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使塔】 文案 喜喀則的奧秘匕首,有人稱為最後匕首, 或是伊瑟艾特。那是可以切割萬物的匕首。 而他則被匕首選為管理人。 萊拉穿越北極光,來到一個新世界, 真相開始浮於她眼前,卻更為混亂。 第八章 天使塔 威爾說:「那個有匕首的人是誰?」 他們正坐在勞斯萊斯汽車內,行駛過牛津城。查爾斯爵士坐在前座,半轉身子面對 後座的威爾和萊拉。潘拉蒙變成小老鼠,在萊拉掌中尋求慰藉。 「正如我無權擁有探測儀,那人也無權擁有匕首,」爵士說,「不幸的是,對我們 大家而言,我擁有探測儀,他擁有匕首。」 「你是怎麼知道另一個世界的?」 「我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你期望什麼呢?我比你年長、見多識廣。這世界和那 世界之間有無數通道,知道這些通道的人可以來去自如。喜喀則有個『博學士公會』, 他們以前都是如此進出。」 「你根本就不是這世界的人!」萊拉突然說,「你是從喜喀則來的,對不對?」 某種奇怪的感覺又在她記憶中蠢動,她幾乎確定自己見過爵士。 「不,我不是從那裡來的。」他說。 威爾說:「如果我們要從那人手上拿到匕首,我們得多知道一點他的事。他不會輕 易給我們匕首,對不對?」 「當然不會。匕首有個功用,就是趕走『幽靈』,這絕非易事。」 「『幽靈』怕那把匕首?」 「沒錯。」 「為什麼『幽靈』只攻擊大人?」 「你們現在不必知道這件事,這不重要。」爵士說著,轉身面對萊拉,「萊拉,談 談妳這位特別的朋友吧。」 爵士指的是潘拉蒙。他這麼一說,威爾立刻了解,藏在男人袖子裡的蛇也是精靈, 他一定也來自萊拉的世界。他藉著詢問潘拉蒙來轉移注意力,不知道威爾已經看到他的 精靈。 萊拉將潘拉蒙舉起來貼近胸口。他變成一隻黑鼠,尾巴一圈圈纏繞在她手腕上,用 紅通通的眼睛注視著爵士。 「你不該看見他的,」萊拉說,「他是我的精靈。你認為這世界沒有精靈,但是你 也有自己的精靈。你的一定是堆糞蟲。」 爵士回答:「如果埃及法老不介意用甲蟲做代表,那我也不介意。嗯,妳來自另一 個世界,多有趣啊,探測儀就是從那裡來的嗎?還是妳在旅途中偷來的?」 「是別人給我的,」萊拉憤憤說道,「我牛津的約旦學院院長給我的,照理說是我 的。笨蛋臭老頭,你不懂怎麼用探測儀,你就是再花一百年也讀不通。你覺得那只是個 玩具,但是我需要它,威爾也需要它。我們會把它拿回來的,你放心好了。」 「我們等著瞧。」爵士說,「這是我上次放妳下車的地方。你們要在這裡下車嗎? 」 「不要,」威爾說。他在稍遠的路上看到一輛警車。「因為『幽靈』出沒,你無法 進入喜喀則,讓你知道窗口在哪也沒關係。帶我們到圓環那兒。」 「悉聽尊便。」爵士說,車子又開始向前滑動。「你們拿到匕首時,打電話給我, 艾倫會過來接你們。」 他們不再多說,直到司機停車。他們下車後,爵士搖下車窗對威爾說:「對了,你 要是沒拿到匕首,就別費事回來。如果你雙手空空來我家,我會叫警察。我一說出你的 真名,他們就會飛奔而來。你的名字是威廉·帕里,對不對?對,我想也是。今天的報 紙上有張你的照片,很好看。」 車子駛離。威爾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萊拉搖搖他的手臂。「沒關係,他不會告訴任何人。他要是想告訴別人,早就說了 。走吧。」 十分鐘後,他們站在天使塔下的小廣場上。威爾把爵士的蛇精靈告訴萊拉,萊拉忽 然在街上站定,努力回想。那老人是誰?她在哪裡看過他?沒有用,她就是想不起來。 「我不想告訴他,」萊拉低聲說道,「我昨晚看到一個男人在上面。那些孩子吵鬧 時,他就向下看……」 「他長得什麼樣子?」 「很年輕,頭髮捲捲的,一點也不老。我只看見他一會兒,在最上面,就在牆垛上 。我猜他可能……你記不記得安琪和保羅?保羅說他們有個哥哥也進城了,安琪還不准 保羅告訴我們,好像天大的祕密一樣,有沒有?嗯,我猜那可能是他,他可能也在找這 把匕首,而且我覺得孩子都知道,我想這正是他們回來的真正原因。」 「嗯,」他說,還抬頭看看,「或許吧。」 萊拉想起那天早上孩子的對話:孩子都不會接近樓塔,裡面有可怕的東西,他們是 這麼說的;她又想起自己和潘拉蒙先前離開這城市前,從微啟的門縫中偷看時有多麼不 安。「或許這也是那些孩子需要一個成人進入樓塔的原因吧。」潘拉蒙正在她的頭邊揮 動翅膀,耀眼的陽光下,他成了隻飛蛾,焦慮地低聲說話。 「噓,」她也低聲回道,「沒辦法,潘。是我們的錯。我們得把事情矯正過來,這 是唯一的辦法了。」 威爾往右走,順著樓塔牆壁前行。角落有條圓石鋪成的窄巷,介於樓塔和另一棟建 築之間。威爾走到那裡,抬頭仰望,估測空間大小。萊拉也跟在他身後。威爾突然在三 樓的窗下停步,對潘拉蒙說:「你可以飛到那裡嗎?能不能看到裡面?」 潘拉蒙立刻變成燕子往上飛去。他只能勉強飛近窗戶,一飛到窗臺,萊拉便開始喘 氣,還輕叫了一聲,潘拉蒙在上面待了一兩秒後俯衝下來。萊拉歎口氣,又深深呼吸, 仿彿溺水的人剛得救一般。威爾皺了皺眉,一臉茫然。 「這很難受,」她解釋道,「精靈離開時會很痛……」 「對不起。你看到什麼嗎?」他問。 「樓梯,」潘拉蒙說,「樓梯和黑漆漆的房間。有些劍掛在牆上,還有矛和盾,看 起來好像博物館。我還看到那個男的。他在……跳舞。」 「跳舞?」 「前後移動……一隻手搖來搖去。好像在和無形的東西打架……我只能從門縫間看 到他,看不太清楚。」 「和『幽靈』打架嗎?」萊拉猜想。 但他們也猜不到更好的答案,便繼續往前。樓塔後有座高大石牆,頂端有些碎玻璃 ,潘拉蒙再度飛高察看:裡面是座小花園,園裡有些花床圍繞著噴泉;另一邊又有條窄 巷,他們順著窄巷又走回廣場。樓塔的窗戶都很小,又深嵌牆內,彷彿在擠眉弄眼。 「看來我們一定要從前面進去了。」威爾說。 他走上台階,推開大門,陽光傾洩而入,沈重的鉸鍊嘎嘎作響。他走了一兩步,發 現裡面空無一人,就往內走去,萊拉緊跟在後。石板地面歷經幾世紀的磨損,已變得光 滑,裡面的空氣也很清冷。 威爾看看下樓階梯,開始往下走,發現樓梯通往一間寬敞房間,天花板非常低矮, 一側是巨大、冷卻的火爐,附近的石灰牆因煤灰而一片烏黑。裡面沒人。威爾又走回原 先的入口大廳,發現萊拉抬頭張望、示意噤聲。 「我聽到他的聲音了,」萊拉低聲說,「我猜,他在自言自語。」 威爾竭力傾聽,他也聽到了:一種低聲沉吟的呢喃,時時被刺耳的笑聲或憤怒叫吼 打斷,聽起來就像瘋子。 威爾鼓鼓雙頰,開始走上樓。階梯由黑橡木建造,又寬又大,階梯也已磨損,但極 為結實,腳底下不會發出嘎吱聲。他們愈往上走,光線就愈微弱,唯一的光源來自深嵌 在每個階梯平台上的小窗。他們走上一層樓,停步聽聽,再上另一層樓,如今那男子的 聲音開始混雜著蹣跚而規律的腳步聲。聲音自平台對面的房間傳來,房門微微開啟。 威爾躡手躡腳走到門邊,將門推開幾吋以看清內部。 房間很大,天花板上結滿蜘蛛網。牆上靠滿一排排書架,架上書籍保存得不好,裝 訂損毀剝落,要不就是因受潮而扭曲。有幾本書掉出書架,攤開在地板或布滿灰塵的大 桌上,其他書則亂七八糟地硬擠在書架上。 房間正中央有個年輕人正在……跳舞。潘拉蒙說對了,看起來像在跳舞。他背對著 門,拖著腳跳到一側,又到另一側,右手老是在身體前方揮舞,似乎在清理一些無形的 障礙。他的右手握著一把匕首,看來並不特殊,只是約八吋長的鈍刀。年輕人向前一劃 ,向旁砍下,又用匕首向前摸索,在空洞的空氣中上下亂砍亂刺。 他似乎要轉身了,威爾趕快退離。他把手指放在唇邊向萊拉打暗號,帶領她走到階 梯旁繼續上樓。 「他在做什麼?」萊拉低語。 威爾儘可能描述實況。 「聽起來好像瘋了,」萊拉說,「他是瘦巴巴、頭髮捲捲的男人嗎?」 「對。紅頭髮,就跟安琪一樣。他看來像發瘋了。我不知道,我覺得這比查爾斯爵 士說的還要古怪。我們先往上走,等會兒再跟他說話。」 萊拉沒有質問,由他帶領上樓進入最頂層。上面的光線較為充足,塗上白漆的階梯 平台通往屋頂,確切說來,是通往由木頭和玻璃建造的結構,看起來像座小型溫室。即 使身在階梯底端,他們也感覺得到溫室吸收的熱氣。 他們站在那裡時,忽然聽到上面傳來呻吟聲。 兩人嚇了一跳。他們一直認為樓塔裡只有一個人。潘拉蒙嚇得馬上從貓變成鳥,飛 到萊拉懷裡,威爾和萊拉也不覺握住彼此的手,一意識到這舉動後,又慢慢鬆開手。 「最好過去看看,」威爾低聲說,「我先去。」 「我應該先去,」萊拉輕聲回答,「一切都是我的錯。」 「既然是妳的錯,妳就該照我的話做。」 萊拉撇撇嘴,跟在他身後。 威爾往上走入陽光中。玻璃屋中的光線讓人目眩,屋子也像溫室一樣悶熱,威爾既 看不清楚,也不能輕鬆呼吸。他找到門把,馬上開門走出去,將手舉高遮擋陽光。 威爾發現自己站在鉛板屋頂上,四周環繞著牆垛,玻璃屋在屋頂正中間。屋頂緩緩 斜降,連接牆垛排水導管,牆垛上有方形排水孔可疏導雨水。 一位白髮老人躺在鉛板屋頂上,受烈日曝曬。老人臉上盡是淤青和傷痕,一隻眼睛 也闔上了。他們靠近他時,還看到他的雙手捆綁在身後。 老人聽到他們接近的聲音,又開始呻吟,並設法翻身護衛自己。 「別擔心,」威爾輕聲說,「我們不會傷害你。是那個有匕首的人把你綁在這裡嗎 ?」 「嗯。」老人呻吟。 「我們先解開繩子,那人沒有綁得很牢……」 繩結在匆忙中隨意打上,威爾一看清楚繩結,就輕易解開。他們幫助老人站起,將 他扶到牆垛的陰影下。 「你是誰?」威爾說,「我們不知道這裡有兩個人,我們以為只有一個人。」 「吉可莫·帕迪西,」老人從斷裂的齒間喃喃說出,「我是匕首人,沒有別人了。 那年輕人從我身上偷走匕首。老是有傻瓜為了匕首冒險,這人卻不顧死活,他要殺死我 ……」 「他不會的,」萊拉說,「什麼是匕首人?是什麼意思?」 「我代表公會持有奧祕匕首。他到哪裡去了?」 「在樓下,」威爾說,「我們經過他上樓,他沒有看到我們。他一直對空揮舞匕首 ……」 「他想要切穿。他不會成功的。他……」 「小心。」萊拉說。 威爾轉身,那年輕人已走進小玻璃屋。他還沒看見他們,但這裡無處藏身。他們一 站起來,他就察覺他們的動靜,倏然轉身面向他們。 潘拉蒙立刻變成一隻熊,用後腳站了起來。只有萊拉知道潘拉蒙無法碰觸那人,年 輕人眨眨眼,注視潘拉蒙一秒鐘,威爾知道年輕人街末會意過來。這人發瘋了。他鬈曲 的紅髮糾結,下巴沾滿唾液,瞳孔周圍的眼白特別顯眼。 他手上有把匕首,他們卻沒有武器。 威爾爬上屋頂,遠離老人,蹲下來準備跳躍、攻擊或跳開。 年輕人飛奔上前,用匕首對著他揮動,左、右、左,愈靠愈近,威爾慢慢後退,最 後被困在樓塔兩邊相接的角落。 萊拉從男人身後匍匐向前,手上拿著鬆開的繩子。威爾突然衝向前去,就像上次在 家衝向那個人,結果也一樣:他的敵手毫無預警向後跌倒,將萊拉整個人壓在屋頂上。 整件事發生得太快,威爾連恐慌的時間也沒有。但他有時間看到匕首從年輕人手中飛出 去,插入幾呎遠處,刀鋒朝下,像劃過奶油般輕鬆自在地插入鉛板,深及刀柄後夏然而 止。 年輕人立刻扭扯身子伸出手來,威爾一把跳到他背上,抓住他的頭髮。他在學校學 會如何打架:學校的孩子一旦知道他母親可能有什麼毛病後,練習打架的機會就多不勝 數。威爾也了解,在學校打架並非為了趕時髦,而是迫使對手投降,這意謂傷害對方的 程度必須大於對方傷害自己的程度。威爾知道這麼做會傷害別人,也了解事情發生時, 多數人並不這麼做,但威爾知道他自己可是非常樂意。 打架對他並不陌生,但他從未和一個幾近成年、手持匕首的人交手,無論如何,他 必須阻止那人奪回匕首。 威爾將手指伸入年輕人又厚又濕的頭髮中,使勁全身力量扭扯。年輕人呻吟後扭開 身體,威爾卻抓得更緊,他的敵人因痛苦和憤怒而開始咆哮。年輕人站起來向後退,將 威爾往牆垛一擠,威爾承受不了,他無法呼吸,震驚得鬆手,年輕人也自由了。 威爾在排水管上跪下,喘不過氣,可是他不能待在那裡,他用盡全力站起。起身時 ,一隻腳竟穿過一個排水孔,在那驚懼的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身後空無一物,手指拚命 想抓住溫暖的鉛板,最後發現虛驚一場,他的左腳仍,在洞裡,身體其他部位都很安全 。 他把腳拉回牆垛內,搖搖晃晃站住。年輕人又摸到匕首,他還來不及拔出匕首,萊 拉已經一把跳到他背後,抓、撕、踢、打,像野貓般亂咬,但她沒抓緊他的頭髮,很快 被他抖落。當他站起時,匕首已經在他手上。 萊拉跌到一邊,野貓潘拉蒙皮毛豎立,露出牙齒,站在萊拉身邊。威爾正對著年輕 人,第一次清楚看到他的五官。毋庸置疑,他是安琪的哥哥,卻異常邪惡。他把所有心 思集中在威爾身上,手上緊握匕首。 但威爾也不是省油的燈。 他抓住鉛板上的繩子,把繩子繞在左臂上作為防衛匕首的工具。他向一旁移動,站 在年輕人和太陽之間,讓年輕人不得不斜視眨眼。幸運的是,玻璃將明亮的光線反射到 年輕人眼裡,威爾看得出,有時對方幾乎什麼都看不見。 威爾跳到年輕人左邊,遠離仁首,高舉左手,然後用力踢向年輕人的膝蓋。威爾小 心對準目標,一擊中的,年輕人發出巨大的咕嚕聲倒下,開始笨拙地扭曲。 威爾跳到他身上,用雙手揍他,不顧一切反覆亂踢,慢慢將年輕人逼到玻璃屋去。 如果他能把年輕人逼到樓梯邊……這次年輕人跌得更嚴重,他握著匕首的右手癱在威爾 腳前。威爾立刻一腳踩住,用力踩,狠狠將年輕人的手指踩在刀柄和鉛板間。威爾將繩 子緊緊纏繞在手上,又開始踐踏。年輕人放聲大叫,鬆開匕首。威爾立刻將匕首踢開, 他的鞋子鉤住了刀柄,幸運的是,匕首轉過鉛板屋頂,停在排水孔旁的導管前。威爾手 上的繩子又鬆開了,奇怪的是,不知從哪裡湧出大量鮮血,噴灑在鉛板屋頂和他自己的 鞋子上。那人又爬起來……「小心!」萊拉大喊。但威爾已經準備好。 年輕人還沒站穩,威爾就悶頭衝向他,用盡全力撞向他的小腹。那人向後跌到玻璃 板上,玻璃立刻四下散落,和脆弱的木頭架構一起斷裂。他在玻璃和木頭間匍匐向前, 越過樓梯井,一把抓住門邊,但那裡再也沒有東西支撐住他,門整個垮下,那人往後跌 倒,四下散落更多玻璃。 威爾趕快跑回導管旁撿起匕首,這場戰鬥算是結束了、年輕人全身掛彩,他爬回階 梯,看到威爾站在上方,手中持著匕首,就憤憤瞪了威爾一眼,轉身脫逃。 威爾一面喘氣,一面坐下。 好像有什麼很不對勁,他卻還沒注意到。威爾拋下匕首,把左手向胸前靠靠。糾纏 不清的繩子上沾滿鮮血,他拉開繩子時……「你的手指頭!」萊拉高聲說,「噢,威爾 ……」 他的小指和無名指隨著繩子一起脫落。 威爾開始覺得頭暈目眩,大量鮮血從斷指嘖出,牛仔褲和鞋子早已染紅。他必須躺 下,暫時閉上眼睛。傷口並不很痛,他對此感覺遲鈍,彷彿割傷表皮的劇痛不比猛烈重 擊嚴重。 威爾從沒覺得這麼虛弱過,他料想自己睡了一會兒。萊拉正在照料他的手臂,他坐 起來看看傷口,忽然感到反胃。老人就在附近,但威爾看不到他在做什麼,萊拉開始對 他說話。 「要是我們有些血苔就好了,熊族用的血苔,我就可以處理得更好。威爾,我可以 ……我要把這節繩子綁在你的手臂上,想辦法止血,我沒辦法綁在你的手指上,那裡沒 有東西可以綁住……別動……」 威爾讓萊拉綁住手臂,四下巡視找尋自己的手指。手指就在那裡,捲曲得像是鉛板 上沾血的引號。威爾不覺放聲大笑。 「喂,」萊拉說,「別這樣。現在站起來。帕迪西先生有些藥,一些軟膏,我不知 道是什麼。你要下樓去。那人已經走了……我們看見他跑出門外。他已經走了。你打贏 了。快,威爾……趕快……」 萊拉邊嘮叨、邊勸誘地帶著威爾下樓,他們小心穿越破碎的玻璃和斷裂的木頭,進 入階梯平台的小房間內。房內牆上排滿架子,裡面放著各--瓶罐、鍋子、杵、臼和藥 劑師的小秤,骯髒的窗戶下有個石製水槽,老人正用顫抖的手將某樣東西從大瓶子倒入 小瓶子。 「坐下來喝這個。」老人在小玻璃杯中注滿黑色液體。 威爾坐下接過杯子,第一口就讓他喉嚨末端像著火一樣。萊拉在威爾喘氣時拿住杯 子,免得杯子整個翻倒。 「全部喝掉。」老人命令他。 「這是什麼?」 「梅子白蘭地。喝下去。」 這次威爾謹慎多了,他啜著白蘭地,手在此時才開始真正發痛。 「你能治好他嗎?」萊拉問道,聲音很是絕望。 「噢,可以,我們有治療各種疾病的藥。小女孩,打開那張桌子的抽屜,拿出裡面 的繃帶。」 威爾看見匕首躺在房間中央的桌上,他還沒拿起匕首,老人已經一拐一拐捧著一碗 水走向他。 「再喝。」老人說。 威爾緊握住玻璃杯,閉上眼,讓老人處理他的傷口。他感到劇烈刺痛,接著是毛巾 在他手腕上粗糙摩擦,有個東西輕柔地擦拭傷口。先是一種清涼的感覺,接著疼痛又出 現了。 「這是相當珍貴的膏藥。」老人說,「很難取得。對傷口很好。」 那是一條布滿灰塵的扁平軟膏,稀鬆平常的消毒乳膏,威爾在他世界裡任一間藥房 都買得到。老人握著膏藥的模樣,彷彿裡面裝的是沒藥。威爾朝別處看去。 老人處理傷口時,萊拉感覺潘拉蒙默默喚她到窗邊觀望。茶隼潘拉蒙正棲息在窗屝 大開的窗臺上,他注意到樓下有些動靜。萊拉走到他身旁,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安琪 正奔向哥哥突里歐,突里歐在另一條窄巷中,背對著牆壁,雙手在空中亂揮,彷彿想趕 走一群飛往臉上的蝙蝠。最後他轉過身子,雙手沿著石牆摸去,仔細看著每塊石頭,數 數石頭、感覺每一塊的邊緣,還將肩膀拱起來,好像想趕走身後的什麼東西,一邊還搖 著頭。 安琪看起來很絕望,身後的小保羅也一樣,他們靠近哥哥,伸手抓住他的肩膀,設 法將他拉離一些正在煩擾他的東西。 一種噁心的感覺洶湧而上,萊拉瞬間恍然大悟:「幽靈」正在攻擊突里歐。安琪也 知道,當然,她看不見那些「幽靈」;小保羅開始嚎啕大哭,對著空中揮拳,試圖趕走 「幽靈」,但是沒有用,突里歐終於迷失了。他的行動愈來愈遲緩,最後完全靜止。安 琪抓住他,不斷搖晃他的手臂,卻沒辦法搖醒他。保羅則一再哭喊哥哥的名字,以為能 將他喚醒。 安琪似乎感覺到萊拉正在看她,抬頭看了看,兩人的目光交會片刻,萊拉驟然感覺 一陣疼痛,彷彿安琪揍了她一拳,因為她眼中的恨意竟如此深刻。小保羅看到姊姊向上 看,目光隨之上移,小男孩哭喊:「我們會殺了妳!妳這樣對突里歐!我們會殺了妳! 」 兩個孩子轉身就跑,留下動也不動的哥哥,萊拉又害怕又愧疚,關上窗戶後轉身。 沒人聽到發生了什麼事。帕迪西在威爾傷口上多敷些藥膏,萊拉試著把剛剛看到的情景 置之腦後,把全副心思放在威爾身上。 「你得在他手臂上綁個東西,」萊拉說,「用來止血,不然會血流不止。」 「好,好,我知道。」老人說著,語氣哀戚。 當他們幫威爾捆上繃帶時,他朝別處望,還一口一口喝著梅子白蘭地。他有種鎮靜 又遙遠的感覺,儘管手痛得難以忍受。 「這是匕首,你拿去,這是你的了。」帕迪西說。 「我不要匕首,」威爾說,「我不要跟它有任何關係。」 「你別無選擇,現在你是匕首人了。」 「我以為你才是呢!」萊拉問。 「我的任期已滿,匕首知道什麼時候該換手,我也知道怎麼辨別。妳不相信嗎?妳 看!」 他伸出自己的左手,上面的小指相無名指都不見了,就和威爾一樣。 「沒錯,我也是在打鬥後失去兩指,這是匕首人的象徵·我事前也不知道。」 萊拉目瞪口呆坐下來。威爾用他完好無缺的手抓住灰塵遍布的桌子,努力想找話說 。 「可是我……我們來這裡只是因為……有人從萊拉那裡偷走東西,他要這把匕首, 他說如果我們把匕首拿給他,他就會……」 「我認識那人。他只會說謊,是個騙子。沒錯,他什麼也不會給你。他要這把匕首 ,一旦你給了他,他就會背叛你。他永遠不會成為匕首人。你有權擁有這把匕首。」 威爾心不甘情不願地轉身看看匕首。他把匕首拿近一看,這只是一把普通的短劍, 有雙面刀鋒,金屬陰沈,大概八吋長,還有一片短短的橫檔,利用相同金屬製成,再加 上紅木刀柄。但當威爾更仔細端詳,發現紅木中鑲嵌著金線,形成一個他看不懂的圖案 ,直到他倒轉匕首,才看出是個斂著翅膀的天使。另一面則是不同的天使,翅膀向上舉 起。金線在紅木表面些微突起,讓人可以握緊刀把。威爾舉起匕首,可以感覺到它在手 中輕盈又結實,有種美妙的平衡感,而且刀鋒一點也不鈍。事實上,金屬表面下似乎出 現一種漩渦雲狀的彩色:青紫色、海藍色、上棕色、雲灰色,還有一種在綠葉成蔭的樹 下才有的深綠色,彷彿夜晚降臨荒蕪墓地時,墳墓邊群聚的影子--如果真有影子色的 東西,非奧祕匕首的刀鋒莫屬。 刀鋒邊緣也不盡相同。事實上,兩側刀鋒各有巧妙。其中一側是清晰明亮的鋼鐵, 最後融合在奧祕的影色中,鋼鐵本身卻鋒利無比。光是看著尖銳的刀鋒,威爾也忍不住 瞇起眼睛來。另一側也非常銳利,只是顏色偏銀,萊拉正從威爾肩後注視著匕首,說: 「我以前看過那顏色!就和要把我和潘拉蒙割開的刀鋒一模一樣!」 「這片刀鋒,」帕迪西說,一面還用湯匙的把手碰碰刀鋒,「能切開世界上所有材 質。你們看。」 他將湯匙向刀鋒口推去。威爾手握著匕首,感覺湯匙把手的尖端微微抗拒,接著湯 匙就被切開了。 「另一面刀鋒,」老人繼續說,「就更奧祕了。你可以利用這一面把這世界切出一 個開口。你現在試試看,照我的話做。你是匕首人,你必須知道;除了我,沒有人能教 你,我的時間不多了。你站起來聽著。」 威爾推開椅子後站起來,手中隨意握住匕首。他覺得頭暈、噁心和抗拒。 「我不要……」威爾說,帕迪西卻搖搖頭。 「安靜!你不要……你不要……你別無選擇!聽我說,時間不多了。現在把匕首伸 到前面……就像這樣。不只匕首要切割,你的心也要切割。你一定要想到這點。照著做 :把心思集中在匕首尖端。專心,小男孩。把你的心思集中,不要想著傷口,傷口會復 原的。想著匕首尖端,那就是你的所在。現在輕輕感覺那個尖端,你現在看著一個很小 的縫隙,這個縫隙小到肉眼看不到,但如果你把心思專注在匕首尖端,它就會找到那個 縫隙。在空氣中一路感受,直到你感覺到世上最小的縫隙……」 威爾試著照倣,但他的頭嗡嗡作響,左手痛得無法忍受,他看到他的兩根手指躺在 屋頂上,接著又想到他母親,他可憐的母親……她會說些什麼?她會如何安慰他?他又 該如何安撫她?他將匕首放在桌上,抱住受傷的手蹲下開始痛哭。這一切都大難以忍受 。啜泣聲先在他的喉間形成,然後進入胸中,最後淚水使眼前一片模糊,他應該替他母 親哭泣的,可憐、害怕、不快樂,他的摯愛,他離開了她,他離開了她……威爾覺得孤 獨極了。他忽然感到一種奇怪的東西,他用手背擦擦眼睛,發現潘拉蒙的頭正靠在他膝 上。這隻獵狼犬模樣的精靈,正用溫柔、哀傷的眼神注視著他,潘拉蒙一再輕舔威爾的 傷口,將頭放在威爾膝上。 威爾不知道在萊拉的世界,碰觸別人的精靈是禁忌,如果他先前沒有碰觸潘拉蒙, 也是出於禮貌,而不是因為知道禁忌。事實上,萊拉正屏住呼吸,她的精靈按照自己的 意志行事,現在他已經退後,變成最小的蛾飛到她肩上。老人興致盎然看著一切,沒有 多疑。他從前也看過精靈,他到過其他世界旅行。 潘拉蒙的友好態度生效了。威爾用力吞吞口水後站起來,抹乾淚水。 「好吧,我會再試一次,告訴我該怎麼辦。」 這次他強迫自己將心思集中在帕迪西的話上,咬緊牙關,用盡全力,不斷發抖流汗 。萊拉心急地想打斷整個過程,她知道這個過程。瑪隆博士和那個叫濟慈的詩人也知道 ,他們全都知道,如果大緊張絕不會成功。可是萊拉一句話也不說,用雙手掩住嘴巴。 「停,」老人溫柔地說,「放輕鬆。不要緊張。這是一把小小的奧祕匕首,不是什 麼沈重的大刀,你握得大緊了。把手指頭放鬆,讓心思漫遊到你的肩膀、手腕、匕首的 把手,最後到刀鋒上,不要急,輕輕做,不要硬逼,就讓心思漫遊。當你漫遊到刀鋒最 尖端,也就是邊緣最銳利的部分,你自己就成為匕首的尖端。你現在做做看。漫遊到那 裡感覺這些後再回來。」 威爾又試了一遍。萊拉看得出他有多緊張,她看到他高舉下巴,權威感油然而生, 看起來既鎮靜、輕鬆又清晰。這種力量是威爾的--或是他精靈的,大概吧。他一定很 希望有個精靈!這種寂寞……難怪他會哭,雖然她覺得有點古怪,可是潘拉蒙做得沒錯 。萊拉對她摯愛的精靈伸手,貂潘拉蒙一下就跳到她大腿上。 他們一起看著威爾的身體停止發抖,不那麼緊繃。現在他一集中心思,匕首就顯得 不同。或許是刀鋒上流雲般的色彩,或許是匕首在威爾手中看起來很自然,現在他稍微 一動,刀尖看起來都有種特殊目的,而不是隨意揮舞。威爾先感覺某個方向,然後將匕 首轉向,感覺另一個方向,始終以銀色刀鋒感覺,最後他似乎發現空蕩蕩的空氣中有個 小小的阻礙。 「這是什麼?是這個嗎?」他嘶啞地說。 「對。不要強迫刀鋒,你現在回來,回到你自己身上。」 萊拉想像威爾的靈魂從刀鋒回到手中,上移至手臂,最後到達心中。他向後移栘, 手臂放下,眨了眨眼。 「我在那裡感覺到某種東西,」威爾對帕迪西說,「起先匕首只是滑入空中,後來 我就感覺到了……」 「很好,現在再試一次。這次,你一感覺到縫隙,就把匕首切入,切出一道開口。 不要遲疑,不要驚訝,也不要把匕首掉在地上。」 威爾得先蹲下來深吸兩、三口氣,將左手放在右臂下才能繼續。但是他立意要做到 ,幾秒鐘後他又站起,手中的匕首已開始朝外。 這次做起來比較簡單。既然一度感覺過縫隙,他很清楚自己尋找的目標,一分鐘內 ,他就找到那個奇怪的小阻礙。這就像用解剖刀尖端在兩道縫合線之間悉心尋找縫隙一 樣。威爾碰了碰縫隙,縮回手,再碰一次以確定無誤,最後按照老人的話,用銀色刀鋒 橫向切開。 還好帕迪西事先提醒他不要過於震驚。威爾小心握著匕首,在自己反應過度前,先 將匕首放回桌上。萊拉早就站起來,啞口無言,在這灰塵遍布的小房間中,出現了一個 窗口,就像鵝耳櫪樹下那個窗口一樣:在半空中,一個讓他們可以看到另一個世界的縫 隙。 因為位於高塔上,所以他們身在牛津北方的高處。其實,他們正站在一座墓園上眺 望城市。前方不遠處就是那些鵝耳櫪樹,還有房屋、樹木、道路,遠方則是城市的樓塔 和尖頂。 如果他們沒看過第一個窗口,可能會認為這是種視覺把戲。但這不僅是視覺的官能 感受而已,那城市的空氣正飄進房間內,他們可以聞到交通的汽油味,這種味道在喜喀 則根本不存在。潘拉蒙變成燕子飛入窗口,滿心歡喜地在廣闊的空中遨翔,還叼了一隻 昆蟲,最後快速穿過窗口回到萊拉肩上。 帕迪西看著他們,臉上出現莫名、悲傷的微笑。接著他說:「這樣就能打開了,現 在你要學會關上。」 萊拉向後站,讓威爾有更多空間,老人上前站在他身邊。 「你要用手指來關閉。一隻手就可以了。一開始,就像你感受匕首的刀鋒一樣。除 非你將靈魂放到手指尖上,否則你就感覺不到。細膩地觸摸,一次又一次去感覺,直到 你感受到邊緣為止,然後將邊緣捏起來,就這樣。試試看。」 但威爾在發抖。他無法使心思回到那種細微的平衡上,愈來愈挫折。萊拉知道發生 了什麼事。 她站起來,抓住威爾的右臂說:「這樣吧,威爾,你坐下,我告訴你該怎麼辦。先 坐下來一分鐘,因為你的手很痛,讓你沒辦法集中注意力。這是一定的,再等一會兒就 好了。」 老人抬起雙手,接著改變心意,聳聳肩又坐了下來。 威爾坐下看著萊拉說:「我哪裡做錯了?」 他全身沾滿鮮血,不斷發抖,眼睛大張。威爾已在精神崩潰的邊緣:他下巴微舉, 用鞋子敲擊著地板,呼吸相當急促。 「是你的傷口,」萊拉說,「你沒有錯。你做得很好,但是你的手讓你沒辦法專心 。我不知道有沒有簡單的方法可以做到,你能不能想辦法不要排斥它……」 「什麼意思?」 「喔,你試著同時做兩件事。試著忽略痛苦並關閉窗口。有一次,記得我在研讀探 測儀時,心裡覺得很害怕,那時我已經很習慣探測儀,但是每次我閱讀時還是心生恐懼 。想辦法放輕鬆,然後想想沒錯,這的確很痛,我知道。但是想辦法不要排斥它。」 威爾暫時閉上眼睛,他的呼吸速度減緩了一些。 「好吧,我就那樣試試看。」 這次簡單多了。他嘗試碰觸窗口邊緣,一分鐘內就找到了,然後他照著帕迪西的話 ,將邊緣捏起。這真是世界上再簡單不過的事。威爾鬆了一口氣,不覺振奮起來。窗口 消失,另一個世界也關閉了。 老人遞給他一個皮鞘,皮鞘背面有個僵硬的角質物,上面有個帶扣可將匕首固定, 因為即使匕首最纖細的移動都會切穿最粗厚的皮革。威爾將匕首放入皮鞘內,笨手笨腳 地儘可能扣緊帶扣。 「這應該是個莊嚴的場合,」帕迪西說,「如果我們有幾天、幾個禮拜的時間,我 就可以告訴你奧祕匕首和天使塔公會的故事,還有這個腐敗輕率的世界的可悲歷史。『 幽靈』出現是我們的錯。因為我們的先人、鍊金術士、哲學家、學者,詢問大自然中最 深奧的祕密。 他們對連接最小粒子的鍵深感好奇。你知道我說的鍵是什麼意思嗎?一種捆綁用的 東西。 「嗯,這裡原本是個貿易城,充滿商人和銀行家的城市。我們自以為懂得鍵,以為 鍵是種可以商議、買賣、交易和轉換的東西……但是我們大錯特錯。我們把鍵支解,最 後也讓『幽靈』進來了。」 威爾說:「『幽靈』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那些樹下的窗口是開著的?那個我們穿 越的窗口。這世界還有別的窗口嗎?」 「『幽靈』哪哪裡出現仍是個謎。可能是從其他世界,從太空中黑暗的深處,誰知 道?問題是,它們現在在這裡毀滅了我們。這世界還有沒有別的窗口?有,有好幾個, 匕首人因為不留神或忘記、沒時間停下來關上窗口。你們穿越的那個窗口,鵝耳櫪樹下 那個……是我打開的窗口,我一時愚蠢,不可原諒。你們提到的那人,我以為可以把他 引誘到這城裡,讓他成為『幽靈』的受害者。我想他很聰明,不會中計。他想要匕首, 拜託你們,千萬不要讓他得手。」 威爾和萊拉互相看了一眼。 「嗯,」老人話說完了,雙手一伸:「我只能將這把匕首移交給你,教你如何使用 ,這點我已經達成了。接著我要告訴你,公會在衰敗前的一些守則。第一,打開窗口後 ,記得一定要關上。第二,絕對不要讓任何人使用這把匕首,這是你個人的物品。第三 ,絕對不要用在卑劣的目的。第四,好好保藏,別讓任何人知道。如果還有其他規則, 我大概也已經忘了,因為那些規則無關緊要。你有了這把匕首,就是匕首人。你不該是 個小孩子,但是我們的世界已經崩潰了,你身上匕首人的象徵也無可置疑。我連你叫什 麼名字都不知道。你現在就走。我很快就會死,我知道毒藥放在哪裡,我不打算等『幽 靈』進來,它們一旦知道匕首離開,就會來了。你們走吧。」 「但是,帕迪西先生……」萊拉開口,他搖搖手繼續說:「沒時間了。你到這裡來 有個目的,你可能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把你帶來這裡的天使知道。走吧。你很勇敢, 你朋友也很聰明。你手上又有匕首。走吧。」 「你不會真把自己毒死吧?」萊拉憂慮地說。 「走吧。」威爾說。 「你說的天使是什麼意思?」萊拉繼續說。 威爾拉拉她的手臂。 「走吧。我們走了。謝謝你,帕迪西先生。」 他伸出沾滿鮮血和灰塵的右手,老人輕輕握著威爾的手。他也握了萊拉的手,對潘 拉蒙點點頭,潘拉蒙點點貂頭以示回應。 威爾手中緊抓著皮鞘,領頭走下寬廣的階梯,步出樓塔。小廣場上陽光悶熱,那股 寂靜更是深沈。萊拉小心翼翼向四處張望,街上一個人影也沒有,她心想最好不要告訴 威爾她先前看見的事,免得他擔心,他們已經有很多事要操心了。萊拉帶他遠離那兩個 孩子出現過的街道,突里歐仍靜靜站在那裡,像死亡一樣寂靜。 「我希望……」他們離開廣場後,萊拉停下腳步向後看上去。「真可怕,想到…… 他可憐的牙齒都已經斷了,眼睛也幾乎看不到……他又要吞什麼毒藥死掉,我希望…… 」 萊拉的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噓,那不會傷害他的。他只是去睡覺,他說那樣會比『幽靈』好。」 「噢,威爾,我們該怎麼做?你的傷口這麼嚴重,那個可憐的老人又……我恨這個 地方,真的,恨不得把它燒光光。我們要怎麼辦?」 「嗯,很簡單。我們想把探測儀拿回來,就得用偷的。我們接下來就是要偷回探測 儀。」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第九章 偷竊 威爾不能穿著血衣四下遊蕩,他們先回咖啡館休息養足精神,並更換衣物。 從商店拿東西的罪惡感已經消失,威爾拿了一整套新衣新鞋,堅持要幫忙的萊拉也 小心張望每個角落,看看有沒有那些小孩的蹤影,最後幫威爾把新衣搬回咖啡館去。 萊拉煮了些熱水,威爾將熱水提進浴室,脫掉衣服,從頭到腳徹底洗個乾淨。傷口 仍隱隱作痛,絲毫未曾減輕,但至少看起來很乾淨。威爾親眼看到匕首的威力,知道不 可能有別的傷口比這更乾淨,但斷指處還是大量出血。威爾注視著傷口時,總覺得嗯心 想吐,心跳也跟著加速,如此一來,也使流血的狀況更加惡化。威爾坐在澡缸邊緣,閉 上眼睛,深深吸了好幾口氣。 等他覺得較為鎮定後,才開始清洗。他儘可能刷洗,用沾滿血跡的毛巾擦乾身體, 然後穿上新衣,設法不讓新衣沾染上血跡。 「妳得再幫我纏住繃帶。」他對萊拉說,「不管綁多緊都行,只要能止血就好。」 萊拉撕下被單一角,把威爾的手一圈圈纏住,儘量將傷口緊緊綁住。威爾咬緊牙關 ,還是忍不住落淚,他一言下發抹乾眼淚,萊拉也沒說話。 大功告成後,威爾說:「謝謝。」接著他又說:「聽好,我要把一些東西放在妳的 背包裡,以免到時候回不來。只是一些信件。妳想看也可以。」 威爾拿出綠色皮製文具盒,將航空信紙交給她。 「我不會看,除非……」 「我不介意,不然我不會這麼說。」 萊拉摺起信件,威爾躺在床上,把貓推開,倒頭呼吁大睡。 當晚,威爾和萊拉蹲在一條小巷內,就在查爾斯爵士的花園旁,與園裡樹蔭遮頂的 灌木林平行。在喜喀則這邊,他倆則在公園綠地裡,中間座落著浸潤白色月光下的古典 別墅。兩人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爵士的房子,他們在喜喀則內四下移動,不斷停下腳步 切開窗口,看看他們在威爾世界中相對的位置。一知道身在何處,就馬上關上窗口。 跟在他們身後不遠處是那隻虎斑貓。自從他們將牠從丟石頭的小孩手中拯救出來後 ,牠一直在沈睡,現在牠終於清醒,卻再也不願離開他們,彷彿以為只要待在他們身邊 就安全。威爾心中倒不太確定這點,即使沒有虎斑貓,他已心事重重,因此沒睬理牠。 威爾愈來愈熟悉如何操作匕首,運用也更有心得。傷口卻比先前更嚴重,傷口內還有一 種深刻不適的搏動,萊拉在他醒後替他綁好的繃帶又已被鮮血浸透。 他在離白色別墅不遠處的空中打開一個窗口,兩人穿越進入赫丁頓安靜小巷中,計 算該如何進入爵士放置探測儀的書房。爵士的花園中有兩盞腳燈,將花園照射得異常明 亮,屋前窗戶也燈火通明,書房內卻沒有燈光。月光只照亮屋子一側,書房則一片漆黑 。 這條小巷沿樹木而行,在盡頭處和另一條路相接,巷內沒有街燈。一般竊賊原本可 以輕易進入灌木叢,爬入花園而不被察覺,只不過眼前聳立的鐵柵欄圍住爵士的花園住 宅,有威爾兩倍高,頂端還布滿尖釘。可是這對奧祕匕首卻絲毫不構成障礙。 「我在切斷這根柵欄時妳要握好。」威爾輕聲說,「等它掉下來時就接住。」 萊拉照著威爾的話做,威爾一口氣切斷四根欄杆,足以讓他們輕鬆穿過。萊拉將欄 杆一根根放在草地上,兩人爬進柵欄內往矮樹叢移動。 他們隔著一片平坦草地,面對籠罩在五葉地錦陰影下的書房。一旦看清楚房屋側面 後,威爾小聲說道:「現在我要切開一道窗口回到喜喀則,移動到我認為書房在喜喀則 的位置,然後再切個窗口回到這個世界。我會從玻璃櫃裡拿走探測儀,關上窗口再回到 喜喀則。妳待在這個世界看守。一聽到我叫妳,就穿過窗口回到喜喀則,我再把窗口關 上,好嗎?」 「妤,」她低聲說,「我和潘都會幫你把風。」 她的精靈現在是隻黃褐色貓頭鷹,在樹下斑斑點點的陰影中幾乎分辨不出,寬大的 淡色眼睛注視著整個世界的活動。 威爾向後一站,伸出匕首尋找,用最細膩的方式觸摸空氣,約一分鐘後,他找到切 割的關鍵點。威爾迅速打開面對月光下喜喀則公園的開口,向後一站,估計走幾步才能 到達書房位置,並記住正確方向。 他一言不發,進入窗口後清失。 萊拉蹲在附近。潘拉蒙則棲息在她頭頂上的樹枝,安靜地東張西望。她聽得到身後 赫丁頓的車聲,有人在巷子盡頭經過時安靜的腳步聲,甚至連昆蟲在她腳邊枝葉間毫無 重量的動靜,她都聽得一清二楚。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威爾現在在哪裡?她竭盡全力想看穿書房的窗戶,但那裡只是 漆黑的方形豎框,上方懸著五葉地錦。查爾斯爵士當天早上才坐在窗戶邊,蹺著腿整理 褲子上的縐褶呢。玻璃櫃和窗戶的相關位置如何?威爾可以進入屋內而不驚動任何人嗎 ?萊拉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潘拉蒙突然發出輕微的噪音,一種奇怪的聲音也從萊拉左側,即從屋子正前方傳來 。她看不到屋前,但可以看見一道光源掃過樹木,還聽見沉重嘎嘎聲:車輪駛過圓石的 聲音。她根本沒聽到車子引擎聲。 萊拉看了看潘拉蒙,他早已不聲不響向前滑翔,盡量往遠處飛去。他在黑暗中轉身 降落,棲息在她的奉頭上。 「爵士回來了。」他低聲說,「有人和他一起回來。」 潘拉蒙又起飛了,這次萊拉跟在他身後,踮著腳尖小心走過柔軟的泥土,她蹲在小 樹叢旁,手腳並用在月桂樹葉間前進。 勞斯萊斯停在屋前,司機打開車門,查爾斯爵士站在一旁等待,臉上掛著微笑,伸 出手協助一位女士下車。女士的容貌映入眼簾,萊拉忽覺心裡一陣重擊,這也是她逃離 波伐格後最致命的一擊。爵士的客人正是她母親--考爾特夫人。 威爾謹慎穿越喜喀則月光下的草地,計算著步伐,心中牢記書房的位置,並對應附 近的別墅,設法找到正確位置。豎立著圓柱的灰泥白別墅聳立在花園中,園內還有雕像 和噴泉。在浸潤月光的公園裡,威爾心裡明白自己有多顯眼。 他認為找到正確地點時,停下腳步再舉起匕首,小心向前摸索。這種無形的微小縫 隙到處都是,但不是匕首的任一道劃痕都可以打開窗口。 他先切出一個約手掌大的開口望去。那邊除了黑暗什麼也沒有,他也看不出自己身 在何處。他關上窗口,九十度大轉身,再打開另一個窗口。這次他看得到眼前的織品: 深綠色的天鵝絨,是書房內的窗簾。但是這些窗簾和玻璃櫃的相關位置如何呢?他關上 這個窗口,轉向另一邊,再試一次。時間流逝。 第三次比較成功:他看得到整間書房,在書房的微光下,可從開啟的房門看到玄關 。書桌、沙發、玻璃櫃都在!他還看見黃銅顯微鏡側面淡淡亮光。沒人在房裡,整棟房 子寂靜無聲,這真是再好不過了。 他周詳地計算距離,關上窗口後向前走四步後舉起匕首。如果他計算得沒錯,他會 在正確地點穿過,切開玻璃櫃玻璃,拿出探測儀後再關上身後的窗口。 他在正確高度打開一個窗口,看見玻璃櫃門就在手掌寬距離外,他把臉貼近窗口, 從上到下仔細端詳每一個架子。 探測儀不在那裡。 起先,威爾以為自己找錯玻璃櫃。房間裡一共有四個櫃子--他那天早上敷過了, 還分別記住它們的位置--兩個高大的黑木方型櫃,前方和側面部有玻璃、兩個由天鵝 絨覆蓋的架子,主要用來陳列貴重物品如瓷器、象牙或黃金。他會不會在錯的櫃子前打 開窗口呢?但玻璃櫃頂層有個黃銅製圓環大儀器:他還特別記住這點。在玻璃櫃正中間 ,也就是爵士原先放置探測儀的地方,有個空間。是這個玻璃櫃沒錯,只是探測儀不在 這裡。 威爾退後一步,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必須進去好好搜尋一番,如果任意四處打開窗口,可能要花上一整夜。他關上玻 璃櫃前的窗口,又打開一個可以觀望整個房間的窗口。審慣觀察後,隨手關上窗口,又 在沙發饅打開一個較大的窗口,如果有必要,可在緊急情況下輕易脫身。 他的手傷疼痛難忍,繃帶也開始鬆脫。他儘可能纏好繃帶,將末端塞入,側身進入 爵士的房間。他蹲在皮沙發後,右手持著匕首仔細聆聽。 他什麼都沒聽到,便緩緩站起來掃視整個房間。通往玄關的門微啟,從玄關照進來 的光線足以看清整個房間。玻璃櫃、書架、牆上的畫都在,就像早晨看到時一樣,毫釐 不差。 他踏上地毯,輪流檢查每個櫃子。探測儀不在櫃子裡,不在桌上整齊排列的書籍和 紙張間,不在堆滿開幕式和歡迎會邀請函的壁爐架上,也不在窗邊靠墊座位或門後八角 桌上。 威爾走回書桌,打算試試抽屜,但心中實在不抱什麼希望。他正要打開抽屜時,突 然聽到輪胎碾過圓石的輕嘎聲。聲音如此輕微,他以為自己只是在幻想,但他動也不動 竭力諦聽。車子停住了。 接著他聽到屋子的前門打開。 威爾立刻回到沙發後蹲下,在通向喜喀則的窗口旁,對面草地在月光下泛著銀色。 他才一蹲下,就聽到從另一個世界傳來腳步聲,輕巧穿越草地而來。他看過窗口,萊拉 正向他飛奔而來。威爾及時對她招手,示意噤聲,萊拉緩下腳步,了解他知道爵士回來 了。 「我還沒拿到,」她靠近他時,他低聲說,「探測儀不在這裡,他大概隨身帶著。 我要看他會不會放回來。待在那裡。」 「不是!大事不妙了!」她驚慌失措地說,「她和他在一起……考爾特夫人……我 母親。我不知道她是怎麼來這裡的,如果她看到我,我就死定了。威爾,我真的方寸大 亂,我知道他是誰了!我記得以前看過他!威爾,他叫做波萊爾公爵!我逃跑那天在考 爾特夫人的雞尾酒會上看過他!他一定早就知道我是誰,一直都知道……」 「噓。如果妳要這麼吵,就別待在這裡。」 萊拉控制住自己,用力吞吞口水,又搖搖頭。 「對不起,我要跟你待在一塊。」她小聲說,「我要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好,噓……」 威爾聽到玄關內的聲音·兩人近得可以碰觸對方,威爾在自己的世界內,萊拉則在 喜喀則。萊拉看到威爾的繃帶鬆脫,就拍拍他手臂做出捆綁動作。威爾伸手讓她整理, 邊蹲著側頭用力聆聽。 房間的燈亮了。他聽到爵士對僕人說話,遣開僕人,走進房間後關上房門。 「我能替妳斟一杯托考伊酒嗎?」他說。 接著是女人的聲音,低沈而甜美,那聲音答道:「卡洛,你真好。我已經很多年沒 喝到托考伊酒了。」 「在壁爐旁坐下吧。」 接著是倒酒的汩汨聲、酒瓶碰觸玻璃杯的鏗鏘聲、喃喃道謝聲,最後爵士在沙發上 坐下,離威爾只有幾吋之遙。 「祝妳健康,瑪莉莎。」他說著,一面啜酒,「現在,妳可以告訴我妳要什麼。」 「我想知道你在哪裡拿到真理採測儀?」 「為什麼?」 「因為那是萊拉的,我想找到她。」 「我無法想像妳為什麼想找她,她是個討厭的小鬼。」 「我該提醒你,她是我女兒。」 「那她就更討人厭了,她一定是故意抗拒妳迷人的影響力。沒人能抗拒得了妳。」 「她在哪裡?」 「我保證一定會告訴妳,但妳得先告訴我一件事。」 「如果我知道答案。」她轉換成另一種語氣,威爾認為這是一種警告。她的聲音教 人意亂神迷:安慰、甜蜜、音樂般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年輕。威爾渴望知道她長得什麼 模樣,萊拉從沒描述過她,配合這個聲音的容貌一定是絕色。「你想知道什麼?」 「艾塞列在忙什麼?」 一陣沈默,彷彿女人正估計該說些什麼。威爾轉頭從窗口看看萊拉,他看到她在月 光下恐懼地瞪大雙眼,緊咬雙唇以保持沈默,竭盡全力試圖偷聽,就和他一模一樣。 考爾特夫人終於說道:「好吧。我告訴你。艾塞列公爵正集合一支軍隊,希望能終 結萬古前的天堂大戰。」 「多有中古風味呀。他似乎擁有一些十分現代的武力。他到底對磁極動了什麼手腳 ?」 「他找到一種方法,把我們和其他世界之間的障礙炸開。此舉嚴重干擾地球磁場, 一定也在這世界造成共振……可是你怎麼會知道這些?卡洛,我想你也應該回答我一些 問題。這是什麼世界?你是怎麼把我帶來這裡?」 「這是幾百萬個世界中的一個。這些世界之間有些開口,但不容易找到。我知道的 開口大概有一打,但位置都變了,這一定是艾塞列幹的好事。現在我們似乎可以直接從 這世界進入我們的世界,或許也可以進入其他世界。早先只有一個世界具備類似十字路 口的功能,世界的開口都開向那裡。妳可以想像我今天穿過去看到妳時有多意外,而能 直接把妳帶來這裡又有多開心,完全不用冒險進入喜喀則。」 「喜喀則?那是什麼?」 「那個十字路口。我在那裡做些買賣,親愛的瑪莉莎,但那裡對我們過於危險,目 前不宜造訪。」 「為什麼危險?」 「對成人很危險。孩子可以來去自如。」 「什麼?我一定要知道這個地方,卡洛。」女人說。威爾聽得出她激動又缺乏耐心 的語氣。「這是每件事的核心,也就是成人和孩子間的差異!這包含『塵』一切的祕密 !這也是我必須找到我女兒的原因。那些女巫還給她另一個名字,我差一點就知道了, 差一點就讓女巫親口說出,但是她死得太快。我一定要找到我女兒。她會有答案,我一 定要知道……」 「妳會如願以償。這儀器會把她帶來,別擔心。一旦她把我要的東西給我,她就是 妳的了。瑪莉莎,說說妳那個稀奇古怪的護衛隊。我從來沒看過那樣的士兵,他們是誰 ?」 「男人,就這樣。不過……他們進行過切割。他們沒有精靈,不會恐懼,沒有想像 力,缺乏自由意志,會戰到粉身碎骨為止。」 「沒有精靈……嗯,多有趣。我在想,如果妳能給我一個士兵,不知道我可否進行 一場小小實驗?我想知道那些『幽靈』對他們有沒有興趣。如果不感興趣,我們或許可 以進入喜喀則。」 「『幽靈』?『幽靈』是什麼?」 「親愛的,稍後我會詳加解釋,它們正是成人無法進入那個世界的原因。『塵』- 孩子-『幽靈』-精靈-切割……沒錯。可能行得通。多喝點酒吧。」 「我要知道每一件事。」她說道,音量壓過倒酒聲。「我希望你能告訴我。現在就 告訴我:你在這世界做什麼?我們以為你去了芭西或印度,你卻來這裡,對不對?」 「我很久以前就找到這地方。這是個絕不能洩漏的大好祕密,連妳也不能,瑪莉莎 。妳也看得出來,我在這裡過得很舒服。身為國家議會一員,我很容易辨別出權力所在 。 「事實上,我成為間諜,但我從沒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訴上級。幾年來,這世界的安 全組織重鎮都在蘇聯--在我們那裡叫莫斯科維。雖然這股威脅已經緩和,還是有針對 他們的情報通訊站和相關訓練機器,我和訓練這些間諜的機構也有接觸。 「我最近聽說地球磁場遭受嚴重干擾,安全組織對此相當警覺,每個國家都對基礎 物理--也就是我們說的實驗神學--進行研究,催促科學家發現事情真相。因為他們 知道有什麼事發生了,他們也懷疑這和其他世界有關。 「事實上,他們對這件事還是有些線索。有些關於『麈』的研究已經完成。噢,對 了,這裡的人也知道『塵』。就在這城裡,有個小組在進行研究。還有一件事:有個人 在十一、二年前在北地消失,安全組織認為那人有他們急於知道的訊息,特別是關於這 個世界間通道的所在,就跟妳今天稍早穿越的一樣。妳可以想像我沒透露我知道的一切 。這個新干擾出現後,他們就開始尋找這個人了。 「自然囉,瑪莉莎,我自己也很好奇,我也迫切想增加一些知識呢。」 威爾坐在那裡動也不動,他的心跳劇烈,不覺擔心這些大人可能會聽到他的心跳聲 。爵士正提到他父親!這些人的身分和他們想要的東西部真相大白! 除了爵士和那女人的聲音之外,威爾無時不察覺到有個東西也在房裡活動。有個影 子越過地板,威爾可以從沙發邊緣外、從小八角桌腳旁看到那東西的一部分。但是爵士 和女人都沒移動!那影子迅速四處尋覓,讓威爾異常不舒服。房間中唯一的光源是壁爐 旁一盞立燈,那影子看起來非常清晰,但它從沒停留得夠久,讓威爾認出。 接著兩件事發生了。第一,爵士提到探測儀。 「舉例來說,」他繼續先前的話題,「我對這個儀器非常感興趣,妳能否告訴我它 怎麼作用?」 他將探測儀放在沙發盡頭的八角桌上,威爾看得一清二楚,幾乎伸手可及。 第二件事是,那影子終於靜止了。某個生物,一定是影子本尊,最後棲息在考爾特 夫人的椅背上,燈光照射在它身上,牆上清晰反射出它的影像。就在靜止那刻,威爾了 解那是女人的精靈:一隻蹲坐的猴子,正四下張望搜尋。 威爾聽到身後的萊拉倒抽一口氣,她也看到了。威爾安靜地轉身低語:「回去另一 個窗口,穿越他家的花園,找石頭向書房丟擲,這樣他們會稱微轉頭,我就可以拿取探 測儀。最後再跑回另一個窗口等我。」 萊拉點點頭,轉身悄悄跑過草地。威爾轉過頭來。 女人正說:「……約旦學院院長是個笨老頭。他為什麼要把探測儀給她,我真的不 懂,我們要花好幾年辛苦研究才能看出一點端倪。現在該你提供一些訊息,卡洛,你是 怎麼發現探測儀的?那孩子呢?」 「我在城裡博物館看到她使用探測儀。我當然認得她,很久以前在妳的雞尾酒會上 看過她。我了解她一定也找到某個窗口。我知道我可以利用探測儀達到目的,所以在我 第二次遇到她時偷走它。」 「你很老實。」 「沒必要怕羞,我們都是大人了。」 「她現在人在哪裡?發現探測儀搞丟了,她怎麼做?」 「她來找我,膽子不小。」 「她本來就膽大包天。你打算怎麼處理探測儀?你的目的又是什麼?」 「我告訴她,如果她替我找到某個東西--某個我自己拿不到的東西,她就可以拿 回探測儀。」 「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妳是否……」 這時第一塊石頭砸破書房窗戶。 伴隨著令人滿意的玻璃破裂聲,兩人驚訝地倒抽一口氣,猴影立刻從椅背上跳開。 接著傳來另一聲破裂聲,再一聲。爵士站起來時,威爾感覺到沙發稍微移動了一下。 威爾傾身向前,伸手抓住小桌上的探測儀後塞入口袋,一頭衝過窗口。他一回到喜 喀則草地,便開始在空中尋找難以捉摸的邊緣,心中儘量保持鎮定,緩緩呼吸,還時時 意識到可怕的危險只有咫尺之遙。 接著傳來一聲尖叫,不是人類也不是動物,比這更糟糕,他知道是那隻討厭的猴子 。威爾幾乎已關上整個窗口,但他胸前的高度仍有個小縫隙。威爾向後一跳,因為縫隙 中突然出現一隻小而毛絨絨的金猴掌,上面還有黑色指甲;接著是一張臉,一張會讓人 做噩夢的臉。金猴子露出牙齒,眼睛射出光芒,專注惡毒的眼神像一枝矛。 下一瞬間金猴子就會穿洞過來,那一切就完了。可是威爾手中仍握著匕首,他立刻 舉起匕首,對猴子的臉左右劃下--如果猴子沒及時退下,猴臉就會成為大花臉。這給 威爾時間封閉窗口邊緣。 他自己的世界消失了。他在月光下喜喀則的公園內喘氣發抖,徹頭徹尾嚇壞了。 他必須解救萊拉。他跑回第一個窗口,在灌木叢旁打開的那個,向內張望。月桂樹 和冬青暗色葉片阻礙了視線,他上前撥開障礙,清楚看到房屋側面及月光下書房破碎的 玻璃。 威爾四下觀望時,突然看見猴子跳過房子角落,行動迅捷地像隻貓,接著他看到爵 士和女人緊隨在後。爵士手中拿著一把槍。威爾詫異地發現女人異常美麗動人,在月光 下簡直令人意亂神迷,明亮深邃的雙眼充滿魅力,纖細的體格輕盈優雅。她手指一彈, 猴子立刻停止前進跳人她懷裡,他發現美貌女人和邪惡猴子是一體的。 但是萊拉人呢? 大人向四處張望,女人放下猴子,牠也開始東張西望,彷彿正在嗅聞或找尋腳印。 天地間一片死寂。即使萊拉藏身在灌木叢也不敢輕舉妄動,以免洩漏形跡。 爵士調整手槍上某個東西,並發出一聲輕輕「喀啦」聲。是保險桿。爵士看著灌木 叢,似乎直接注視著威爾,接著眼神又移向別處。 兩人突然向左處張望,猴子似乎聽到什麼,他朝疑似萊拉藏身處迅速跳去,幾秒鐘 後就會找到她了……此時,虎斑貓忽然從灌木中飛奔而出,跳到草地上開始嘶嘶作響。 金猴子聽到了,在半空中驚訝地轉身,但威爾比牠更吃驚。猴子落在地上,面對虎 斑貓,貓弓起身體、尾巴高豎、側身站著,嘶嘶作響挑戰,還呼嚕呼嚕叫著。 金猴子向牠跳去,貓後臀高蹺,貓爪左右滑動,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此時萊拉已 來到威爾身邊,顫抖著和潘拉蒙一起穿過窗口。虎斑貓忽然放聲尖叫,猴子也開始咆哮 ,貓爪一劃過猴臉,金猴子轉身跳入考爾特夫人懷裡,虎斑貓也在自己的世界裡溜入灌 木叢中,瞬間銷聲匿跡。 此刻威爾和萊拉已穿過窗口,威爾立刻在空中找尋,捏上幽微邊緣,就在不斷縮小 的縫隙後,傳來踩過小樹枝和樹幹的腳步聲……整個縫隙只剩下威爾手掌大小,最後窗 口終於完全封住,眼前的世界也安靜下來。威爾跪在沾著露珠的草地上,亂掏著找出探 測儀。 「拿去。」他對萊拉說。 萊拉接過。威爾則用發抖的手將匕首放入皮鞘中,最後他躺在草地上,四肢還不停 顫抖。他闔上眼睛,讓自己沐浴在銀色月光中,感覺萊拉輕柔地將繃帶解開再重新綁好 。 「噢,威爾,」他聽到她說,「謝謝你做的一切,一切……」 「我希望那隻貓沒事……」他喃喃自語,「牠就像我的莫西一樣。牠現在大概已經 回家,回到自己的世界。牠現在應該平安無事了。」 「你知道我想到什麼嗎?有一瞬間,我以為牠是你的精靈。不管怎樣,牠做到最棒 的精靈該做的事。我們救牠,牠也救了我們。走吧,威爾,別躺在草地上,這裡濕濕的 。最好起來好好躺在床上,不然你會感冒。我們到那個大房子,裡面一定會有床鋪和食 物。走吧,我會替你找一條新繃帶,我會煮咖啡、煎蛋捲,你要吃什麼都行,然後我們 就睡覺……我們現在會很平安,因為我們把探測儀拿回來了,你很快就會知道。除了幫 你找到父親外,我不會再管別的閒事,只幫你找到父親,我保證……」 萊拉協助威爾站起來,他們緩緩走過花園,進入月光下閃閃發白的大別墅。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第十章 巫醫 史科比在葉尼塞河港口下船,發現當地一片混亂:漁夫試圖將不知名魚種的貧瘠魚 貨賣給罐頭工廠;港口當局以處理水患為由提高進港費,使船主暴跳如雷;森林正迅速 縮減,動物行為也變得異常,獵人和毛皮獵人再也無法狩獵,紛紛遊蕩到城裡。 史科此想進城也變得異常艱辛。這條路平常是條清爽的凍土路,如今地表成為攪拌 過的泥沼,連恆冰也開始融化。 他把熱氣球和裝備儲放在倉庫內,用日益稀少的黃金租一艘汽油引擎小船,又買了 幾罐汽油和一些儲備品,開始航向暴漲的河水。 起初船隻行進非常遲緩,不僅因為水流過於快速,水上也浮滿了各種殘骸碎片:樹 幹、樹枝、淹死的動物,有次還出現男人腫脹的屍體。史科比小心翼翼行駛,才能使小 引擎用力地轉動前進。 他的目標是古曼部落所在的村莊。眼前唯一的嚮導,就是幾年前飛過這區域時的記 憶,但他的記憶奇佳,即使有些河岸已淹沒在奶棕色洪水下,他仍可在迅速流動的溪流 中輕易找到正確水道。這裡的氣溫也干擾到昆蟲,大片蚊蚋使視界模糊不清。他在臉上 和手上塗抹曼陀羅軟膏,又抽了一根根辛辣的雪茄,才使狀況不至於惡化。 海斯特則沈默地坐在船首,長耳朵平貼著細瘦的背,瞇著雙眼。史科比早已習慣海 斯特的沈默,她也一樣。他們只在必要時才說話。 第三天早上,史科比將小船駛向小灣進入主流。主流自一列低矮的丘陵綿延而出, 以往此時,低丘應該已深埋雪裡,如今卻呈現棕色的斑斑點點。他們旋即進入兩側長滿 低矮松木和雲杉的溪流,行駛幾哩後,來到一塊與房子同高的龐大圓石前,史科比將小 船停泊繫好。 「那裡有個碼頭,」他對海斯特說,「妳記得新尚巴拉的老海豹獵人說過的話嗎? 那個碼頭現在一定至少矮了六呎。」 「我希望他們能有點概念,把村落蓋在高處。」她說著,一面跳上岸。 半小時不到,他在酋長木屋旁放下背包,利用在北地表示友誼的共通訊號,把來福 槍放在腳邊,轉身向已聚集的一小群村民打招呼。 有個老西伯利亞韃靼人也將弓放在來福槍旁,他的眼睛幾乎已消失在眼尾紋中。他 的狼獾守護精靈也向海斯特扭動鼻子,海斯特搖動一隻耳朵作為回應。酋長接著說話了 。 史科比出聲回答,他們一共講了五、六種語言,才找到共通的語言。 「我向您和這個部落致敬,」史科此說,「我有些菸草,不值什麼錢,可是我希望 能有榮幸把菸草獻給您。」 酋長點頭表示感激心領,他的一個妻子收下史科此從背包中拿出的包裹。 「我在尋找一個叫做古曼的人。」史科比說,「聽說他已是你們部落的一員。他或 許有別的名字,但他是個歐洲人。」 「啊,」酋長說,「我們一直在等你。」 其他村民群聚在幾間房屋中央的泥濘地上,稀薄的陽光如蒸氣灑落。他們不了解兩 人的對話,但看得出酋長的喜悅。喜悅與解脫,史科比感覺到海斯持這麼想著。 酋長一連點了好幾次頭。 「我們一直在等候你。」他又說了一遍,「你終於要帶古曼博士到另一個世界了。 」 史科比眉毛一抬,但他只說:「先生,您說的正是。他人在這裡嗎?」 「跟我來。」酋長說。 村民尊敬地向兩旁站開。史科比明白海斯特討厭跳過骯髒的泥地,就將她抱在手臂 上,把背包背在肩上,跟隨酋長沿著森林小路到距村落十枝弓箭遠的一棟小屋,小屋就 座落在落葉松木前的空地上。 酋長在覆蓋著動物皮的木梁小屋前停住。小屋主要用野豬牙、糜鹿角和馴鹿角裝飾 ,可是這不僅是打獵的戰利品,裝飾品上還掛著乾燥花和小心編織的松木枝,彷彿具有 某種儀式的功能。 「你和他說話時要心懷敬意,」酋長說,「他是巫醫,而且他的心生病了。」 史科比忽然覺得背脊一亮,海斯特也在他手臂間僵硬起來,他們忽然了解自己一路 上都受到監視。在乾燥花和松木樹枝間,有隻明亮的黃眼睛正向外張望,是守護精靈。 史科比看到她時,她轉過頭,用強有力的鳥喙細膩地銜過一根松枝,彷彿把松枝當成窗 簾。 酋長用自己的語言呼叫巫醫,那是老海豹獵人提到的名字:約巴里。一會兒,門開 了。 站在門口的是個體型憔悴、兩眼有神、身穿毛皮的男人。他的黑髮間有些銀絲,強 壯的下巴向前挺,鴞精靈坐在拳間凝視。 酋長鞠了三次躬後退下,讓史科比和他前來尋找的巫醫學者單獨說話。 「古曼博士,我名叫李·史科比,從德州來,是熱氣球飛行員。如果您讓我坐下聊 聊,我會告訴您我為何來此。我說得沒錯吧?您就是柏林學院的古曼博士。」 「是的。史科比先生,你從德州來的?這陣風把你吹得離家鄉好遠啊。」 「先生,現在世界各地都吹著奇怪的風呢。」 「的確。我想太陽非常溫暖。你在小屋裡會看到一張長凳,如果你能幫我搬出來, 我們就可以坐在這恰人的日光下聊聊。如果你不見怪,我還有些咖啡,你可以和我一起 享用。一「您太客氣了,先生。」史科比說,一人獨自把木凳搬到外面。古曼走到爐子 旁,將煮沸的飲料倒入兩只錫杯中。古曼的口音聽起來沒有德國腔,而是道地的英國口 音。看來天文台台長說對了。 他們坐下後,海斯特瞇起眼睛,沈靜地靠在史科比身旁,巨大的鴞精靈注視著明亮 的太陽,史科比開始敘述他的故事。他從一開始在特洛塞德和吉普賽王約翰·法相遇的 經過說起,說明他們如何徵募武裝的熊歐瑞克,前往波伐格,拯救萊拉和其他孩子。他 還提到飛往斯瓦巴途中,從萊拉和女巫帕可拉口中聽到的事。 「古曼博士,從小女孩描述整件事的過程,可以知道艾塞列公爵只是在學者面前揮 舞那個冰凍的斷頭,就把他們嚇得驚慌失措、無法細察,也讓我懷疑您是否還活著。先 生,顯然您有這方面的專業知識。我在極地海岸沿路都聽到您的傳聞:您如何將顱骨穿 孔--您的研究主題似乎非常廣泛,從挖掘海床到觀察北極光都有--還有您如何突然 在十一、二年前出現,沒人知道您的來歷,這些都讓人很感興趣。但是古曼博士,有個 超越單純好奇心的原因,將我帶來此地。我很關心那孩子。我覺得她非常重要,女巫也 都這麼認為。如果您知道任何關於她的事,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希望您不吝告知。正 如我所說,有種感覺使我堅信您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所以我人會在此。 「除此之外,除非我聽錯了,先生,我聽酋長宣稱我要來帶領您到另一個世界。到 底是我聽錯了,還是他的確這麼說?另外還要請教您一個問題,先生:他到底叫您什麼 名字?那是部落的名稱,還是魔法師的稱號?」 古曼微微一笑,說:「他稱呼的是我的真名,約翰·帕里。是的,你來帶領我到另 一個世界,我想你會發現是這東西帶你來的。」 古曼打開手掌,掌心裡躺著一個史科比看得到卻無法理解的物品:一枚鑲著綠松石 的銀戒指,是北美西部印第安納瓦伙族的設計。他清楚認出這是他母親的遺物,他知道 戒指的重量和玉石的平滑質感,也知道銀匠如何細膩地將銀片鑲嵌在玉石的削角處,還 知道削切的稜角已經磨平,因為他用手指撫摸過無數次,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童年時代, 在故鄉的灰綠色大地上。 史科比發現自己站起來,海斯特則全身顫抖不已,身體直立,耳朵也豎直。史科比 沒注意鴞已經移動到他和古曼之間,隨時準備防衛主人。可是史科比並不打算攻擊古曼 ,他已喪失勇氣,覺得自己像個小孩子,聲音緊張發顫,說道:「您從哪裡拿到這個? 」 「拿去吧。」古曼,或帕里說,「它已達成任務,把你召喚來了。我現在不需要它 了。」 「可是您怎麼……」史科比說,一面從古曼掌心拿起這個珍貴的東西,「我不懂您 怎麼會有……您是……您是怎麼拿到它的?我已經有四十年沒看過這戒指了。」 「我是巫醫,我可以做出很多你不了解的事。坐下來,史科比先生,鎮定下來,我 會把你該知道的事告訴你。」 史科比又坐下,手握戒指,一次次撫摸著。 「唉,我在發抖,先生,我想我該聽聽您要告訴我什麼。」 「很好,那我就開始了。我已告訴你我的名字叫帕里,我不是在這個世界出生的。 艾塞列公爵也絕不是第一個穿梭不同世界的人,但他是第一個這麼轟轟烈烈打開世界開 口的人。在我的世界裡,我是個軍人,也是探險家。十二年前,我隨探險隊來到一個你 們稱做柏陵蘭的地方。我那些同伴各有目的,我則在尋找一種東西,一種我從古老傳說 中聽來的東西:世界的裂縫,出現在我們和另一個宇宙之間的洞口。唉,我有些同伴失 蹤了,為了尋找他們,我和兩個人穿越洞口。當時我們根本沒注意到洞口的存在,就這 麼離開了自己的世界。起先我們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直到來到一個城鎮,才知道沒錯 :我們進入另一個世界了。 「唉,不管我們怎麼嘗試,都找不到原先的洞口。我們是在暴風雪裡穿越過來的, 你也是極地的識途老馬,你知道那意謂什麼。 「所以我們只好留在那個新的世界。可是我們很快發現那地方異常危險,有種奇怪 的鬼怪或魂魄出沒,一種致命無情的東西,那東西稱做『幽靈』。我的兩個同伴很快就 死了,兩人都成為『幽靈』的受害者。 「我發現那世界實在太恐怖,迫不及待地離開。回到我世界的路已經永遠封閉,但 是還有進入其他世界的洞口,經過短暫搜尋後,我找到進入這個世界的路。 「於是我來到這裡。史科比先生,我來此地後非常震驚,不同世界間差異很大。我 在這世界第一次看到我的精靈。沒錯,直到進入你們的世界後,我才知道塞揚的存在。 這世界的人無法想像的是,在其他世界裡,精靈只是心中一股沈默的聲音,如此而已。 當我明白自己部分天性是陰性、具有鳥類外形且非常美麗時,你能想像我有多訝異嗎? 「於是我跟塞揚遊歷了整個北地,從極地居民身上學到很多,例如這村落的村民朋 友。他們告訴我這世界的事,填補我在自己世界中所得知識的缺陷,我也開始看到許多 神祕事物的答案。 「我以古曼之名在柏林掙得一片天。我沒告訴任何人我的來歷,這是個人祕密。我 呈交給學院一篇論文,在答辯中捍衛我的論點,這是他們的方法。我比學院派的學者更 具相關知識,毫不費力地獲得學員資格。 「憑著新證書,我開始在這世界工作。我對這裡大致很滿意。我當然也很懷念一些 事物。史科比先生,你結婚了嗎?沒有?嗯,我結婚了,我深愛妻兒--我唯一的孩子 。我漫遊出自己的世界時,他還不滿一歲。我非常想念他們,但我就是再找一千年,也 找下到回家的路,我們已經永遠失散了。 「我全神貫注在工作上,尋求各種形--的知識,接受穿顱骨儀式,最後成為巫醫 。我還發現一些很有價值的事,舉例來說,我找到把血苔製成膏藥的方法,這種方法可 以保存新鮮植物的藥效。 「史科比先生,我還知道很多關於這個世界的知識,例如『塵』。我注意到你一聽 到這個名詞的表情。『塵』把你們的神學家嚇得魂飛魄散,但那些人才真令我喪膽。我 知道艾塞列公爵在做什麼,我也知道其中緣由,這也是我召喚你來此的原因。我打算助 他一臂之力,他正在進行人類歷史上最艱鉅的任務。史科比先生,這是在三萬五千年的 人類史上最重大的一項任務了。 「我自己無法做太多事。我的心臟有病,這世界沒人能治好。或許我只剩下最後一 絲力量,但我知道一件艾塞列公爵不知道的事,不過他必須知道,如此一來他的心血才 會成功。 「我對那個吞噬人類意識的『幽靈』充斥的世界深慼興趣。我想知道『幽靈』是什 麼,是怎麼形成的。身為巫醫,我的靈魂可以發現一些靈異世界的事,那是身體無法進 入的世界,我花了很長時間魂遊、探索那個世界。我發現在幾百年前,那裡的哲學家製 造了一種導致他們今日毀滅的工具:奧祕匕首。奧祕匕首具有各種力量,比他們製造時 想像的力量更巨大,也遠比他們目前知道的功用更多樣。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利用這把 匕首時,讓『幽靈』進入他們的世界。 「嗯,我知道奧祕匕首的事,也知道它的功用;我還知道它在哪裡、如何辨識持有 的匕首人,也知道匕首人會在艾塞列公爵的志事中承擔大業。我希望他足以擔當這項重 任。所以我召喚你來此,你要帶領我飛向北方,進入公爵打開的世界,我可以在那裡找 到匕首人。 「那是個極端危險的世界,『幽靈』比你我世界中任何可怕的東西還糟糕。我們得 謹慎小心、勇敢無懼。我不會再回來,而如果你想再見到你的國家,就需用盡全副勇氣 、技術和運氣。 「史科比先生,這就是你的任務,也是你會找到我的原因。」 巫醫接著陷入沈默。他臉色蒼白,還罩著一層薄薄的汗水。 「我這輩子從沒聽過這麼瘋狂的鬼主意。」史科比說。 他焦躁不安地站起來,開始徘徊,海斯特動也不動,從凳子上看著他。古曼眼睛半 闔,精靈坐在他的膝蓋上,警覺地望著史科比。 「你要錢嗎?」過了片刻,古曼說,「我可以給你一些黃金,這不難。」 「該死,我不是來這裡找黃金的,」史科比義憤填膺地說,「我來這裡是看看您是 否還活著,是不是跟我想像中一樣地活著。嗯,在某方面,至少我的好奇心多少滿足了 。」 「我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 「我們還可以從另一個角度看待這件事。」史科比補充道,並把恩納拉湖的女巫會 議,以及女巫達成的決議告訴古曼。「那個小女孩萊拉……呃,她也是一開始我會出發 協助女巫的原因。您說您用那個納瓦伙戒指把我帶到這裡,也許是,也許不是。我知道 的是:我來這裡是因為我想幫助萊拉。我從沒看過那樣的小孩,如果我自己有個女兒, 我希望她有萊拉一半的堅強、勇敢和善良。我聽說您知道某個東西,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某個會保護持有人的東西。從您剛才說的來看,我想一定是這把奧祕匕首。 「所以這將是我帶您到另一個世界的代價,古曼博士:不是黃金,而是奧祕匕首。 我自己不要它,我是替萊拉要的。您要發誓您會讓萊拉受到那東西的庇護,我就帶你到 任何想去的地方。」 巫醫仔細聆聽,說道:「很好,史科比先生,我發誓。你相信我的誓言嗎?」 「您要憑什麼發誓?」 「隨你說。」 史科比想想後說:「憑那個讓您拒絕女巫愛情的東西。我猜那是您最珍貴的東西。 」 古曼睜大眼睛,他說:「你猜得很對,史科比先生。我很樂意憑此發誓。我答應你 ,我保證萊拉·貝拉克會受到奧祕匕首的保護。可是我得警告你,匕首人有他自己的任 務,他的任務也可能讓她陷入更大的危險。」 史科比審慎地點頭:「或許吧。不管安全的機率有多小,我都希望她擁有奧祕匕首 。」 「我答應你。現在我該到那個新世界了,你一定要帶我出發。」 「那風呢?我猜您應該不至於病到不能觀測天氣吧?」 「風的事交給我。」 史科比點點頭,坐在板凳上一次次用手指撫摸綠松石戒指,古曼則收拾幾項必需品 放入鹿皮背包,兩人一起走上通往村莊的森林小徑。 酋長演說了很長一段時間,愈來愈多村民出來碰觸古曼的頭,喃喃說了幾個字,並 接受看來像是祝福的回報動作。史科比觀測氣象,往南的天空相當晴朗,氣味清新的微 風吹動細枝,搖晃著松木頂端。朝北的濃霧仍籠罩在洶湧的河流上,可是這股濃霧在過 去幾天以來,第一次出現看似消散的跡象。 碼頭旁的岩石邊,史科比拎起古曼的背包放入船中,將小引擎裝滿燃料,馬上啟動 引擎。他解開纜繩,巫醫坐在船首,船隻順流疾行,開始在樹下往前直衝,一會兒就衝 入主流,速度之快開始讓史科此擔心起蹲在船舷旁的海斯特,但海斯特也是旅行老手, 史科比心知肚明,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窮緊張呢? 他們抵達葉尼塞河港口後,發現每間旅社、公寓和私人房間都被軍人強徵走。這些 還不是普通的軍人,他們是莫斯科維帝國的護衛軍,是全世界訓練最嚴苛、裝備最齊全 的軍隊,他們也誓言效忠「教誨權威」。 古曼看來迫切需要休息,史科比原想在出發前休息一晚,但要找到空房間,希望渺 茫。 「發生什麼事?」史科比在歸還船家僱船時問。 「我們也不知道。這批軍隊昨天剛到達,強徵城裡每間宿舍、食物和每艘船。如果 你沒有租走船,他們也會拿走。」 「你知道他們要去哪裡嗎?」 「北方。」船家說,「據說大戰就要開打了,最大的戰爭。」 「北方,在新世界裡嗎?」 「沒錯。這只是前鋒部隊,還有更多軍隊要來哩。不出一個禮拜,這裡就會連一條 麵包、一加侖酒都沒有了。你租這條船,倒幫了我一個大忙,現在價格已經漲了兩倍… …」 即使他們找到落腳處,也沒有必要留下來休息了。史科比非常擔憂他的熱氣球,立 刻前往倉庫探望,古曼也隨行在側,雖然面有病容,但仍非常強悍,跟得上史科比的腳 步。 倉庫王人正忙著將多餘的引擎零件數給徵收的護衛士官,他從寫字板上稍微抬頭。 「熱氣球……真是不巧……昨天給徵收走了。」他說,「你也看到這是什麼情況, 我別無選擇。」 海斯特搖搖耳朵,史科比了解她的意思。 「你已經把熱氣球交給他們了嗎?」他問。 「他們今天下午會來拿。」 「不會,他們不會來拿的,」史科比說,「我有權力可以壓制護衛隊。」 史科比把斯克林人的戒指拿給倉庫主人看,那是他在新尚巴拉時從死掉的斯克林人 手指上拿下來的。史科比身旁的士官在櫃檯邊一看到戒指,立刻停下手邊的事,對教會 象徵行禮致敬。雖然他受過嚴格的訓練,臉上仍顯出一抹困惑。 「我們現在就要熱氣球。」史科比說,「你去找幾個人來充氣。我說馬上,還要包 括食物、飲水和鎮重沙袋。」 倉庫主人看看士官,士官聳聳肩,倉庫主人匆匆跑去處理熱氣球的事。史科比和古 曼走到瓦斯槽所在的碼頭邊監督充氣過程,順便低聲交談。 「你從哪裡拿到那個戒指?」古曼問。 「一個死人的手指上,用這戒指是有點冒險,但我別無選擇。你想士官會懷疑嗎? 」 「當然會,但他是嚴守紀律的人,不會質疑教會。如果他真把這件事報告上去,我 們會在他們採取行動前就遠走高飛。嗯,史科比先生,我答應給你一陣風,我希望你會 喜歡。」 頭頂的天空一片蔚藍,陽光也異常亮麗。北方的濃霧仍像山脈般懸掛在海上,微風 正將濃霧朝後推去,史科比迫不及待想立刻起飛。 熱氣球開始充氣後,逐漸在倉庫屋頂邊的後方膨脹起來,史科比檢查了吊籃,慎重 擺好儀器。誰知道他們在另一個世界會面臨什麼樣的亂流呢?他仔細地將儀器固定在骨 架上,連羅盤也不例外,羅盤指針正沒用地亂轉。最後他將二十個鎮重沙袋環繞著吊籃 捆好。 瓦斯袋充足氣後,立刻向北方抖振的微風傾斜,整個熱氣球也開始拉扯固定在地上 的繩子。史科比給了倉庫主人最後一塊黃金,幫助古曼進入吊籃,然後轉身面對拉繩子 的人,下令放手。 這些人還來不及放手,就出現干擾。倉庫旁的巷子中忽然傳來軍靴的踏地聲,那是 兩人並排一起前進的聲音,還傳來一聲命令:「停!」 握住繩子末端的人停住動作,有些人看看那個方向,有些人則看看史科比,史科比 厲聲叫道:「放手!鬆開繩子!」 兩個男人遵從他的指示,熱氣球開始向上飄升,另兩人的注意力則放在軍人身上, 那些軍人正兩人一組,在倉庫的角落間前進。這兩個手上仍握著韁繩的人,迅速將繩子 繞住繫纜樁,熱氣球立刻左搖右晃、東倒西歪。史科比抓住懸浮環,古曼也伸手抓著, 他的精靈也將爪子環繞在環上。 史科比大叫:「放手,你們這些笨蛋!熱汽球在向上飄升!」 瓦斯袋的浮力太大,這些緊握繩子的人再也握不住。其中一人放手,他手上的繩子 快速從繫纜樁上抽離。另一人一感覺繩子在漂浮,就直覺地捉住繩子,而沒放手。史科 比過去看過一次這種情況,心中對此感到懼怕。可憐的人,他的精靈是條笨重的哈士奇 狗,熱氣球瞬間衝上天時,狗則在地面上恐懼痛苦地咆哮,在經過似乎永無止境的五秒 鐘後,一切結束了。那人的力氣消失,半死不活地跌下,猛地撞進水裡。 軍人已舉起來福槍,一連串齊射的子彈擦過吊籃。其中一顆子彈射中懸浮環,史科 比的手感覺到力道的刺痛,但這些子彈皆末損害熱氣球。軍人射出第二批子彈時,熱氣 球已升高到射程外,快速朝藍天飄升,往海上前進。史科比的心也跟著漂浮起來。有次 他對帕可拉說,他不介意不能飛行,這只是一份工作罷了,但他說的不是真心話。熱氣 球不斷向上竄升,後面有一陣順風,前面有個新世界:此生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好的事呢 ? 他放開懸浮環,看見海斯特蹲在老地方,雙眼半闔。遙遠的下方又傳來一陣無濟於 事的子彈聲。城鎮快速後退,寬廣的河口在陽光照射下,正在他們下方閃閃發光。 「嗯,古曼博士,我不知道您的感覺,可是我在空中感覺好多了。我還是希望那個 可憐的傢伙能早點放開繩子,那麼簡單容易的事,要是不立刻放開就完蛋了。」 「謝謝你,史科比先生。你做得很好,現在我們一切安頓,順利起飛。我要是能使 用這些毛皮,就更感激不盡了,空氣還挺冷呢。」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第十一章 瞭望台 威爾在公園中那棟白色大別墅裡睡得並不安穩,不斷被充滿焦慮和甜蜜的夢境所擾 ,他掙扎著想醒來,又渴望繼續沈睡。他終於睜開眼睛後,仍覺昏昏欲睡,幾乎動彈不 得。最後他坐起來,發現繃帶已經鬆脫,床上一片血漬。 他掙扎著下床,穿過灰塵滿天的陽光和寂靜的大宅院,下樓到廚房去。他和萊拉前 晚睡在閣樓上兩間僕人房,因為他們覺得樓下豪華房間內那些堂皇的四柱床並不歡迎他 們。一路下樓,威爾搖搖晃晃走上好長一條路。 「威爾……」萊拉立刻招呼,聲音充滿關懷。她從爐前轉身,上前幫他就座。 威爾頭暈目眩。他猜想自己可能失血過多。唉,根本沒必要猜想,他身上到處都是 證據,傷口也還在汨汩流血。 「我剛剛在煮咖啡,」萊拉說,「你要先喝咖啡,還是讓我重新做個繃帶?隨你選 擇,我都沒問題。陰涼的儲物櫃裡有些雞蛋,可是我找不到烘豆。」 「這種家庭不會吃烘豆。先弄繃帶吧。水籠頭有熱水嗎?我想要清洗一下,我討厭 身上到處覆蓋著這個……」 萊拉打開熱水。威爾脫得全身只剩下內褲,因為過於虛弱暈眩,再也感覺不到尷尬 ,但萊拉卻為他感到不好意思,便轉身離開。他盡可能地清洗,最後用掛在爐邊架上的 方巾擦乾身體。 萊拉回來時,已替他找到一些衣服:襯衫、帆布褲及皮帶。威爾穿上衣服後,萊拉 把一條乾淨的方巾撕成條狀,緊緊包住傷口。萊拉十分擔心他的手傷,不僅傷口仍然大 量出血,連手掌其他部位也又紅又腫。但他一句話也沒說,她也是。 她煮了咖啡,烤些過期的麵包,兩人把食物拿到別墅前的大房間中,眺望整座城市 。威爾在吃喝過後,覺得好些了。 「妳最好問問探測儀,看下一步要怎麼做,妳問過它任何事嗎?」 「沒有,從現在起,我只照你的吩咐做。我昨晚本來想詢問,但還是沒問。如果你 沒叫我問,我就不問。」 「嗯,那妳現在最好問問看,現在,這裡就跟我的世界一樣危險了。安琪的哥哥就 是一個例子。如果……」 威爾住了口,因為萊拉也開始說話,他一停,她也跟著下說。她整理思緒後繼續說 :「威爾,我沒告訴你昨天出了什麼事。我那時應該告訴你的,可是昨天實在發生太多 事了。對不起……」 她把帕迪西在處理威爾傷口時,她在天使塔窗口看到的一切告訴他:突里歐遭到「 幽靈」攻擊、安琪看到萊拉在窗口邊、安琪一臉恨意及保羅的威脅。 「還有,你記得她第一次跟我們說話時的情景嗎?她弟弟說他們在做些什麼,他說 :『他要拿……』可是她不讓他講完,還賞他一巴掌,你記不記得?我想他是想說突里 歐要拿這把匕首,所以小孩才都到這裡來。如果他們有了匕首,就可以隨心所欲,他們 甚至可以長大,完全不用擔心『幽靈』。」 「突里歐遭到『幽靈』攻擊時,是什麼模樣?」威爾問。萊拉詫異地看著威爾向前 傾坐,急切地詰問。 「他……」萊拉試圖回想確切的情況,「他開始數著牆壁上的石頭,好像在感受那 些石頭……可是他再也數不下去了,好像突然失去興趣,停下來,最後動也不動。」萊 拉說完後,看到威爾的表情,就問:「怎麼了?」 「因為……我想『幽靈』說不定是從我的世界來的。如果『幽靈』會讓人出現那種 行為,就算『幽靈』是從我世界來的,我也不會大驚小怪。公會的人在打開第一道窗口 時,如果剛好進入我的世界,那些『幽靈』就可能在那時穿過來。」 「可是你的世界裡沒有『幽靈』呀!你從沒聽過『幽靈』吧,對不對?」 「我們可能不叫『幽靈』,可能另有名稱。」 萊拉不確定威爾話中的意思,但她不想催他。他的雙頰猩紅,眼睛發熱。 「反正,」她繼續說,轉過身去,「重要的是,安琪看到我在窗口。現在她知道我 們拿到匕首,她會告訴全部的小孩。她會認為是我們的錯,才會讓她哥哥遭到『幽靈』 攻擊。對不起,威爾,我應該早點告訴你。可是那時那麼多事……」 「喔,我想也沒什麼差別了。當時突里歐在折磨那個老人,一旦他知道怎麼使用匕 首,如果可能,他也會把我們兩人殺死,我們還是得和他搏鬥。」 「威爾,我還是覺得很糟糕。我的意思是,他是她哥哥,如果換成我們,我們一定 也會想拿到匕首。」 「對,可是我們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我們那時一定要搶到匕首才能拿回探測儀 ,如果不用搏鬥就可以拿到匕首,我們也不會出手。」 「對啊,我們不會這麼做。」萊拉說。 威爾和歐瑞克一樣,是真正的戰士。如果他說最好不要打鬥,她也打算同意他的說 法,她知道這不是所謂的怯懦,而是種策略。威爾現在看起來比較平靜,臉頰又轉而蒼 白,眼睛望著半空中思索。 他說:「現在想想看查爾斯爵士或考爾特夫人接下來會怎麼做,可能比較重要。如 果她真有那種特殊護衛隊,軍人的精靈又被割掉,那爵士可能說得沒錯,他們可以不理 會『幽靈』。妳知道我在想什麼嗎?我想『幽靈』吃掉的是人的精靈。」 「可是小孩也有精靈呀,它們卻不攻擊小孩。不會吧。」 「那小孩和大人的精靈一定不同,」威爾說,「的確不同,不是嗎?妳告訴過我成 人的精靈不會變換形狀,這兩者一定有關。如果考爾特夫人的軍人根本沒有精靈,那麼 效果可能相同……」 「對!有可能。那她就不用怕『幽靈』了,她什麼都不怕。她那麼聰明,老實說, 她無情又殘酷,她可以指揮它們,我猜她一定可以。她可以命令『幽靈』,就像命令別 人一樣,別人就得照她的話做,一定。波萊爾公爵強壯又聰明,可是她隨時能要他做任 何她想做的事情。唉,威爾,我又開始覺得害怕了,一想到她可能會……我最好問問探 測儀。反正謝天謝地,我們把它拿回來了。」 萊拉打開天鵝絨小包,親愛地撫摸沈重的黃金儀器。 「我先問問你爸爸的事,還有我們該如何找到他。你看,我把指針轉到……」 「不要,先問我媽媽。我想知道她好不好。」 萊拉點點頭,先轉動指針,再將探測儀放在大腿上,把頭髮塞到耳後,低頭專心凝 視。 威爾看到那根長針開始有目的地繞著羅盤轉動,疾進,停止,又疾進,速度之快如 同燕子進食一般。他看著萊拉的眼睛,如此湛藍、激動,一切了然。 她眨眨眼後抬頭。 「她還是很安全,照顧她的朋友很慈善。沒人知道你媽媽在哪裡,那個朋友也不會 告訴別人。」 威爾不了解自己有多擔心他母親。一聽到這個好消息,他忽然覺得如釋重負,這種 輕微的緊張一離開身體,傷口的疼痛更形劇烈。 「謝謝,好,問問看我爸爸……」 她還來不及開始,就聽到屋外一陣喊叫聲。 他們立刻向外望,在公園低矮的邊緣前方,座落著城市的第一批房屋,那裡有片狹 長樹林,有些東西騷動著。潘拉蒙立刻變成山貓,向前走到開啟的門邊,專注凝視著下 方。 「是那些小孩。」他說。 兩人立刻站起來。那些孩子一個接著一個從樹林裡走出,大概有四、五十人,許多 人手上都拿著棍子。帶頭的是那個穿著條紋T恤的男孩,他拿的不是根棍子,而是手槍 。 「安琪在那裡。」萊拉低語,還用手指著。 安琪走在帶頭男孩身旁,手拉他的肩膀催促他前進。他們身後,安琪的小弟保羅也 激動地放聲尖叫,其他孩子也如法炮製,不斷叫囂,舉起準頭在空中揮舞,有兩個孩子 還拖著沈重的來福槍。威爾曾看過這種情緒下的小孩,但他從沒看過這麼多人,而且他 城裡的小孩也沒攜帶槍械。 他們不斷叫罵,威爾試著在眾人叫嚷中聽出安琪尖銳的嗓音:「你們殺了我哥哥, 又偷走匕首!你們是殺人犯!你們讓『幽靈』抓到他!你們殺了他,我們也要殺了你們 !你們逃不掉了!我們要像你們殺死他一樣,殺死你們!」 「威爾,你可以切開一個窗口!」萊拉用手抓住他沒受傷的手臂,急切說道,「我 們可以逃走,很容易……」 「對,但我們會身在哪裡?牛津,離查爾斯爵士的房子幾碼處,還在大白天裡,大 概會在公車前面的大馬路上。我不能隨便切開一個地方就以為能平安穿越……我要先檢 查看看我們人在哪裡,那會花費太多時間。這棟房子後似乎有片樹林,如果我們能爬到 那邊的樹林裡,就會比較安全。」 萊拉向窗外看,心中氣憤不已。「我應該昨天就殺了她!她跟她哥哥一樣壞,我好 想.....」 「不要說了,走吧。」威爾說。 他先確定匕首捆綁在皮帶上,萊拉背起小背包,裡面裝著探測儀和威爾父親的信件 。兩人跑過響著回音的大廳,沿著走廊進入廚房,穿過洗物槽,進入鋪著圓石的後院。 一道門向外通往廚房的花園,蔬菜和香草花床在早晨陽光下烘烤著。 樹林邊緣就在幾百碼外,可是如果爬上長滿草地的斜坡會過於顯眼。他們左方的一 座小丘離樹林較近,山丘上聳立著一間小小的圓形建築,類似神殿,上方有層開闊的陽 台,可以眺望整座城市。 雖然威爾比較想躺下來閉上眼睛而不是快跑,他還是說:「快跑。」 潘拉蒙飛在兩人頭頂上觀望,他們開始穿越草地。叢生草高及腳踩,威爾沒跑幾步 就頭暈目眩,再也跑不下去,他緩下腳步開始步行。 萊拉回頭一望,那些孩子還沒發現他們,還在房子前面,可能會花一段時間遍尋房 間。 但潘拉蒙警覺地啁啾一叫。有個男孩站在二樓敞開的窗前,正指著他們。他們聽到 一聲叫喊。 「威爾,快走。」萊拉說。 她拉住他沒受傷的手臂幫他,扶起他。威爾試圖回應,全身卻虛弱無力。他只能步 行。 「好吧,」他說,「我們沒辦法走到樹林,距離太遠了,我們先到那個瞭望台吧。 如果我們把門關起來,或許可以把他們擋在外面,讓我有時間打開窗口……」 潘拉蒙向前疾飛,萊拉大口喘氣,上氣不接下氣地要他停住。威爾幾乎看得出來他 們之間的聯繫,精靈拉扯,女孩則開始回應。他跌跌撞撞穿過濃密的草地,萊拉先跑到 前面偵測,再跑回來幫他一把,又跑向前去,直到他們走到神殿外圍瞭望台的石頭步道 為止。 小門廊下的門沒鎖,他們跑進去後,發現置身於空蕩蕩的圓形房間中,周圍牆上的 神龜有幾座女神雕像。房間正中央有螺旋形的鐵製階梯通往樓上。門沒法鎖,他們只好 爬上階梯,進入上一層樓,一個瞭望風景的好地方,可以呼吸新鮮空氣、眺望整座城市 ;這裡沒有窗戶和牆壁,只有一連串開闊的拱狀結構支撐屋頂。每個拱形都有一個及腰 的窗臺,寬闊得可以倚靠;下方則是鋪著波形瓦的屋頂,屋頂微微傾斜,朝下連接導水 管。 他們朝外看,可以看到身後的森林,近得讓人嚮往。別墅在他們下方,別墅後方則 是開闊的公園和城市內紅棕色的屋頂,那座樓塔則聳立在左方。有些吃腐肉的烏鴉正在 灰色牆垛上空盤旋,威爾了解是什麼把烏鴉引到那裡後,感到一陣作嘔。 現在沒時間思考這些了,他們必須先對付孩子。孩子正朝瞭望台狂奔而來,憤怒激 動地大聲尖叫。帶頭的男孩緩下腳步,舉起手槍對著瞭望台發射了兩、三槍,一行人又 繼續前進,叫喊著:「小偷!」 「殺人犯!」 「我們要殺了你們!」 「你們拿了我們的匕首!」 「你們不是從這裡來的!」 「你們死定了!」 威爾不理會他們說的話,拿出匕首迅速割出一個小窗口,看看他們身在哪裡--他 立刻向後倒退。萊拉也看了一眼,然後失望地向後退下。他們在約五十呎的高空中,正 好在一條交通繁忙的大馬路上方。 「那當然,」威爾不甘心地說。「我們爬上斜坡……唉,完了。我們一定要制住他 們,只能這麼做了。」 幾秒鐘後,第一批孩子湧進門內,叫聲在神殿中迴響,強化了他們狂暴的聲勢。接 著傳來一聲槍響,聲音震天動地,接著又是一聲,小孩的叫聲變換成另一種聲調,第一 批小孩開始爬上來,階梯也開始左右搖晃。 萊拉全身麻木蹲在牆邊,威爾手中仍握著匕首。他踉艙走到地板的缺口,彎身用匕 首割斷鐵梯頂端,猶如切斷紙片般容易。鐵梯缺乏支撐的力量,又在孩子成群壓迫的重 量下彎曲,接著向下墜落,發出巨大的撞擊聲。神殿內發出更多尖叫聲,孩子也更為混 亂,槍聲再度響起,但這次似乎是意外走火。有人中槍了,傳來痛苦的尖叫聲。威爾往 下看到一群扭曲的身體,全覆滿了灰泥、灰塵及鮮血。 他們不是一個一個的小孩,而是一大片物體,猶如潮水。他們在威爾下方推擠,個 個氣得跳腳,不斷抓取、威脅、尖叫和吐口水,可就是爬下上來。 接著有人發聲呼喊,小孩朝門外張望,動得了的人就朝那個方向推擠,留下幾個被 壓在鐵梯下的小孩,發呆或掙扎著想從灑滿碎石的地板上起身。 威爾很快了解他們為什麼跑出去。拱形架構外的屋頂上傳來一陣摩擦聲,威爾跑到 窗臺前,看到緊抓著波形亙邊緣的第一雙手正想爬上來,有人從後面推托著,接著出現 另一個頭、另一雙手,他們攀在下面小孩的肩膀和背上,如螞蟻般蜂擁上屋頂。 波形瓦的屋脊讓人寸步難行,第一批小孩手腳並用爬上來,瘋狂的眼神一刻也不離 威爾。萊拉挨近威爾,潘拉蒙變成咆哮的大豹,前掌放在窗臺上,第一批小孩不覺心生 猶豫。但他們仍一個個爬上來,人數也愈來愈多。 有人叫喊著:「殺!殺!殺!」其他人也開始吶喊助陣,叫聲愈來愈吵雜。屋頂上 的小孩開始隨著叫聲踐踏屋瓦,但他們還是不敢過於靠近窗臺,因為前方有隻咆哮的精 靈。有片屋瓦忽然破裂,站在上面的男孩滑一跤後跌下去,可是他身邊的男孩卻揀起破 碎的屋瓦,猛地丟向萊拉。 萊拉一閃,屋瓦擊中身旁圓柱,碎層灑了她全身。威爾注意到地板開口處邊緣的欄 杆,就割下兩根莫約劍長的鐵桿,一根遞給萊拉。萊拉用盡全力甩動,擊中第一個男孩 的腦袋,他立刻跌下去。另一人又爬上來,這次是安琪。火紅的頭髮,蒼白的面容,發 狂的雙眼,她爬上窗臺,萊拉用鐵桿發狂猛刺,她也向後倒下。 威爾也如法炮製。匕首在他腰間的皮鞘裡,他用鐵桿擊、打、甩、刺,幾個孩子紛 紛跌下去,別人又取而代之,愈來愈多小孩爬上屋頂。 最後,穿著條紋T恤的男孩出現了,可是他已把槍弄丟,或許是子彈用光了。他和 威爾的目光緊緊相扣,彼此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一場殘酷致命的大戰即將展開 。 「來啊,」威爾說,他怒氣沖沖地準備應戰,「過來呀……」 下一瞬間,他們就會開打。 某種奇怪的東西突然出現:龐大的白色雪鵝俯衝而下,翅膀大張,不斷尖叫,叫聲 響敝雲霄,連屋頂上被殘暴情緒沖昏頭的孩子也紛紛回頭張望。 「凱薩!」萊拉高興地大叫,那是帕可拉的精靈。 雪鵝再次放聲喊叫,尖銳的叫聲響徹天空,他轉身飛向穿條紋T恤的男孩,在離他 一吋遠處掠過。男孩害怕地向後退,最後從窗臺邊滑下,接著空中似乎出現些什麼,其 他小孩也開始驚慌哭叫。萊拉看到幾個小小的黑影從藍天俯衝而下,開心地歡呼大叫。 「帕可拉!這裡!來幫我們!我們在這裡!在神殿裡……」 接著傳來嘶嘶作響和十幾枝箭劃過空中的聲音,又是十幾枝箭,另外又有十幾枝箭 迅速放射,在空中俯衝,最後全部射在神殿屋頂廊上,落地時還發出類似鎚頭落下的巨 響。屋頂上的孩子驚訝又困惑,敵意似乎瞬間消失,恐懼取而代之:這些在空中衝向他 們的黑夾女人到底是什麼?這是怎麼發生的?她們是鬼嗎?她們是另一種「幽靈」嗎? 孩子哭叫著跳離屋頂,有些人笨拙地跌到地上,一拐一拐地逃離現場,有些孩子滾 到斜坡下,匆匆忙忙跑到安全的地方,他們再也不是暴徒,只是群受驚、羞愧的小孩。 一分鐘後,雪鵝出現了,最後一個孩子也離開神殿,只剩下女巫盤旋在上方,還傳來樹 枝劃過空氣的聲音。 威爾驚奇地朝天上張望,訝異得說不出話來,萊拉卻開心地跳腳叫著:「帕可拉! 妳怎麼找到我們的?謝謝,謝謝妳!他們本來要殺死我們!飛下來……」 帕可拉和其他女巫搖搖頭,再度攀升在空中來回盤旋。雪鵝精靈朝屋頂飛去,向內 揮動巨大的翅膀以減緩速度,最後嘩啦一聲降落在窗臺下的波形瓦上。 「妳好,萊拉,」他說,「帕可拉不能到地面上,其他人也不行。這地方充滿了『 幽靈』--有一百個以上的『幽靈』正圍繞建築物,還有更多『幽靈』在草地上漂蕩。 妳看不到嗎?」 「看不到!我們根本看不到!」 「我們已經失去一位女巫,所以不能再冒險了。你們能不能從這棟建築物下來?」 「我們只要跟他們一樣從屋頂上跳下去就可以了。你們是怎麼找到我們的?哪裡… …」 「等會再說,很快就會出現更多更大的麻煩,你們快下來,到樹林裡去。」 他們爬過窗臺,側向移動,往下越過破瓦來到導水管旁。屋頂並不高,下面是草地 ,建築下方則是微微傾斜的坡地。萊拉先跳下去,威爾也跟著跳,他在草地上滾了幾圈 ,小心保護著他的手,這時傷口又開始大量出血,還異常疼痛。他的吊腕帶早已鬆開拖 在身後,他試圖重新綁好,雪鵝降落在威爾身邊的草地上。 「萊拉,這是誰?」凱薩問道。 「這是威爾。他和我們一起走……」 「為什麼『幽靈』會躲避你?」鵝精靈直接對威爾問話。 此時的威爾再也不會對任何事大驚小怪,他說:「我不知道。我們看不到它們。不 對,等等!」他站起來,忽然靈光一現,「它們現在在哪裡?最近的『幽靈』在哪裡? 」 「十步遠處,就在斜坡下。」鵝精靈說,「很明顯,它們不想再靠近了。」 威爾拿出匕首,對準那方向,他聽到鵝精靈吃驚得嘶嘶叫。 可是威爾無法做出他打算做的事,此時有個女巫騎乘著樹枝,降落在他身旁的草地 。威爾不僅對她能夠飛行感到詫異,更為她動人的優雅、熱烈的雙眼、冷冷的目光和蒼 白赤裸的四肢大感震驚。她看起來如此年輕,卻又不怎麼年輕。 「你的名字是威爾?」她問。 「對,可是……」 「為什麼『幽靈』怕你?」 「因為匕首。最靠近的『幽靈』在哪裡?告訴我!我要殺了它!」 女巫還來不及回答,萊拉便飛奔而來。 「帕可拉!」她叫道,雙臂緊緊抱住女巫,引得女巫開心地放聲大笑,還吻吻她的 頭頂。「噢,帕可拉,妳們是從哪裡來的?我們……那些小孩……他們是小孩子,他們 竟然要殺我們……哇,我好高興妳來了!我以為再也看不到妳了!」 帕可拉望過萊拉的頭頂,清楚看到「幽靈」群聚在稍遠處,她又看了看威爾。 「現在,聽好,」她說,「不遠的樹林裡有個洞穴。只要朝著斜坡往上走,然後沿 著山脊往左走。我們可以載萊拉一小段路,但你個子大大了,你們必須徒步前進。『幽 靈』不會跟蹤你們,我們在空中時,它們也看不到我們,而且它們很怕你。我們會在那 裡和你們會合--只是半小時的路程。」 她又跳回空中,威爾舉起手遮光,看著她和其他幾個優雅的身影在空中改變方向, 衝往樹林。 「啊,威爾,我們現在安全了!帕可拉在這裡就沒事了!」萊拉說,「我沒想到我 還會再看到她--她出現的正是時候,對不對?就像上次在波伐格一樣……」一萊拉開 心地閒聊著,彷彿早已忘記那場惡戰,並領頭朝斜坡上的樹林前進。威爾沈默地跟著, 他的手劇烈地搏動,每搏動一次,就多流失一些鮮血。他把手舉起來橫過胸前,試著不 要老想著傷口。 威爾不時停下來休息好幾次,這段路程也不只花了半小時,而是一小時四十五分鐘 。他們來到洞穴時,看到裡面有火苗和一隻烤兔子,帕可拉正在小鐵鍋中攪動著什麼。 「讓我看看你的傷口。」她對威爾說,威爾沈默地伸出手。 潘拉蒙變成貓,好奇地觀看,可是威爾卻望向別處,他不喜歡看見自己的斷指。 女巫輕聲交談,最後帕可拉說:「是什麼武器造成這個傷口?」 威爾拿出匕首,一言不發地交給她。女巫的友伴詫異又懷疑地望著匕首,她們生平 從未見過這種匕首,竟然會有這樣的刀鋒。 「這需要多一點草藥才能治療,還需要一個咒語。」帕可拉說,「好,我們會準備 一個咒語。月亮升起時,咒語就會就緒。現在你該睡了。」 帕可拉給威爾一個角杯,裡面盛滿滾燙的草藥,還添加蜂蜜以沖淡苦味,他喝完後 就躺下來呼吁大睡。帕可拉用樹葉覆蓋住他,然後轉向萊拉,她正忙著咬食兔肉呢。 「現在,萊拉,」她說,「告訴我這男孩是誰,妳對這世界知道些什麼,以及關於 匕首的故事。」 萊拉深深吸了一口氣,從頭說起。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第十二章 螢幕語言 「妳再說一次,」奧利佛·佩恩博士在可以眺望公園的小實驗室中說道,「不是我 沒聽清楚妳說的話,就是妳在胡說八道。從其他世界來的小孩?」 「她是這麼說。好吧,奧利佛,就算是胡說八道,你聽聽看總可以吧?」瑪麗·瑪 隆博士說,「她知道『影子』的事。她把那些……那個……她叫它『塵』,可是這是同 一件事,就是我們的『影子粒子』。而且我告訴你,當她戴上聯繫『洞穴』的電極時, 螢幕上出現了無法想像的畫面:有圖案、符號……她還有一個類似羅盤的儀器,用黃金 打造,邊緣有不同的圖案符號。她說她可以用相同的方法解讀,也知道那樣的心境,她 原本就知道了。」 早上已過了一半,萊拉的學者瑪隆博士因睡眠不足而雙眼紅腫,她同事剛從日內瓦 回來,但他聽得很不耐煩,還滿腹狐疑,另有所思。 「奧利佛,重點是,她能和『影子』溝通,『影子』真的有意識,也會回應。你還 記得你的顱骨嗎?喔,她告訴我有關畢河博物館裡一些顱骨的事……她用她的羅盤發現 那些顱骨比博物館記錄的年代還早,還有『影子』……」 「等等,這整件事缺乏一些結構。妳在說什麼?妳說她確認了我們已知道的東西, 還是她的確告訴我們一些新東西?」 「都有,我不知道。假設三、四萬年前某件事發生了。很明顯,『影子粒子』存在 得比這還早,『大爆炸』後就出現了,可是一直沒有具體方法顯示『影子粒子』對我們 ,也就是人類層面的影響。接著某件事發生了,我也想像不出到底是什麼,但和演化有 關。記得你的顱骨嗎?在那時期之前『影子』不存在,之後卻多不勝數?那小孩在博物 館看到顱骨後,也用她的羅盤測試過,結論相同。我的意思是,大約在那段期間,人類 的大腦變成擴展過程中最理想的媒介。忽然,我們就產生意識了。」 佩恩博士傾斜一下塑膠馬克杯,喝下最後一口咖啡。 「為什麼會是在那時期出現?」他說,「為什麼忽然在三萬五千年前?」 「唉,誰說得準呢?我們又不是考古學家。我不知道,奧利佛,我只是非常懷疑。 你不覺得至少會有這個可能嗎?」 「還有那個警察,告訴我他的事。」 瑪隆博士揉揉眼睛。「他叫做霍特斯,他說他是從『特殊分局』來的。我猜大概跟 政治有關。」 「恐怖份子、顛覆活動、情報工作……那類事。繼續說,他要什麼?他為什麼會來 這裡?」 「因為那女孩。他說他在找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男孩,他沒告訴我實際原因,有人 看到這男孩跟來這裡的女孩在一起。可是他心中另有打算,奧利佛,他知道我們的研究 ,他甚至還問……」 電話響了,瑪隆博士住嘴後聳聳肩,佩恩博士接電話,簡短說了幾句後,放下話筒 ,說道:「我們有訪客。」 「誰?」 「沒聽過的人,什麼爵士的。聽著,瑪麗,我不幹了,妳也了解,對不對?」 「他們僱用你了?」 「對,我非接受不可。妳一定要了解。」 「哼,那整個研究就畫上句點了。」 佩恩博士雙手一攤,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說:「老實說……我不懂妳剛才說的那 些東西有什麼意義。其他世界來的兩個小孩、化石『影子』……聽起來大荒唐了。我絕 不能和這種事扯上關係,我有我的事業,瑪麗。」 「那你測試的顱骨呢?環繞著象牙微雕的『影子』呢?」 他搖搖頭背對著她。他還來不及回答就傳來敲門聲,他如釋重負地開門。 查爾斯爵士說:「你們好。佩恩博士?瑪隆博士嗎?我叫查爾斯·拉充。謝謝你們 願意見我,抱歉我沒事先通知。」 「請進。」瑪隆博士疲倦又困惑地說,「奧利佛剛剛是說查爾斯『爵士』嗎?我們 能為您效勞嗎?」 「或許該說我能為你們效勞吧?我了解你們正在等待補助金的申請結果。」 「您怎麼知道?」佩恩博士說。 「我曾擔任公職。事實上,我一直非常關心科學政策的方向。我在這領域也還有幾 個聯絡人,我聽說……我能坐下嗎?」 「噢,請坐。」瑪隆博士說,拉出一把椅子。他坐下來,仿彿是會議的主席。 「謝謝。我從朋友口中得知,我最好別透露他的名字,『官方祕密法案』中包含各 類愚蠢的內容,我聽說你們的申請曾獲考慮,我一聽到相關內容,不由得興趣大增,因 此要求看了部分研究成果。我知道這不關我的事,可是我仍擔任非官方顧問,便利用此 作為藉口。老實說,我看到的東西的確相當吸引人。」 「您認為我們會成功嗎?」瑪隆博士說,身體向前傾,一心一意想相信他。 「很不幸,不會。我一定要直說。他們不打算繼續補助你們。」 瑪隆博士雙肩一垮,佩恩博士則謹慎又好奇地望著說話的老人。 「那您為什麼來此?」他問。 「喔,他們還沒正式做出決定。這個案子的機會非常渺茫,老實說,他們認為贊助 這類研究對未來沒什麼益處。可是如果有人願意替你們爭辯這案子,他們可能會以不同 的角度看待它。」 「像是代理人?您是說您自己嗎?我不知道還有這種方法,」瑪隆博士說,坐直了 身體,「我以為他們只聽取同儕的意見等等……」 「當然,原則如此,」爵士說,「但如果知道這些委員會實際上如何運作,及誰能 影響他們,將會助益良多。現在我人已經在這裡,我對你們的工作很感興趣,也認為非 常有價值,應該繼續進行。你們願意讓我成為你們非正式的代表嗎?」 瑪隆博士覺得自己彷彿溺水的船員接到別人拋來的救生圈。「啊……哦,好!開玩 笑,當然好!謝謝……我的意思是,您真的覺得這樣有用嗎?我的意思不是說……我也 不知道我的意思是什麼。好啊,當然妤!」 「那我們該做些什麼?」佩恩博士說。 瑪隆博士詫異地看著他。奧利佛不是才說要去日內瓦嗎?可是他似乎比她更了解爵 士,兩人間傳遞一種共犯意味,奧利佛也坐下來了。 「我很高興你們了解我的意思,」老人說,「沒錯,我對你們進行的某個方向深感 興趣,如果雙方同意,我甚至還可以從別的來源替你們找到額外資金。」 「等等,等等,」瑪隆博士說,「等一下。設定研究方向是我們的事,我很樂意討 論結果,但不是方向。您當然了解……」 爵士兩手一攤,彷彿無可奈何,旋即站起來。奧利佛·佩恩也焦躁地站起來。 「別這樣,拜託,查爾斯爵士。我相信瑪隆博士會聽您說完。瑪麗,聽聽看又不會 怎樣,老天,這可能使整件事改觀。」 「我以為你要去日內瓦呢!」她說。 「日內瓦?」爵士說,「很棒的地方。研究領域廣,資金又充裕,別讓我絆住你了 。」 「不,不,還沒談好。」佩恩博士立刻說,「還有很多需要討論,變數還很多。查 爾斯爵士,請坐下。我替您倒杯咖啡好嗎?」 「你真是太客氣了。」爵士說著又坐下來,彷彿是隻心滿意足的貓。 瑪隆博士首次充分打量爵士:一個年近七十的男人,富裕、自信、打扮時髦、習慣 享用各式一流物品,也習慣在有權有勢的人群間周旋,對重要的人士耳語。奧利佛說得 沒錯:爵士的確另有所思,除非能滿足他,否則就得不到他的支持。 瑪隆博士交叉起雙臂。 佩恩博士遞給爵士一個馬克杯,說道:「對不起,有點簡陋……」 「哪裡。我能繼續剛才的話嗎?」 「當然,請繼續。」佩恩博士說。 「嗯,我了解你們在意識的領域中有驚人成就。沒錯,我知道,雖然你們尚未出版 任何作品,而至少從你們研究主題的表面上來看,這似乎也是條漫漫長路。可是消息還 是會四下傳播,我對這個主題特別感興趣。舉例來說,如果你們將研究專注在操縱意識 上,我就會非常高興。第二點,關於多重世界假設,也就是艾佛瑞在一九五七年左右的 假說,我相信你們研究的方向很正確,也可以將那理論向前推進一步。這類研究可能會 吸引國防資金,你們可能也知道,即使在今天,這類資金還是相當優渥,當然也不受限 於擾人的補助申請程序。 「別期望我會透露消息來源,」他繼續說,還在瑪隆博士向前傾坐,試圖發言時抬 起手,「我剛剛提到『官方祕密法案』,這是一條惱人的法律,但我們絕不能等閒視之 。我非常確信你們在多重世界研究上會有長足進展。第三點,有個特殊事件和一個人有 關。一個孩子。」 他停下來啜飲咖啡。瑪隆博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也沒察覺自己的臉色轉白,不過 她知道自己快暈倒了。 「由於各種原因,」爵士繼續說,「我和情報單位有所聯繫。他們對一個孩子,一 個女孩,非常感興趣,她有種不尋常的儀器,一種古老的科學儀器,當然是她偷來的。 這儀器在別人手中,當然比在她手中安全。另外還有個年齡和她相仿的男孩,大約十二 歲吧,和一樁謀殺案有關。這年齡的孩子是否有能力謀殺令人存疑,可是他的確殺了人 。有人看到他和那女孩在一起。 「瑪隆博士,妳可能碰到過其中一個孩子。妳可能也願意向警方報告妳知道的事, 但如果妳能私下告訴我,就再好也不過。我一定會讓有關當局迅速確實地處理這件事, 也不會有愚蠢的小報涉足。我知道霰特斯巡官昨天來找過妳,我也知道那女孩兒出現了 ,妳看,我的確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舉例來說,如果妳再看到她,我也會知道:即使妳 不告訴我實情,我還是會知道。如果妳夠明智,就該仔細回想她在這裡時說了些什麼、 做了什麼。這是國家安全問題。妳了解我的意思。 「好了,我的話就到此為止。這是我的名片,你們可以和我聯絡,希望不會拖太久 。你們也知道,補助金委員會明天開會,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 他把名片遞給佩恩博士,看見瑪隆博士仍抱著雙臂,就將另一張名片放在凳子上。 佩恩博士替爵士開門,爵士戴上巴拿馬帽,輕輕一拍,對兩人微笑後離開。 佩恩博士關上門後說:「瑪麗,妳瘋了啊?妳幹嘛表現得那樣?」 「很抱歉!你該不會把那個怪老頭的話當真吧?」 「妳不會拒絕那種提案吧!妳不是希望這計畫繼續嗎?」 「那才不是提案。」她憤憤不平地說,「那是最後通牒。照他的話做,否則就關門 大吉。奧利佛,我的天堂的所有這些正大光陰的威脅,還有國家安全的暗示等等,難道 你還看不出結果會怎麼樣嗎? 「呃,我想更清楚。即使妳拒絕了,他們也不會關掉這地方,他們會接手。如果他 們真像妳說,他們為興趣,他們會希望繼續做,只是以他們的方式進行。」 「他們的行為,我是說,老天,為了國防!他們想找到殺人的新方法。你也聽到他 提到意識時,全身顫抖,縱意識。奧利佛,我才不淌這灘渾水,想也別想!」 「不管怎麼樣,也不能不行下去,那妳就要丟掉工作了。妳要是留下來,或許可以 引導他們到較好的方向。還要繼續這項研究!妳還是可以介入這項工作!」 「你到底怎麼回事?妳們為日內瓦那個工作已經確定了?」 他把雙手放在頭髮上,說:「唉,還不確定,也沒簽什麼契約。現在情況不同了, 而且我們也做出一點成果,如現在離開,我也會覺得很遺憾……」 「你是什麼意思。」 「我不是在說……」 「你在暗示。你到底在想什麼?」 「嗯……」他在實驗室中徘徊,攤開雙手,聳聳肩,搖搖頭,「嗯,如果妳不跟他 聯絡,我來聯絡。」他最後終於說道。 瑪隆博士沈默了,接著她說:「噢,我知道了。」 「瑪麗,我一定要想想……」 「你當然已經想過了。」 「不是那樣……」 「好了,好了。」 「妳不了解.....」 「我很了解,很簡單,你答應照他說的進行,就會得到補助。我離開你就會成為所 長。這不難明白。你的預算會增加,還會得到很多一流的新儀器,六、七個博士在你手 下工作,好立意。你去做啊,奧利佛,做呀。可是我看不下去了,我不幹了,我要離開 了,這裡聞起來臭氣沖天。」 「妳還沒.....」 可是她的表情使他住嘴。瑪隆博士脫下白色外套掛在門上,將幾份文件放入袋中, 一言不發離開。她一走,佩恩博士立刻拿起查爾斯爵士的名片,開始撥號。 *** 幾小時後,事實上,就在午夜十二點鐘前,瑪隆博士將車停在科學大樓的停車場內 ,從側門進入。她轉身準備上樓時,有個男人從另一條走廊出現,她嚇得幾乎甩下手上 的公事包。那個人身穿制服。 「妳要去哪裡?」他問。 他擋在面前,身材健碩,在棒球帽低矮的帽緣遮蓋下,幾乎看不見雙眼。 「我要去實驗室。我在這裡上班。你是誰?」她說,半是生氣半是害怕。 「保全人員。妳有識別證嗎?」 「什麼保全人員?我在今天下午三點鐘離開大樓時,只有門房跟往常一樣在值班。 我倒該問問你有沒有識別證。是誰指派你的?什麼目的?」 「這是我的識別證。」男人說,給她看了張卡片,動作快得讓她看不清。「妳的呢 ?」 她注意到他繫在臀部的皮套中有手機,或是手槍?不會吧,她一定是在幻想。他沒 回答問題,如果她堅持,他可能會起疑。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進入實驗室,她心想,要 像對待狗一樣地安撫他。博士在乎提箱中翻了半天,最後終於找到皮夾。 「這可以嗎?」她說,讓他瞧瞧用來操縱停車場柵欄的卡片。 他稍微看了卡片。 「妳在晚上這時候來這裡做什麼?」他問。 「我有個實驗正在進行,得定期檢查電腦。」 他似乎想找理由阻上她,或許他只是在表現權威。最後他終於點頭站到一旁,博士 經過時還對他微笑,他卻毫無表情。 博士進入實驗室時還個停發抖。這棟大樓所謂的「保全」,只不過是門上的鎖和一 個老門房罷了,她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改變。這意謂她的時間不多,必須立刻搞定, 否則一旦他們了解她在做什麼,她就再也不能回來了。 她鎖上身後的門,拉下窗簾,啟動探查器,從口袋裡拿出磁片,放入控制「洞穴」 的電腦裡。一分鐘後,她開始操縱螢幕上的數字,半憑邏輯,半憑猜測,最後則靠她整 晚在家裡寫的程式。這個任務的複雜處,是要將三個部分融合為一。 她撥開眼上的頭髮,將電極放在頭上,手指頭一彎,開始打字。她專注在自我意識 上。哈囉,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麼。這可能太瘋狂了。 這些字在螢幕左方自動排列出來,這是第一個意外。她沒使用什麼文書處理程式, 事實上,她不用大部分的操作系統,因此不管是什麼格式處理文字,都不是她的主意。 她覺得頸後一涼,也感覺圍繞大樓的一切:黑暗的走廊、閒置的機器、各項自動進行的 實驗、電腦監控測試記錄結果、空調取樣並調整濕度及溫度、擔任大樓動脈與神經的所 有輸送管、導管和電纜,都清醒而警覺……事實上,幾乎都出現意識了。 她又試了一次。我現在試試看用文字,我以前試過用思想,但是她的句子還沒完成 ,游標忽然滑到螢幕右邊,顯示出:問問題。 這個句子幾乎瞬間出現。 博士覺得自己彷彿踏入一個不存在的空間。她因驚嚇過度而開始搖晃,好一會兒才 鎮定下來繼續嘗試。她一輸入文字,答案立刻出現在螢幕右方,而她幾乎還沒問完呢。 你們是『影子』嗎? 是的。 你們和萊拉的「塵」是同一種東西嗎? 是的。 是黑暗事物嗎? 是的。黑暗事物有意識嗎? 顯而易見。我今天早上對奧利佛提到關於人類演化正確。 妳需要多問一些問題的觀點,是她停下來深呼吸,將椅子往後推,動動手指頭,感 覺心跳加快。現在發生的每件事部是不可能的,她接受的一切教育、所有的思考習慣, 以及身為科學家而感受的自我,都對著她沈默尖叫:這不對!這沒有發生!妳在作夢! 可是她自己的問題,還有另一個心思的對答,都在螢幕上。 她整理頭緒後又開始打字,答案再度瞬間出現,幾乎毫無間斷。回答這些問題的心 思不是人類,對不對? 對,但人類一向知道我們。我們?你們不只一個人? 數不盡的億萬個。那你們是什麼? 天使。 瑪麗·瑪隆的腦袋開始嗡嗡作響。她在天主教家庭中長大,而且,正如萊拉先前發 現的,她還當過修女。如今信仰早已離她而去,但她知道天使的事。聖奧古斯汀曾說: 「天使是位置之稱,而不是本質。如果你尋求本質的名稱,就是性靈;如果你尋求位置 的名稱,就是天使,他們的本質是性靈,他們的行為是天使。」 瑪麗覺得頭昏眼花,不停打顫,又繼續打字。 天使是「影子事物」、是「塵」的產物嗎? 結構。綜合體。是的。 「影子事物」是我們所說的性靈嗎? 我們的本質是性靈;我們的行為是事物。事物與性靈為一體。 瑪麗開始發抖,他們聽到了她的思想。 你們干涉人類的演化嗎? 是的。 為什麼? 復仇。 為什麼復仇……噢!叛變的天使!天堂戰找到那男孩和女孩。別再浪費時間。妳必 須爭後、撒旦和伊甸園……但這不是事實,扮演蛇的角色。 對不對?你們就是要……為什麼? 瑪麗雙手從鍵盤上移開,揉揉眼睛。她再看一遍時,螢幕上的字還在那裡。 在哪裡到桑德蘭大道上,找個帳棚。欺騙守衛後進入。為漫長的旅程準備食物。妳 會受保護。 「幽靈」不會接觸妳。但是我離開前,摧毀這個儀器。 我不懂。為什麼是我?這個旅程是什麼? 妳的一生都在為這件事做準備。 妳在這裡的還有工作已經結束。妳在這世界必須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預防敵人掌 控。將儀器毀滅,立刻進行,然後馬上離開。 瑪麗將椅子往後推並站起來,全身不停發抖。她用手指揉揉太陽穴,發現電極仍貼 在皮膚上,心不在焉地扯下。她先前可能會懷疑自己做的事和螢幕上的一切,但這半小 時已超越信仰和懷疑的境界。有事發生了,這使她不覺精神一振。 她關上探查器和放大器,輸入安全密碼,將電腦硬碟格式化,清除得一乾二淨:接 著取下探查器和放大器的介面,這是經過特殊編寫的卡片,因為手邊沒有重物,她就將 卡片放在凳子上,用鞋跟踩爛。最後她切斷介於電磁場和探查器之間的連線,在檔案櫃 抽屜中找出電;路圖,點火燒毀。還有別的事要做嗎?她對於奧利佛在設計方面的知識 無能為力,至少她已有效摧毀硬碟了。 瑪麗將一些文件塞入公事包,最後取下八邊形的易經海報,擂疊放入口袋,關燈離 開。 保全人員站在樓梯口講電話。她下樓時,他放下話筒,靜靜護送她到側門,從玻璃 門中看著她把車開走。 一個半小時後,瑪麗開車到桑德蘭大道附近。她對這一區不熟,還得先查牛津城地 圖。直到這一刻,她都被一種壓抑的興奮催促,可是當她在墨黑的凌晨時分下車,發現 圍繞著她的是深夜的冰冷、沈默和靜寂,她突然焦慮地踉艙起來。如果她只是在作夢? 如果這只是個巧心營造的笑話呢? 唉,現在擔心這些已經大遲,她已經許下承諾了。她把自己到蘇格蘭和阿爾卑斯山 露營時常帶的背包從車裡拉出,心想至少自己還知道如何在野外求生。如果最槽的事真 的發生,總可以溜之大吉,逃到山裡……太荒謬了。 瑪麗把背包甩到背上,留下車子,步行轉進班柏利路,走了兩、三百公尺後,來到 圓環左方的桑德蘭大道。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從沒這麼愚蠢過。 她繞過街角,看到那些威爾覺得很孩子氣的怪樹,她知道整件事在這部分至少是真 的。在道路另一端樹群下的草地上,有個小小、紅白相間的方形尼龍帳棚,就是電工施 工時搭起來擋雨的那種帳棚。帳棚附近停著一輛沒有標誌的白色貨車,車窗玻璃一片漆 黑。 最好不要遲疑。瑪麗直接朝帳棚走去,快接近時,貨車後門突然打開,一名警員由 內走出。他沒戴警盔,看起來相當年輕,街燈透過上方濃密的綠葉,照亮他整個臉孔。 「夫人,請問妳要去哪裡?」他問。 「帳棚裡。」 「夫人,恐怕不行。我接到命令,不准任何人接近。」 「很好,我很高興他們保護這裡。我是物理科學部門的人,查爾斯爵士要求我們對 此進行初步勘測,並在他們仔細觀察前寫成報告。最好趁沒有很多人圍觀時完成,我相 信你也了解原因。」 「嗯,是的。妳身上有任何證明文件嗎?」 「噢,當然。」她將背包從身後甩到前方,拿出錢包。她在實驗室抽屜中拿的東西 ,包括一張奧利佛過期的借書證。她在廚房餐桌上花了十五分鐘,將自己護照上的照片 割下來貼上,就是希望能以假亂真矇混過關。警察拿起蓋了鋼印的卡片細細端詳。 「奧利佛·佩恩博士,」他說,「妳認識一位瑪麗·瑪隆博士嗎?」 「噢,認識,她是我同事。」 「妳知道她現在人在哪裡嗎?」 「如果她心智正常,應該上床睡覺了。怎麼?」 「嗯,我想她在貴機構的職位已被革除,她也不准進入這裡。事實上,我們接到命 令,如果她企圖閒入,就要羈留她。既然看到一個女性,我自然以為妳可能會是她,希 望妳懂我的意思。失禮了,佩恩博士。」 「啊,我懂了。」瑪麗說·警察又看了一次借書證。 「嗯,應該沒問題。」他說,將借書證還給瑪麗。這個警察很緊張,又想要搭訕, 他繼續說:「妳知道帳棚下面是什麼嗎?」 「哎,我沒有第一手消息,這也是我會在這裡的原因。」 「我想也是,好吧,佩恩博士。」 他向後站開,讓瑪麗掀開帳棚的門簾,她希望他沒看見她顫抖的雙手。瑪麗將背包 緊抓在胸前,進入帳棚。欺騙守衛,嗯,她已經成功了,但她不知道自己在帳棚內會發 現什麼。她期待看到某種考古學上的發掘、一具死屍或一顆隕石。但她一生連作夢也沒 預期到,看見的是空中約一公尺見方的四方形,以及穿越開口後,那個在海邊靜靜沈睡 的城市。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第十三章 上帝毀滅者 月亮升起時,女巫開始施法治療威爾的傷口。她們喚醒他,叫他把匕首放在地上, 匕首反映出一道星光。萊拉坐在附近的火堆前,攪拌小鍋內沸水中的藥草。 女巫隨著韻律叫喊、拍手和跺腳,帕可拉蹲在匕首上方,以一種尖銳的音調唱著 :小匕首!他們將你的鐵片從大地母體內拉出,生起大火、燃燒礦石,使之哭泣、血液 肆流,加以錘打、佐以鍛鍊,浸入冰水,在鐵工廠內加熱直到刀鋒血紅熾熱! 他們使你重創水流一次又一次,直到蒸氣成為沸騰的霧水流也哀嚎尋求悲憫。 你將一片陰影切為三千個影子,他們知道大功告成,稱你為奧祕匕首。 但是小匕首,你做了什麼? 開啟血門,門戶大開! 小匕首,你母親在召喚,從大地體內,從最深沉的礦藏和洞穴中,從她最祕密的鐵 子宮內。 聽著! 帕可拉和其他女巫又開始跺腳、拍手,扯著嗓子發出狂野叫聲,如利爪般撕裂空氣 。威爾坐在她們中間,覺得脊髓發涼。 帕可拉轉身面對威爾,雙手握住他受傷的手。她這一次啼唱時,高亢清亮的歌聲如 此尖銳,雙眼如此閃亮,使他幾乎畏縮,可是他坐著一動也不動,讓咒語繼續唸下去。 血呀!聽令!轉身,成為湖泊而非溪流。 在你接觸空氣時,停下來!建立一座凝牆,牢牢堵住血液。 血呀,你的天是顱骨,你的日是張開的眼,你的風是肺的氣息,血呀,你的世界局 限住了。留在那裡! 威爾覺得體內所有原子,都在回應帕可拉的命令,他也加入這個行動,督促自己的 血液聽從指示。 帕可拉放下威爾的手,轉向火堆上的小鐵鍋。一種苦味的蒸氣從裡面飄散出來,威 爾聽見汁液劇烈地劈啪作響。 帕可拉又唱道:橡樹幹、蜘蛛絲,磨碎的苔蘚和鹽草,緊緊抓住,好好糾纏,用力 綁住,全力逼近,擋住大門,封住門口,凝結血牆,吹乾血塊。 女巫拿起自己的匕首,割開一根赤楊小樹苗,切開的白色部分在月光下瑩瑩發亮。 她將一些冒氣的汁液塗在樹苗上,闔起開口,從上到下小心封上,樹苗又變得完好如初 。 威爾突然聽到萊拉的喘氣聲,轉頭看到另一個女巫用粗糙的雙手緊抓著一隻扭動掙 扎的野兔。小動物正在喘氣,牠眼神狂亂,四足激烈踢動,女巫卻毫不留情。她一隻手 拉住野兔前腿,另一隻手抓住後腿,將激動的野兔身體拉直,使喘氣的腹部朝上。 帕可拉的匕首劃過野兔腹部。威爾開始頭暈目眩,萊拉也試圖壓制潘拉蒙,他因惻 隱心大發而變成野兔,在萊拉懷中衝撞跳動。那隻真正的野兔安靜下來了,雙眼凸出、 胸部高舉,內臟則閃爍發光。 帕可拉在切開的傷口中倒進煎煮的藥草,用手指闔上傷口,撫平潮濕的兔毛,直到 傷口完全消失為止。 那個握住野兔的女巫也鬆手,將野兔輕輕放在地上。野兔搖晃了一下,轉頭舔舔身 體腹側,搖搖耳朵,還咬了一根草葉,如入無人之境。突然,牠似乎察覺周圍有一堆人 環繞牠,就像枝箭般逃之夭夭。牠又成為一隻完好的野兔,迅速跳入黑暗中。 萊拉安慰著潘拉蒙,又看了看威爾,知道他了解這是什麼意思:藥草已經就緒。他 伸出手,帕可拉將仍冒蒸氣的混合汁液塗抹在血流不止的斷指上,威爾別過頭去,深深 吸了幾口氣,卻不退縮。 等他張開的血肉完全浸濕後,女巫將沸騰的藥草塗抹在傷口上,並用一條絲布沿著 傷口綁緊。 就這樣,咒語完成了。 之後的夜裡,威爾都在熟睡。天氣很冷,女巫在他身上堆起樹葉,萊拉也睡在他背 後,緊緊抱住他。早晨來臨時,帕可拉重新處理威爾的傷口,他試圖從她的表情判斷傷 口是否癒合,可是她的表情平靜無波。 他們用餐後,帕可拉告訴兩個孩子,女巫同意,既然她們來這世界是要找到萊拉, 成為她的守護人,那她們也會幫助萊拉完成她目前的任務:引導威爾找到父親。 他們出發上路,大部分旅途都很平靜。萊拉謹慎詢問探測儀,知道他們應往可以眺 望大海灣的遠山前進。他們從未來到城市上方這麼高的地方,也發現海岸線變得多麼婉 蜒,山脈也已經沒入地平線。樹木逐漸稀薄,斜坡在身後,他們放眼向前望,看到空曠 蔚藍的海洋及高聳的藍色山脈。山脈後方就是他們的終點,看來似乎是條漫漫長路。 他們一語不發。萊拉忙著觀望森林裡的生物:啄木鳥、松鼠、背上鑲著鑽形的綠苔 小蛇;威爾則將全部精力放在步行上。萊拉和潘拉蒙沒完沒了地討論威爾。 他們閒散地走在小徑上,觀看吃嫩草的小鹿,看看要靠得多近,牠才會注意到。潘 拉蒙說:「我們可以看看探測儀。我們沒答應過他不看探測儀,我們可以幫他發現各種 事,幫他看,不是替自己看。」 「別傻了,」萊拉說,「這是為了我們自己,因為他根本沒開口問。潘,你只是貪 心和愛管閒事。」 「這倒是令人耳目一新呀。通常妳才是貪心和愛管閒事的那個,我總是警告妳不要 插手。就像約旦學院的院長休息室,我根本不想進去。」 「潘,如果我們沒進去,你想這些事還會發生嗎?」 「不會,院長會毒死艾塞列公爵,整件事就結束了。」 「對啊,我想也是……那你看威爾的爸爸是誰?他為什麼很重要?」 「這正是我的意思!一問就可以知道了!」 萊拉看來有點心動。「我可能犯錯過一次,可是我已經改變了,我這麼認為的,潘 。」 「妳才沒改呢。」 「你可能還沒……唉,潘,等我改變,你就不能變形了,那你會是什麼樣子?」 「跳蚤吧,我希望。」 「才不會呢,難道你都沒感覺自己可能會變成什麼嗎?」 「沒有,我也不想知道。」 「你想看探測儀,我不依你,你就鬧情緒。」 潘拉蒙變成一隻豬,開始呼嚕呼嚕尖叫、噴鼻息,逗得萊拉捧腹大笑,接著又變成 松鼠,在她身邊的樹枝間亂竄。 「妳猜他父親是誰?」潘拉蒙問,「會不會是我們見過的人?」 「有可能。他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可能跟艾塞列公爵一樣重要。一定是。畢竟,我 們知道現在做的事很重要。」 「我們不知道。」潘拉蒙指出,「我們以為很重要,可是也還不確定。我們會決定 出發尋找『塵』,是因為羅傑死了。」 「我們知道這很重要!」萊拉激動地說,甚至還跺跺腳。「那些女巫也知道,她們 大老遠趕來找我們,就是要當我的守護人並幫我忙!我們一定要幫威爾找到他父親。那 也很重要。你也心知肚明,不然你不會在他受傷時舔他。對了,你為什麼要那麼做?你 沒事先詢問我,你那麼做時真讓我不敢相信。」 「我會舔他是因為他沒有精靈,那時他又很需要。如果妳真以為自己能洞悉事物, 妳就應該知道原因。」 「我真的不知道。」她說。 他們停下腳步,他們已經趕上威爾了。他坐在小徑的一塊岩石上。潘拉蒙變成一種 螉科的食蟲鳥,在樹枝間穿梭。萊拉說:「威爾,你猜那些小孩現在在幹嘛?」 「他們不會跟蹤我們,他們很怕女巫。可能又回去遊蕩了吧。」 「對啊,大概吧……可是他們或許想要使用匕首,那就會來追我們。」 「隨便他們。他們現在不能擁有匕首,至少不是現在。一開始我就不想要匕首,但 是如果能殺死『幽靈』……」 「我從來不信任安琪,一開始就不信任。」萊拉自以為是地說。 「不,妳很信任她。」他說。 「好吧。我的確很信任她……後來我恨死那個城市了。」 「我一找到那裡時,還以為那是天堂,我想不出來會有什麼更好的地方。可是那裡 老早充滿了『幽靈』,我們卻一無所知……」 「哼,我再也不相信小孩子了,」萊拉說,「每次回想起波伐格的事,不管那些大 人做了什麼,不管有多可惡,小孩絕不會像那樣。他們不會做殘忍的事,可是現在我也 不確定。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小孩,這是事實。」 「我見過。」威爾說。 「什麼時候?在你的世界裡嗎?」 「對啊,」他尷尬地說。萊拉坐著動也不動,靜靜等他接下去:「那是在我媽媽狀 況不佳時。我們兩人一起住,妳知道,我爸爸不在家。她一覺得事情變得不對勁時,就 會做些沒道理的事,反正對我來說完全沒道理。我的意思是,她一定要做那些沒道理的 事,不然就會不高興,她總是害怕所有東西,所以我得幫她。像是碰觸公園裡面所有欄 杆,或是數小樹叢上的樹葉啊,那類的事情,之後她就會覺得好一點。可是我很怕別人 發現她那樣,我想他們可能會抓走她,所以我必須照顧她,還要隱藏真相。我從沒告訴 別人這件事。 「有次,她又覺得很害怕時,我人不在,沒辦法幫她,我那時在學校。她沒穿什麼 衣服就出門,自己卻一點都不知道。有些男生看到她,就開始……」 威爾的臉開始發燙,他再也控制不住,就起身來回走著,避免和萊拉的眼神接觸, 他的聲音開始發抖,淚水盈眶。他繼續說:「他們折磨她的模樣,就跟那些小孩在樓塔 底折磨那隻貓一樣……他們認為她已經瘋了,就想傷害她,甚至想殺死她,我一點也不 意外。她只是跟別人不同,他們就因此恨她。反正,我找到她後帶她回家。第二天上學 時,我跟那個帶頭的男孩打架,我痛揍他一頓,打斷他的手臂,可能還打斷他幾顆牙齒 吧,我不知道。我本來打算教訓其他人,但這是自找麻煩,我想最好在老師和當局發現 真相前住手。他們會去找我媽媽,向她抱怨我的行為,然後他們就會發現她的情況,最 後把她帶走。所以我就裝得很抱歉的模樣,跟老師說不會再犯,他們因為我打架而處罰 我,我一句話也沒說。但是我保障了媽媽的安全。除了那些男孩外,沒人知道到底發生 什麼事,他們也知道如果洩密,我會做出什麼事來,不只是讓他們受傷而已,他們知道 我會找機會殺死他們。過一陣子後,她就覺得又好一點了。從沒人發現這件事,從來沒 有。 「從此以後,我再也不信任小孩子,就像我不信任大人一樣。小孩也喜歡做壞事。 喜喀則的小孩那麼做,我也不會大驚小怪。 「可是我很高興女巫來了。」 威爾背對萊拉坐下,他還是不願看她,並用一隻手抹抹眼睛。萊拉假裝什麼也沒看 見。 「威爾,你提到你媽媽的事……還有突里歐,气幽靈J抓到他時……昨天你說你認 為『幽靈』是從你的世界來的……」 「對。那些發生在我媽媽身上的事,根本就沒道理。她沒發瘋,那些小孩可能以為 她瘋了才會嘲笑她,試著傷害她,可是他們搞錯了,她根本沒發瘋。她只是害怕一些我 看下到的東西,她一定要做些看起來很荒唐的事,看不出其中道理,可是顯然她心裡清 楚。就像她在數樹葉或昨天突里歐摸牆壁上的石頭,或許那是試著避開『幽靈』的方法 。如果他們背對一些恐怖的東西,試著專心注視石頭,看那些石頭是怎麼排列,或是小 樹叢上的樹葉,仿彿覺得那些事情真的很重要,他們就會安全。我不知道,看起來很像 那樣。我媽媽真正害怕的東西,是那些來我家搶劫的人,但是除此之外還有別的。或許 我的世界裡也有『幽靈』,只是我們看不到它,也沒有相關名稱,可是『幽靈』就在那 裡,還不斷想攻擊我媽媽。昨天探測儀提到她沒事時、我真的非常高興。」 威爾呼吸開始加速,右手緊抓著皮鞘中的刀柄。萊拉一言不發,潘拉蒙動也不動。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一定要去找爸爸?」萊拉過了一會兒問道。 「很久以前,」他告訴她,「我以前老幻想他是囚犯,我會幫他逃獄,自己玩這個 遊戲可以玩很久,那時都能持續玩好幾天:不然就是他在荒島上,我會航行到那裡帶他 回家。他知道一切該做的事,特別是關於媽媽的事,她的情況會好轉,爸爸會照顧我和 媽媽,那我就只要上學、交朋友就好,我會有媽媽和爸爸。所以我總是對自己說,等長 大後,我要去找爸爸……媽媽老是告訴我,說我會繼承爸爸的農缽,她總會說那些話讓 我覺得好過些。我那時不了解她的話,可是聽起來很重要。」 「你沒有朋友嗎?」 「我怎麼可能會有朋友?」他說,仿彿覺得很困惑,「朋友……會到家裡玩,認識 我父母,還要……有時會有男生邀請我到他家玩,有時我會去,有時不會,可是我永遠 不能回請他們。所以我從來沒有朋友,真的。我很想要有……我有隻貓。」他繼續說, 「希望牠現在沒事,希望有人在照顧牠……」 「你殺死的那個人呢?」萊拉問,心跳開始加速,「他是誰?」 「我不知道。就算殺死他,我也不在乎,他活該。他們一共有兩人,一直來打擾我 媽媽,直到她又開始害怕,而且狀況比以前更糟。他們想知道有關我爸爸的所有事,不 讓她安靜過日子。我不確定他們是不是警察,起先我還以為他們是黑幫份子之類,他們 可能以為我爸爸搶銀行,把錢藏在某處。可是他們不要錢,只要一些文件,他們要我爸 爸寄回家的信件。有天他們還闖進我家,所以我想如果媽媽待在別處,可能會更安全。 我不能找警察幫忙,他們會帶走我媽媽。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最後我請以前敦我彈鋼琴的老大大幫忙,她是我唯一可以想到的人。我問她,媽 媽可否跟她住幾天,然後我把媽媽帶過去,我想她會好好照顧我媽。我知道媽媽把信放 在哪裡,便回家找信。找到信後,那兩人又來闖空門。那時是半夜或清晨吧,我躲在樓 梯頂,我的貓莫西從房間裡出來,我和那人都沒看到牠,我撞倒那人時,莫西絆倒了他 ,他就一路從樓上摔到樓下……「然後我逃跑了。這就是整個經過。我不是故意殺死他 的,可是我也不在意做了這件事。我逃走,來到牛津,發現那個窗口。我會發現窗口, 是因為看到那隻貓,就停下來看牠做些什麼,是牠先發現那個窗口。如果我沒看到牠… …或是莫西沒從房間裡出來,那……」 「對啊,」萊拉說,「真的非常幸運。我和潘拉蒙剛剛才在想,如果我們在約旦學 院時,沒進去院長休息室的衣櫥,看到院長在酒裡下毒,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兩人默默坐在滿覆青苔的岩石上。傾斜的夕陽從老松樹間照射進來,他們想著,要 有多少微小機緣才能促使他們來到此處,每個微小機緣都可能導致不同的結果。或許在 另一個世界中,另一個威爾沒看見桑德蘭大道上的窗口,就在英格蘭中部疲倦地四下晃 蕩、迷路,直到被警察抓住為止;在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潘拉蒙說服另一個萊拉不要待 在院長休息室,另一個艾塞列公爵中毒身亡,另一個羅傑也沒死掉,就會和那個萊拉在 另一個永遠不變的牛津,在屋頂上和大街小巷間繼續玩耍。 這時,威爾覺得有體力繼續趕路,他們一起沿著小徑前進,周圍盡是廣漠安靜的森 林。 *** 他們一整天都在趕路、休息、前進、再休息。樹林愈來愈稀疏,岩石也愈來愈多。 萊拉又問了一次探測儀,探測儀說:繼續前進,這是正確的方向。中午時分,他們來到 一個末受「幽靈」侵擾的村落,小山邊有放牧的山羊,檸檬樹群的陰影投射在布滿小石 子的地面,溪流間還有孩子嬉戲。他們一看到衣著襤褸的女孩和臉色蒼白、眼神凶惡、 襯衫上沾有血漬的男孩跟身邊優雅的灰狗,就開始大呼小叫,邊跑邊找媽媽。 村裡的成人雖然有點疑神疑鬼,還是很樂意接受萊拉給的一枚金幣,賣他們一些麵 包、乳酪與水果。雖然女巫不在眼前,但他們知道,如果遭遇任何危險,女巫會立刻出 面。萊拉和一位老婦人講價半天,換取兩個羊皮酒瓶和一件細緻的亞麻襯衫。威爾如釋 重負地丟棄骯髒的T恤,在冰冷的溪流中洗澡,然後躺在熱呼吁的太陽底下曬乾。 他們恢復精神後,重新出發。景致變得更為荒涼,沒有寬廣的樹蔭,他們只能在岩 石陰影下休息,鞋底傳來上地的熾熱。陽光直射入兩人眼中,攀爬速度愈來愈慢,太陽 接觸山緣時,他們看到底下有個小村落,決定不再前進。 兩人跌跌撞撞走下斜坡,妤幾次差點失足跌落。他們必須穿越茂密的矮石南花叢, 樹叢上有光滑的深色樹葉及蜜蜂聚集的猩紅花簇,最後他們終於走出傍晚的陰影,來到 一處荒涼、與溪流毗鄰的草地。野草高及膝蓋,布滿矢車菊、龍膽根和委陵菜。 威爾在小溪中深深喝了好幾口水,然後躺下。他無法保持清醒,也無法入睡,他的 頭開始發暈,奇怪的暈眩感籠罩每件事物,手又痠又痛。 更槽糕的是,傷口又開始流血。 帕可拉看了看他的手,在傷口上多敷抹一些藥草,也把絲條綁得更緊,這次她出現 懊惱的神情。威爾不想詢問她,問了又能怎麼樣?他很清楚咒語沒效,他看得出來她也 知道。 黑暗降臨,威爾聽到萊拉過來躺在身旁,還聽到輕微的呼嚕聲,野貓潘拉蒙正在一 兩呎外交掌打盹。威爾輕聲叫道:「潘拉蒙?」 潘拉蒙張開眼睛,萊拉一動也不動。潘拉蒙小聲地說:「怎麼樣?」 「潘,我會死嗎?」 「女巫不會讓你死,萊拉也不會。」 「可是咒語沒有用,我不停流血,身上大概沒剩多少血了。現在又開始流血,就是 停不住。我好害怕……」 「萊拉覺得你不怕。」 「真的?」 「她覺得你是她見過最勇敢的戰士,就像歐瑞克一樣勇敢。」 「那我最好假裝不怕。」威爾說。他安靜了約一分鐘,又說:「我想萊拉比我還勇 敢,我覺得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也這麼認為。」精靈低聲說。 威爾闔上眼睛。 萊拉動也不動,眼睛卻在黑暗中張得老大,心跳也開始加快。 威爾開始感覺周遭動靜時,眼前已一片漆黑,手傷也比先前更疼痛。他小心翼翼坐 起來,看見不遠處有堆火焰燃燒,萊拉試著用一根又狀樹枝烤麵包,烤肉叉上還有幾隻 烤小鳥。威爾在火堆旁坐下,帕可拉從空中飛下來。 「威爾,」她說,「吃東西前先吃下這些葉片。」 她給了威爾一把類似鼠尾車的柔軟苦葉片,威爾靜靜嚼著葉片,並強迫自己吞下。 這些葉片是種收斂劑,威爾吃後覺得更清醒暖和,感覺好多了。 他們吃著烤小鳥,以檸檬汁當佐料,另一個女巫拿來一些在山下發現的藍莓。女巫 群聚在火堆旁低聲聊天,有些女巫飛到空中偵察,看見海上有個熱氣球。萊拉立刻坐了 起來。 「是史科比先生的熱氣球嗎?」她問。 「裡面有兩人,距離太遠,看不清楚。他們後方有風暴成形。」 萊拉拍手說:「威爾,如果是史科比先生,那我們就可以飛行了!噢,我希望是他 !我從沒機會向他道別,他對我又那麼好……我希望能再看到他,真的好希望……」 女巫卡曼寧傾身聆聽,紅色胸膛的知更鳥精靈站在她肩上,眼神明亮;一提到史科 此,使卡曼寧想起史科比當初出發的原因。她正是深愛古曼的女巫,古曼卻拒絕了她。 帕可拉將她帶領到這世界,就是要預防她刺殺古曼。 帕可拉可能也注意到這點,可是另一件事發生了,帕可拉和其他女巫同時抬頭眺望 。威爾和萊拉隱約聽到北方傳來某種夜鳥的叫聲,但那不是夜鳥,女巫立刻了解那是守 護精靈。帕可拉站起來,專心注視著天空。 「我想那是絲卡荻。」她說。 她們動也不動,在無垠寂靜中傾著頭竭力聆聽。 另一聲叫聲傳來,聲音已相當接近,接著是第三聲,一聽到這叫聲,女巫抓住樹枝 躍入空中,只有兩名女巫留在地面上,搭起弓箭,保護威爾和萊拉。 黑暗上空某處,一場大戰展開了。似乎才過了幾秒鐘,他們就聽到飛行的咻咻聲、 弓箭的颼颼聲,還有因痛苦、憤怒或命令時發出的低咕及尖叫。 接著是突如其來的重擊聲,他們還來不及跳開,有個生物就從空中掉落到腳邊,是 種有皮革外皮和糾結毛皮的野獸,萊拉認出那是峭壁鬼族或類似的東西。 牠墜落到地上摔得稀爛,身側還突出一枝箭,卻仍掙扎著踉蹌爬起,滿懷惡意地衝 向萊拉。因為萊拉正好站在射程內,身旁的女巫無法拉弓射箭,威爾一頭街上前去,以 匕首反手劃下,那生物的腦袋應聲落地,還在地上滾了一兩次。空氣離開牠的肺部,她 發出咯咯的嘆息聲後,魂歸九天。 他們抬頭朝空中看去,空中大戰已轉至低空,火光開始向上攀升,輝映出迅速迴旋 的漩渦,包括黑色絲絨、蒼白的四肢、綠色松針和灰棕色疥癬皮革。女巫如何能這麼快 速轉彎、停止,在前進間保持平衡並瞄準、射箭,讓威爾覺得不可思議。 另兩隻厲鬼也分別掉到溪流或附近岩石邊,很快見閻王去了。剩下的鬼族開始吱吱 亂叫,朝北方的黑暗飛走。 過一會兒,帕可拉和女巫夥伴一起降落,還有個新加入的女巫:她豔麗動人、眼神 狂烈、髮色烏黑,雙頰因憤怒與激動而發紅。 新女巫看到無頭厲鬼就開始吐口水。 「不是從我們的世界來的,」她說,「也不是來自這世界,骯髒的怪胎。他們有成 千上萬隻,像蒼蠅一樣繁衍……這是誰?這就是萊拉嗎?這男孩又是誰?」 萊拉不動聲色,心中卻一陣悸動,絲卡荻活得這麼亮麗大膽,奔放的血流震撼每個 人的心神。 絲卡荻轉向威爾,威爾感受到相同的撼動,卻也像萊拉一樣鎮定。他手中還握著匕 首,絲卡獲知道他用匕首做了什麼,不禁微笑。威爾將匕首插到土裡,擦掉穢物的血漬 ,又到溪流中清洗。 絲卡荻說:「帕可拉,我學到好多東西,老舊事物都在改變、滅亡,變得空洞了。 我好餓噢……」 她像野獸般大吃,撕下烤小鳥剩下的碎肉,嘴裡塞入一口又一口麵包,並在溪裡大 口喝水,將食物沖進胃裡。絲卡荻就食時,有些女巫抬走死去的厲鬼,重新生火,設立 崗哨。 其他女巫則坐在絲卡荻身旁,等著聽故事。她敘述自己飛去和天使會合時發生了什 麼事,也提到前往艾塞列公爵堡壘的旅程。 「姊妹們,那是妳們想像中最偉大的堡壘:玄武岩城牆,後方直達天際,寬廣的道 路通往四面八方,路上都是裝載火藥、食物和盔甲的貨車,他到底怎麼辦到?我猜他一 定醞釀了很長一段時間,久久遠遠。姊妹們,他在我們出生前就在準備,即使他如此年 輕……但怎麼可能?我不知道,也無法了解。我想他是對時間下達命令,根據自己的意 志,命令時間加速或延遲。 「各式各樣的戰士,從不同世界到那座堡壘。男男女女,是的,還有戰鬥靈魂,以 及我從未見過的武裝生物:蜥蜴、猩猩、有毒針的巨鳥,我也只能猜測這些怪模怪樣生 物的名稱。各位知道嗎?其他世界也有女巫。我和一些女巫說過話,她們的世界和我們 的很像,可是又極端不同,那些女巫的壽命就和我們世界的人類一樣短暫,其中也有男 性,像我們一樣能飛行的男巫……」 絲卡荻的故事讓女巫聽得又敬又畏,難以置信,可是帕可拉相信她,督促她繼續說 。 「絲卡荻,妳見到艾塞列公爵了嗎?妳有沒有找到接近他的方式?」 「有,這很不容易,他住在好多活動圈的正中心,對各類活動下達命令。我隱形後 潛入最核心的房間,那時他正準備就寢。」 每個女巫都知道接下來發生什麼事,威爾和萊拉卻連作夢也想不到。絲卡荻略而不 提,繼續說:「後來我問他,他為什麼要匯聚所有力量,我們聽說他打算向『無上權威 』挑戰,是不是真的?他卻大笑。 「『所以西伯利亞也在流傳這件事嗎?』他說。我說沒錯,還有在斯瓦巴、北地的 每個角落。我還告訴他我們之間的協定,還有我怎麼離開我們的世界,出發尋找他。 「各位,他邀請我們加入他,加入他對抗『無上權威』的軍隊。我全心全意希望當 下我們就能全員宣示加入;我也會興高采烈地帶領我的部族作戰,他讓我知道叛軍既公 平又正義,特別是當妳們想到『無上權威』代理人所做的一切……我想到波伐格的孩子 ,還有我在南方土地上看過的可怕截肢事件。他又告訴我,在『無上權威』名義下,發 生許多駭人聽聞的殘酷事件:在某些世界中,女巫被逮捕、活活燒死。各位,對,就像 我們一樣的女巫……「他開了我的眼界,讓我見識到從未看過的事,那些憑著『無上權 威』名義所做的殘忍和可怕的事情,都是設計來毀滅生命中的歡欣和真實感。 「噢,各位,我渴望將自己和我的部族投身這項目標! 「可是我知道得先諮詢妳們,然後再飛回我的土地,和卡絲庫、米提及其他女王商 量。 「我隱形離開艾塞列公爵的房間,找到雲松枝後離開。才飛不了多遠,有股巨風從 下吹上來,把我捲到高山中,我只好躲到峭壁間。我知道哪類生物住在峭壁上,所以再 度隱形。在黑暗中聽到一些聲音。 「我似乎無意中跌到最年長的峭壁鬼族的巢穴裡。那個老厲鬼已經瞎了,他們正要 拿些食物給他,一些從遙遠下方找到的腐屍。他們還向他徵求指引。 「『爺爺,』他們說,『你的記憶可以回溯到多早?』 「『很早,很早以前。比人類出現以前還早多了。』他的聲音輕微、嘶啞又虛弱。 「『爺爺,那個歷史上最偉大的戰爭是不是很快就要來了?』 「『是啊,孩子,甚至比上次那場還要龐大,我們全都可以準備大飽口福了,對每 個世界的鬼族來說,這將會是個充滿喜悅和豐盈的日子。』 「『爺爺,那誰會贏呢?艾塞列公爵會擊敗「無上權威」嗎?』 「『公爵有百萬大軍,』老厲鬼告訴他們,『從每個世界召集來的戰士,此起先前 和「無上權威」對抗的軍力更為強大,領導也更加卓越。可是「無上權威」的軍力嘛, 幾乎有公爵的一百倍。「無上權威」已經很年老了,甚至比我還老,孩子,他的軍隊相 當恐慌,不是心驚膽戰,就是洋洋自得·這將會是場旗鼓相當的大戰,可是公爵最後會 獲得勝利,因為他熱情、大膽,相信自己為了正義而戰。只是還有一件事,孩子,他還 沒拿到「伊瑟艾特」。如果沒有「伊瑟艾特」,他和他的軍隊就會潰不成軍,這樣我們 就會有好幾年的美味大餐了!』 「老厲鬼開始放聲大笑,並啃食他們帶來的惡臭沖天的老骨頭,其他厲鬼也開懷地 縱聲狂笑。 「妳們可以想像我有多努力聆聽,希望能多聽到一些關於『伊瑟艾特』的事,但是 在狂嚎的風聲中,我只聽到一個年輕的厲鬼問:『如果公爵需要「伊瑟艾特」,那為什 麼不召喚他呢?』 「老厲鬼說:『孩子,公爵跟你一樣,對「伊瑟艾特」所知不多!這真是個笑話! 好好放聲大笑吧……』 「我試著接近那些骯髒東西多聽一點消息時,力量消失了,我再也無法維持隱形。 年輕厲鬼看到我後開始大呼小叫,我不得不逃開,試著從空中的隱形通道回到這世界。 一群鬼族跟在我後面追趕,那幾隻就是最後的一群,已經死在那裡了。 「顯而易見,艾塞列公爵需要我們。不管這『伊瑟艾特』是誰,公爵都需要我們! 我希望自己能回到公爵身旁,告訴他:『不要擔憂,我們來了,北地的女巫會幫你打贏 這場戰爭……』帕可拉,我們現在就協議召開全女巫和每個部落的大型會議,發動戰爭 !」 帕可拉看看威爾,他覺得她似平在等他同意,可是他無法給予任何指示,於是帕可 拉轉頭看絲卡荻。 「我們不行,我們現在的任務是幫助萊拉,萊拉的任務是協助威爾找到他父親。妳 應該飛回去、獲取部落的同意,可是我們必須和萊拉待在一起。」 絲卡荻不耐煩地搖頭。 「好吧,如果妳堅持。」她說。 威爾躺下來,傷口又開始發痛,比新的傷口還痛,整隻手都腫起來。萊拉也躺下來 ,潘拉蒙蜷曲在她頸間,她從半闔的眼皮間看著火焰,睡意惺忪地聆聽女巫低語。 絲卡荻稍微往上游處走去,帕可拉跟在她身後。 「啊,帕可拉,妳應該看看艾塞列公爵,」她悄聲說道,「他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 指揮官。軍力每個細節都在他腦中清晰可見,妳可以想像向造物者開戰這件事有多大膽 !可是妳看這『伊瑟艾特』會是誰?為什麼我們還沒聽過他?我們要怎麼樣才能說服他 加入公爵?」 「或許不是他,姊姊。我們就跟年輕的峭壁鬼族一樣所知不多,或許那老爺爺正在 取笑他們的無知呢。這字聽起來好像是上帝毀滅者,妳知道嗎?」 「那搞不好是指我們,帕可拉!若果真如此,當我們真加入他,他的軍力會變得多 強大呀。啊,我渴望用弓箭殺死那些波伐格的惡徒,還有每個世界中的波伐格!妹妹, 他們為什麼這麼做?每個世界裡,『無上權威』代理人都把孩子獻祭給殘酷的神!為什 麼?為什麼?」 「他們很懼怕『塵』,」帕可拉說,「但是『塵』到底是什麼,我卻毫無頭緒。」 「還有妳們找到的這男孩。他是誰?他是從哪個世界來的?」 帕可拉將威爾的事全盤告訴她。「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很重要,」她做下結論,「但 是我們服事萊拉,她的儀器說這是她的任務。姊姊,我們試著治療他的傷口,卻失敗了 。我們試著利用咒語也沒成功。或許這世界的藥草不像我們的那麼有效。這裡太炎熱了 ,血苔長不出來……」 「他很奇怪,」絲卡荻說,「他跟艾塞列公爵是同一類的人。妳曾注視他的眼神嗎 ?」 「老實說,」帕可拉說,「我不敢。」 兩位女王靜靜坐在溪邊。時光流逝,星子升起又落下,沈睡者發出小小的叫聲,但 那只是萊拉在作夢。女巫聽到風暴的隆隆聲,接著看到遠方海上及山麓上閃電大作。 絲卡荻說:「這女孩萊拉,她應該扮演什麼角色?就只是帶領男孩找到他父親,所 以她才很重要嗎?應該更甚於此吧,不是嗎?」 「那是她目前的任務。至於以後,沒錯,比這重要多了。我們認為這孩子可以終結 命運本身。嗯,我們知道那名稱對考爾特夫人的意義,也知道那女人還不知道那名稱。 她在斯瓦巴附近船上拷打的女巫差點脫口而出,還好亞比-阿卡及時趕到。 「但是我現在在想,萊拉可能就是一般人所說的『伊瑟艾特』。既不是女巫,也不 是天使,而是那個熟睡中的孩子,她正是對抗『無上權威』的最後武器。否則考爾特夫 人為什麼會這麼急於找到她?」 「考爾特夫人是艾塞列公爵的戀人,」絲卡荻說,「當然,萊拉是他們的孩子…… 帕可拉,如果是我生下這小孩,她會變成什麼樣的女巫啊!女王中的女王!」 「噓,姊姊,」帕可拉說,「妳聽……還有,那是什麼光?」 她們站起來,察覺到有什麼東西潛入通過崗哨,還看到紮營處有道隱隱的光線。但 那不是火焰,遠遠看來也完全不像火光。 她們悄悄奔回營地,箭已在弦上,卻突然停住腳步。 女巫都睡在草地上,威爾和萊拉也是。但圍繞在兩個孩子身邊的卻是十幾個天使, 垂著目光凝望著他們。 帕可拉突然了解到女巫語言中缺乏的一個字彙,一種朝聖的想法。她了解這些生命 為什麼可以等待好幾千年,再加上漫漫長途旅行,只為了接近一個重要的東西。在經過 這短暫的會面後,他們會覺得自己的生命變得多麼不同。這些生物看來正是如此,美麗 的朝聖者發出稀薄的光芒,圍著這個面容骯髒、身穿格子呢裙的女孩,以及手受傷、睡 覺時還頻頻皺眉的男孩。 萊拉脖子上有陣騷動。雪白色的貂潘拉蒙睡意惺忪地張開烏黑的眼睛,毫無畏懼地 環視四方。稍後,萊拉會以為這是一場夢。潘拉蒙似乎代表萊拉,理所當然地接受所有 注目,隨即蜷曲起來,閉上眼睛。 其中一個生物展開雙翅,其他天使盡可能靠近後,也張開翅膀,他們的羽翼相互交 疊毫無阻礙,層層羽翼交疊,如穿透光線之光,直到在草地上的沈睡者周圍形成一道耀 眼的光環為止。 這些觀察員開始振翅高飛,一個接著一個,猶如火焰般衝向天空,還不斷擴大,最 後變得巨大無比。他們此刻已身在遠方,如意星般朝北方前進。 帕可拉和絲卡荻跳上雲松枝,尾隨他們上升,卻被遠遠拋在身後。 「絲卡荻,他們就是妳看到的生物嗎?」她們在空中停住時,帕町拉問道,還看著 他們明亮的火焰消失在地平線上。 「我想還更大一點,可是他們是同種。妳注意到了嗎,他們沒有血肉?他們只是一 種光。他們的感官一定和我們的很不同……帕可拉,我現在要離開,去召喚北地所有女 巫。我們再見面時,就是開戰的時機。好好去吧,親愛的……」 她們在空中擁抱,絲卡荻轉身直飛南方。 帕可拉看著她離開,轉身看看發光的天使在遠方消失前的最後一道微光。她對這些 巨大的「觀察員」充滿了同情心。他們錯過了多少東西呀,永遠也感覺不到腳下的泥土 、髮中的微風、星子在肌膚上的顫動!帕可拉折斷一小截飛行用的雲松枝,懷著貪婪的 喜悅嗅聞濃郁的松脂昧,最後才緩緩降落加入草地上的沈睡者。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第十四章 阿拉莫峽谷 史科比朝左望去,下方是沈靜的海洋,右方則是綠色海岸,他用手遮光,開始找尋 人類蹤跡。他們離開葉尼塞已經一天一夜了。 「這就是新世界嗎?」他問。 「對不是在這世界出生的人來說,是個新世界。」古曼說,「這世界就跟你我的世 界一樣古老。史科比先生,艾塞列公爵所做的,就是撼動一切,而且比過去的改變更加 徹底。我提過的通道也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打開了。這使導航更加困難,不過這陣風倒 還不錯。」 「不管新舊,底下部是個陌生的世界。」史科此說。 「沒錯。」古曼說,「這是陌生的世界,可是一定也有人覺得這裡是家鄉。」 「看起來空空洞洞。」史科比說。 「不盡然。飛過那個海岬後,你會發現一個曾經很強大富裕的城市。那裡仍住著當 初建城商人和貴族的後代,可惜這三百年來,已經每下愈況……」 熱氣球向前漂浮,幾分鐘後,史科此看到第一座燈塔,接著是彎曲的石製防波堤、 塔樓、圓頂和紅棕色屋頂。下面是一座環繞港口的麗都,內有蒼翠繁茂的花園,園裡有 歌劇院般華麗的建築,再過去是寬廣大道與優雅旅館,小巷中樹木枝葉繁盛,伸展到陽 台上。 古曼說得沒錯,那裡的確有人。他們飄得更近些,史科此詫異地發現那是群小孩, 附近沒有任何成人。孩子在海灘上遊玩,在咖啡館內跑進跑出,不停吃吃喝喝,從房子 、商店中拿出一袋袋用品;另外有群男孩在打架,紅髮女孩在一旁慫恿,還有個小男孩 丟石頭砸碎附近一棟建築所有窗戶。這就像是城市大小的遊樂場,卻沒有老師的身影。 這裡是個孩子國。 小孩子不是這裡唯一的生物。史科比一看到它們時,還得先揉揉眼睛,毫無疑問, 那是一股濃霧,或是此霧更稀薄的東西,一種較為濃厚的空氣……不管那是什麼,城裡 到處都是,它們沿著大道飄行、登堂入室,聚集在廣場和庭院內。孩子穿梭其間,無視 其存在。 可是它們並非真正隱形。熱氣球愈飄近城市,史科此就愈能觀察這些東西的行為。 顯而易見,有些孩子深深吸引它們,它們跟隨一些特定的孩子,年紀較大的。這些孩子 (史科比從望遠鏡中看見)已接近青春期。有個高瘦的男孩,頭上頂著亂蓬蓬的黑髮,周 遭已被那些透明的東西團團環住,空氣中只勾勒出孩子微光般的輪廓。那些東西就像圍 繞著肉塊的蒼蠅,男孩卻毫不知情,只是偶爾揉揉眼睛或搖搖頭,仿彿想看清楚眼前的 東西。 「那些到底是什麼鬼東西?」史科比問。 「這裡的人稱它們『幽靈』。」 「『幽靈』到底是幹什麼的?」 「你聽過吸血鬼嗎?」 「聽過啊,小說裡就有。」 「『幽靈』就像吸血鬼吸血一樣,可是習幽靈攔吸食的是注意力。一種涉世之後的 意識相學習的興趣。不成熟的小孩對它們比較缺乏吸引力。」 「那它們和波伐格的惡魔是相對的嘍?」 「剛好相反,『奉獻委員會』和無動於衷的『幽靈』都被真相蠱惑,認為天真和世 故截然不同。『奉獻委員會』害怕又痛恨『塵』,『幽靈』卻吸食『塵』,兩者都對『 塵』著迷。」 「它們正圍繞著下面那孩子……」 「他快長大了。它們很快就會攻擊他,他的生命會變得空白、冷漠和悲慘。他已經 沒救了。」 「我的天啊!難道我們不能救他嗎?」 「不行。『幽靈』會馬上抓到我們。它們沒辦法上來碰觸我們,我們只能觀察,而 後繼續飛行。」 「大人都到哪裡去了?您不會告訴我,這整個世界只剩下小孩了吧?」 「這些孩子都是幽靈孤兒,這世界有很多這樣的群體。他們在成人逃離後四處遊蕩 ,靠找到的東西維生。你也看得出來,他們在這裡不虞匱乏,不會挨餓。看來大量『幽 靈』已經入侵這個城市,成人也都逃到安全的地方。你注意到海港邊只剩下幾艘船了嗎 ?孩子不會受到傷害。」 「只有年長的孩子例外。就像下面那個可憐的孩子……」 「史科比先生,那是這世界運轉的模式。如果你想中止這類殘酷和不公正,就把我 帶到更遠的地方,我還有工作要做。」 「對我來說……」史科比說,一面尋找適當的字眼,「對我來說,發現殘酷的行為 ,就起身對抗殘酷:看到需要,就伸手提供協助。難道我說錯了嗎,古曼博士?我只是 個無知的熱氣球飛行員。譬如說,我天真地相信巫醫有飛行的天分,可是眼前卻有個不 懂飛行的巫醫。」 「噢,我有天分呀。」 「您要如何自圓其說?」 熱氣球飛得低些,地表也開始在眼前升起。一座方形石塔正好擋在航道上,史科比 似乎視而不見。 「我需要飛行,」古曼說,「所以我召喚你,現在我不是在飛行了嗎?」 古曼對他們即將面臨的危險十分警覺,卻忍住不提醒史科比。就在千鈞一髮的一刻 ,史科比傾身歪向吊籃一側,拉扯其中一條底艙沙袋的粗繩。沙子一流失,熱氣球便輕 輕往上飄,離塔頂約六呎遠。十幾隻受驚擾的烏鴉起身繞著他們嘎嘎亂叫。 「我想您是在飛沒錯,」史科比說,「古曼博士,您是個非常古怪的人。您曾和女 巫相處過嗎?」 「是的,」古曼說,「也曾和學院派、神靈相處。我發現到處都有蠢事,但每件事 也都有細微的智慧。當然,我還是無法辨識出許多智慧。生命相當艱苦,史科比先生, 可是我們仍然緊握生命。」 「那這趟旅程呢?是愚蠢還是有智慧?」 「據我所知,這是最有智慧的一件事了。」 「您再把目的告訴我一次:您打算找到擁有奧祕匕首的人,那接下來呢?」 「把他的任務告訴他。」 「那項任務還包括保護萊拉。」飛行員提醒他。 「那項任務會保護所有人。」 他們繼續向前飛,不久,城市就在身後消失了。 史科比開始檢查儀器。羅盤仍鬆散地旋轉著,據他判斷,至少高度計運作很正常, 顯示他們在海岸上方約一千呎高度飄蕩,與海岸平行。一排高大蒼鬱的山丘在前方矇矓 升起,史科比暗自慶幸自己準備了許多沙袋。 當他照慣例眺望地平線時,似乎看到了什麼。海斯特也感覺到了,她搖搖耳朵轉頭 ,金褐色雙眼望著他。史科比抱起她來,塞在外套內的胸前,再度打開望遠鏡。 沒錯,他沒看錯。在南方遠處(如果真是南方,這是他們飛來的方向),另一個熱氣 球也在霧氣中漂浮。遠方的熱氣微光使他無法看清細部,但那個熱氣球比較大,飛得也 較高。 古曼也看到了。 「史科比先生,是敵人嗎?」他說,向桃色光線凝望。 「錯不了。我不確定是要丟掉沙袋飛高一點,隨著更快的風漂浮,還是留在低空看 起來比較不顯眼。謝天謝地,還好那不是飛船,他們再過幾小時就會趕上了。不行,該 死,古曼博士,我打算升高,如果我在那個熱氣球裡,早就看到這個熱氣球了,我猜他 們的眼力也不錯。」 史科比放下海斯特,傾身到吊籃外拋下三個沙袋,熱氣球立刻攀升,他又舉起望眼 鏡。 一分鐘後,他確定已被發覺。矇矓中有些騷動,繼而轉為一連串上升的煙霧,往遠 離熱氣球的角度飄去,上升到一定距離後,爆炸形成一團火光,先轉成深紅色,顏色慢 慢消失,最後形成灰色煙霧,可是那信號就像夜裡的警鐘一樣清晰。 「古曼博士,您可以召喚穩定的微風嗎?我希望在傍晚時到達那些山丘。」 他們目前正準備離開海岸,航線將他們帶離寬廣的海灣三、四十哩外。一連串小丘 在遠側聳起。他們又升高一些後,史科比才了解那些山丘其實可以稱為山脈。 他轉向古曼,發現他深陷恍惚的境界。巫醫閉起眼睛,身體前後輕輕搖晃,額頭上 汗珠點點。他的喉嚨發出一種有節奏的呻吟,精靈也緊抓著吊籃邊緣,同樣陷入恍惚。 不知是因為熱氣球提升高度,還是巫醫的咒語,有陣輕風開始拂過史科比的臉龐。 他抬頭檢查瓦斯袋,發現氣球已傾斜了一、兩度,正開始朝山丘飄去。 這陣使他們移動更快的微風,也對另一個熱氣球產生相同效應。那個熱氣球沒因此 趨近,也沒被拋遠。史科比又拿起望眼鏡觀看,卻看到熱氣球後面,就在微亮的遠方, 有些更暗、更小的形狀正有目的地結集成群,每過一分鐘就變得更清楚具體。 「飛船。」他說,「唉,這裡無處可躲了。」 他試圖估計與飛船之間的距離,同時計算到達山丘的時間。現在他們的速度開始加 快,微風像下方翻騰的白色浪花。 古曼坐在吊籃角落休息,他的精靈開始梳理羽毛。古曼雖然闔上雙眼,可是史科比 知道他醒著·「古曼博士,在這種情況下,我不想在飛行時被飛船逮到。這裡沒有防衛 武器,他們會在一分鐘內擊落我們,不管是不是心甘情願,我都不想降落在海上。我們 可以漂浮一陣子,下過他們也可以像釣魚一樣,用手榴彈輕易炸翻我們。 「我要到達那些山丘後再降落,我現在看得到部分森林了,我們可以躲在樹林裡一 陣子,或許更久。 「太陽漸漸下山,據我估計,離日落大概還有三小時。很難說,我想飛船到時會追 上一半的距離,那時我們應該已到達海灣另一邊。 「現在您了解我在說什麼吧?我要飛越那些山丘後降落,否則就是死路一條。他們 現在已經了解我給他們看的戒指與死在新尚巴拉的斯克林人之間的關係。他們會這麼死 命追趕,絕不是因為我們把皮夾忘在櫃檯上。 「古曼博士,今晚這趙飛行旅程就會結束。您曾經乘熱氣球著陸嗎?」 「沒有,」巫醫說,「可是我信任你的技術。」 「我會試著儘量升高到那範圍。這是一種平衡問題,我們飛得愈久,他們就愈接近 :如果我在他們距離太近時降落,他們會知道我們前往哪個方向:如果我太早降落,就 無法利用樹林避難。不管怎樣,馬上都會有一場射擊戰。」 古曼無動於衷地坐著,雙手不斷交換著一根魔法羽毛和念珠,對史科比來說,巫醫 雙手的移動模式意義深遠。古曼精靈的雙眼從未離開追趕中的飛船。 一小時過去,另一小時也過去了。史科比嚼著沒點燃的雪茄,啜飲錫製熱水瓶裡的 冶咖啡。夕陽在他們身後低垂的天空落下,夜長長的陰影沿著海岸匍匐而行,最後爬升 到山丘兩側,此時熱氣球和山頂都沭浴在金色光芒下。 在他們身後,飛船的小點幾平消失在夕陽餘暉中,可是也變得更大、更清晰。它們 已超越另一個熱氣球,現在已可以用肉眼看到:共有四艘飛船並肩前進。在廣袤沈靜的 海灣中,另一端傳來飛船引擎聲,微弱但清晰,一種下間斷的蚊鳴。 再過幾分鐘,他們來到山腳下的海岸,史科比察覺飛船後的天空有些新動靜。一大 片雲堆正在醞釀,巨大的雷暴雲頂在仍然明亮的幾千呎高空後出現。他怎麼會沒注意到 ?如果風暴快來了,那他們愈早降落愈好。 深綠色雨簾從雲端落下,風暴彷彿追趕著飛船,就像飛船追趕史科此的熱氣球一樣 。大雨從海中向他們掃射而去,夕陽消失時,雲間突然出現一道強而有力的閃光,幾秒 鐘後,雷聲轟然響起,震動了史科此整個熱氣球,還從山間傳來一聲長長的回響。 接著閃電大作,這次雷暴雲頂甩下一根有缺口的銀又,直接朝飛船射去。下一會兒 ,瓦斯袋起火,亮眼的火花和青黑色烏雲成為對比,飛船緩緩向下漂落,如烽火般閃耀 ,降落水面後仍持續燃燒。 史科比吐了一口長氣。古曼站在他身邊,一手抓住懸浮環,臉上浮現疲憊的神態。 「是您召喚那風暴嗎?」史科此問。 古曼點點頭。 此時天空仿彿成為色彩斑爛的老虎:金黃色的彩帶、深邃的棕黑色塊和條紋交錯著 ,每分鐘過去,形態也跟著轉變,金黃色正迅速消失,因為棕黑色正不斷吞噬它。後方 大海是一大片黑水相發著磷光的泡沫,燃燒中的飛船開始下沈,火焰消失無形。 然而,剩餘三艘飛船仍繼續往前飛,雖然搖晃得非常厲害,卻盡力維持航道。飛船 附近的閃電出現得更頻繁。風暴更近時,史科比開始擔心自己熱氣球的瓦斯袋。只要一 擊,熱氣球就會墜落地面起火燃燒,他不認為巫醫可以精準控制風暴,避免悲劇發生。 「好了,古曼博士,我現在打算不理會這些飛船,只專心讓我們安全降落在山裡。 我要您做的事,就是坐好抓緊,等我告訴您往下跳時跳下去。我會事先通知您,並試著 讓整個過程和緩一點,但是在這種情況下降落,運氣就和技術一樣重要。」 「我相信你,史科比先生。」巫醫說。 他坐在吊籃一角,精靈則蹲踞在懸浮環上,爪子深深嵌入皮製捆繩。 風朝他們猛烈吹來,龐大的瓦斯袋在陣風中搖晃翻騰。繩子開始吱吱作響、用力拉 扯,但史科比並不擔心放開繩子。他拋下更多沙袋,仔細觀察高度計。在風暴中,氣壓 開始下降時,必須折銷高度計的讀數,這通常只能憑經驗粗略推算。史科此看過所有數 字,再檢查一次後,放掉最後一個沙袋。現在他唯一的控制儀器就是瓦斯閥。他無法再 升高,只能下降。 他心無旁騖地注視著大風暴,希望能在黑暗的天空中辨識出那一大片黑暗山丘。下 方突然傳來一陣咆哮,猛撞的聲音聽起來彷彿是在石岸上衝浪,可是他知道那只是風從 樹上撕扯下樹葉的聲音。他們已經下降到這個地步了!移動得比他想像中還快。 他不該在空中停留大久才降落。史科比的天性過於冷靜,不會對命運發怒,只是揚 起一邊眉毛,爽快地迎接,可是現在也忍不住覺得一陣絕望,現在他該做的事就是衝入 暴風中任狂風盡情亂吹,可是這會保證他們被追兵擊落呀。 史科比撈起海斯特,把她塞在胸前,扣上帆布外套全部的鈕扣,確保她安全。古曼 平穩安靜地坐著,他的精靈被風吹歪到一邊,爪子則緊嵌在吊籃邊,羽毛也被吹得豎立 起來。 「古曼博士,我要降落了。」史科比在風中大叫,「您應該站起來,隨時準備跳下 去。等我叫您時,您就抓緊懸浮環,用力盪出熱氣球。」 古曼照他的指示做。史科比向下方、前方、下方、又向前方張望,確認每個模糊的 視野,他眨著眼睛將雨水擠出。一陣突來的勁風帶來豪雨,猶如碎石般打在他們身上。 大雨彷彿擊鼓打在瓦斯袋上,再加上風嚎與下方樹葉的撞擊聲,史科比幾乎聽不到雷聲 。 「好,」他叫道,「您製造了一場不錯的風暴,巫醫先生。」 史科比拉住瓦斯閥的繩子,纏繞在楔形栓上,使瓦斯閥持續開著。瓦斯從上方開始 流洩,就在看不見的上方,瓦斯袋底部的弧形開始縮小,一分鐘前,那還是個膨脹的球 體呢。 吊籃開始劇烈搖晃、傾斜,讓人無法分辨他們是否往下降。這陣疾風出現得如此意 外強勁,可能輕易把他們往上吹了很長的距離,他們卻毫不知情。約莫一分鐘後,史科 比感覺一陣急煞,他知道是抓鉤鉤住了樹枝。但這種情況維持不久,所以樹枝可能斷裂 了,這也顯示他們離樹木有多近。 史科比叫道:「樹上十五呎……」 巫醫點點頭。 接著是另一陣急煞,這次搖晃得更猛烈,兩人都被狠狠拋到吊籃邊。史科比對這種 事司空見慣,立刻找回自己的平衡感,但古曼卻震驚於這股力量。然而,他沒有鬆手放 開懸浮環,史科比看得出他還安全地保持平衡,隨時準備跳離吊籃。 隔了一會兒,抓鉤突然又鉤住樹枝,產生前所未見的顛簸和衝擊,吊籃立刻傾斜, 一秒鐘後,吊籃撞到樹頂上,扯裂潮濕的樹葉、折斷枝伢、擠壓粗枝,最後終於搖搖晃 晃停住。 「古曼博士,您還在嗎?」史科比叫道,他什麼也看不見。 「還在,史科比先生。」 「最好先別亂動,等看清楚情況再說。」史科比說,他們在風中劇烈搖晃,他感覺 到吊籃突然一扭,壓迫著下方不明的支撐物。 瓦斯袋仍向側邊拉扯,像風帆一樣隨風飄蕩,裡面的瓦斯幾乎已經流光。史科比想 切斷瓦斯袋,又想到如果瓦斯袋沒飄走,反而掛在樹頂,就會像旗幟般透露他們的位置 。如果可以,他們最好還是帶著瓦斯袋走。 接著出現一道閃電,一秒鐘後,雷聲大作,風暴幾乎來到頭頂上了。閃電讓史科比 得以看到眼前的橡樹幹,白色的斷痕顯示樹枝斷裂的部分,這個斷痕只有一部分,因吊 籃仍掛在上方,樹枝也仍和樹幹連接。 「我要把繩子丟出去再爬下去。」他叫道,「等落地後再另謀打算。」 「我會跟在你後面,史科比先生,」古曼說,「我的精靈告訴我,地面大約在四十 呎之下。」 史科此注意到老鷹精靈降落在吊籃邊緣時,強而有力的鼓翅聲。 「她可以離您那麼遠啊?」史科比詫異地問,卻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先確保住 繩子,綁牢懸浮環,接著綁住樹枝,如此一來,即使吊籃真的滑落,也不會掉得太遠。 史科此確保海斯特待在胸前後,便將剩下的繩子拋過吊籃,自己也跟著翻身,試著 在腳下找到結實的落足點。樹幹周圍的樹枝較為粗大,是棵巨樹,一棵龐大的橡樹。史 科比拉拉繩子,暗示古曼可以爬下來,自己還喃喃對大樹道謝。 那又是什麼喧囂聲?史科比仔細聆聽。沒錯,是飛船的引擎聲,可能不只一艘,就 在上方某處。他無法推斷距離到底有多高,或從哪個方向接近,但是那聲音只出現約一 分鐘就消失了。 巫醫也落地了。 「您聽到了嗎?」史科比問。 「聽到了,我想飛船往上飛開,進山裡去了。恭喜你,史科比先生,我們平安降落 。」 「事情還沒結束呢。我要在天亮以前把掛在天幕的瓦斯袋拿下來,不然大老遠就知 道我們的位置了。古曼博士,您願意幹些粗活嗎?」 「只管吩咐吧。」 「好。我要爬上那條繩子,把一些東西沿著繩子送下來,其中一樣是帳棚。我在上 面看看該怎麼藏熱氣球的時候,您可以搭起帳棚。」 他們工作了一段很長的時間,有時還面臨險境。當支撐吊籃的樹枝終於斷裂,史科 比也跟著一頭栽下。他沒跌得多遠,因為瓦斯袋末端仍懸掛樹頂,拉扯住吊籃。 事實上,這一跌把瓦斯袋底部從天幕拉扯下來,反而使隱藏行動更為容易。藉著閃 電的亮光,史科比又拉又扯,將熱氣球扯到較低的樹枝間以避人耳目。 強風仍將樹頂吹得前後搖晃,更糟糕的是,雨也開始落下。史科比決定到此為止, 他從樹上爬下,發現巫醫不僅搭好帳棚,還生了火,正在煮咖啡呢。 「這都是魔法變的嗎?」史科比問道,全身又濕又僵硬,彎身進入帳棚內,從古曼 手中接過馬克杯。 「不,你該感謝童軍協會。」古曼說,「你的世界裡有沒有童軍?『隨時做好準備 』。生火的方式很多,最好的一種是用乾火柴,我旅行時一定隨身攜帶。史科比先生, 我們在營地做的可能還沒這麼好呢。」 「您有沒有聽到飛船的聲音?」 古曼舉起手。史科比仔細聆聽,錯不了,還是那引擎聲,雨勢減弱,聲音就更易辨 認。 「他們已經來過兩次,」古曼說,「他們還不知道我們的位置,可是知道我們就在 這附近。」 一分鐘後,飛船出現的方向伴隨著閃爍的光芒,光線看起來比閃電微弱,卻持續下 滅,史科比知道那是火焰。 「最好把火堆熄滅,古曼博士。雖然我會很惋惜。我想那個天幕很厚,可是無法確 定。我現在要睡覺了,身體濕不濕也不管了。」 「明天早上就會乾了。」巫醫說。 他抓起一把潮濕的泥上壓在火焰上。史科比掙扎著在小帳棚內躺下,閉上了眼睛。 史科比做了些奇怪又驚人的夢。某刻,他確信自己醒來看到巫醫盤腿而坐,四周環 繞一片火海,火焰很快吞噬了他,只剩下白色顱骨仍坐在發光的餘燼上。史科比警覺地 四下找尋海斯特,卻發現她還在沈睡,這事從沒發生過。如果他醒著,她應該也醒著; 這個說話扼要、伶牙俐齒的精靈,熟睡中看來竟如此溫柔無助,他不覺被這種奇異感打 動。他不自在地躺在她身邊,其實正在熟睡,卻在自己的夢中醒著,他夢見自己清醒地 躺著好長一段時間。 另一個夢也是以古曼為主。史科比似乎看到巫醫搖晃著有羽毛鑲邊的撥浪鼓,正在 命令什麼東西服從他。史科比一看清那東西就開始反胃,那是個類似他在熱氣球上看到 的「幽靈」。那「幽靈」的個子很高,幾乎看不清楚身形,史科比的胃開始劇烈痙攣, 幾乎在恐懼中驚醒。但是古曼無畏地對它下達命令,也沒受到傷害,那東西仔細聆聽他 說話,接著就像肥皂泡沫般往上漂浮,直到消失在天幕中。 此時,令史科比精疲力盡的夜又出現新發展。他人在飛船駕駛艙中,注視著駕駛員 ,事實上,他就坐在副駕駛座上。這是一片樹葉和枝幹形成的樹海,他們環繞著森林巡 邏,向下張望劇烈搖晃的樹頂。接著那個「幽靈」也出現在駕駛艙內。 史科比被自己的夢所縛,動彈不得、也叫不出聲,駕駛一了解發生什麼事,史科比 也感受到駕駛的恐懼。「幽靈」向前彎身,將臉壓向駕駛的臉。駕駛的金翅雀精靈開始 拍著翅膀尖叫,試圖飛開,卻落在儀表板上呈半昏迷狀態。駕駛將臉轉向史科比,伸出 一隻手來,史科此卻無力動彈。駕駛眼中充滿悲憤,有些真實鮮活的東西從他身上流失 ,他的精靈虛弱地拍動翅膀,狂亂尖聲呼叫,但她瀕臨死亡。 她終於消失,駕駛卻還活著,眼神變得矇矓單調,原先伸出的手也「砰」的一聲落 到油門桿上。他還活著,卻缺乏生命,對一切無動於衷。 史科比坐在那裡,無助地看著飛船直往聳立眼前的山脈衝去。駕駛看著山脈在窗前 升高,卻一點也不感興趣。史科比嚇得向後緊靠駕駛座,無法阻止,就在飛船撞地的一 刻,他叫道:「海斯特!」 他醒了。 他安全地待在帳棚內,全身大汗淋漓,海斯特正咬著他的下巴。巫醫盤腿坐著,史 科比看到鴨精靈不在他身邊,背脊忍不住涼了起來。很明顯,這座森林不是什麼好地方 ,充滿妖魔鬼怪。 他忽然注意到巫醫身後有火光,可是火堆早已熄滅,黑暗的森林看起來無邊無盡。 遠方閃爍的火花勾勒出樹幹和滴著水珠的葉片下緣,史科比立刻了解:他的夢是真的, 飛船駕駛已經撞山了。 「該死,李,你發抖得跟白楊葉一樣。你到底怎麼了?」海斯特發著牢騷,翻翻她 的長耳朵。 「海斯特,難道妳沒夢到嗎?」他喃喃說。 「你不是在作夢,你是在觀看。如果我早知你是個先知,我老早就把你治好了。現 在別再囉唆,聽到沒?」 毫無預警地,史科比漂浮在空中和巫醫的鴨精靈塞揚並肩齊飛。他和別人的精靈在 一起,又遠離自己的精靈,使他產生強烈的愧疚感相奇異的喜悅。他們正在滑翔,仿彿 他自己也成為一隻鳥,正在森林上方狂暴的上升氣流中。史科比在黑暗的空中四處張望 ,四下籠罩滿月自雲縫間篩落的蒼白光輝,樹頂鑲上一圈銀光。 鴞精靈突然放聲嘶叫,下方立刻傳來上千隻鳥的各式回聲:貓頭鷹的鳴哮、小燕子 警覺的尖叫聲、夜鶯流暢的樂音。塞揚正在召喚牠們,牠們全現身回應。森林中的鳥不 管之前在安靜獵食或棲息安眠,成千上萬隻鳥開始在混亂的空氣中振翅高飛。 史科比感覺自己和這些鳥分享著相同的本性,欣喜地接受鷹后的命令,不管自己的 人類本性到底還剩下多少,他很享受這種怪異的喜悅感,對更強大的力量熱切地俯首稱 臣。當他和龐大的鳥群一起轉彎時,各類鳥群也同時轉彎,彷彿都被老鷹磁力般的意志 吸引。接著他看到銀色浮雲旁的飛船,看起來端莊、陰暗,又令人厭惡。 牠們全都清楚該怎麼做,鳥群朝著飛船前進,速度最快的先行到達,可是沒有一隻 比塞揚還快。小鷦鷯和金翅雀、疾衝的燕子和安靜滑翔的貓頭鷹,一分鐘內,飛船上就 擠滿牠們的身影,爪子緊抓著防水絲布,或乾脆刺穿布面以找到立足點。 牠們避免接觸引擎,儘管如此,還是有些鳥被吸入,被銳利的螺旋槳撕成碎片。大 部分鳥只是蹲踞在飛船上,後來的鳥群則堆疊在牠們身上,鳥群不僅包圍住整艘飛船 (氫氣正從上千個鳥爪般的小孔中流洩),還包括駕駛艙的窗戶、支桿和電纜。飛船上每 寸空間都有三隻以上的鳥緊緊抓在上面。 駕駛對此完全無能為力。在鳥群的重量下,飛船開始墜落。這時,忽然傳來可怕的 撕裂聲,飛船開始慢慢傾斜,當然,飛船內的人對此一無所知,他們只是瘋狂地用槍任 意掃射。 在最後一刻,塞揚放聲尖叫,鳥群如雷的振翅聲甚至蓋過引擎的咆哮,每隻鳥都起 飛離開。駕駛艙內的人只有驚駭的四、五秒可以了解整個狀況,接著飛船墜地形成一團 大火。 火光、熱度、火焰……史科比醒來了,他的身體灼熱發燙,彷彿一直躺在豔陽下。 帳棚外,樹葉上的水珠仍不斷滴落在帆布上,風暴已經結束。灰白色的天光滲進, 史科此坐起來,發現海斯特正在他身旁眨眼。巫醫裹著毛毯沉睡,如果塞揚沒蹲踞在帳 棚外傾斜的樹枝上,他會以為巫醫已經死了。 除了雨水滴落的聲音,天地間唯一的聲音,就是森林中正常的鳥鳴聲。沒有天空中 的引擎聲,也沒有敵人的聲音。史科比心想生火應該沒什麼關係,經過一番掙扎後,他 終於生起火煮咖啡。 「海斯特,現在該怎麼做?」他問。 「視情況而定。本來有四艘飛船,他已經摧毀三艘了。」 「我的意思是,我們的任務結束了沒?」 她翻翻耳朵說:「不記得有簽約。」 「這不是簽不簽約的問題,而是有關道義。」 「李,我們在擔心道義之前,得先想到還有一艘飛船。有三、四十個帶槍的帝國護 衛軍正在找我們。更重要的是,生存第一,道義再說。」 當然,海斯特說得沒錯。史科比喝著煮沸的咖啡,抽著雪茄。天光逐漸變亮,他暗 忖如果他是飛船的指揮官,會採取些什麼行動。他可能會先撤退,等待天亮,毫無疑問 :然後再高飛到足以俯視大規模森林邊緣的高度,如此一來,他們就找到史科比和古曼 的藏身處了。 鴞精靈塞揚醒來了,她在史科比上方伸展巨翅。海斯特抬頭東張西望,金色雙眼看 著龐大的精靈,過一會兒,巫醫也從帳棚內出來。 「昨晚很忙呀。」史科比說。 「今天會更忙,我們必須立刻離開森林,史科比先生。他們打算來場森林大火。」 史科比懷疑地看看四周濕潤的植物,說道:「怎麼可能?」 「他們有種機器,可以灑出混合鉀鹼的石腦油,這種液體一接觸水就會點燃。這是 帝國海軍在與尼本作戰時發展出來的。如果森林潮濕飽和,就會蔓延得更快。」 「你看得到這些,對不對?」 「就像你在夜裡看到飛船發生什麼事一樣。收拾你想帶的東西,立刻出發。」 史科比揉揉下巴,他最珍貴、最容易攜帶的東西,是熱氣球裡的一些儀器。他從吊 籃中拿出儀器,小心放進背包,並確定來福槍已經上膛、保持乾燥。他們將吊籃、裝備 和瓦斯袋留在原處,在樹枝間交纏扭曲著。從現在起,史科比再也不是熱氣球飛行員了 ,除非奇蹟出現,他大難餘生,攢夠錢再買一個熱氣球。目前他只能像昆蟲一樣,沿著 地表移動。 *** 他們先聞到煙味才看到火光,海上飄來的微風將煙味送過來。他們走到森林邊緣時 ,聽到大火深沈、貪婪的咆哮聲。 「他們為什麼不在昨晚放火呢?」史科此說,「他們大可以在我們睡覺時把我們活 活烤熟。」 「我猜是想活捉我們,」古曼回答,還拔掉一根樹枝上的樹葉,作為走路用的枴杖 ,「他們會等我們離開森林。」 當然,飛船的嗡嗡聲很快就出現,甚至蓋過大火和兩人沈重的喘氣聲。兩人加緊趕 路,攀爬過樹根、岩石和掉落的樹幹,只有在喘息時才停下。塞揚高飛在空中,不時飛 下來告訴他們前進的程度、離後方大火有多遠。不久後,他們看見身後的樹頂開始冒煙 ,接著出現一連串冒煙的火焰。 森林中的小動物、松鼠、鳥、野豬也相他們一起逃竄,還伴隨著合音式的呼嚕聲、 尖叫聲和各種警示聲。兩個旅人匆忙奔向森林邊緣,看來就在不遠處。他們一抵達,一 波波竄入空中五十呎高的熱浪也席捲而來。樹木猶如火把般燃燒,樹枝在內裡樹液沸騰 後斷裂落下。針葉樹林的樹脂就像石腦油著火似的,剎那間,所有小樹枝彷彿都綻放出 鮮豔的橘花。 史科比和古曼喘著氣,強迫自己爬上布滿岩石和碎石的斜坡。半個天空已覆滿濃煙 和熱氣,高高在上的則是那艘漂浮的飛船,距離太遠了,史科比滿心期待地想著,即使 用望遠鏡也看不清兩人的身影。 正前方聳立著險峻又難以穿越的山脈,只有一條路可以脫離險境,就是前方一條窄 小的峽谷,座落在小谷峭壁間、已經乾涸的河床。 史科比向前指了指,古曼說:「跟我想的一樣,史科比先生。」 古曼的精靈在空中盤旋,她的羽翼傾斜,在翻騰的氣流中加速飛到峽谷。兩人並末 止步,盡可能加速攀爬,史科比問道:「恕我無理,可是除了女巫的精靈之外,我從沒 見過一個人的精靈那麼做。您不是女巫,那是您後來學會的,還是天生的?」 「對人類來說,沒什麼事是天生的,」古曼說,「我們得學習所有的事。塞揚告訴 我那峽谷通往一條小徑,如果可以在他們看到我們之前抵達那裡,就有機會逃走。」 老鷹又飛下來,兩人加速前進。海斯特寧願自己找路走,史科比跟在她身後,避過 鬆動的石頭,迅速攀爬過大塊岩石,就像不斷穿越小峽谷一樣。 史科比很擔心古曼,他看起來臉色蒼白、神情憔悴、呼吸困難。前晚的戰役已使他 精力大減。史科比不想面對他們到底能走多遠的問題。就在快到峽谷入口時(事實上, 兩人已來到峽谷乾河床的邊緣」,他聽到飛船的聲音轉變了。 「他們看到我們了。」他說。 這就像被判了死刑一樣。海斯特踉艙了一下,即使步伐穩定、心志堅定的海斯特也 蹣跚起來。古曼拄著枴杖向後遠眺,史科比也轉頭觀望。 飛船正迅速降低高度,最後在他們下方的斜坡降落。很明顯,追逐者希望活捉他們 ,否則一連串槍擊早就將兩人送上西天。駕駛員技術高超,懸浮飛船並維持安全的漂浮 高度,船艙內跳出一個個穿著藍色制服的男人,他們的狼精靈也跟在身邊,全體開始向 上攀爬。 史科此和古曼身在距離軍隊僅六百碼外的上方,離峽谷入口不遠。一旦進入峽谷, 只要彈藥足夠便可以盡可能壓制士兵,問題是,他們只有一把來福槍。 「他們是在追捕我,史科比先生,不是你。如果你把來福槍給我,出面投降,他們 會饒你一命。他們是紀律嚴明的軍隊,你會成為戰犯。」 史科比不理會他:「繼續走。到峽谷裡去,我會牽制住他們,讓您有時間離開峽谷 。我已經帶您走這麼遠了,才不會放手讓他們現在抓住您。」 下方的士兵移動得非常迅速,他們身材矯健,而且經過充分休息。古曼點點頭。 「我那時沒力氣擊毀第四艘飛船。」他只說了這些,就快速往峽谷移動。 「您走前得先告訴我,」史科比說,「我知道後才會心安。我不知道我是替哪一邊 作戰,我也不是真很在乎。您只要告訴我,我現在做的事,是會幫助萊拉,還是會傷害 她?」 「幫助她。」古曼說。 「還有您的誓言,您不會忘記您對我發的誓吧?」 「不會。」 「因為,古曼博士,或是約翰·帕里,不管您將來會在哪個世界用哪個名字,您都 要記得這一點。我就像愛親生女兒一樣愛那個小女孩。我自己就算真的有女兒,也會這 樣愛她。如果您違背誓言,不管我還剩下什麼,都會走遍天涯海角追蹤到您,到時您會 巴不得自己從沒存在過。這誓言就有這麼重要。」 「我了解。我會遵守誓言。」 「我只要知道這點就夠了。好好走吧。」 巫醫伸出手,史科比和他握了握手。古曼轉身往峽谷出發,史科比四下張望,尋找 最佳的落腳處。 「李,不要到那塊大圓石後面,」海斯特說,「你從那裡看不到右邊,他們可能會 衝過來,找塊小一點的岩石好了。」 史科比忽然聽到咆哮聲,這聲音和下面的森林大火無關,也不是飛船試圖再度升起 的嗡嗡聲。這和他的童年有關,也和阿拉莫有關。他和童年玩伴曾在老碉堡的廢墟中玩 過無數次英雄戰爭遊戲,輪流當丹麥人和法國人!他的童年忽然如場詛咒般出現。他拿 出母親的綠石戒指,放在身邊岩石旁。在古老的阿拉莫遊戲中,海斯特通常扮演美洲豹 或狼,有一、兩次是響尾蛇,但多半是仿聲鳥,而現在……「別再作白日夢了,好好看 看吧。」海斯特忽然說,「李,這可不是遊戲。」 爬上斜坡的士兵已四下散開,他們現在移動較為緩慢。正如史科比,他們也發現問 題所在。他們知道一定得攻奪峽谷,也了解只需一把來福槍就可以壓制他們很久。在他 們身後,飛船仍努力想要起飛,或許是浮力不夠,或許是油料不足,不管如何,到目前 為止都無法順利起飛,這使史科比忽然靈機一動。 史科比調整距離後,順著他溫徹斯特的老來福槍看過去,直到對準飛船左側引擎的 鉛錘,開火。士兵正朝他攀爬,槍聲在士兵頭頂上爆炸,一秒鐘後,飛船引擎突然咆哮 起來,先是靜止不動,最後終於熄火。飛船開始朝一邊傾斜,史科比聽得到另一個引擎 不斷咆哮,但飛船再也飛不動了。 士兵馬上中止行動,盡可能找尋掩護。史科比數了數:一共二十五個人頭。他有三 十發子彈。 海斯特躡手躡腳爬到他左肩上。 「我會注意這方向。」她說。 她蹲在灰色圓石上,雙耳平貼背上,看起來就像一塊灰棕色小岩石,除了她的雙眼 之外,一點也不顯眼。海斯特並不美麗,就像一般野兔樸實削瘦,可是雙眼色彩繽紛, 金褐色的斑紋會隨著光線轉為深邃的棕黑和森林綠。如今這雙眼睛注視著生平最後的景 致:貧瘠的斜坡上布滿粗糙、滾落的岩石,眼前沒有綠油油的草地,甚至連一抹綠意也 沒有。 她稍微翻了翻耳朵。 「他們在說話,」她說,「我聽得到,可是聽不懂。」 「是俄語,」他說,「他們打算一起衝上來。那對我們來說最難,所以他們打算這 麼做。」 「立刻瞄準。」她說。 「我會瞄準。老天,我不喜歡殺生,海斯特。」 「不是我們死,就是他們死。」 「不對,不只是這樣。不是他們死就是萊拉死。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們就是和 那孩子有關,我很高興。」 「左邊有個人要開槍了。」海斯特說。她開口瞬間,那人開火打中距離海斯特蹲踞 一呎處的石頭,碎片從岩石上散落,槍聲在峽谷中迴響,她卻泰然自若。 「嗯,這樣要我發射,我就覺得好多了。」史科比說道,開始小心瞄準。 他開槍。雖然只有一小塊藍色可瞄準,他卻一擊中的。男人驚聲大叫,向後仰倒死 去。 大戰開始了。一分鐘內,來福槍聲、子彈飛跳的聲音和擊碎岩石的撞擊聲在一大片 山脈和身後空蕩的峽谷間迴響。無煙火藥的味道、石頭被子彈擊中成為碎層的味道與森 林燃燒的味道不同,整個世界彷彿著火了。 史科比藏身的圓石很快變得裂痕斑斑,那些人擊中圓石時,他還感覺得到重擊力。 有次,他看到子彈飛過海斯特背上導致的震動,但她沒有退縮。史科比也沒有因此停止 射擊。 戰鬥的第一分鐘異常慘烈,接著又寂靜無聲,史科比發現自己受傷了:臉頰下面的 岩石上有血漬,右手和來福槍的槍栓也染紅了。 海斯特過來瞧瞧。 「沒什麼大不了,」她說,「子彈擦破了頭皮。」 「海斯特,妳知道有多少人倒下?」 「不知道,我自己也忙著躲子彈。趁你還可以的時候重新上膛吧,大男孩。」 他滾到岩石後,將槍栓前後抽扯。來福槍變得相當熾熱,頭皮流下的大量鮮血也在 槍栓上轉乾,使機械變得下靈活。海斯特小心地在上面吐了口水,使槍又能活動自如。 史科比又撲回老位置,他還來不及瞄準,就先吃了一顆子彈。 他感覺左肩就像爆炸一樣。有幾秒鐘時間,他覺得頭昏眼花,最後終於回過神來, 察覺左臂已經麻木報廢。致命的疼痛正伺機以待,但它還沒勇氣開始呢,這個想法不覺 使史科比精神一振,竭盡全力專心射擊。 他把來福槍撐在一分鐘前還生龍活虎、現在已報廢無用的手臂上,史科比專心三思 地瞄準:一槍、兩槍、三槍,每顆子彈都找到了目標。 「我們的成績如何?」他喃喃自語。 「很不錯,」她小聲說,緊靠他的臉頰,「別停下來,在黑色的大岩石後面……」 他觀看、瞄準、射擊。那人應聲倒地。 「該死,這些人跟我一樣都是人呀。」他說。 「於事無補,」她說,「只管開火就是了。」 「妳信任他嗎?古曼?」 「當然。正前方,李。」 爆裂聲。另一人倒地,他的精靈像蠟燭一樣熄滅。 接著是漫長的沈默。史科比在口袋裡亂翻一通,找到一些子彈。他重新上膛時,突 然感到一件罕見的事,讓心跳差一點停止。他感覺海斯特將臉頰貼在他臉上,上面布滿 了淚水。 「李,這全是我的錯。」她說。 「為什麼?」 「那個斯克林人。我叫你拿走他的戒指,如果我們沒這麼做,也不會惹來這麼多麻 煩。」 「你以為我只是照妳的話做嗎?我會拿走,是因為女巫……」 他還來不及說完,另一顆子彈又擊中他。這次射進他的左腿,還來不及眨眼,第三 顆子彈又射中頭部,就像又紅又熱的火鉗刺進顱骨一樣。 「時間不多了,海斯特。」他低聲說,試圖穩住身體。 「女巫,李!你提到女巫!記得嗎?」 可憐的海斯特,她也躺下來了,不再是她長成後一向採取的警覺或觀望的蹲踞姿態 ,美麗的金棕眼睛也漸漸失去光澤。 「還是很美麗。」他說,「噢,海斯特,是啊,那女巫,她給我……」 「沒錯,她給了你那朵花……」 「在我胸前口袋裡。海斯特,拿出花來,我不能動了。」 這是場艱困的掙扎,但海斯特還是用強壯的牙齒拉出紅色小花,放在他右手中。史 科比用盡全力,握住拳頭說:「帕可拉!幫助我,我祈求……」 下方有個動靜。史科比放開花朵,歎了口氣,開槍射擊。那動作停了。 海斯特正在消失。 「海斯特,不准妳先我而去。」史科比輕聲說。 「李,我連一秒鐘也離不開你呢。」她低聲回答。 「妳覺得女巫會來嗎?」 「當然會來。我們應該早點召喚她。」 「我們應該早點做很多事情。」 「可能吧……」 另一個爆裂聲,這次子彈深深進入身體內部,想要尋找生命的核心。史科比心想: 子彈在體內找不到它的,海斯特才是生命。他發現下方有個閃爍的藍點,便掙扎著將槍 身舉起。 「就是他。」海斯特喘氣說。 史科比發現很難把動扳機,每件事都變得異常困難。他試了三次才成功。藍色制服 從斜坡上跌下。 一片沈寂。身上的痛苦使他忘卻恐懼。這就像一群豺狼環繞、嗅聞著他,一步步接 近,他知道現在牠們不將他生吞活剝,絕不會善罷甘休。 「只剩下一個人,」海斯特低聲說,「他要……呃……跑到飛船那裡。」 史科比矇矇矓矓地看著他,帝國護衛軍的士兵因為同伴的失敗而夾著尾巴溜走。 「我不能從別人背後射擊。」史科比說。 「很遺憾死時還留下一顆子彈。」 他用最後一顆子彈瞄準飛船,它還在用一個引擎掙扎著想起飛。那顆子彈一定又紅 又燙,不然就是下方森林裡燃燒的大火隨著上升氣流漂浮上來了,瓦斯袋突然翻騰成橘 色火海,外殼相金屬架構稍微向空中漂起,最後緩慢、輕柔地跌落,只留下火焰殘燼。 那個溜回去的人及其他六、七個護衛軍殘存的隊員,那些不敢上來接近峽谷的人, 最後都被摔落在身上的大火吞噬。 史科比看見火球,也聽到咆哮聲,海斯特又開口:「李,全部就是這些人了。」 他又說了些什麼,或只是用想的:「這些可憐的人不需要面對這些的,我們也是。 」 她說:「我們牽制住他們,我們撐下來了。我們……呃……在幫萊拉。」 海斯特將驕傲破碎的小軀體貼近史科比的臉頰,用盡全力靠緊他,最後他們一起離 世。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第十五章 血苔 「繼續,」真理探測儀說,「再往前,再往上。」 於是他們繼續攀爬。女巫飛到空中探查最佳路線,小山丘已轉為險峻的斜坡和布滿 岩石的地表。正午時分,這些旅者發現自己置身山谷,雜亂的大地盡是乾枯的溝渠、峭 壁和四散的小圓石,連一片綠葉也長不出來,唯一的聲音是昆蟲唧唧聲。 他們繼續往前,只在啜飲羊皮袋中的水時才停步,兩人也不多話。潘拉蒙飛到萊拉 頭頂片刻,直到厭倦了,就變成一隻步伐平穩的小山羊,頂著虛有其表的羊角跳躍在岩 石間,萊拉卻在一旁辛苦地蹣跚而行。威爾堅定地持續前進,瞇起眼睛躲避刺眼陽光, 忽視愈來愈痛的手傷,最後終於進入一種境界:移動才是件好事,停滯則成壞事,因此 他在休息時,反而比前進時更痛苦。女巫的咒語無法止血,他覺得她們對此也心懷恐懼 ,彷彿他身上的詛咒比她們的力量更強大。 不知何時,他們來到一座小湖旁,不到三十碼的湛藍湖水座落在紅色岩石間。他們 停下來喝水,灌滿水袋,把發痛的雙腳泡在冰凍的湖水中。休息幾分鐘後,繼續出發。 不一會兒太陽到達天頂,這是一天中最酷熱的時分,帕可拉衝下來和他們說話,看來非 常焦躁。 「我必須離開你們一會兒。李·史科此需要我,我不知道原因。如果他不需要我的 幫忙,不會召喚我。你們繼續走,我會找到你們……」 「史科比先生?」萊拉說,覺得又興奮又擔心,「他在哪……」 萊拉話還沒問完,帕可拉已消失在天際外。萊拉想問探測儀史科比到底怎麼了,卻 沒動手,她答應除了引導威爾之外,什麼事都別管。 萊拉望向威爾,他就坐在附近,左手軟趴趴地放在膝蓋上,傷口仍緩緩滴血,臉被 太陽烤得焦炙,但在烈陽下看起來又一臉慘白。 「威爾,你知道為什麼一定要找到你父親嗎?」 「我只知道要找到他。媽媽說我要繼承父親的衣缽,我只知道這個。」 「繼承他的友缽?那是什麼意思?什麼是友缽?」 「一種任務吧,我猜。不管他在做什麼,我都要繼續下去,聽起來很有道理。」 威爾用右手抹去眼中汗水。他說不出口的是,自己就像迷路的小孩渴望回家一樣, 渴望見到父親。他當然不會如此比喻,因為家是他確保母親安全的地方,而不是別人確 保他安全的地方。每週六早上,他們在超市玩著躲避敵人的遊戲,五年後卻成為可怕的 現實。在他的生命中,這是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他心裡多盼望能聽到這些話:「孩子, 表現得很好,表現得很好。世界上沒有人能表現得比你更好了,我很以你為榮。現在來 休息吧……」 威爾一心期盼這種場景,自己卻毫無所悉,只覺得是每件事情中感覺的一部分。雖 然萊拉可以從他眼中看出這些,他卻沒辦法向萊拉表達。對萊拉來說,能夠理解威爾也 是新鮮事。萊拉也對威爾關心的事逐漸發展出一種新的感知力,似乎他就是比自己認識 的其他人都更清晰易懂,關於威爾的每件事都變得清楚、親近又直接。 萊拉正想對威爾說這些時,有個女巫飛下來。 「我看到有人跟在我們後頭,」她說,「距離我們還很遠,但他們前進的速度很快 。要不要我靠近觀察?」 「好,就這麼辦。」萊拉說,「可是飛低一點藏好,別讓他們看到妳。」 威爾和萊拉又痛苦地站起來,繼續攀爬。 「我經歷過無數次寒冷的氣候,」萊拉說,想將心思從追兵上轉移開,「可是從沒 這麼熱過,從來沒有。你的世界也這麼熱嗎?」 「我以前住的地方不會,通常不會。可是氣候開始轉變,夏天比以前更熱。聽說人 類在大氣層裡釋放太多化學物質,結果干擾到大氣層,氣候就失去控制了。」 「對呀,都是因為釋放太多化學物質才會變得這樣。我們正好卡在中間。」 威爾覺得又熱又渴,沒出聲回答。他們在熱騰騰的空氣中喘著大氣努力攀爬。潘拉 蒙變成一隻蟋蟀坐在萊拉肩上,他已經累得無法再蹦跳或飛行了。女巫不時會在高處看 見噴泉,可是位置過高,兩個孩子根本爬下上去,女巫就飛上去灌滿水袋。如果缺乏水 分,他們老早一命嗚呼。他們所處的位置根本就缺水,從地底噴出來的泉水,很快就被 岩石吞噬回去。 他們繼續前行。傍晚也降臨了。 轉身飛回去探查的女巫叫琳娜·霏爾德。她在危岩間低飛,太陽下山了,岩石轉為 鮮紅色時,她來到一座藍色小湖,發現那裡有隊紮營的軍隊。 她一看到那些士兵,就知道自己看到了最不想看的事--他們沒有守護精靈。他們 不是從威爾的世界或喜喀則來的,那兩處的人,精靈都在體內,所以看起來仍生龍活虎 ,這些人來自她自己的世界,因此看到他們沒有精靈,讓她覺得噁心又恐懼。 湖邊一座帳棚提供了解釋。霏爾德看見一個穿著卡其獵裝的優雅女人,像她的金猴 子一樣充滿生命力,金猴子則在湖邊跳上跳下。 霏爾德躲在上方的岩石間,看著考爾特夫人跟執行命令的隊長說話,他的屬下開始 搭帳棚、生火、煮水。 霏爾德是帕可拉前往波伐格拯救孩子的成員之一。她渴望當下就將夫人一箭穿心, 幸運之神卻護衛夫人。從她的藏身處,弓箭的射程無法射及夫人,霏爾德得先隱形才有 辦法接近夫人。她開始唸咒語,花了十分鐘才能全神貫注。 霏爾德終於有足夠信心後,從布滿岩石的斜坡飛下湖邊,穿過營區時,一、兩個眼 神空洞的士兵抬頭張望了一會兒,發現看到的東西實在太難記住,就又朝別的方向看去 。女巫在考爾特夫人進入的帳棚外停住,將箭搭在弦上。 霏爾德聆聽帆布帳棚內的動靜,謹慎移向俯瞰湖景的帳棚入口。 帳棚內,夫人正和一個霏爾德從未見過的男人說話:是個老人,滿頭銀髮,魁梧有 力,手腕間纏繞著蛇精靈。男人坐在夫人身邊的帆布椅上,夫人傾身向他輕聲細語。 「當然囉,卡洛。你想知道的事我都會告訴你,你想知道什麼?」 「妳是怎麼命令『幽靈』的?」男人問,「我認為這不可能,妳卻有辦法讓它們像 狗一樣跟隨妳……『幽靈』怕妳的守衛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很簡單,它們知道只要不吞噬我,讓我活著,就有更多養科,我能找到受害者, 滿足它們的欲望。當你向我描述這些生物時,我就知道能主串它們,果然不出我所料, 整個世界卻因這些慘白生物的力量而顫抖!但是卡洛,」她輕聲說,「你知道,我也可 以討你歡心。你要不要我進一步取悅你呢?」 「瑪莉莎,」他喃喃說道,「能接近妳就已經讓人欣喜不已了……」 「那不夠,卡洛。你知道那還不夠,你知道我還可以更加取悅你。」 她的精靈正用又小又黑的角質猴掌撫摸蛇精靈。漸漸地,蛇身開始放鬆,從男人手 臂朝猴子爬去。夫人和男人手中都握著盛裝金色液體的酒杯,她喝了杯中的酒,傾身更 靠近他。 「啊。」男人說,他的精靈緩緩滑下手臂,進入金猴子雙掌中。猴子舉起蛇,慢慢 將蛇靠在自己臉旁,讓蛇翡翠般的外皮在臉上溫柔摩挲。蛇的黑舌頭四下吞吐,男人低 吟一聲。 「卡洛,你為什麼要追蹤那男孩?」夫人低語,聲音就像猴子的撫觸一樣輕柔,「 你為什麼要找到他?」 「他有我要的東西。噢,瑪莉莎……」 「那是什麼,卡洛?他有什麼東西?」 男人搖搖頭,發現自己很難拒絕夫人。他的精靈纏繞著猴子的胸部,蛇頭在猴子光 亮的長毛間穿梭,男人的手也隨著蛇流動的身軀滑動。 隱身的霏爾德站在兩步外的距離觀看。她的弓已拉緊,箭尾也迅速搭在弦上,她可 以在一秒鐘內一拉一放,考爾特夫人可能還沒呼吸完就中箭身亡。可是女巫很好奇,她 張大眼睛,默默站定。 她注視夫人時,沒注意身後那座藍色小湖。湖泊遠處,黑暗中似乎有群鬼魂般的樹 木自行在那裡生長,那叢樹不斷搖動,彷彿是群有想法的意圖。當然,那不是樹木。就 在霏爾德與精靈將全副精力放在夫人身上時,一個蒼白的形狀從同夥中脫離,不起一絲 漣漪地飄過冰凍湖面,最後停在離霏爾德精靈蹲踞的岩石外一呎處。 「你可以很輕鬆地告訴我,卡洛。」夫人喃喃說道,「你可以輕聲說,假裝在說夢 話,誰會因為你說夢話而責怪你呢?告訴我那男孩有什麼東西,你為什麼想要那東西。 我可以幫你拿到……難道你不要我幫你嗎?你只要告訴我,卡洛。我不想要那東西,我 要的是女孩。那是什麼?你只要告訴我,就可以擁有它。」 男人微微一顫。他的雙眼閉闔,最後說道:「那是一把匕首,喜喀則的奧祕匕首, 妳難道沒聽過嗎?有人稱之為『最後的匕首』,或者叫它『伊瑟艾特』……」 「那匕首能做什麼,卡洛?它為什麼這麼特殊?」 「啊……那是可以切割萬物的匕首……連製造匕首的人都不知道它的能耐……不管 是什麼,人、物、神靈、天使、空氣,對奧祕匕首而言,天底下沒有摧毀不了的東西。 瑪莉莎,奧祕匕首是我的,妳懂嗎?」 「我當然懂,卡洛。我答應你。我先把酒倒進杯子……」 金猴子的手掌一次又一次慢慢撫過翡翠蛇身,稍微擠壓、舉起又撫摸,查爾斯爵士 愉悅地低吟。霏爾德卻注意到夫人趁男人閉上雙眼時,偷偷拿起一個小水瓶,在玻璃杯 中倒入幾滴汁液,然後才倒酒。 「親愛的,」她低聲說,「我們來喝酒,敬彼此……」 他已經意亂神迷,接過酒杯貪婪地啜飲,一口接著一口。 在毫無預警之下,夫人忽然站起來,轉身面對霏爾德。 「哼,妳這個女巫,妳以為我不知道妳怎麼隱形的嗎?」 霏爾德驚訝得動彈不得。 在夫人身後,男人正掙扎著喘不過氣來。他胸口高挺,臉色發紅,精靈也在猴子手 中,看起來鬆鬆垮垮,搖搖欲墜。猴子輕蔑地將她抖落。 霏爾德試圖拉弓,但右肩一陣致命的麻痺,無力射箭。這事前所未有,她輕叫一聲 。 「哼,已經太遲了,」考爾特夫人說,「看看湖邊吧,女巫。」 霏爾德轉頭,看見她的雪鵝精靈正拍翅尖叫,如同置身空氣逐漸抽離的玻璃房,他 不斷鼓動翅膀、摔落、猛然下跌,最後變得虛弱不堪,鳥喙大張,在驚慌中喘氣。「幽 靈」開始包圍他。 「不!」她大叫,試圖向前移動,卻因為噁心痙攣而退後。即使在令人作嘔的壓力 中,霏爾德仍可看出夫人凌駕、操縱她的靈魂,這是她前所末見:她也不訝異「幽靈」 會聽從夫人指揮,沒有人能抗拒那種權威。霏爾德痛苦地轉頭看著夫人。 「讓他走!請妳讓他走!」霏爾德叫道。 「再說吧。那孩子和你們在一起嗎?那女孩萊拉?」 「對!」 「還有那男的?有匕首的男孩?」 「對……求求妳……」 「妳們有幾個女巫?」 「二十個!放他走,放他走!」 「全都在空中嗎?還是有些在地上陪著孩子?」 「大部分在空中,三、四個留在地上……好痛苦呀……妳放他走,不然現在就讓我 死!」 「他們在山上多高的地方?是在前進,還是在休息?」 霏爾德全盤托出。她可以抗拒所有嚴刑拷打,可是那些酷刑卻施在她精靈身上。夫 人詢問女巫的位置、她們如何守衛萊拉和威爾,待知道一切後,說道:「妳現在告訴我 ,女巫知道萊拉什麼事情,我差點就從妳一個姊妹口中得知,可惜她在我拷打完之前就 死了。哼,現在沒人可以救妳。把我女兒的真相告訴我。」 霏爾德喘著氣說:「她會成為母親……成為生命……母親……她會違背……她會… …」 「她的名稱!妳什麼都說了,就是沒說出最重要的事!她的名稱!」夫人叫道。 「夏娃!萬物主母!夏娃!母親夏娃!」霏爾德結結巴巴說著,然後開始啜泣。 「啊。」夫人說。 她深深歎了一口氣,仿彿自己生命的意義終於揭曉。 女巫矇矓中了解自己做了什麼事,她在恐懼的侵襲下試著叫道:「妳要怎麼對付她 ?妳要怎麼辦?」 「怎麼?我當然應該摧毀她,防止另一次『墮落』……我之前怎麼沒想到?格局大 得讓我看不清……」 她輕拍雙手,像孩子般睜大了眼。霏爾德一面嗚咽,一面聽到她繼續說:「當然。 艾塞列公爵會對『無上權威』發動戰爭,然後……當然,當然……跟過去一樣會再度發 生。萊拉是夏娃。這次她不會再『墮落』,我會特別留意·這次再也不會出現『墮落』 ……」 夫人站起來,對正在吸吮女巫精靈的「幽靈」彈指。那隻小小的雪鵝躺在岩石上抽 搐,「幽靈」則開始朝女巫前進,霏爾德先前經歷的嘻心感轉而放大兩倍、三倍、一百 倍,自己的靈魂正在反胃,一種可怕和隱心的絕望感、一種深刻抑鬱的虛弱感讓她幾乎 身亡。她最後一點意識是對生命的厭惡,五官欺騙了自己,這世界不是由精力和快樂組 成,而是充滿污穢、背叛和倦意;活著讓人覺得厭惡,死亡也沒有多好。從宇宙的此端 到彼端,這是最初也是最終的唯一真相。 霏爾德站著,手上還搭著弓,卻變得無動於衷,成了活死人。 她沒看到考爾特夫人接下來做些什麼,也不再關心。夫人不理會銀髮男人,他毫無 意識地跌落在帆布椅上,失去光澤的精靈則盤繞在灰塵中。夫人召喚士兵隊長,命令他 們準備連夜行軍上山。 她回到湖邊,開始召喚「幽靈」。 「幽靈」聽到命令,彷彿柱狀霧氣般飄過湖面。她舉起手來,使那些「幽靈」忘記 自己只能在地面上活動,一個接著一個,如有害的薊花冠毛,起身在空中任意漂浮。「 幽靈」飄入夜中,隨著氣流往威爾、萊拉和女巫的方向飄去,霏爾德視而不見。 天黑後,山上氣溫驟降,威爾和萊拉吃掉最後一片乾麵包,躺在突出的岩石下取暖 ,試著入睡。至少萊拉不用努力嘗試,她下到一分鐘就失去意識,潘拉蒙緊緊圍繞住她 。可是威爾不管躺了多久就是睡下著,一來因為手傷,現在抽痛已經蔓延到手肘,手肘 也開始腫脹,非常不舒服;二來則因為堅硬的地面、寒冷加上精疲力盡,而且他很想念 媽媽。 威爾非常擔心媽媽,當然,他知道自己如果在她身邊照顧,她會更安全些;可是他 希望媽媽也能照顧他,就像小時候一樣。他要媽媽幫自己綁繃帶、蓋好棉被、唱歌給自 己聽、趕走所有煩惱,能被迫切渴望的溫暖、輕柔和母親的慈祥環繞,可是這一切再也 不可能。部分的他還只是小男孩,他開始啜泣,卻躺著一動也不動。他不想吵醒萊拉。 他還是睡不著,反而比以往更清醒,最後他伸展僵硬的四肢,安靜爬起來,還不斷 顫抖,帶著腰間的匕首,開始往山上爬,以鎮定不安的情緒。 在他身後,守衛女巫的知更鳥精靈歪著頭,女巫從守護位置轉身,看著威爾爬上岩 石。她拿起松枝靜靜飛上天,不想打擾威爾,只想確保他的安全。 威爾沒注意到女巫。他只覺得自己必須活動,繼續前進,再也察覺不到手上的傷痛 ;覺得自己應該走整夜整日的路,永遠走下去,因為沒有東西可以鎮定發燙的胸口。夜 風仿彿同情他的遭遇,也開始吹拂。這片荒涼野地沒有颼颼作響的樹葉,風吹擊他的身 體,將頭髮從臉上吹開,他全身上下感到一種荒涼。 威爾愈爬愈高,連待會兒要怎麼下去找萊拉都沒想過。最後他終於來到一方高地, 那裡似乎是世界頂端,四下每條地平線都找不到更高的山脈了。在皎潔月光照射下,天 地間的顏色只有漆黑和慘白,邊緣都向上突出,地表荒蕪。 野風一定是吹偏了頭頂上的雲,突然遮蓋住月亮,這是片非常濃厚的雲層,沒有一 絲月光可以穿透。一分鐘內,威爾發現自己幾乎完全置身黑暗中。 就在這一刻,他感覺有人抓住了右臂。 他嚇得放聲尖叫,立刻想要扭扯開來,對方卻緊抓不放。威爾凶性大發,他覺得自 己已經末路窮途,如果這是生命的終點,他打算一戰至死。 他扭扯、亂踢又扭扯,可是對方那隻手卻不願鬆開。威爾的右臂被抓住,無法拔出 匕首,他試圖用左手抓取,卻被對方用力拉開,他的手又痛又腫,無法拿到匕首,只能 用一隻受傷的手和一個成年男子對抗。 威爾用牙齒狠狠咬住握著他前臂的手,但那人只是在他後腦勺痛痛一擊,使他頓時 頭暈目眩。他不斷亂踢,有時踢中對方,有時則徒勞無功。他不斷拉、扯、扭、轉、推 ,但那人還是緊緊抓住。 他模模糊糊聽到自己的喘氣聲、男人的呻吟聲和劇烈的呼吸聲。他不經意將腳伸到 男人身後,用盡全力猛撞他胸部,男人跌倒了,威爾也重重摔在他身上,對方還是沒鬆 手。威爾在岩石地面上劇烈滾動,心中不覺恐懼起來,這男人永遠不會放他走,即使威 爾殺了他,他的屍體也還是會緊抓著。 威爾覺得愈來愈虛弱,忍不住哭了起來。他憤怒地大哭,對著男人的頭腳又踢又拉 又打,他知道自己很快就會筋疲力盡。接著他注意到男人也不動了,卻仍罕牢握著他的 手。男人只是躺在那裡,任憑威爾用膝蓋和腦袋痛擊,威爾一了解這點,身上最後一點 力量消失了,無助地躺在男人旁邊,身上每根神經都在嗡嗡作響、暈眩和跳動。 威爾痛苦地坐起來,望穿深沉的夜色,還看到男人身旁模糊的一抹白。那是隻巨鳥 的白色胸膛和頭,男人的鴞精靈躺在地上動也不動。威爾試圖拖離身子,虛弱地拉扯, 卻吵醒了身邊的男人,他仍下鬆手。 男人開始移動。他小心翼翼用另一隻手感覺威爾的右手,威爾不禁覺得毛骨悚然。 男人說話了:「給我另一隻手。」 「小心點。」威爾說。 男人的另一隻手向下撫摸著威爾的左臂,他的手指輕輕移動到手腕及腫脹的手掌, 最後細細撫觸威爾的兩根斷指處。 他另一手立刻放開,坐了起來。 「你有匕首,」他說,「你是匕首人。」 他的聲音宏亮嚴厲,但又喘不過氣,似乎身受重傷。難道威爾重創了黑暗中的對手 嗎? 威爾仍筋疲力盡地躺在石頭上。他看得到男人的身形,對方俯在自己身上,卻看不 到對方的臉。男人向身旁摸索,一會兒,一種極端鎮定的清涼感從威爾的斷指處蔓延到 整個手掌,原來男人正把膏藥塗在他的皮膚上按摩。 「你在做什麼?」威爾問。 「治療你的傷口,不要動。」 「你是誰?」 「我是唯一知道匕首功用的人。手舉好不要亂動。不要動。」 風開始瘋狂亂吹,一、兩滴雨掉落威爾臉上。他開始激烈地發抖,但還是用右手支 撐住左手,讓男人在斷指處上多塗抹一些膏藥,最後男人用一條亞麻布緊緊纏繞威爾的 左手。 繃帶固定後,男人也側身躺下。威爾仍對手上舒適、清涼的麻痺感大惑不解,試著 坐起來看看對方。夜卻更暗了。他伸出右手向前撫摸男人胸部,傳來的心跳就像亂飛的 籠中鳥。 「是啊,」男人啞聲地說,「試試看把那治好,試試看呀。」 「你生病了嗎?」 「我很快就會比較好了。你身上帶著匕首,對不對?」 「對。」 「你知道要怎麼使用嗎?」 「知道。你是從這個世界來的嗎?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聽著,」男人說,掙扎地想坐起來,「不要打斷我講話。如果你是匕首人,你就 有個超乎想像的任務。竟然是個孩子……這怎麼可能?唉,只好這樣了……戰爭就要來 了,孩子。前所未有的巨大戰爭。過去曾發生類似的戰爭,這次正義的一方一定要贏… …在人類幾千年歷史中,除了謊言、宣傳、殘酷和欺騙之外,一無所有。這次我們要重 新來過,但是要好好來過……」 男人停下來,劇烈地喘幾口氣。 「那把匕首,」一分鐘後,他繼續說,「那些老哲學家從來不知道自己在製造什麼 。他們發明一種工具,可以切開非常渺小的粒子,卻用它偷取糖果。他們不了解自己製 造的武器可以在所有宇宙中對抗暴君,『無上權威』,上帝。叛逆的天使沈淪了,因為 他們沒有匕首這類東西,可是現在……」 「我不要匕首!我現在不要了!」威爾叫道,「你要,你可以拿走!我討厭它,我 也討厭它做的事……」 「太遲了。你別無選擇。你是匕首人,匕首選擇了你。更重要的是,他們知道你擁 有它,如果你不用它來對抗,他們就會從你手中奪走匕首,用來對付其他人,生生世世 。」 「我為什麼要和他們作戰?我已經作戰很久了,我不能再繼續下去了,我要……」 「你戰勝了嗎?」 威爾沈默了,接著他說:「對啊,我想。」 「你為匕首而戰嗎?」 「對,可是……」 「那你就是戰士。你是戰士。你跟什麼爭辯都可以,就是不能跟自己的本性爭辯。 」 威爾知道那人說的是實話。這不是讓人欣然接受的真相,而是沈重又痛苦的負擔。 男人似乎也了解,他任威爾低下頭,繼續說:「天下有兩種巨大的力量,」男人說,「 這兩種力量從時間之初就開始作戰,人類生活中的每分進展,擁有的每點知識、智慧和 禮節,都在雙方的拉鋸當中。人類每增加的一點自由,都是雙方激烈爭戰的結果,其中 一方希望我們懂得更多、更聰明和更強壯,另一方則希望我們能遵從、謙遜和服從。 「現在這兩股勢力正準備作戰,雙方都渴望奪取你手中的匕首。孩子,你一定要做 出選擇。我們都被引導到這裡來,你和我:擁有匕首的你和講述真相的我。」 「不對!你錯了!」威爾叫道,「我尋找的不是這東西!這根本就不是我要的!」 「你或許不這麼認為,可是這就是你找到的。」黑暗中的男人說。 「那我該怎麼辦?」 古曼(約巴里,也就是約翰·帕里)遲疑了一會兒。 他痛苦地警覺到自己對史科比許下的誓言,在違背誓言前遲疑片刻,最後說道:「 你必須找到艾塞列公爵,告訴他是古曼派你去的,並告訴他你有他最需要的武器。孩子 ,不管你喜不喜歡,你都得做到這點。不管別的事看起來有多重要,你都別管,放手去 做這件事。有人會出面幫你,夜裡充滿了天使。你的傷口很快就會癒合,在你走前,我 想好好看看你。」 他摸摸背包內隨身攜帶的物品,拿出一樣東西。他打開防水油布表層,劃了一根火 柴,點燃一只小小錫製燈籠。在燈光中,在滂沱大雨和急馳的風中,他們互相看了看對 方。 威爾看見男人憔悴的臉頰上,有明亮的藍眼睛,幾天沒修剪的鬍子長在固執的下巴 上,他滿頭灰髮,還因痛苦而皺眉,乾瘦的身體在羽毛鑲邊的沈重大衣中彎腰駝背。 巫醫看見一個比他想像中年紀更小的男孩,瘦弱的身子在破舊的亞麻襯衫中發抖, 表情看起來疲憊、凶殘、機警,還充滿了狂放的好奇心,直線條的黑眉下是他的大眼睛 ,看起來就像他母親……有個東西忽然一閃,來到兩人附近。 燈籠的光照在約翰·帕里臉上時,有個東西從混濁空氣中射下,他向後仰倒,來不 及說話就死了。一枝箭正中他虛弱的心臟,鴞精靈立刻消失。 威爾只能茫然若失地坐著。 眼角間有個東西一閃,他立刻舉起右手,看見自己抓住一隻紅色胸部的知更鳥,一 個慌張的精靈。 「不!不!」女巫卡曼寧叫道,在他身旁倒下,緊抓住自己的心臟,還笨拙地撞到 滿布岩石的地上,掙扎著要站起來。 威爾趁她還來不及站起,用奧祕匕首抵在她的喉間。 「妳為什麼那麼做?」他叫道,「妳為什麼要殺死他?」 「因為我愛他,他卻侮辱我!我是女巫!我不會原諒他!」 一般來說,如果她是女巫,應該不會懼怕一個小男孩,可是她很怕威爾。這個年輕 又受傷的小孩,具有她從未在人類身上看過的力量和危險,她忍不住尖叫起來。女巫開 始向後退,他則步步逼進,還用左手抓住她的頭髮。他的手傷一點都不痛了,心中只感 覺到沉重破碎的絕望。 「妳不知道他是誰,」他叫道,「他是我爸爸!」 女巫搖搖頭,低聲說:「不。不!這不可能!不可能!」 「妳認為這件事只是可能嗎?這是真的!他是我爸爸,我們兩人本來都不知道,直 到妳殺他的那一刻!女巫,我等了一輩子,千里迢迢來找他,我終於找到了,妳卻殺死 了他他像搖晃破布一般搖著她的頭,最後把她摔到地上,把她嚇壞了。毋庸置疑,女巫 對這件事震驚的程度已超過對他的恐懼。她茫然站起,抓住他的襯衫懇求。他只是甩開 她的手。 「他到底對妳做了些什麼,妳非得殺死他不可?」他叫道,「告訴我,妳一定要告 訴我!」 女巫看了看屍體,又看了看威爾,傷心地搖搖頭。 「不行,我沒辦法解釋,你太小了,聽了也不會覺得有道理。我愛他,就是那樣。 那就夠了。」 威爾還來不及阻止,她往旁輕輕一站,手中握著從腰間抽出的小劍,刺入自己的肋 骨。 威爾並不覺得恐怖,只是充滿寂寞和困惑。 他緩緩站起,望著死去的女巫。她一頭濃密的黑髮,雙頰紅潤,光滑、蒼白、被雨 水打濕的四肢,雙唇如情人般微張。 「我不懂,」他大聲說道,「這真是太奇怪了。」 威爾轉身看看死去的男人,那是他父親。 他的喉間突然充滿千萬言語,只有傾盆大雨可以澆熄眼中熱度。冷風穿透小燈籠的 小縫,火焰四下閃爍,威爾憑著這點光線,跪下來把手放在男人身上,碰觸臉頰與肩膀 、闔上眼睛,濡濕的灰髮從前額撥開,把手放在粗糙的臉頰上,閉上父親的雙唇,又捏 捏他的手。 「爸,」他說。「爸爸,爸……爸……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殺你,真是太奇怪了。 不管你要我做什麼,我都答應,我發誓我一定去做。我會打仗,我會成為戰士,我一定 會的。這把匕首,我會拿去給艾塞列公爵,不管他人在哪裡,我都會幫他和敵人作戰。 我會去幫他。你可以安息了。沒關係,現在你可以安眠了。」 屍首旁邊散亂著鹿皮背包、防水油布、燈籠和裝了血苔的角狀小盒子。威爾撿起這 些東西,還注意到父親那件羽毛鑲邊風農就拖在身旁地上,又重又濕卻相當暖和。父親 再也用不到了,威爾卻凍得全身發抖。他解開死人喉間的黃銅鈕扣,先將帆布背包甩上 肩,再用風衣包住身體。 他吹熄燈籠,回頭再看一次父親和女巫矇矓的身影,最後又看看父親,終於轉身往 山下走去。 狂暴的空氣中充滿耳語,在喧囂的風中,威爾也聽得到其他聲音:困惑的叫聲和讚 美聲的回音、金屬撞擊聲、翅膀鼓動聲,有一刻,這些聲音聽起來如此接近,彷彿就在 自己腦中,下一刻卻遙遠得如在另一個星球。腳下岩石滑溜又鬆動,下山比起上山時更 困難,可是他並不退縮。 他轉向最後一個小峽谷,快回到萊拉睡覺的地方時,忽然停了下來。有兩人站在黑 暗中,彷彿正在等他。威爾把手放在匕首上。 其中一人說話了。 「你是那個有匕首的男孩?」他的聲音中有奇怪的鼓翼聲。不管他是誰,他不是人 類。 「你是誰?」威爾問,「你是人還是……」 「不是人,不是。我們是『觀察員』,是『班尼艾霖』,用你的語言來說,就是天 使。」 威爾沈默了。發言的人繼續說:「其他天使有其他功用、其他力量。我們的任務很 簡單:我們需要你。我們一路跟隨巫醫,希望他能帶領我們找到你,他也做到了。現在 我們要引導你到艾塞列公爵那裡。」 「你們一直跟蹤我父親?」 「分分秒秒。」 「他知道嗎?」 「不知道。」 「那你們為什麼不阻止女巫?你們為什麼讓她殺死他?」 「我們可以阻止她,不過一旦他帶領我們找到你之後,他的任務就結束了。」 威爾一言不發。他的頭正嗡嗡作響,這句話比其他事更難了解。 「好吧,」他最後說,「我會跟你們一起走,可是我一定要先叫醒萊拉。」 他們站在一旁讓他通過,靠近他們時,威爾可以感覺到空氣中一股刺痛。他不理會 這種刺痛,專心往斜坡下方走去,走向萊拉睡覺的小藏身處。 有件事使他站住了腳。 矇矓中,他看見守衛著萊拉的女巫全部或坐或站,她們看來就像雕像,雖然還能呼 吸,卻缺乏生命跡象,地上還有幾個穿著黑絲衣服的屍體。威爾恐懼地從這具屍體看到 那具屍體,他想像得到發生了什麼事:她們一定是在半空中遭「幽靈」攻擊,結果變得 無動於衷,最後活活摔死。 但是……「萊拉呢?」他大叫。 岩石下的凹陷處空無一物。萊拉不見了。 她睡覺的地方有什麼東西。那是她的小帆布背包,從背包的重量來看,他不用打開 就知道探測儀還在裡面。 威爾搖搖頭。這不會是真的,可卻是真的:萊拉不見了,她被抓走了,她失蹤了。 黑暗中,兩個天使動也不動。他們說話了:「現在你一定要跟我們走。艾塞列公爵 現在就需要你。敵人的力量每分每秒都在增加,巫醫已經把你的任務告訴你了。眼我們 走,幫我們打勝仗。眼我們一起走,快,現在就走。」 威爾看看他們,看看萊拉的背包,再看向他們,對他們說的話充耳不聞。 (第二部完)附錄主要人物簡介·沙坦斯勞斯·古曼StanislausGrummman:名探險家 ,致力探索「塵」。韃靼名「約巴里」,出於本名「約翰·帕里」(JohnParley)的諧音 。古曼的任務是找到奧祕匕首的持有者,並告知「匕首人」在世界命運中擔任的重要角 色。 ·查爾斯·拉充爵士SirCharlesLatrom:即波萊爾公爵。看到萊拉使用探測儀,便 設計偷走。 ·瑪麗·瑪隆博士Dr.MaryMalone:黑暗事物研究小組成員,發現「影子」。 ·吉可莫·帕迪西GiacomoParadisi:前任「匕首人」,傳授威爾如何分辨匕首刀 鋒的不同,與匕首的使用方法。 ·盧塔·絲卡荻RutaSkadi:拉維安地區的女巫女王。 重要名詞簡介·無上權威叫TheAuthority:在萊拉的世界,教會稱上帝為「無上權 威」。 ·天使Angels:也稱為「觀察員」(Watchers)或「班尼艾霖」(beneelim),生有雙 翼,雖看似人形,但形體由光組成,而不像人類為血肉之軀。天使是智慧與情感組成的 古老生物,能夠看見各個宇宙間的窗口,並自由穿越。 ·血苔Bloodmoss:用以止血、治療傷口的藥草。 ·「洞穴」TheCave:黑暗事物小組成員對電腦的暱稱,源自柏拉圖主語「洞穴牆上 的影子」(ShadowsontheWallsoftheCave)。·喜喀則Cittagaze:「幽靈」占據的城市, 萊拉與威爾初會之地。喜喀則意為「鵲之城」,幾百年來,喜喀則的居民到其他世界偷 竊維生,正如鵲鳥四處偷取食物,故稱之。 ·「影子」Shadows:即萊拉世界中的「塵」,又稱為「黑暗事物」,與意識有關。 ·「幽靈」Specters:鬼魂般的生物,以成人的意識為食。成人遭襲擊後,會變得 茫然無感,但小孩看不到「幽靈」,也不受襲擊。 ·奧祕匕首TheSubtleKnife:又稱「最後的匕首」或「伊瑟艾特」(Aesahaettr), 具有超凡、毀滅的力量,能割開「窗口」(宇宙間的開口),是世上最銳利、最致命的器 物。 ·天使塔TorredegliAngel:位於喜喀則,為持有奧祕匕首的哲學家公會所在地。 以奇幻童話精彩展現純真與世故、人與神的永恆大辯論黑暗元素三部曲 HisDarkMaterialsTrilogy菲力普·普曼--著王晶--譯第一部黃金羅盤 TheGoldenCompass第二部奧祕匕首TheSubtleKnife第三部琥珀望遠鏡 TheAmberSpyglass英國兒童文學作家菲力普·普曼在家中花園寫作時,不意中寫下「小 女孩萊拉;和她的守護精靈」,就此開啟一段宏大冒險,擄擭了全球大小讀者的心。「 黑暗元素三部曲」的靈感來自中世紀英國詩人彌爾頓的《失樂園》,故事起源於叫個彷 若現實世界、卻又處處歧異的平行世界,來自這個世界的小女孩萊拉,起先是為了拯救 玩伴,後來則為了揭露神祕物質「塵」的真相,踏上漫長艱辛的旅程,穿梭不同的世界 ,與成人社會的複雜勢力對抗奮鬥,最後改寫了所有世界的命運。 「黑暗元素三部曲」人物個性鮮明,充滿熱情與活力,構成強大的戲劇張力,令人 神迷其中,無法釋卷:普曼所要探討的巨大主題,更隨著緊湊曲折的故事,毫不留情地 衝擊我們的想法。 普曼宏大的企圖與高超的敘事手法在這部作品中表達得淋漓盡致,無怪乎評論要稱 他為「最危險」卻也『最有膽識」的作家。 2001年英國惠特筆獎史無前例將年度大獎頒給第三部《琥珀望遠鏡》,證明這部作 品的層次已超越童書與成人書的界限。「黑暗元素」刮起的全球普曼旋風,不只是短期 的暢銷現象,更將造成長遠的震盪。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 *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Bulel 掃描, Sunward校正 * * http://www.angelibrary.com/index.html * ************************************************************ 轉載時請保留以上信息!謝謝! 譯者: 王晶 出版社:繆思 出版日期:2002 年 06 月 15 日 定價:180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