。我下知道這是哪個國家… …中國,大概吧……在那個國家裡,也有和『塵』,不,和『影子』對話的方式,就像 妳這裡相我也有一樣--只不過我用的是圖案,他們用的是線條罷了。我想這是指門後 的圖案,但是我真的不太懂。我第一次看到那圖案時就覺得好像很重要,只是我不知道 哪裡重要。所以一定有很多方式可以和『影子』說話。」 瑪隆博士連大氣也無法喘一下。 「易經。」她說,「對,是中國的。的確是占卜預言的形式……而且是用線條。掛 在那裡的只是裝飾。」她這麼說時,彷彿在向萊拉保證自己不全然相信那一套。「妳的 意思是,人們詢問易經時,是在和『影子粒子』、黑暗事物接觸?」 「對呀,」萊拉說,「我說過,有很多種方法。我從來不知道這些。我本來以為只 有一種方法。」 「這些螢幕上的圖案……」博士說。 萊拉忽然靈光一現,馬上回到螢幕前。她還來不及開始詢問,螢幕就閃爍出更多圖 案,速度之快連博士都無法跟上。但萊拉知道它們在說些什麼,她轉身面向博士。 「它說妳也很重要。」她對博士說,「它說妳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我不知道是 什麼,但是錯不了,不然它不會這麼說。所以妳最好讓它能用文字表達,這樣妳才能了 解。」 博士沈默了,接著她說:「好吧,妳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萊拉撇撇嘴。她了解瑪隆博士是因為疲倦和絕望,否則她絕不會讓一個不知從哪裡 出現的陌生小孩參與她的工作,現在她後悔了。但萊拉必須說實話。 「我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這是真的。我進入這個世界。我是……我非逃不可,我 世界裡的人在追我,想殺我。探測儀也是……來自同一個地方。是約旦學院院長給我的 。我的牛津有個約旦學院,這裡卻沒有。我找過了。我自己學會怎麼閱讀探測儀。我學 到一種讓心空白的方法,所以我可以直接看到它的意思。就像妳剛剛說的……懷疑、神 祕那些東西。當我注視『洞穴』時,用的也是同樣的方法,而且也有效,我的『塵』應 該和妳的『影子』是同一個東西。所以……」 瑪隆博士已經完全清醒了。萊拉拿起探測儀,用天鵝絨包裹好,像母親保護孩子一 樣,把探測儀放入背包。 「好了,反正,如果妳想,也可以利用這個螢幕,讓它用文字和妳說話。就像我對 探測儀說話一樣,妳也可以和『影子』說話。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我們世界的人會痛 恨『塵』,我是說『影子』,也就是黑暗事物。他們想毀滅它,認為它很邪惡。可是我 認為他們做的事才邪惡。我看過他們做的事。所以『影子』到底是什麼?到底是善是惡 ,還是怎麼樣呢?」 博士揉揉臉,她的臉頰看起來比先前更為紅潤。 「談到這類事會讓人覺得很丟臉,」博士說,「妳知道在科學實驗室中提到善與惡 有多尷尬嗎?妳知道嗎?我會當科學家的原因之一,就是不用去想那種事情。」 「妳一定要想,」萊拉嚴厲地說,「妳不可以在研究『影子』、『塵』、不管那叫 什麼時,不去想善惡這類的事。而且妳要記得,它說妳一定要想,妳不能拒絕。他們什 麼時候要關掉這地方?」 「補助委員會是在星期五決定……怎麼了?」 「那妳只剩今晚了,」萊拉說,「妳可以修理這個機器,把文字放在螢幕上,不要 像我一樣把圖案放在上面。這很容易做到,然後妳可以給那些人看,他們就會給妳錢繼 續研究。最後妳會發現關於『塵』或『影子』金部的事,然後再來告訴我。」萊拉高傲 地說,彷彿伯爵夫人不滿地抱怨無能的女僕,「探測儀不會精確說出我想知道的事。妳 可以替我找出答案,或許我可以利用那個什麼經,用線條來做。但圖案比較容易了解, 反正,我是這麼認為。我要把這個拿下來了。」萊拉補充說道,並將頭上的電極拉下。 博士給了她一些衛生紙擦掉凝膠,又將電線捲起來。 「那妳要走了?」博士說,「嗯,沒錯,妳給了我非常奇特的一小時。」 「妳要叫它用文字嗎?」萊拉說,一面拿起她的背包。 「我敢說,這就跟完成申請補助的效果一樣。」博士說,「對了,還有,我要妳明 天再過來一趟。可以嗎?同一時間好嗎?我要讓妳看看其他東西。」 萊拉眼睛一瞇,這會不會是陷阱? 「嗯,好吧。但是記得,我得知道某些事。」 「好,一定。妳會來吧?」 「會。如果我說會,我就一定會。我想我會幫妳。」 萊拉離開時,門房從桌後稍微瞧了瞧她,又回到報紙上去了。 「拿塔塔克遺跡,」考古學家說,還轉動他的椅子,「你是這個月內第二個問我這 問題的人。」 「另一人是誰?」威爾馬上警戒起來。 「我想他是記者,我不太確定。」 「他為什麼想知道這件事?」威爾說。 「和那趟旅程中失蹤的成員有關。探險隊是在冷戰高峰期失蹤的。星際大戰。你那 時大概太小,不記得這些。美國和蘇聯在極地設立了無數座巨大的雷達偵測站……對了 ,我要怎麼幫你?」 「噢,」威爾說著,試圖保持冷靜,「我只是想知道有關那個探險隊的事。是學校 史前人類學作業,我對這個探險隊失蹤的消息很好奇。」 「嗯,不只是你好奇。當時這件事引起很大騷動。我全都替那個記者找過了。那原 先只是個預備勘察,不是正武的挖掘工作。這種事不能隨便動工,得先確定那地方是否 值得花工夫才行。這個探險隊前去採勘幾個地點,做出報告。他們一共有六人。有時候 這一類探險隊會結合不同領域的人,如地理學家之類,以分擔開銷,但各自觀察探索想 找的主題。這個個案裡有個物理學家,我想他是在找尋一種高緯度的大氣粒子。極光, 你知道嗎?北極光。顯然他有配備無線電發射機的熱氣球。 「另一人也跟他們一起去,一個前皇家海軍成員,類似專業探險家。他們要到一些 算是很荒涼的土地,在極地區北極熊一向是很危險的動物。考古學家可以處理一些事情 ,可是我們沒受過訓練,不知道該怎麼射擊,如果有會射擊、定位、露營和那類野外求 生技巧的人,會格外有用。 「但是他們全部失蹤。通常他們利用無線電和當地偵測站聯絡,有一天訊號卻沒出 現,之後再也沒有他們的音訊。當時有一場風雪,這在極地不稀奇。搜尋隊找到他們最 後一個紮營區,那個地方多少還算完整,只是北極熊已經吃掉他們的存糧,但是沒有那 些人的蹤跡。 「我看,我就只能告訴你這些了。」 「好。」威爾說,「謝謝你,嗯……那個記者,」他繼續說,突然在門邊站住,「 你說他對其中一人特別感興趣。是哪一個呀?」 「探險家吧。一個叫帕里的人。」 「他長得什麼樣?我是說,那個記者?」 「你知道這個要幹什麼?」 「因為……」威爾沒辦法想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他不該問這個問題,「沒什麼,只 是好奇嘛。」 「如果我記得沒錯,他是個魁梧的金髮男人,髮色很淡。」 「噢,謝謝。」威爾說,轉身準備離開。 男人看著他離開房間,一言不發,皺了皺眉頭。威爾看見他伸手拿起話筒,就迅速 離開建築物。 *** 威爾發現自己在發抖。那個所謂的記者就是到他家的其中一人:高大、金髮,幾乎 沒有眉毛和睫毛。他不是被威爾推下樓梯的人,而是威爾跑下樓、跳過屍體後,站在客 廳門口的那個人。 他不是記者。 附近有間很大的博物館。威爾走進去,手中拿著寫字板假裝做筆記,最後他坐在畫 廊中,全身抖個下停,覺得很下舒服,他殺了人的想法正困擾著他:他是個殺人犯。他 一直故作鎮定,現在這個想法卻步步相逼。他奪走了一個人的生命。 威爾靜靜坐了半小時,他有生以來最難過的半小時。人們來來去去,觀看繪畫,低 聲交談,看也不看他一眼。畫廊管理員在走廊上站了幾分鐘,雙手叉在背後,又緩緩離 開。威爾心中正和他做的事變戰,表面卻不動聲色。 最後,他漸漸鎮定下來。他是為了保護媽媽,他們把媽媽嚇壞了,讓她變成現在這 個模樣,他們是在迫害她,他有權利保護他的家,父親也會要他這麼做。他之所以會下 手,是因為這是正確的事。他是為了阻止他們偷走綠色皮盒子,這樣他才能找到父親。 難道他沒有權利找父親嗎?他又想起所有童年時的遊戲,那些他相父親從雪崩或海盜大 戰中互相營救對方的遊戲。嗯,現在是來真的了。「我會找到你。」威爾在心中說,「 你要幫我,我會找到你,我們可以一起照顧媽媽,然後一切都會奸轉……」 畢竟現在他有個藏身處,一個安全的地方,別人永遠找不到他。文具盒中的信件 (他還沒時間拿出來看)也很安全,就藏在喜喀則的床墊下。 最後,威爾注意到人們似乎有目的移動著,而且都朝同一個方向走。人們正要離開 ,管理員說博物館將在十分鐘內關門。威爾起身離開。他先走到高街,律師辦公室就在 那裡。威爾心中還是想見見他,雖然他之前說不要,但那男人在電話中聽起來還蠻友善 ……就在威爾下定決心要穿越馬路、走進辦公室時,他突然停下腳步。 一個高大、淡色眉毛的男人正從汽車裡出來。 威爾立刻轉向一邊,若無其事地看著身旁珠寶店的櫥窗。他在櫥窗上看到那人的倒 影,他四下東張西望,將領帶上的領結扶正,走進律師辦公室內。等他一走進去,威爾 轉身離開,心跳開始加快。沒有一個地方安全。他朝大學圖書館的方向晃蕩,在那裡等 萊拉出現。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航空信】 「威爾。」萊拉說。 她低喚,他還是嚇了一大跳。萊拉已在他身旁坐了一會兒,他卻絲毫不覺。 「妳從哪裡來的?」 「我找到我的學者了!她叫做瑪隆博士,她有一個可以看到『塵』的機器,她還要 讓它說話.....」 「我沒看到妳回來。」 「你根本沒注意。你一定在想什麼心事,還妤我找到你了。你看,要愚弄別人很簡 單,看奸哦……」 一男一女兩個警察在做例行巡邏,正朝他們走來,他們穿著夏季的白色短袖襯衫, 配有無線電對講機和警棍,還有兩雙多疑的眼睛。他們還沒走到長椅旁,萊拉已站起來 對他們說話了。 「請問你們能不能告訴我們博物館在哪裡?我和哥哥應該在那裡和爸爸媽媽會合, 可是我們迷路了。」 男警看了看威爾,威爾忍住脾氣,聳聳肩,彷彿表示:「她說得沒錯,我們迷路了 ,很笨吧?」男警微笑了,女警則說:「哪個博物館?艾希莫林博物館嗎?」 「對,就是那個。」萊拉說,還在女警指點她方向時,假裝仔細聽著。 威爾站起來道謝後和萊拉一起離開。他們沒回頭看,警察也早對他們失去興趣。 「看到沒有?如果他們在找你,我已經幫你擺脫他們了,因為他們不是在找有妹妹 的人,從現在開始,我最奸和你一起行動。」他們走到轉角處時,她還喋喋不休地斥責 他:「你自己一個人不安全。」 威爾一言不發,心中怒氣難清。他們朝一棟座落廣場內的環形建築物走去,建築物 上方是大型鉛製圓頂,廣場四周是蜂蜜色的石造學院和教堂,花園高牆上滿樹綠蔭。午 後陽光烘暖一切,空氣彷彿被染成深金色酒液而變得更為濃郁。在這小小廣場上,每片 樹葉部靜止下動,連交通噪音也降低不少。 萊拉終於察覺威爾有些不對勁,就問:「怎麼了?」 「妳對別人說話只會引他們注意。」他說,聲音還在發抖,「妳應該安安靜靜,動 也不動,這樣他們才會忽視妳。我這輩子都這麼做,我知道該怎麼做。妳的方法,妳只 會……妳只會凸顯自己。妳下該那樣做,不該玩弄這種伎倆。妳根本下當一回事。」 「你是這麼想嗎?」萊拉不禁怒火中燒,「你以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謊嗎?我是一 流的騙子,可是我沒對你說謊,以後也絕對不會騙你,我發誓。你現在非常危險,要是 剛才我沒那麼做,你早就被逮到了。你沒注意到他們在看你嗎?他們的確在看你。你還 不夠小心。照我來看,你才不當一回事。」 「如果我不當一回事,那我幹嘛要在那裡閒晃等妳?我可以遠走高飛,也可以躲起 來,安安全全待在那個城市啊!我自己也有事要做,可是我還是待在這裡幫妳。別說我 不當一回事。」 「你得過來。」萊拉氣急敗壞地說。從沒人這樣對她說話:她是貴族,她是萊拉。 「你非來不可,不然你就永遠查不出你父親的事了,你是為自己才來的,跟我無關。」 他們激烈爭吵,卻刻意壓低聲音,因為廣場非常安靜,行人也來來去去。萊拉一提 到這點,威爾住嘴了。他靠著學院的牆壁,臉上血色全失。 「妳怎麼知道我父親的事?」他低聲說。 萊拉也以相同的語氣回答他。「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在找他。那是我問的 問題。」 「問誰?」 「當然是真理探測儀。」 威爾花了幾秒鐘才了解萊拉指的是什麼。他看起來既憤怒又猜忌,萊拉只好從背包 中拿出探測儀,並說:「好啦,我讓你看。」 她坐在廣場草地的石頭上,低頭看著金色儀器,開始轉動指針,快得幾乎讓人看不 清楚。細長的指針開始繞著轉盤轉動,先在一處稍停,又在另一處停留,她的手指靜止 了幾秒,最後又迅速將指針轉動到新的位置。威爾小心地四下張望,附近一個人也沒有 。一群觀光客正抬頭瞭望建築圓頂,冰淇淋小販推著小車沿人行道前進,他們的注意力 都在別處。 萊拉眨眨眼,歎了一口氣,彷彿從睡夢中醒來。 「你母親生病了,」萊拉輕聲說,「她很安全,有個女士在照顧她。你拿了一些信 後跑掉。還有個男的,我猜是小偷,你殺了那個男的。你在找你父親,然後……」 「好了,閉嘴。」威爾說,「夠了,妳沒有權利這樣調查我。以後絕對不可以。這 是偷窺。」 「我知道什麼時候不該多問。探測儀幾乎就像一個人,我多少知道它什麼時候會生 氣,什麼時候不想讓我知道一些事。我能感應到。但是昨天你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時, 我得問它你是誰,不然我可能會有危險。我非問不可,然後它說……」萊拉把聲音降得 更低,「說你是殺人犯,我想好吧,沒什麼大不了,我可以信任你這個人。但是我沒再 繼續追問,一直到剛剛才又發問,要是你要我以後不再問,我答應你不再這麼做了。這 可不是用來探人隱私的,如果我什麼都不做,只想偷窺,探測儀也會不靈。我知道這點 ,就像我知道我自己的牛津一樣。」 「那妳可以問別的事啊!它有沒有說我父親是活著還是死了?」 「沒有,我沒問。」 兩人都已坐下。威爾疲倦地用雙手抱住頭。 「好吧,」他終於說,「我想我們得互相信任。」 「好啊,我很信任你。」 威爾冶漠地點頭。他累壞了,卻不能在這個世界小睡一下。萊拉的觀察力通常不這 麼敏銳,但威爾行為中某些事物卻令她開始深思:他很害怕,卻控制自己的恐懼,就像 自己在凍湖邊魚屋做的事一樣,歐瑞克說過,我們別無選擇。 「還有,威爾,」她又說,「我不會背叛你,絕不會出賣給任何人。我保證。」 「那就好。」 「我曾做過那種事,我背叛過別人,那是我做過最糟糕的事。我以為自己救了他一 命,沒想到卻把他帶到最危險的地方。我恨自己做出那件事,簡直愚蠢得無藥可救。這 次我會努力,不因為粗心疏忽而背叛你。」 威爾一言不發。他揉揉眼睛,用力眨眼,設法讓自己清醒。 「我們要晚一點才能穿過窗口回去,」他說,「其實不應該在大白天穿過來。我們 不能冒著被別人看見的危險,現在我們還得在這裡晃幾個小時……」 「我肚子餓了……」萊拉說。 他說:「我知道了!我們可以去看電影!」 「看什麼?」 「帶妳去就知道了。我們也可以在那裡買些東西吃。」 靠近市中心有間電影院,走路十分鐘就到了。威爾買了兩張電影票入場,還買了熱 狗、爆米花和可樂,他們帶著食物到電影院內坐下時,電影正要開始。 萊拉完全入迷了。她看過幻燈片,但她的世界中沒有電影。她狼吞虎嚥咬著熱狗、 吞下爆米花、猛灌可口可樂,開心地隨著銀幕上的角色讚嘆、大笑。還好觀眾人多是鬧 哄哄的小鬼,興奮難抑的萊拉在其中不特別顯眼。威爾立刻閉上眼睛沈沈入睡。 威爾聽到大家起身離開座位的聲音,醒轉過來,在燈光下眨了眨眼。他看看手錶, 八點十五分。萊拉也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電影院。 「我這輩子從沒看過這麼好看的東西。」她說,「不知道為什麼我的世界沒人發明 這個。我們有些東西比你們的好,可是這個比我們所有東西還更好。」 威爾甚至想不起電影內容。外面的天色還亮,街上人車擁擠。 「妳要不要再看一場?」 「要!」 於是他們走進另一家電影院,就在轉角幾百公尺處,又看了一場電影。萊拉把雙腳 放在椅子上,抱住膝蓋,威爾腦中一片空白。這次他們出來時,將近十一點鐘,這樣奸 多了。 萊拉又餓了,他們向流動攤販買了漢堡,邊走邊吃,這對她也十分新鮮。 「我們一向坐著吃東西。我從來沒看過人邊走邊吃。」她告訴他,「這地方有很多 事都不一樣,例如,我就不喜歡這裡的交通。可是我喜歡電影院,還有漢堡。我好喜歡 這些哦。還有那個學者瑪隆博士,她會讓那個機器使用文字,我知道她可以。我明天要 回去看她進行得如何。我一定可以幫她,大概還可以讓那些學者把她要的錢給她。你知 道我父親是怎麼要到錢的嗎?就是艾塞列公爵呀。他對那些人略施小計……」 他們沿著班柏利路前行,萊拉告訴他那晚她躲在衣櫃內,看著公爵將真空箱內古曼 的斷頭展示給約旦學院學者觀看。既然威爾是個一流的聽眾,萊拉繼續把自己所有故事 都告訴他,從她逃離考爾特夫人的公寓開始,直到在斯瓦巴的冰峭上,明白自己將羅傑 帶向死亡那一刻。威爾一言不發,專注聽著,心中滿懷同情。乘著熱氣球的旅程、武裝 熊族、女巫、教會復仇的組織,她描述的似乎都出現在他奇妙的夢裡。夢中有座海上城 市,空洞、寂靜又安全:這絕不會是真的,就這麼簡單! 最後他們終於來到圓環旁的鵝耳櫪樹,現在交通已經冷清多了:每分鐘大約只有一 輛車經過。窗口還在那裡,威爾發覺自己微笑了:不會有事的。 「等沒有車時再穿過,」他說,「我現在要過去了。」 過一會兒,他出現在棕櫚樹的草地上。一、兩秒鐘後,萊拉也尾隨而來。 他們都有種回家的感覺。夜廣漠溫暖,充滿了花朵和海洋的氣味,兩人沐浴在溫柔 的寂靜裡。 萊拉伸伸懶腰開始打呵欠,威爾也覺得卸下了肩上重擔。他一整天都背著這個重擔 ,卻絲毫沒察覺這擔子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現在他覺得輕鬆、自由又平靜。 萊拉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同一瞬間,他也恍然大悟。 咖啡館後的小街上,有個東西在尖叫。 威爾馬上出發找尋聲音來源,他走進一條透著月光的窄巷,萊拉緊跟在後。拐過幾 個彎後,他們來到早上才經過的石塔前廣場。 二十幾個孩子在樓塔底部圍成半圓形。有些孩子手上拿著棍棒,有些用石頭擲向一 個東西,那東西被他們困在牆邊。萊拉起先以為那是個小孩,但半圓形裡傳出恐怖淒厲 的吶喊,卻不是人類的聲音。孩子們也在尖叫,半是害怕半是厭惡。 威爾跑上前將最前面的孩子拉開。那男孩大概與威爾同齡,穿著條紋T恤。他轉過 身時,萊拉看到他瞳孔外狂亂的眼白,其他小孩見狀也停下來看著他們。安琪和她小弟 也在那裡,手裡拿著石頭。在月光照射下,每個孩子的眼睛都凶得發亮。 他們沈默下來,只有尖銳的叫聲持續,威爾和萊拉同時看到:那是隻虎斑貓,正躲 在樓塔角落。牠一隻耳朵已經撕裂,尾巴也斷了。是威爾在桑德蘭大道看到的那隻很像 莫西的貓,那隻帶領他進入窗口的貓。 威爾一看到貓,就用力推開男孩。男孩跌倒在地,馬上站起來,憤意難消,但其他 孩子拉住他。威爾已跪在貓身旁。 虎斑貓跳到威爾懷中,他緊抱著貓面對大家。萊拉一時錯以為威爾的精靈終於出現 。 「你們為什麼要傷害這隻貓?」威爾質問,沒人回答。他們對威爾的憤怒心有餘悸 ,每個人都呼吸急促,緊握著棍子和石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安琪終於說話了:「你不是這裡的人!你不是喜喀則人!你不知道『幽靈』,你也 下知道貓。你跟我們不一樣!」 穿著條紋T恤、被威爾推到地上的男孩,正顫抖著準備上前大打一架。要不是威爾 手中抱著那隻貓,他早就街上前去拳打腳踢,威爾當然也會欣然應戰,兩人間流動著一 股憤恨的電流,非以暴力解決不可,可是男孩很怕那隻貓。 「你們是哪裡來的?」男孩輕蔑地問。 「我們從哪裡來不重要。你們要是怕這隻貓,我就帶走牠。你們覺得牠是厄運,我 們卻覺得是好運。現在給我滾開。」 有一會兒,威爾以為這些孩子的怨恨就要克服恐懼,所以準備放下貓惡鬥一場。突 然,孩子身後傳來一股震耳的低沈咆哮,他們一轉身,看到萊拉的手放在一隻大花豹肩 上,花豹咆哮時還露出雪白牙齒。威爾雖然認出是潘拉蒙,還是嚇了一大跳。但這對付 那些孩子則效果奇佳,他們轉身四下流竄,幾秒鐘後,廣場空無一人。 兩人離開前,萊拉看了看樓塔。潘拉蒙的咆哮聲使她忍不住抬頭,她忽地看到樓塔 頂端有人正從牆垛邊緣朝下張望,那人不是小孩子,而是個鬈髮的年輕人。 *** 半小時後,他們回到咖啡館樓上的小公寓。威爾找到一罐煉乳,虎斑貓飢渴地舔得 一乾二淨,然後開始舔舐傷口。潘拉蒙因好奇之故也變成一隻貓。虎斑貓疑神疑鬼豎直 了毛,但是牠很快發現,不管潘拉蒙是什麼,他既不是真貓,也不會造成威脅,就不理 會他了。 萊拉詫異地看著威爾照顧受傷的貓。在她的世界中,她只親近過各種勞動的動物 (武裝熊除外),貓用來趕走約旦學院的老鼠,而不是養著當寵物。 「我想牠的尾巴斷了。」威爾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可能會自然痊癒吧。我要 在牠耳朵上塗一點蜂蜜。我曾在某處看過,說這樣可以消毒……」 貓的耳朵看起來慘不忍睹,但至少牠正忙著舔舐,傷口也變得愈來愈乾淨。 「你確定這是你看到的那隻貓?」她問。 「當然確定。如果這裡的人那麼怕貓,那這世界應該不會有貓才對。牠大概找不到 回家的路。」 「他們真是神經病。」萊技說,「他們可能會殺死牠。我從來沒有看過那種小孩。 」 「我看過。」威爾說。 他面無表情,不想說下去,萊拉心想自己最好別開口。她知道自己也不會詢問探測 儀。 萊拉累壞了,她回到房間,頭一沾枕就睡著了。 *** 過一會兒,虎斑貓也蜷起身子睡著了。威爾倒了杯咖啡,拿出綠色皮製文具盒,坐 在陽台上。從窗內透射的光線充足,他想看看那些紙張。 紙張不多,他猜得沒錯,這些紙都是信件,用黑色墨水寫在航空信紙上,上面每個 字都是由威爾一心想找到的人親手寫下。他一次又一次用手指撫摸,將信貼到臉上,希 望能和父親更親近些。然後他才開始讀信。 阿拉斯加,費班克一九八五年六月十九日星期三親愛的:這裡一如往常,效率和混 亂共存--所有儲藏品都在這裡。但那物理學家(一個叫做尼爾森的笨好人)卻沒安排該 如何把他那該死的熱氣球拖到山上,所以他四處忙著找交通工具時,我們只好無聊地打 發日子。這也表示我有機會和上次遇到的老傢伙聊天,那人叫做傑克·彼得森,是金礦 工。我在一間骯髒酒館內找到他,就在棒球賽的電視噪音中,我問了他那個異常現象。 他不願在那裡多說,帶我回他住處,一瓶傑克丹尼爾酒就使他滔滔不絕。他沒親眼看過 那現象,但他遇到的愛斯基摩人卻有,那傢伙說,那是進入靈魂世界的通道,幾世紀來 ,他們一直都知道那通道--必須進入那個世界,帶回一些戰利品,這是成為巫醫的儀 武之一,不過也有些人從此一去不返。老傑克的確有那地區的地圖,他還在那人告訴他 的地點上做了個記號。(我還是寫下來以防萬一:北緯六九度二分十一秒,西經一五七 度十二分十九秒,就在盧考特脊支脈,科威爾河北方一、兩哩處。)我們聊到一些極地 傳奇,無人駕駛的挪威船隻漂浮將近六十年之類的故事。那些考古學家都是相當不錯的 隊員,一心一意想動工,也對尼爾森和熱氣球頗為容忍。他們沒人聽說過那個異常現象 ,相信我,我也要守住這個祕密。深愛你們。 強尼阿拉斯加,烏米亞特一九八五年六月廿二日星期六親愛的:我真是大錯特錯, 「溫和的傻瓜尼爾森」?那物理學家根本不是這種人,如果我沒弄錯,他正在尋找那個 異常現象。在費班克的耽擱也是他故意拖延的,妳相信嗎?除非無可抗拒的理由,如缺 乏運輸工具,否則他知道整個小隊不會乖乖等他,因此他私下送走了熱氣球,並將我們 訂好的交通工具全部取消。我偶然發現這個事實,正打算問他搞什麼鬼時,碰巧聽到他 用無線電對講機和別人描述那個異常現象,不過他不知道正確地點。後來我請他喝酒, 假裝自己是虛張聲勢的極地老手,對日常瑣事外的奇事更感興趣,還用有限的科學論調 取笑他,賭他無法解釋「大腳」現象《注》等等。我暗中觀編注:「大腳」 (Bigfoot)現象為當代奇聞怪談之一,最早可能起源於北美原住民的「野人」 (sasquatch)傳說。在北美,過去一百五十多年來不斷有人聲稱目睹全身毛茸茸的人形 巨獸,這些傳聞統稱為「大腳」現象,源於怪物留下的巨大腳印。喜馬拉雅山上的「雪 人」(Yeti)傳說也屬其一。察,又冷不防向他提起那個異常現象--那個愛斯基摩人進 入靈魂世界的無形通道--離盧考特很近,而且正是我們要去的地方。想想看!妳知道 ,他全身一顫立刻緊張起來。他很清楚我在說什麼。我假裝沒注意到他失態,繼續談些 巫術之類的事,告訴他薩伊豹的故事,希望他認為我只是迷信的笨軍人。但是伊蓮,我 猜對了,他也在找那個異常現象。問題是,我該不該告訴他?我得先弄清楚他在玩什麼 把戲。深愛你們。 強尼阿拉斯加,科威爾酒館一九八五年六月廿四日親愛的:我可能會有一陣子不能 寄信給妳了。這裡是我們停留的最後一處城鎮,之後就要上溪河嶺,那些考古學家已迫 不及待想離開。有個傢伙以為他會找到證據,證明古老得出人意料的人類遺址,我問有 多早,為什麼他這麼有把握,他告訴我,他先前挖掘到獨角鯨的象牙雕刻,利用碳十四 證明年代早到無法想像,比先前假設的年代還早,根本就是異常。如果這些東西來自我 的異常現象,即來自另一個世界,這不是很古怪嗎?談到這裡,尼爾森已成為我最親密 的夥伴,他老和我開玩笑,暗示他知道我知道的一切,我假裝自己是虛張聲勢的帕里少 校,身陷中年危機的粗壯傢伙,腦袋卻空空如也,什麼嘛!但是我知道他想幹什麼。舉 例來說,雖然他是如假包換的學院派,但他的補助金卻來自國防部,我還知道他們的金 融密碼;另一方面,他所謂的氣象熱氣球根本不是他描述的東西,我看過他的大木箱, 那其實是我生平見過最好的一套輻射衣。怪得很呢,親愛的。我會繼續執行我的計晝, 把那些考古學家帶到他們想去的地方,然後離開幾天去找我的異常現象,要是我不小心 在盧考特脊碰到尼爾森也在那裡晃蕩,我會見機行事的。 (續前)運氣來了。我碰到傑克的愛斯基摩朋友馬特·齊加伊克。傑克告訴我在哪裡 可以找到他,但是我不敢期望他真的會在那裡。齊加伊克告訴我,蘇俄人也在找尋這個 異常現象,年初齊加伊克在盧考特脊碰到一個傢伙,跟蹤了他好幾天,對方一點也沒察 覺。齊加伊克猜他在找那地方,他答對了,那人真的是蘇俄間諜,剩下的他沒說,不過 ,我猜想他把那人撞到山下去了。他對我描述的異常現象有點像是空中的縫隙,像是一 個窗口。從一端看過去,可以看到另一個世界。不過那個窗口不容易發現,因為另一個 世界的那個部分就和這裡一模一樣,有岩石、青苔等等。那是在一個小灣北邊約五十步 的地方,在一個看起來像立熊岩石的西側,傑克給我的位置不怎麼正確,應該是北緯十 二秒,不是十一秒。 親愛的,祝我好運。我會從靈魂的世界帶回戰利品給妳。我永遠愛妳,替我親親寶 寶。 強尼威爾覺得頭暈目眩。 他父親描述的就是他在鵝耳櫪下發現的窗口。他也發現了一個窗口--他們倆甚至 用同樣的字眼描述!威爾一定找對路了。這也是那些人一直找尋的……所以這整件事也 變得異常危險。 父親寫下這封信時,威爾只有一歲。六年後某個早晨,威爾在超市裡體認到母親身 在險境,必須保護她。漸漸地,威爾了解這份危險深植在她心中,所以更要保護她。 現在,真相已殘忍地揭露,那份危險根本不是心理問題。真的有人在追蹤她,追蹤 這些信件,這些訊息。 威爾搞不僅這件事意謂什麼,但他非常高興能和父親共享這麼重要的事:約翰·帕 里和他兒子威爾分別發現了這個非凡的東西。他們相逢時,可以大談特談這件事,父親 會因威爾追隨他的事業感到自豪。 夜晚寂靜,海洋沈寂,威爾將信件摺疊收好後,沈沈入睡。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發光的飛人】 「古曼?」蓄黑鬚的毛皮商人說,「從柏林學院來的?人很莽撞。 五年前我在猶拉斯北方盡頭見過他。我還以為他死了呢。」 山姆·坎西諾是史科比的舊識,也是個德州人。兩人坐在山莫斯基旅店煙霧瀰漫、 點著石腦油燈的酒吧內,將小杯內辛辣的冰伏特加一飲而盡。坎西諾將盤中鹹魚和黑麵 包推向史科比,史科比抓了一把,點點頭,暗示坎西諾多說一些。 「他走進那個笨蛋雅可維夫設下的陷阱,」毛皮商人繼續說,「整條腿撕裂得深可 見骨,他沒用一般藥物,反而堅持用熊族一種叫血苔的東西,類似地衣,但不是純正的 苔蘚。反正,他躺在雪橇上痛得大聲叫嚷,還對屬下發號施令--他那些屬下正在用星 象定位,測量不正確他就厲聲責罵,老天,還真是得理不饒人呢。他體格精瘦,可是強 悍、有力又好奇。你知道他已經受過儀式,成為韃靼人了吧?」 「不會吧!」史科比說著,在坎西諾的玻璃杯中又倒了些伏特加。精靈海斯特蹲在 櫃檯上,待在他的手肘旁,如往常般雙眼半闔,雙耳平貼在背上。 史科比藉著女巫召喚的風,在當天下午抵達新尚巴拉。他一將儀器和設備收藏妥當 ,便立刻出發前往魚貨包裝站附近的山莫斯基旅店。這裡是極地浪人停留找工作及交換 、傳遞訊息的地方。史科此以往在這裡停留過幾天,等待合約、旅客或正確的風向,因 此他的行動一點也不突兀。 人們感覺世界劇變,自然而然聚集討論。每天都會傳出新消息:都這時候了,葉尼 塞河尚未結冰;部分海洋也已流失,海床上奇形怪狀的石頭紛紛現形;一隻百呎長的烏 賊,把三名船員從船上抓去,活活肢解……北方的霧持續漫來,霧氣濃重冰冷,有時還 會出現奇特夢幻的光線,人們可以隱約看到巨大的形狀,也可以聽到一些神祕的聲音。 總之,這不是找工作的時機,山莫斯基旅店也因此大爆滿。 「你剛才提到古曼嗎?」吧檯前有人突然開口,那是個一身海豹獵人裝扮的老人, 他的旅鼠精靈從口袋中鄭重地向外探頭。「沒錯,他已經是韃靼人了。他加入那個部落 時,我人也在現場。我看見他們在他的頭顱穿洞,他還有另一個名字,韃靼名字,我一 時想不起。」 「朋友,讓我請你喝一杯,意下如何?」史科此說,「我正在打聽這人的消息。他 加入哪個部落?」 「葉尼塞·帕克塔,就在森由諾夫嶺下,靠近葉尼塞和……我忘記叫什麼……一條 河的岔口,那條河從山上流下。河岸碼頭還有塊跟房子一樣大的岩石。」 「哈,對了,」史科比說,「我現在也想起來,我曾飛過那地方的上空。你剛說古 曼的腦袋鑽了洞嗎?為什麼?」 「他是個巫醫,」老海豹獵人說,「我想那部落接受他前就認定他是巫醫了。頭顱 鑽洞那件事一共進行了一天兩夜,他們用弓箭鑽鑿,就像鑽木取火一樣。」 「哈,難怪他的隊員都會乖乖聽話。」坎西諾說,「我從沒見過像他們那麼強悍的 惡棍,可是他們就像緊張兮兮的小孩,四下跑腿照古曼的吩咐辦事,我想是因為詛咒。 如果他們認為他是巫醫,聽起來就更有道理。那人的好奇心就跟狼的下顎一樣有力:絕 不鬆口。他硬是叫我告訴他這地方一切消息,還有狼獾和狐狸的習性。他因為雅可維夫 該死的陷阱而受苦受難,大腿也血肉模糊,還忙著寫下血苔的功效、測量體溫、觀察傷 口,記錄下每件蠢事……很古怪的人。有個女巫向他求愛,他卻拒絕了。」 「真的嗎?」史科比說,想起帕可拉的美貌。 「他不該拒絕,」海豹獵人說,「如果女巫向你求愛,你就應該接受。如果你不接 受,有一天厄運出現就是你自己的錯。不能完全不加理會,一定要做出選擇:賜福,或 詛咒。」 「他可能有其他理由吧。」史科比說。 「最好是奸到能服人才行。」 「他脾氣硬。」坎西諾說。 「可能是不想對不起另一個女人吧。」史科比說,「我聽過他其他事,聽說他知道 一個具有魔法的東西的下落,不知道是什麼,但是那東西可以保護主人。你們聽過這故 事嗎?」 「有,我聽過。」海豹獵人說,「他自己沒有那東西,但他知道在哪裡。有人想逼 他說,結果他殺了那個人。」 「他的精靈非常古怪。」坎西諾說,「是隻老鷹,黑色的老鷹,有白色的頭和胸部 ,是我從沒見過的品種,我不知道叫什麼。」 「那是鴞。」酒保聽到他們的對話後回答,「你們在講古曼對不對?他的精靈是鴞 ,抓魚的老鷹。」 「他怎麼了?」史科比說。 「噢,他在柏陵蘭捲入斯克林的戰爭。我上次聽到他被人射殺了。」海豹獵人說, 「當場斃命。」 「我聽說他被砍頭了。」史科比說。 「不對,你們兩個都錯了。」酒保說,「我知道真相,我從一個和他在一起的伊奴 特人那裡聽來的。他們在庫頁島某處紮營,後來發生雪崩,古曼被壓在一百噸的石頭下 。那個伊奴特人親眼看到。」 「我不了解的是,」史科比說,一面還替大家斟酒,「他到底在做什麼?他在探勘 石油嗎?他是軍人嗎?跟哲學祕密有關嗎?坎西諾,你剛提到測量,那是什麼?」 「他們測量星光和極光。他熱愛極光。我認為他主要的興趣在廢墟,古老的東西。 」 「我知道誰可以多告訴你一些消息。」海豹獵人說,「山上有個莫斯科維帝國學院 的天文台。他們可以告訴你更多事,我知道古曼去過那裡好幾次。」 「史科比,你為什麼要知道這些?」坎西諾說。 「他欠我錢。」史科比說。 這個答案大令人滿意,馬上打發掉這些人的好奇心。大家談到目前最熱門的話題: 四周發生了災變,卻沒人注意。 「那些漁夫說可以航行到上面那個新世界。」海豹獵人說。 「有新的世界嗎?」史科比說。 「等這場討厭的霧消散,我們就能瞧個清楚。」海豹獵人自信滿滿地說,「那事發 生時,我剛好面向北方坐在獨木舟上。一目了然,我永遠忘不了那景象。那裡的地平線 不是弧線,而是一直線,不停延展。我可以眺望前方,要看多遠就看多遠,有陸地、海 岸、山脈、港口、綠樹相農田,甚至還有天空。各位,那可是難得一見的奇妙景觀。我 原本可以一直划進空中,進入那面平靜的海,頭也不回,可是霧偏偏降下來了……一「 從沒見過這種大霧,」坎西諾發丰騷,「大概會持續一個月吧,可能還不止。史科比, 如果你想從古曼身上找錢,算你倒楣,那人已經死了。」 「哈!我想起他的韃靼名了!」海豹獵人說,「我剛剛想起他們鑽洞時叫他什麼。 聽起來像『約巴里』。」 「約巴里?沒聽過這種名字。」史科比說,「我猜或許是尼本人名。看來,如果想 要回我的錢,可能得找到他的繼承人和保證人。柏林學院或許可以清償他的債務。我會 去天文台走走,看他們有沒有他的消息。」 天文台在北方遠端,史科比僱了一隊狗群雪橇和駕駛。現在不容易找到人願意在霧 中出發,但史科比很有說服力,或者說,他的錢很有說服力。經過漫長的討價還價,最 後一個奧比區的老韃靼人終於答應帶他過去。 雪橇駕駛沒利用羅盤,或許他發現利用羅盤根本寸步難行。他利用各種標誌定位, 包括他的極地狐狸精靈,她坐在雪橇前方,興致勃勃地四下嗅聞。史科比不管走到哪裡 都會帶著自己的羅盤,這時他才了解,地球磁場就像其他東西一樣,早已深受千擾。 他們停下來煮咖啡時,老駕駛說:「這東西以前發生過。」 「什麼?天空裂開嗎?以前發生過?」 「幾萬年前。我的族人還記得,好久以前了,幾萬年前。」 「他們怎麼說?」 「天空掉下來,靈魂在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之間活動。所有陸地都移動了。雪融化 後又冰凍。這些靈魂過一陣子就把洞封起來。關上了。女巫說那裡的天空很薄,就在北 極光後面。」 「烏瑪,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跟以前一樣,通通一樣。大麻煩之後就會有大戰爭,靈魂間的戰爭。」 駕駛不願再多說,不久,他們再度啟程。雪橇在凹凸的路面和窟窿間緩慢前進,穿 越陰暗岩地與蒼白的霧,最後老人說:「天文台就在那上面。現在你得下來步行,路大 彎,雪橇無法前進。如果你要回去,我在這裡等你。」 「好,我處理好後就回來。烏瑪,你在這裡生火,坐下來休息一會兒。我大概會花 三、四個小時。」 史科比將海斯特塞在胸前外套裡,步行出發,經過半小時艱辛攀爬後,一團建築物 忽然出現在上方,彷彿有隻巨手瞬間將之憑空置放。但這忽現的建築只是大霧片刻消散 的結果,一分鐘後又是迷濛一片。史科比看見主天文台上的巨型圓頂,稍遠處還有個小 圓頂,兩圓頂之間則是行政大樓和住宅。為了觀察天象時避免光害,窗戶皆封死,建築 物不透一絲燈光。 史科比到達幾分鐘後,就和一群天文學家聊起來,困在霧中的天文學家一籌莫展又 沮喪,迫不及待想知道他帶來什麼新聞。史科比說出看到的一切,在他們充分討論完這 個話題後,問起古曼的消息。那些天文學家已連續數週沒有訪客,因此聊得格外起勁。 「古曼?好,我告訴你。」台長說,「雖然他有個日耳曼名字,但他是英國人。我 記得.....」 「才不是呢。」副台長說,「他是日耳曼帝國學院成員之一。我在柏林認識他的。 我確定他是日耳曼人。」 「不,你會發現他是英國人。反正,他的英語完美無瑕。」台長說,「不過我同意 ,他的確是柏林學院的成員。他是地理學家……」 「不對,不對,你錯了,」另一人說,「他的確探索地質,但不是以地理學家的身 分。我曾與他長談,我想,可稱他為史前考古學家。」 在一間充當休息室、客廳、飯廳、酒吧和娛樂室的多用途房間內,他們六人圍坐桌 前。除了史科此外,還有兩個莫斯科維人、一個波蘭人、一個約魯巴人和一個斯克林人 。史科比感到這個小團體很高興有客來訪,因為訪客可以帶來新話題。波蘭人最後發言 ,卻被約魯巴人打斷:「史前考古學家是什麼意思?考古學家研究古老的東西,你為什 麼還要在前面加上史前?」 「他研究的東西比你所能想像的年代還久遠。他在尋找兩、三萬年前文明的遺跡。 」波蘭人說。 「胡說八道!」台長說,「根本是胡說八道!這人在開你玩笑。三萬年前的文明? 哈!證據在哪裡?」 「冰底下。」波蘭人說,「這正是重點。根據古曼的說法,地球磁場曾劇烈變動, 地軸也跟著改變,因此溫帶地區才變成了冰原。」 「怎麼變?」約魯巴人說。 「噢,他有一些很複雜的理論。重點是,任何早期文明的證據可能被埋在冰塊下。 他宣稱他有一些不尋常石頭成形的照片……」 「哈!只有這些嗎?」台長說。 「我只是報告事實,並非辯護他的理論。」波蘭人說。 「各位,你們認識古曼多久了?」史科比說。 「呃,我想想看,」台長說,「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七年前。」 「在那一、兩年前,他已闖出一番名聲,寫了各種有關磁極變動的報告,」約魯巴 人說,「但他不知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我的意思是,沒有人知道他學生時代的事,也沒 有人看過他先前的文章……」 他們又討論了片刻,雖然多數人都認為古曼可能已經死了,但是大黟仍努力回想、 提出建議,以便拼湊出他的剪影。波蘭人離開去煮咖啡時,史科比的野兔精靈悄聲對他 說:「李,探探斯克林人的口風。」 斯克林人很少開口。史科比以為他天生沈默寡言,但一經海斯特提醒,他在對話暫 停時,看了看那人的精靈--一隻雪白貓頭鷹,正用亮橙色眼睛盯著他看。嗯,貓頭鷹 的確會這樣盯著人看,但海斯特說對了,那人雖面無表情,貓頭鷹卻帶著敵意和疑慮。 史科比還注意到另一件事:斯克林人的戒指上刻有教會象徵。他忽然了解對方為何沈默 不語。史科比曾聽說,每個哲學研究機構的職員都必須包含一位「教誨權威」代表,以 檢查或壓制各類異端發現。 一了解這點,想起萊拉曾說過的話,史科比說:「各位,請告訴我,你們是否知道 古曼在調查『塵』?」 沈默立刻降臨在這個沈悶的小房間,雖然沒人直盯著斯克林人,但所有注意力都集 中在他身上。史科比知道海斯特會雙眼半闔、耳朵平垂,裝得高深莫測,史科比自己則 一臉開心無辜,端詳每個人的表情。 最後,他轉向斯克林人,說:「抱歉……我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嗎?」 斯克林人說:「史科比先生,你在哪裡聽到這件事?」 「在我飛來這裡的途中,有位旅客告訴我的,」史科比輕鬆說道,「他們沒說這到 底是什麼,但從描述聽來,似乎是古曼博士研究過的東西。我以為是天文上的東西,例 如極光,可是我相當困惑。身為熱氣球飛行員,我非常了解天空,但我從來沒見過這種 東西。這到底是什麼?」 「如你所言,是一種天文現象。」斯克林人說,「沒什麼大不了。」 史科比覺得該離開了,該知道的他都知道了,他也不想讓烏瑪等太久。他離開大霧 籠罩的天文台,朝小徑前進。因為海斯持的雙眼離地面較近,他全憑精靈帶路。 他們才走了十分鐘,有個東西在霧中快速飛掠,朝海斯特衝去--是斯克林人的貓 頭鷹精靈。 海斯特察覺到她即將來襲,及時壓低身子,鷹爪撲了個空。海斯特可以戰鬥,爪子 也很銳利,而且她強悍又勇敢。史科比知道斯克林人也在附近,就從皮帶中抽出來福槍 。 「李,你後面。」海斯特叫道,史科比迅速轉身,在箭飛過肩膀時低頭。 史科比立刻開火,斯克林人倒地呻吟,子彈已射入他腿部。一會兒,他的貓頭鷹精 靈安靜揮動翅膀,笨拙地降落到他身邊,半躺在雪地上,掙扎著將翅膀收起。 史科比舉起手槍,瞄準那人的頭部。 「好,你這該死的傻瓜,你想幹嘛?難道你不知道,天空中出現這種東西,大家都 有麻煩了嗎?」 「來不及了。」斯克林人說。 「什麼來不及?」 「來不及阻止了。我已送出訊息。『教誨權威』很快就會知道你在調查什麼,他們 會很高興知道古曼……」 「他怎麼樣?」 「這確認了我們的猜測:有人也在找他,他們也知道『塵』史史科比,你是教會之 敵。從他們食用的果實,可認識出他們《注》從他們詢問的問題,可知蛇正嚙咬他們的 心臟.....」 貓頭鷹發出呼呼的叫聲,翅膀痙攣似地抬起又放下,亮橙色眼裡充滿痛苦。斯克林 人周圍的雪地開始湧現紅色血跡,即使濃霧瀰漫,史科比也看得出這人瀕臨死亡。 「子彈一定射中動脈了,我把袖子撕下來作止血帶。」 「不!」斯克林人厲聲說道,「我很高興一死!我將會得到殉教者的棕櫚葉!不准 你剝編注:此句出自(我們的)《聖經》(馬太福音)七:19-21。奪!」 「想死就死吧。你只要告訴我……」 史科比沒有機會問完話,貓頭鷹精靈在一陣淒涼的微顫後消失,斯克林人的靈魂已 離去。史科比看過一幅圖畫,描繪教會聖者遭刺客攻擊,那些刺客亂棍打死聖者時,小 天使迎走聖者的精靈,並致贈象徵殉教的棕櫚枝。如今斯克林人的表情就和圖畫中聖者 如出一轍:一種忘情的狂喜。史科比不屑地放下他。 海斯特開口說話。 「早該想到他會送出訊息的,拿走他的戒指。」 「為什麼?我們又不是小偷。」 「對,但我們是叛徒。我們沒有選擇當叛徒,卻因為他的惡意沈淪。反正教會一知 道這件事,我們也會完蛋,不如趁這機會占點便宜,快,把戒指拿起來放好,搞不好用 得到。」 史科此了解她的意思,便從死人指間取下戒指。他看了看幽暗的大霧,發現小徑旁 是座險峻深淵,底下滿布岩石,一片黑暗。他將斯克林人的屍體推向邊緣,過了好長一 段時間才傳來屍體落地的重擊聲。雖然史科此殺過三個人,但他向來不喜歡暴力,也厭 惡殺生。 「別再想了,」海斯特說,「他沒給我們機會,我們開槍也不是想射死他。天殺的 ,李,他就是想死。這些人都瘋了。」 「我想妳說得沒錯。」他說著,收起手槍。 他們在小徑盡頭找到雪橇駕駛,狗群已套上韁繩準備上路。 「烏瑪,告訴我,」當他們往魚貨包裝站前進時,史科比說:「你有沒有聽過古曼 這人?」 「喔,當然聽過,每個人都知道古曼博士。」 「你知道他有個韃靼名字嗎?」 「不是韃靼名字,你是指約巴里吧?不是韃靼名字。」 「他怎麼了?他死了嗎?」 「你問我,我一定得說我不知道。所以你不可能從我這裡知道真相。」 「我懂了。那我可以問誰呢?」 「你最好問他的部落。最奸到葉尼塞去問。」 「他的部落……你是說那些對他舉行儀式的人?鑽他頭骨的人?」 「對。你最好問他們。他可能沒死,可能死了,也可能不死也不活。」 「他怎麼可能不死也不活?」 「在靈界。他可能在靈界裡。我已經說了大多,現在我要閉嘴了。」 他真的封口了。 他們回到基地後,史科比立刻走到碼頭邊,找尋可以載他到葉尼塞河口的船隻。 此時,女巫也在四下尋覓。拉維安女王絲卡荻和帕可拉結伴飛行了數日夜,穿越濃 霧和旋風,飛過遭洪水及山崩踩躪的大地。她們顯然正穿過前所未知的世界。空氣中吹 著奇特的風,古怪的味道四處瀰漫,不知名巨鳥一見她們便展開攻擊,最後被女巫連發 箭趕跑。她們找到一塊土地休憩,那裡的植物都非常奇異。 雖然如此,有些植物還能食用,另外還有類似兔子的小生物也提供美味餐點,飲水 不虞匱乏。要不是有些鬼魅般的形體如霧般飄過草地,群集在附近的溪流和低矮水澗, 在這土地上生活可能還挺舒服呢。那些鬼魅在某些光線下幾乎隱而不見,漂浮在光中, 忽隱忽現的律動,就像在鏡前飄動的透明薄紗。女巫從未見過這類東西,立刻疑神疑鬼 起來。 「帕可拉,妳看它們是活的嗎?」絲卡荻說。她們盤旋在群留森林邊緣靜止不動的 東西上方。 「不管是死是活,都充滿了惡意。」帕可拉說,「我從這裡就感覺得到。除非我知 道哪種武器可以對付它們,不然我不會再靠近。」 「幽靈」似乎沒有飛行能力,只能在地面活動,這對女巫來說非常幸運。當天稍晚 ,女巫終於見識到「幽靈」的厲害。 事情發生在渡河口。河口旁有條泥路,通往樹叢旁的低矮石橋。夕陽斜照綠意盎然 的草地,空氣中布滿金色灰塵。在這片斜光中,女巫看到一群旅者往橋梁前進,有些人 步行,有些人騎著拖曳小車的馬匹,還有兩人騎馬。他們沒發現女巫,但他們卻是女巫 在這個世界中看到的第一批人。帕可拉正準備飛下去相他們說話時,卻聽到一聲驚叫。 這是在前面領路的騎士發出的。他手指樹叢,女巫往下看,看到一大片「幽靈」正 飄過草地,毫不費力地飄向那群人,它們的獵物。 人們四下奔竄。帕可拉詫異地看到騎馬的領隊立刻掉頭離開,沒留下幫助同伴,第 二個騎士也往另一個方向儘速飛奔。 「姊妹們,我們飛低點看看,」帕可拉告訴同伴,「除非我下令,不要插手。」 女巫看見這個小隊裡也包括一些孩子,有些坐在小推車上,有些在一旁步行。孩子 顯然看不到「幽靈」,「幽靈」對他們也不感興趣,反而攻擊成人。一名老婦人坐在小 推車上,膝上還抱著兩個小孩,她躲在那兩個孩子身後,還在「幽靈」接近時將孩子往 前推,彷彿要犧牲他們以救自己一命。絲卡荻看她如此懦弱,不覺憤憤不平。 兩個孩子從老太大手中掙脫而出,跳下小車,就像周圍的小孩一樣,驚恐地跑來跑 去,或在「幽靈」攻擊成人時,站著緊抱在一起大哭。推車上的老太太很快就被迅速移 動的透明微光籠罩,「幽靈」正忙碌吞噬某種隱形的東西,這幕景象讓絲卡荻看了噁心 反胃。除了兩個騎馬逃走的人外,所有成人都遭遇相同下場。 帕可拉也驚慌失措,她飛得更低。有個父親抱著孩子設法涉水逃走,但有個「幽靈 」追上他們。孩子緊抓住父親嚎啕大哭,男人卻緩下腳步,站在及腰水中,無助地乖乖 就範。 他到底怎麼了?帕可拉飛到幾呎外,滿心恐懼地看著。她曾在自己的世界聽過旅人 提及吸血鬼,她看「幽靈」忙著狼吞虎嚥,不覺想起吸血鬼--「幽靈」在吞食這男人 具有的某種東西,他的靈魂,或是精靈。很明顯,這世界的人的精靈是在人體內部,不 在外面。男人的雙手從孩子腿間鬆開,孩子跌到他身後的水裡,徒然緊抓著他的手,哭 叫著喘氣,男人卻只是緩慢轉頭,看著小兒子在身邊溺水,完全無動於衷。 帕可拉再也忍不住。她飛下將孩子從水中拉出,此時絲卡荻叫道:「妹妹,小心! 妳後面……」 帕可拉心中一角忽地感到一陣奇異的窒悶,她伸手向上抓住絲卡荻的手,絲卡荻將 她拉出險境。她們一同飛高,孩子叫喊著,尖尖的指甲緊抓住帕可拉腰間,帕可拉看到 身後的;「幽靈」彷彿一團在水上旋轉的霧,到處尋覓失蹤的獵物。絲卡荻對準「幽靈 」正中心射了一箭,一點用也沒有。 帕可拉將孩子放在河岸邊,知道「幽靈」不會攻擊他,便又返回空中。這個小小旅 隊再也無法前進:馬匹在草地上吃草,搖頭趕走蒼蠅;孩子放聲大哭,緊緊抱在一起; 從遠處觀望,成人都靜止不動,眼睛圓睜,有些人站著,多數人坐著,一種可怕的沉滯 籠罩了他們。最後一個「幽靈」飽足飄走後,帕可拉降落在一個女人面前,那個健壯的 女人坐在草地上,看起來很健康,雙頰紅潤,金髮柔順。 「女士?」帕可拉說,卻沒有回應,「妳聽得到嗎?看得到我嗎?」 帕可拉搖搖她的肩膀,女人用盡全力抬頭看看,似乎視而不見。她的眼神空洞,帕 可拉捏捏她前臂的皮膚時,她只是緩緩低頭,然後又往別處看去。 其他女巫也在散落的運貨馬車間移動,恐慌地看著這些受害者。孩子聚集在稍遠處 的小丘上看著女巫,害怕地低語。 「騎馬的人在看這裡。」有個女巫說。 她指著谿谷小徑。逃跑的騎士抆住馬轉身回望,以手遮光,看看發生什麼事。 「我們會跟他聊聊。」帕可拉說,立刻飛到空中。 不管這人在面對「幽靈」時表現得如何,他都不是懦夫。看到女巫向他飛去,他將 背上的來福槍轉到胸前,策馬向草地奔馳,如此一來,他可以在空曠處面向女巫、轉身 射擊。帕可拉緩緩降落後,將身上的弓放在前方地上。 不管他們有沒有這類舉止,涵義顯而易見。男人將肩上的來福槍放低,看看帕可拉 和其他女巫,並抬頭看看她們在空中盤旋的精靈。這些女人年輕又野蠻,穿著黑絲衣裳 ,騎著雲松枝在天空飛翔--他的世界裡沒有這種生物,但他沈著以對。帕可拉向前靠 近時,看到他臉上的憂傷與力量。她無法原諒他先前的作為,同伴死亡時,他卻轉身就 跑。 「妳是誰?」他問。 「我叫帕可拉,另一個世界恩納拉湖的女王。你叫什麼?」 「約琴·羅倫茲。妳是說女巫嗎?妳們和惡魔有協議嘍?」 「如果有,我們會是你的敵人嗎?」 他想了想,終於將來福槍放在大腿上:「曾經是,但時機不同了。妳們為什麼會到 這個世界來?」 「因為時機不同。那些攻擊你們的生物是什麼?」 「嗯,『幽靈』……」他聳聳肩,還帶著些許驚慌,「妳不知道『幽靈』嗎?」 「我們的世界沒有這種東西。我們看見你逃跑,不知該作何感想。現在我了解了。 」 「成人根本無法對付『幽靈』,」羅倫茲說,「只有孩子能倖免於難。法律規定, 每個旅隊都必須包括騎士,一男一女,擔負我們剛剛的工作,否則孩子會沒人照顧。可 是現在時局很糟,城市中充滿『幽靈』,以前每個地方都只有十幾個『幽靈』而已。」 絲卡荻四處張望。她看見另一個騎士回到馬車旁。那人的確是名女性,孩子朝她飛 奔。 「告訴我妳們在找什麼?」羅倫茲說,「妳之前沒回答。妳們不會無故來此。現在 就回答我。」 「我們在找一個孩子,」帕可拉說,「一個從我們世界來的小女孩。她的名字是萊 拉·貝拉克,也叫蓮花舌萊拉。我們想不出她人在哪裡。你看過一個獨自旅行的奇怪小 女孩嗎?」 「沒有。可是有天晚上我們看到一群天使朝極地飛去。」 「天使?」 「一整隊在空中,全副武裝,閃閃發亮。這些年來他們並不常見,但是在我爺爺那 個年代,他們常常穿越過這個世界,至少我爺爺這麼說。」 他舉手遮光,望向四散的馬車及滯留的旅人。另一名騎士已經下馬,忙著安慰孩子 。 帕可拉順著他的眼神望去,說道:「如果我們今晚和你們一起露宿,幫你們監視『 幽靈』,你會多告訴我們一些這個世界的事嗎?還有你看到的那些天使?」 「當然會。來吧。」 女巫幫忙沿路推動馬車、穿越橋梁,遠離「幽靈」出現的樹林。被襲的成人只能留 在原地,小孩緊抱著對他們不再有反應的母親,或拉拉父親的袖子,父親一言不發,注 視著虛無,眼瞳裡空無一物,即使這些景象讓人鼻酸,卻也莫可奈何。年幼的孩子無法 了解為什麼要把父母留在原地;年紀稍長的孩子,有些已失去雙親,有些曾看過類似的 事情,只變得垂頭喪氣、呆滯冷漠。帕可拉在河裡救起的小男孩大哭著要爸爸,在帕可 拉懷中伸手橫過她的肩膀,叫喊著仍靜立在河中、無動於衷的身影。帕可拉眼中也充滿 淚水。 穿著粗獷帆布馬褲、跨騎馬上的女騎士一語不發。她神情陰鬱,語氣嚴厲,催促孩 子前進,無視他們的眼淚。夕陽將天色染成一片金黃,使一切清晰可見,眩目的閃光已 經消失,孩子和那對男女的臉龐似乎不朽、堅強且美麗。 稍後,營火漸燼,巨大山丘在月下安靜橫陳,羅倫茲開始向帕可拉和絲卡荻敘述他 們世界的歷史。 這裡從前是個無憂的世界,城市優雅宏偉,耕地肥沃,湛藍海洋上商船往復,漁網 滿獲鯉魚、鮪魚、鱸魚和烏魚,森林裡到處是獵物,孩子從未挨餓;大城市的庭院和廣 場中,有來自芭西、貝南、艾爾蘭、高離的大使、菸草商、貝加摩的即興喜劇演員和彩 券商。夜晚來臨時,戴著面具的情侶聚在植滿玫瑰的柱廊或點燈的花園中,空氣中瀰漫 茉莉花香相曼陀羅琴悸動的樂響。 女巫瞠目結舌地聆聽,這個世界的故事和她們的世界多麼類似,但又迴然不同。 「可是事情終於出錯。三百年前,一切都不對勁了。有些人認為應該譴責天使塔上 的哲學家公會。天使塔位在我們離開的城市。其他人則認為這是我們犯下重罪的懲處, 不過我還不知道這個罪過是什麼。但『幽靈』憑空出現,從此再無寧日。妳也看到那些 『幽靈』做的奸事。想想看,住在有『幽靈』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我們要如何蓬勃發 展?如何能如往常一般過日子?父母親隨時可能罹難,家庭因此崩解,商人可能遭襲, 事業就此衰落,職員相工人也跟著失業。情侶又怎麼能相信彼此的海誓山盟呢?『幽靈 』一來,這個世界的信任和美德也跟著消失了。」 「這些哲學家是些什麼人?」帕可拉問,「你提到的那座樓塔又在哪裡?」 「就在我們離開的城市--喜喀則,鵲之城。妳知道為什麼稱它鵲之城嗎?因為鵲 鳥偷竊,這是我們唯一會做的事。我們從來沒創造什麼,幾百年來什麼也沒建造,唯一 能做的事,就是到其他世界偷東西。是啊,我們知道其他世界。天使塔裡的哲學家發現 了一切。他們有種咒語,唸了咒語就可以穿越一扇不存在的門,到另一個世界。有人說 那不是咒語,而是一把即使沒有鎖也能開啟萬物的鑰匙。誰知道呢?不管那是什麼,反 正讓『幽靈』進來了。據我所知,哲學家還在利用那個咒語。他們到別的世界偷竊,帶 回那裡的東西,例如黃金珠寶,這理所當然,還有其他東西,像是發明、穀類和鉛筆等 等,這些都是我們財富的來源,」他苦著臉說,「那個竊賊公會。」 「為什麼『幽靈』不會傷害小孩?」絲卡荻說。 「這是最神祕的事。孩子的純真有種力量可以對抗無動於衷的r幽靈攔。但不只這 樣,小孩子根本看不見『幽靈』,我們也不了解原因何在,從來就不知道。『幽靈』孤 兒卻很常見,妳可以想像,就是那些雙親遭剝奪的孩子,他們成群結隊在鄉間晃蕩,有 時在『幽靈』聚集的城市裡,大人會僱用他們尋找食物和補給品,有時他們只是到處流 浪覓食。 「我們的世界就是這樣。哎,我們盡力在這種詛咒下過活。這些『幽靈』真的是寄 生蟲,把宿主大部分生命吞噬一空,卻不殺害宿主。早先還多少維持平衡,直到最近出 現那場風暴。當時,整個世界彷彿被扯碎裂開,我記憶中從沒出現那樣的風暴。 「接著起了一陣大霧,持續好幾天,覆蓋住我知道的每個角落,沒人可以旅行;等 霧散後,城裡全是『幽靈』,成千上萬個。所以我們逃到山上,逃到海中,但是這次不 論我們到哪裡都甩不掉它們。妳也看見了。 「現在該妳說了。告訴我妳的世界,妳為什麼要離開自己的世界來這裡。」 帕可拉儘可能據實以告。他是個誠實的男人,無須對他隱瞞什麼。他仔細聆聽,又 搖頭又讚嘆,等帕可拉說完後,他說:「我剛才告訴妳,我們的哲學家有能力打開通往 別的世界的通道。嗯,有人認為,他們偶爾會忘記關閉,所以如果有旅人從別的世界找 到進入這裡的通道,我也不覺稀奇。畢竟,我們知道天使可以穿越過來。」 「天使?」帕可拉說,「你先前曾提到他們。我們從未聽過天使。天使是什麼?」 「妳想知道天使的事?」羅倫茲說,「那好,聽說他們自稱為『班尼艾霖』,也有 人叫他們『觀察員』。他們不像我們一樣有血有肉,而是一種靈體。或許他們的血肉比 我們的更細緻、輕微、也更明亮些,我不知道,可是他們和我們不同。他們的工作是傳 送天堂的訊息。我有時會在空中看到他們從這個世界穿越到另一個世界,像螢火蟲般明 亮,高高在上,甚至可以在靜夜裡聽到他們振翅的聲音。他們關心的事物和我們不同, 不過在遠古時,他們曾經下來和人類打交道,也有人說,他們和人類生子。 「大風暴降臨後,大霧也跟著來了,當時我正在回家路上,結果被困在聖伊拉城後 的山上。我在山泉附近的牧羊人小屋裡避難,山泉旁是一片樺木林,一整夜我都聽到上 方霧裡充滿警告聲、憤怒的叫聲,還有鼓翅聲,我從未近得可以聽到那些聲音。黎明將 近時,我聽到小規模的戰鬥聲,箭枝飛嘯而過、劍擊鏗鏘作響。雖然心中好奇,可是我 怕得不敢出門張望。老實告訴妳,當時我早嚇壞了。等霧裡天色稍微亮些,我才膽敢往 外看去,山泉邊躺著一個受傷的身影。我覺得自己看了不該看的東西--一種神聖的東 西。我撇過頭去,等我又轉回頭時,那身影已經消失了。 「那是我最接近天使的一次。但是我也告訴過妳,某晚我們又看到他們,在高高的 天上,穿梭於星子間朝極地前進,像一列航行中的無敵艦隊……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我 們在這下面卻毫不知情。戰爭可能開打了。天堂在過去曾有一次戰事,噢,那是在幾千 幾萬年前,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知道結果如何。如果又出現另一場戰爭也不是不 可能,但後果對我們來說可能很慘烈……我無法想像。 「雖然如此,」他繼續說,坐直身子開始攪動火堆,「這場戰爭結束後,或許會比 想像中好。天堂的那場戰爭,可能會將這世界的『幽靈』一掃而空,把它們趕回原來的 地方。那就真是上天保佑了!如果可以解決這個可怕的毒害,我們可以過得多清新快活 啊!」 羅倫茲一臉絕望地注視著火堆。閃爍的火光在他臉上跳躍,強悍的面容看起來既陰 鬱又悲傷。 絲卡荻說:「先生,有關極地,你提到天使往極地出發,他們為什麼要去極地?你 知道原因嗎?天堂在那裡嗎?」 「我不知道。妳明白我不是什麼博學的人。我們世界的北方,嗯,據說是靈魂的居 所。如果天使開始聚集,就會前往那裡;我敢說,如果他們要進攻天堂,也會在那裡建 築堡壘,並從那裡出擊。」 男人抬起頭,女巫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這世界的星星就相她們的一樣:銀河閃爍蒼 穹間,無數星光在黑暗中點點發光,幾乎和月光一樣明亮……「先生?」帕可拉說,「 你聽說過『塵』嗎?」 「『塵?』我猜妳指的不是路上那種灰塵。沒有,我沒聽說過。可是妳看……一整 隊天使……」 他指著蛇夫座。很明顯,一小群發亮物體正穿越那個區域。他們不是漂浮,而是像 鵝或天鵝般有目的地飛行。 絲卡荻站了起來。 「妹妹,我該向妳告辭了。」她對帕可拉說,「不管這些天使是什麼,我都要上去 和他們聊聊。如果他們要去尋找艾塞列公爵,我就和他們同行;如果不是,我就自己尋 覓。謝謝妳的相伴,再會了。」 她們親吻道別,絲卡荻拿起雲松枝衝向天空。她的藍喉鴿鴝精靈席格從黑暗中飛奔 到她身邊。 「我們要高飛嗎?」他問。 「和蛇夫座上那些發光的飛人一樣高。席格,他們前進得很快,我們快追!」 絲卡荻和她的精靈一飛沖天,比火焰裡的星火還快,空氣衝過她雲松上的小枝,她 的黑髮也在身後飄盪。絲卡荻沒有回顧野地上的小火堆,也沒有看看熟睡的孩子和她那 些女巫同伴。那段旅程已經結束,況且,她離前方那些發亮生物還不夠近,除非她緊盯 著他們,否則他們很容易就消失在無垠星光中。 她繼續前進,目光從未偏離天使,距離逐漸縮短,天使的形影也看得較為清楚。 不論他們身在何處,也不管夜色多暗,陽光似乎總照耀著他們,而不像身上燃燒著 光芒。他們像長有翅膀的人類,但比人類高大得多。他們全都裸身,絲卡荻得以辨認出 三男兩女。他們的翅膀從肩胛骨伸展,背部和肩膀的肌肉相當強韌有力。絲卡荻在他們 身後跟隨了好一段距離,觀察推測他們的力量,以防萬一必須和他們作戰。他們身上沒 有武器,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他們的飛行能力卓越,如果發生追逐戰,她可能會屈居下 風。 為防萬一,絲卡荻先將弓搭好,然後飛向前和他們並肩前進,叫道:「各位天使! 停下來聽我說話!我是女巫絲卡荻,我想和你們說話。」 他們轉身了,巨大的翅膀向內側拍打減緩速度,身體向下垂直,直到懸浮在空中為 止,並不斷揮舞雙翼以維持姿勢。他們團團圍住絲卡荻,五個巨大身影在黑暗空中被無 形的太陽照亮。 絲卡荻四下張望,驕傲無懼地坐在雲松枝上,她的心因這種奇特的景象而加速跳動 ,精靈坐在她身邊鼓翅,緊貼著她溫暖的身軀。 每個天使都迴然不同,卻比她見過的人類更具共同點。他們全都發著微光,一種智 慧和情緒的流動靈光,彷彿同時橫掃過他們。他們全都一絲不掛,但絲卡荻覺得他們的 眼光如此銳利深刻地透視過她,彷彿她才裸著身。她不以自己為恥,抬高下巴回視他們 。 「所以你們就是天使,」她說,「或叫『觀察員』、『班尼艾霖』。你們要去哪裡 ?」 「我們聽到召喚。」其中一人說。 絲卡荻不確定誰在說話,或許他們同時開口。 「誰的召喚?」她問。 「一個人。」 「艾塞列公爵?」 「或許。」 「你們為什麼要聽從他的召喚?」 「我們心甘情願。」 「那麼,不論他在哪裡,你們也可以帶領我一起去。」絲卡荻命令他們。 絲卡荻已經四百一十六歲,有著成年女巫的驕傲和知識。她遠比蜉蝣般的人類更有 智慧,但她一點也不了解,自己在這些古老生命前只能算個小孩。她也不知道,這些天 使的智慧遠甚於她,他們智慧的觸角伸展到各宇宙最遙遠的角落,可達一些她完全夢想 不到之處。她不知道他們看來像人類是因為她的眼睛欺瞞了她。如果她能察覺他們真實 的形體,看起來倒像是建築,就像由智慧和感情所組成的巨型結構,而不像有機體。 但他們毫無期待:她還年輕得很呢。 他們立刻揮動翅膀向前出發,絲卡荻也緊緊追隨,她在天使巨翼鼓動所造成的騷動 中遨翔,獲得一種速度和力量的快感。 他們飛行一整晚,星子在四周運行,旭日從東方升起,星子逐漸褪色消失。太陽金 環初現時,整個世界突然大放光明,他們飛進明朗的藍天,飛入清淨的空氣,感覺到一 種新鮮、甜蜜和潮濕的味道。 天光下的天使看來較不明顯,但他們的奇異之處卻更清晰。絲卡荻能看見他們,並 非透過高升的太陽,而是不知從哪放射出的光芒。 天使毫無倦意地前進,絲卡荻也不覺困乏地追隨。她心中有種激盪的狂喜,彷彿自 己可以控制這些不朽的存在。她全身盈溢喜悅,感受到肌膚下粗糙的雲松枝、她的心跳 、五官所有的感受、飢餓感、藍喉鴿鴝精靈甜蜜的鳴聲、下方的土地及每一種生物,不 論動物也奸,植物亦然。她滿懷欣喜,知道自己的本質和它們一樣,心中也清楚,她死 後,血肉可以滋養其他生命,就像其他生命曾滋養她一樣。她也為自己即將見到艾塞列 公爵而雀躍不已。 夜晚再度降臨,天使繼續往前飛。空氣質地開始變化,並非惡化或改善,只是改變 。絲卡荻知道他們已從先前的世界進入另一個世界,但她不知道這是怎麼發生的。 「天使!」她感受到改變後,發聲叫道,「你們是怎麼進入這個世界的?界線在哪 裡?」 「空氣中有些無形區域,」他們回答,「一些進入其他世界的走廊。我們看得到, 可是妳看不到。」 絲卡荻看不到那條隱形走廊,但也沒必要:女巫在航行方面比鳥類更在行。天使回 答問題時,絲卡荻將注意力集中在下方聳起的山脈,試著記清它們的形狀。不管天使怎 麼想,如果有必要,絲卡荻自己可以再找到這條走廊。 他們又向前飛行了一會兒,她聽到其中一個天使說:「艾塞列公爵就在這個世界, 他建造的碉堡就在那裡……」 天使減緩速度,像老鷹一樣在半空中盤旋。絲卡荻順著其中一個天使指的方向看去 。即使星子仍在深邃墨黑如天鵝絨的夜空上大放光芒,東方一抹微光正逐漸升起。在世 界的最邊緣,光線隨著時間逐漸增強,巨大山群聳立著幾座高峰,黑色岩石如矛般突起 ,雄偉碎裂的厚層和鋸齒狀的山脊錯落,彷彿宇宙大災難後的殘骸。絲卡荻看到清晨第 一道光線照射在最高峰,明亮中勾勒出方正的建築:一座巨大堡壘,玄武岩構成的雉堞 幾乎有半座山高,延伸出來的部分必須用飛行速度才能測量。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龐大堡壘下方的耀眼火焰和爐內煙霧清晰可見,即使身在好幾 哩外,絲卡荻也能聽到榔頭的鏗鏘聲和巨大工廠內的敲擊聲。四面八方都可看見更多天 使朝那方向前進,不僅天使,還有一些機器--有著鋼鐵翅膀的機器如信天翁般滑翔、 玻璃飛行艙像蜻蜓揮動翅膀、還有像大黃蜂嗡嗡作響的飛船--全都朝公爵建造在世界 盡頭的山上堡壘前進。 「艾義塞列公爵在那裡嗎?」她說。 「對,他在那裡。」其中一個天使說。 「那我們飛去見他,你們要當我的護衛。」 天使照她的話伸展翅膀,飛向金光薄覆的堡壘,迫不及待的女巫則飛在他們前方。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萊拉一大早就醒來了。 這城市的清晨安靜又溫暖,彷彿一直是這種寧靜夏日。她溜下床走到樓下,聽到水 上有些孩子的聲音,就過去看看他們在做什麼。 三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在兩艘腳踏船上嬉耍,濺著水花穿過陽光普照的海港,比賽看 誰先抵達台階。他們一看到萊拉,稍微緩下速度,但不久又開始加速衝刺。優勝組狠狠 撞上台階,其中一個孩子竟掉入水中,他試著爬上另一艘船,結果也把那艘船掀翻,孩 子開始潑水嬉戲,彷彿昨夜的恐懼從未發生。萊拉心想,這些孩子比那天在樓塔前的孩 子更年幼,最後她也加入他們,潘拉蒙變成一條銀色小魚,跟在她身邊搖擺。萊拉從不 覺得和別的小孩說話會有什麼困難,不久,他們全都圍在她身邊,一起坐在水中暖暖的 石頭上,溼透的襯衫在陽光下很快就乾了。可憐的潘拉蒙只好又躲進她的口袋,在濕涼 棉衣中變成一隻青蛙。 「妳要把那隻貓怎麼樣?」 「妳真的能帶走厄運嗎?」 「妳從哪裡來的?」 「妳朋友不怕『幽靈』嗎?」 「威爾什麼都不怕,」萊拉說,「我也不怕。你們為什麼怕貓?」 「妳不知道貓嗎?」年紀最大的男孩不可置信地說,「貓的身體裡有惡魔。妳得殺 掉所有看見的貓,不然牠們會咬妳,把惡魔放進妳身體。妳和那隻大豹在一起幹嘛?」 萊拉明白他指的是變成豹的潘拉蒙,就無辜地搖搖頭。 「你一定在作夢,在月光下,各種東西看起來都稀奇古怪。我和威爾住的地方沒有 『幽靈』。所以我們不曉得這類事情。」 「妳要是看不見『幽靈』,那妳就安全了。」一個男孩說,「妳要是看得見,就曉 得它們會來抓妳。我爸爸這麼說。後來『幽靈』把他抓走了,那次他沒注意到它們。」 「所以『幽靈』現在就在這裡,就在我們周圍嗎?」 「對!」女孩說。她伸出一隻手,抓住一把空氣,得意地說:「我現在就抓住一隻 了。」 「它們不能傷害我們,」一個男孩說,「所以我們也無法傷害它們。」 「這個世界裡一直都有『幽靈』嚼?」萊拉問。 「對呀,」一個男孩說。另一個孩子卻說:「不對,『幽靈』星在很久前出現的, 幾百年前。」 「是因為『公會』才來的。」第三個男孩說。 「因為什麼?」萊拉問。 「才不是呢!」女孩說,「我奶奶說,它們會來這裡,是因為我們很壞,神要處罰 我們。」 「妳奶奶懂什麼,」一個男孩說,「她是笨蛋。」 「什麼是『公會』?」萊拉問。 「妳知道『天使塔』吧?」一個男孩說,「就是那座石塔。石塔屬於『公會』,那 裡有個神祕的地方。『公會』的人知道各種事情,哲學、鍊金術之類的。就是他們讓『 幽靈』進來這裡的。」 「才不是這樣,」另一個男孩說,『幽靈』是從星星上來的。」 「是啦!事情是這樣:幾百年前,『公會』峋人把一些金屬分開,可能是鉛吧。他 想要把鉛變成黃金,於是把它一再切割,一直切到最小為止。這已經是世界上最小的東 西了,小到甚至看不見。但他還是把它切開了,就在最小片裡面,所有『幽靈』繁緊摺 疊在一起,不占一點空間。那個人切開那部分後,砰!『幽靈』全跑出來,從此以後它 們就在這了,我爸爸是這麼說的。」 「『公會』的人還在樓塔裡嗎?」萊拉問。 「不在!他們就像別人一樣逃跑了。」女孩說。 「樓塔上沒人,那裡鬧鬼。」一個男孩說,「所以貓會從那裡跑出來。我們才不要 再去那裡咧。小孩子都不去那裡了,那裡很可怕。」 「『公會』的人不怕進去那裡。」另一個孩子說。 「他們有特殊的魔法。他們很貪心,從窮人身上偷東西,」女孩說,「窮人要做所 有事,『公會』的人什麼都不用做。」 「現在樓塔裡一個人也沒有嗎?」萊拉說,「沒有大人?」 「城裡一個大人也沒有!」 「他們才不敢待著呢。」 但萊拉明明看到一個年輕人在樓塔上,她相信自己沒有看錯。而且這些孩子說話的 語氣像老練的騙子,萊拉聽得出謊言,他們說的是不折不扣的謊話。 萊拉忽然想起來:小保羅曾提到他和安琪的哥哥突里歐也在城裡,而安琪叫他住嘴 ……難道她看到的人是他們的哥哥嗎? 萊拉起身離開,讓孩子去拯救船隻,將船踏回海邊。她回到屋內煮咖啡,看看威爾 醒來沒。他還在沈睡,那隻貓則蜷曲著躺在他腳邊。萊拉迫不及待想去見她的學者,就 寫了紙條放在床邊地上,拿起背包前往尋找那扇窗口。 她相潘拉蒙沿路走到昨晚經過的小廣場,廣場空無一人。陽光照亮古老樓塔正前方 ,顯現門口旁模糊的雕刻,這些人形雕像有著斂起的翅膀,歷經幾世紀風吹日曬後,特 徵已變得模糊,但它們靜止不動的模樣仍顯示出力量、悲憫和智慧的原力。 「天使。」蟋蟀潘拉蒙在她肩上說。 「或許是『幽靈』。」萊拉說。 「不是!他們說有天使塔,」潘拉蒙堅持,「我猜這一定是天使。」 「要不要進去?」 他們抬頭看看雄偉橡木門上裝飾的黑色鉸鏈。門前幾級台階早巳磨損,大門微微開 啟。除了自身的恐懼之外,沒有什麼可以阻止萊拉進入。 她躡手躡腳爬到台階最上方,從縫隙間向裡張望。她只看見陰暗的石板大廳,裡面 什麼也沒有。潘拉蒙開始在她肩上焦躁地拍打翅膀,就像他們在約旦學院地窖中對那些 頭顱玩弄把戲時一樣。萊拉現在聰明多了,知道這地方不對勁。她趕快跑下樓梯,離開 廣場,前往陽光普照的棕櫚樹大道。她確定沒有人在看她後,就直接穿過窗口,進入威 爾的牛津。 四十分鐘後,她又進入物理大樓開始和門房爭吵,這次她卻有張王牌。 「你問問瑪隆博士就知道了,」她甜甜地說,「這就對了,你問她。她會告訴你。 」 門房轉向電話,萊拉同情地望著他按按鈕,對著話筒說話。這裡完全不像正統的牛 津大學有像樣的門房小屋,只有一個木製櫃檯,看起來像片店鋪。 「好吧。」門房說著,轉過身來,「她說妳可以上去,不要到處亂跑。」 「好,我不會亂跑。」她假正經地說,好女孩總會遵守別人的吩咐。 樓梯頂端有個意外正等著萊拉。她經過一扇有女人標誌的門時,那扇門突然打開, 瑪隆博士沈默地打手勢要她進去。 萊拉狐疑地走進,這不是實驗室,而是盥洗室,瑪隆博士看起來神色不安。 她說:「萊拉……有人在實驗室裡……警官之類的……他們知道妳昨天來看我,我 不知道他們在找什麼,但我不喜歡這樣。這到底怎麼回事?」 「他們怎麼知道我來看妳?」 「我不知道!他們不知道妳的名字,可是我知道他們的意思……」 「噢,好吧,我可以對他們撒謊。這很簡單。」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外面走廊忽然傳來聲音:「瑪隆博士?妳看見那孩子了嗎?」 「看見了,我只是帶她到盥洗室……」 萊拉心想,博士沒必要這麼心焦,或許她不習慣危險吧。 走廊上的女性看起來很年輕,穿著也很時髦,萊拉出來時她勉強笑了笑,眼神卻很 嚴厲,充滿猜忌。 「哈囉,妳是萊拉,對不對?」 「對呀。妳叫什麼名字?」 「我是柯立芙警官。進來吧。」 萊拉覺得這個警官膽子不小,竟把實驗室當作是自己的,但她只是溫馴地點點頭。 這時,她首次感到一絲悔意,她知道自己不該待在這裡。她知道探測儀要她做些什麼, 但絕不是這個。她狐疑地站在門口。 室內有個強壯高大的男人,有雙白色眉毛。萊拉知道學者長得什麼模樣,這兩人絕 對不是學者。 「進來,萊拉,」柯立芙警官說,「沒關係,這是霍特斯巡官。」 「嗨,萊拉。」男人說,「我從瑪隆博士那裡聽說妳的事。我很想見見妳,可能的 話,想問妳幾個問題。」 「什麼樣的問題?」她問。 「不是很難的問題。」他微笑說道,「過來坐下,萊拉。」 他把一張椅子推到萊拉面前。萊拉小心翼翼坐下,還聽到門自動關上的聲音。瑪隆 博士站在附近,潘拉蒙變成一隻蟋蟀心焦地躲在萊拉胸前口袋,她感覺潘拉蒙緊靠在自 己胸前,暗自希望別人不會注意抖動的口袋。萊拉心裡要潘拉蒙鎮定下來。 「萊拉,妳是從哪裡來的?」霍特斯巡官說。 如果她回答牛津,那他們會很容易查到;她也不能說是另一個世界,這些人都非常 危險,他們馬上會想多知道一點。萊拉想到這個世界裡她知道的另一個地名:威爾住的 地方。 「溫徹斯特。」她說。 「萊拉,妳是不是打過架?」巡官說,「妳身上這些淤青是怎麼來的?臉頰上一個 ,腿上還有一個,有人痛揍妳一頓嗎?」 「沒有啊。」萊拉說。 「妳上學嗎?」 「有啊,有時候。」萊拉說。 「妳今天不用上學嗎?」 萊拉一句話也沒說,她愈來愈不自在。她看了看瑪隆博士,博士的表情也緊繃不悅 。 「我只是來這裡看瑪隆博士。」萊拉回答。 「萊拉,妳現在住在牛津嗎?妳住在哪裡?」 「和一些人住。只是朋友。」 「他們的地址呢?」 「我不知道那地方叫什麼,但我找得到那裡,很容易,可是我不記得街名。」 「那些人是誰?」 「我爸爸的朋友。」她說。 「噢,我知道了。妳是怎麼找到瑪隆博士的?」 「我爸爸是物理學家,他知道瑪隆博士。」 現在比較簡單了,萊拉心想。她開始覺得輕鬆了些,謊話也說得比較流利。 「她讓妳看研究計畫對不對?」 「對呀。有螢幕的機器……對,那些東西。」 「妳對科學有興趣,對不對?」 「對呀。特別是物理。」 「妳長大後要當科學家嗎?」 這種問題毫無意義,萊拉拋給他一個白眼。霍特斯巡官一點都不慌亂,朝年輕女人 的方向看了看,再轉回來看看萊拉。 「看到瑪隆博士給妳看的東西時,有沒有覺得很驚訝?」 「嗯,多多少少,但我知道會看到些什麼。」 「因為妳父親的緣故嗎?」 「對。他也在做一樣的工作。」 「沒錯。妳懂他的工作嗎?」 「一些些。」 「所以妳父親也在研究黑暗事物?」 「對。」 「他像瑪隆博士一樣研究到這個地步了嗎?」 「不太一樣。有些事他可以弄得更好,但是他沒有那個有字幕的機器。」 「威爾也和妳的朋友在一起嗎?」 「對,他……」 萊拉突然沈默,她霎時了解自己犯了大錯。 他們也沈默不語,立刻站起來預防她逃跑,瑪隆博士恰好擋住他們的去路,警官被 絆倒後接著擋到巡官的路。這給萊拉時間一頭衝出,還將身後的門用力關上,賣命往階 梯衝去。 兩個穿著白色外套的男人從一扇門後出現,萊拉當頭撞上他們。潘拉蒙突然變成烏 鴉,尖叫著拍打翅膀,兩人驚嚇地向後退了退,萊拉趁機從他們手中掙脫,往樓下衝去 進入大廳。門房正好放下電話,沿著櫃檯喧鬧前進,還大叫:「喂,不要跑!就是妳! 」 他掀開櫃檯末端邊板,想出來抓住萊拉,她早已飛奔到旋轉門前。 就在她身後,電梯門打開了,一個淡髮男人向前跑來,身手矯健、行動快速……旋 轉門卻一動也不動!潘拉蒙對她大叫:推錯邊了! 萊拉害怕地大叫,衝進旋轉門另一個小隔間,用盡全身重量推動厚重的玻璃,門終 於轉動,他們正好及時躲開沒讓門房一把抓住。但門房擋住了淡髮男子的路,讓萊拉可 以在他們出來之前拔腿狂奔。 萊拉不顧眼前的汽車,強行穿過馬路,煞車聲和輪胎的吱吱聲此起彼落。她衝進兩 棟建築間空隙,跑到另一條路,這裡的汽車雙向行駛,但萊拉反應靈敏,矯捷躲過一些 腳踏車,那個淡髮男人卻如影隨形--噢,他真可怕。 萊拉進入花園……跳過籬笆……穿過樹叢……潘拉蒙在前方頭頂上掠過,對她叫著 該往哪裡跑。最後萊拉蹲在煤倉後,男人迅速跑過眼前,毫不氣喘,他快速又健壯靈敏 。潘拉蒙接著說:「快回頭……回到那條路上……」 萊拉從藏身處偷偷摸摸溜出,跑過草坪,穿過花園小門,來到開闊的班柏利路,她 在路口間東閃西躲,輪胎又開始吱吱作響。萊拉跑到諾翰園旁一條安靜道路上,樹木林 立,還有許多高大的維多利亞式房屋。 她停下來喘口氣。前方其中一座花園有高大的樹籬,樹籬底部還有一座矮牆,她坐 在水蠟樹下蜷縮著。 「她幫我們耶!」潘拉蒙說,「瑪隆博士擋住他們的路。她站在我們這邊,不是他 們那邊。」 「噢,潘,我不應該提到威爾……我應該小心一點……」 「根本就不該來。」他嚴厲地說。 「我知道。那也是……」 萊拉沒時間繼續苛責自己,潘拉蒙忽然飛到她肩上,說:「小心……後面……」他 立刻變成蟋蟀躲進她的口袋。 萊拉站定準備拔腿就跑,卻看見一輛深藍色大車靜靜駛在人行道旁。她正準備找個 方向溜走時,汽車後窗卻搖下來了,有張她認識的臉孔探了出來。 「莉琪,」在博物館認識的老人說,「看到妳真好。妳要搭便車嗎?」 他打開車門,向旁邊挪了挪。潘拉蒙從細薄的棉布間咬咬她胸口,她卻緊抓著背包 ,馬上坐進車內,男人橫過她的身上將門拉上。 「妳看起來好像很趕時間,想去哪裡嗎?」 「夏城。謝謝。」 前座的駕駛戴著一頂鴨舌帽。這輛汽車中的一切看起來都很平滑、柔軟、有力,在 封閉空間中,男人的古龍水味更強烈了。車子駛離人行道旁,無聲無息前進。 「妳在做什麼啊,莉琪?找更多顱骨的消息嗎?」 「是呀。」她說,轉身向後窗看出去。淡髮男子已不見蹤影。她脫身了!他永遠也 找不到她,因為她待在大汽車內和個有錢人在一起。萊拉忍不住打了個勝利的嗝。 「我也做了些調查,我有個人類學家朋友告訴我,說他們也有其他幾件收藏,就像 那些展覽品一樣。有些收藏已經相當古老,例如尼安德塔人。」 「噢,我聽說過那個。」萊拉說,一點也不知道老人在說些什麼。 「妳朋友還好嗎?」 「什麼朋友?」萊拉說著,警覺心立起:難道她也把威爾的事告訴他了嗎? 「妳借住的那個朋友呀。」 「噢,對。她很好,謝謝。」 「她是做什麼的?是人類學家嗎?」 「噢……她是物理學家。研究黑暗事物。」萊拉說,覺得自己還控制不住局面。這 世界比她想像中更難說謊。而且有件事正困擾著她:這老人似曾相識,但她就是想不起 他是誰。 「黑暗事物?多有趣啊!我今天早上在《泰晤士報》也讀到相關消息。宇宙中充滿 這類神祕事物,卻沒人知道到底是什麼!妳的朋友在研究這種東西嗎?」 「對呀。她知道很多很多。」 「莉琪,妳以後要做什麼?妳會研究物理嗎?」 「或許。看情況。」 司機輕咳一聲,將車速減緩。 「喔,夏城到了。」老人說,「妳要在哪裡下車?」 「噢……過了這些商店就好……我可以從這裡走路過去。」萊拉說,「謝謝。」 「艾倫,麻煩你在南商店街左轉,再靠右邊停車。」老人說。 「是,先生。」司機說。 一分鐘後,車子在公共圖書館前靜靜停下。老人打開自己身旁的車門,萊拉不得不 爬過他的膝蓋出去。雖然車內空間很大,萊拉還是覺得很怪異,即使老人對她很好,她 也不想碰到他。 「別忘了妳的背包。」老人說,將背包交給她。 「謝謝。」她說。 「希望還能再見到妳,莉琪。幫我向妳朋友問候。」 「再見。」她說。她開始在人行道上徘徊,直到汽車轉過街角,駛離視線後,才往 鵝耳櫪樹的方向前進。萊拉對那個淡髮男子有種特殊的感覺,她想問問探測儀有關他的 事。 威爾又把父親的信件重讀一遍。他坐在陽台上,聽小孩從遠方港口跳水時的叫聲, 閱讀細薄航空信紙上清晰的字跡,試著想像寫信人的模樣,然後一次又一次讀信上提到 嬰孩,也就是他自己的片段。 他聽到萊拉從遠處跑來的腳步聲,把信放進口袋站起來。萊拉幾乎轉眼間就跑到他 面前,雙眼狂暴,潘拉蒙則是兇殘的野貓,氣急敗壞得忘記躲起來。這個不常哭的女孩 現在氣憤地啜泣,胸脯起伏不定,咬牙切齒,她奔向他並抓住他的手臂叫道:「殺了他 !殺了他!我要他死!真希望歐瑞克在這裡……唉……威爾,我做錯事了,真對不起… …」 「什麼?到底怎麼回事?」 「那個老頭……他根本就是低級的小偷……他把那個偷走了,威爾!他把我的探測 儀偷走了!那個臭老頭,穿著高級衣服,還有僕人開車……哎,我今天早上犯了天大錯 誤了……哎,我……」 萊拉開始痛哭失聲,威爾不禁懷疑心臟會不會破碎,至少她的心現在已經碎了。她 躺在地上嚎啕大哭,不停顫抖,潘拉蒙也變成一隻狼,在她身旁咆哮,懊悔不已。 遠遠的海邊,孩子中止了遊戲遠眺,看看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威爾坐在萊拉身邊, 抓著她的肩膀用力搖晃。 「好了!不要再哭了!從頭開始告訴我。什麼老頭?發生什麼事了?」 「你一定會很生氣的……我答應你,不會洩漏你的行蹤,我答應過你的,後來…… 」她哭訴著,潘拉蒙變成一隻笨手笨腳的小狗,低垂著耳朵,搖晃著尾巴,因輕視自己 而坐立不安。威爾馬上明白萊拉做出什麼羞愧得說不出口的事,所以他就對精靈說話。 「到底發生什麼事?告訴我就是了。」他說。 潘拉蒙說:「我們去看學者,別人也在那裡,一個男的,一個女的--他們用計耍 我們--他們問了一大堆問題,然後問到你,我們還來不及思考,就承認認識你,然後 我們就跑走了……」 萊拉把臉藏在手掌裡,頭垂著面對人行道。潘拉蒙滿懷焦慮,不停變換形狀:狗、 鳥、貓、雪白的獾。 「那人長什麼樣子?」威爾問。 「很高大。」萊拉用嗚咽的聲音說,「而且真的奸壯,淡淡的眼睛……」 「他看到妳穿過窗口回來嗎?」 「沒有,可……」 「嗯,那他就不知道我們在這裡了。」 「可是真理探測儀!」她叫道,猛然坐直身子,她的臉因激動而僵硬,看起來彷彿 是尊希臘面具。 「對,」威爾說,「也把這件事情告訴我。」 萊拉一面啜泣,一面咬牙切齒告訴威爾發生了什麼事:那個老人昨天怎麼在博物館 看到她使用探測儀,今天又怎麼在萊拉從那男人手中逃出後停車,車子又怎麼停在路旁 ,所以她只好從他身上爬出來,他一定是在將背包交給她時,迅速將探測儀偷走了…… 威爾看得出她有多懊惱,但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有罪惡感。接著,她說:「威爾,拜託, 我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探測儀告訴我,叫我不要去找『塵』,一定要幫你。幫你找到 你父親。我本來幫得上忙的,如果我有探測儀,就可以帶你到天涯海角去找他。但是我 沒有聽它的話,只倣我想做的事,我不應該……」 威爾曾看過萊拉使用探測儀,知道探測儀會告訴她真相。他轉過頭去,萊拉抓住他 的手腕,他甩開她的手走到水邊。孩子又開始在海港邊嬉戲了。萊拉跑到他身邊說:「 威爾,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麼用?我不管妳對不對得起。妳已經做了。」 「但是,威爾,我們一定要互相幫忙,你跟我,因為沒有別人了!」 「我不知道要怎麼互相幫忙。」 「我也不知道,但是……」 萊拉話說到一半忽然中斷,眼睛一亮,急忙轉身衝向丟在人行道上的背包,熱切翻 遍整個背包。 「我知道他是誰了!也知道他住哪裡!你看!」她說著,還舉起一張白色小卡片。 「他在博物館時給我這個!我們可以去那裡把探測儀要回來!」 威爾拿起名片,唸了出來:查爾斯·拉充爵士大英帝國二等勛爵士蘭斐屋舊赫丁頓 牛津「他是爵士,」威爾說,「一個騎士,這表示別人自然而然會相信他,不會相信我 們。妳要我怎麼辦?找警察?警察正在找我!就算他們昨天還沒開始,現在也已經開始 了。妳要是去那裡,他們馬上知道妳是誰,也會知道妳認識我,所以根本行不通。」 「我們可以去偷啊。我們可以到他房子裡去偷。我知道赫丁頓在哪裡,我的牛津也 有赫丁頓,不會很遠。走路下到一小時就到了,簡單。」 「妳是笨蛋。」 「歐瑞克會直接到那裡,扯掉他的腦袋。真希望他在這裡,他會……」 萊拉沈默了,威爾只是看著她,她不免垂頭喪氣。如果武裝熊這樣看著她,她也會 垂頭喪氣,因為威爾和歐瑞克的眼神一模一樣,只是威爾年輕多了。 「我從來沒聽過這麼愚蠢的事。妳以為我們可以溜進他房子裡把探測儀偷出來?妳 該奸奸想想,用用妳的死腦筋。他會有各種防盜裝置,如果他是有錢人,一定會有各種 自動警鈴、特殊的鎖、還有會自動打開的紅外線燈光……」 「我從沒聽過這些東西,我的世界裡沒有這些東西。威爾,我不知道這些。」 「好吧,妳再想想看:他有一整棟房子可以藏那個探測儀,一個竊賊要花多少時間 ,才能搜遍整棟房子內的每個櫃子、抽屜和藏東西的地方?那些到我家的人有很多時間 可以到處搜尋,他們從沒找到想要的東西,我猜爵士的房子一定比我家大多了,或許還 有個保險箱。就算我們真的溜進他屋子裡,我們可能還沒找到探測儀,警察就來了。」 萊拉低下頭,威爾說的是實話。 「那我們該怎麼辦?」她問。 威爾沒有回答。她的確說了我們。不管他喜不喜歡,他對她都已經有義務了。 他走到海邊,又走回陽台,最後又走到海邊。他雙手拍打著,希望能找到答案,心 中卻無解,最後他生氣地搖搖頭。 「就……到那裡。到那裡找他。找妳的學者幫忙沒有用,警察已經找過她了。她一 定會相信他們,不會相信我們。如果我們到那個爵士家,至少會知道主要的房間在哪裡 。那也是個開始。」 威爾一言不發走進他睡覺的房間,將信件放在枕頭下,即使他被抓住,那些人還是 得不到這些信件。 萊拉在陽台等他,潘拉蒙變成燕子站在她肩上。現在萊拉看起來開心多了。 「我們會把採測儀拿回來,我感覺得到。」 威爾什麼話都沒說,兩人朝窗口出發。 他們一共花了一個丰鐘頭才走到赫丁頓。由萊拉帶路,避開市中心,威爾則四處張 望,一句話都沒說。對萊拉來說,這比在極地前往波伐格還困難。當時她有吉普賽人和 歐瑞克作伴,即使凍原中充滿危險,更少看到危險時可以當下分辨出來。但在她與威爾 的城市中,危險可能看起來很友善,虛偽帶著微笑、氣味芳香甜美。即使他們不打算殺 死她或將她和潘拉蒙分離,他們也已奪走她唯一的嚮導。沒有真理探測儀,她只是個迷 失的小女孩。 蘭斐屋塗刷著溫暖的蜂蜜色,前牆大部分爬滿五葉地錦。整棟屋子座落在悉心照料 的花園中,一邊種著灌木叢,另一邊的碎石車道一路延伸到前門。勞斯萊斯就停在左方 的雙車庫前。威爾四下所見都顯示出財富和力量,一種不成文的優越感,有些上層階級 仍視此理所當然。這裡有樣東西令他無由地打了寒顫,後來他才突然想起:在他年紀很 小時,有次母親帶他到一間類似這樣的大屋裡,他們穿上最好的衣服,他也表現得非常 有禮,但一個老男人和女人卻使他母親哭泣,即使他們離開屋子後,母親仍沒有停止啜 泣……萊拉看到威爾呼吸急促,緊握筆頭,她很善解人意,一句話也沒問。這是他的私 事,和她無關。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好,」他說,「就試試看吧。」 他走到車道上,萊拉緊跟在他身後。他們覺得身陷險境。 門上有個老式拉鈴,就像在萊拉世界中的拉鈴一樣,威爾不知道在哪裡,萊拉指給 他看。他們拉鈴時,鈴聲遠遠傳至屋內深處。 開門的人正是先前開車的僕人,只是現在沒戴帽子。他先看看威爾,再看看萊拉, 表情稍微轉變了。 「我們想見查爾斯·拉充爵士。」威爾說。 威爾的下巴抬起,就像昨晚面對樓塔旁丟石頭的小孩一樣。僕人點點頭。 「在這裡等著,我去稟告查爾斯爵士。」 他又關上了門。這扇門由堅實的橡木打造,上面有兩個沈重大鎖,底端和上方都有 門栓,但威爾認為聰明的小偷絕不會從前門登堂入室。另外有個警報器掛在屋前,再加 上每個角落巨大的探照燈,他們絕對沒有機會接近這棟屋子,更別提溜進來。 穩定的腳步聲來到門邊,門又開了。威爾仰望男人的臉,一張貪婪不知足的臉龐, 顯得平順、鎮靜、有力,絲毫不覺愧疚或羞恥。威爾感覺身邊的萊拉既不耐又憤怒,就 趕緊說:「抱歉,萊拉先前搭了您的便車,她把東西忘在車上了。」 「萊拉?我不認識萊拉。這名字好特殊呀。我認識一個叫莉琪的小孩。你又是誰? 」 威爾暗自咒罵自己忘記萊拉的假名,說道:「我是她哥哥。馬克。」 「我知道了。嗨,莉琪,或是萊拉。你們最好進來吧。」 他向旁邊一站,威爾和萊拉都沒料到這點,兩人猶疑地進門。走廊非常幽暗,聞得 到蜂蠟和花香。每樣東西都很乾淨,也磨得光可鑑人,靠著牆壁的桃花心木櫃中,擺滿 優美的瓷器人像。威爾看到僕人隨侍在側,似乎等候召喚。 「到我書房來。」查爾斯爵士說,打開走廊上另一扇門。 他看起來彬彬有禮,甚至很歡迎他們,但他的禮儀中有種躍躍欲試的感覺,使威爾 異常警覺。書房寬大舒服,裡面有雪茄味和皮製扶手椅,到處都是書櫃、圖畫和獵物標 本。三、四個玻璃櫃中裝滿古老的科學儀器:黃銅顯微鏡、覆著綠皮的望遠鏡、六分儀 和羅盤,難怪他想要探測儀。 「坐下。」爵士說,指了一張皮沙發。他自己坐在書桌後,說:「怎麼了?你們要 說些什麼?」 「你偷了……」萊拉憤怒地說,威爾看看她,她就住嘴了。 「萊拉認為她有一樣東西忘在你車上,」威爾又說了一次,「我們要拿回去。」 「是這個東西嗎?」他說,從書桌抽屜中拿出一個天鵝絨小包,萊拉站了起來。爵 士無視她的反應,打開天鵝絨布,掌中露出探測儀金黃色的光芒。 「對!」萊拉大叫,伸手想拿回來。 爵士把手闔起。這張書桌相當寬大,萊拉沒辦法搆到探測儀,她還來不及採取任何 行動,爵士就轉身將探測儀放入玻璃櫃中鎖上,把鑰匙放入西裝背心的口袋裡。 「但那不是妳的,莉琪。或萊拉,妳是叫萊拉吧。」 「那是我的!那是我的探測儀!」 他搖搖頭,悲傷又沈重,彷彿責怪她使他傷心,但他是為了她好才這麼做。「我想 這件事有很多可疑之處。」他說。 「那的確是她的!」威爾說,「老實說,她讓我看過!我知道那是她的!」 「我想你必須證明這點,我就不須證明什麼,因為那東西歸我所有就該是我的,就 像我其他收藏品一樣。萊拉,發現妳這麼不誠實,我覺得很意外……」 「我才沒有不誠實!」萊拉叫道。 「噢,妳的確不誠實。妳告訴我妳叫莉琪,現在我知道不是。老實說,妳不管告訴 誰,根本不會有人相信這麼珍貴的東西是妳的。這樣好了,我們找警察來。」 他轉身召喚僕人。 「不要,等等……」查爾斯爵士尚未開口,威爾就開口了。萊拉繞過桌子,潘拉蒙 不知從哪出現在她手臂上,成為一隻咆哮的野貓,露出牙齒對著老人低吼。查爾斯爵士 看見精靈突然出現,不覺眨眨眼,卻下為所動。 「你連自己偷的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萊拉咆哮,「你看見我在使用,就以為可 以偷走它,所以你就下手。但是你……你比我母親還不如……至少她知道這東西很重要 ,你卻只把它放進櫃子用也不用!你應該去死!我要是有辦法,就會找人殺掉你。你不 配活著。你是萊拉說不下去了。她只能對他吐口水,她也真的如此做,還用盡全身力氣 。 威爾靜靜坐著觀察,他掃視各處,記住每件東西的位置。 查爾斯爵士鎮靜地抖出一條絲手帕擦臉。 「妳懂得自制嗎?」他說,「過去坐下,妳這個骯髒的小鬼。」 萊拉全身顫抖,眼中淚珠也跟著抖落,她用力投向沙發,野貓潘拉蒙粗厚的尾巴蹺 起,站在萊拉大腿上,明亮的雙眼定定注視著老人。 威爾默默坐著,心中十分不解。查爾斯爵士早該把他們丟出去了,他到底在玩什麼 把戲? 接著,威爾看見一件詭異的事,他還以為自己在作夢。一個翡翠色蛇頭忽然從爵士 的亞麻衣袖中出現,爬過雪白的袖口。黑色的舌頭左右伸吐,鱗片狀頭上有雙鑲著金圈 的黑眼瞳,來回看著萊拉和威爾。萊拉氣得視而不見,威爾只有片刻可以端詳,她就又 縮回老人袖子裡,威爾不覺嚇得目瞪口呆。 爵士走到窗邊的椅子鎮定就坐,並抹平褲子上的縐褶。 「我看你們最好聽我的話,不要再這樣撒野了。你們真的別無選擇。這儀器歸我所 有,它會留在這裡。我要這個儀器,我是收藏家。妳可以盡情吐口水、跺腳、尖叫,如 果你們想說服別人這是你們的東西,我也可以提供很多證件證明買了這個東西,這對我 而言輕而易舉,那你們永遠拿不回去了。」 兩人都安靜了。爵士的話還沒說完。巨大的困惑逐漸減緩萊拉的心跳,整個房間變 得非常沈寂。 「但是,我更想要另一樣東西。我自己沒辦法拿到手,所以我打算和你們交易。你 們拿到我想要的東西,我會把這東西還給妳。妳說這叫什麼?」 「真理探測儀。」萊拉啞聲說道。 「真理探測儀。多有趣。真理,真相,那些圖案,好,我懂了。」 「你要什麼東西?」威爾問,「在哪裡?」 「在某個我不能去的地方,但是你們可以。我很清楚,你們在某處發現一個入口。 我猜應該離夏城不遠,今天早上我讓莉琪,萊拉,在那裡下車。穿過那個入口可以進入 另一個世界,裡面沒有大人。到目前為止,我說的都還對吧?嗯,你們知道,建造那個 入口的男人有把匕首,他現在就躲在那個世界裡,害怕得不得了,他有理由害怕。如果 我猜得沒錯,他就在一座古老石塔中,石塔門口附近有天使的雕刻。天使塔。 「你們必須去那裡,我不在乎你們怎麼做,但我要那把匕首。把它拿來給我,你們 就可以拿回探測儀。失去探測儀我會很難過,但是我說到做到。這就是你們該做的事: 拿回那把匕首。」 (上冊完)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 *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Bulel 掃描, Sunward校正 * * http://www.angelibrary.com/index.html * ************************************************************ 轉載時請保留以上信息!謝謝! 譯者: 王晶 出版社:繆思 出版日期:2002 年 06 月 15 日 定價:180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