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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
【第一章】 內容簡介 黑暗元素三部曲:當代西方暢銷奇幻作品。靈感來自中世紀英國詩人的經典《失樂園》, 藉由兒童純真的眼光揭示成人世界的虛偽。企圖宏大,格局複雜,層次豐富,童心與陰謀 交織對映,熱鬧趣味中流露詭譎陰暗面,許多評論已將此作與「魔戒」、「納尼亞」相提並論。 本書為第三部,也是大結局。萊拉與威爾身負拯救世界的重責大任,在武裝熊王歐瑞克與其他 盟友的幫助下,深入從沒有活人進入的亡魂世界……分別以兩位野心家艾塞列公爵和考爾特夫人 為首的兩方勢力,爭鬥愈演愈烈;另一方面,女科學家馬隆則將要解開「塵」之謎…… 本書格局較諸前兩部更為宏大繁複:人世、地獄與天堂,人類、幽魂、天使與上帝,以及更 多更具創意的種族與冒險。 第一章 中邪的沈睡者 ……肉食野獸 從洞穴深處上前, 凝視熟睡中處子…… --威廉·布雷克(William Blake) 杜鵑遮蔭的谿谷靠近雪線處,乳白色溪流融雪飛濺,鴿子和紅雀穿梭廣大松林間, 危巖和鬱蓊的樹葉間半掩一座洞穴。 林間充滿各種聲音:溪澗潺湲、風拂松針、蟲鳴咿咿、小獸哮吼與鳥鳴。偶爾,稍 強的風使西洋杉或樅樹的枝葉相互撞擊,發出大提琴般的低吟。 這裡一向豔陽赫赫,光影斑駁,金光穿透綠葉與枝椏,灑落林地。光束不斷移動、 變換色彩,瀰漫的霧氣在樹頂間浮動,將光束篩成珍珠色澤;霧氣飄升時,松果因溼氣 浸潤而閃亮。有時,雲間溼氣凝結,未傾盆而下,反而似霧似雨地飄落,使滿林松針齊 聲沙沙作響。 溪旁有條小徑,一路從座落在山腳下的小村(只比牧人聚落稍大)通往冰河頂端半傾 頹的神龕,一條條褪色的絲綢旗幟飄蕩在高山上永不停歇的風裡,虔誠村民供上大麥糕 和茶葉。光線、冰雪與環繞山谷上方的霧氣造就奇異風景,畫出永不消褪的彩虹。 洞穴在小徑上方不遠處。多年前,有個聖人曾定居在此冥想、齋戒和祈禱,村民因 而對此處分外崇敬。洞穴近三十呎深,地表乾燥,是熊或狼最理想的穴窟,但多年來只 有鳥和蝙蝠穴居於此。 有個身影蹲在入口前方,黑眼睛東張西望,尖耳朵豎立,卻不是鳥群或蝙蝠。絢麗 陽光照在他光滑的金色毛皮上,猴子的小手翻轉一顆松果,用銳利手指剝除鱗片,掏出 甜滋滋的堅果。 在他身後,陽光無法照到之處,考爾特夫人正將裝水的小鍋放在石腦油爐上加熱。 她的守護精靈低聲警告,她抬起頭來。 森林小徑上出現一個村裡的女孩,夫人知道她是誰。截至目前,阿瑪每天都替她帶 來一些食物。夫人一到村落,就讓村民知道她是來此冥想禱告的女聖人,曾發誓永遠不 和男人說話。阿瑪是她唯一接見的訪客。 但這次阿瑪並非隻身前來,她父親和她結伴同行,阿媽爬上洞穴時,他就在遠處等 待。 阿瑪來到入口處後鞠躬。 「父親要我為您的虔誠獻上祝福。」 「歡迎妳,孩子。」 女孩帶來褪色棉布小包,她將東西放在夫人腳前,然後拿出一小束花,那是十幾朵 用棉線捆綁的銀蓮花。女孩緊張地珠砲連連,夫人了解山中住民的一些語言,卻永遠不 讓這些人知道她到底懂多少。她微笑,用手勢示意女孩安靜,要她觀察兩人的精靈。金 猴子伸出黑色小手,阿瑪的蝴蝶精靈則慢慢飛近,最後停在猴子角質手指上。 猴子將蝴蝶緩緩移近耳邊,夫人感覺一連串領悟飄進心中,澄清女孩所說的一切。 村民很高興有夫人這般的女聖人定居在此,可是傳言說她有個同伴,一個危險又強大的 同伴。 這使村民大為恐慌。那人是夫人的主人嗎?還是僕人?她想傷害他們嗎?她為什麼 會來這裡?她們打算在這裡停留很久嗎?阿瑪焦慮地傳達這些問題。 精靈的領悟傳送到夫人心中時,她突然異想天開:雖不是百分之百誠實,但可以說 出部分真話。夫人對這主意有種想笑的衝動,卻在解釋時儘量壓抑:「是的,我有個同 伴,這沒什麼好怕,她是我女兒,因為被人施咒而一直沈睡。我們來此躲避那個施法者 ,我也嘗試治療她,讓她別受到傷害。如果妳願意,過來看看罷。」 阿瑪雖被考爾特夫人的輕聲細語安撫,仍然很害怕,夫人提到的施法者和咒語更使 她心生恐懼。可是金猴子溫柔握住她的精靈,她心中也非常好奇,就隨同夫人進入洞穴 。 阿瑪父親在小徑上前走一步,烏鴉精靈舉翅一兩次,但他還是留在原地。 日光迅速轉暗,夫人點起一根蠟燭,帶領阿瑪進入洞穴。小女孩在幽暗中張大眼睛 ,雙手不斷重複用大拇指和食指互捏,藉此迷惑邪靈驅除危險。 「妳看到了嗎?」夫人說,「她不會造成什麼危險。根本不用害怕。」 阿瑪注視睡袋中的身影,裡面是個年紀長她三、四歲的女孩,阿瑪從未見過那樣的 髮色--如獅子般的黃褐色。女孩的雙唇緊緊抿住,正在熟睡,這點毋庸置疑,她的精 靈也毫無意識地纏繞在她喉間。精靈看起來像某種貓鼬動物,卻具有金紅色澤,體型也 較小。金猴子溫柔撫觸沈睡精靈耳上的毛皮,阿瑪注意到這隻像貓鼬的生物開始不舒服 地騷動,還發出粗啞微小喵叫聲。阿瑪的精靈變成小老鼠,緊靠在阿瑪頸後,從她髮間 恐懼地盯著一切。 「現在妳可以把看到的一切告訴妳父親。」考爾特夫人繼續說,「這裡沒有惡靈, 只行我女兒在咒語下沈睡。但是阿瑪,請妳父親務必守住這個祕密。除了你們兩人之外 ,絕不能有人知道萊拉在這裡。如果施法者知道她在這裡,他會找到她並毀了她。所以 ,噓,除了妳父親之外別告訴任何人。」 夫人跪在萊拉身邊,將熟睡臉龐上濕潤的頭髮向後撥攏,再彎身親吻女兒的臉頰。 她抬起頭來,那是一雙哀傷又美麗的眼睛,勇敢、悲憫地對阿瑪微笑,阿瑪不禁感到熱 淚盈眶。 她們走回洞穴口時,夫人牽著阿瑪的手,看見女孩父親焦躁地在下方觀望,夫人雙 手合十對他鞠躬,他看到女兒對夫人和中邪的沈睡者鞠躬時,忍不住鬆一口氣。阿瑪在 薄暮中轉身朝斜坡蹦跳離去,父女再次對洞穴鞠躬後離開,最後消失在濃密杜鵑的陰暗 處。 夫人轉身看看爐上熱水,水快沸騰了。 她蹲下來,弄皺一些乾葉放入鍋中,又從這個袋子抓出兩撮,那個袋子抓出一撮, 最後加入三滴淺黃色油,迅速攪拌,默數五分鐘後將小鍋從爐上拿開,坐下來等液體冷 卻。 她四周還擺著查爾斯爵士死時,藍色湖邊營地的一些裝備:一個睡袋、裝著換洗衣 服和清洗用品的背包等等。另外有個帆布箱,有堅硬木框和木棉襯裡,內含各類儀器, 以及一把裝在皮套中的手槍。 煮出的濃汁在稀薄空氣中冶卻得很快,等溫度降到如體溫時,夫人將濃汁小心倒入 金屬杯,再拿到洞穴後方。猴子精靈也丟下手中松果跟隨著。 夫人將杯子小心放在低矮岩石上,蹲在熟睡的萊拉身旁。金猴子蹲在萊拉另一側, 如果潘拉蒙醒來,他打算立刻抓住他。 萊拉的頭髮濕潤,眼球在闔上的眼皮後不斷移動。她已經開始騷動,考爾特夫人親 吻她時,已察覺到她睫毛的顫動,知道萊拉不久後就會清醒。 她把一隻手放在萊拉頭後,另一隻手則撥開前額潮濕的頭髮。萊拉雙唇微啟,輕輕 發出呻吟,潘拉蒙也稍微移向她胸間。金猴子的目光一刻不離萊拉的精靈,小小的黑指 頭也在睡袋邊抽動。 夫人瞪了金猴子一眼,他稍稍後退。夫人輕輕舉起女兒,使肩膀遠離地面,頭也跟 著後仰,萊拉吸了一口氣,眼睛半開,睫毛快速眨了眨。 「羅傑,」她輕聲說,「羅傑……你在哪裡……我看不到……」 「噓,」她母親低聲說,「噓,親愛的,喝下這個。」 夫人將杯子移近萊拉,她傾斜杯子,讓一滴液體濕潤女孩的嘴唇。萊拉的舌頭感覺 到水珠,就著舔舐。夫人仔細在她唇間多倒些液體,等她喝完一口後,再倒入更多湯汁 。 幾分鐘後杯子終於見底。夫人放下女兒,萊拉的頭一接觸到地面,潘拉蒙就又回到 喉間,金紅色毛皮如她的頭髮一樣濕潤。他們又開始沈睡。 金猴子輕鬆回到洞穴入口,坐下來看著小徑。萊拉看起來很躁熱,夫人將法蘭絨布 浸入冷水,擦擦萊拉的臉龐,又拉開睡袋,清洗她的乎臂、脖子、肩膀。最後夫人拿起 梳子,溫柔地梳開髮結,從前面梳到後面,還整齊地幫她分邊。 她讓睡袋大開,讓萊拉覺得涼快些,然後打開阿瑪帶來的東西:-些粗麵包,一塊 茶磚和包裹在一大張葉片中的黏膩米團。生火時間到了,山上夜間寒意龔人。她有條不 紊地先削下乾燥火絨,再點燃火柴生火。還有件事要多想想:從今天起,她必須讓火堆 日夜持續燃燒,火柴和爐中石腦油卻快用光了。 她的精靈很不開心。他不喜歡她在洞穴中做的一切,每次他設法表達憂慮時,她就 避而不談。他背對著她,將松果鱗片一片片彈入黑暗,一舉一動都充滿輕蔑。她不理會 他的心情,只是沈著有技巧地生火,在小鍋中裝水準備煮茶。 儘管如此,他的疑慮還是影響到她。她將黑灰色茶磚捏碎放入水中,一次次懷疑自 己到底在做什麼:她是否發瘋了?教會知道後會怎麼樣?金猴子沒錯,她不只是在隱藏 萊拉,她也遮住自己的雙眼。 ***** 黑暗中,有個小男孩出現了,他期待又恐懼,一次次低語:「萊拉……萊拉……萊 拉……」 他身後有些身影,看來比他更黑暗、更沈默,似乎是他同伴或同類,臉孔卻看不清 ,也聽不見他們的聲音。小男孩的聲音低如耳語,臉龐被陰影覆蓋,身形縹緲如模糊的 記憶。 「萊拉……萊拉……」 他們到底在哪裡? 在一片廣大平原上,墨黑色空中沒有日光,霧氣籠罩四面八方。地表是塊荒涼大地 ,似乎被幾百萬雙腳踩平;但這些腳輕若鴻毛,所以地面一定是被時間洪流蝕平;可是 此處的時間始終停滯,那麼,萬物一定原來就是這副模樣。這是所有地方的終點,也是 所有世界中最後一個。 「萊拉……」 他們為什麼會在那裡? 他們都被囚禁。有些人犯了罪,但沒人知道他們犯下什麼罪、到底是誰犯的,也不 知道是哪個當局下的判決。 為什麼這個小男孩不斷呼喚萊拉的名字? 因為「希望」。 他們是誰? 鬼魂。 不管萊拉如何努力嘗試,都碰觸不到他們。她困惑的雙手不斷移動,小男孩仍站在 那裡懇求。 「羅傑,」她說,可是她的聲音只是一聲耳語。「噢,羅傑,你在哪裡?這是什麼 地方?」 他說:「這是冥界,萊拉……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永遠留在 這裡,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錯事,我試著做個好孩子,但我討厭這麼做,我好怕,我 討厭它……」 萊拉說:「我……」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第二章 巴瑟莫和巴魯克 接著一個神靈從我面前飄過,我身上汗毛盡皆豎立。 --(約伯紀)「安靜,」威爾說,「安靜就對了,別吵我。」 萊拉剛被擄走,威爾才從山頂下來,女巫殺死了他父親。他在父親背包中找到錫燈 籠和乾火柴,他點燃火柴,蹲在岩石背風面,打開萊拉的背包。 他用沒受傷的手在裡面摸索,找到裹在厚天鵝絨內的真理探測儀。探測儀在燈籠光 線下閃爍,他將探測儀舉到身旁自稱是天使的兩個身影前。 「你們能閱讀這個嗎?」他問。 「不行,」其中一個聲音說,「跟我們來,你一定要來,現在就去艾塞列公爵那裡 。」 「是誰叫你們跟蹤我父親的?你們說他不知道自己被跟蹤,可是他知道,」威爾憤 怒地說道,「他叫我等你們,他知道的事比你們認為的還多。是誰派你們來的?」 「沒有人派我們來,只有我們自己。」有個聲音說,「我們要服事艾塞列公爵。那 個死去的人,他要你怎麼處理匕首?」 威爾遲疑了一會兒。 「他說我應該拿給公爵。」 「那就跟我們走。」 「不行,我要先找到萊拉。」 威爾用天鵝絨包好探測儀,放入自己的背包。他披上父親的沈重披風避雨,蹲在原 地,堅定地看著兩個身影。 「你們會說實話嗎?」他問。 「會。」 「你們比人類強壯還是虛弱?」 「虛弱。你們有血有肉,我們沒有。雖然如此,你一定要跟我們走。」 「不,如果我比你們強壯,你們就必須服從我。而且,我還有奧祕匕首,我可以命 令你們:幫我找到萊拉。不管花多久時間,我都要先找到她,然後才去找艾塞列公爵。 」 兩個天使沈默幾秒鐘。他們飄到一旁低語,其實威爾根本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最後他們又回來,說道:「好吧。你犯下大錯了,可是你讓我們別無選擇。我們會 幫你找到那孩子。」 威爾試著望穿夜色,想仔細瞧瞧他們,雨水卻流進他眼裡。 「靠近些,我才看得到你們。」他說。 天使向前趨近,卻似乎變得更矇矓。 「在日光下,我會比較容易看到你們嗎?」 「不,情況更糟。我們不是高階天使。」 「嗯,如果我看不到,那別人也看不到,這樣你們就能維持隱密。去看看能不能找 到萊拉,她應該不會離得太遠,有個女人跟她在一起,那女人抓走了她。出發找尋吧, 回來後告訴我你們看到什麼。」 天使在狂暴氣流中上升後消失。威爾感到一股陰鬱的沈重當頭壓下,他和父親打鬥 前,幾乎已耗盡所有力氣,現在他筋疲力竭,只想閉上眼睛。他雙眼沈重,還因流淚而 痠痛。 他將披風蓋在頭上,背包緊抓在胸前,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到處都找不到。」有個聲音說。 威爾在熟睡中聽到聲音,掙扎著想醒來。因為幾乎毫無意識,他花費將近一分鐘, 才終於睜開眼睛,明亮的清晨迎面撲來。 「你們在哪裡?」他問。 「在你身邊,」一個天使說,「這邊。」 太陽剛升起,岩石上的地衣和青苔在亮麗陽光下閃閃發亮,可是他一個人影也看不 到。 「我說日光下更難看到。」那聲音繼續說,「微光中最容易看到我們,如黃昏或黎 明,然後是黑暗中:陽光下最不清楚。我跟同伴到更遠的山下搜尋,沒發現女人或小孩 ,但那裡有座藍色的湖,她一定在那裡紮過營。那裡有個死人,還有個被『幽靈』吃掉 的女巫。」 「死人?他長得什麼模樣?」 「六十多歲。氣色紅潤、皮膚光滑、銀灰色髮。衣著昂貴,身上還有濃濃香味。」 「是查爾斯爵士,一定是他。考爾特夫人謀殺了他。哼,至少這是個好消息。」 「她留下一些蹤跡。我同伴前去追蹤那些蹤跡,一找到她的去處後就會回來。我留 在這裡陪你。」 威爾站起來四處張望。風暴使空氣煥然一新,這是個清新乾淨的早晨,卻使周遭情 景顯得更惱人,因為四下躺著護送他和萊拉前來找尋父親的幾個女巫的屍體。威爾看到 食腐肉的尖喙烏鴉扯下女巫臉上的肉,有隻大鳥正在空中盤旋,彷彿忙著挑選豐美大餐 。 威爾看著一具具屍體,但萊拉的好友,巫族女王帕可拉不在其中。接著他想起來: 她不是在傍晚前因某件事而先行離開? 所以她可能還活著。這個想法使他不覺精神一振,眺望地平線搜尋她的身影,但四 下除了藍天和鋒岩外,一無所有。 「你在哪裡?」他對天使說。 「在你身邊,」那聲音說,「如往常一樣。」 威爾看看左邊,就是聲音傳來的地方,那裡一無所有。 「所以沒人能看得見你。別人也能像我一樣聽得見你嗎?」 「我小聲說就聽不見。」天使尖酸地說。 「你叫什麼名字?你們有名字嗎?」 「有,我們有名字。我叫巴瑟莫,我的同伴叫巴魯克。」 威爾考慮下一步該怎麼做。一旦從許多條路中選出一條後,沒選上的那些路就如蠟 燭般熄滅,彷彿不曾存在。此時,威爾所有的選擇都同時存在,如果要保留這些選擇, 意謂著什麼也不能做。終究,他還是得做出選擇。 「我們先回山下,去湖邊,那裡或許有什麼我可以利用,反正我也愈來愈渴。我會 選我自認正確的路,如果走錯了,你可以引導我。」 威爾在人跡罕至、岩石遍布的斜坡上走幾分鐘後,才恍然發現他的手已經不痛了。 事實上,他從醒來後就沒想過傷口。 他停下來看看打鬥後父親替他包紮的粗布。粗布因為塗上膏藥而顯得油膩,可是上 面沒有一絲血跡。自從他失去手指後,傷口就流血不止。這真是個好消息,他心中也不 禁雀躍。 他試著移動手指,沒錯,傷口還是會痛,感覺卻不同:不是昨天那種要命的疼痛, 而已變得較輕微隱約。傷口似乎已經痊癒,他父親成功了。女巫的咒語失效,父親卻治 癒了他。 他滿心歡喜走下斜坡。 威爾花了三個小時、經過天使幾次引導,才來到藍色小湖邊。他抵達時已口乾舌燥 ,在豔陽炙烤下,披風變得又重又熱,但脫下披風又失去保護,手臂和脖子幾乎烤焦。 威爾丟下披風和背包,衝到幾碼外水邊,低頭暢飲冰涼湖水。冰涼湖水凍得牙齒相腦袋 都發痛。 威爾解渴後,坐起來四下張望。昨天他完全無視周遭一切,現在他可以清楚看到湛 藍湖水,聽到四周昆蟲刺耳唧唧聲。 「巴瑟莫?」 「在這兒。」 「那個死人在哪裡?」 「你右邊大岩石後方。」 「這附近有『幽靈』嗎?」 「沒有。」 威爾拿起背包和披風,順著湖邊走到巴瑟莫指的大岩石處。 岩石後有個已搭好的小營區,還有五、六頂帳棚和爐火堆餘燼。威爾謹慎地前進, 免得有人還活著躲在暗處。 寂靜深邃無邊,蟲鳴聲只能搔到寂靜表面。營區一片死寂,湖水也平靜無波,他先 前飲水引起的漣漪仍緩緩向外擴散。腳邊有個綠影一閃,使他猝然受驚,但那只是隻小 蜥蜴。 帳棚塗有迷彩,但在這些晦暗紅岩間顯得更為醒目。威爾看看第一頂帳棚,裡面空 空如也,第二頂也是。但在第三頂帳棚內,他找到很有價值的東西:軍用飯盒和一盒火 柴,另外還有條略暗的東西,長度和厚度都同前臂一般。起先他以為是種皮製品,在陽 光下才看清那是條肉乾。 嗯,畢竟他有匕首呀。他切下薄薄一片,發現肉乾很有嚼勁,微鹹、滋味甘美。他 將肉乾、火柴和軍用飯盒一起放入背包,繼續搜尋其他帳棚,發現裡面空無一物。 威爾最後才到最大頂帳棚邊。 「那個死人在裡面嗎?」他對著空氣說話。 「對。」巴瑟莫說,「他遭人下毒。」 威爾小心翼翼繞到面對湖水的入口。俯臥在翻倒帆布椅旁的屍體,正是威爾世界中 的查爾斯爵亡,萊拉世界中的波萊爾公爵。這人偷走萊拉的探測儀,反而導致威爾獲得 奧祕匕首。查爾斯爵士曾是圓滑、不老實、有權有勢的人,現在他卻死了。死人面孔扭 曲,異常難看,威爾不想看他。他掃視帳棚,發現有許多東西可拿,便跨過屍體仔細端 詳。 威爾的父親是軍人也是探險家,很清楚該拿些什麼,他卻只能亂猜一氣。他拿了裝 在鋼鐵盒裡的放大鏡,可藉此生火、節省火柴;一捆結實的縫線;合金水瓶,比他原先 攜帶的丰皮水袋輕多了;還有小錫杯、小型望遠鏡、一捲以紙包著、拇指大小的金幣、 急救箱、幾塊淨水劑、一包咖啡、三包濃縮水果乾、一包燕麥餅乾、六塊薄荷蛋糕、一 包魚勾和尼龍繩,最後是一本筆記本和幾枝鉛筆,還有一支小手電筒。 威爾把東西全塞進背包,又切下一片肉乾祭五臟廟,然後到湖邊裝水,對巴瑟莫說 :「你看我還需要什麼?」 「判斷力。有些官能可讓你辨識出智慧,並懂得尊敬和遵守。」 「你很有智慧嗎?」 「比你多得多。」 「嗯,我就看不出來。你是人嗎?你聽起來倒像個人類。」 「巴魯克過去曾是人類。我不是。現在他已經是天使。」 「所以……」威爾開始整理背包,把最重的物品放在底層。他試著看看天使,但前 方什麼也沒有。「所以他以前是人,後來……人死後會變成天使嗎?是這樣嗎?」 「不一定。大部分情況下都不會……非常罕見。」 「那他多久前活著?」 「四千年前,大概吧。我此他老多了。」 「他是住在我的、萊拉的還是這個世界?」 「你的世界。天下有無數個世界,你自己也知道。」 「那人怎麼會變成天使?」 「這種形上學揣測有什麼意義?」 「我只是想知道。」 「你最好專注在你的任務上。你侵占這名死人的財產,這些玩具可以讓你生存下去 。現在我們可以上路了嗎?」 「等我知道往哪裡走再說。」 「不管朝哪個方向走,巴魯克都會找到我們。」 「那留在這裡的話,他也會找到我們。我還有事要做。」 威爾坐在看不到查爾斯爵士的地方,又吃下三塊薄荷蛋糕。食物下肚後,他覺得自 己更有精神和氣力,不禁大為開心。他注視著探測儀,三十六個雕畫在象牙上的圖案一 目了然:毫無疑問,這是嬰孩,那是傀儡,這是長條麵包等等。它們的意義卻曖昧不明 。 「萊拉是怎麼研讀這個的?」他對巴瑟莫說。 「可能是她自己捏造的。那些使用這種儀器的人在經年研究後,還需要許多參考書 籍幫助,才能了解。」 「她才不是自己編的,她正確讀出意義,告訴我一些她不可能知道的事。」 「那我可以告訴你,這對我來說也是個謎。」天使說。 威爾看看探測儀,想起萊拉曾提到閱讀探測儀的情況:類似一種心境狀態,她必須 進入那種狀態才能使探測儀發生作用。這也同樣幫他感受銀色刀鋒的奧祕。 威爾突然好奇心大發,拿出匕首,在前方切出一扇小窗口。從窗口望出去,只能看 到藍天,但是在遙遠下方有一片樹木和原野。不用懷疑,那是他自己的世界。 所以這世界的山脈並末和他世界的山脈相對應。他首次用左手關上窗口,能再使用 左手不覺讓人欣喜若狂! 有個想法如電擊般突如其來。 如果天底下有無數世界,為什麼匕首只能打開這世界和自己世界之間的窗口? 匕首應該可以切開任何世界的窗口。 他又舉起匕首,照帕迪西告訴他的,讓心思跟著刀鋒尖端遊走,直到意識停駐在原 子本身為止。這時,他感覺得到空氣中各種微小阻礙和漣漪。 威爾未如往常一樣,在感覺到第一個阻礙時就切下,反而讓匕首移動到下個阻礙, 再到下個阻礙。這就像是探索一排縫合的傷口,但只要力道夠輕,就不會造成傷害。 「你在幹什麼?」空氣中傳來的聲音,使他猛然一醒。 「在探索。安靜,別擋路。如果你太靠近,會被切穿。我看不到你,就無法避開。 」 巴瑟莫悶哼一聲表示不滿。威爾再度舉起匕首,感覺細微的阻礙和遲疑,結果比他 想像中多,而且由於他無須立刻切穿,他發現每個阻礙都有不同的質感:這個堅硬又明 確,那個很模糊,第三個有點滑溜,第四個易碎又脆弱……但在所有差異中,他最容易 感覺到其中一種,雖然已知道答案,他還是切開窗口確認:是他自己的世界。 他關上窗口,用刀尖感受不同質感的障礙。在發現一個具有彈性和阻力的障礙後, 就讓匕首一路切割下去。 沒錯!由窗口看過去的不是他自己的世界:那裡的地面較靠近這裡,風景也不是綠 油油的田野和籬笆,而是有滾動沙丘的沙漠。 他關上這個窗口,又打開另一個:濃煙密布的工業城,一排上著鎖鍊的陰鬱工人正 蹣跚走進工廠。 他再度關上窗口後回神,覺得有點暈眩。他首次明白匕首真正的力量,謹慎地把匕 首放在眼前岩石上。 「你打算在這裡待一整天嗎?」巴瑟莫問。 「我正在思考。地面得在同一處,才能輕易從一個世界移動到另一個。或許有些地 方像這樣,那裡就會有很多窗口……必須用刀尖知道自己世界的感覺,否則可能再也回 不來。」 「沒錯。但我們能否……」 「你還必須知道哪個世界在同一處或哪裡有地面,不然打開窗口就沒有意義。」威 爾像是對天使說話,又像自言自語。「所以不像我想的那麼簡單。或許,我們在牛津和 喜喀則時只是運氣好。但我只要……」 威爾又舉起匕首。他碰觸到能打開自己世界窗口那一點時,有種清晰又顯明的感覺 ,可是他還無數次接收到另一種感受:一種共鳴,猶如敲擊沈重木鼓般。但就像其他感 受一樣,只是空洞空氣中傳來最細微的震動。 正是這種感受。威爾離開原處,在別處又試著感覺一次:又來了。 他切開窗口,發現自己的猜測沒錯。這種共鳴意謂打開的世界和身處世界的地面在 同一高度。他一眼望去,綠油油高地牧草,上方是陰沈天空,草地上有群溫和的野獸在 吃草,是他生平未見的動物,體型和野牛相當,有寬大的角和蓬亂藍毛皮,彎月般硬毛 沿背部生長。 威爾跨過窗口,最靠近的動物索然無味地抬起頭,又低頭繼續吃草。威爾讓窗口大 開,站在另一個世界的草地,讓刀鋒感受那種熟悉的障礙,又打開一個窗口。 沒錯。他能從這世界打開通往自己世界的開口,他仍高居在農場和籬笆之上。而且 沒錯,他也可以輕易找到堅實的共鳴感,那表示他剛剛離開的喜喀則。 威爾大大鬆了口氣,回到湖邊營區,關上身後全部窗口。現在他找得到回家的路, 再也不會迷失,如有必要,也可以躲起來,安全地到處活動。 威爾每增加一點知識,就獲得一份力量。他將匕首插回腰間,把背包甩過肩後。 「嗯,你現在準備好了嗎?」諷刺的聲音說道。 「好了。你著想,我可以解釋給你聽,可是你似乎不挺感興趣。」 「噢,我發現你做的每件事都有趣極了。但是別管我。你要跟那些朝這裡走來的人 說什麼?」 威爾驚愕地向四處張望。小徑下方遠處,有列旅人帶著馱馬穩定地朝湖邊前進。他 們還沒看見威爾,但如果他停留在原處,他們很快就會注意到。 披風在岩石上曬乾後,重量減輕不少,威爾收好披風,向四周看看,沒什麼可以帶 走。 「我們走吧。」他說。 他也想重新綁好繃帶,不過可以梢候。他沿著湖邊前行,遠離旅人,天使跟隨他, 在明亮的空氣中不見蹤影。 那天稍晚,他們從光禿禿山上下行到長滿草地和矮杜鵑的山脊。威爾一心想休息, 不久,他就決定停步。 天使並不多話。偶爾他會說「不是那條路」或「左邊有條小路較好走」,威爾也會 欣然接受,但只是為前進而前進,一心遠離那些旅者。除非另一位天使帶回消息,否則 他寧可留在原地。 太陽漸漸下山,威爾逐漸看見這古怪的同伴。天使的輪廓似乎在光線中顫抖,輪廓 內空氣較濃厚。 「巴瑟莫?」威爾說,「我想找條小溪,附近有沒有?」 「斜坡半山腰有泉水,」天使說,「就在那些樹上方。」 「謝謝。」他說。 威爾找到泉水,大口暢飲,並灌滿水瓶。他還來不及走到下方小樹林,巴瑟莫突然 發出一聲驚呼。威爾轉頭看到他的輪廓迅速朝斜坡衝去--怎麼了?他只看見天使瞬間 的身影,不直視天使時,反而能看得更清楚些。但巴瑟莫似平停下腳步聆聽,接著又飛 到空中,快速飛回威爾身邊。 「這裡!」他的聲音首度沒有反對和諷刺的聲調,「巴魯克往這裡走了!這裡有個 幾乎隱形的窗口。來,來,趕快來。」 威爾興致勃勃跟在天使身後,把疲倦拋在腦後。他走近時才看到窗口,面對凍原般 的迷濛景致,比喜喀則的山脈景象平坦,而且更寒冷,天空也一片灰暗。他穿過窗口, 巴瑟莫立刻跟在身後穿行而過。 「這是哪一個世界?」威爾問。 「那女孩的世界。這也是她們穿越的地方。巴魯克前去跟蹤她們。」 「你怎麼知道他現在在哪裡?你可以看穿他的心思嗎?」 「當然可以。不管他去哪裡,我的心都跟隨著他,雖然我們是兩個個體,但感覺是 一體的。」 威爾看看四周,沒有人類蹤跡。光線消失時,空氣中寒意也分分秒秒增加。 「我不要在這裡睡覺,我們今晚待在喜喀則,早上再穿過來。至少那裡還有樹林, 我可以生火。現在我知道她的世界是什麼感覺,我可以用匕首找到她的世界……啊,巴 瑟莫?你可以變形嗎?」 「我為什麼要變形?」 「這世界的人類部有精靈。如果我到處亂闖卻沒有精靈,他們會開始起疑,萊拉起 初正因如此才很怕我。如果我們要在她的世界旅行,你必須假裝是我的精靈,變成動物 模樣。或許變成鳥吧,至少你還可以飛翔。」 「唉,真乏味。」 「你做得到嗎?」 「我是可以……」 「那你現在就變,讓我瞧瞧。」 天使的形狀似乎開始濃縮,在半空中旋轉為一個小漩渦,接著一隻黑鳥俯衝到威爾 腳邊草地。 「飛到我肩上。」威爾說。 黑鳥飛到威爾肩上,接著又以熟悉的尖酸語調說:「我只有在絕對必要時才這麼做 ,這種恥辱真是無法形容!」 「真是遺憾,我們在這世界一碰到人類,你就得變成鳥,沒什麼好抱怨或爭論的, 照做就是。」 黑鳥飛離他的肩膀,在半空中消失,接著又現形,在微光中賭氣。他們回喜喀則前 ,威爾向四下張望,呼吸此地空氣,估量萊拉受俘的世界。 「你同伴現在在哪裡?」他問。 「跟著那女人往南走。」 「那我們也要往南走,明早就走。」 第二天,威爾跋涉好幾小時,不見一個人影。這國家大部分是覆蓋乾燥短草的低丘 ,他只要一找到像樣的高處,就四處張望找尋人類定居蹤跡,卻一無所獲。在這遍布灰 塵的棕綠色空虛中,唯一的變化是遠方深綠色污點,巴瑟莫說那是森林,還有一條往南 流的河流。正午時分,威爾試圖在矮樹叢裡睡覺,卻無法入睡,傍晚來臨時,他的腳又 痠又累。 「走得真慢。」巴瑟莫酸溜溜地說。 「沒辦法,你要是說不出什麼有用的話,就不要開口。」 威爾抵達森林邊時已日薄西山,空氣中充滿濃濃花粉,讓他打了好幾次噴嚏,驚起 附近一隻飛鳥,衝到空中大叫。 「這是今天一整天內我唯一看見的生物。」威爾說。 「你要在哪裡紮營?」巴瑟莫說·現在天使偶爾會在長長樹影中現身,威爾看到他 的表情暴躁易怒。 威爾說:「我要在這附近歇腳,幫我找個休憩點。我聽得到溪水聲,看看能不能找 到那條小溪。」 天使消失了。威爾繼續慢慢前進,穿過低矮石南樹叢和濕地桃金孃,一心盼望能找 到像樣的小路。他焦慮地看著天光,得儘快找到落腳處,否則黑暗會迫使他毫無選擇餘 地。 「左邊,」巴瑟莫說,天使就在一臂之遙處,「有條小溪,還有桔樹可當柴火。往 這邊走……」 威爾跟隨天使的聲音,很快找到他形容的地點。小溪在長滿青苔的岩間快速飛濺, 消失在幾棵彎駝大樹下陰暗的窄隙。溪旁有片青草河岸,一路延伸到灌木叢和樹下矮樹 叢邊。 威爾休息前先四處收集柴火,他發現草地上有圈焦黑石頭,很久以前有人曾在這裡 生火。威爾收集一堆枝啞和略重樹枝,用匕首削成適用長度,設法點火。他不知道怎麼 生火最容易,浪費了好幾根火柴才勉強成功。 天使以一種厭煩的耐心在旁觀看。 火一生起,威爾吃下兩塊燕麥餅乾、肉乾和薄荷蛋糕,大口吞飲冷水,將食物沖到 胃裡。巴瑟莫默默坐在附近,最後威爾說:「你要一直盯著我看嗎?我又不會去哪裡。 」 「我在等巴魯克。他很快就會回來,我就可以不用理你,可以吧。」 「你要不要吃些東西?」 巴瑟莫移動一下,他動心了。 「我是說,我不知道你吃不吃東西,」威爾說,「如果你想吃點,歡迎你一起享用 。」 「那是什麼……」天使挑三撿四地問,指指薄荷蛋糕。 「我想,大都是糖吧,還有薄荷。喏,給你。」 威爾扳下四分之一塊蛋糕,高舉起來。巴瑟莫彎頭嗅聞,拿起蛋糕,又輕又涼的手 指碰到威爾掌心。 「我想這就能供給我養分。一塊就夠了,謝謝。」 天使坐下來靜靜咬食,威爾發現,如果他注視著火光,用眼角瞥視天使,反而能看 得更清楚。 「巴魯克在哪裡?他能跟你溝通嗎?」 「我感覺他就在附近,他很快就會來了。他回來後,我們就會聊天。聊天是最棒的 事。」 十分鐘不到,拍翅柔軟聲傳入他們耳裡,巴瑟莫急切站起。下一秒鐘,兩位天使熱 烈相擁,威爾注視著火光,看到兩人彼此的情誼,不僅如此,他們瘋狂熱愛著對方。 巴魯克在同伴身邊坐下,威爾攪拌著火堆,讓煙霧飄向他們兩人。濃煙勾勒出身形 輪廓,威爾首度有機會看清楚兩人。巴瑟莫體型修長,細窄羽翼優雅收斂肩後,臉上表 情混合著高傲的輕視和溫柔熱烈的悲憫,彷彿本性若能讓他忘懷他人缺點,他就會博愛 萬物。但顯而易見,他在巴魯克身上看不到缺點。巴魯克似乎較年輕些,如巴瑟莫先前 所提,他的身材更為魁梧,羽翼雪白寬大,本質較單純,崇敬巴瑟莫,彷彿他是所有知 識和喜悅的泉源。威爾發現自己為兩人間的深情著迷感動。 「你找到萊拉了嗎?」他迫不及待問道。 「找到了,」巴魯克說,「在喜馬拉雅溪谷,位置很高,靠近一條冰河,那裡的光 線因為冰而轉化成彩虹。我可以在土上替你畫張地圖,你就不會弄錯。女孩被囚禁在洞 穴裡,四周環繞樹木,在女人看管下沈睡。」 「沈睡?女人是一個人嗎?身邊沒有亡兵?」 「一個人,對。她們藏匿著。」 「萊拉沒有受傷吧?」 「沒有。只是睡覺和作夢。讓我告訴你她們的位置。」 巴魯克伸出手指,在火堆旁畫出地圖。威爾拿出筆記本將地圖一絲不苟地照畫下來 。地圖上冰河婉蜒,流過三座幾乎一模一樣的山頂。 「靠近些後,那處有洞穴的河谷就在冰河左方,有條融雪溪流從中穿過。河谷頂端 在這裡……」天使說。 巴魯克畫出另一張地圖,威爾也照畫下來,接著是第三張,每畫一張就更接近目標 ,威爾覺得自己能毫不費勁找到那裡,可是他必須在凍原和山脈間走四、五千哩路。奧 祕匕首雖然擅於在世界之間切開窗口,卻無法縮短距離。 「冰河附近有座神龕,」巴魯克總結說,「還有幾條被風吹破的紅色絲旗·有個小 女孩把食物拿到洞穴裡。村民認為那女人是聖人,如果能照顧她的需要,她就會保佑他 們。」 「真的?」威爾說,「而且她在藏匿……我不僅。躲避教會嗎?」 「好像是。」 威爾小心把地圖招好收起。他先前把錫杯放在火邊石上燒水,現在倒入一些即溶咖 啡粉,用小樹枝攪拌。他用手帕包住手掌,才拿起來飲用。 樹枝在火中燒盡,一隻夜鳥也開始高歌。 忽然,威爾看到兩個天使無來由地同時朝天上某個方向看去,他循兩人目光望去, 什麼也沒看到。他曾看他的貓做過相同的事:在半睡半醒中機警抬頭,望著一些隱形人 或物進門、穿越房間。那使他不覺毛髮直豎,這次也是。 「熄火。」巴魯克低聲說。 威爾用沒受傷的手鏟起泥土弄熄火焰,寒氣立刻侵入骨髓,他開始發抖。他把披風 圍在身上,抬頭向上看。 現在他可以看見某種東西:雲端上有個發光的輪廓,但不是月亮。 他聽到巴魯克喃喃說道:「雙輪戰車?有可能嗎?」 「那是什麼?」威爾小聲問。 巴魯克靠近他,低聲回答:「他們知道我們在這裡,他們找到我們了。威爾,快用 匕首他還來不及說完,有東西從空中擲落撞中巴瑟莫。一瞬間,巴魯克縱身前跳,巴瑟 莫掙扎著想伸展羽翼。三人在幽暗中打鬥,像群大黃蜂被大蜘蛛網纏住,四下一片死寂 :威爾只能聽見他們掙扎時引起的樹枝斷裂聲及樹葉摩挲聲。 他們都移動得太快,威爾無法使用匕首,他從背包中拿出手電筒打開。 沒人預料到。攻擊者張開羽翼,巴瑟莫用手臂遮住眼睛,只有巴魯克異常鎮定。威 爾看到敵人的真面目,是另一個天使,比他們兩人健壯多了,巴魯克正用手掩住來者的 嘴巴。 「威爾!」巴瑟莫叫道:「用匕首……切出一條路……」 此刻,攻擊者從巴魯克手中掙脫,大聲叫道:「攝政王!我抓到他們了!」 他的聲音使威爾腦袋嗡嗡作響,他從沒聽過這種叫聲。過一會兒,那天使開始衝向 空中,威爾丟下手電筒向前跳去。他殺過峭壁鬼族,可是用匕首攻擊一個和自己身形相 仿的生物卻不容易。儘管如此,他仍用雙臂抓住那雙拍打的巨翼,用匕首一次次戳刺, 直到空氣中充滿白色旋轉羽毛為止,即使在這種暴力情緒下,威爾仍想起巴瑟莫的話: 「你有血有肉,我們沒有。」人類比天使更強壯,這是事實,他把那個天使拖到地面上 了。 攻擊者仍用刺耳的聲音叫道:「攝政王!來這裡,來這裡!」 威爾想辦法向上張望,看到雲層騷動旋轉,一道光--某種無垠的東西--愈來愈 強烈,彷彿雲層本身也因為能量發出螢光,彷彿是等離子體【注】。 巴瑟莫叫道:「威爾……趁他還沒來,過來切開……」 但那天使奮力掙扎,已展開一隻翅膀,正使力從地面往上衝,威爾緊抓不放,否則 天使會逃走。巴魯克衝去幫他,逼迫攻擊者的頭一次次後仰。 「不!」巴瑟莫叫道,「不!不!」 巴瑟莫衝到威爾身邊,搖晃他的手臂、肩膀和雙手,攻擊者再度試著大叫,可是巴 魯克掩住他的嘴巴。上方突然傳來深沉震顫,彷彿是個巨大發電機,聲音幾乎低得聽不 見,卻振動空氣中每個原子,撼動威爾的骨髓。 「他來了……」巴瑟莫說著,泫然欲泣,威爾終於感受到他的些許恐懼,「拜託, 拜託,威爾……」 威爾抬起頭。 雲層逐漸分開,在黑色縫隙中,有個身影快速衝下,起先很小,但他一秒一秒接近 ,外譯注:等離子體(plasma),高速離子化氣體,存在於星際空間、星球(如太陽)的大 氣、放電管和實驗熱核反應器中。 形就變得更巨大雄偉。他正筆直朝他們而來,帶著不容質疑的惡意,威爾相信自己 甚至可以看到對方的眼睛。 「威爾,你非動手不可。」巴魯克緊張地說。 威爾站起來,正想說:「抓緊他。」話才剛從心底浮上,那天使已倒地不起,如霧 氣般消融擴散,最後完全消失。威爾四下看看,覺得自己愚蠢又難過。 「我殺死他了嗎?」他發抖地問。 「你非做不可,」巴魯克說,「可是現在……」 「我討厭這樣,」威爾激動地說,「真的,真的,我討厭這樣殺生!何時才能停止 ?」 「我們得走了,」巴瑟莫虛弱地說,「趕快,威爾……趕快……拜託……」 也門兩人都嚇壞了。 威爾用匕首尖在空氣中探索:任何一個世界都好,只要能離開這裡。他迅速切開, 還抬頭往上看:空中飛下的另一個天使就在咫尺外,表情異常嚇人。即使隔著一段距離 ,即使在那緊急瞬間,威爾仍感覺對方正以巨大、殘酷、無情的智慧,從頭到腳搜索打 量自己。 不僅如此,他手上還有枝矛……正舉起來準備猛力一擲……大天使停住,收身直立 ,收攏翅膀,準備投擲武器那一刻,威爾已跟著巴魯克和巴瑟莫穿越窗口並隨即關上。 他的手指捏合最後一吋裂縫時,還感到空氣中的振動--但振動隨即消失。他安全了, 只有在另一個世界中,那枝矛才會穿過他的身軀。 他們身在月光皎潔的沙灘,內陸不遠處長滿類似羊齒植物的巨樹,低丘沿著海岸綿 延好幾哩,氣候又熱又潮濕。 「那是誰?」威爾問道,他顫抖著面對兩位天使。 「那是邁塔頓,」巴瑟莫說,「你剛剛應該……」 「邁塔頓?他是誰?他為什麼要攻擊我們?不要騙我。」 「我們一定要告訴他,」巴魯克對同伴說,「你早該告訴他了。」 「是呀,我該告訴他,」巴瑟莫同意,「可是我那時對他很生氣,又擔心你。」 「那現在告訴我呀,」威爾說,「記得,別想告訴我該怎麼做--那根本對我無關 緊要,只有萊拉和我母親才重要。而且,」他對巴瑟莫說,「正如你先前提到,那是這 整個形上學推測的重點。」 巴魯克說:「威爾,我該告訴你我們知道的一切,這是我們一直在找尋你的原因, 也是我們必須帶你到艾塞列公爵那裡的原因。我們發現『神國』--『無上權威』的神 國--的祕密,我們一定要讓公爵知道這點。我們在這裡安全嗎?」他問道,看看四周 ,「沒有路可以過來吧?」 「這裡是不同的世界,不同的宇宙。」 他們站的沙灘很鬆軟,附近沙丘斜坡也很誘人。月光下可以看到幾哩外事物,天地 間只有他們三人。 「告訴我吧。」威爾說,「告訴我邁塔頓和這個祕密。為什麼那天使叫他『攝政王 』?這個『無上權威』又是什麼?他是神嗎?」 威爾坐下來,天使沐浴在月光下,看起來比先前更為清晰,兩人也在他身旁坐下。 巴瑟莫靜靜說道:「『無上權威』、神、造物主、主、耶和華、上帝、王、父、全 能的主,都是他給自己的稱呼。他根本下是這物主,他跟我們一樣也是天使,沒錯,天 地初始的第一個天使,也是最強大的天使,可是他跟我們一樣,也是『塵』創造出來的 。萬物開始理解自身時,『塵』是指這整個變化過程。萬物熱愛萬物,它渴望更了解自 己時,『塵』因而誕生。第一批天使從『塵』中濃縮出現時,『無上權威』最先成形。 他告訴在他之後出現的天使,說他創造了他們,但那是謊言。比他晚成形的天使當中, 有人比他更有智慧,她發現真相後,他就放逐了她。但我們仍然服侍她。『無上權威』 也仍然掌控神國,邁塔頓就是他的攝政。 「至於我們在『雲山』發現的祕密,不能告訴你。我們對彼此發過誓,艾塞列公爵 應該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那就把你們能說的告訴我,別讓我一無所知。」 「我們發現進入『雲山』的路,」巴魯克馬上補充說明,「抱歉,我們太習慣用這 類名詞。『雲山』有時也稱為『雙輪戰車』,它並不固定,總是不斷移動。不管它到哪 裡,它總是神國中心、他的城堡、宮殿神國。『無上權威』還年輕時,『雲山』四周沒 有雲層包圍,但隨著時光流逝,他也在四周聚集愈來愈厚的雲層。幾千年來,沒人看過 頂峰,因此他的城堡現在稱做『雲山』。」 「你們在那裡發現什麼?」 「『無上權威』住在山中一個房間裡。雖然我們看得到他,卻無法靠近。他的權力 ……」 「如我先前所說,他已經把大部分權力移交給邁塔頓,」巴瑟莫打斷他的話,「你 親眼看到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從他那兒逃脫,現在他看到我們,更何況他也看到你和 匕首。我說過……」 「巴瑟莫,」巴魯克輕聲說,「不要責罵威爾。我們需要他的協助,他不知道我們 花費這麼長時間才發現的事,不是他的錯。」 巴瑟莫別過頭去。 威爾說:「所以你們不打算把祕密告訴我?好吧,那告訴我:我們死時會怎樣?」 巴瑟莫驚愕地回頭看他。 巴魯克說:「嗯,有『冥界』。沒人知道那地方在哪裡、會發生什麼事。幸虧有巴 瑟莫,我的鬼魂才沒到那裡去。我曾是巴魯克的鬼魂,但我們對冥界一無所知。」 「那是犯人集中營,」巴瑟莫說,「『無上權威』在早期設立的。你為什麼想知道 ?時候到了你就會知道。」 「我父親才剛過世。如果他沒被殺死,他會告訴我他知道的一切。你說那是個世界 --就像這世界一樣,是另一個宇宙嗎?」 巴瑟莫看著巴魯克,巴魯克聳聳肩。 「冥界會發生什麼事?」威爾繼續問。 「很難說,」巴魯克說,「它的一切都是祕密,連教會都不知道,他們告訴信徒死 後會上天堂,可是那是騙人的。如果人們真知道……」 「我父親的魂魄也去那裡了。」 「毫無疑問,還有無數先他而死的人。」 威爾發現這個想法令他毛骨悚然。 「不管你們的偉大祕密是什麼,你們為什麼不直接去找艾塞列公爵,反而先來找我 ?」 「我們不確定他是否會相信我們,除非我們能帶給他善意的證據。」巴瑟莫說,「 他與各武各樣的勢力往來,為什麼要相信兩個低階天使?如果我們能把匕首和匕首人帶 給他,他就可能會聆聽。這匕首是非常有力的武器,艾塞列公爵會很高興有你在他那一 方。」 「嗯,抱歉,這聽起來太沒說服力了,」威爾說,「如果你們對自己的祕密很有信 心,去見公爵根本不需要任何藉口。」 「另一個原因是,」巴魯克說,「我們知道邁塔頓會開始追蹤我們,而且我們想確 定匕首不會落在他手中。如果我們可以先說服你去見公爵,至少……」 「噢,不行,你們不會成功,」威爾說,「你們現在讓我更難找到萊拉。她對我來 說是第一優先,你們卻完全忘記她。我倒沒有忘。為什麼你們不乾脆去見公爵,讓我耳 根清淨些?迫使他聆聽嘛,你們飛得此我走路快多了。不管怎樣,我都要先找到萊拉。 去找公爵吧。走啊。快離開我。」 「可是你需要我,」巴瑟莫倔強地說,「我可以假裝成你的精靈,否則你在萊拉的 世界會過於顯眼。」 威爾氣得說下出話來。他站起來穿過柔軟深沙,走到二十步開外,停下腳步,這裡 的熱氣和濕度讓他頭昏腦脹。 他轉頭看到兩個天使正親密交談,他們走向他,神態謙遜、面有難色,卻又非常驕 傲。 巴魯克說:「我們很抱歉。我打算單獨啟程去見艾塞列公爵,告訴他我們的情報, 再請他幫忙找尋他女兒。如果我航向正確,會花上兩天飛行時間。」 「威爾,我會留在你身邊。」巴瑟莫說。 「好吧,」威爾說,「謝謝。」 兩位天使相互擁抱,巴魯克用翅膀環繞威爾,親吻他的雙頰。他的吻又輕又涼,就 像巴瑟莫的雙手。 「如果我繼續往萊拉的方向前進,」威爾說,「你會找到我們嗎?」 「我絕不會失去巴瑟莫。」巴魯克說著,向後一退。 他躍入空中,快速攀升到高空,消失在滿天星子間。巴瑟莫若有所失地望著他的身 影。 「我們應該在這裡睡覺,還是繼續前進?」最後他終於轉頭問威爾。 「在這裡睡覺。」威爾說。 「那就睡吧,我會守夜。威爾,我對你一直不太友善,這是我的錯。你身負最沉重 的包袱,我應該幫你,而不是責罵你。從今而後,我會想辦法對你好一些。」 威爾躺在溫暖沙地上,心想天使就在不遠處替他守衛,但這也無法提供什麼安慰。 會帶我們離開這裡,羅傑,我答應你。威爾快來了,我確定他快來了! 他不了解。他攤開蒼白雙手,搖搖頭。 「我不知道那是誰,他不會來這裡。就算他來了,他也不認識我。」 「他會來找我,我和威爾,噢,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羅傑,但是我發誓我們會幫你 。別忘了還有其他人也在我們這一邊。有帕可拉、歐瑞克,還有--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第三章 食腐動物 騎士骨骼成塵,利劍生鏽; 我相信,其靈魂同聖者常在。 --柯立芝(S.TColeridge)恩納拉湖女巫女王帕可拉在飛過極地上方混濁天空時, 因憤怒、恐懼和自責而忍不住落淚:對考爾特夫人的仇恨,她發誓一定要終結她;為她 摯愛上地所遭逢的一切而恐懼:至於白責……稍後再面對吧。 此時,她往下眺望融化的冰帽,低地森林已成一片汪洋,海水過高,她心中極度悲 痛。 她沒有停留造訪故鄉或安慰鼓勵她的姊妹,反而繼續朝北飛,愈飛愈遠,進入環繞 斯瓦巴的濃霧和暴風中,也就是武裝熊族歐瑞克的王國。 她幾乎認不出主要島嶼。山脈看起來荒涼黝黑,只有幾座背陽山谷的陰暗角落仍殘 留一點白雪。可是太陽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特別是一年中這個時候?大自然已被顛覆 。 她耗費近一整天才找到熊王。熊王在島嶼北岸岩間游泳,矯捷地追逐一隻海象。對 熊族來說,水中獵殺困難無比,過去冰雪長年覆蓋島嶼,大型海洋哺乳動物必須上岸呼 吸,熊族利用偽裝優勢使獵物陷於困境,這才正常。 但歐瑞克飢腸轆轆,即使有尖牙的大海象也無法阻止他。帕可拉看著兩隻生物對決 ,白色浪花潑灑轉紅,最後歐瑞克將海象屍體拋丟出海浪外,再爬上寬闊岩石。三隻毛 皮蓬亂的狐狸在一大段距離外觀望,等待大餐。 熊王享用完畢後,帕可拉飛下去和他說話,現在是良心面對譴責的時刻。 「歐瑞克王,我可以和你說話嗎?我先放下武器。」 她將弓箭放在他們之間的潮濕岩石上。歐瑞克稍微看看弓箭,帕可拉知道,如果熊 臉可以表情達意,他會流露震驚。 「說吧,帕可拉。」他咆哮道,「我們從沒作戰過吧?」 「歐瑞克王,我辜負了你的戰友史科比。」 熊王的小眼睛和血漬遍布的頭動也不動。風吹拂過他奶油白毛皮的背部,他一言不 發。 「史科此先生已經死了,」帕可拉繼續說,「我在離開他前給他一朵小花,需要時 可用那朵花召喚我。我聽到他的召喚後飛去,可是我到得太遲了,他和莫斯科維部隊作 戰而喪命,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到那裡,也不知道他可輕易脫逃時,為什麼要牽制對 方。歐瑞克王,我為此痛苦自責。」 「這是在哪裡發生的?」歐瑞克問。 「在另一個世界。我需要一些時間解說。」 「開始吧。」 她告訴熊王史科比出發的目的:尋找一位叫古曼的人。她告訴史科比,世界間的障 礙已被艾塞列公爵摧毀,還因此造成一些後果,如冰層融化。她敘述女巫絲卡荻飛行跟 蹤天使的過程,也試著用絲卡荻的話描述這些飛行生物:照射在他們身上的光芒、水晶 線條般清新面容,以及他們的大智大慧。 最後她把自己在回應史科比召喚時發現的事,描述給熊王聽。 「我在他身上下咒語,避免屍體腐壞。如果你想見他,咒語會維持到你見到他為止 。歐瑞克王,我為此苦惱不安。一切都令我苦惱,但這是主因。」 「那孩子到哪裡去了?」 「我的姊妹在照顧她,因為我必須回應史科比的召喚。」 「在同一個世界嗎?」 「對。」 「我要怎麼從這裡到那裡?」 帕可拉開始解釋。歐瑞克面無表情聆聽,最後說:「我會去看史科比,然後去南方 。」 「南方?」 「這些凍土已經融化。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帕可拉。我租了一艘船。」 三隻小狐狸一直耐心等待,其中兩隻已經趴下,以腳掌撐著頭觀望,另一隻仍坐著 傾聽對話。極地狐狸是種食腐動物,牠們也學會一些語言,但受限於腦部結構,只聽得 懂現在式陳述。歐瑞克和帕可拉所說的話在牠們聽來,多是無意義的噪音。更重要的是 ,狐狸開口說的大多是謊話,因此一再重複聽到的話也無傷大雅:無人能分辨話中真偽 。只有易受騙的峭壁鬼族會相信牠們說的話,也從不會自失望中學到教訓。熊族相女巫 早已習慣自己的對話被這些生物東挑西揀,就像牠們對待自己吃完的肉類一樣。 「妳呢,帕可拉?」歐瑞克繼續說,「妳現在要怎麼辦?」 「我要去找吉普賽人,我可能會需要他們。」 「法王,對,優秀的戰士。」熊王說,「一路順風。」 他轉身滑入水中,沒有掀起一絲漣漪,開始以穩定不倦的姿態划向新世界。 稍後,歐瑞克來到燒焦森林邊緣,穿過焦黑矮樹叢和因高溫而龕裂的岩石。矇矓煙 霧中陽光顯得異常刺眼,他不理會熱氣,忽視身上白色毛皮被黑炭灰染黑,也不管在他 毛皮間徒勞尋找血管叮咬的蚊蚋。 他游了大老遠,旅程中一度發現自己已游入另一個世界。他注意到海水味道和空氣 溫度的轉變,但新世界的空氣仍可呼吸,海水也仍可支撐他的身體,所以他繼續向前游 。如今他已將海洋拋在身後,幾乎抵達帕可拉描述的地點。他四下張望,黑眼向上逡巡 ,一排石灰岩峭壁上的岩石閃爍著微微日光。 在燒黑森林和山脈邊緣,遍布沈重圓石和碎礫的岩坡上,散落著焦黑扭曲的金屬, 某種複雜機器的梁架和支柱。歐瑞克以鐵匠和戰七的眼光度量這些東西,但這些殘骸沒 有一樣他用得著。他用巨掌在一條受損較輕的支柱上劃一道線,感到金屬的脆弱,立刻 轉身,再度掃視山壁。 他看見自己找尋的目標:通往後方巉巖的狹窄山壑,入口處有塊龐大低矮圓石。 熊王穩定地朝那裡爬去。巨大腳掌下,先前陣亡軍人的風乾骨骼在寂靜中大聲碎裂 ,等著讓小狼、兀鷹及更低等的動物前來掠食。巨熊不理會這些,小心翼翼向岩石爬去 。斜坡路非常鬆軟,熊王身體沈重,碎石子不只一次在腳下滾動,使他在一陣灰塵和碎 石間下滑,可是他一站定便繼續往上攀爬,不屈不撓,耐心爬到岩石上。那裡的立足處 也較為牢靠。 圓石上滿是彈痕和碎層,女巫的描述絲毫不假。讓他更確定的是一朵極地小花:一 朵紫「熊王去南方?」 「飛來飛去的東西找到寶藏!飛來飛去的東西……天使……亮晶晶寶藏!」 「飛來飛去的東西……像峭壁鬼族嗎?寶藏?」 「像光,不像峭壁鬼族。豐富,亮晶晶!女巫苦惱……女巫後悔……史科比死…… 」 「死了?熱氣球員死了?」鬼族的笑聲迴響在乾燥峭壁間。 「女巫殺死他……史科比死,熊王去南方……」 「史科比死了!哈,哈,史科此死了!」 鬼族扯下狐狸的腦袋,和兄弟爭奪內臟。 ***** 他們會來的,一定會來的! 「可是妳在哪裡,萊拉?」 她無法回答。「我想我在作夢,羅傑。」這是她唯一能說的。 在小男孩身後,她還看得到更多鬼魂,幾十個,幾百個,頭靠攏在一起,聆聽他們 說的每個字。 「那個女人昵?」羅傑問,「我希望她還沒死。我希望她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如果 她下來這裡,我們就沒有地方藏身,她會永遠吃定我們。死亡唯一的好處,就是她還沒 死。可是我知道有一天她也會死……」 萊拉異常警覺。 「我想我在作夢,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裡!」她說,「她在很近的地方,可是我不能 --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阿瑪與蝙蝠】 第四章 阿瑪與蝙蝠 她如遊戲般躺下她的生命已跳脫-! 她打算返回--卻不會太早----愛蜜莉·狄瑾蓀(EmilyDickinson)牧人之女阿 瑪腦海中深深印著熟睡女孩的影像,也無時無刻不想著她。阿瑪毫不質疑考爾特夫人說 的故事。毫無疑問,巫師確實存在,也極可能會施行沈睡咒語,而且只有母親才會以那 種熱烈的溫柔照顧女兒。 阿瑪盡可能常去洞穴,替夫人跑腿或只是聊天聆聽,夫人有很多好聽的故事。她一 次又一次希望再瞄見沈睡者,可是這機會只出現過一次,而就算不可能再獲允,她也安 然接受。 她在擠羊奶、梳理編織羊毛或研磨大麥製成麵包時,不時想著到底是哪種睡眠咒所 造成、這事為什麼會發生。夫人從沒告訴過她,阿瑪可以天馬行空自由想像。 有天她帶著塗抹蜂蜜的粗麵包,沿著小徑走了三個鐘頭到達卓朗息。當地有間修道 院,阿瑪用盡甜言蜜語、無窮耐心和蜂蜜麵包賄賂門房,才得以會見偉大療師帕喀曾法 師。法師去年治療過突發白熱病,具有無窮智慧。 阿瑪進入法師斗室,深深鞠躬,謙遜地獻上蜂蜜麵包。修士的蝙蝠精靈俯衝而下, 繞著她急速盤旋,嚇壞阿瑪的精靈庫琅,他偷偷躲進阿瑪髮中,但阿瑪鎮定沈默,等法 師開口。 「什麼事,孩子?快,快。」他說道,長長灰鬍隨著說出的每個字扯動。 幽暗中,阿瑪只能看見法師的鬍鬚和晶亮雙眼。他的精靈停駐在頭上橫梁,終於靜 靜懸掛不動。阿瑪說:「帕喀曾法師,拜託您,我想獲得智慧。我想知道如何施咒語和 法術。您能敦我嗎?」 「不行。」他說。 阿瑪一點也不意外。「嗯,那您能告訴我一種療方嗎?」她謙虛地要求。 「或許吧。可是我不會告訴妳那是什麼療方。我可以給妳藥物,但不能告訴妳祕密 。」 「好吧,謝謝,那也是很大的福分。」她說道,還鞠了好幾次躬。 「什麼疾病?誰生病了?」老人問。 「一種睡覺的病,」阿瑪解釋,「我表叔的兒子生病了。」 阿瑪心裡清楚,自己正在耍小聰明,故意變換病患性別,以免療師聽過洞穴中的女 人。 「那男孩幾歲了?」 「比我大三歲,帕喀曾法師,」阿瑪猜測道,「所以是十二歲。他一直睡、一直睡 ,都沒辦法醒來。」 「他父母為什麼沒來找我?為什麼叫妳來?」 「他們住得很遠,在村落另一邊,而且他們很窮困。我也是昨天才聽到親戚生病的 事,所以立刻來向您求教。」 「我應該先看看病人,徹底檢查一番,探詢他人睡時星宿所在位置。這種事急不來 。」 「難道沒有藥可以讓我帶回去嗎?」 蝙蝠精靈從橫梁上飛落,撞到地板前盲目飛向側邊,又安靜地在房內迅速穿梭,動 作快得讓阿瑪無法跟上。可是療師明亮雙眼卻清楚看見她穿梭的路線,最後她倒懸在橫 梁上,黑色翅膀裹住身體。老人站起來,在架上的瓶瓶罐罐間來回移動,這裡拍出一湯 匙藥粉,那裡加上一撮草藥,完全按照精靈穿梭其間的次序。 法師將所有材料倒入臼中一起檮碎,嘴裡還喃喃唸著咒語。最後他在臼邊敲敲研磨 棒,聲音清脆響亮,倒出搗好的藥粉,拿出毛筆和墨汁,在紙上寫了一些字。墨汁乾後 ,他將藥粉倒在字上,迅速將紙摺疊成方形小藥包。 「讓他們用毛刷將這些藥粉刷入沈睡小孩的鼻孔間,讓他一次吸進一點,這樣他就 會醒來。」老人告訴她,「小心進行,一次弄太多,他可能會嗆到。用最柔軟的毛刷。 」 「謝謝您,帕喀曾法師,我希望我可以給您兩片蜂蜜麵包。」阿瑪說,一面將小藥 包放在她貼身內衣口袋中。 「一片就夠了。」療師說,「現在走吧,下回來時告訴我全部真相,不要只說一半 。」 女孩臉紅了,深深一鞠躬以掩飾困窘。她希望自己沒透露太多真相。 第二天傍晚,阿瑪快步跑向峽谷,手裡拿著裹在心型水果葉中的甜米飯。她迫不及 待想告訴女人她做了什麼,交給她藥包,接受她的誇獎和感謝。阿瑪最渴望的是,沈睡 者會醒來和她說話,兩人就會成為好朋友! 阿瑪轉過小徑角落抬頭向上看時,沒看見金猴子,也沒有滿懷耐心的女人坐在洞口 前。那裡空無一人。她跑過最後幾碼,擔心她們一去不返,但女人常坐的椅子、烹煮器 具和其他東西都還在。 阿瑪看進洞中幽暗深處,心跳開始加快。女孩應該還沒醒來吧。矇矓中,阿瑪看見 睡袋形狀,淡色部分是女孩的頭髮,白色弧狀物是精靈。她躡手躡腳更靠近些,毫無疑 問,他們出去了,只留下沈睡女孩。 有個想法如音符般在阿瑪心中響起:如果她能在女人回來前喚醒女孩……阿瑪還無 暇感受這想法帶來的狂喜,就聽到外面小徑傳來聲音。在罪惡感驅使下,她和精靈衝入 洞穴旁岩石後。她不該在這裡的,她在偷窺,這是不對的。 金猴子已蹲在入口處嗅聞著,還開始四下張望。阿瑪看到他露出尖銳牙齒,感覺自 己的老鼠精靈正往她農內鑽,不停發抖。 「怎麼了?」是女人的聲音,正對著猴子說話,她一走進入口,洞穴也跟著變暗。 「女孩來過了嗎?是的,她留下食物了。不過她不該進來的,我們得在小徑某處找個地 方,讓她把食物留在那裡。」 女人看也不看沈睡者一眼,彎下身子生火,在火上燒一鍋水,她的精靈則蹲在附近 注視小徑。金猴子偶爾會起來環視洞穴,阿瑪在窄小藏身處漸漸感到手腳抽筋、渾身不 適,滿心希望自己一開始是在外面等候。她會困在這裡多久? 女人在熱水裡混合一些草藥和粉末,阿瑪聞得到隨著蒸氣飄散而出的濃烈氣味。洞 穴後方突然傳來聲音:女孩正喃喃自語,動了起來。阿瑪一轉頭,看見沈睡者正在移動 、輾轉反側,還用一隻手臂蓋住眼睛。她醒了! 女人卻絲毫沒注意! 她最後還是聽到了,抬了抬頭,旋即轉身照顧草藥和沸水。她將煎藥倒入杯中冷卻 ,接著全副心力放在即將醒來的女孩身上。阿瑪聽不懂女人說的話,卻開始心生懷疑和 好奇。 「噓,親愛的,」女人說,「別擔心,妳很安全。」 「羅傑……」女孩低聲說,仍半睡半醒,「帕可拉,羅傑去哪裡了……他在哪裡? 」 「這裡除了我們之外,沒有別人,」她母親用一種哼唱的聲音低吟,「自己坐起來 ,讓媽咪幫妳清洗,來,坐起來,我的寶貝……」 阿瑪看著女孩呻吟、掙扎著想要醒來,還把她母親推到一邊。女人將海綿浸入一碗 水中,擦拭女兒的臉龐和身體,最後再擦乾。 此時女孩幾乎已經清醒,女人的動作也開始加快。 「帕可拉在哪裡?威爾呢?救救我,救救我!我不要睡覺……不,不!我不要!不 !」 女人的鐵掌握住杯子,另一隻手則想辦法舉起萊拉的頭。 「別動,親愛的……鎮靜……現在安靜……喝下茶……」 女孩用力一扯,幾乎打翻煎藥,還大聲叫道:「別管我!我要離開!讓我走!威爾 ,威爾,幫我……噢,幫幫我……」 女人緊抓住她的頭髮,強迫她的頭後仰,將杯子擠進她唇間。 「我不要!妳敢碰我,歐瑞克就會扯下妳的腦袋!噢,歐瑞克,你在哪裡?歐瑞克 !幫我,歐瑞克!我不要……我不要……」 女人說了一個字,金猴子立刻跳向萊拉的精靈,用堅硬黑手指緊抓住他。精靈以阿 瑪從未見過的速度不斷變成各種模樣:貓-蛇-老鼠-狐狸-鳥-狼-印度豹-蜥蜴- 臭鼬……金猴子的掌握毫不鬆脫,最後潘拉蒙變成一隻豪豬。 猴子大聲尖叫鬆手,三根長長豪豬刺插在掌中顫動。夫人讒罵著,用另一隻手狠狠 賞了萊拉一巴掌,手背惡意一擊,一把將萊拉打倒在地。萊拉還來不及回神,杯子已在 嘴邊,她若不吞下就會嗆到。 阿瑪但願自己能把耳朵闔上:萊拉的吞嚥、哭叫、咳嗽、啜泣、乞求和反胃聲,令 她幾乎無法承受。漸漸地,聲音消失了,最後只剩下小女孩一、兩聲顫抖的啜泣,她又 沉沉入睡。施法睡眠?下毒的沈睡!下藥、騙人的沈睡!阿瑪看到女孩喉嚨間有條白色 東西,她的精靈正努力變成一條又長又彎的白毛生物,有晶亮黑眼和黑尖尾巴,最後躺 在她頸邊。 女人溫柔地哼唱兒歌,將女孩的頭髮從眉間拂開,拍乾她熱呼呼的臉頰。女人哼著 歌,連阿瑪也曉得女人不知道歌詞,她只是哼著一連串無意義的發音,啦啦啦、巴巴啵 啵,甜美的歌喉發出一連串吵雜聲音。 聲音終於停止,女人做了件古怪的事:拿起剪刀,開始修剪女孩頭髮,捧住女孩沈 睡中的頭左看右看,檢視哪種髮型最好看。最後她拿起一小撮深金色髮卷,放入掛在頸 間的金色小盒裡。阿瑪看得出她為什麼這麼做:她打算用這撮頭髮,進一步施行其他法 術。可是女人卻將女孩頭髮先舉到唇間……嗯,這倒有些奇怪。 金猴子拔出最後一根豪豬刺,對女人說了些什麼,女人從洞穴天花板上抓下一隻棲 息蝙蝠。黑色小東西揮動翅膀,發出針尖般叫聲,從阿瑪的左耳貫穿到右耳。阿瑪看到 女人將蠕蝠遞給她的精靈,金猴子開始拉扯蝙蝠一片翅膀,直到翅膀折斷破裂,露出白 色肌腱為止。瀕死蝙蝠開始尖叫,洞中其他蝙蝠因焦慮困惑而四下亂飛。喀-喀-啪, 金猴子將那小東西一點一點撕開,女人則悶悶不樂地躺在火堆邊的睡袋,慢慢吃著巧克 力棒。 時光流逝。光逐漸消失,月亮升起,女人和精靈終於睡著了。 阿瑪全身僵硬又痛苦,從藏身處溜出,躡手躡腳經過睡者身邊,一直到臨近小徑才 敢發出聲音。直到臨近小徑才敢出聲。 恐懼加快了阿瑪的腳步,她在狹隘小徑上狂奔,精靈變成貓頭鷹,安靜飛在身邊。 空氣乾淨冰冶、樹枝下停晃動、夜空月光皎潔,滿布成千上萬星子,她終於稍微鎮定下 來。 她看到一小群石屋後停住,精靈蹲踞在她拳頭上。 「她說謊!」阿瑪說,「她對我們說謊!我們該怎麼辦,庫琅?我們能告訴阿爸嗎 ?我們該怎麼辦?」 「別告訴阿爸,那會更麻煩。」守護精靈說,「我們有藥可以喚醒她。我們可以趁 女人不在時到那裡,喚醒女孩後再帶她離開。」 這想法使他們不寒而慄。可是話已出口,小藥包在阿瑪口袋中安然無恙,他們也知 道該如何使用。 ***** 醒來,我看不見她……我猜她就在附近……她傷害了我……」 「噢,萊拉,別怕!如果妳也害怕,我會發瘋的……」 他們嘗試緊抓住對方,他們的手臂卻在虛無空氣中交叉而過。萊拉試圖解釋話中意 思,對黑暗中的蒼白臉頰低聲說:「我只呈想醒來……我好怕要睡一輩子,然後就死了 ……我想要先醒來!就算只有一個小時也沒關係,只要我能好好活著醒來……我連這是 不是真的也不知道……但是我會幫你,羅傑!我發誓我會幫你!」 「如果妳在作夢,萊拉,妳可能醒來後就不再相信這些了。我就會這樣,我會認為 這只是一場夢罷了。」 「會的!」她憤憤說道,然後--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第五章 固若金湯的碉堡…… 以野心反對神權和神國,在天堂興起反神與傲慢之戰。 --約翰·彌爾頓(JohnMilton)硫磺湖延伸如巨大峽谷,在忽起的陣風中噴出惡臭 霧靄,阻斷孤單站在湖邊有翅身影的去路。 如果飛到空中,先前找到他卻跟丟的敵方斥侯會立刻發現他;但如果他在地面上行 動,穿越這有毒惡坑會耗時太久,要傳送的訊息可能因此延誤。 他必須冒更大的險。等一陣臭氣沖天的煙霧開始在黃色湖面上翻騰時,他疾衝入最 厚的霧靄中。 天上不同的角落,四雙眼睛看到他瞬間移動,「觀察員」四雙翅膀立刻猛力拍擊空 中臭煙,奮力衝入雲中。 追逐戰立刻上場:追逐者無法看清獵物,獵物更什麼都看不到。湖邊遠端的雲層裂 開時,可能意謂著生存或獵殺成功。 不幸的是,這個孤獨飛行者比其中一名追逐者晚幾秒找到乾淨空氣。追逐者迅速接 近獵物,背後留下一串串蒸氣,可是兩人卻因惡臭氣體而頭暈目眩。起初獵物占盡地利 ,但另一名追逐者也接著從雲中掙扎而出,在一陣迅速和激烈的掙扎中,三人像火焰般 在空中扭轉、升起、跌落再升起,最後摔落在遠方岩石間。另兩名追逐者則從未自雲中 出現。 西方盡頭一脈鋸齒狀山巒,有座高峰俯瞰下方無垠平原,後方峽谷中有座玄武岩堡 壘自群山中竄起,彷彿百萬年前,某座火山已將堡壘憑空托出。 後牆下方無數巨大洞窟中,食糧都已儲備分類:軍械庫和彈藥庫中,作戰用機器已 測定口徑、武裝完畢、進行測試;山下製造廠內,巨大鍛鐵爐煽起火山大火,磷和鈇在 鍛鐵爐裡熔化,製成前所未見的合金。 堡壘最突出的一側,在拱壁深影中,巨牆從古代熔岩流中聳起,那裡有道小後門, 步哨日夜輪值,盤問所有企圖進入的來者。 城牆上的值班步哨換班時,門旁守衛踏了一兩次腳,戴著手套,拍打上臂取暖。這 是夜間最寒冷的時刻,守衛身邊托架上小石腦油燈的火焰,一點熱度也沒有。換班人再 過十分鐘就出現,他全心渴望一杯熱呼呼的巧克力、菸草,和他最期盼的床鋪。 小門上傳來敲門聲,出人意料。 他警戒地上前打開觀察孔,同時打開閥門,讓一道石腦油燈光穿透外面拱壁上長明 小燈的微光,他在焰光中看到三個戴著兜帽的身影扶持著另一個人,那人身影模糊,似 乎生病或受傷。 最前面的人推開兜帽,守衛認識這張臉,但對方還是說出密語,並說:「我們在硫 磺湖找到他,他說他叫巴魯克,有緊急訊息要傳給艾塞列公爵。」 守衛開門,三人行動不便地將重擔搬移過窄小入口時,守衛發現他們抬進來的是個 受傷的天使,他的更開始發抖,甚至不由自主發出一聲輕嚎,又隨即噤聲。那是個位階 卑微、力量微薄的天使,但不管如何,還是個天使。 守衛告訴他們:「讓他躺在守衛室。」他們照辦時,他開始搖動電話機,向步哨長 官報告發生什麼事。 堡壘最高城牆上,有座固若金湯的樓塔:一層階梯平台通往幾個房間,房間窗戶分 別面對東、西、南、北方。最大的房內有張桌子、幾把椅子、一個地圖箱,另一個房間 有張行軍床,最後還有間小浴室。 艾塞列公爵坐在樓塔中,面對他的間諜首領,身邊紙張四散成堆。一盞石腦油燈懸 掛在桌子上方,火盆中燃燒煤炭以祛夜間寒氣。門內托架上蹲踞著一隻藍色小獵鷹。 間諜頭子名叫洛克公爵,外型總讓人大吃一驚:他大約是艾塞列公爵的手掌大小, 身材如蜻蜒般纖細,公爵麾下其他將領卻對他敬重有加,因為他腳後跟武裝著一根劇毒 的刺。 他習慣坐在桌上,用高傲惡毒語調反駁任何彬彬有禮的行為。他和族人--加里維 刺族--除了極端渺小之外,幾乎沒有優秀間諜該有的特性:他們是如此驕傲易怒,如 果身材和艾塞列公爵一般,絕不會毫不起眼。 「沒錯,」洛克公爵的聲音清晰尖銳,眼睛如小墨滴般盈盈發光,「大人,我知道 那孩子的事。顯然我知道的比您還多。」 公爵直視著他,小小人旋即明瞭自己冒犯了公爵:公爵的目光猶如一根手指輕彈著 他,使他不覺失去平衡,得伸出一隻手抓住公爵的酒杯,才能維持平衡。一會兒後,公 爵的表情又變得溫和有禮,就像他女兒的行徑一樣。洛克公爵自此更加小心。 「洛克公爵,毫無疑問。可是我不了解,教會為何這麼重視她?他們怎麼提到她的 ?」 「『教誨權威』流流傳各種揣測,一個分支說-件事,另一分支則調查另一件事, 每個分支都擅於藏私。其中活動最頻繁的是『教會風紀法庭』和『聖靈行為協會』,而 且,我在這兩個分支都有間諜。」 「所以您也成為聖靈行為協會的一員了?」艾塞列公爵說,「恭喜您,他們過去一 向難以滲透。」 「我在協會的間諜是薩瑪琪夫人,她技術高超。」洛克公爵說,「協會中有個牧師 的精靈是老鼠,她在他們睡覺時接近他們,建議牧師進行一種召喚『智慧』的禁忌儀式 。在關鍵時刻,薩瑪琪夫人現身在他面前。現在牧師認為他可隨時和『智慧』溝通,也 認為『智慧』本身具有加里維刺人外貌,還住在他書架上。」 艾塞列公爵微笑說:「她打聽到什麼消息?」 「協會認為您的孩子是古今以來最重要的孩子。他們認為大難就快降臨,每件事的 命運將憑藉她當下反應決定。至於教會風紀法庭,目前正在進行調查,審問來自波伐格 和各處的證人。我在法庭中的間諜塔利斯騎士,每天都用磁石共振器和我聯絡,讓我知 道他發現的一切。簡而言之,我猜聖靈行為協會很快就會找到那孩子,可是他們不會採 取行動。教會風紀法庭可能會花較長時間,但他們一旦發現蛛絲馬跡,就會毅然立刻行 動。」 「您一聽到進一步消息,請立刻讓我知道。」 洛克公爵鞠躬後彈彈手指,蹲踞在門邊托架上的藍色小獵鷹立刻展翅滑翔到桌上。 獵鷹身上有轡頭、鞍座和鍔具。洛克公爵跳到牠背上,從艾塞列公爵為他們打開的窗戶 飛走。 雖然寒氣襲人,公爵還是讓窗戶開一會兒,他靠在窗座上,玩弄雪豹精靈的耳朵。 「史特拉,她來斯瓦巴找我時,我竟對她不聞不問。妳也記得那股震驚……我需要 一個犧牲品,第一個來的孩子卻是我自己的女兒……我了解另有一個孩子跟著她來之後 ,她就安全了,我也放鬆了。難道那是致命的錯誤?那件事過後,我沒再想過她,一分 鐘也沒有,但她卻異常重要!」 「讓我們再想清楚,」精靈說,「她能做什麼?」 「做什麼……不多。她知道什麼嗎?」 「她可以解讀真理探測儀,有機會獲得知識。」 「那沒什麼特別,別人也能。她到底會在哪個鬼地方?」 身後傳來一陣敲門聲,他立刻轉身。 「大人,」進門的軍官說,「有位天使剛剛來到西門……身受重傷……他堅持要和 您說話。」 一分鐘後,巴魯克就躺在搬到大房間內的行軍床上。公爵傳喚一名醫護兵,但天使 的存活率顯然不高:他身負重傷,羽翼折損,眼神渙散。 公爵坐在他身邊,將一些草藥丟到火盆煤炭裡。就像威爾曾發現煙霧得以勾勒天使 身形,如此一來,公爵也可以清楚看到他。 「好了,先生,你來要告訴我什麼?」 「三件事,請讓我先說完您再發言。我的名字是巴魯克,我的同伴叫做巴瑟莫,我 們都屬於叛軍陣營,所以您登高一呼,我們也起而響應。可是我們力量渺小,所以我們 想帶給您珍貴訊息,不久前,我們設法找到進入『雲山』核心的路,也就是『無上權威 』在神國中的要塞。我們在那裡得知……」 他得先停下來吸入草藥煙霧,如此似乎使他鎮定些。他繼續說:「我們知道『無上 權威』的真相,知道他已退隱於『雲山』深處的水晶房,再也不過問神國大小事務,只 沈思更深刻奧祕的事件。在他領土上,利用他名義統治的是天使邁塔頓,我很了解那位 天使的底細,我認識他時……」 巴魯克的聲音逐漸消失。公爵眼睛也開始灼灼發光,但他壓抑住開口的衝動,等巴 魯克繼續說下去。 「邁塔頓非常自大,」天使恢復一點力氣後接著說,「野心勃勃。『無上權威』在 四千年前選他當攝政工,兩人一起設定計畫。他們有個全新計畫,我和同伴也得以發現 。『無上權威乙認為每種有意識的生物都已獨立到過於危險的程度,邁塔頓將更積極干 涉人類活動。他打算暗中將『無上權威』移離『雲山』,移到某個永久要塞,最後將『 雲山』轉換成戰鬥機器。他認為每個世界的教會都過於腐敗虛弱,太快妥協……他要在 每個世界設立一個永久機構,由神國直接領導。第一場戰爭就是摧毀您的共和國……」 天使相公爵都忍不住打顫,前者因為虛弱,後者則因為興奮過度。 巴魯克聚集剩餘的力氣,繼續說:「第二件事,有把匕首可以切割開世界間的開口 ,也能切開每個世界中的任何事物。它力量無窮,可是只有知道如何使用的人才能發揮 力量。一個男孩……」 天使再度停下來等候力氣慢慢恢復。他很害怕,他感覺得到自己即將魂飛魄散。公 爵也看得出來天使是如何努力把持自己,於是緊張地坐著,緊握椅子把手,等天使重新 開口。 「我同伴現在和那男孩在一起。我們希望直接把他帶來給您,但他拒絕,因為…… 這是第三件我必須告訴您的事:他和令嬡是朋友。除非他找到她,否則他不願前來。令 嬡……」 「這男孩是誰?」 「他是巫醫之子,那巫醫名叫沙坦斯勞斯·古曼。」 公爵一驚,竟不自覺站起來,煙霧翻騰旋轉,吹到天使身邊。 「古曼有個兒子?」他問。 「古曼不是在您的世界出生,他的真名也不叫古曼。他渴望找到匕首,於是我和同 伴受他吸引。我們跟蹤他,知道他會帶領我們找到匕首和匕首人,也希望將匕首人帶來 給您。可是那男孩拒絕……」 巴魯克又停下來。公爵坐下來,暗咒自己缺乏耐心,並多灑些草藥到火裡。他的精 靈躺在附近,尾巴緩慢掃過橡木地板,目光從未離開天使痛苦的臉龐。巴魯克緩緩吸了 幾口氣,公爵一言不發。屋頂上,旗桿繩索拍擊是唯一的聲音。 「先生,慢慢來,」公爵柔聲說,「你知道我女兒在哪裡嗎?」 「喜馬拉雅……在她自己的世界,」巴魯克輕聲說,「巨大山脈。在一個有彩虹的 山谷洞穴中……」 「從這兩個世界到那裡都是段遙遠的路程,你飛得非常快。」 「這是我唯一的才能,」巴魯克說,「另一項是對巴瑟莫的愛,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 「如果你能這麼輕易找到她……」 「那別的天使也會。」 公爵從地圖箱取出一大本地圖集,一把攤開,尋找顯示喜馬拉雅的那幾頁。 「你能精確指出來嗎?你能告訴我到底在哪裡嗎?」 「有了匕首……」巴魯克試圖說話,公爵明白他的心思已錯亂恍惚,「有了匕首, 他就可以自由進出任何世界……他叫威爾。可是他們身處險境,他和巴瑟莫……邁塔頓 知道我們曉得他的祕密。他們在追蹤我們……他們在您世界邊境抓到我……我是他弟弟 ……所以我們能在『雲山』找到他。邁塔頓原本叫以諾,是約雅得之子,約雅得是邁哈 萊爾之子……以諾有許多妻子。他沈迷於肉慾……以諾將我放逐,因為我……噢,我親 愛的巴瑟莫……」 「那女孩在哪裡?」 「對,對。在洞穴中……她母親……一個充滿風和彩虹的峽谷……神龕飄揚破爛旗 幟……」 天使起身看看地圖集。 雪豹守護精靈霎時站起來跳到門邊,可是已經太遲:敲門的醫護兵沒等候就開門。 事情經過就是如此,不是任何人的錯,公爵掃視士兵,看到他的表情,轉頭看到巴魯克 顫抖竭力把持受傷的身軀。這番掙扎終於超過他所能忍耐。醫護兵開門時引進氣流,將 一陣旋風送到床上,天使身上的粒子因他力量減弱而鬆緩,開始任意向上旋轉,最後終 於煙消雲散。 「巴瑟莫!」空中傳來一聲低語。 公爵將手放在精靈頸上,她感覺他在發抖,就安撫他。公爵轉身面對醫護兵。 「大人,抱歉……」 「不是你的錯。替我向歐剛威王致意,請他和其他指揮官立刻前來報到。我希望巴 澤狄先生也能出席,攜帶真理探測儀一起來。最後,我要第二旋翼機中隊做好武裝配備 和燃料補給,並立刻派遣一艘運油飛船出發前往西南方。我會用電訊傳達進一步指示。 」 老兵行禮後,不安地迅速瞄一眼空洞床鋪,便離開關門。 公爵拿著黃銅圓規敲著桌子,穿過房間走到南邊敞開的窗戶。在遙遠的下方,永續 燃燒的火焰已熄滅,煙霧飄蕩在陰沈空中,即使在這樣的高度,在疾風中仍可聽到鐵鎚 鏗鏘聲。 「唉,史特拉,我們知道不少事。」公爵低語。 「可是還不夠。」 敲門聲又響起,探測儀專家進來了。他是個蒼白削瘦的男人,剛步人中年,名叫上 克斯,巴澤狄,精靈是夜鶯。 「巴澤狄先生,晚安。」公爵說,「目前有狀況了,我希望你能將其他事都暫時放 下,專心處理這件事……」 公爵把巴魯克說的告訴他,再讓他看看地圖。 「將那洞穴定位,」公爵說,「盡可能定出精確座標。這是你這輩子最重要的任務 。如果可以,立刻著手進行。」 ***** 用力跺腳,用力得連在夢中都痛了起來。「你不相信我會記得,羅傑,所以你就別 說了。我會醒來,而且我不會忘記這個夢,就這樣。」 她四下張望,唯一能看見的只有一雙雙張大的眼睛和無肋臉龐,蒼白的臉、黯淡的 臉、年老的臉、年輕的臉、所有死人都擠在一起,沈默又悲傷。 羅傑的表情卻不一樣,是唯一帶有希望的面容。 她說:「你為什麼看起來這個樣子?為什麼不像他們一樣悲慘?你為什麼沒失去希 望?」 他說:「因為--」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第六章 事先赦免 聖骨、念珠、赦免、特免、免罪、敕令。 一陣風揚起……--約翰·彌爾頓「帕魏爾兄弟,我要你盡量仔細回想船上女巫的 供辭。」教會風紀法庭調查員說。 法庭上十二個成員從矇矓午後日光中看著證人席上的修士,他是最後一位證人。修 士外貌像學者,精靈是青蛙。在古老巍峨的聖哲榮學院法庭上,這宗案件聽證會已進行 了八天。 「我不記得女巫說的每個字,」帕魏爾虛弱地說,「我昨天對庭上說過,我從沒看 過嚴刑拷打,那使我頭暈噁心。我無法告訴庭上她到底說些什麼,但我記得大要。女巫 說,北地一些部落認定那孩子萊拉正是他們古老預言中的對象,將做出重大抉擇,所有 世界的未來將依這抉擇而定。更重要的是,有個名稱會讓人回想起類似事件,使教會對 她又恨又怕。」 「女巫說出那名稱嗎?」 「沒有。她還來不及開口,另一個施法隱形的女巫就殺死她,而後逃逸。」 「所以在那種情況下,考爾特那女人並末聽到那名稱?」 「正是如此。」 「不久後,考爾特夫人就離開了?」 「是的。」 「你後來發現什麼?」 「我得知那孩子利用艾塞列公爵打開的裂縫,進入另一世界。她在那裡得到一個男 孩的幫助,那男孩擁有……不,他知道如何使用一把力量超凡的匕首。」帕魏爾焦慮地 清清喉嚨,繼續說:「我能在庭上自由發言嗎?」 「絕對的自由,帕魏爾兄弟。」主席嚴厲清晰地回答,「說出你得知的事,你不會 受處罰。請繼續。」 修士獲得擔保後繼續說:「那男孩的匕首可在兩個世界之間製造開口。更重要的是 ,它具有一種力量,遠遠超過……拜託,我非常畏懼自己即將說出的話……那把匕首足 以殺死最高階天使,以及比他們更高階的事物。那把匕首無堅不摧。」 修士渾身大汗,不停發抖,青蛙精靈也焦慮得從證人席邊跌到地板上。修士痛得倒 抽一口氣,迅速將她撈起,讓她啜飲玻璃杯中的水。 「你是否進一步詢問該女孩的事?」調查員說,「你是否發現女巫提到的名稱?」 「是的。再一次,我盼望庭上能保證……」 「我保證。」主席厲聲說道,「別害怕,你不是異教徒。把你得知的事報告出來, 別再浪費時間。」 「真的很抱歉。噢,那孩子是『夏娃』,亞當之妻,萬物之母,也是原罪的來源。 」 擔任速記工作的是聖菲洛米教團的修女,她們發誓永不開口,但帕魏爾話一出口, 其中一位修女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她們連忙用手在胸前畫十字。帕魏爾痙攣地說:「請 記得……探測儀並不預言,它只說明『如果某些事發生,後果將會是……』等。它說如 果那孩子像夏娃一樣受誘惑,她可能會因此墮落。這結果將會決定……一切。如果誘惑 的確出現,而那孩子又無法抗拒,『塵』和原罪將高唱凱旋之歌。」 法庭中一片死寂。淡白光線從鉛框大窗戶外透進,斜光裡漂浮著無數金色塵埃,但 這只是普通灰塵,而非「塵」。不過不少庭內人員私下看過這無形「塵」的影像:「塵 」一視同仁地附著在每個人類身上,無論他們多縻恪遵戒律。 「最後,帕魏爾兄弟,」調查員說,「那孩子現在在哪裡?」 「她在考爾特夫人手中,」帕魏爾說,「她們在喜馬拉雅。這是探測儀至今告訴我 的事。我會立刻查詢精確位置,一旦我得知消息,會告訴庭上,可是……」 他閉口,因恐懼而退縮,並用顫抖的手將玻璃杯拿到唇間。 「怎麼了,帕魏爾兄弟?」麥菲爾神父說,「不要隱瞞任何事。」 「主席,關於此事,我相信聖靈行為協會知道的比我還多。」 帕魏爾細微的聲音如喃喃自語。 「真的嗎?」主席怒目而視,雙眼似平噴出憤怒之焰。 帕魏爾的精靈發出小聲蛙鳴。修士心中很清楚「教誨權威」各分支間敵對關係,也 知道自己夾在中間的風險,可是他也知道下說真話的下場。 他顫抖著繼續說:「我相信他們更容易找到那孩子的確切位置。他們有其他消息來 源,我無法得知。」 「原來如此,」調查員說,「這是探測儀告訴你的嗎?」 「是的。」 「很好,帕魏爾兄弟,你繼續往那方面調查。如果需要任何事務或書記方面協助, 儘管開口。請離開證入席。」 帕魏爾鞠躬後,整理筆記,然後和肩上青蛙精靈一起離開法庭,修女則舒展手指。 麥菲爾神父用鉛筆敲敲面前橡木席。 「阿涅絲修女,莫妮卡修女,妳們可以離席了。請在今天日落前將抄本放在我桌上 。」 兩位修女鞠躬離開。 「各位先生,休會。」主席宣告。這是教會風紀法庭;貝發言模武。 法庭的十二位成員,從年紀最長、患有黏膜性眼病的梅克維神父,到年紀最輕、面 色蒼白,還因狂熱而顫抖的戈梅茲神父,都開始收拾筆記,跟隨主席進入會議廳。他們 可在會議廳裡面對面圍坐,討論最高機密。 教會風紀法庭目前的主席是位名叫休·麥菲爾的蘇格蘭人,年輕時就獲選為主席。 主席是終身職,而他才四十多歲,可望在未來多年間塑造教會風紀法庭、甚至整個教會 的命運。他面目黝黑、身材魁梧,一頭亂蓬粗硬灰髮。若非對體格嚴苛自律,他可能會 是個大胖子。他只喝白開水、吃麵包和水果,並在專門訓練冠軍選手的運動教練監督下 ,每天運動一小時,最後變得削瘦、滿臉皺紋、焦慮不安。他的精靈是蜥蜴。 人人就座後,麥菲爾神父說:「這是目前的狀況,有幾點必須牢記在心。首先,關 於艾塞列公爵:一名親教會的女巫報告,公爵正聚集一股龐大軍力,甚至可能包括天使 。根據該女巫猜測,公爵對教會、『無上權威』本身都不懷好意。 「第二,『奉獻委員會』。他們在波伐格設立機構進行研究,資助考爾特夫人的行 動,這暗示他們希望取代教會風紀法庭,成為『聖教會』中最強有力的軍隊。各位,我 們已經落後了。他們無情而高明地採取行動,我們因疏懶而讓此事發生,也該受到懲戒 。待會我會回頭來討論該如何因應。 「第三,帕魏爾證詞中那個男孩,能用匕首做出無與倫比的事。顯然,我們必須找 到他,儘快擁有那把匕首。 「第四,『塵』。我已進一步發現奉獻委員會對『塵』的相關知識。一位在波伐格 工作的實驗神學家,已在勸說下供出他們的確切發現。下午我會和他在樓下聊聊。」 一、兩位神父不自在地扭動身軀,「樓下」指的是法庭建築下方的地窖,一間鋪著 白磁磚、備有電流插座、具隔音設備、排水良好的房間。 「不管我們得到哪些有關『塵』的知識,」主席繼續說,「我們一定要牢記這個目 標。奉獻委員會企圖了解『塵』的作用,我們卻要徹底毀滅它,絕不手軟。如果摧毀『 塵』意謂必須摧毀奉獻委員會、王教大學,或任何透過『聖教會』服事『無上權威』的 單位,我們還是得下手。諸位,或許『聖教會』正是為了完成這項任務而存在,並在進 行時被摧毀。但是沒有教會,沒有『塵』的世界,也比我們必須在原罪的醜惡負擔下掙 扎的世界好多了。一個身心清淨的世界會比那些都好!」 雙眼發亮的戈梅茲神父激動地點頭。 「最後,」麥菲爾神父說,「那孩子,我想她還是個孩子。這位夏娃即將受到誘惑 ,如果按照前例,她會因此墮落,進而導致我們全體覆亡。各位,根據她帶來的問題, 我建議最極端解決之道,我相信你們也會同意。 「我提議在她還能受到誘惑前,派人前去謀殺她。」 戈梅茲神父立刻說:「主席,自我成年以來,每日部進行事先赦免的懺悔。我曾研 究、受訓……」 主席舉起手。事先赦免的懺悔和苦修是教會風紀法庭研究發展出的教義,教會其他 分支並不清楚。教義為對尚未犯下的罪惡先行懺悔,這種緊張狂熱的苦修,通常伴隨鞭 笞和鞭打。累積的鞭打痕跡,就成為一種榮譽象徵。這種為了特殊罪惡的懺悔進入某種 階段,即使永遠沒機會犯下罪行,也會事先獲得赦免。有時,殺人前事先懺悔是必要的 。舉例來說:如果刺客能事先獲得這種恩典,就會減少麻煩。 「你是我的最佳人選。」麥菲爾神父仁慈地說,「諸位同意嗎?好,戈梅茲神父帶 著祝福離開後,就必須全靠自己了,我們無法再聯絡或召回他。不管發生什麼事,他會 如神箭一樣前進,瞄準那孩子,一擊中的。他將隱身,只在夜間活動,如摧毀亞述人的 天使般沈默。如果當初戈梅茲神父在伊甸園,會有多好啊!我們根本不必離開天堂。」 年輕神父驕傲得幾乎落淚。法庭也給予祝福。 天花板上最暗角落,一個手掌大小的人躲在暗色橡木橫梁上,腳跟配有毒刺,聽到 他們說的每一個字。 來自波伐恪的人在地窖中,只穿著骯髒白襯衫和沒繫皮帶的鬆垮長褲。他站在光亮 燈泡下,一手抓著褲子,另一手握著兔子精靈。他面前,坐在唯一一張椅子上的是麥菲 爾神父。 「庫博博士,請坐下。」 房內除了椅子、木床和一只水桶外,沒有任何家具。主席的聲音在白磁磚壁和天花 板間,傳來令人不悅的回響。 庫博博士坐在床上,目光一刻下離削瘦灰髮的主席。他舔舔乾燥嘴唇,等著看有沒 有新的不舒服感。 「所以你差點將那孩子和精靈切開了?」麥菲爾神父問。 庫博博士顫抖地說:「我們認為沒必要等待,實驗本來就要開始,我們將那孩子帶 進實驗室,可是考爾特夫人出面干涉,還把孩子帶回她房裡。」 兔子精靈睜開圓滾滾眼睛,恐懼地盯著主席,最後閉眼將臉藏起。 「那一定讓人格外懊惱。」神父說。 「這整個計畫本來就極端困難。」庫博博士趕緊附和主席。 「我很意外你竟沒有尋求教會風紀法庭協助,我們更有膽識。」 「我們……我……我們了解批准那計畫執照的是……那是奉獻委員會的計畫,我們 也聽說那曾獲教會風紀法庭許可,否則我們絕不會參與的,絕不會!」 「是的,你當然不會。現在談談另一件事。」麥菲爾神父開始說明他來地下室真正 的目的,「你知道艾塞列公爵研究的主題嗎?就是他在斯瓦巴釋放那股龐大能量的來源 ?」 博士嚥下口水。在緊繃的沈默中,兩人清楚聽到一滴汗水從博士下巴落到水泥地上 。 「呃……」他開始說,「小組中一個成員觀察到,切割過程會釋放能量。若想控制 這種能量,需要極為龐大的力量,就像利用傳統爆裂物引爆原子爆炸一樣,要用強大電 子流才能形成……可是他並未認真看待此事,我也沒注意到他的想法,」他急切地說, 「我知道沒有當局許可,這些可能會被視為異端。」 「很明智。現在那同事呢?他在哪裡?」 「他在攻擊中喪生了。」 主席微笑了,表情如此和藹可親,竟使庫博博士的精靈開始發顫,暈倒在博士胸前 。 「博士,要有勇氣呀,我們希望你強壯又勇敢!重大工作必須完成,重大戰役要去 搏鬥。你必須全心和我們合作,對我們毫不隱瞞、別胡亂猜測甚或散播謠言,以擭取『 無上權威』的寬恕。現在,我要你全神貫注想想你同事說過什麼、做過什麼實驗?有沒 有留下任何筆記?有無私下告訴別人?他用的是哪種儀器?好好想想每件事,博士。你 所需的紙、筆和時間一概不缺。 「還有,這房間不是很舒服,我們會將你移到更適當的地方。例如,你喜歡哪類家 具擺設?你喜歡在檯子還是書桌上書寫?你要打字機嗎?還是中意口述給速記員? 「讓守衛知道,你會有你需要的每樣東西。但是,博士,我要你分分秒秒回想你同 事和他的理論。你的重責大任就是回想,若有必要,還得重新發現他知道的一切。一旦 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你可以擁有所有設備。這是項偉大的任務,博士!你很幸運能受託 擔負這項任務!感謝『無上權威』咆。」 「是的,主席!我真的很感激!」 實驗神學家緊抓住鬆垮褲腰,站起來一次次鞠躬,絲毫沒察覺主席已離開牢房。 當晚,加里維刺族間諜塔利斯騎士穿過日內瓦大街小巷,打算和同僚薩瑪琪夫人會 面。這是趙危機四伏的旅程:對任何膽敢向他們挑戰的人或物很危險;但對微小的加里 維刺族而言,鐵定危機重重。不少四處覓食的貓曾命喪毒刺下,而上禮拜,騎士幾乎被 隻癩皮狗咬掉一隻手臂,幸虧夫人及時救他一命。 他們在第七指定會面處碰頭--破落小廣場的篠懸木根部--交換消息。夫人在聖 靈行為協會的聯絡人那天傍晚稍早告訴她,他們收到教會風紀法庭主席寄來的友善邀請 函,通知他們前去討論雙方利益。 「動作很快嘛,」騎士說,「一百比一,我賭他一定沒提到暗殺行動。」 騎士把暗殺萊拉的計畫告訴夫人,她毫不詫異。 「可想而知。」她說,「這是群非常具有思維邏輯的人。塔利斯,你認為我們有機 會看到那孩子嗎?」 「我不知道,希望如此。保重,薩瑪琪。明天噴泉見。」 在訊息交換的短暫過程中,兩人唯一不提的事,就是相較於人類,他們短如蜉蝣的 生命。加里維刺人只能活九或十年,很少人能活得更長。塔利斯和薩瑪琪兩人都已八歲 ,他們並不懼怕年老,族人通常在精力充沛、血氣方剛的年齡猝死,童年也非常短暫。 可是和他們相比,像萊拉這樣的孩子,生命會延續到未來,就像女巫生命會遠超過萊拉 的生命一樣。 騎士回到聖哲榮學院,開始寫下訊息,以磁石共振器傳給洛克公爵。 騎士和夫人在會晤處商談之際,主席要求與戈梅茲神父會面。在主席書房中,兩人 一起禱告了一小時,接著麥菲爾神父利用事先赦免替年輕神父免罪,使他的謀殺不再是 謀殺。戈梅茲神父的外貌似乎為之一變,一種確定感在他血中流動,雙眼也忍不住發亮 。 他們討論些實際安排事宜、金錢等等,最後主席說:「戈梅茲神父,一旦你離開這 裡,你會永遠與我們提供的協助斷絕。你永遠無法回來,也無法得到我們的消息。我能 提供的最好建議就是:不要尋找那孩子。這會洩漏你的行蹤。相反,找出誘惑者,跟蹤 誘惑者,那女人會帶領你找到孩子。」 「女人?」戈梅茲神父訝異地說。 「沒錯,女人。」麥菲爾神父說,「我們從探測儀中得知。誘惑者來自一個奇怪的 世界。戈梅茲神父,你將會看到許多讓你震驚和訝異的事物。別讓他們的奇形異貌分了 你對神聖任務的心。我對你信仰中的力量有信心,」他仁慈地附加這句,「這女人正在 旅行,由邪惡力量指引,最後會到達她該去的地方,並及時和那孩子相遇,進一步誘惑 她。當然,首要計畫是將女孩從目前所在移除,如果不幸失敗,你,戈梅茲神父,將會 成為我們最終保證,確保地獄的惡勢力無法蔓延。」 戈梅茲神父點點頭。他的精靈是虹色綠背大甲蟲,伸出鞘翅。 主席打開抽屜,遞給年輕的神父一疊招好的紙包。 「這是我們對那女人所知的一切,包括她出身的那世界,還有她最後露臉處。好好 讀,我親愛的路易斯,帶著我的祝福離開吧。」 他從未叫過年輕神父的名字·戈梅茲神父相主席吻別時,感覺喜悅的淚水刺痛了雙 眼。妳是萊拉。」 她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即使在夢中,她也覺得頭暈目眩。她感覺一個巨大包袱落在 肩上,使包袱更沈重的是睡意再度來襲,羅傑的瞼也退入陰影中。 「呃,我……我知道……我們這邊有各種人,像瑪隆博士……羅傑,你知道還有另 一個牛津,就和我們的牛津一樣嗎?嗯,她……我找到她……她會幫忙……但只有一個 人真的會……」 現在她幾乎看不清小男孩,思緒也變得像在原野漫遊晃蕩的羊群。 「我們可以信任他,羅傑,我發誓。」她使出最後一份力量說。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第七章 形單影隻的瑪麗 最後的玫瑰如在莊嚴樹下舞蹈,伸展樹枝,懸掛豐碩果實……--約翰·彌爾頓就在 戈梅茲神父出發尋找誘惑者同時,誘惑者本身也正受到誘惑。 「謝謝,不用,不用,這已經夠了,不用了,真的,謝謝你們。」瑪麗·瑪隆博士 對著橄欖樹叢下的老夫婦說,他們給瑪麗的食物超過她所能負荷。 老夫婦離群索居在此,沒有孩子,擔心躲在銀灰樹群中的「幽靈」,當瑪麗帶著背 包走來,恐慌的「幽靈」一一飄離。老夫婦大大歡迎瑪麗到他們爬覆葡萄藤的小農莊, 拿出酒、乳酪、麵包和橄欖宴客,現在又不讓她離開。 「我得走了,」瑪麗又說,「謝謝你們,你們人真好……我拿不動了……噢,好吧 ,多拿一小塊乳酪……謝謝……」 很顯然,他們視她為對抗「幽靈」的護身符,瑪麗也希望自己真是如此。她在喜喀 則待了一週,也看夠這些禍害:「幽靈」吞食成人、野孩子四處覓食、那些輕飄飄的吸 血鬼造成的恐怖。她只知道每當自己接近「幽靈」,它們的確會飄走,可是她無法留在 每戶想挽留她的人家,她必須繼續前進。 瑪麗安置好以葡萄葉包裹的羊奶乳酪,微笑著又鞠一次躬,再喝一口從灰岩間噴出 的泉水。她像老夫婦一樣輕輕合掌,最後毅然轉身離開。 表面看來她信心滿滿,其實是虛張聲勢。上次她和這些她稱為「影子粒子」(萊拉 稱為「塵」)的東西溝通時,是在自己電腦螢幕上,還遵照影子粒子的指示摧毀電腦。 現在她迷失了。影子粒子要她從她居住的牛津--也就是威爾的牛津世界--穿過開口 ,她也做到了,結果對這個異常的新世界歎為觀止、暈眩顫抖。此外,唯一任務是找到 那男孩和女孩,然後扮演蛇的角色--不管那意謂什麼。 她不斷前進、探索和調查,結果一無所獲。她離開橄欖樹叢小徑,決定尋求引導。 離開農莊一段距離,確定不會受到打擾後,她坐在松樹下打開背包。背包底端用絲 巾包裹的是本陪伴她二十年的書,論述中國人的占卜方法:『易經』。 瑪麗會帶來這本書,主要原因有二。首先是感情因素:這是奶奶送的書,她在學生 時代經常使用。其次是,萊拉首次找到瑪麗實驗室時,曾指著門上帶有易經卦象的海報 詢問:「那是什麼?」不久後,萊拉在那場驚人的電腦解讀過程中得知:旦稱)「塵」 還有許多種和人類交談的方式,其一便是利用易經卦象。 所以瑪麗在匆忙打包、離開自己世界時,也順手將『易經』帶在身邊,連同用以解 讀的小蓍草莖。如今正是使用的大好時機。 瑪麗將絲巾鋪在地上,開始區分、計數,放置一旁,她還是熱情、好奇的少女時, 曾占卜無數次,之後卻鮮少碰觸。她幾乎快忘記如何進行,可是她很快找回老習慣,及 伴隨而來的平靜專注,正如和「影子」說話時的重要感受。 最後她終於卜出指示易經八卦卦象的數字,然後翻書找尋意義。這也是最難的部分 ,因為『易經』文字有如謎語。她讀到:顛頤,吉。虎視眈眈,其欲逐逐,無咎。【注 】這似平具有鼓舞作用。她繼續讀下去,跟隨注釋穿越迷宮小徑,最後她讀到:編注: 易經第廿七卦。 (艮)為山,為徑路,為小石,為門闕。 瑪麗必須自行揣測。文中提到「闕」,讓她想到先前進入這世界時,空中那個神祕 開口,而第一句似乎說她應該往上走。 她覺得既困惑又受鼓舞,將書本和蓍草莖收好後,便沿小徑往上出發。 四小時後,瑪麗全身又熱又倦。太陽低懸地平線上,先前依循的模糊小徑已消失, 如今她在滾落的大圓石和較小石頭間痛苦攀爬。左側斜坡下方是片橄欖樹、檸檬樹、照 顧不周的葡萄園和棄置磨坊,隱晦籠罩在餘暉中。右側則遍布小岩石和碎石山坡,向上 延伸到碎裂的石灰岩峭壁。 瑪麗虛弱地撐起背包,將腳放在另一塊扁平石上,還來不及把全身重量放在石上, 就霎然止住。夕陽捕捉到某種古怪東西,她以手遮光,設法再找到那東西。 在那裡!就像一片玻璃毫無支撐地掛在空中,但沒有引人注意的反射,只是一方異 樣區塊。這時她想起『易經』提到:為徑路,為小石,為門闆。 這就像桑德蘭大道的那個開口。瑪麗會看到這個開口,完全是光線之故:如果太陽 更高些,開口大概根本不會現形。 瑪麗滿懷好奇地接近空中小開口,當初她必須盡快開溜,沒時間好好檢視第一個穿 越的窗口,現在她細細端詳,碰碰邊緣,繞到另一邊,看它怎麼在另一面隱形,注意到 這兩面全然不同,感到喜不自勝。 大約於美國革命時代,打開這開口的匕首人大意地忘記關上。至少他是從類似這世 界的某一點切開,就在岩石表面附近。另一個世界的岩石卻和這裡不同,那裡並非石灰 岩,而是花崗石。瑪麗跨入新世界後,發現自己不是在險峻峭壁山腳下,而是在一處低 矮岩層露頭頂端,正俯視一大片平原。 這裡也是傍晚。瑪麗坐下來深吸一口氣,舒展四肢,從容地感受不可思議的一切。 遼闊金光照射在無邊無際大草原上,她在自己的世界從未見過如此景觀。整片草原 覆蓋千萬種短草,形成淺黃-棕-綠-赭-黃-金色陰影,造成緩緩波浪,長長餘暉清 晰顯現。草原上似乎鑲著一條條如河流般的淺灰色岩石花邊。 草原上聳立著瑪麗從沒見過的巨樹。有次在加州,瑪麗參加一場高能物理會議時, 曾撥空去參觀雄偉紅衫木,大表讚嘆;但不管眼前這些是什麼樹,至少都此紅衫木高一 半。巨樹樹葉茂密深綠,巍巍樹幹在傍晚凝厚光中呈金紅色。 成群生物在草原上吃草,距離太遠而看不分明。牠們行動奇特,瑪麗無法辨識出是 哪種動物。 瑪麗又飢又渴,筋疲力盡。她聽到附近有令人雀躍的漉漉泉水聲,不久就找到了: 那只是從青苔縫隙間滲流出來的淨水,一線細小溪流,朝斜坡流下。她滿懷感激、深喝 好幾口水,裝滿水瓶,最後將自己安置得舒舒服服。夜色已迅速降臨。 瑪麗躺在岩石上,用睡袋緊緊裹住自己,吃些硬麵包和羊奶乳酪後,沈沈入睡。 醒來時,晨光正照在臉上。空氣冶冽,露水也在髮間和睡袋上凝結。她在半夢半醒 之際多躺了幾分鐘,覺得自己彷彿是這個世界第一個出現的人類。 她坐起來,打哈欠、伸展四肢、打個顫,在冰凍泉水間梳洗,吃幾顆無花果乾,然 後四下打量。 她位在一塊小高地後方,坡地逐漸往下再向上攀。前方草原一望無際,面對樹木長 長影子,她看到幾群鳥在樹前翱翔,綠色天幕襯托下,牠們渺小如塵埃。 瑪麗背上背包,往茂密草原走去,她朝著四、五哩外最靠近自己的一群樹前進。 野草與膝蓋同高,類似杜松的矮樹叢和腳踩一般高,還有像嬰粟花、金鳳花、矢車 菊的花朵,替景觀增添幾許矇矓、多樣色調。接著她看到一隻大蜜蜂,與大拇指上段一 般大小,正忙著造訪一朵藍花,花朵也跟著傾斜搖晃。牠離開花瓣飛回空中,瑪麗才發 覺牠不是昆蟲。一會兒,牠飛到她手邊,停在手指上,細膩地將一根針般長喙點在她皮 膚上,發現裡面沒有花蜜時,便往空中飛去。這是一隻超小蜂鳥,黃銅色羽翅舞動著, 速度快得看下清。 如果生物學家知道她正在看些什麼,會多眼紅呀! 她繼續前進,發現自己愈來愈接近昨晚看到的那群草食生物,當時牠們的舉動曾讓 她大惑不解。牠們的體型近似鹿或羚羊,毛色也相似,但使她瞠目結舌的,則是牠們腿 的生長排列方式:菱形。兩腳在兩側,一腳在前,一腳在尾巴下,移動時會出現古怪的 晃動。瑪麗渴望能檢視牠們的顱骨,看這種結構如何運作。 這些放牧生物只用溫和無奇的眼神看著瑪麗,毫不驚慌。瑪麗很想更接近些,花時 間看個夠,可是天氣愈來愈熱,樹蔭看起來更吸引人,反正時間還很多。 不久,瑪麗快步走出草地,來到一條她從山丘上看到的石流,這也讓人歎為觀止。 石河過去可能是熔岩流,下方色澤泛黑,表面較淺,彷彿曾被磨碎或輾損。這就像 瑪麗世界中四通八達的公路一樣平坦,當然也比在草上好走。 瑪麗沿著石路前進,石路繞過一處大彎後到達那群樹前。瑪麗愈靠近巨樹,就愈懾 於那些巍然樹幹,她估計這些樹幹幾乎像她家一樣寬,至於高度……高得像……實在難 以形容。 她來到第一棵樹前,把手放在隆起的金紅樹幹上。地上覆滿深及腳踩的棕色乾葉, 葉長如腳掌,走在上面柔軟又芳香。很快,瑪麗就被一大片蚊蚋般飛行物包圍,還有一 小群迷你蜂鳥、一隻翼幅與她手掌同寬的黃蝴蝶,和數不清的匍匐生物。空氣中充滿嗡 嗡聲、唧唧聲和吱吱聲。 瑪麗沿著樹群行走,彷彿置身大教堂內:同樣靜寂,結構同樣向上延伸,她心中也 浮現同樣敬畏。 這趟旅程花費的時間比想像中更長。已近正午,陽光幾乎直射。瑪麗懶洋洋地想著 ,那些草食生物在一天中最熱時刻為何不到樹蔭底下。 她很快就發現原因。 瑪麗熱得實在走不動,就在大樹樹根間躺下休息,頭枕在背包上,打起盹來。 闔眼約二十分鐘,還沒真正入睡,突然從近處傳來響徹雲霄的撞擊聲,大地動搖。 接著又一聲。瑪麗警覺地坐直,集中精神,看到約一碼外有個不斷旋轉的圓形物體 ,正沿著地上轉動,最後終於停下,倒在一側。 稍遠處又一個落地。瑪麗眼見這龐然巨物掉落,撞上最近一棵樹幹底端的拱型樹根 後才滾離。 一想到這些東西可能會砸到腦袋,她馬上拿起背包抱頭鼠竄。那是什麼?莢果嗎? 瑪麗小心翼翼往上張望,又走回樹蔭下仔細瞧瞧最近的墜落物,把它豎起,滾出樹 林,放在草地上好好看清楚。 那是個完美的圓形,厚度如手掌寬,正中央有凹陷,是原先連接在樹上的部位。這 東西並不沈重,卻相當堅硬,沿著周圍還覆蓋纖維細毛,引導手指輕易朝一個方向滑動 ,而不易逆行·她用刀子在表面試切,毫無痕跡。 她的手指似乎變得滑潤了些,她聞聞手指:除了灰塵外,有種淡淡芳香。她又看看 莢果,正中間有點發光,再摸一次,感到它輕易從手指下滑過,正滲出油脂。 瑪麗放下莢果,思忖這世界的演化方式。 如果她對這些宇宙的猜測沒錯,它們正是量子論預測的多重世界,有些世界可能比 其他世界更早從她自己的世界脫離。顯然這世界的演化偏愛巨樹和菱形骨架大型生物。 瑪麗開始了解自己的科學眼界有多狹隘。不懂植物學、地理學、生物學這類東西, 她像嬰孩一樣無知。 此時,她突然聽到低沈如雷的隆隆聲,起初她無法辨別聲音遠近,直到看見一堆灰 塵在其中一條路上前進--正朝著巨樹和她的位置而來。那東西大概在一哩外,可是前 進速度飛快,瑪麗突然害怕起來。 她衝回樹叢中,在兩塊巨大樹根間找到一個窄小空間,擠進去,從身旁巨大拱壁窺 視正在接近的塵雲。 眼前出現的東西使她頭暈腦脹。起初那看來像一群飛車黨,接著她想那是群有「輪 子」的動物。但這不可能,沒有動物會長輪子。她認為自己眼花,可是一點都沒錯啊。 牠們一共有十來隻,大小和那些放牧生物一樣,但較為削瘦,灰色、頭上有角,還 有大象般短象鼻。牠們也與草食生物一樣,有菱形結構,可是不知如何,竟在前後腿上 各演化出一個輪子。 但輪子在自然界中並不存在,她心中仍堅持著,不可能,那需要一個完全與旋轉部 位分離的承軸。不會有這種事,這是不可能的……接著,牠們在不到五十碼處停下,灰 塵沈澱下來,瑪麗突然靈光一閃,忍不住放聲大笑,還開心地咳嗽出聲。 輪子就是莢果。完美的圓形,堅固輕巧,最完美的設計。這些生物用前後腿鉤住莢 果中央,用兩側的腿在地上推動前進。瑪麗又讚嘆又焦慮,因為牠們頭上的角看起來非 常銳利,即使在這種距離下,她也看得出牠們眼中的智慧與好奇。 牠們正在找她。 其中一個生物發現她從樹下推出來的莢果,就滾離大路朝它前進。牠到達時,用象 鼻將它舉起,再把它推回同伴身邊。 牠們圍住莢果,用強韌有彈性的象鼻輕輕碰觸,瑪麗認為牠們發出的輕柔啁啾聲、 卡塔聲和叫囂聲,是種不贊同的表示:有人對莢果動過手腳,它情況不對。 瑪麗心想:我來這裡是有目的的,雖然我還不明白是什麼。要勇敢,採取主動。 她站起來,不自然地叫道:「這邊。我在這裡。我看過你們的莢果了。對不起,請 別傷害我。」 牠們立刻轉頭看她,象鼻伸出,明亮眼睛向前看,耳朵也全往上翹。 瑪麗從樹根藏身處出來,直接面對牠們。她伸出雙手,發現這種手勢對沒手的生物 毫無意義,不過這是她唯一能做的。她撿起背包,穿過草皮,走到路上。 她愈來愈接近--不到五步;-可以看清牠們的長相,注意力卻被牠們眼神中活潑 、警覺的特質吸引,一種智慧的象徵。這些生物和附近放牧的動物不同,就像人和牛的 差異。 瑪麗用手指指自己說:「瑪麗。」 最近一隻生物伸出象鼻。瑪麗再向前靠近,那生物碰碰瑪麗的胸部,因為她剛才指 著那裡。她聽到那生物喉間模仿自己的聲音:「美麗。」 「你是什麼?」瑪麗問。 「你是誰?」那生物回答。 瑪麗只能回答:「我是人類。」「瓦司恩類。」那生物說,接著更奇怪的事隨之發 生:那些生物開始放聲大笑。 牠們瞇起眼睛,揮舞象鼻,搖擺頭,還從喉嚨中發出錯不了的快活聲。瑪麗忍俊不 住,也跟著大笑起來。 另一個生物也移向前,用象鼻碰觸她的一隻手,瑪麗也伸出另一隻手,讓牠柔軟帶 著鬃毛的象鼻探索似地觸摸。 「啊,你聞起來有莢果油味……」 「札果。」那個生物說。 「如果你可以發出我語言的聲音,有一天我們或許可以溝通。天曉得。瑪麗。」她 說,用手指指自己。 沒有回應。他們只是觀望著。瑪麗再試一次:「瑪麗。」 最近的生物用象鼻碰觸自己胸部,開始說話。那是三個字?還是兩個?牠又說了一 次,這次瑪麗試著發出相同聲音:「謬爾發。」她猶豫地說。 其他生物模仿她的聲音重複說出:「謬爾發」,然後開始大笑,似乎在嘲笑原先開 口的生物。「謬爾發!」牠們又說了一次,彷彿這是天底下最棒的笑話。 「呃,如果你們會笑,我猜你們也不會吃掉我。」瑪麗說。從那一刻起,她和這些 生物間產生一種輕鬆友善的氣氛,瑪麗再也不覺得緊張。 牠們一放輕鬆,就開始幹活,牠們可不是沒事才晃蕩到這裡。瑪麗看到其中一個生 物背上有個類似馬鞍或包裹的東西,另兩個生物將莢果舉到上方,用靈巧複雜的象鼻將 莢果捆綁固定。牠們站著下動時,就用側腿取得平衡,行動時則旋轉前後腿,動作優雅 有力。 有個生物前進至路邊,舉起象鼻發出喇叭似叫聲。那群正在吃草的生物全都整齊劃 一地抬頭,開始向他們小跑前進。牠們到達時,耐心地站在路邊,讓有輪生物慢慢穿梭 牠們之間檢視、碰觸和數數。 瑪麗看到其中一個生物將象鼻伸到放牧生物下方擠奶,然後滾動到她面前,輕輕將 象鼻舉到瑪麗嘴邊。 起先瑪麗有些退縮,但那生物眼中帶著期待,於是她上前張開嘴巴。那生物將一些 甜甜稀奶擠入她嘴裡,看著她吞下,再多給她一些,一次又一次。這是種聰明和善的象 徽,瑪麗一時衝動,用手臂環繞生物腦袋親吻一下,也聞到滾燙塵濁的獸皮,感覺對方 體內堅硬骨骼和象鼻肌肉的力量。 不久,領隊輕輕發出喇叭聲,草食生物散開。「謬爾發」正準備離開,瑪麗因牠們 對她的歡迎而雀躍,也因為牠們即將離開而神傷,接著更意外的事發生。 有個生物將身體放低,趴在路上,用象鼻打打手勢,其他生物也用象鼻指著表示歡 迎她……無須懷疑:牠們要載她,帶她一起離開。 一個生物舉起她的背包,綁在另一個生物鞍座上,瑪麗爬到趴下生物背上,懷疑該 把腳放在哪裡--前面還是後面?她又該抓住哪裡? 瑪麗還來不及思考,生物已經起身,整支隊伍開始沿著高速公路前進,瑪麗也在其 中。 ***** 因為他是威爾。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第八章 伏特加酒我曾是異地的異鄉人。 --(舊約·出埃及記)巴魯克死亡那一刻,巴瑟莫也感受到了。他高聲哭喊,飛升 到凍原上方夜空,衝入雲中,拍打翅膀,痛苦啜泣,很久才鎮定下來,重新回到威爾身 邊。威爾十分清醒,手中拿著匕首,抬頭看著潮濕冰冶的陰暗。他們又回到萊拉的世界 。 「怎麼了?」威爾在天使發抖著出現在他身邊時說,「有危險嗎?躲到我身後…… 」 「巴魯克死了,l巴瑟莫叫道,「我親愛的巴魯克死了……」 「什麼時候?在哪裡?」 巴瑟莫也不知道,只知道心的一半已然消失。他無法克制,又飛入空中,四處搜尋 ,彷彿想在哪片雲間找到巴魯克,他高聲呼喊,哭泣,呼喊,最後因心生罪惡感,才飛 下催促威爾躲起來,保持安靜,並保證毫不倦怠地守護威爾。接著悲痛又將他一舉征服 ,他想起巴魯克種種善意及勇氣,數也數不清,讓人無法忘懷,他苦喊著這優雅天性不 該遭到扼殺,隨即又飛衝入空中,朝每個方向張望,焦慮、狂暴、悲痛欲絕,詛咒著天 空、雲朵和星子。 最後,威爾終於說:「巴瑟莫,過來吧。」 天使無助地聽命前來。寒冶陰鬱凍原上,男孩在披風裡顫抖地說:「現在你一定要 設法保持安靜。你知道上面若有人聽到噪音,就會展開攻擊。如果你在我身邊,我還可 以用匕首保護你,如果他們在上面攻擊你,我就無能為力。如果你死了,我也只有死路 一條。巴瑟莫,我需要你帶領我找到萊拉,請別忘記這點。巴魯克很堅強--你也要堅 強。為了我,你要像他一樣。」 起初巴瑟莫一言不發,最後說:「好,一定,我必須像他。睡吧,威爾,我會守護 著,不會讓你失望。」 威爾相信他,他必須信任巴瑟莫。他躺下來倒頭就睡。 他醒來時,全身已被露水浸透,寒意刺骨,天使站在附近。太陽還在上升,蘆葦和 濕地植物頂端都浸染上金光。 威爾還來不及移動,巴瑟莫就說:「我已決定該怎麼做。我會日夜陪著你,為了巴 瑟莫,我會歡喜情願地陪你。如果可以,我會帶領你找到萊拉,然後帶領你們兩人到艾 塞列公爵那裡。我已經活了幾千年,除非遇害,我還能再活幾千年。可是我從未碰過像 巴魯克這樣的生物,使我這麼熱切行善,體貼待人。我曾失敗好多次,但每次他總用仁 慈替我贖罪。如今他的仁慈不再,我會設法習慣。或許我偶爾會失敗,但我仍然會繼續 嘗試。」 「巴魯克會以你為榮。」威爾顫抖地說。 「要不要我現在飛到前方看看我們在哪裡?」 「好,」威爾說,「飛到高處,告訴我前方是什麼模樣。在這濕地上行走會沒完沒 了。」 巴瑟莫飛到空中。他還沒把自己更擔心的事告訴威爾,他盡可能不要使威爾擔憂, 但心裡清楚天使邁塔頓,就是他們千鉤一髮逃離的攝政工,已牢牢記住威爾的面孔。不 僅面孔,天使甚至能看穿一切,包括威爾自己沒注意的部分,例如天性--萊拉可能會 說是他的精靈。威爾目前處境異常危險,巴瑟莫遲早必須說實話,但時候仍末到。這太 難了。 威爾認為,如果想保暖,走路會比找柴火和等生火容易。他將背包甩到肩上,用披 風裹住全身,開始往南出發。這是條泥濘不堪、布滿車轍、坑坑洞洞的小路,證明人們 有時的確會使用這條路。可是地平線遙不可及,他感覺自己幾乎沒有前進多少。 稍晚,較為明亮時,巴瑟莫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 「大概再走半天,有條寬闊河流和城鎮,那裡有繫船隻的碼頭。我飛得很高,看出 那是條南北向的河流。如果你能利用航道搭船,就會前進得更快。」 「好,」威爾激動地說,「這條小路通往那城鎮嗎?」 「先通到一個小村落,當地有教堂、農田和果樹園,然後才通往城鎮。」 「不知道他們說哪種語言。如果我不會說他們的話,希望他們不會把我關起來。」 「身為你的精靈,」巴瑟莫說,「我會替你翻譯。我學過許多人類語言,一定能懂 這國家的語言。」 威爾繼續走,路途無聊又呆板。但至少他在前進,每一步都帶領他更接近萊拉。 小村莊是個破落地方:一堆木這建築物,包括關著馴鹿和狗群的牧場,威爾接近時 ,狗群開始大聲吠叫。煙霧從錫煙囪中緩緩爬升,低低掛在木瓦屋頂上。地表泥濘,舉 步維艱,牆壁上泥印子幾乎有門的一半高,顯然最近出現洪水浥濫。木梁碎裂、鐵片鬆 垮發皺,顯示小棚、陽台和外屋都被大水沖走了。 這地方最讓人好奇的特色還不止於此。起初,威爾覺得自己仿彿失去平衡,還摔倒 一兩次。建築物未垂直地面,傾斜約兩、三度,全都斜向同一方向。小教堂圓頂更是嚴 重受損。難道這裡發生過地震? 狗群開始歇斯底里怒吠,卻沒有膽子靠近。作為精靈的巴瑟莫,變成一隻黑眼的雪 白大狗,粗厚毛皮,尾巴緊緊捲曲,他厲聲狂吠,狗群因此保持安全距離。那些狗看起 來又瘦又患疥癬,威爾看到的幾隻馴鹿也都髒兮兮、懶洋洋。 威爾在村落中央暫停,四處張望,不知道該往哪裡走。他站在那裡時,兩、三個男 人出現在前方,都盯著他看。他們是威爾在萊拉世界中看到的第一批人,穿著沈重毛氈 外套,泥濘靴子,戴著皮帽,看起來並不友善。 白狗變成燕子,飛到威爾肩上。沒人對這件事大驚小怪,每人都有自己的精靈,大 部分精靈都是狗,這正是這世界的情況。巴瑟莫在他肩上低語:「繼續走,別注視他們 的眼睛。低下頭,這是尊敬的表示。」 威爾繼續前進,他擅長使自己變得毫不起眼。威爾接近時,那些男人已對他失去興 趣。可是路上最大一間房子的門突然打開,有個聲音在高喊。 巴瑟莫輕聲說:「是神父。你必須有禮貌,轉身向他鞠躬。」 威爾轉身鞠躬。神父身形魁梧、蓄著灰鬍,身穿黑長袍,肩上有隻烏鴉精靈。他眼 神不安地從威爾臉上移到身上,看盡每個細節。最後他招招手。 威爾走到門口,又對他鞠了躬。 神父說了些話,巴瑟莫輕聲說:「他問你從哪裡來。隨便你想說什麼。」 「我說英語,」威爾緩慢清楚地說,「我不懂別的語言。」 「啊,英語!」神父開心地用英語叫道,「親愛的年輕人!歡迎來我們村莊,我們 這個歪斜不正的小科勒東尼村!你叫什麼名字?要去哪裡啊?」 「我叫威爾,要去南方。我跟家人走失了,正想辦法找他們。」 「那你一定要進來吃些點心。」神父說,將沈重的手臂環繞威爾肩膀,一面拉他進 門。 男人的精靈對巴瑟莫興趣很高,巴瑟莫自有應付之道:他變成一隻老鼠,故作害羞 鑽進威爾襯衫內。 神父帶威爾進入菸味瀰漫的客廳,一只鑄鐵俄武茶壺在牆邊桌上冒著蒸氣。 「你叫什麼名字?」牧師問,「再告訴我一次。」 「威爾·帕里,我該怎麼稱呼您?」 「奧圖耶·西蒙耶。」牧師說,他帶威爾走到椅邊時,還摸摸威爾的手臂,「奧圖 耶的意思是神父,我是『聖教會』的神父,名字是西蒙耶,我父親的名字是鮑里斯,所 以我的名字是西蒙耶·鮑里斯維奇。你父親叫什麼?」 「約翰·帕里。」 「約翰在莫斯科維語中叫伊凡,所以你是威爾·伊凡維奇,我是西蒙耶·鮑里斯維 奇神父。威爾·伊凡維奇,你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我迷路了,我和家人要去南方。我父親是軍人,他在極地探險,後來發生一件事 ,我們就走散了。我會往南方是因為我知道那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神父攤開手說:「一個士兵?從英格蘭來的探險家?科勒東尼這骯髒路上,已很久 沒出現這麼有趣的人了,在這個大動亂的時期,我們怎麼知道他明天不會出現呢?歡迎 來訪,威爾·伊凡維奇。今晚你一定要住在這裡,我們可以聊天吃飯·莉蒂亞!」他叫 道。 一個老大大悄悄出現。神父對她說了幾句莫斯科維語,她點頭,拿起杯子,從茶壺 裡倒些熱茶,將玻璃茶杯、一小碟果醬和銀湯匙遞給威爾。 「謝謝。」威爾說。 「果醬可以替茶添加甜味,」神父說,「莉蒂亞用覆盆子釀的。」 茶又稀又苦,但威爾還是啜飲著。神父不斷傾身仔細看他,探探他的手,看他會不 會治,還幫他揉搓膝蓋。威爾為了分散神父的注意力,就詢問村裡建築為什麼都傾向一 邊。 「有個大騷動,」神父說,「這是在聖約翰『啟示錄』中的預言。河水逆流……離 這裡不遠的大河,朝北流向北極海,過去幾千幾萬年來,一直都是從中亞山脈一路流去 ,甚至可以追溯到气無上權威乙偉大天父創造天地時。可是當地球開始搖晃,大霧和洪 水也跟著降臨,一切都改變了,大河先朝南流一個多禮拜,又逆轉往北流,這世界已經 面目全非。大騷動出現時,你在哪裡?」 「離這兒很遠的地方,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霧散後,才發現自己和家人走失了, 現在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你告訴過我這地方的地名,但這地方到底在哪裡?我們在 哪?」 「幫我把架上那本大書拿來,我會指給你看。」 神父將椅子拖到桌旁,舔舔指頭,翻開巨大地圖集。 「這裡,」他說,用骯髒指甲指著西伯利亞中部一點,離猶拉斯東方還有一段距離 。附近有條神父先前提過的河流,河水從西藏山脈北麓一路流到極地。威爾仔細注視喜 馬拉雅,發現一點也不像巴魯克描繪的地圖。 神父不停說話,想知道威爾生活點點滴滴、他的家人、他的家,而說謊高手威爾也 回答得頭頭是道。女管家又端來一些甜菜根湯和黑麵包,神父先禱告,他們才開始用餐 。 「好啦,威爾,接下來我們做些什麼?你要玩牌?還是聊天?」 神父又倒了一杯茶,威爾不安地接過。 「我不會玩牌,我急著動身出發。如果我到河邊,你想我能找到前往南方的汽船嗎 ?」 神父大臉一沈,用手腕優雅地畫個十字。 「城裡有麻煩了。莉蒂亞住在城裡的姊姊來這裡時告訴她,河上有艘載滿熊族的船 。武裝熊族,極地來的。你在北方沒看過武裝熊族嗎?」 神父變得疑神疑鬼,巴瑟莫以只有威爾聽得到的輕聲說:「小心。」威爾立刻了解 他為什麼這麼說:神父一提到熊族,威爾的心不覺狂跳,因為萊拉對他提過。他一定要 鎮定。 他說:「我們離斯瓦巴很遠,熊族不管別人閒事。」 「沒錯,我是這麼聽說的,」神父說,威爾鬆了口氣。「現在他們離開故鄉來到南 方。他們有艘船,城裡人不讓他們添加燃料。他們很怕熊族,這是應該的--熊族是惡 魔主子。所有從北方來的東西部很邪惡,就像女巫一樣--惡魔之女!教會多年前就該 殲滅她們。女巫……別和她們扯上關係,威爾,聽懂了嗎?你知道等你長大後,她們會 對你做什麼?她們會試圖誘惑你,利用各種溫柔、狡猾、欺騙手段,用她們的血肉、柔 軟肌膚、甜蜜聲音,偷走你的種子……你懂我的意思吧……她們會耗盡你的精力,讓你 身心空洞!她們會偷走你的未來,你的孩子將會出生,你卻一無所有。她們應該通通處 死,一個也不剩。」神父伸手到椅旁櫃子上,拿下一只瓶子和兩只小玻璃杯。 「現在我要請你喝點酒。你還年輕,所以不要喝大多。但你正在成長,應該學習某 些事,例如伏特加酒的滋味。去年莉蒂亞蒐集一些漿果,我蒸餾汁液後,成果就在這瓶 中,西蒙耶神父和莉蒂亞合作的成果!」 他放聲大笑,轉開酒瓶,將酒倒滿兩只杯子。這類聊天內容使威爾覺得很不自在, 他該怎麼辦?他該如何拒絕,又不會冒犯神父呢? 「西蒙耶神父,」威爾站起來說,「您對我真好,我希望能待久一點,嚐嚐您的酒 ,聽您說的話,您告訴我的事都非常有趣。可是您知道我對和家人走失一事很擔憂,也 急著想找到他們,雖然我真的很想留下,但我想我該走了。」 神父從厚厚鬍鬚中嘟起嘴、眉頭一皺,但他只聳聳肩說:「嗯,如果你堅持,就走 吧。但在離開前,你一定要喝完伏特加。現在和我一起站起來!拿好,一口喝光,就像 這樣!」 他將伏特加一仰而盡,然後伸直腫大身軀,站得非常靠近威爾。在他肥大骯髒手指 間,杯子看起來異常渺小,裡面卻盛滿清澈汁液,威爾聞得到伏特加強烈氣味,及男人 黑袍上的汗臭味和食物痕漬,酒還沒沾唇就已覺得渾身不舒服。 「喝掉,威爾·伊凡維奇!」神父叫道,聲音中洋溢熱情與恫嚇。 威爾舉起杯子,毫不遲疑一口喝掉嗆鼻滑膩的伏特加。現在他必須忍著不要吐出來 。 可是還有另一項考驗呢。神父高大身軀傾身向前,抓住威爾雙肩。 「我的男孩。」他說,然後閉上眼睛,開始吟誦一段禱告或聖詩。神父身上菸草、 酒精和汗味如潮水湧來,威爾近得可以碰到神父搖擺不定的大鬍子,他的鬍子還不斷磨 贈威爾的臉。威爾屏住呼吸。 神父的手移動到威爾肩後,用力抱抱他,親親他的瞼頰,右臉親完親左臉,再親一 次右瞼。威爾感到巴瑟莫小小鼠掌探入他的肩膀,動也不敢動。他頭冒金星,胃在抽動 ,但仍然不動如山。 酷刑終於結束。神父向後一退,將他推開。 「走吧,」神父說,「到南方去,威爾·伊凡維奇,走吧。」 威爾拿起披風和背包,在離開神父房子時,還努力走一直線,然後踏上小路離開村 莊。 他走了兩小時,囉心感終於逐漸減退,但緩慢激烈的頭痛取而代之。巴瑟莫一度要 威爾停下來,用冰涼雙手放在他脖子和前額上,他頭痛才稍微減輕。威爾發誓這輩子再 也不喝伏特加。 傍晚降臨時,小徑漸漸變寬,他們終於離開蘆葦區。威爾看到眼前有座城鎮,鎮後 有片寬闊水潭,看起來彷彿是大海。 雖然離小鎮還有一段距離,威爾看得出來那裡有麻煩了。屋頂後升起一陣陣煙霧, 幾秒鐘後,則是一連串槍聲。 「巴瑟莫,你最好再變回精靈,緊靠著我,注意有沒有什麼危險。」 威爾走進破爛小鎮外緣,小鎮建築甚至比村裡建築更傾斜,洪水泥漬在牆上留下痕 跡,比威爾還高。城邊空無一人,但他往河邊前進時,呼喊、尖叫及來福槍爆裂聲也愈 形吵雜。 最後,他終於看到鎮民:有些從樓上窗戶觀望、有些焦慮地躲在建築物角落,觀望 河岸,岸邊有起重機和金屬怪手、比屋頂還高大的船柱。 一場爆炸撼動牆壁,附近窗戶玻璃全震碎。人們向後退,接著偷偷四下張望,無數 叫聲從煙霧瀰漫空氣中響起。 威爾走到大街角落,看看河岸,煙霧和灰塵緩緩落下後,他看到一艘生鏽大船聳立 岸邊,在河波中浮沈。碼頭邊,一群暴徒拿著來福槍和手槍環繞著一座巨砲,威爾觀望 時,又是轟隆一響。一團火光、一陣搖晃反彈,在大船旁濺起巨大水花。 威爾試著眺望,船上有些身影,可是……雖然清楚自己會看到什麼,還是忍不住揉 揉眼睛:他們不是人類,是龐大金屬物,要不就是全副武裝的生物。在大船前甲板上, 突然竄起一片亮麗火花,岸上人們開始驚慌大叫。 一大團火焰迅速奔竄到空中,愈升愈高,愈來愈近,伴隨散落火星和煙霧,最後在 大砲附近落下。人們尖叫四散,有人穿過火焰衝到河岸,一頭跳入水中,被水流捲得不 見蹤影。 威爾發現身邊有個看來像是老師的男人,便問:「你會說英語嗎?」 「會,會,沒錯……」 「發生什麼事?」 「熊族發動攻擊,我們想辦法對抗,但非常困難,我們只有一座大砲,而且……」 船上火砲投擲手又投出另一團燃燒火球,這次命中離大砲更近的地方,立刻響起三 聲巨大爆炸聲,顯然那團火球擊中彈藥,砲手立刻跳開,砲身就落下來了。 「唉,」那男人嘆息道,「情況不妙,他們沒辦法發射……」 船長開始將船頭駛向河岸。另一團火花在前甲板燃燒起來,許多人驚恐絕望地大叫 ;岸上拿著來福槍的人開了一兩槍,然後轉身就跑,但這次熊族沒有開火,大船反而以 舷側靠向碼頭,引擎也奮力轉動以對抗水流。 兩名水手(人類,不是熊族)跳下來,將繩索繞住繫纜樁,鎮民對這些人類叛徒發出 憤怒的噓聲和叫聲。水手沒理會他們,反而跑去放低跳板。 他們轉身回到船上時,威爾附近有人放槍,其中一個水手倒地不起,他的海鷗精靈 就像蠟燭上被捻滅的火焰一樣消失了。 熊族為此怒不可抑。火砲投擲手馬上重新點火,朝岸上擲射,巨大火焰向上奔竄, 上百團四射瀑布灑向屋頂。跳板頂端出現一隻最魁梧的巨熊,覆著鐵板的妖怪,彈雨落 在他身上,絲毫無法打凹巨大盔甲,只是無用的哀鳴、鏗鏘作響、砰然重擊。 威爾對身邊的人說:「他們為什麼要攻擊城鎮?」 「他們要燃料,但我們不和熊族打交道。現在他們離開自己王國,沿著河流航行, 誰知道他們會做什麼?我們一定要和他們作戰。海盜……搶匪……」 巨熊從甲板上走下來,身後跟著幾隻熊,沈重得使船傾向一側。威爾看到碼頭上那 些人已跑回砲座,正將砲彈填入後膛。 威爾突然靈光一閃,一路跑到碼頭邊,站在槍手與熊族之間。 「停!」他叫道,「別打了。讓我和熊說話!」 激戰突然平息,人人都站立不動,對這瘋狂舉止大吃一驚。準備全力對付槍手的大 熊也停在原處,但全身都狂暴地抖著,巨大熊掌嵌入土中,鐵頭盔下方黑眼因震怒而閃 閃發亮。 「你是誰?你要幹嘛?」熊用英語咆哮。 人們在困惑中面面相覷,懂英語的人則替其他人翻譯。 「我要和你單打獨鬥。」威爾叫道,「如果你輸了,就必須終止戰鬥。」 熊王不為所動。那些鎮民一了解威爾的話後,便開始放聲叫囂、嘲弄、譏諷大笑喝 倒采。但這種情況維持不久,威爾轉頭面對群眾,洽冶看著他們,他克制住自己,動也 不動,直到笑聲消失為止。他感覺到黑鳥巴瑟莫在他肩上發抖。 群眾安靜下來後,威爾叫道:「如果我使熊族讓步,你們必須答應賣給他們燃料, 那他們就會離開,繼續在河上航行。你們一定要同意這點,如果你們不同意,他們會將 你們全數摧毀。」 威爾知道巨熊就在他身後幾碼外,但他沒有轉身。他看著鎮民討論、打手勢和爭論 ,一分鐘後,有個聲音叫道:「男孩!讓熊也同意!」 威爾轉身。他用力吞吞口水,深呼吸後叫道:「熊!你一定要同意。如果你輸給我 ,這場戰鬥必須結束,你可以買燃料,和平地回到河上。」 「不可能,」熊咆哮道,「和你打太丟臉。你看來手無縛雞之力,我不能和你打。 」 「我也同意這場競賽不公平。」威爾說,現在他全部精神都集中在眼前這龐大兇暴 的生物上。「你全副武裝,我卻手無寸鐵。你只要大掌一揮,就可以輕鬆摘下我的腦袋 。那麼公平一點,隨意給我一片盔甲,例如你的頭盔。那我們就旗鼓相當,和我打架也 不丟臉了。」 熊王發出一聲表達憎恨、憤怒和輕蔑的咆哮,用巨掌解開頭盔繫鍊。 河岸前一片沈靜,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敢動。他們都看得出來,有件前所未見的 事就要發生,但他們不知道是什麼。當下唯一聲音就是河水撞擊木樁、大船引擎聲、頭 頂上海鷗無上盡叫聲,還有熊將頭盔丟到威爾腳前響亮鏗鏘聲。 威爾放下背包,將頭盔末端舉起,幾乎拿不起來。頭盔只有一片鐵,深沈、凹痕處 處,上方有眼洞,下方有巨鍊。鍊子幾乎與威爾前臂同長,與拇指同粗。 「所以這就是你的武器,哼,看來不怎麼堅固嘛。不知道我能不能刺穿,讓我試試 。」 威爾從背包中拿出匕首,將刀鋒放在頭盔前方,像切奶油般削下一角。 「不出我所料,」他說,接著一片又一片削切,不到一分鐘就將巨大頭盔削成一堆 碎片。他站起來,手中捧著一堆碎片。 「這就是你的盔甲,」他說,將碎片噹啷一聲丟進腳邊其他碎片裡。「這是我的匕 首。既然你的頭盔不堪一擊,我就必須空手和你搏鬥。熊,你準備好了嗎?我想我們勢 均力敵。畢竟,我只要一揮匕首,就可以砍下你的腦袋。」 一片死寂。巨熊黑眼如瀝青般發亮,威爾感覺到一滴汗水從脊髓滑下。 熊王腦袋開始移動。他搖搖頭,向後退一步。 「那武器太厲害了。我不是對手。男孩,你……」 威爾知道一秒鐘後,鎮民就會開始歡呼、叫囂、吹口哨,所以他在熊王還沒說出「 贏」字前,就轉身高喊,以免鎮民開始發出噪音:「現在你們必須遵守交易。照顧傷者 ,修理建築物,讓船停泊添加燃料。」 威爾知道這訊息要花一分鐘翻譯傳達給觀望鎮民,他也知道任何延誤都會阻礙他們 放鬆心情,最後爆出憤怒,仿彿沙洲上的障礙網最後被河流衝破。熊王觀望著,看著男 孩所做的一切,也了解箇中原委,他比男孩更了解他的成就。 威爾將匕首放回背包,和熊互望一眼,但這次意義不同。他們稍微移近對方,身後 的熊族開始拆解火砲投擲器,其他兩艘船也調度靠向碼頭。 河岸上,有些人開始清理,更多人簇擁上前想看看威爾,對這男孩和他命令熊的能 力大感好奇。對威爾來說,這正是轉為不顯眼的時刻,也是他將別人對母親注意力轉移 開,使他們多年來能安全無虞的魔法。當然,這不是魔法,只是一種行為模式。他變得 沈默下語、雙眼無神、遲鈍緩慢,不到一分鐘,他就不再那麼有趣和吸引人。鎮民很快 就對這個乏味小孩失去興趣,轉身離開並忘記了他。 可是熊王的注意力不像人類,他看得出發生什麼事,也了解那是威爾另一種驚人能 力。熊王趨近威爾輕聲說話,聲音聽起來如引擎震動般低沈。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威爾·帕里。你可以再打造另一頂頭盔嗎?」 「可以。你在找什麼?」 「你往上游走,我要跟你一起去。我要上山,這是最快的方式。你能帶我去嗎?」 「可以。我要看看那把匕首。」 「我只讓我信任的一隻熊看。我聽人說,這隻熊值得信任。他是熊族之王,也是我 要上山找尋的女孩的好友。女孩名叫蓮花舌萊拉,那隻熊名叫歐瑞克·拜尼森。」 「我就是歐瑞克·拜尼森。」熊說。 「我知道。」威爾說。 熊族將燃料裝載上船,將二輪手推車向側邊傾斜,讓煤炭從運滑道滾入底艙內,黑 色灰塵隨即升到半空。鎮民忙著清掃玻璃,和熊族爭論燃料價錢,一點也沒注意威爾跟 在熊王身後上船了。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第九章 上游…… 心中浮現一抹陰影,如一片雲覆掩正午烈陽……--愛蜜莉·狄瑾蓀 「讓我看看那把匕首,」歐瑞克說,「我熟知鐵器,熊族了解任何鋼鐵製品,可是我 從沒見過這樣的匕首,我希望能仔細看看。」 威爾和熊王在汽船前甲板上,溫暖餘暉中,大船正迅速向上游猛進。船上燃料不虞 匱乏,還有威爾可吃的食物。威爾和歐瑞克正進行第二次交鋒--他們已交手過一回了 。 威爾把匕首遞給歐瑞克,刀柄朝著對方,熊王優雅接住匕首。他的大拇指正對著另 四指,可像人類一樣巧妙操縱物品。他將匕首往這裡轉轉、那裡動動、拿到眼前、舉起 來迎光、在一片廢棄鐵片上測試鐵器邊緣。 「這面刀鋒是你削掉我盔甲那一側,」熊王說,「另一面卻非常奇怪,我不知道那 到底是什麼、能做些什麼、如何打造。我想知道你怎麼拿到這把匕首?」 威爾告訴他大部分實情,除了和自己相關的部分:他母親,他殺的人,他父親。 「你為了這把匕首失去兩根手指?」熊王問,「讓我看看傷口。」 威爾伸出手來。多虧他父親的膏藥,傷口癒合得很好,但仍非常柔軟。熊聞聞傷口 。 「血苔,還有我辨認不出的東西,這是誰給你的?」 「一個教我如何使用匕首的人,後來他死了。他盒裡有些膏藥,膏藥治好我的傷口 。女巫也試過,但她們的咒語沒效。」 「那人教你如何使用匕首?」歐瑞克問,小心翼翼把匕首還給威爾。 「幫助艾塞列公爵打仗,」威爾回答,「可是我必須先拯救萊拉。」 「我們會幫忙。」熊說。威爾不禁喜上眉梢。 接下來幾天,威爾得知熊族為什麼要遠離故鄉,前往中亞。 自從那場大災難撕裂天空後,極地冰塊都已融化,各種詭異的潮流也出現在海中。 熊族依賴冰地和冷洋生物維生,知道如果留在原處,不久就會挨餓,於是理性地做出回 應之道。他們必須移居到冰封積雪之地:登上最高山脈,攀上高聳天際的山巔,那兒遠 離塵世、亙古不變、大雪深埋。他們會從海洋的熊族轉變成山上的熊族,只要世界能再 安定下來。 「所以你們不是來製造戰爭?」威爾問。 「我們的老敵人已跟海象、海豹一起消失。如果遇到新敵人,我們知道如何作戰。 」 「我聽說一場大戰即將來到,人人都會捲入戰事。在那種情況下,你會站在哪一邊 ?」 「當然是對熊族有利那方。但我還關心幾位不是熊族的成員。一位是熱氣球飛行員 ,他已經死了;還有女巫帕可拉和蓮花舌萊拉。首先,我會做出對熊族有利之事,然後 是那孩子、女巫,或是替我死去戰友史科比復仇。所以我會幫你從那可怕女人考爾特手 中救出蓮花舌萊拉。」 熊王告訴威爾,他和幾個子民游到河口,以黃金包租船隻、雇用船員。趁極地逐漸 消融之利,任河水帶領他們進入內陸。由於這條河的源頭正位於他們的目標山脈北麓, 加上萊拉也囚禁在那裡,因此目前一切順利進行。 韶光飛逝。 威爾累極了,白天時,他大多在甲板上打盹、休息、蓄養精力。風景逐漸改變,一 片片大草原轉變成低矮草丘,然後出現高地,偶爾還有峽谷或大瀑布,汽船繼續南行。 威爾基於禮貌,會和船長、船員閒聊,但他缺乏萊拉那種和生人立即親近的特質, 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反正,他們對他也興趣缺缺。這只是份工作,工作完成後,這些 人會看也不看一眼地離開;再者,雖然熊族付出大筆黃金,但他們對熊族沒什麼好感。 威爾是外國人,只要他付錢買食物,他們不在乎他做什麼。此外,他的精靈有點古怪, 有點像女巫的精靈:有時會出現,有時似乎又消失。他們就像許多水手一樣迷信,因此 也樂得不理睬他。 巴瑟莫也分外安靜。有時,悲傷過於沈痛而無法忍受時,他會離開船,在雲間高飛 穿梭,尋找任何光影、空氣滋味、流星或氣流,任何他和巴洛克分享的經驗;夜間他到 威爾臥艙內說話時,只是報告他們走了多遠、離那峽谷和洞穴還有多遠。或許他認為威 爾不具同情心,若他真尋求慰藉,會發現威爾也滿腹同情。他只是變得愈來愈拘謹有禮 ,不再冶言諷刺,至少他堅守自己的承諾。 歐瑞克則無時無刻不在檢視匕首。他會一看好幾小時,測試雙面刀鋒、加以彎曲、 舉起來對著光、用舌頭碰觸、嗅聞匕首,甚圣會聽它穿越空氣時造成的聲音。威爾一點 都不替匕首擔心,歐瑞克顯然是最專精的鐵匠,威爾也不擔心熊王受傷,那雙有力巨掌 能精巧操縱。 最後歐瑞克對威爾說:「另一面刀鋒,你還沒告訴我它的作用。到底是什麼?怎樣 發揮效用?」 「因為船隻在前進,我不能在這裡示範,一停下來後,我會做給你看。」 「我可以想像,卻不了解自己在想些什麼。這是我碰過最奇怪的事。」 他把匕首還給威爾。深黑雙眼充滿困惑和無法解讀的眼神。 此時,河水已變色,河流和起先從極地流出的洪水會合。威爾看得出來,這場大騷 動對地球每個角落造成不同影響。無數村莊屋頂還沈在水中,上百個失去財產的人用划 艇或獨木舟盡可能打撈失物。這裡土地一定也稍微下沈些,因為河流寬廣、流速緩慢, 船長很難從混濁河水中辨別真正河道。空氣變得更加悶熱,烈陽高掛空中,熊族發現很 難降低體溫,有些熊就跟在汽船旁游泳,在異土品嚐故鄉的水。 最後河流再度變得窄小深沈。不久,前方聳起中亞高原群山峻嶺。一天,威爾看到 地平線上有塊白色邊緣,然後看著那邊緣愈變愈大,分裂成大大小小的山峰、脈脊與隘 口。雪白山脈看起來如此高聳,近在眼前彷彿只在幾哩外,事實上卻遠在天邊,足見那 些山脈有多麼宏偉,而船行愈近,山脈就愈高得難以置信。 大多數熊從未見過山脈,只看過故鄉斯瓦巴上峭壁。他們抬頭看著那些仍在遠方的 龐大堡壘,靜默無語。 「歐瑞克,我們在那裡能獵食什麼?」一隻熊問,「山上有海豹嗎?我們要怎麼活 下去?」 「那裡有冰雪,」熊王回答,「我們在那裡應該會很舒服。那裡還有許多野生動物 。未來生活會有一陣子變得不同,但我們會存活下去。待一切恢復正常,極地再次冰凍 時,我們可以活著回家、爭取領地。如果仍留在家鄉,我們現在已經餓死了。我的熊民 ,大家對奇怪的新事物做好心理準備吧。」 河床此時已變得過於狹隘淺小,汽船再也無法前進。船長在山谷下泊住船隻,那裡 原應覆著草地和山花,但河流卻迂迴穿過沙床。現在這峽谷已成為湖泊,船長堅持他不 敢穿行,即使有北方流洩的洪水,水深也無法讓龍骨自由穿越。 峽谷邊緣有塊岩石露出,形成差強人意的碼頭,他們停靠在此下船。 「我們現在在哪裡?」威爾問英語不佳的船長。 船長找出一張破爛老舊地圖,用菸斗一指,說:「峽谷在這,我們在這。你拿走, 拿呀。」 「謝謝。」威爾說,心中思索該不該付錢,但船長已轉身吩咐船員卸貨。 不久,大約三十隻熊及武器都擠在窄小河岸上。船長發令,船隻開始笨重地掉頭, 設法逆流進入主河道,最後還爆出一聲汽笛聲,在峽谷間迴響了很久。 威爾坐在岩石上看地圖。如果他猜得沒錯,天使所指萊拉被囚禁的峽谷,應該就在 東方或南方,最便捷的路是穿越一個叫做桑擎的關口。 「熊族,記住這地方,」歐瑞克對他的子民說,「等回到極地的時機來臨時,我們 將在此會合。現在各位離開去打獵、覓食、生存吧。不要引起戰爭。我們不是來這裡作 戰的。如果戰爭迫近,我會召喚你們。」 熊族大部分時間都獨居,只有在戰爭或緊急情況才會集合。現在他們就在雪地邊緣 ,迫不及待想離開呢。每隻熊都單獨出發探索。 「威爾,走吧。」歐瑞克說,「我們會找到萊拉的。」 旅程前段是不錯的健行。陽光溫煦,松木和杜鵑遮擋熱氣,空氣清新又乾淨。路上 到處是岩石,上覆厚厚青苔和松針,攀爬的斜坡也不陡峭,威爾很喜歡這種運動。在船 上的日子,那種強迫性休息使他養足精力。遇到歐瑞克時,他幾乎精疲力竭,他自己並 不知道,熊王卻再清楚不過。 他倆獨處後,威爾讓歐瑞克看另一面刀鋒的用處。他割開一個世界,熱帶雨林蒸氣 四溢、滴答作響,濃郁蒸氣飄入山內稀薄空氣中。歐瑞克仔細看看,用熊掌碰碰窗口邊 緣,用鼻子嗅嗅,默默進入那潮濕空氣中。他四下張望,聽到猴子高聲尖叫、鳥吟、蟲 鳴、蛙叫,和過於潮濕而不間斷的滴水聲,站在外面的威爾也聽得清清楚楚。 歐瑞克回到原來的世界,看著威爾關上窗口,又要求再看看匕首。這次他特別貼近 銀色刀鋒,威爾甚至替熊王擔心起眼睛。歐瑞克檢視良久,一言不發地將匕首還給威爾 ,只說了一句:「我說得對。我不可能打得過這把匕首。」 他們繼續出發,兩人都不多話,正好對了彼此脾性。歐瑞克抓到一隻瞪玲,自己吃 掉大部分肉,將最柔嫩部分讓威爾烹煮。有次他們來到一座村莊,歐瑞克在森林中等待 ,威爾用金幣和村民交換麵包、水果乾、犛牛皮靴和羊皮背心,以禦夜間低溫。 他也向村民詢問彩虹谷的事。巴瑟莫變成一隻烏鴉,正如和威爾說話那人的精靈一 樣,協助兩人更容易溝通,威爾也可以趁機清楚得到巴瑟莫的指示。 還有三天路程。唉,至少他們愈來愈近了。 其他人也一樣。 艾塞列公爵大軍、旋翼機中隊和運油飛船都已到達世界間開口--斯瓦巴正上方天 空裂口。未來旅程還很漫長,除了必要的維修,他們馬下停蹄前進。指揮官非洲王歐剛 威和玄武岩碉堡間維持一天兩次的聯繫,他的旋翼機中有個加里維刺族磁石共振器接線 生,歐剛威王可以像艾塞列公爵一樣,立刻知道別處發生的事。 事情不妙。小間諜薩瑪琪夫人在陰影中窺得,教會風紀法庭和聖靈行為協會這兩大 教會分支,決定盡棄前嫌,攜手合作,交換消息。協會有個比帕魏爾更快速、更有技巧 的探測儀解讀員,由於他的協助,現在教會風紀法庭已知道萊拉確切位置,更重要的是 ,他們也知道艾塞列公爵已派遣軍力前往搭救。教會風紀法庭一刻也不浪費,立即派出 一隊飛船,就在同一天,日內瓦湖旁靜止空氣中,一營瑞士衛隊也登上飛船。 雙方都注意到對方正全力趕赴山洞。彼此也知道,先到達便能搶得優勢,卻也都快 不了多少:艾塞列公爵的旋翼機比教會風紀法庭的飛船更快,但距離較遠,還受限於運 油飛船的速度。 另一項考慮是:不管誰先搶到萊拉,最後必須一路殺出對方重重包圍。這對教會風 紀法庭來說容易些,他們並不打算活捉她,而是飛到那裡了結她的性命。 教會風紀法庭主席和某些乘客一起登上飛船,前者卻不知道後者的存在。塔利斯騎 士從磁石共振器中收到命令,他和薩瑪琪夫人得偷偷上船。飛船抵達山谷時,他和夫人 將一馬當先,先行抵達洞穴保護萊拉,直到歐剛威王軍隊前來拯救為止。她的安全優先 。 對間諜來說,登上飛船是件格外危險的事,尤其在攜帶必備儀器時。除了磁石共振 器外,最重要的是一對昆蟲幼蟲和食物。成蟲孵化後,看起來多少像蜻蜒,但一點也不 像威爾或萊拉世界中的蜻蜒,其中差異是牠們的尺寸較大。加里維刺族小心孕育這類生 物,每個部族昆蟲都和其他部族不同。塔利斯騎士族人養育一種紅黃條紋、強而有力、 食量驚人的蜻蜒,薩瑪琪夫人培育出飛行快速的纖細生物,有通電藍色身體,可在黑暗 中發光。 每個間諜都配備幾隻這種幼蟲,藉由小心餵養、供給定量油脂和蜂蜜,牠們會進入 假死狀態或迅速長為成蟲。現在塔利斯和薩瑪琪依據風向,要在三十六小時內孵化出成 蟲,約同這趟旅程的時間。他們必須在飛船著地前使昆蟲孵化。 騎士相同僚在艙壁後找到一處不起眼的地方,飛船在裝貨和添加燃料時,他們安全 地藏身在此。引擎發動,地動人員解開船纜,飛船兩端輕型結構受振抖動,八艘飛船上 升,沒入夜空。 將加里維刺族和老鼠相提並論是極度侮辱,但他們確能像老鼠般藏匿。從藏身處, 加里維刺人可以偷聽到很多消息,他們和歐剛威王旋翼機上的洛克公爵保持每小時聯絡 一次。 可是間諜無法在飛船上聽到某件事,主席也絕口不提:刺客戈梅茲神父。如果教會 風紀法庭任務失敗,他將犯下的罪也已獲得赦免。神父已經出發,沒有人跟蹤他的下落 。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輪子族-】 小抹雲自海中升起,彷彿人的手。 --聖經(列王記上)「對呀,我們有看到她,」廢棄賭場花園中的紅髮女孩說,「 我和保羅都看到她。她幾天前來過這裡。l戈梅茲神父問:「妳記得她長得什麼樣子嗎 ?」 「她看起來很熱,」小男孩說,「臉上都是汗水。」 「她大概幾歲?」 「大概……」女孩開始揣測,「我猜大概是四十或五十歲,我們沒靠近看她。也可 能是三十歲。她看起來很熱,老背著一個大背包,比你的背包還大,有這麼大……」 保羅對女孩低語些什麼,還瞇眼看看神父。陽光正好照在他臉上。 「好啦,我知道。『幽靈』。」女孩很沒耐心地對戈梅茲神父說,「她一點都不怕 『幽靈』。她就這樣穿過城市,一點也不擔心。我從來沒見過大人那樣。她看起來甚至 不知道有這些『幽靈』。跟你一樣。」她附加一句,挑釁地看著他。 「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戈梅茲神父和善地說。 小男孩拉拉她的袖子,又低聲說話。 「保羅說,」她對神父說,「他覺得你會拿回匕首。」 神父雞皮疙瘩豎了起來。他記得教會風紀法庭上帕魏爾的證詞,這一定是他說的匕 首。 「如果我能,我會拿回來。匕首是從這裡來的,對不對?」 「天使塔,」女孩說,指向紅棕色屋頂的方形石塔,天使塔在正午烈日下微微發亮 。「那男孩偷走匕首,殺死我哥哥突里歐。『幽靈』抓住了他。你也應該殺死那男孩。 還有那女孩,她是騙子,就跟那男孩一樣壞。」 「還有女孩呀?」神父說,試著故作鎮定。 「骯髒的騙子,」紅髮女孩說,「我們差一點就殺掉他們,可是來了一些女人,會 飛的女人……」 「女巫。」保羅說。 「女巫。我們打不過她們。她們帶走男孩和女孩。我不知道他們去哪裡。後來那女 人出現了,我們以為她也有類似匕首的東西,『幽靈』才不敢靠近她。或許你也有。」 她加上這句,還抬起下巴勇敢地盯著神父。 「我沒有匕首,」戈梅茲神父說,「但我有神聖使命。或許這項神聖使命保護我對 抗這些『幽靈』。」 「好吧,或許吧。」女孩說,「反正你要找她,她往南朝山上走。我們不知道哪裡 ,你可以問別人,如果她經過,那些人會知道。從過去到現在,從沒有像她那樣的人出 現在喜喀則。你很容易找到她。」 「謝謝,安琪。」神父說,「我的孩子,神保佑你們。」 他將背包甩上肩膀,離開花園,穿過悶熱靜默街道,心滿意足。 瑪麗·瑪隆和輪子生物一起生活三天後,對這個種族了解不少,對方也對她知之甚 深。 第一天早上,他們載著她沿玄武岩高速公路前進約一小時後,來到河邊一個--落 。這趟旅程並不舒服,瑪麗沒有東西可抓穩,他們背部又相當堅硬。前進速度也使她心 生恐懼,但輪子高速滾動造成的巨響,以及疾步快跑節奏,都足以讓她興致高昂,忘卻 所有不適。 旅程途中,瑪麗也注意到這種生物的生理結構。他們就像那些草食生物一樣,骨骼 呈菱形構造,四角各有一條腿。遠古某個時期,這種生物的祖先一定有條支系發展出這 種結構,結果發現分外有用,就像世世代代前,爬行動物在瑪麗世界中發展出脊柱。 玄武岩高速公路開始往下傾斜,斜坡幅度增大時,這種生物的輪子也高速前進。他 們將側腿收起,憑藉前後腿上輪子滾動,俯衝速度讓瑪麗心驚膽跳;雖然她也得承認, 她騎乘的生物從未帶來絲毫危險感,但如果她有東西可以抓牢,就更能享受這一切。 長達一哩的斜坡底端有群大樹,附近河流沿著草地迂迴而行。不遠處,瑪麗看到一 道微光,看來像是寬廣水域,但她沒有太多時間端詳,因為這群生物開始往河堤旁聚落 前進,瑪麗迫不及待想看看那個--落。 那裡有二、三十間茅屋,簡陋聚集成圓圈,主要建材是(瑪麗必須以手遮陽才能看 清)木材橫梁,覆在牆上的是類似夾條灰泥牆混合物,還有茅草屋頂。另一批輪子生物 正在幹活:修理屋頂、將魚網撒下河中、收集生火用柴枝。 所以他們有語言、火和聚落。此刻,瑪麗發現自己在心中做些修正,對他們的稱呼 也從生物變為種族。她恩忖,他們並非人類,但他們是種族,所以他們不是他們,而是 我們。 他們現在已經很接近家落,一些村民注意到他們便抬頭張望,還呼叫別人一起觀看 。暴走族減緩速度後停下,瑪麗僵直地爬下,知道稍後會全身痠痛。 「謝謝。」瑪麗對她的……她的什麼道謝?馬匹?腳踏車?對站在她身邊這個雙眼 發亮溫和生物來說,這兩個形容詞都過於荒謬。最後她決定了--朋友。 他抬起象鼻,模仿她的聲音:「界界。」他說,全體又放聲大笑,興致高昂。 瑪麗從另一個生物身上拿下背包(他也在說:「界界!界界!」),和他們一起離開 石路,踏上村莊緊實土地。 她的學習過程就此真正展開。 接下來幾天,瑪麗學到無數事情,她覺得自己又變回受學校所惑的孩子。更重要的 是,輪子族似乎也對她感到驚訝萬分。首先,她的雙手。他們永遠也不會對她的雙手生 厭,細緻象鼻感受瑪麗手上每個關節,找出大拇指、指節和指甲,將手輕輕彎曲,驚奇 地看她拿起背包、將食物放入嘴裡、抓癢、梳頭、清洗。 相對,他們也讓她觸摸象鼻。這些象鼻伸縮性超強,和她的手臂一樣長,連接頭部 部位比較粗壯,她猜想這些強大象鼻足以壓碎她的頭骨。鼻尖那兩根類似手指的突出物 力大無窮又極度柔軟,內部皮膚質地差異極大--有點像是他們的指紋--有些柔軟似 天鵝絨,有些堅硬如木塊。他們可將突出物用在細緻動作,如替草食生物擠奶,也可用 在撕裂及修整樹枝這類粗活上。 瑪麗逐漸了解,象鼻同時扮演溝通角色。象鼻運動可以修正一個聲音的意義,聽起 來像「秋」加上象鼻從左掃到右方的字,意思是「水」;如果象鼻頂端成勾狀,意思是 「雨」;象鼻下方勾起,意謂「傷心」;象鼻快速向左輕打,意思是「新發芽草地」。 瑪麗了解後有樣學樣,以相同方武運用自己一隻手臂。那些生物明白她開始和他們交談 ,不禁欣喜交加。 一旦他們開始交談(多以他們的語言交談,雖然瑪麗也試著教他們幾個英語單詞。 他們會說「界界」、「草地」、「樹」、「天空」、「河流」,也會說她的名字,只是 有點困難),整個過程就進行得快多了。他們稱自己種族為「謬爾發」,但個體叫做「 札伊夫」。瑪麗認為男札伊夫和女札伊夫間發音不同,但其間差異微妙,她無法輕易分 辨。瑪麗開始將這些字全寫下來,編纂一部字典。 但她在全神貫注開始這件事前,先拿出破舊平裝書和蓍草莖,開始詢問易經:該待 在這裡做這件事?還是到別處繼續找尋? 答案是:險在前也,見險而能止,知矣哉。 接著又說:亙,君子以思不出其位。 這真是再明顯不過。她收好蓍草莖,闔上書,才恍然發現自己引來一群好奇的謬爾 發。 其中一個問:問題?允許?好奇。 瑪麗回:請。看。 象鼻優雅地移動,就像先前她數算蓍草莖或翻書模樣。他們最震驚的是她的手具有 雙重功用:她能同時一手拿書、一手翻書。他們愛看她勾起手指頭,或玩孩童時期遊戲 三這是教堂,這是尖塔」【注】,或一次次兩手拇指和食指交互相捏,正是小阿瑪同一 刻在萊拉世界中使用的手勢,作為驅逐邪靈的護符。 他們檢視蓍草莖和書本後,小心用布蓋住蓍單莖,連同書本一起放進瑪麗的背包。 瑪麗很高興能得到古中國訊息肯定,這意謂她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她該做的事。 瑪麗興高采烈開始深入了解謬爾發。 她得知謬爾發也有兩性,採行一夫一妻制。下一代有很長的童年期:至少十年,成 長得非常緩慢,至少這是她從他們解釋中解讀出來的。這個聚落有五個孩子,其中一個 已接近成年,其他都還在發育。這些小謬爾發身材較矮小,無法處理莢果輪子,因此就 像草食生物一樣,利用側邊四足移動,但儘管他們精力充沛,冒險心旺盛(跳過瑪麗身 邊再害羞地跑掉、試著爬上樹幹、在淺水中踉跆而行等等),卻顯得異常笨拙,彷彿缺 少什麼。相反,成人的速度、力量和魅力卻相當驚人,瑪麗看得出發育中的小謬爾發渴 望裝上輪子的那天。一日,她看著最年長的孩子默默到莢果儲藏室,試著將前掌放進莢 果中心凹孔,他企圖站立,卻纏住跌倒,噪音引來一個成人。孩子掙扎起身,焦慮大叫 ,愧疚的孩子面對怒氣沖沖的家長,譯注:將兩手握成拳頭併攏是教堂,伸出兩隻小指 拱成一個三角形是尖塔。在最後一秒脫身逃竄而去,瑪麗看到這情景,忍下住放聲大笑 。 顯而易見,莢果輪甚為重要,不久後,瑪麗也了解它們的價值。 首先,謬爾發花很長時間保養自己的輪子。他們靈巧地高舉、扭轉足爪,放入莢果 中心孔裡,用象鼻檢查整個輪子,清理輪緣、檢查裂縫。他們的足爪有不可恩議的力量 :一根微彎的角刺或小骨與腿部成直角突出,足爪置於孔內時,中間的最高部位可承受 全身重量。一天,瑪麗看著一個札伊夫檢視前輪的洞孔,她碰碰這裡,摸摸那裡,將象 鼻舉到空中又放下,彷彿在測試氣味。 其次,瑪麗記得自己檢查第一個莢果時,在手指上發現的油脂。她經過札伊夫同意 ,檢視對方足爪,發現足爪表面比她在自己世界中碰觸過的任何東西還更光滑細膩·她 的手指根本無法在足爪表面停留,整個足爪似乎浸透在淡淡芳香油中。瑪麗抽樣檢視幾 個村民,測試並檢查他們輪子和足爪狀況後,不禁開始懷疑到底是什麼先出現:輪子或 是足爪?輪子族還是大樹? 當然,還有第三個要素,就是地質。生物只能在提供天然道路的世界中使用輪子。 熔岩流的礦物成分必定有些特性,得以使石路如絲帶般散布大草原,並抗拒風吹日曬或 龜裂。瑪麗逐漸了解每件事的相關,且似乎由謬爾發一手安排。他們知道每群草食生物 放牧處、每片輪子樹林、每塊甜美草地,他們了解每隻草食生物和每棵大樹,他們討論 這些生物的狀況和命運。有次,瑪麗看到謬爾發挑出一群草食生物,挑選出幾隻並趕走 餘下生物,再用強有力象鼻折斷牠們的頸子,不浪費任一個部位。謬爾發用象鼻握住利 如剃刀的岩片,幾分鐘內就將動物剝皮去內臟,然後開始熟練地宰割,將殘渣、柔軟肉 塊、粗糙關節一一分開,剝除脂肪,拔去角蹄,整個過程極有效率,瑪麗一旁觀看,因 事情井然有條而心情愉悅。 很快,一片片肉條懸掛在太陽下曬乾,剩下的用鹽醃製,再用樹葉包裹。皮革上脂 肪已刮淨,脂肪留作日後之用,皮革浸泡在橡樹皮水中以進行鞣革。年紀最大的孩子玩 弄著一群角,假裝自己是草食生物,逗得其他孩子哄堂大笑。當晚有新鮮的肉可以享用 ,瑪麗也大飽口福。 同理,謬爾發也知道哪裡有最好的魚,以及精確的撒網時間地點。瑪麗希望找些事 做,就幫忙製網。謬爾發製網過程不單靠一人之力,而是兩兩成對合用象鼻打結,瑪麗 知道他們看到她使用雙手時有多震驚,因為她可獨力打結。起初,瑪麗覺得這為她帶來 優勢,她不需別人幫助,接著她了解如此使自己和他人疏離。或許人類就像這樣吧。從 那一刻起,她只用一隻手將纖維打結,和一個成為她密友的女札伊夫分擔任務,手指和 象鼻一起移進移出。 輪子族照料的所有生命中,莢果樹最受重視。 這區域中,族群共打理六群樹。更遠處也有莢果樹,卻由其他族群照料。每天都有 一個小組出門檢查這些大樹的狀況,收成掉落莢果。謬爾發顯然從中獲益不少,但這些 大樹從這種交換中得到什麼?一天,瑪麗終於找到答案。她和一個小組正在路上飛奔, 忽然傅來一聲巨響,每人都停下,圍繞那個輪子破掉的札伊夫。每個小組都會隨身攜帶 一兩個備輪,因此破輪的札伊夫很快又能上路,破碎輪子卻用布小心包裹,帶回聚落。 他們在聚落裡將莢果撬開,取出扁平蒼白的橢圓形種子--每顆都和瑪麗小指甲一 般大小--逐一仔細檢查。他們解釋,莢果若要破裂,就得不時在硬路上猛擊,但這方 法並非完全有用,種子本身也很難發芽。如果沒有謬爾發悉心照顧,這些樹木可能早已 絕種。每個種族都依賴另一種族,進一步來說,莢果油脂使這一切可能發生。謬爾發的 話不易理解,但似乎意指油脂是他們思考和感情中心。年輕謬爾發缺乏長者智慧,因為 他們還沒使用輪子,也無法由足爪吸收油脂。 那一刻,瑪麗才了解她苦思若千年的問題與謬爾發之間的關連。 可是瑪麗還來不及思索(和謬爾發對話冗長又複雜,他們喜歡舉出各種例子來修飾 、詮釋和描述立論,彷彿他們從不會忘記任何事,知道的每件事可以馬上作為參考), 聚落就遭到攻擊。 雖然瑪麗不知道攻擊者是誰,但她最先看到對方。 事情發生在下午稍晚,當時她正幫忙修理一間茅屋屋頂。謬爾發無法攀爬,因此建 築只有一層樓高,但瑪麗很樂意爬上屋頂,將茅草鋪在正確處打結。一旦他們將技法示 範給她看,她的動作就此他們快多了。 她靠在小屋椽上,抓住一把擲向她的蘆葦束,享受徐徐微風從水上吹來,減緩烈陽 帶來的熱氣,忽然,她瞟到一抹白。 那抹白在遠方發亮,她還以為是大海。她把手弓在眉上,看見一個、兩個、更多個 --一整隊白色高帆從矇矓熱氣中浮現,雖然還有一段距離,卻安靜優雅地往河口前進 。 瑪麗!下方一個札伊夫叫道。妳在看什麼? 她不知道「帆」或「船」該怎麼說,所以說:很高、白色、很多。 札伊夫立刻高聲發出警報,聽到叫聲的人都放下工作,衝到--落中心,呼喚年幼 孩子。一分鐘內,所有謬爾發都已準備好逃離。 瑪麗的朋友亞塔叫道:瑪麗!瑪麗!來!圖拉皮!圖拉皮! 整個過程迅雷不及掩耳,瑪麗連動也來不及動。這時,白色大帆幾乎已進入河中, 輕鬆逆流而上。瑪麗對這些水手紀律印象深刻:他們航行得異常迅速,風帆像群椋鳥般 一致移動,全體還同時改變航向。它們看起好美,雪白大帆彎曲、傾斜、伸展……那裡 至少有四十艘左右,朝上游前進的速度比瑪麗想像中更快。但她沒看到任何船員,接著 才恍然大悟,那根本不是船,而是巨鳥,風帆是翅膀,一根翅膀是船首,另一根則是船 尾,完全憑藉身上肌肉力量,向上高舉、伸展、保持平衡。 沒時間停下研究了,牠們已來到河岸,開始向上攀爬。牠們有天鵝般長頸,鳥喙幾 乎有瑪麗前臂般長,翅膀是她兩倍高,而且--她邊跑邊回頭一看,開始覺得害怕-- 牠們有強健雙腿,難怪在水中移動這麼快。 她在謬爾發身後快跑,他們一面叫喊她的名字,一面從聚落往高速公路狂奔。她剛 好趕上他們,亞塔正在等她,瑪麗跌跌撞撞爬到她背上,亞塔立刻沒命快跑,加速衝上 斜坡,追上同伴。 大鳥在陸地上無法移動那麼快,很快就放棄追逐謬爾發,轉身往聚落前進。 牠們扯開食物儲存室,吞食肉乾、水果乾和穀物,還放聲咆哮、吼叫、搖晃巨大殘 酷鳥喙。一分鐘內,食物吞噬一空。 圖拉皮找到莢果儲存室,企圖打碎巨大莢果,這對牠們來說也是不可能的任務。 謬爾發從半月形低丘向下張望,瑪麗感到她朋友全身肌肉都因擔心而緊縮,她們看 到莢果一個個被甩到地上,那些強力腳掌又踢又銼,當然,莢果仍末受到一絲傷害。謬 爾發最擔心的是,有幾隻圖拉皮將莢果半推、半撞、半贈到水中,莢果也快速漂流向大 海。 雪白巨鳥開始大肆破壞,用腳殘酷地亂掃亂踢,用喙刺、撞、搖、扯。瑪麗周圍的 謬爾發正喃喃低語,傷心得幾近低吟。 我幫忙。瑪麗說。我們從頭做。 可是這些污穢生物還沒結束呢。牠們高舉美麗翅膀,蹲在這些蹂躪物間排泄。惡臭 隨著微風飄到斜坡,一團團、一沱沱綠、黑、棕、白色糞便散布在斷裂橫梁和四散茅草 上。接著,圖拉皮在陸地上笨拙移動,搖搖擺擺、高視闊步地回到水中,離開溪流向海 游去。 等最後一片雪白翅膀在午後矇矓中消失,謬爾發才從高速公路滑下來。他們傷心又 難過,但最焦慮的還是莢果儲存室。 原先儲存室裡有十五個莢果,現在只剩兩個,其餘都被推到水中流失。河流下一處 彎道有座沙洲,瑪麗似乎看到一個輪子擱淺在那裡。瑪麗脫掉衣服,將一條繩子纏在腰 間游向輪子,謬爾發又驚又慌。瑪麗在沙洲上找到不只一個,而是五個珍貴的輪子,她 將繩子穿過變軟輪孔,用力游著將它們拖回岸上。 謬爾發自然滿懷慼激。他們自己從沒下過水,只在岸上捕魚,謹慎保持腳和輪子乾 燥。瑪麗覺得自己終於替他們做些有用的事。 當晚稍後,吃過一頓平淡洋甘菜後,他們告訴瑪麗為什麼這麼擔心輪子。過去有段 時間,莢果產量豐富,世界富饒充滿生命,謬爾發和他們的樹共享長樂。但許多年前, 有件壞事發生,一些美德從世界消失,即使謬爾發想盡辦法提供愛和注意力,莢果樹卻 開始垂死。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蜻蜒 惡意敘述的真相,勝於捏造的謊言。 --威廉·布雷克阿瑪爬上通往洞穴的小徑,背上小包裝著麵包和牛奶,心中充滿 無數疑惑。她該如何接近沈睡的女孩呢? 她來到女人指示她留下食物的岩石邊,放下食物後卻沒有直接回家。她向更高處攀 爬,經過洞穴,穿過厚厚杜鵑花叢,繼續往上爬到樹木稀疏、彩虹開始出現的地方。 阿瑪和精靈玩個遊戲:他們爬過重重岩壁,繞過綠白色小瀑布,經過漩渦,穿過映 著光譜的水花,結果她的頭髮、睫毛,及精靈松鼠毛都沾上百萬顆小水珠。這遊戲是看 誰能一路爬到頂端而不揉眼睛。很快,陽光閃爍折射出紅、黃、綠、藍和各種混合色, 可是她不能用手抹眼睛,一直要等爬到頂端才行,不然這場遊戲就輸了。 精靈庫琅躍上最頂端小瀑布的岩石,她知道他會馬上轉身,確定她沒抹掉睫毛上水 珠--但他沒有。 他反而站在那裡,注視前方。 阿瑪揉揉眼睛,這遊戲因為精靈發現的意外而取消。阿瑪也爬上去,望過岩石邊, 不覺倒抽一口氣,動彈不得。有張臉正注視她,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生物:一隻碩大恐怖 的巨熊,比森林中的棕熊還大四倍,象牙白色皮毛,黑鼻子黑眼睛,熊爪與匕首一樣長 ,離阿瑪只有一臂之遙,她甚至可以看清牠頭上每根毛。 「那是誰?」有個男孩聲音傳來,阿瑪一個字也聽不懂,可是能輕易猜出話中意義 ·一會兒,男孩出現在熊的身邊,看起來凶惡無比,雙眉緊蹙,下巴抬起。他身邊那是 精靈嗎?是個鳥形?多奇怪的鳥呀,一點也不像她以前見過的鳥。牠飛向庫琅,簡短地 說:朋友。我們不會傷害你們。 大白熊動也不動。 「上來吧。」男孩說,她的精靈轉達話中意義。 阿瑪以迷信般的敬畏看著大熊,踉艙爬到小瀑布旁,害羞地站在岩石上。庫琅變成 一隻蝴蝶,先停留在她臉頰上,然後飛去環繞著另一個精靈,那精靈仍坐在男孩手上。 「威爾,」男孩說著,指向自己,她則回答:「阿瑪。」現在她可以好好看清楚他 。比起對熊的恐懼,阿瑪更怕這男孩,他有個可怕傷口,兩根手指不見了。一看到這點 ,她忽然覺得頭暈目眩。 大熊轉身沿著乳白色溪流前進,躺在水中彷彿要消暑。男孩的精靈飛到空中,和庫 琅在彩虹間飛翔,慢慢地,他們開始彼此了解。 沒想到他們要找的正是那女孩沈睡的洞穴。 阿瑪慌張回答:「我知道洞穴在哪裡!那女孩被一個自稱她母親的人抓住,可是沒 有一個母親會這麼殘酷,對不對?她迫使女孩喝下什麼,讓她一直睡。如果我能接近她 ,我有藥草可以使她醒來!」 威爾只能搖頭,等著巴瑟莫翻譯。整個過程大約花了一分多鐘。 「歐瑞克。」他叫道,熊工腳步沈重地沿著溪床走來,舔舔嘴邊殘層,他剛吞下一 條魚。「歐瑞克,這女孩說她知道萊拉在哪裡。我和她一起去看看,你在這裡守衛。」 歐瑞克在溪中動也不動,默默點頭。威爾先將背包藏好,匕首扣住,然後和阿瑪一 起爬進彩虹。他不斷抹抹雙眼,從眩目水花中看清安全的踏腳處。霧氣冰冷。 等他們到達瀑布底端,阿瑪暗示小心前進,別發出任何噪音。在生苔岩石和多節瘤 巨松樹幹間的斜坡上,威爾跟在她身後前進,斑斑點點光線在綠意中起舞,上億隻小昆 蟲也振翅高歌。他們一直往下走,陽光也隨他們前行,深深進入山谷,頭上樹枝在晴空 下不停搖擺。 阿瑪猛然止步。威爾躲在一棵龐大西洋杉後,看她手指的方向。從糾纏交結樹葉和 樹枝間,他看到峭壁旁有個身影從右邊升起,一半的身影……「考爾特夫人。」威爾輕 聲說,心跳加快。 從岩石後方現身的女人,將一枝覆滿樹葉的樹枝抖淨,放下樹枝後拍拍雙手。剛才 她在掃地嗎?她袖子高捲,頭髮用絲巾盤起。威爾從未想過考爾特夫人看起來會像家庭 主婦。 接著是一閃金光,邪惡的猴子出現,一下跳到她肩上。他們似乎在懷疑什麼,開始 四下張望,忽然,夫人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家庭主婦。 阿瑪急忙低聲說話,她很怕那隻金猴子精靈,他喜歡將活生生蝙蝠的翅膀拔掉。 「有別人和她在一起嗎?」威爾問,「沒有士兵那類人?」 阿瑪不知道。她從沒看過士兵,但人們的確提過有人在夜晚山間見過奇怪恐怖的人 ,或許他們是鬼……可是山上總是有鬼,大家都知道。所以那些東西可能跟女人沒有關 係。 好吧,威爾心想,如果萊拉在洞穴中,而考爾特夫人也下打算離開洞穴,我還是得 前往這訪。 他說:「妳有什麼藥?妳要怎麼做才能喚醒她?」 阿瑪對他解釋。 「現在藥在哪裡?」 在她家,她說,藏起來了。 「好吧。妳在這裡等,別靠近。如果妳看見考爾特夫人,千萬別告訴她妳認識我, 妳沒見過我和熊。妳下次什麼時候替她帶食物來?」 太陽下山前半小時,阿瑪的精靈說。 「把藥也帶來,」威爾說,「我需要妳。」 阿瑪渾身不自在地看他往小徑走去。他大概不相信她剛剛說的金猴子精靈的事吧, 不然他不會這麼貿然走向洞穴。 其實,威爾心中也是七上八下。他每項感官似乎都變得異常清晰,即使目光從未離 開洞口,也注意到光線中漂浮最細微昆蟲、樹葉摩挲及頭上飄動的每片雲朵。 「巴瑟莫,」他低聲說,天使精靈飛上他肩膀,一隻眼神明亮的紅翅小鳥。「緊跟 在我身邊,注意那隻猴子。」 「那看看你右邊。」巴瑟莫簡單地說。 威爾看到穴口一道金光中,有張臉相眼睛正盯著他們。威爾和巴瑟莫在不到二十步 遠處站著不動,金猴子轉頭看入洞穴說些什麼,又轉回頭。 威爾摸摸匕首,繼續前進。 他來到洞穴時,女人已在等他。 考爾特夫人悠閒地坐在小帆布椅上,膝上放著一本書,沈靜地看著他。她穿著卡其 布旅人裝,衣飾剪裁相當合身,她身材又如此優美,衣服看起來就像時下最流行的服飾 。她將一些小紅花別在襯衫前,彷彿優雅珠寶。她的頭髮閃閃發光,深色眼睛盈盈發亮 ,雙腿在金色陽光下閃爍。 她微笑了。威爾幾乎也微笑了,他不習慣女人微笑中的甜蜜和柔美,心中小鹿亂撞 。 「你是威爾。」她說,一種低沈迷人的聲音。 「妳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他厲聲說。 「萊拉在夢中說的。」 「她在哪裡?」 「很安全。」 「我要見她。」 「來吧。」她說,站起身子,把書本放在椅上。 自從夫人現身後,威爾第一次看看猴子精靈。他的毛又長又有光澤,每根毛髮彷彿 由純金打造,此人類毛髮更細緻,還有黑色的小臉和小手。威爾最後才看入那張臉,正 因恨意而扭曲變形。那晚,他和萊拉在威爾牛津的查爾斯爵士家中偷回探測儀後,猴子 企圖用牙齒咬他,威爾用匕首左右揮舞,逼迫精靈退後,他才能關上窗口,將他們關在 另一個世界。威爾心想,現在世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使他背對那隻猴子了。 但鳥形巴瑟莫正審慣守望,威爾小心踏進洞穴,跟在夫人身後來到一個靜靜躺在陰 影中沉睡的身影旁。他最親愛的朋友,她看起來多渺小啊!萊拉醒時,全身充滿活力、 朝氣蓬勃,他訝於她睡著時看來竟如此柔和溫軟。她頸間躺著臭鼬潘拉蒙,他的毛髮發 光,萊拉的潮濕頭髮散在前額上。 他跪在她身邊,撥開她的頭髮,她的臉看起來很燥熱。威爾用眼角瞄到金猴子蹲在 一旁,準備一躍而上,可是夫人輕輕搖頭,猴子開始放鬆。 威爾表面上裝作沒事,暗地裡卻牢記洞穴布局:每塊岩石形狀大小、地面斜坡、沈 睡女孩頂上天花板精確高度。他可能得在黑暗中找路,這是他勘察洞穴的唯一機會。 「你看得出來,她很安全。」夫人說。 「妳為什麼要把她關在這裡?為什麼不讓她醒來?」 「我們先坐下。」 她沒搬來椅子,反而和他坐在洞口的青苔石上。她看起來很和善,眼中散發一種悲 傷智慧,卻加深威爾的不信任。他覺得她說的每個字都是謊話,每個行動都隱藏著威脅 ,每個微笑都是欺騙的面具。好吧,他也可以把她騙得團團轉:他要讓她認為他是無害 的。他曾成功騙過每個對他和他家感興趣的老師、警官、社工和鄰居,他這一生都在為 這種場合做準備。 他想,好吧,我可以和妳過招。 「你想喝些什麼嗎?」夫人問,「我也會喝一點……很安全的。你看。」 她切開一個棕色發皺水果,將灰色汁液擠到兩只小杯中,啜飲其中一杯,另一杯遞 給威爾。他喝下,發現汁液新鮮甜美。 「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她問。 「跟蹤妳並不難。」 「顯而易見。你拿到萊拉的探測儀了嗎?」 「是。」他說,讓她自己揣測他是否能解讀。 「我知道你也有匕首。」 「查爾斯爵士告訴你的,對不對?」 「查爾斯爵士?噢……卡洛,當然。對,他告訴我的。那匕首聽起來很特殊,我能 看看嗎?」 「不行,當然不行。妳為什麼要把萊拉關在這裡?」 「因為我愛她,我是她母親。她身陷險境,我不會讓任何事發生在她身上。」 「什麼危險?」威爾問。 「唉……」她說,向前傾身,把小杯放在地上,兩側頭髮拂過雙頰。她又坐直身體 ,用雙手將頭髮往後撥,威爾聞到一股香水味,混合她乾淨體味,使他覺得渾身不自在 。 就算考爾持夫人注意到他的反應,她也沒顯示。她繼續說:「威爾,我不知道你是 怎麼認識我女兒,我也不曉得你知道些什麼,我更不知道我能不能信任你。同樣,我也 厭倦說謊,所以我會告訴你事實。 「我發現我女兒面對的危險,來自我過去歸屬之處,來自於教會。老實說,我認為 他們打算謀殺她。我發現自己陷入進退兩難的局面,你知道:服從教會或救我女兒。我 是教會的忠實僕人,沒有人比我更熱心,我將整個生命都貢獻給教會,以熱情服侍它。 「但是我有了這個女兒……「我知道我沒在她小時候好好照顧她。別人將她從我身 邊帶走,由陌生人撫養長大。或許這使她難以信任我。但是等她漸漸長大,我多次看到 她陷入險境,截至目前我已設法拯救她三次。這使我成為叛教者,必須躲在這遙遠地方 。我還以為我們很安全,現在知道你這麼輕易找到我們……唉,你也了解,這實在令我 擔心。教會可能就在附近,他們想殺死她。威爾,他們不會讓她活下去的。」 「為什麼?他們為什麼這麼恨她?」 「因為他們認為她會做出什麼事來。我不知道是什麼事,但願我知道,如此一來, 我可以讓她更加安全。可是我只知道他們仇恨她,他們絕不會心軟的,絕不會。」 夫人傾身向前,緊促、低聲又親暱地說著。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她繼續說,「我能不能信任你?我想我必須信任你。 我不能再逃避,我已無路可走。如果你是萊拉的朋友,或許你也是我的朋友。我的確需 要朋友,我需要協助。現在每件事都對我不利。如果教會發現我們,會摧毀我和萊拉。 我只有一個人,威爾,我孤孤單單一人和女兒在洞穴中,每個世界的勢力都試著想找到 我們。現在你人也在這裡,顯然,找到我們有多容易。威爾,你打算怎麼辦?你要什麼 ?」 「你為什麼讓她一直睡?」他問,固執地迴避問題。 「如果我讓她醒來,會發生什麼事?她會馬上溜走。她一個人根本活不過五天。」 「你為什麼不解釋給她聽,讓她自己選擇?」 「你認為她會聽我的話?即使她聽後會相信我嗎?她不信任我,她恨我,威爾。你 一定知道這點。她輕視我。我,唉……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深愛她,甚至放棄一切 :龐大事業、無窮快樂、身份地位和財富,所有一切,卻來山中這洞穴,只靠乾麵包和 酸水果維生,只是為了讓我女兒生存下去。為了讓她活下去,得讓她沈睡,我也只能這 麼做。可是我一定要讓她活下去,你母親難道不會替你做這些嗎?」 威爾感到震驚和憤怒,考爾特夫人竟然敢提他母親來支持她的論點。但先前的震驚 又因出現另一種想法而轉為複雜:他母親畢竟沒保護過他,他必須保護她。考爾特夫人 愛萊拉勝過他母親愛自己嗎?但那是不公平的,他母親生病了。 夫人不是不知道自己三言兩語會帶給威爾這些情緒,就是邪惡得絕頂聰明。 「你究竟打算怎麼辦?」夫人問。 「呃,我已經看到萊拉了,很明顯,她還活著,我猜她也很安全。我只想做這件事 ,現在我已經辦到,我可以去幫助艾塞列公爵,那是我該做的事。」 這的確令她稍稍吃驚,但她克制住自己。 「你不想……我以為你會幫我們。」她沈靜地說,不是在請求,而是質疑。「那把 匕首。我在查爾斯公爵屋中看到你做的事。你可以替我們找到安全的避難所,對不對? 你可以幫我們逃走?」 「我要走了。」威爾說著站起來。 她伸出手。臉上掛著悲傷微笑,聳聳肩、點點頭,彷彿技巧高超的對手,在棋盤上 走了一步好棋--她的肢體語言這麼說。威爾發現自己很喜歡她,因為她很勇敢,也因 為她彷彿是更複雜、華美和深沈版的萊拉。他無法不喜歡她。 他握握她的手,發現夫人的手堅定、冰冷又柔軟。她轉向金猴子,金猴子從頭到尾 都坐在她身後,兩人交換一個表情,威爾一頭霧水。 她面帶微笑轉頭。 「再見。」威爾說,夫人也輕聲說:「再見,威爾。」 他離開洞穴,知道她的目光會追隨自己,他沒回頭。阿瑪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他 順著來時路返回,沿著小徑而行,直到聽到瀑布聲。 「她在說謊。」三十分鐘後,他對歐瑞克說。 「她當然在說謊。即使說謊只會讓事情對她不利,她還是要說謊,她實在太愛說謊 ,改不過來。」 「那你的計畫是什麼?」熊王問,他正躺在太陽下做日光浴,肚皮癱在岩間一片雪 上。 威爾來回踱步,心中不確定是否可以再次使用赫丁頓的老把戲:用匕首進入另一個 世界,到萊拉沈睡處,再切開回到這世界的窗口,將萊拉拉到安全的世界,最後關上窗 口。這是顯而易見的方法,他為什麼遲疑呢? 巴瑟莫知道原因。他恢復天使原形,在陽光下如迷濛熱氣般發亮,他說:「去見她 是件傻事,現在你一心只想再見她一面。」 歐瑞克發出一聲低沈咆哮。起先威爾以為他在警告巴瑟莫,後來才有點尷尬地發覺 ,熊王同意天使的說法。截至目前,他們兩個一直對彼此不理不睬,因為兩者風格迴然 不同,但顯然他們對此事看法一致。 雖然威爾顯露不豫之色,但這是實情。他已被考爾特夫人迷住,一切思想都與她有 關:他想到萊拉時,就猜想萊拉長大後是否會和她母親神似;他想到教會時,則納悶有 多少神父和主教受到她蠱惑:他想到自己死去的父親,則猜想不知道父親會輕視她還是 崇拜她:他想到自己母親時……他感到一陣心痛。他離開熊王,站在一塊可以俯瞰整座 山谷的岩石上。清朗空氣中,遠方傳來「叩叩」的砍柴聲,模糊鐵鈴聲從一隻羊頸間傳 來,還有遠處下方樹頂摩挲聲。他清楚看到地平線上最微小的山脈縫隙,彷彿兀鷹在好 幾哩外,盤旋在垂死生物上方。 毫無疑問,巴瑟莫說得沒錯。那女人對他施了咒。想想那雙動人眼睛和甜美聲音, 的確讓人心曠神怡、想入非非,又想到她手臂抬起將頭髮往後撥的模樣……他掙扎一會 兒,終於回過神來,聽到另一種聲音:從遠方傳來的嗡嗡聲。 他轉身想找到聲音來源,發現聲音來自北方,也就是歐瑞克來的地方。「飛船。」 熊王說,把威爾嚇了一大跳,他沒聽見到熊王接近。歐瑞克站在他身旁注視相同方向, 接著用後腳站立,身形拔高為威爾整整兩倍,密切地注視著。 「有幾艘?」 「八艘。」熊在一分鐘後說,接著威爾也看到了:一排小點。 「你知道它們多久後到這裡嗎?」威爾問。 「天黑後不久。」 「所以我們無法在全然黑暗中進行,真可惜。」 「你有什麼打算?」 「打開一個開口,把萊拉帶到另一個世界,在她母親追來前關上開口。那女孩有喚 醒萊拉的藥,但她解釋得不清不楚,所以她必須和我一起到洞穴裡。我不希望讓她陷入 危險,或許你可以在我們行動時,吸引夫人注意力。」 熊王發出咕嚕一聲,閉上雙眼。威爾四下尋找天使,看到他在午後光霧中的身影。 「巴瑟莫,現在我要回森林裡,找個安全的地方打開第一個開口。我需要你幫我守 護,在她……或她的精靈靠近時告訴我。」 巴瑟莫點點頭,舉起翅膀抖落水珠,接著高飛進入冶空氣,在山谷上滑翔,威爾則 開始尋找一個可以讓萊拉安全的世界。 ***** 嘎嘎作響、不斷輕晃的領航飛船內,蜻蜓開始在雙艙壁中孵化。薩瑪琪夫人在電子 藍蜻蜓破繭前彎身,撥開蜻蜓潮濕細薄的翅膀,小心讓自己的臉首先出現在蜻蜓的複眼 前,撫慰牠伸展翅脈,輕聲呢喃這個發光生物的名字,教導牠自己是誰。 幾分鐘後,塔利斯騎士也會對他的繭重複相同動作·現在,他正忙著在磁石共振器 上傳送一則消息,全神貫注在弓及手指的運動。 致洛克公爵:我們預估三小時後抵達預定山谷。教會風紀法庭打算一降落就派一個 小隊到洞穴。 小隊分為兩組。第一組直搗洞穴,殺死孩子,砍下她的頭作證明。如果可能,他們 也會逮捕那女人,雖然他們更可能殺死她。 第二組會活捉男孩。 剩餘軍力將和歐剛威王的旋翼機纏鬥。他們估計所有旋翼機會在飛船抵達不久後出 現。根據您的命令,薩瑪琪夫人和我將迅速離開飛船,直接飛到洞穴,我們會設法護衛 那女孩,對抗第一組人員,不讓他們靠近,直到援軍出現為止。 等候您的回覆。 答案幾乎立刻出現。 致塔利斯騎士:根據你的報告,計畫將有變動。 那孩子若橫死,會是最糟糕的後果,為防敵人殺死她,你和薩瑪琪夫人應和男孩合 作。既然他有匕首,他就有主導權。如果他打開另一個世界,將女孩一起帶入,你們就 跟隨他們進入。隨時隨地跟在他們身邊。 塔利斯騎士回答:致洛克公爵:我們收到並了解您的訊息。夫人和我將立刻動身。 小間諜關上共振器,將儀器收拾好。 「塔利斯,」黑暗中傳來低聲,「牠開始孵化了,你最好現在就過來。」 他迅速跳到支柱上,他的蜻蜓正掙扎著來到這個世界,他輕輕撥開破碎的繭,摸摸 蜻蜒凶猛腦袋,舉起牠潮濕捲曲沈重的觸角,讓這生物品嚐他皮膚的味道,直到完全服 從他命令為止。 薩瑪琪將隨身攜帶的鞍具放在蜻蜒身上左右調整:蜘蛛絲韁繩、鈦金屬鐘具、幾乎 毫無重量的蜂鳥皮鞍座。塔利斯也如法炮製,將皮繩環繞住蜻蜒身體,一邊拉緊,一邊 調整。蜻蜒會一直戴著鞍具,直到死亡來臨那一刻。 塔利斯迅速將背包甩到肩上,劃破飛船表面防水油織品。就在他身旁,夫人已騎上 蜻蜓,正鼓勵蜻蜒穿越窄小縫隙,進入呼嘯陣風中。她擠過時,蜻蜓修長脆弱的翅膀顫 抖著,接著飛行喜悅凌駕一切,牠倏忽飛入空中。幾秒鐘後,塔利斯在狂暴空中加入薩 瑪琪,他的坐騎正熱切地想對抗迅速漫來的薄暮。 兩人在冰凍氣流中迴旋攀升,花了一時片刻才辨識出正確方向,將航道對準山谷。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突破 他逃亡時仍不斷回頭張望,彷彿恐懼仍尾隨在後。 --艾德蒙·史賓塞(EdmundSpenser)夜幕低垂。 艾塞列公爵在堅固堡壘中徘徊,全副心思部集中在磁石共振器旁的小身影、每則傳 送出的訊息,還有油燈下小方石盒接收到的消息。 歐剛威王在旋翼機機艙中,從加里維刺人那裡得知重要訊息後,很快便想出對付教 會風紀法庭之道。領航員將一些數字寫在紙片上,交給飛行員。目前關鍵就是速度,如 果他們的部隊能先降落,就會使事態改觀。旋翼機速度比飛船快,但他們還是遙遙落後 。 教會風紀法庭飛船上,瑞士護衛隊正打理裝備。他們的十字弓在五百碼內都能于以 致命一擊,弓手上膛後,可在一分鐘內連射十五發。箭的角質尾翼呈旋螺狀,給子箭頭 旋轉力,也使這種武器像來福槍一樣準確。當然,這種武器無聲無息,可能會是極大優 勢。 考爾特夫人在洞口躺著,金猴子滿心焦躁、充滿挫折感,蝙蝠在黑夜降臨後已離開 ,沒有東西可以折磨。他在夫人睡袋旁窺伺,用角質小手指抓住偶爾停在洞穴中的螢火 蟲,將冷光抹髒在岩石上。 萊拉燥熱地躺著,幾乎同樣焦慮不安,卻昏睡不醒。一小時前,她被母親強行灌入 的藥關在悶熱遺忘中。有個夢已伴隨她很長一段時間,現在這個夢又回來了,她因自憐 、憤怒及萊拉式決心而低聲啜泣,胸膛和喉嚨隨之起伏,使臭鼬潘拉蒙同情地磨牙。 不遠處森林小徑上,大風搖晃松木,威爾和阿瑪沿著小徑前往洞穴。威爾設法向阿 瑪解釋他會怎麼做,可是她的精靈一點也聽不懂,威爾切開一個開口給她看時,阿瑪嚇 得魂飛魄敵,幾乎暈厥。威爾得冷靜移動、輕聲細語,才能讓她待在身旁,因為她拒絕 把藥粉給他,甚至不告訴他如何使用。最後,他只能簡單下令「非常安靜地跟我走」, 希望她能做到。 武裝熊歐瑞克也在附近,等著攔截從飛船下來的士兵,讓威爾有足夠時間進行搭救 。兩人都不知道艾塞列公爵軍隊也逐漸接近:風不時將遠處喧鬧聲吹到熊王耳中,雖然 他知道飛船引擎聲,但從沒聽過旋翼機聲,也搞不清楚那是什麼。 巴瑟莫原本可以告訴他們,可是威爾又開始替他擔心。現在他們已找到萊拉,天使 也退回自身哀傷中,變得沈默寡言、三心兩意又陰陽怪氣。這也使威爾更難和阿瑪溝通 。 他們在小徑停步,威爾對空氣叫道:「巴瑟莫?你在哪?」 「這裡。」天使死氣沈沈地說。 「巴瑟莫,請待在我身邊。靠近一點,告訴我哪裡有危險。我需要你。」 「我還沒遺棄你呢。」天使說。 威爾只能從他口中聽到這句話。 遠處半空的狂風中,塔利斯和薩瑪琪在山谷上空高飛,試圖找到洞穴。蜻蜓會完全 聽命行事,但身體不能抗寒,況且牠們在狂風中危危搖顫。兩名騎士指引牠們低飛,在 林間尋求庇護,並在樹枝間前進,試著在逐漸黯淡的天色裡尋找方向。 威爾和阿瑪在多風月色下,匍甸到離洞口最近處,但不在洞口視線範圍內。他在小 徑旁枝葉茂密的灌木叢後打開一個窗口。 威爾唯一能找到具有相同地面結構的世界,單調多岩石。月光從星子密布的空中注 視漂白成骨白色的大地,小小昆蟲匍匐著,在靜寂中發出摩擦和咿咿聲。 阿瑪跟著威爾穿過窗口,拇指和手指瘋狂移動,在這惡魔出沒的不吉處保護自己, 她的精靈很快就適應這地方,變成一隻蜥蜴,在岩石上迅速爬行。 威爾發現一個問題。一旦他在考爾特夫人洞穴中打開窗口,照射在骨白色岩石的皎 潔月光也會像燈籠一樣射入洞穴。他得迅速打開窗口,把萊拉拉過來,立刻關上窗口。 他們可以在這世界喚醒她,比較安全。 他站在耀眼斜坡上,對阿瑪說:「我們動作一定要快,要絕對安靜。不能發出噪音 ,連悄悄話也不能說。」 阿瑪雖然非常害怕,但了解這點。小藥粉包就在她胸前口袋中,她檢查過十幾次, 和精靈演練這任務無數次,確定即使在完全黑暗中也駕輕就熟。 兩人爬到骨白色岩石上方,威爾小心測量距離,估計他們可能已在洞穴中。 他拿出匕首,打開一個小又足以看穿的窗口,不比他用拇指和食指圍成的圓圈大。 他趕快用眼睛填住洞口,避免月光流洩。從洞口看去,沒錯,估計正確。他看得到 前方洞口、夜空下深色岩石、考爾特夫人沉睡身形,精靈金猴子躺在她身旁。他甚至可 以看到猴子尾巴疏懶地拖在睡袋上。 威爾改變角度,近一步觀看萊拉躺的岩石後方。他無法看到她,難道他太接近了? 他關上窗口,退後一兩步,又打開一個。 萊拉不在那裡。 「聽著,」威爾對阿瑪和她的精靈說,「那女人移走她了,我看不到她在哪裡,我 必須穿過洞穴,四處看看找她,我一找到她,就會切開另一個開口,所以往後站,別擋 路,這樣我回來時才不會意外割到妳。如果我沒回來,就到我們先前進來的窗口等著。 」 「我們應該一起進去,」阿瑪說,「因為我知道該怎麼叫醒她,你不知道,我也比 你更清楚那個洞穴。」 她看起來非常固執,雙唇緊抿、雙筆緊握。她的精靈找到一根翎頷,慢慢舉到頸間 。 威爾說:「噢,好吧。但我們要很快穿過,安安靜靜,而且妳要立刻照我說的話做 ,知道嗎?」 阿瑪點點頭,又拍拍口袋,確定藥包還在。 威爾打開一個低矮開口看過去,迅速將開口放大,跪著快速爬過窗口。阿瑪緊跟在 後,窗口在十秒鐘內關上。 他們蹲在洞穴中大岩石後,鳥形巴瑟莫也在他們身邊。他們花了些時間才從原先那 個月光普照的世界,重新適應眼前這世界。洞穴內更暗了,又充滿聲響,主要是樹間風 聲,但下方還有別的聲音。那是飛船咆哮引擎聲,距離不遠。 威爾右手拿著匕首,小心平衡住自己,四下張望。 阿瑪依樣畫葫蘆,貓頭鷹精靈正左右觀望。可是萊拉顯然不在洞穴這一頭。 威爾從岩石後抬頭,看向遠處洞口,考爾特夫人和她的精靈正熟睡。 他的心忽然一沈。萊拉躺在那裡,在熟睡中伸展身體,人就躺在夫人身旁。她們身 影相黑暗融為一體,難怪他先前沒看到她。 威爾碰碰阿瑪的手,指指那方向。 「我們只能很小心地進行。」他低聲說。 外面出事了。飛船咆哮聲遠比林間風聲吵雜,燈光也四下移動,穿越上方樹枝照射 下來。他們愈快把萊拉帶離這裡愈好,這意謂現在就必須衝到她身旁,在夫人醒來前切 出一個開口,把她拉到安全地方,再關上窗口。 他低聲對阿瑪描述,她點點頭。 威爾正要前進時,夫人忽然醒來。 她稍微移動又說些什麼,金猴子立刻跳起。威爾看到猴子在洞口處的剪影,全神貫 注蹲坐著,夫人自己也坐起來,手遮在眉上,擋住外面光線。 威爾左手緊握住阿瑪手腕。夫人起身,裝扮齊全、輕巧自如,全身戒備,一點也不 像熟睡過。或許她一直都清醒著。她和金猴子蹲在洞口內,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飛船 燈光在樹頂上掃射,四下充滿引擎轟隆聲和叫聲,男性警告或發號施令的聲音,顯示他 們前進速度快得驚人。 威爾捏捏阿瑪手腕,自己開始向前衝,同時注視地面以免摔倒,他彎身快跑。 他跑到沈睡的萊拉身邊,潘拉蒙蜷曲在她頸間,威爾舉起匕首細心感覺,一秒鐘後 他就可以打開開口,將萊拉拉進安全的地方……他卻抬頭注視考爾特夫人。她默默轉身 ,空中刺目強光反射在潮濕穴壁上,也照亮她的臉龐,頃刻間,那根本不是夫人的臉, 而是他母親的臉,仿彿正在斥責他,他的心因悲傷而沮喪。他將匕首往前刺時,心已離 開匕首尖端,匕首一扭發出碎裂聲,化成碎片跌落地上。 匕首斷裂了。 現在他甚至不能切出開口逃走。 他對阿瑪說:「叫醒她。現在就叫。」 威爾站起來打算搏鬥,準備先勒死那隻猴子。他全身肌肉緊繃,手上仍握著刀柄, 若猴子一躍,他至少可以用此攻擊。 金猴子或考爾特夫人都沒採取行動,夫人只是稍微移動,讓外面的光照進來,照亮 她手中手槍。她這麼做時,光線也照到阿瑪身上:她將藥粉灑在萊拉上唇,看著萊拉吸 入藥粉,並用精靈的尾巴當刷子,把藥粉灑入萊拉鼻孔內。 威爾聽到外面聲響忽然改變:除了飛船咆哮聲外,還有另一種聲音。這聲音聽來很 熟悉,像是來自他自己世界的干擾,接著他認出那是旋翼機喧鬧聲。接著出現一架又一 架旋翼機,無數燈光掃過風林間,形成四散的綠色光點。 新聲音出現時,夫人很快轉頭,但時間短得讓威爾無法跳過去奪走手槍。而金猴子 眼眨也不眨地怒視威爾,蹲著準備隨時起跳。 萊拉開始移動和呢喃。威爾彎下來捏她的手,阿瑪的精靈贈蹭潘拉蒙,抬起他沈重 腦袋,低聲對他說話。 外面傳來一聲叫喊,一個男人從空中跌落,離洞口不到五碼距離,接著傳來一聲讓 人毛骨悚然的落地聲。夫人下為所動,冷靜注視那人,又轉頭看看威爾。不久,上方傳 來來福槍聲,猛烈的射擊戰瞬間展開,天空中充滿爆炸聲、火焰劈啪聲和砲擊爆裂聲。 萊拉掙扎著想恢復意識,她喘氣、嘆息、呻吟,想坐起身子,卻只是虛弱地向後倒 ,潘拉蒙打呵欠、伸懶腰,跳到另一個精靈身上,又笨手笨腳地摔倒,因為他的肌肉沒 有力量。 威爾則在洞穴地面小心翼翼找尋匕首碎片。他沒時間思考匕首為什麼斷裂、匕首能 否修補,但他是匕首人,必須將匕首安全收安。他體內每根神經都想到他的斷指,每當 發現一塊碎片,就異常謹慎地拾起、放入皮鞘。他可以輕易找到斷片,因為洞外光線反 射到金屬身上,匕首碎片一共有七片,最小一片是匕首尖端。威爾揀起所有碎片,然後 轉身試圖弄清楚外面戰鬥狀況。 飛船正在樹頂某處來回穿梭,人們也從繩索上滑下,可是大風使駕駛很難穩定船體 。此時,第一架旋翼機已來到峭壁上方。那裡空間一次只允許一架旋翼機降落,非洲來 福槍手必須從岩表爬下,結果其中一人被搖擺不定飛船中的聿運弓手一擊中的。 這時,雙方都已有軍力落地。有些人在半空中被射殺,更多人受傷,分別躺在峭壁 或樹間。但沒有一方軍力抵達洞穴,因此穴中最有力的一方是考爾特夫人。 威爾壓過所有噪音叫道:「妳要怎麼辦?」 「把你抓起來。」 「什麼,當人質?他們為什麼會在意我?他們會殺光我們所有人。」 「有一方會在意。」她說,「但我不確定另一方。我們希望非洲人打贏。」 她似乎很開心,從外面照進來的強光中,威爾看見她臉上充滿喜悅、生命和活力。 「妳弄斷匕首了。」他說。 「我沒有。我希望匕首完好無缺,我們才能逃走。是你自己弄斷匕首。」 萊拉迫切的聲音響起:「威爾?」她自言自語說,「是正威爾嗎?」 「萊拉!」他叫道,趕快跪在她身邊。阿瑪正扶她坐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我們在哪裡?噢,威爾,我做了一個夢……」 「我們在洞穴裡。別動太快,妳會頭暈。小心點,找回妳的力氣。妳睡了好多天。 」 她的眼皮仍然沈重,又因打個大呵欠而肌肉緊張,可是她恨不得馬上醒來。威爾扶 她站起來,將她的手臂繞在肩上,支撐住她。阿瑪溫順羞怯地看著,這奇怪的女孩已經 醒來,她為她擔憂。威爾滿心高興聞著萊拉睡意濃濃的體息:她人在這裡,活生生的。 他們坐在岩石上。萊拉伸出手來揉揉眼睛。 「威爾,發生什麼事?」她低聲說。 「阿瑪用藥幫妳醒來。」他低語,萊拉轉身面向女孩,首次注意到她的存在,她把 手放在阿瑪肩上表示感激。「我盡快趕來,」威爾繼續說,「但有些士兵也來了,我不 知道他們是誰。我們會盡快離開。」 洞外一片噪音和混亂:飛船正用機關槍掃射一架旋翼機,來福槍手從峭壁頂端跳下 ,旋翼機也爆炸成一團火球,不僅殺死機員,也防礙其他旋翼機降落。 此時,另一艘飛船在山谷下找到一塊開闊空間,飛船上下來的弓手正朝小徑跑來增 援。考爾特夫人從洞口盡可能注意戰情發展,她用雙手支撐舉起手槍,小心瞄準後發射 。威爾看到槍口一閃,但外面的爆炸和槍砲聲讓他什麼都聽不見。 威爾心想,要是她再開一次槍,我就衝上去撞倒她。他轉身要把這意圖輕聲告訴巴 瑟莫,天使卻不在身邊。相反,威爾驚慌地發現,巴瑟莫退縮到洞穴牆邊,恢復天使模 樣,發抖啜泣。 「巴瑟莫!」威爾心焦地說,「別這樣,他們無法傷害你!你必須幫我們!你可以 戰鬥……你自己知道……你不是膽小鬼……我們需要你……」 天使還來不及回答,另一件事發生了。 考爾特夫人突然放聲尖叫,彎身抓住腳踝,金猴子也在半空中抓住什麼,開心地狂 叫。 有個聲音……女人的聲音……但不知怎地異常微弱……猴子掌心中有聲音傳來:「 塔利斯!塔利斯!」 一個微小的女人,比萊拉的手還小,猴子已在拉扯她一隻手臂,女人痛苦地狂叫。 阿瑪知道猴子不把手臂扯下不會停止。威爾看到手槍從夫人手中掉落,便一躍而前。 他一把抓住手槍,夫人卻躺著不動。威爾注意到這奇怪僵局。 金猴子和夫人都動也不動。夫人臉上因痛苦憤怒而扭曲,卻不敢動,站在她肩上的 是個微小的男人,後腳跟正靠在夫人頸邊,手纏住她的頭髮,威爾訝然看到他後腳跟有 根發光角質刺,知道這是夫人先前大叫的理由。他一定刺了她的腳踝。 小男人無法繼續傷害考爾特夫人,因為他同伴在金猴子手中,金猴子也不能傷害她 ,免得小男人將毒刺插入夫人咽喉頸動脈。沒人敢動。 夫人深深吸口氣,用力吞嚥以控制痛楚,她淚水盈眶地轉向威爾,鎮靜地說:「所 以,威爾主人,你看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三章 塔利斯和薩瑪琪】 憂鬱的夜籠罩沙漠,我閉上眼睛,讓月照亮大地。 --威廉·布雷克威爾手握沈重手槍,往側邊一掃,將金猴子從蹲憩處打落,不但 猴子大吃一驚,也使考爾特夫人呻吟出聲。金猴子手一鬆,那小女人趁機掙扎逃開。 她迅速往岩石一跳,男人也從夫人身上跳開,兩人行動就像蚱蜢一樣敏捷。三個孩 子根本沒時間驚訝。男人很掛念女人,他溫柔地摸摸同伴肩臂,迅速擁抱她後對威爾叫 道:「你!小男孩!」他說,音量雖小,卻如成年男子般低沈,「你有匕首嗎?」 「當然有。」威爾說。如果他們不知道匕首已經斷裂,他也不打算告訴他們。 「你和那女孩必須跟我們走。另外那小孩是誰?」 「阿瑪,村裡來的。」威爾說。 「叫她回村子去。現在就走,瑞士人快來了。」 威爾沒有遲疑。不管這兩人意圖為何,他和萊拉可從他在下方小徑灌木叢後打開的 窗口逃走。 他扶萊拉站起來,好奇地觀看兩個小身影跳到……那是什麼?鳥嗎?不,是蜻蜓, 幾乎與他的前臂同長,牠們一直在黑暗中等待。大夥齊向洞口衝去,考爾特夫人就躺在 那裡。加里維刺人毒刺造成的痛苦和困倦,幾乎令她昏厥,但他們經過她身邊時,她仍 伸出手叫道:「萊拉!萊拉,我的女兒,我親愛的寶貝!萊拉,別走!別走!」 萊拉痛苦地低頭看她,但仍跨過母親身上,鬆開夫人抓住她腳踝虛弱的手。夫人開 始哭泣,威爾看到她臉頰上泛著淚光。 三個孩子蹲在洞口旁,等槍聲短暫中斷時,跟著蜻蜓往下方小徑衝去。空中光線已 改變:除了飛船冷冽的電子探照燈外,還有橘色火焰躍動。 威爾再度回頭。耀眼光中,夫人的臉龐彷彿希臘悲劇面具,她的精靈悲慘地抓著她 ,夫人跪著伸出手臂,哭道:「萊拉!我親愛的萊拉!我的寶貝,我的小孩,我唯一的 小孩!噢,萊拉,萊拉,別走,別離開我!我親愛的女兒……妳把我的心都撕碎了…… 」 萊拉痛哭發抖,畢竟考爾特夫人是她僅有的母親,威爾看到兩行清淚滑下女孩臉頰 。 他必須狠下心來。蜻蜓騎士飛到他頭邊,督促他們快走,他拉著萊拉的手,帶領她 低身跑過小徑,遠離洞穴。威爾左手握著考爾特夫人的槍,正因先前對金猴子出擊而流 血。 「爬到峭壁頂,」蜻蜓騎士說,「向非洲人投降,他們是你們唯一的希望。」 威爾心中想著那些尖銳利刺,雖然一點也不打算服從,仍一言不發。他只想去一個 地方--灌木叢後的開口。他低頭快跑,萊拉和阿瑪也跟在身後。 「站住!」 有個男人,不,三個身穿制服的男人在小徑前方擋住去路:手持十字弓的白人,還 有狂吠的狼狗精靈,是瑞士護衛隊。 「歐瑞克!」威爾立刻叫道,他可以聽到熊王在不遠處撞擊咆哮,也聽到那些碰到 他的倒楣士兵尖叫、吶喊。 突然,有人不知從哪裡出現幫助他們:巴瑟莫,一團奮不顧身的矇矓氣體,猛然投 身到孩子和士兵之間。男人驚訝後退,看著這個幽靈在他們眼前漸漸發光成形。 但他們是受過訓練的軍人,一會兒,他們的精靈跳向天使,在陰暗天色中露出雪白 利齒;巴瑟莫怯懦了,他因恐懼和羞恥放聲大叫,開始退縮,最後用力拍打翅膀,一飛 沖天。威爾驚慌地看著他的嚮導兼朋友的身影向上疾飛,消失在樹頂間。 萊拉只是茫然注視一切。整個過程不過兩、三秒鐘,卻足以讓瑞士人重新整隊,隊 長舉起十字弓,威爾別無選擇:他舉起手槍,右手放在槍托上、扣下扳機,爆破振動他 的骨頭,子彈卻命中對方心臟。 軍人向後一仰,彷彿被馬狠狠踢到。兩個小間諜也對另兩人展開攻擊,威爾還來不 及眨眼,他們就從蜻蜒身上往受害者身上一跳。女人找到脖子,男人找到手腕,各自用 腳後跟往後快速一刺。兩名隊員痛苦地倒抽一口氣,立刻魂歸九天,他們的精靈也在狂 嚎中消失。 威爾跳過那些屍體,萊拉也跟著他努力快跑,潘拉蒙在他們腳邊變成飛奔的野貓。 阿瑪哪裡去了?威爾心想。此時、他看到阿瑪正朝另一條小徑狂奔。他想,現在她安全 了。不久,他在灌木叢後方看到窗口的暗淡微光,他捉住萊拉手臂,將她往那方向拉。 兩個孩子臉上都是刮傷,衣服被樹枝鉤住,腳踝也被樹根和岩石絆到,終於找到窗口, 跌跌撞撞進入另一個世界。耀眼月光下,骨白色岩石上,只有昆蟲嘰吱聲打破無邊沈默 。 威爾第一個反應是捧腹作嘔,因極端嫌惡而一再嘔吐。他已經殺了兩人,更別提天 使塔上的年輕人……威爾不想這麼做。直覺使他的身體開始作嘔,導致乾嘔、吐酸水、 痛苦難耐,他又跪又吐,直到腸胃和心部掏空為止。 萊拉在一旁無助地看著他,一面把潘抱在胸前搖晃。 威爾終於稍稍復原,他向四處看看,很快發現他們在這世界並不孤單,那些小間諜 也在,還把包裹放在附近地上。蜻蜒則在岩石上滑翔,一口咬住飛蛾。男人替女人按摩 肩部,兩人都嚴肅地看著孩子:眼神精亮如火,表情也清楚顯示情緒。不管他們是誰, 這對雙人小組絕下容小覷。 他對萊拉說:「喏,探測儀在我背包裡。」 「噢,威爾,你真的幫我找到探測儀!發生了什麼事?你找到父親了嗎?還有我的 夢,威爾,你絕無法相信我們該做些什麼,噢,我甚至不敢想像……探測儀真的完好如 初,你一路把它安全地帶來給我……」 萊拉滔滔不絕,甚至不等威爾回答。她一次次旋轉探測儀,手指撫觸她瞭如指掌的 儀器:沈重黃金、平滑水晶和凸出的轉輪。 威爾心想:它會告訴我們怎麼修好匕首! 他卻先說:「妳還好吧?妳會不會餓?口渴嗎?」 「我不知道……有點,但不很餓,反正……」 「我們先離開這窗口,」威爾說,「免得他們找到,穿過來。」 「沒錯。」萊拉說。他們一起往斜坡上前進,威爾背著背包,萊拉高興地拿著探測 儀小袋。威爾從眼角瞄到兩個小間諜也跟著他們,但保持距離,也沒有恐嚇意圖。 在斜坡頂端邊緣有塊岩架可提供庇護,他們坐在下面,先謹慎檢查有沒有蛇,然後 共享一些水果乾和威爾水壺中的水。 威爾低聲說:「匕首斷掉了,我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可能因為考爾特夫人做了或 說了什麼,使我想到母親,匕首因此扭曲或卡住,還是……我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但 是我們得先修復它,不然會動彈不得。我不要那兩個小小人知道這事,只要他們以為我 還能使用仁首,我就會占上風。我想妳可以問問看探測儀,或許吧,然後……」 「對呀!」萊拉立刻說,「對呀,我來問。」 萊拉拿出黃金儀器,移到月光下,以便看清指針。她將頭髮往耳後撥(威爾看過她 母親做同樣的動作),開始熟稔地旋轉轉輪,潘拉蒙也變成小老鼠,坐在她膝上。這沒 有她想像中簡單,或許月光欺人。她必須將探測儀轉個一兩次,眨眨眼,圖案才變得清 楚些,接著她感受到了。 萊拉幾乎還沒開始,就興奮地倒抽一小口氣,長針搖動時,她發亮的雙眼注視威爾 。但探測儀還沒說完呢,她注視著探測儀,開始皺眉,直到長針靜止。 她把探測儀放到一旁,說:「歐瑞克?威爾,他在附近嗎?我想我聽到你叫他,但 以為自己只是在幻想。他真的在這裡嗎?」 「對,他能修復匕首嗎?探測儀這麼說嗎?」 「噢,威爾,他可以處理任何有關金屬的事!不僅是武器,他也可以製作精緻的小 東西……」萊拉告訴他,歐瑞克替她做的小錫盒可關住飛行間諜。「可是他在哪裡?」 「在附近,我呼喚他時他應該會來,不過顯然他正在作戰……還有巴瑟莫!噢,他 當時一定嚇壞了……」 「誰?」 威爾稍加解釋,感到臉上因羞愧而發燙,心裡明白天使的感覺。 「等會兒我會多告訴妳一些有關他的事,好奇怪……他告訴我好多事,我以為我都 聽得懂……」威爾將手穿入髮間,然後揉揉眼睛。 「你一定要告訴我每一件事,」萊拉堅定地說,「自她抓住我後的每一件事。噢, 威爾,你不會又流血了吧?你那可憐的手……」 「沒有。我父親治好了。傷口在我打中金猴子時裂開,不過不礙事。他給我一些他 做成的膏藥……」 「你找到你父親了?」 「沒錯,那天晚上,就在山上……」 威爾讓萊拉清洗傷口、從角質小盒中舀出新鮮膏藥塗上,一面告訴萊拉事情經過: 他相一個陌生人打架、兩人在女巫的箭射中他父親時同時了解真相、他怎麼和天使相遇 、前往洞穴的旅程、和歐瑞克相遇。 「這些都發生在我睡覺時呀……」她訝異地說,「威爾,你知道嗎,我想她對我很 好……可能吧……我想她從未想傷空口我……她做了很多壞事,但……」 萊拉揉揉眼睛。 「噢,但是我的夢……威爾,我也說不出到底有多奇怪!就跟我在解讀探測儀時一 樣,那種清晰和了解深邃得摸不到底,卻又清晰見底。 「那是……記得我跟你提過我朋友羅傑嗎?他被吞人獸抓走,我想法救他,結果愈 弄愈槽,反而讓艾塞列公爵殺死他。 「唉,我看到他了。我在夢中又看到他,只是他已經死了,是鬼魂,他就像對我招 手一樣,不斷呼喚我,只是我聽下見。他不要我死掉,不是那樣。他要和我說話。 「而且……是我把他帶到斯瓦巴。他死在那裡是我的錯。我回想起我們從前在約旦 學院裡玩,我跟羅傑在屋頂上、城裡每個角落、市場、河邊、還有泥床……我、羅傑和 別的小孩……後來我到波伐格想把他平安帶回家,卻愈搞愈槽。如果我下向他說對不起 ,是不對的,這一切行動就完全等於白費。威爾,你看,我得向他道歉。我要進入冥界 找他,然後……然後說對不起。我不管之後會發生什麼事。然後我們可以……我可以… …之後一切便無所謂了。」 威爾說:「那個冥界會不會像這世界、像妳我和其他世界一樣?是我可以用匕首到 達的世界?」 萊拉注視他,對這想法訝異萬分。 「妳可以問問看嘛,現在就問。」他繼續說,「問問看那世界在哪裡、我們怎麼去 。」 萊拉彎向探測儀,揉揉眼睛仔細觀看,手指開始迅速移動。一分鐘後就找到答案。 「但那是個奇怪的地方,威爾……很奇怪……我們真的可以嗎?我們真的可以到冥 界嗎?但是……我們的哪個部分可以進去?因為我們死時,精靈就會消失……我看過他 們消失……還有我們的身體,唉,不是就留在墳墓中腐爛嗎?」 「那一定還有第三個部分。一個完全不同的部分。」 「對!我想一定是這樣!」萊拉興致勃勃地說,「因為我可以思考我的身體,也可 以思考我的精靈……所以一定還有一個部分做這些思考的事!」 「對呀,是鬼魂!」 萊拉目光熠熠,說:「或許我們能把羅傑的鬼魂帶出來。或許我們可以拯救他。」 「或許吧。我們可以試試看。」 「對呀,我們可以試試看!」萊拉馬上說,「我們可以一起去!那正是我們該做的 事!」 威爾心想,除非我們能先修復匕首,不然一切免談。 等他想清楚一切,胃也舒服些後,就坐起來召喚那些小間諜。他們正在附近一個小 儀器上忙碌著。 「你們是誰?」他說,「你們是哪一方的人?」 男人完成工作後,蓋上一個不比胡桃長的小木箱,看來有點像小提琴盒。女人先開 口。 「我們是加里維刺人,我是薩瑪琪夫人,我同伴是塔利斯騎士。我們是艾塞列公爵 的間諜。」 她站在距離威爾和萊拉三、四步遠的岩石上,月光下看來清晰明亮,小小的聲音十 分清楚低沈、充滿自信。她穿著某種銀色材質的寬鬆裙子、綠色無袖上衣,有刺的腳上 沒穿鞋,和男人一樣。男人衣飾也是類似的顏色,但袖子很長,寬大褲子到小腿中央。 兩人看起來強壯、能幹、無情又驕傲。 「你們是從哪個世界來的?」萊拉問,「我從沒看過像你們這樣的人。」 「我們的世界出現和你們世界一樣的問題。」塔利斯說,「我們是亡命之徒,領袖 洛克公爵聽到艾塞列公爵發動革命,便起而效命。」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們要把妳帶到妳父親那裡,」薩瑪琪夫人說,「艾塞列公爵派遣歐剛威王的軍 隊去營救妳和男孩,打算把你們帶到他的堡壘。我們是來幫你們的。」 「哈,如果我不去我父親那裡呢?如果我不信任他呢?」 「我很遺憾聽到這點,」她說,「但這是我們的命令:把妳帶去給他。」 萊拉再也忍不住:一想到這些小小人想逼她做任何事,她不禁放聲大笑。萊拉錯了 。女人突然開始移動,一把逮住潘拉蒙,用手狠狠握住他的老鼠身體,後腳跟碰觸他的 腿。萊拉倒抽一口氣,就像波伐格的人抓住潘時的震撼--沒有人該碰觸別人的精靈, 這違反常理。 萊拉看到威爾也用右手一把抓住男人,緊握住他的雙腿,使他無法使用利刺。威爾 緊握不放。 「又是僵局,」夫人鎮靜地說,「男孩,放下騎士。」 「先放走萊拉的精靈,」威爾說,「我沒心情和妳爭辯。」 萊拉毛骨悚然地看著威爾隨時準備將加里維刺人的腦袋往岩石上砸去。那兩個小小 人也知道。 薩瑪琪的腳一離開潘拉蒙的腿,他馬上掙脫她的掌握,變成一隻野貓,憤慨地嘶叫 、毛髮豎立、尾巴擊地。他露出的牙距夫人的臉只有一掌之距,但她只是冷冷地注視他 。過一會兒,潘拉蒙轉身跑回萊拉懷中,變成一隻貂。威爾小心將塔利斯放回岩石上的 同伴身邊。 「妳應該放尊重點,」騎士對萊拉說,「妳是個沒有大腦、傲慢無禮的孩子,今晚 有好幾個勇敢的人為了救妳而犧牲。妳最好有點禮貌。」 「是,」她謙遜地說,「對不起,我會有禮貌,真的。」 「至於你……」他轉向威爾,繼續說。 但威爾打斷他的話:「至於我,我不會讓人那樣對我說話,所以省省吧。尊重應該 是互相的。現在仔細聽著,你們不是這裡的老大,我們才是。如果你們要留下來幫忙, 就要照我們的話做。否則,你們現在就回艾塞列公爵那裡。沒有爭論的餘地。」 萊拉看到兩人怒髮衝冠,可是塔利斯看著威爾放在皮帶旁皮鞘上的手。萊拉知道騎 士以為威爾匕首還在,所以他比他們強大。不論如何,他們絕對不能知道匕首已經斷裂 。 「很好,」騎亡說,「我們應該幫你們,這是我們的任務。但是必須讓我們知道你 們打算做什麼。」 「很公平,」威爾說,「我會告訴你們。我們休息過後,會再回到萊拉的世界,我 們打算找一個朋友。一隻熊。他離我們不遠。」 「武裝熊?」薩瑪琪說,「很好,我們看見他作戰。我們會幫你們找到熊,接下來 你們一定要和我們到公爵那裡。」 「好,我們到時就會跟你們走。」萊拉一本正經地撒謊。 潘拉蒙稍微鎮定後,萊拉讓他爬到肩上變形。大夥說話時,他變成一隻蜻蜒,與那 兩隻在空中飄盪的蜻蜒一般大小,並飛上天加入牠們。 「那毒藥,」萊拉轉身面對加里維刺人說,「我的意思是,你刺裡的毒致命嗎?你 刺到我母親考爾特夫人,對不對?她會死嗎?」 「那只是輕輕一刺,」塔利斯說,「如果用足毒藥才會致命,沒錯,輕輕一刺只會 讓她大半天覺得虛弱昏睡。」 還會痛澈骨髓,騎士心知肚明,可是沒明說。 「我要私下和萊拉說話,」威爾說,「我們要離開一會兒。」 「你用那把匕首,可以切開一個世界進入,不是嗎?」騎士說。 「你不相信我?好吧,那我把匕首放在這裡。沒有匕首我就沒輒了。」 他解開皮鞘放在岩石上,和萊拉走到可以看到加里維刺人的地方。塔利斯謹慎地看 看匕首刀柄,沒有碰觸。 「我們必須容忍他們,」威爾說,「等匕首一修復,我們就溜之大吉。」 「威爾,他們動作那麼快,」她說,「他們會毫不留情下手殺死你。」 「我只希望歐瑞克可以修好匕首。我先前不了解我們有多需要它。」 「他會的。」萊拉自信地說。 她看著潘拉蒙在空中滑翔、俯衝,就像其他蜻蜒一樣咬住小飛蛾。他不能像另外兩 隻蜻蜓一樣飛那麼遠,但他就像牠們一樣矯捷,身上圖案也更鮮豔。萊拉舉起手來,潘 拉蒙停在上面,修長透明的翅膀顫動著。 「你認為我們睡覺時可以信任他們嗎?」威爾問。 「可以。他們很凶猛,但我認為他們很誠實。」 他們回到岩石邊,威爾對加里維刺人說:「我要睡覺了。我們早上再動身。」 騎士點點頭,威爾立刻蜷曲身體,沉沉入睡。 萊拉坐在他身邊,潘拉蒙變成一隻貓,暖呼吁地坐在她腿間。威爾多幸運呀,現在 她可以清醒地照顧他!他的確天不怕、地不怕,萊拉對此萬分佩服;但他不擅於說謊、 背叛和欺騙,這對她卻像呼吸一樣自然。一想到這點,她就覺得全身溫暖、品德高尚, 她是為了威爾才這麼做,不是為了自己。 萊拉打算再看看探測儀,卻訝然發現自己累得彷彿先前那段日子都一直清醒,未曾 沈睡似的。她在附近躺下,闔上眼睛,只打個小盹,她在睡著前向自己擔保。 熾天使書城
【第十四章 真相大白】 缺乏喜悅的勞動是可鄙的,缺乏悲傷的勞動是可鄙的,缺乏勞動的悲傷是可鄙的, 缺乏勞動的喜悅是可鄙的。 --約翰·羅斯金(JohnRuskin) 威爾和萊拉睡了一整夜,直到日上三竿才睜開眼睛。 他們幾乎同時醒來,心中想著同一件事:他們四下張望時,發現塔利斯騎士在一旁 安靜守護。 「教會風紀法庭的軍隊已經撤退,」他告訴他們,「考爾特夫人在歐剛威王手上, 正前往艾塞列公爵那裡。」 「你怎麼知道?」威爾坐起來問,全身僵硬,「你穿過窗口回去嗎?」 「沒有,我們利用磁石共振器聯絡,我向指揮官洛克公爵報告我們的對話,」塔利 斯對萊拉說,「他同意我們和你們一起去找那隻熊,一旦你們碰面後,就要和我們一起 離開。從現在起,我們是聯盟,我們會盡可能幫忙。」 「好,」威爾說,「那我們一起用餐,你們能吃我們的食物嗎?」 「可以,謝謝。」夫人回答。 威爾拿出僅剩幾塊桃乾、過期的扁黑麥麵包和大家一起分享。當然,間諜吃得不多 。 「至於水,這世界似乎四周一滴也沒有,」威爾說,「必須等我們回去,才能喝水 。」 「那我們最好趕快回去。」萊拉說。 她先拿出探測儀來,不像昨天晚上,她現在終於可以看清盤面。但經過漫長睡眠, 她的手指變得緩慢僵硬。她詢問山谷裡還有無危險,答案是無。士兵皆已離開,村民也 在家中,因此他們準備出發。 窗口在沙漠耀眼空氣中看起來異常詭異:通往深深遮蔭的灌木叢,一塊濃厚綠意懸 掛空中,看來好似一幅畫。加里維刺人想仔細看看,訝然發現從後方看去窗口根本不存 在,只有從側面看去時才會倏然出現。 「我們一穿過去,我就要關上它。」威爾說。 萊拉試著捏上窗口,可是她的手指根本找不到邊緣;間諜即使手指精緻細膩,也無 能為力。只有威爾可以精確找到邊緣,俐落快速地關上窗口。 「你可以用匕首進入幾個世界?」塔利斯問。 「不管幾個都行。」威爾說,「沒人會有足夠時間找到答案。」 他把背包甩到身後,帶領一夥人往森林小徑前進。蜻蜓享受新鮮濕潤空氣,像針般 在光線間穿梭:頭頂上樹木不像先前搖晃得那麼厲害,空氣涼爽又平靜。他們猛然看到 一架旋翼機的扭曲殘骸懸掛樹梢時,不禁駭然大驚。非洲駕駛員的屍體纏繞在安全帶上 ,半吊懸在門外。他們繼續前進,又發現飛船焦黑殘骸--煤灰色布條、燒焦支柱和管 狀物、破碎玻璃,以及屍體:三人燒成煤渣,四肢扭曲伸展,似乎仍恫嚇著要戰鬥到底 。 這些只是跌落小徑附近的士兵,還有些屍體和更多殘骸掉落在峭壁上與更下方林間 。兩個孩子震驚又沈默地穿越大屠殺戰場,蜻蜓上的間諜只是冶靜四下張望,他們對戰 鬥已習以為常,只注意到戰事如何進行、哪方損失最慘重。 來到山谷頂端,樹木漸漸稀疏,一道彩虹瀑布也隨之顯現,他們停下來暢飲冰冷泉 水。 「我希望那小女孩沒事,」威爾說,「如果她沒搖醒妳,我們絕逃不掉。她還特別 向一位聖者討取藥粉。」 「她沒事,我昨晚問過探測儀。」萊拉說,「不過她以為我們是惡魔,很怕我們。 她可能希望一開始就沒有多管閒事,但是她很安全。」 他們順著瀑布邊緣往上攀爬,先將威爾的水壺灌滿,再穿越高原進入山脊,探測儀 告訴萊拉歐瑞克所在位置。 他們辛苦攀爬一整天,這對威爾是小事,對萊拉卻是折磨,她經過漫長沈睡後,四 肢虛弱柔軟,但她情願咬斷舌頭,也下承認自己有多難受。她跛著腳、緊閉雙唇,發抖 著跟隨威爾腳步,一言不發。只有正午坐下休息,威爾離開去小解時,她才低聲抽噎。 薩瑪琪夫人說:「休息吧。疲倦並不可恥。」 「可是我不要讓威爾失望!我不要他認為我很虛弱,還拖累了他。」 「他絕不會這樣想。」 「妳不了解,」萊拉粗魯地說,「妳不了解他,就像妳不了解我一樣。」 「但我知道誰的行為很無禮,」夫人平靜地說,「現在聽我的話,好好休息。把精 力省下來走路。」 萊拉一心想反抗,可是夫人閃閃發光的刺在陽光下格外清晰,所以她閉口不言。 騎士打開磁石共振器盒。萊拉的好奇心克服了怨恨,上前觀看他在做什麼。那儀器 看來像陰暗灰黑石頭製成的小段鉛筆,置放在小木箱中,騎士像小提琴手一樣,用一支 小弓掃到末端,手指沿著表面按下幾個點。那些點毫無標誌,所以看來彷彿是隨意碰觸 ,但從騎士臉上專注的神情,及行動中確定的流暢感來看,萊拉知道那和她解讀探測儀 一樣,是種需要技巧、費力的過程。 幾分鐘後,間諜將弓拿開,拿起一副耳機。耳機的耳罩此萊拉小指甲還小,緊緊裹 住電線一端,環繞在石頭末端的梢拴上,電線延伸到另一個楷拴,末端也包裹著。他開 始操縱這兩個梢拴和兩者間的電線張力,顯然可以聽到送出訊息的回音。 「這是怎麼產生作用的?」騎士結束後,萊拉問他。 塔利斯看看她,彷彿判斷她是否真感興趣,最後他說:「妳的科學家--妳是怎麼 稱呼他們?實驗神學家吧--知道一種叫量子糾纏的作用。意思是指兩個粒子具有相同 特質時才可以並存,因此,不管之間距離有多遠,一個粒子發生什麼作用時,另一個粒 子也會同時發生。嗯,在我的世界中,我們有種方法,可以讓一塊磁石的所有粒子糾纏 ,然後一分為二,兩部分便可以相互共振。這個磁石的互補部分在洛克公爵手上,他就 是我們的指揮官。我用弓操縱這塊磁石時,另一塊也發出相同聲音,因此我們可以互相 溝通。」 騎士收妥所有東西,對夫人說了些話。夫人走近他,他們稍微離開便於交談,雖然 潘拉蒙變成貓頭鷹,將大耳朵朝著他們的方向,萊拉仍無法聽到他們在說什麼。 威爾回來後,他們繼續前進。隨著時光流逝,他們走得更慢,小路變得更陡峭,雪 線也更近。他們在嶙峋山谷中又休息了一次,連威爾都看得出萊拉已奄奄一息:她跛行 很嚴重,面色如灰。 「讓我看看妳的腳,」他對她說,「如果起水泡,我可以為妳敷上一些膏藥。」萊 拉的腳看起來的確很糟糕,她讓他用血苔膏藥塗抹時,閉上眼睛、咬緊牙關。 騎士也很忙碌,幾分鐘後,他收好磁石共振器,說:「我告訴洛克公爵我們的位置 ,等妳和朋友說過話後,他們會派遣一架旋翼機將我們接走。」 威爾點點頭,萊拉根本不在意騎士的話。她虛弱地坐正,穿上鞋襪,再度啟程。 一小時後,山谷大部分已籠罩在陰影中,威爾開始懷疑他們能否在夜色降臨前找到 落腳處,萊拉突然如釋重負地開心大叫:「歐瑞克!歐瑞克!」 她比威爾先看到熊。熊王仍在一段距離之外,白色毛皮在雪堆間並不顯眼。但萊拉 聲音在山間迴響時,他轉過頭,向上嗅嗅,開始沿著山坡朝他們衝下來。 熊王不理會威爾。他讓萊拉抱住他的頸子,萊拉把臉埋在他毛皮間,熊王開始低低 咆哮,威爾甚至可以從腳底感覺到聲音。萊拉知道那是熊王喜悅之情,一時忘了腳上的 水泡和虛弱。 「噢,歐瑞克,親愛的歐瑞克,真高興能看到你!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尤其 是在斯瓦巴之後……發生了那麼多事……史科比先生很安全嗎?你的王國還好嗎?只有 你一個人在這裡嗎?」 小間諜消失了。那一刻,在逐漸黯淡的山中,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他們三人:男孩、 女孩和大白熊。熊王彎下身子,萊拉爬到他背上,驕傲快樂地騎在上面,讓她親愛的朋 友載她走完到達洞穴最後一段路程,彷彿她從來就不想到其他地方似的。 威爾卻另有所思,他沒聆聽萊拉和歐瑞克的對話。忽然,他聽到萊拉悲痛叫喊,說 :「史科比先生……噢,不!噢,這樣大殘忍了!他真的死了嗎?歐瑞克,你確定?」 「女巫告訴我,他出發找尋一個名叫古曼的人。」熊說。 威爾開始細細聆聽,巴魯克和巴瑟莫曾告訴他一些相關的事。 「發生什麼事?誰殺了他?」萊拉說,聲音在發抖。 「他作戰至死。他攔截住整個莫斯科維小隊,讓那人逃走。我找到他的屍體,他勇 敢地戰死了。我會替他復仇。」 萊拉開始放聲大哭,威爾不知道該說什麼,那陌生人犧牲自己拯救他父親,萊拉和 熊似乎都認識並深愛史科比,威爾卻對他一無所知。 歐瑞克轉身往洞口走去,與冰雪相比,洞穴看來十分黑暗。威爾不知道間諜在哪裡 ,心裡清楚他們就在附近。他想安安靜靜對萊拉說話,但他得先知道加里維刺人在哪兒 ,並確定他們沒有暗中竊聽。 威爾將背包放在洞口,疲倦地坐下。在他身後,熊王正在生火,萊拉雖然悲傷卻好 奇地觀望。歐瑞克左前掌舉起一塊類似鐵石的小岩石,對著地上一塊相似石頭重擊三、 四次。每次都會爆發出一些火星,火星完全按照歐瑞克引導的方向,落在一堆小樹枝碎 片和乾草上。很快,火苗出現了,歐瑞克沈穩地放上一塊塊圓木,直到火勢開始熊熊燃 燒為止。 空氣已轉為冷冽,孩子們很高興能有火堆,而更好的東西也隨之出現:一塊肉,可 能是羊腰肉。當然,歐瑞克吃的是生羊肉,但他將那塊帶骨肉穿在尖銳棍子上,替孩子 炙烤。 「歐瑞克,在山裡打獵容易嗎?」萊拉問。 「不容易。我的子民不能住在這裡。我錯了,但我還是很慶幸能找到妳。現在妳的 計畫是什麼?」 威爾環視洞穴內。他們就近坐在火堆旁,火光在熊王毛皮上映照出溫暖的黃色和橙 色。威爾看不到間諜,可是他別無選擇,他必須問熊王。 「歐瑞克王,我的匕首斷裂了……」他的眼神掃過熊王後方,說:「不行,等等。 一他指著牆壁大聲說:「如果你們也在聽,就出來大大方方聽,不要窺視我們。」 萊拉和歐瑞克轉身看他在對誰說話。小男人從陰影中出現,在光線下冷靜地站在比 孩子頭部稍高的岩架上。歐瑞克開始咆哮。 「你們沒得到歐瑞克允許就進入洞穴。」威爾說,「他是國王,你們只是間諜。你 們應該尊重他。」 萊拉很高興聽到這點。她滿心歡喜地看著威爾,覺得他又凶猛又傲慢。 騎士滿臉不悅地看著威爾。 「我們一直都對你們坦誠,」他說,「這樣欺騙我們真是可恥。」 威爾站起來,萊拉心想如果他有精靈,那一定是母老虎,一想像那隻憤怒的老虎, 她忍不住退後些。 「如果我們欺騙你們,那也是情非得已,」威爾說,「如果你們知道匕首已經斷裂 ,還會同意來此嗎?當然不會。你們會用毒刺讓我們失去意識,然後尋求支援,綁架我 們,帶給艾塞列公爵。所以,塔利斯,我們必須用計騙你們,你們也只好忍耐了。」 歐瑞克說:「這是誰?」 「間諜,艾塞列公爵派來的。」威爾說,「昨天他們幫我們逃脫,如果他們站在我 們這邊,就不該躲起來偷聽我們說話。如果他們這麼做,就沒有資格提可恥不可恥。」 間諜的眼神如此兇殘,似乎打算不理睬毫無防備的威爾,直接攻擊歐瑞克。可是塔 利斯心裡清楚自己錯了,只能鞠躬道歉。 「陛下。」他對歐瑞克說,歐瑞克又低吼一聲。 騎士滿懷恨意地盯著威爾,一臉蔑視又警告地瞧瞧萊拉,對歐瑞克則抱持冷漠謹慎 的敬意。他清晰的五官使這些表情栩栩如生、明亮無比,彷彿有道光打在他身上。他身 邊,薩瑪琪夫人也從陰影中出現,她完全漠視兩個孩子,對熊王表示謙恭。 「歐瑞克王,請原諒我們,」她對歐瑞克說,「藏匿習慣很難改變,我同伴塔利斯 騎士和我--薩瑪琪夫人,置身敵人陣營已久,這只是出於習慣,因此忽略對您致上合 理敬意。我們伴隨這個男孩和女孩,確保他們能平安抵達艾塞列公爵處。我們沒有其他 目的,當然也不會有傷害您的意圖。」 即使歐瑞克王納悶這小生物能如何傷害他,卻不動聲色,不僅因為他的表情生來難 以摸透,也因為他修養極好,夫人的措訶又相當得體。 「下來坐在火邊,」歐瑞克說,「如果你們餓了,這裡有充分的食物。威爾,你剛 才提到匕首。」 「是,」威爾說,「我以為這件事不可能發生,但匕首真的斷裂了。探測儀告訴萊 拉說您可以修復。我很想更有禮地詢問您,不過事情就是這樣:歐瑞克,您能修好它嗎 ?」 「讓我看看。」 威爾將碎片從皮鞘中抖出來,放妥在岩石地上,小心翼翼地將碎片推移到正確位置 ,一片不缺。萊拉舉起一根燃燒的樹枝,歐瑞克憑藉火光彎身細察每塊碎片,用龐大熊 掌輕觸、高舉,左右旋轉、檢查裂處。威爾對這些巨大黑爪的靈巧歎為觀止。 歐瑞克又坐起來,他的頭抬高到陰影中。 「可以。」他說,精確回答問題後卻不再多說。 萊拉懂得他的意思,就問:「啊,那你願意修嗎?你一定不相信這有多重要……如 果不能修好,我們就會有大麻煩,而且不僅是我們……」 「我不喜歡這把匕首,我擔心它能做出的事。」歐瑞克說,「我從沒見過這麼危險 的東西。最致命的作戰武器和這把匕首相比,也只是小玩具,這把匕首能造成的傷害無 窮無盡。如果當初沒製造出來,情況就會好多了。」 「但有了它……」威爾開始說。 歐瑞克沒讓他說完,繼續說:「有了它,你可以做出奇怪的事。你不知道的是,這 把匕首自己會做出什麼。你的意圖或許是好的,可是這把匕首也有它自己的意圖。」 「那怎麼可能?」威爾說。 「工具的意圖就是工具的作用。鐵鎚意圖錘打,虎鉗意圖緊握,槓桿意圖抬起,這 是製造工具時的目的。但有時一項工具可能有你不清楚的意圖。有時工具做出你想做的 事時,你也會做出匕首想做的事,卻渾然不知。你看到匕首最尖銳的邊緣了嗎?」 「沒有。」威爾說。的確,刀鋒尖端如此細緻尖銳,連肉眼都無法捕捉它的存在。 「那你怎麼知道它做的每一件事?」 「我不知道。但我還是得盡力用它來做好事。如果我什麼也不做,就會比一無是處 還不如,我會內疚的。」 萊拉仔細聆聽,她見歐瑞克仍不甘願,便說:「歐瑞克,你知道波伐格的人有多邪 惡」如果我們輸了,他們會繼續那麼做。更何況,如果我們沒有匕首,他們也可能會設 法得到它。歐瑞克,我第一次遇到你時,我們根本沒聽過匕首,其他人也沒聽過,但現 在我們知道了,我們必須自己使用--我們無法不用,不然就太過軟弱,也犯了錯,就 像是把匕首交給他們,對他們說:『歡迎使用,我們不會阻止你們。』沒錯,我們不知 道匕首到底會做什麼,但我可以問探測儀,對吧?這樣我們就會知道。我們可以好好思 考,而不只是猜測和擔心。」 威爾不願提到他自己最關切的原因:如果無法修復匕首,他就永遠無法回家,再也 看不到母親。她永遠不會知道發生什麼事,她會認為他就像他父親一樣拋棄她。匕首會 直接造成他和父親遺棄他母親的結局。他一定要利用匕首回到母親身邊,否則永遠也不 會原諒自己。 歐瑞克沈默良久,只轉頭向外凝視夜色。最後他緩緩起身,走到洞口仰望星子:有 些星星和他知道的北方星子相同,有些卻很陌生。 在他身後,萊拉在火堆上轉動肉塊,威爾則觀察傷口是否癒合。塔利斯和薩瑪琪也 安靜地坐在岩架上。 歐瑞克轉過身子。 「很好,雖然我覺得這是個錯誤。但要我修復有個條件,」他說,「我的子民沒有 神衹、鬼魂和惡魔。我們活過後死去,如此而已。人類的事只會帶給我們憂傷和苦惱, 但是我們有語言,我們發動戰爭、使用工具,或許我們也該選邊站。但是通盤了解勝過 一知半解。萊拉,讀妳的探測儀,了解妳這個要求的意義,若到時妳還是要這把匕首, 我就修復它。」 萊拉立刻拿出探測儀,靠近火堆邊以看清探測儀表面。閃爍火光使閱讀有些困難, 或許是煙霧飄進眼裡,使她閱讀得比平常還久。她眨眨眼、歎口氣,回過神後,表情有 些為難。 「我從沒看過這麼難懂的答案。它說了很多事,我想我也都懂。至少我認為我懂。 它先提到平衡。它說匕首有害也有益,這是種非常脆弱微妙的平衡,最微小的意念或想 望都會使平衡傾向一邊……它指的是你,威爾,你的想望或意念,只是它沒說什麼才是 好或壞的意念。」 「然後……它說好,」萊拉說,眼光閃過間諜,「它說好,動手修復之首。」 歐瑞克定定凝視萊拉,點一點頭。 塔利斯和薩瑪琪也爬下來,靠近仔細觀看,萊拉說:「歐瑞克,你需要更多燃料嗎 ?我和威爾可以去多找一些,沒問題。」 威爾了解萊拉的意思:遠離間諜,找機會說話。 歐瑞克說:「下方小路第一個分又處,有座灌木叢有些帶樹脂的樹木。盡可能多搬 一點樹枝上來。」 萊拉立刻一躍而起,威爾也和她一起離開。 月光瑩瑩,雪地小路上有淺淺足跡,空氣冷冽刺骨。兩人精神都為之一振,不覺充 滿希望、生氣盎然。他們直到遠離洞穴後才開始說話·「探測儀還說了什麼?」威爾問 。 「它還提到一些事,那時我不僅,現在我還是不懂。它說匕首會導致『塵』之死, 又說那是唯一可以使『塵』存活的方法。威爾,我不僅。它又說匕首非常危險,還不斷 提到這點。它說如果我們……你知道……我想的……」 「進入冥界……」 「對呀……如果我們真的進去……它說我們可能永遠回不來。威爾,我們可能無法 倖存。」 威爾一言不發,他們嚴肅地沿路前進,一面找尋歐瑞克說的灌木叢,一面為可能面 對的狀況沈默不語。 「不過,我們還是得進去,」他說,「對不對?」 「我不知道。」 「我的意思是,現在我們知道了,妳必須和羅傑說話,我必須跟我父親說話。現在 ,我們必須進去。」 「我好害怕。」她說。 威爾知道她絕不會向別人承認這點。 「探測儀有說如果我們沒去會怎樣嗎?」他問。 「將會只剩下空虛和茫然。威爾,我真的不懂。可是我認為它是說,即使異常危險 ,我們還是得想辦法拯救羅傑。但這和我在波伐格拯救他的情況不同,那時我不知道自 己在做什麼,真的,我只是啟程出發,而且非常幸運。我是指那時有很多人可以幫忙, 像吉普賽人和女巫。這次我們要去的地方,沒人可以幫我們。我還看到……在夢裡,我 看到……那地方……那裡比波伐格更糟糕……那也是我很害怕的原因。」 「我害怕的是,」一分鐘後威爾說,看也不看她一眼。「是被困在某個地方,再也 看不到我媽媽。」 有段記憶憑空浮現:當時他年紀還很小,那是在媽媽的毛病出現前,有天他生病了 。黑暗中,媽媽似乎一整晚坐在床邊,唱著童謠、說著故事,只要她聲音還在,他就知 道自己安全了。他現在絕不能拋棄她。他不能!如果有必要,他會照顧她一輩子。 萊拉彷彿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親切地說:「對啊,沒錯,那一定很糟糕……你知道 ,我媽媽,我一直都不了解……我只是自己這樣長大,真的。我不記得有什麼人抱我或 摟住我,我再怎麼回想也只有我和潘拉蒙……我不記得羅斯黛太太曾那樣對我,她只是 約旦學院女管家,只在乎我乾不乾淨,那是她唯一關心的事,噢,還有言行舉止……但 是在洞穴裡,威爾,我真的覺得……噢,真奇怪,我知道她做過很糟糕的事,可是我真 的感覺她很愛我,在照顧我……她一定以為我快死了,一直睡個不停……我猜我一定是 得了什麼病……但她從沒有停止照顧我。我記得自己醒來過一、兩次,她把我抱在懷裡 ……我真的記得,我很確定……如果我有孩子,我也會那樣做。一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為 什麼一直長眠。他該不該告訴她,背叛那個回憶,彷彿那只是虛幻?不,他當然不能這 麼做。 「是那個灌木叢嗎?」萊拉說。 月光耀眼得足以照清每片樹葉。威爾折斷一根小樹枝,一種強烈松脂味沾在他手指 上。 「我們什麼事都別跟那兩個小間諜說喔。」萊拉附加一句。 他們收集滿懷樹枝,朝上走回洞穴。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五章 緞造匕首】 當我穿行地獄之火,洋溢天才喜悅…… --威廉·布雷克 此時,加里維刺人正在討論匕首的事。兩人多疑地和歐瑞克修好後,爬回岩架上以 免礙事。 火焰爆裂聲開始響起,劈啪聲響和高升火花也瀰漫在空氣中。塔利斯說:「我們絕 不能離開他一步,等匕首修復好,我們一定要如影隨形跟著他。」 「他太警覺了,隨時注意我們的一舉一動。」薩瑪琪說,「那女孩比較信任別人, 我認為我們可以獲得她的信任。她比較天真,很容易喜歡別人,我們可以從她下手。塔 利斯,我認為我們該這麼做。」 「可是他有匕首,他才是匕首人。」 「沒有她,他哪裡都不會去。」 「但如果他有匕首,她就必須跟隨他。我想等匕首一修復完整,他們就會用匕首溜 到另一個世界,甩掉我們。妳注意到她正要多說些什麼時,他是怎麼阻止她說下去嗎? 他們有什麼神祕目的,和我們要他們做的一定不同。」 「我們就拭目以待吧。塔利斯,我想你說的沒錯。無論如何,我們一定要跟在男孩 身邊。」 歐瑞克在臨時工作室中擺出工具時,加里維刺人不禁滿腹狐疑。艾塞列公爵堡壘的 軍需工廠裡,那些擁有鼓風熔礦爐、滾動銑床、電子鍛鐵爐和液壓機的強壯工人,一定 會對這個火堆、石槌和以歐瑞克一片盔甲製成的鐵砧笑掉大牙。但熊王開始衡量整個任 務,舉止間某種確定感,使小間諜注意到一種不容輕視的特質。 萊拉和威爾帶著樹枝回來後,歐瑞克吩咐他們小心將樹枝放在火堆上。他仔細檢查 每根樹枝,從一邊轉到另一邊,指示萊拉或威爾將樹枝放在不同角度,或把樹枝折斷, 放在不同邊緣。這使火勢開始熊熊燃燒,能量都集中在一側。 此刻,洞穴內熱氣驚人,歐瑞克持續加強火勢,又叫兩個孩子多跑兩趙收集樹枝, 確保燃料充足。 熊王將地上一塊小石頭翻轉過來,告訴萊拉去多找一些同樣的石頭。他說,這些石 頭受熱時,會產生一種氣體環繞刀鋒,把空氣隔離在外。如果熾熱金屬和冶空氣接觸, 就會吸收若干空氣,而削弱應有的鋒利。 萊拉出發找尋,有潘拉蒙貓頭鷹眼的幫助,很快就找到十幾塊。歐瑞克教她如何安 置石頭、擺在哪裡,並用帶葉樹枝示範如何腸出特定通風氣流,以確保氣體在匕首上均 勻流動。 威爾則負責火勢,歐瑞克花了好幾分鐘教他,確定他了解使用原理。這些都必須憑 藉精確安排,歐瑞克不可能老停下來糾正每個步驟,威爾必須了解一切才能稱職。 再者,威爾不能期待匕首修復後,會和原先一模一樣。新匕首會比較短些,因為每 片刀鋒斷片都得互相稍微重疊,才能將整把匕首鍛造出來。雖然有石頭氣體幫助,匕首 表面還是會稍微氧化,有些色澤會因此消失;刀柄無疑會燒黑,可是刀鋒仍如往常一般 鋒利,也可以運用自如。 威爾注視火焰沿著樹脂枝燃燒,雖然不斷流淚,手也熏黑,仍調整每根新樹枝,直 到熱度到達歐瑞克的要求為止。 歐瑞克則忙著碾磨撾打一塊爭頭大小的岩石。他淘汰了幾個,最後才找到重量適中 的岩石。熊王強力敲擊使岩石逐漸成形、愈趨光滑,而撞擊岩石時的無煙火藥昧,也隨 著原先煙味,衝到居高臨下的兩個間諜鼻中。連潘拉蒙也變得非常積極,他變成烏鴉, 鼓動雙翼,使火勢燃燒得更快些。 最後,石鎚終於達到歐瑞克的要求,他先將奧祕匕首的兩片斷刀放在熊熊燃燒木柴 上,又叫萊拉開始煽動石頭氣體。熊王觀察一會兒,白色長臉在火光下看來紅光滿面。 威爾注意到金屬表面開始發光,由亮紅轉黃,繼而變白。 歐瑞克謹慎觀看,他的熊掌已經伸出,準備隨時攫出斷片。一會兒後,金屬又變色 了,表面變得光透發亮,還產生一種如煙火散發出來的火花。 歐瑞克開始移動。右掌快速伸入,先抓起第一片,然後是第二片,龐大熊爪抓住後 放在一塊鐵片上,那原先是他盔甲的背甲。威爾聞到熊爪燒焦味,歐瑞克卻絲毫不在意 ,他迅速調整角度,使斷片加以重疊,然後高高舉起左掌,用石鎚開始敲擊。 在強力撞擊下,刀尖在岩石上彈起,威爾想到他下半輩子都得靠那片三角形小金屬 片,那可以在原子間找出縫隙的刀尖。他的神經開始緊繃,可以感覺到每道火焰閃光, 和在金屬晶格間鬆動的每個原子。整個過程展開前,他一直以為只有在大規模熔礦爐、 最精緻工具和儀器下,才能處理匕首。現在,眼前這些都是最精良的工具,而歐瑞克的 技巧恰可比美一流熔礦爐。 歐瑞克在鏗鏘聲中咆哮:「在心中握住不動!你也必須鍛造!這是我的工作,也是 你的工作!」 威爾感覺整個人都在熊王拳中石槌重擊下顫抖。第二片斷刀也已經加熱,萊拉用帶 葉樹枝將熱氣煽動到浸潤在火光中的斷刀,隔絕想吞噬鐵片的空氣。威爾可以感覺這一 切,他感到金屬原子在熔礦爐間相互連接,形成新的結晶,連結完成後,原子也在無形 晶格內如接合點般強化、伸展。 「邊緣!」歐瑞克咆哮,「拉直刀鋒邊緣!」 歐瑞克意指心思拉直刀鋒邊緣。威爾立刻照辦,起先感受到微小阻礙,在刀鋒邊緣 終於完美排列時,也感到悄微輕鬆些。這片斷刀連結完成後,歐瑞克轉而處理下一片。 「新石頭!」他對萊拉叫道,萊拉把第一塊石頭撞開,將第二塊石頭放在原處加熱 。 威爾檢查燃料,將樹枝折為兩截以利引導火勢。歐瑞克又開始用鎚頭敲擊。此時, 威爾的任務也新添複雜面,他必須將新的斷刀和前兩片掌握在最精準之處,他知道只有 精確做到這點,才能幫歐瑞克修復匕首。 工作繼續進行。威爾不知道究竟會持續多久。萊拉手臂痠痛、雙眼流淚、皮膚焦紅 ,體內每根骨頭都因疲憊而痠痛,可是她仍照歐瑞克指示放置每塊石頭,虛弱的潘拉蒙 也快速舉起翅膀,在火焰上拍打。 終於要處理最後一段接合部分了,威爾的頭開始嗡嗡作響,他也因全神貫注過久而 勞累不堪,幾乎無法將另一根樹枝放到火中。他得了解每個接合處,否則匕首就無法連 接。最後,到了最複雜、也是最後接合部分--幾近完成的匕首必須與殘留在刀柄上的 斷片連接--如果他無法再專注意識將它和其他部分相連,那麼匕首就會斷裂,使歐瑞 克前功盡棄。 熊王也感受到這點。他在加熱最後一片刀鋒前暫停片刻。他看看威爾,威爾也看看 他,熊王眼中一無所有,沒有表情,只有無底黑色亮光。儘管如此,威爾心中了解:對 他們每個人,這都是項艱困的工作。 這對威爾來說就夠了。他回神注意火勢,開始想像刀柄斷裂末端,專注凝神在最後 、最困難的部分。 他、歐瑞克及萊拉全神貫注鍛造匕首,威爾不知道最後接合處花了多久,在歐瑞克 敲下最後一擊時,威爾感到原子連接住斷處,最後微小部分一固定住,他身子一軟,癱 在洞穴地上,讓疲倦吞噬了他。一旁的萊拉也沒好到哪兒去,雙眼晶亮、充滿血絲,頭 髮滿是煤灰相煙昧,歐瑞克也頭重腳輕地站著,好幾處毛皮已燒焦,黑色煤灰條紋在豐 厚奶油白毛上留下印子。 塔利斯和薩瑪琪兩人則輪流睡覺,總有一人保持警覺,現在薩瑪琪清醒,塔利斯沈 睡。匕首冷卻,由紅轉灰,最後成為銀色,威爾要伸手抓住刀柄,薩瑪琪一手放在同伴 肩上搖醒他,他立刻進入警戒狀態。 威爾沒有碰觸匕首,匕首溫度仍過高而無法掌握,他只是將掌心靠近。小間諜在岩 壁間鬆了一口氣,歐瑞克則對威爾說:「到外面來。」 他又對萊拉說:「留在這裡,不要碰觸匕首。」 萊拉坐在鐵砧旁,匕首正在上面冷卻,歐瑞克叫她悶住火勢,別讓火燒光--還有 最後一項步驟呢。 威爾跟隨巨熊外出來到黑暗山邊。經過先前在洞穴中的大火,現在寒意瞬間襲來、 益發刺骨。 「他們不該製造那把匕首,」他們走了一小段路後,歐瑞克說,「或許我不該修復 它。我覺得很苦惱,我從沒這麼困擾、疑慮過,現在我心中充滿疑慮。疑慮是人類的產 物,不是熊的東西。如果我也逐漸變成人類,一定是哪裡出錯,有什麼壞事發生。我卻 使這事更糟。」 「那第一隻熊打造出第一片盔甲時,不同樣也很糟糕?」 歐瑞克沈默了。他們走到一大塊積雪前,歐瑞克躺在裡面東翻西滾,雪花飄上暗空 ,看起來彷彿他自己也由雪堆成,是這個世界雪的化身。 歐瑞克打完滾,站起來劇烈抖動,他看到威爾還在等他回答問題,便說:「對,我 認為那可能也是件壞事。可是在第一隻武裝熊出現前,沒有先例。我們對之前歷史一無 所知,習俗從此開始·我們的習俗既穩固又確實,我們一成不變地遵守習俗。沒有習俗 ,熊的天性會變得脆弱,就像沒有武器,熊的血肉不受保護一樣。 「但我認為修復這把匕首,使我跨出熊的本性之外,我想自己就像雷克森一樣愚蠢 。時間會做出判決,但我很不確定並充滿質疑。現在你一定要告訴我:這把匕首為什麼 會斷裂?」 威爾用雙手揉揉疼痛不已的腦袋。 「那女人看著我,我以為那是我母親的臉,」他說,試著老實回想那段經驗,「匕 首突然碰到什麼切不開的東西,我的心同時在逼迫匕首切入並拉出,結果它就斷了,我 想就是這樣。那女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很確定。她非常聰明。」 「你提到匕首時,也提到你父母。」 「有嗎?對……我想有吧。」 「你打算用匕首做什麼?」 「我不知道。」 突然,歐瑞克對威爾用力一撞,還用左掌狠狠賞他一巴掌,力道之大,使威爾瞬間 跌入雪中,開始向下滾動,最後終於在斜坡某處停住,他的頭開始轟轟作響。 歐瑞克慢慢走到威爾掙扎起身的地方,開口說:「老實回答。」 威爾很想說:「要是我手裡有那把匕首,你就不會這樣對我。」他知道歐瑞克對此 心知肚明,也知道歐瑞克明白威爾清楚這件事,但這麼說會失禮又愚蠢。但不管如何, 威爾還是忍不住想說。 威爾一言不發,他站直身子,正對著歐瑞克。 「我會說我不知道,」他說,設法使聲音聽起來很鎮靜,「是因為我還沒想清楚下 一步行動,如此而已。我很害怕,萊拉也很害怕。反正,我一聽到她那麼說,就同意了 。」 「說什麼?」 「我們想要下冥界去,跟萊拉的朋友羅傑說說話,就是在斯瓦巴死掉的那個小孩。 如果真有冥界,那我父親也會在那裡,如果我們能跟鬼魂說話,我想跟他說話。 「但我的心快裂開了,快被扯開了,我想回去照顧我媽,因為我可以做到,但我父 親和天使巴瑟莫都告訴我,我該到艾塞列公爵那裡幫他,我想他們說的可能也沒錯…… 」 「那天使溜走了。」熊說。 「他不是戰士。他已盡全力,最後再也做不下去。他不是唯一害怕的人,我也害怕 ,所以我得把事情想清楚。或許有時我們下做正確的事,是因為錯事看起來比較危險, 我們不想看起來很害怕,所以挺身做錯事,只因為錯事較危險。比起做出正確判斷,我 們更擔心被視為膽小鬼。這真的很難,這也是我沒有回答你的原因。」 「我懂了。」熊說。 他們默默站著,感覺上好像很久很久,特別是威爾,他身上幾乎沒有禦寒衣物。可 是歐瑞克還沒說完,威爾在撞擊後感覺虛弱昏眩,他不太相信自己的雙腳,就站著不動 。 「唉,我也妥協不少,」熊王說,「或許,幫助你也替我的王國帶來最終毀滅:或 許我沒這麼做,毀滅遲早還是會出現,或許我拖延毀滅的時間。我覺得很苦惱,做出一 些不是熊該做的事,還像人類一樣揣測質疑。 「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你已經知道了,但你不想這麼做,所以我得把話講明,你 才不會誤解。如果你想達成任務,就不能再想著你母親,你必須將她放在一邊。如果你 老是三心兩意,匕首還是會斷裂。 「現在我要和萊拉道別。你在洞穴裡等著,那兩個間諜不會讓你離開他們的視線, 我不想讓他們聽到我對她說什麼。」 威爾的胸腔和喉嚨都鼓鼓脹脹,卻說不出話來。最後他勉力說出:「謝謝你,歐瑞 克·拜尼森。」這是他唯一能說出的話。 他和歐瑞克爬上斜坡,回到洞穴,在四周無邊黑暗中,火光仍溫暖地照耀。 歐瑞克展開修復奧祕匕首的最後一項步驟。他把匕首放入更亮的煤渣中,直到匕首 開始發光。威爾和萊拉看到百種顏色在金屬煙霧深處旋轉,時機成熟時,歐瑞克叫威爾 拿起匕首,直接放到在洞外積雪中。 紫檀刀柄已燒焦變黑,威爾用一件襯衫把手裹了又裹,照著歐瑞克的話做。在蒸氣 嘶響和閃光中,他感覺原子終於安定下來,他知道匕首就和過去一樣鋒利,尖端也仍極 為罕見。 可是匕首外表的確不同:變得比較短小,也沒有原先優雅,每個接合處上都有塊失 去光澤的銀色表面。它現在看來異常醜陋,就像該有的模樣--傷痕累累。 匕首冷卻後,威爾將它收好放入背包,坐下來等萊拉回來,不理會間諜。 歐瑞克帶著萊拉來到斜坡上方,一個從洞穴看不到的地方。他讓萊拉坐在巨大臂膀 形成的搖籃中,潘拉蒙則變成一隻小老鼠,在她胸口間休息。歐瑞克低下頭來用鼻子贈 蹭她燒焦、被煙熏黑的雙手。大熊一言不發,開始舔舔女孩小子,他的舌頭使灼傷處減 輕痛苦,萊拉覺得一生中從沒感到這麼安全過。她手上煤灰和泥土都舔乾淨後,歐瑞克 開始說話。她感到他的聲音在她背後振動。 「蓮花舌萊拉,那個探訪死人的計畫是怎麼回事?」 「歐瑞克,那是在我夢中出現的。我看見羅傑的鬼魂,我知道他正在呼喚我……你 還記得羅傑吧。唉,我們離開你後他就被殺死了,那全是我的錯,至少我覺得是我的錯 。我想我該結束由我開始的一切,就是這樣;我應該去說對不起,如果可能,我會把他 從那裡救出來。如果威爾可以打開冥界,那我們就一定要這麼做。」 「有能力並不表示一定要去做。」 「如果你有能力又一定要做,那就沒有藉口。」 「妳還活著時,妳應該管的是活人的事。」 「不,歐瑞克,」她輕聲說,「我們應該遵守諾言,不管它有多困難。你知道,其 實我害怕極了,我希望永遠沒有做那個夢,我也希望威爾沒有想到用匕首去那裡。可是 木已成舟,我們不能下去。」 萊拉感到潘拉蒙在發抖,就用痠痛的手揉揉他。 「可是我們不知道該怎麼到那裡,」她繼續說,「除非試過,否則我們什麼都不知 道。歐瑞克,那你接下來要做什麼?」 「我要和我的子民回到北地。我們無法住在山上,我以為我們可以定居此地,但這 裡連雪也跟北地不同。雖然海邊已變得過熱,可是在那裡生存還是較容易些。這點畢竟 還是值得一學。此外,我認為別人可能會需要我們。蓮花舌萊拉,我感覺得到戰爭,我 嗅聞得到它的氣味、聽得到它的聲音。我來這裡以前,和帕可拉談過,她告訴我她要去 找法王和吉普賽人。如果發生戰爭,他們會需要我們。」 萊拉坐直身子,聽到老友名字使她興奮萬分。但歐瑞克還沒說完,他繼續說:「如 果妳在冥界找不到出路,我們不會再見面,因為我沒有鬼魂。我的身體會留在大地,成 為大地一部分。但如果妳我都倖存下來,隨時歡迎妳到斯瓦巴成為我們的座上賓,威爾 也一樣。他有沒有告訴你我們初遇經過?」 「沒有,」萊拉說,「只說是在河邊。」 「他讓我丟臉。我以為沒有人能讓我丟臉,但這個半大不小的男孩膽大包天,人也 太聰明。我不贊同妳那個計畫,但除了那男孩之外,我也無法信任別人。你們兩人旗鼓 相當。好好走吧,蓮花舌萊拉,我親愛的朋友。」 萊拉抬高身體,雙臂環繞他的頸子,將臉壓入他的毛皮中,說不出話來。 一分鐘後,巨熊輕輕站起來,鬆開她的手臂,默默轉身走入黑暗中。萊拉覺得他的 輪廓瞬間就在白雪覆蓋的灰白大地消失了,也可能是她眼中充滿淚水之故。 威爾聽到小徑傳來的腳步聲時,他看著間諜說:「別動。你們看……這是匕首…… 我不打算使用。待在那裡。」 他走出去,看到萊拉動也不動地站著啜泣,潘拉蒙是隻狼,抬頭面對黑暗的天空。 她很沈默,唯一光線來自雪中火堆餘燼的慘白反光,還有她濕潤雙頰上的反光,威爾眼 中反射出她的淚珠,這些光子使兩人交織在一張沈默的網內。 「威爾,我好愛他!」她發抖勉強低聲說,「但是他看起來好老!他看起來又餓又 老又悲傷……現在這些全是我們的責任,威爾?我們不能依賴任何人……只剩下我們。 我們還不算老,我們還很年輕……我們太年輕了……如果可憐的史科比先生死了,歐瑞 克又老了……那我們必須完成該做的事。」 「我們辦得到,我不會再回顧。」他說,「我們一定辦得到。現在我們該睡覺休息 ,如果我們留在這世界,那些旋翼機可能會出現,那些間諜已經派遣……現在,我打算 切出一個窗口,我們會找到另一個世界睡覺,如果間諜也跟我們一起來就太糟了,我們 得再甩掉他們。」 「好,」她說,吸吸鼻子,用手背抹過鼻子,並用手掌揉揉眼睛,「我們就這麼辦 。你確定匕首能用嗎?你試過了嗎?」 「我知道會有用。」 潘拉蒙變成老虎,希望能妨礙間諜,威爾和萊拉則回去撿起背包。 「你們在做什麼?」薩瑪琪說。 「去另一個世界。」威爾說,還拿出匕首。他感覺自己又變得完整,他一直都不了 解自己有多喜愛這種感覺。 「你們該等艾塞列公爵的旋翼機。」塔利斯說,聲音異常嚴厲。 「我們不打算這麼做,」威爾說,「你要是靠近匕首,我會殺了你。如果你們堅持 ,你們可以一起穿過窗口,但你們不能強迫我們留在這裡。我們要走了。」 「你們說謊!」 「哪有?」萊拉說,「是我說謊。威爾沒說謊,你不該那麼想。」 「你們要去哪裡?」 威爾沒有回答。他向前摸摸矇矓空氣,切出一個開口。 薩瑪琪說:「這是不對的,你們應該了解這點,聽我們的話。你們還沒想……」 「有,我們想過了,」威爾說,「我們努力想過了,明天我們會告訴你們我們的想 法。你們可以到我們要去的地方,也可以回艾塞列公爵那裡。」 窗口外,是他、巴魯克及巴瑟莫曾逃進去的世界,他曾在那裡安穩睡眠:無邊無際 的溫暖海灘,沙丘後還有羊齒植物。威爾說:「這裡……我們就睡這裡……這個可以。 」 他讓小間諜穿越後,立刻關上身後開口。威爾相萊拉疲倦不堪地躺下,薩瑪琪夫人 一旁守衛,騎士打開磁石共振器,開始在黑暗中送出訊息。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六章 意念機拱形】 第十六章 意念機拱形 屋頂上微妙魔法形成墜飾石腦油、瀝青點燃成排瓦斯燈與號燈閃爍著光…… --約翰·彌爾頓 「我的孩子!我的女兒!她在哪裡?你做了什麼?我的萊拉……你乾脆把我的心扯碎 ……她相我在一起時很安全,很安全,現在她人呢?」 考爾特夫人的聲音迴響在塔頂小房間內。她被綁在椅子上,頭髮散亂、衣衫襤褸、 眼神發狂,銀色鎖鏈纏繞住猴子精靈,他在地板上掙扎痛打。 艾塞列公爵坐在附近,在一張紙上忙著塗寫,根本不理會夫人。傳令兵站在他身後 ,焦慮地看著女人。公爵交給他那張紙片,傳令兵行禮後匆匆離去,梗精靈夾著尾巴跟 在腳後。 艾塞列公爵轉頭面對考爾特夫人。 「萊拉?老實說,我才不在乎。」他說,聲音安靜粗啞,「那個淘氣鬼應該乖乖待 在原地,聽話做事。我下能再浪費時間或資源在她身上,如果她拒絕協助,就必須自己 面對後果。」 「你不是真心的,艾塞列,不然你就不會……」 「句句真心。她造成的慌亂,簡直比她的優點還多。一個平平凡凡的英國女孩,人 還不是頂聰明……」 「她很聰明!」夫人說。 「好吧,聰穎但沒有智力,任性、不誠實、貪婪……」 「勇敢、大方、惹人憐愛。」 「一個十足平凡的孩子,毫不傑出……」 「十足平凡?萊拉?她非常獨特,想想看她做到的事。艾塞列,你可以不喜歡她, 但不准你用這種高高在上的態度對她。而且她和我在一起時很安全,直到……」 「妳說的沒錯,」他一面站起來一面說,「她是很獨特,竟把妳馴服、軟化--那 倒不是每天會發生的奇蹟。瑪莉莎,她吸乾妳的毒藥,拔掉妳的毒牙。妳生命中的火已 被渺小濫情的虔誠澆熄。誰會想到這點?教會無情的代理人、狂熱的孩童迫害者,發明 可怕機器,將他們一一分割,在他們恐懼小生命中查看是否有原罪證據--現在一出現 這個滿口穢言、指甲骯髒的無知小鬼,妳就像母雞一樣咯咯叫,急著保護她。哼,我必 須承認,這孩子的確有我末注意到的天賦;但她唯一的功勞,就是把妳變成溺愛的母親 ,這倒是非常膚淺、微不足道的天分。現在妳最好安靜點,我要總指揮進來參加緊急會 議,如果妳無法控制住噪音,我要讓妳戴上箝口物。」 夫人不清楚自己和女兒有多相像:她對這個威脅的答案,是對公爵的臉吐口水。他 鎮定地抹乾臉頰,說:「箝口物也可以阻止這類行為。」 「噢,請糾正我,艾塞列,」她說,「將囚犯綁在椅上陳列給下屬看,的確是種禮 貌行為。替我鬆綁,不然我會逼你封我的嘴。」 「隨便妳,」他說,從抽屜拿出一條絲巾。他還來不及將絲巾圍住她嘴巴,她就搖 頭。 「不要,不要,」她說,「艾塞列,不要,我求你,請別屈辱我。」 憤怒的淚水從她眼中流出。 「很好,我會替妳鬆綁,但他必須用鎖鍊綁住。」公爵說,將絲巾放回抽屜,並用 折刀割斷繩子。 考爾特夫人揉揉手腕,站起來伸展四肢,此時才注意衣飾和頭髮。她看起來憔悴蒼 白,加里維刺人留下的最後一抹毒液仍殘留體內,導致關節部位惱人的疼痛,但她不打 算讓公爵知道。 公爵說:「妳可以在那裡梳洗。」指著一個比櫃子大不了多少的房間。夫人抱起被 鎖鍊捆住的精靈,他邪惡目光越過夫人肩膀注視公爵。夫人走進去梳理一番。 傳令兵進來報告:「歐剛威國王陛下和洛克公爵駕到。」 非洲將軍相加里維刺人進門:歐剛威國王身穿整潔制服,太陽穴上有個新換繃帶, 洛克公爵則騎著藍鷹,迅速滑翔到桌上。 公爵熱烈歡迎他們,以酒相待。藍鷹等洛克公爵下來,就飛到門邊托架上。傳令兵 又報告第三指揮官蒞臨,一位名叫賽芬娜爾的天使。她的位階比巴魯克和巴瑟莫高許多 ,身上散發斷續微光卻清晰可見,但那光似乎又來自別處。 考爾特夫人回到房間,看來整潔許多,三名指揮官對她鞠躬。即使她被他們的外觀 驚嚇到,也沒有顯示出來,只是低頭平靜坐下,雙臂抱住受縛的金猴子。 艾塞列公爵一秒鐘也沒浪費,他說:「歐剛威王,告訴我發生什麼事。」 非洲王強大低沈的嗓音說:「我們殺死十七個瑞士護衛隊員,擊毀兩艘飛船,損失 五人和一架旋翼機。女孩和男孩逃走了。我們逮捕考爾特夫人,雖然她奮勇抵抗,我們 還是將她帶來此地。希望她覺得我們對她並未失禮。」 「先生,我很滿意您對待我的方武。」她說,還輕聲加強「您」一字。 「其他旋翼機有沒有受損?有沒有人受傷?」 「有些旋翼機受損,也有人受傷,但都很輕微。」 「很好,謝謝您,國王,您的軍隊表現得很好。洛克公爵,您有沒有什麼消息?」 加里維刺人說:「我的間諜和男孩、女孩待在另一個世界。雖然女孩先前被下藥沈 睡良久,但兩個孩子都很平安。男孩在洞穴中時,因某事而無法再使用匕首:某個意外 使匕首斷裂成碎片,但現在匕首又完好無缺。這要感謝從您世界北地來的生物,一隻巨 熊,非常優秀的鐵匠。匕首修復後,男孩切割到另一個世界,現在他們人在那裡。當然 ,我的間諜也在他們身邊,可是目前出現一個難題:男孩有匕首時,就無法強迫他做任 何事,但如果間諜趁男孩睡眠時了結他,匕首對我們就一無是處。目前,塔利斯騎士和 薩瑪琪夫人會跟隨他們到天涯海角,至少我們隨時知道他們的行蹤。孩子心中似乎有個 計畫,無論如何,他們拒絕來此。我的兩個間諜不會跟丟他們。」 「他們現在所處的世界安全嗎?」艾塞列公爵問。 「他們在靠近羊齒蕨森林的海灘上,附近沒有任何動物跡象。我們聯絡時,兩個孩 子都在沈睡,我和塔利斯騎士是在不到五分鐘之前通話的。」 「謝謝您,」艾塞列公爵說,「現在,您的兩位間諜在跟蹤孩子,當然,我們在『 教誨權威』中就失去耳目。我們必須依賴真理探測儀,至少……」 出乎他們意料,考爾特夫人開口了。 「我不知道其他分支情況如何,」她說,「就教會風紀法庭來說,他們的探測儀解 讀員是帕魏爾·瑞斯克兄弟。他雖然很在行,速度卻很慢。他們在未來幾小時內都下會 知道萊拉的行蹤。」 艾塞列公爵說:「謝謝妳,瑪莉莎。妳知不知道萊拉和男孩下一步會怎麼做?」 「不知道,毫無所知。」她說,「我和男孩說過話,他似乎是個很固執的孩子,習 慣保守祕密,我無法猜測他下一步要怎麼做。至於萊拉,她也很難看透。」 「大人,」歐剛威王說,「可否澄清目前夫人是否是指揮會議的一員?如果是,她 功用為何?如果不是,她是否該被關到別處?」 「她是我們的囚犯和我的客人,身為教會傑出前任代理人,她可能會有珍貴資訊。 」 「她會甘願透露任何消息嗎?是否需要嚴刑拷打?」洛克公爵說話時還直直盯著夫 人。 考爾特夫人放聲狂笑。 「我還以為艾塞列公爵的指揮官會明白,不能指望靠嚴刑拷打獲知真相呢。」她說 。 連艾塞列公爵也無法不欣賞她厚顏無恥的虛偽。 「我會保證考爾特夫人的言行,」他說,「她知道背叛我們的下場,儘管她絕不會 有這機會。但是,如果你們心中有疑慮,別害怕表達。」 「我有疑慮,」歐剛威王說,「卻是質疑您,不是針對她。」 「為什麼?」公爵說。 「如果她誘惑您,您將無法抗拒。逮捕她是正確的,但邀請她加入此會議卻不對。 您可以對她待之以禮,給她最舒適享受,但將她移往別處,遠離她。」 「好吧,我既然請您表示意見,就必須接受您的駁斥。」艾塞列公爵說,「國王, 我尊敬您更甚於她,我會派人帶走她。」 公爵準備拉鈴,他還來不及行動,夫人就開口說話。 「拜託,」她急迫地說,「先聽我說,我可以助你們一臂之力。我比你們所能找到 的任何人更接近『教誨權威』中心。我知道他們如何思考,也猜得到他們會怎麼做。你 們懷疑為什麼要信任我、是什麼促使我離開他們的?很簡單:他們要謀殺我女兒,他們 不敢讓她活下去。在我發現她是誰的那一刻起--她是什麼,那個女巫有關她的預言- -我知道自己必須離開教會,我知道我會是他們的敵人,他們也是我的敵人。我不知道 你們是誰,也不知道我對你們來說是什麼--這是個謎。但我知道我必須起而對抗教會 ,對抗他們信仰的一切,如果有必要,也必須對抗『無上權威』本人,我……」 夫人停住了,所有指揮官都仔細聆聽。她面向艾塞列公爵,似乎單獨對他說話。她 的聲音低沈、充滿熱情,明亮雙眼閃閃發光。 「我曾是全世界最糟糕的母親。我的孩子還在繈褓中,我就讓人將她從我身邊帶走 ,我不在乎她,只關心自己的晉升。多年來,我想也沒想過她,就算想到,也只是對她 的誕生感到難堪懊悔。 「教會開始對『塵』和小孩產生興趣時,我的心也開始動搖,我記得我曾是母親, 而萊拉是……我的孩子。 「後來出現新威脅,我也出面拯救她。截至目前,我已三次救她脫離險境。第一次 是奉獻委員會剛開始行動時:我去約旦學院將她帶到倫敦和我同住,使她遠離委員會… …至少我希望如此,她卻逃跑了。 「第二次在波伐格,我及時發現她,就在……就在刀鋒之下……我的心臟幾乎停止 ……那是他們……我們對付其他小孩的方法,但那是我的……噢,你們無法想像那一刻 的恐懼,我希望你們永遠無須承受我當時受的折磨……我放她自由,帶她出來,那是我 第二次救她。 「即使我救了她,我仍覺得自己是教會的一部分,一名僕人,一名忠誠、堅貞、虔 誠的僕人,因為我仍繼續進行『無上權威』的工作。 「接著我從女巫那裡得知這個預言。在短期內,萊拉將會如夏娃般被誘惑,這是她 們的說法。我不知道這誘惑會以什麼形式出現,畢竟她已漸漸長大,這並不難想像。現 在教會也明白這點,他們會殺死她。如果一切將取決於她,他們怎會冒險留下活口?他 們不敢冒這個險,以免她無法拒絕誘惑,不管這誘惑到底是什麼。 「不,他們注定要殺死她。如果他們有本事,他們會返回伊甸園,在夏娃受誘惑前 殺死她。謀殺對他們來說並不困難。喀爾文自己就曾下令處死過兒童。他們會用華麗儀 式、禱告、哀歌、聖詩和聖歌殺死萊拉,他們一定會殺死她。如果她落入他們手中,她 必死無疑。 「我聽到女巫預言後,第三次拯救我女兒。我把她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自己也待 在那裡。」 「妳對她下藥。」歐剛威王說,「妳讓她失去意識。」 「我別無選擇,」考爾特夫人說,「因為她恨我。」原先她的聲音充滿各種情緒卻 控制得宜,現在竟開始啜泣。她的聲音開始顫抖:「她對我又怕又恨,如果我沒有下藥 使她遺忘一切,她會像鳥逃離貓般離開我。你們知道那對一個母親意謂著什麼?但那是 唯一可使她安全的方法啊!她在洞穴時……沈睡,雙眼閉上、全身無力,精靈蜷曲在她 喉間……噢,我感受到這樣的愛和溫柔,如此深邃和深刻……我唯一的孩子,我第一次 能替她做這些,我的小孩……我幫她清洗、餵食她、使她安全、溫暖,確定她在睡覺時 ,身體能得到營養……我夜裡躺在她身旁,抱她入懷,我在她髮問落淚、親吻她沈睡的 眼睛,我的小寶寶……」 她真是毫不知恥啊。夫人輕聲說話,沒有花言巧語或提高聲音;一陣啜泣使她發抖 時,她還掩飾為打嗝,仿彿出於禮貌之故,必須壓抑自己的情緒,使她厚顏無恥的謊言 更具效果。艾塞列公爵心中嫌惡不已,她骨內每絲骨髓都在說謊。 考爾特夫人是針對歐剛威王而說,卻絲毫不落痕跡,艾塞列公爵也看得出來。歐剛 威王是主要指控她的人,同時也是人類,不像天使或洛克公爵,夫人知道該怎麼對付他 。 事實上,加里維刺人反而對夫人的印象最為深刻。洛克公爵察覺夫人本性中有種近 似他接觸過的蠍子本質,他清楚意識毒刺力量就隱藏在她溫柔聲調中。他想,最好把蠍 子擺在看得到的地方。 因此歐剛威王改變心意後,洛克公爵也支持他,辯駁讓夫人留下,這使艾塞列公爵 雙面受擊:現在他倒希望將夫人移往他處,可是他早巳允諾遵照指揮官的朗許。 考爾特夫人以柔和貞潔的表情看著艾塞列公爵,他知道沒人能看到她深邃美麗的眼 中那抹狡猾勝利的光輝。 「那就留下來吧,」他說,「但妳已發言,現在就安靜吧。我要考慮在南方邊界加 派駐軍的提案。你們已看過報告,這可行嗎?有利嗎?接著,我要看看軍械庫,聽聽賽 芬娜爾說明天使軍力部署。首先,有關駐軍,歐剛威王?」 非洲領導人開始發言,他們討論半天。他們對教會防衛能力的精確知識及其領袖實 力明確評估,令夫人印象深刻。 現在塔利靳與薩瑪琪和孩子在一起,艾塞列公爵在「教誨權威」失去耳目,他們的 情報很快就大為不足。考爾特夫人突然靈光一現,她和猴子精靈互看一眼,彼此感到一 種有力的電子火花。她一言不發,聆聽指揮官的談話時,揉揉金猴于毛髮。 艾塞列公爵說:「好了,我們稍後再處理這問題。現在先到軍械庫,他們已準備好 測試意念機,我們過去看看吧。」 公爵從口袋拿出一把銀色鑰匙,打開捆在金猴子手腳上的鎖鍊,並小心翼翼避免碰 觸猴子毛髮。 洛克公爵騎上老鷹,和其他人一起跟隨艾塞列公爵下樓,進入城垛。 洽風吹襲,拍擊眼皮,深色藍鷹在強風橫掃下高飛,不斷在狂風中盤旋尖叫。歐剛 威王將大衣緊緊裹住,乎放在印度豹精靈的頭上。 考爾特夫人謙虛地對天使說:「抱歉,夫人,您的大名是賽芬娜爾?」 「是的。」天使說。 她的外貌使夫人不禁肅然起敬,正如女巫絲卡荻在天上看到她天使同胞時一樣印象 深刻:天使本身不發光,而是受光,但又找不到光源。她高挑、裸身、有對翅膀、皺紋 滿布臉頰,是考爾特夫人所見最古老的生物。 「您是最早叛變的天使之一嗎?」 「是的,從此以後我就在許多世界間遊蕩。現在我宣示和艾塞列公爵結盟,我得知 他的雄心將是摧毀暴政的最大希望。」 「如果你們失敗了呢?」 「那我們會被摧毀,殘酷將永遠統治一切。」 她們一面說話,一面跟隨艾塞列公爵迅捷腳步,在風吹日曬的城垛間,沿著巨大階 梯往下走。階梯看起來深邃無盡,連小堡壘牆間閃爍的燈光也無法照到底端。藍鷹飛越 他們,不斷往下飛入矇矓中,燃燒的每盞燈火使牠的羽毛看來閃爍不定,最後牠只剩下 一點微光,而後消失無蹤。 天使移到艾塞列公爵身旁,考爾特夫人發現自己和非洲國王並肩前進。 「先生,請原諒我的無知,」她說,「我直到昨天在洞穴中戰鬥,才見聞到騎在藍 鷹上那族人……他是從哪裡來的?您能告訴我他們族人的事嗎?我絕不敢侵犯他,但如 果我對他一無所知就發言,可能會在無意中冒犯他。」 「妳問得好,他的族人異常驕傲。」歐剛威王說,「他們世界和我們的不同,那裡 只有兩種有意識的生物:人類和加里維刺族。大部分人類都是『無上權威』的僕人,遠 古以前,他們就試著殲滅這些小小人。他們認為加里維刺族是惡魔,所以加里維刺族仍 不太信任我們這種身材的族類。但他們是凶猛驕傲的戰士、致命的敵人,也是珍貴的間 諜。」 「他的族人都站在你們這一方,還是像人類一樣會投靠不同陣營?」 「有些跟隨敵人,但大部分是同志。」 「那天使呢?您知道,直到最近,我都以為天使是中古世紀的發明物,他們只存在 想像中……發現自己跟天使談話,讓人不覺窘迫……有多少天使支持艾塞列公爵?」 「考爾特夫人,」國王說,「只有間諜才會想知道這類答案。」 「敢這麼明目張膽問您,我真是個優秀的間諜呢。」她回答,「先生,我是囚犯, 即使我有安全處可逃,也跑不掉。從今而後,我完全無害,我對您保證。」 「妳這麼說,我也很樂意相信妳。」國王說,「天使比人類更難了解,首先,天使 之間就不盡相同,有些天使的力量大於其他天使:他們之間也有相當複雜的聯盟和古老 敵意,我們對此所知不多。自『無上權威』成形後,就一直壓迫他們。」 考爾特夫人突然停步,不禁瞠目結舌。非洲國王也在她身旁止步,以為她忽然覺得 不舒服--她頭上閃爍燭臺的燈火,的確在她臉上投射出可怕陰影。 「您就這麼隨口說出,」她說,「彷彿這是我該知道的事,但是……這怎麼可能? 『無上權威』創造宇宙,不是嗎?他在萬物出現前就已存在。他怎麼可能成形?」 「這是天使的知識,」歐剛威王說,「知道『無上權威』並非造物者,我們有些人 也很震驚。或許真有個造物者,或許沒有,我們並不知道。我們只知道『無上權威』在 某階段開始掌權,天使就開始叛變,人類也反叛他。這會是最後一次叛變,過去從沒有 人類、天使和所有世界的生物,因共同理由而結盟的先例,這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聯軍 。但可能還不夠,我們且拭目以待。」 「艾塞列公爵打算怎麼做?這是什麼世界,他為什麼要來這裡?」 「他帶領我們來此,因為這世界空無一物。沒有具意識的生命。我們不是殖民者, 考爾特夫人。我們不是來征服,而是來建造。」 「他要攻擊天堂神國嗎?」 歐剛威王定睛看她。 「我們並不打算入侵神國,」他說。「但如果神國攻擊我們,他們最好準備開戰, 我們已準備就緒。考爾特夫人,我是國王,但我最驕傲的任務就是加入艾塞列公爵,設 立一個沒有王國的世界。沒有國王、主教和神父。『無上權威』自詡優於其他天使,設 立天堂神國之名。我們不要成為其中一部分。這是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我們打算成為天 堂共和國的自由公民。」 夫人還想多說,心中也有無數疑問,她正要啟齒,國王卻已往前,她不願讓指揮官 久等,只好尾隨在後。 階梯通往更深處,他們到達底部時,幾乎看不見階梯頂端的天空。夫人走到一半時 已氣喘吁吁,她沒抱怨,繼續往下走,最後來到一個宏偉廳堂,廳內由水晶燈點亮,還 有梁柱支撐屋頂。矇矓的頭頂上方布滿交錯的梯子、起重台架、梁架和走道,還有小小 人影各自往目的地移動。考爾特夫人到達時,艾塞列公爵正和指揮官說話,他沒等夫人 歇腿,繼續穿過寬廣大廳,廳內偶爾會有明亮身影從空中飄過,或暫時降落到地面上和 公爵說幾句話,氣氛顯得緊張又熱絡。夫人還注意到,想必是為了對洛克公爵表示敬意 ,每根柱子在人頭高度之處,都有個空托架,以便他的老鷹棲息,使加里維刺人可以加 入討論之列。 他們沒在大廳逗留太久。大廳盡頭,有個隨從拉開一扇沈重雙門,讓他們穿越進入 鐵道月台。有台封閉小客車在此等候,由電于火車頭牽引。 火車駕駛鞠躬,棕色猴子精靈一看到金猴子就躲到主人腿後。艾塞列公爵對那人短 短說幾句話,引導大家進入客車。客車內就像那閭明亮大廳一樣由水晶點亮,附鏡桃花 心木鑲板旁還有銀色托架。 公爵一進入後,火車就平順滑離月台,進入隧道後速度倏然加快。只有車輪在平滑 軌道上的聲音,才讓人明瞭火車的速度。 「我們要去哪裡?」考爾特夫人問。 「軍械庫。」艾塞列公爵簡短地說,然後轉身對天使低語。 考爾特夫人對洛克公爵說:「大人,你們派出的間諜都是出雙入對的嗎?」 「妳為什麼要問這個?」 「只是好奇。我和精靈最近在洞穴中和他們交手,結果身陷僵局,我很好奇,想看 他們的戰鬥力有多強。」 「為什麼要好奇?難道妳認為我們這種尺寸的人不會是優秀戰士嗎?」 她冶洽看著他,察覺到他自尊裡的凶暴。 「不,」她說,「我以為我們可以輕易擊敗你們,但你們幾平打敗我們。我很樂意 承認錯誤,但你們是下是都成雙成對作戰?」 「你們也成雙成對,不是嗎?妳和守護精靈?妳指望我們自動讓步嗎?」他說。即 使在水晶柔和燈光下,他高傲的凝視仍熠熠發亮,使她不敢多問。 夫人溫馴地低頭,一言不發。 幾分鐘後,考爾特夫人感覺火車開始往下衝,深入山脈中心。她猜不出他們前進多 遠,十五分鐘後火車開始減速,最後在月台邊停下。在穿越過漆黑隧道後,月台電子燈 看起來分外明亮。 艾塞列公爵打開門,他們進入一種悶熱、充滿硫磺味的氛圍,夫人忍不住倒抽一口 氣。 一個隨從打開離開月台的門,噪音頓時加倍,熱氣也像熱浪般襲來。一道刺眼強光 使他們以手遮眼,只有賽芬娜爾絲毫不受這些猛暴聲音、光線和熱氣影響。夫人的感官 重新適應後,便興致勃勃地好奇張望。 她曾在自己世界中看過鍛鐵爐、鐵器加工廠,但和這裡規模相形下,最大的工廠只 不過是村莊鐵匠坊罷了。房子大小般的鎚頭舉至高遠的天花板,落下時壓下樹幹大小鐵 製角材,一秒鐘內,這些撼動山脈的重擊就壓扁角材。岩牆上有個出口,硫磺般溪流漂 浮著鑄造過的金屬,最後被一堵堅固的門擋住。這道明亮沸騰的洪水沖過水道和水閘, 越過水偃,進入一排排鑄模,在一股邪惡煙霧中沈澱冷卻。巨大切割機和滾軋機切割摺 疊鐵塊,再壓成一吋厚鐵片,仿彿這些鐵塊只是紙張。接著這些怪物般鎚頭又會再度敲 擊,疊上一片片金屬,猛烈敲擊,使鐵片愈變愈強韌,如此反覆。 如果歐瑞克看到這座軍械庫,他也會承認這些人的確懂得如何冶煉金屬。考爾特夫 人歎為觀止,這一切既無法言傳也不能意會,也沒人嘗試做到這點。艾塞列公爵揮手要 這一小群人隨他沿著嘎嘎作響的走道前進,走道懸吊在一個更大的穹窿上方,穹窿裡礦 工正用十字鎬和鏟子辛勞工作,從母岩中砍劈出光亮金屬。 他們穿過走道,往下進入一條長長岩廊,懸吊著的鐘乳石散發詭異光線,身後撞擊 聲、碾磨聲和敲擊聲也漸漸消逝。夫人發燙的臉上感到一股清涼徐風。照明用的水晶既 非懸掛在燭台上,也不在發亮梁柱裡,而是隨意散落地上。這裡沒有明亮火把可以取暖 ,一行人漸漸覺得陰涼,他們走出岩廊,倏忽進入夜晚空氣中。 他們來到部分山脈被砍劈掉之處,形成一塊如遊行廣場般寬廣開放空間。微亮遠處 ,山邊有幾道巨大鐵門,有些敞開,有些關閉,其中一道巨門外,人們正在搬運某種用 防水布覆蓋的東西。 「那是什麼?」考爾特夫人問非洲國王,他回答:「意念機。」 夫人不了解那是什麼意思,她滿心好奇看著他們掀開防水布。 她仿彿尋求庇護般靠近歐剛威王,問道:「那有什麼功用?是幹什麼的?」 「我們很快就知道了。」國王說。 機器看來像是某種複雜的鑽孔機、旋翼機駕駛艙或巨大起重機駕駛座。座位上方有 個玻璃天篷,前方至少有十幾根槓桿,把手也排列成行。機器本身有六隻腳,每隻腳都 以不同角度與王體連接、後彎,使機器看起來精力充沛卻又笨拙不堪。主體本身是一大 堆管狀物、汽缸、活塞、纏繞鋼索、開關裝置、活門和儀表,讓人很難判斷哪些屬於結 構一部分,哪些不是,而由於燈光從後方照射,機器大部分都隱藏在幽暗中。 洛克公爵騎著藍鷹直朝機器飛去,在上方來回盤旋,從各種角度檢視。艾塞列公爵 與天使則和工程師圍集討論。有些人吃力地從機器上爬下,其中一人拿著寫字板,另一 人拿著一段纜索。 考爾特夫人熱切地注視機器,默記每個部位,設法了解其複雜性。她看著艾塞列公 爵自己爬到座椅上,將皮帶繫緊在腰間和肩膀上,穩穩戴上頭盔。他的雪豹精靈跟著一 躍而上,公爵轉身調整雪豹身旁某種東西。工程師向上呼叫,公爵也加以回應,那些人 便退至門口。 意念機移動了,考爾特夫人不確定它是如何移動的。機器經過一陣顫抖,安然定住 ,以一種奇怪能量平衡那六隻昆蟲腳。機器又移動了,她終於了解是怎麼回事:機器好 幾個部分同時四下轉動,掃描頭上墨黑天空。艾塞列公爵坐在那裡,忙著移動槓桿、檢 查標度盤、調整控制器,突然間,意念機消失了。 不知何故,機器跳到空中,在他們頭頂上盤旋,位置與樹頂同高,慢慢向左轉動。 機器沒發出引擎聲,不知足如何對抗地心引力,它只是單純懸掛空中。 「聽著,」歐剛威王說,「南方。」 夫人轉頭用力聆聽。風在山脈邊呻吟,腳底深處感到軋鋼機重重敲擊聲,燈火通明 的門口也傳來一群人聲,但在某種訊號出現後,聲音停止,燈光也完全熄滅。一片死寂 中,夫人可以聽到旋翼機引擎在風中傳來微弱的達達聲。 「他們是誰?」她低聲問。 「誘餌,」國王說,「我的駕駛正進行一項誘使敵人跟蹤的飛行任務。看好。」 夫人張大眼睛,試著在寥寥星子的漆黑間看出些苗頭。他們頭上,意念機彷彿下錨 般挺立,陣風絲毫無法使之動搖。駕駛艙中沒有燈光,所以很難看個分明,艾塞列公爵 身影更是完全消失。 接著夫人瞥見低空中有些燈光,也可聽見持續引擎聲。六架旋翼機疾速飛過,其中 一架似乎出了毛病,機後不斷冒出煙霧,也比其他旋翼機飛得更低。旋翼機正朝山脈飛 來,最後越過山脈消失無蹤。 緊跟在旋翼機後的是群各式各樣的航空器。無法輕易分辨它們是何種飛行物,考爾 特夫人看到一架怪異的重型旋翼機、兩架直翼飛行器、一隻大鳥輕鬆載著兩個武裝騎士 ,還有三、四名天使。 「一個攻擊小組。」歐剛威王說。 他們迫近旋翼機。直翼航空器突然發出一道火光,一兩秒後傅來沈重爆炸聲。砲彈 並未命中故障的旋翼機,山中觀眾還沒聽到爆炸聲,就看到一道來自意念機的光線,砲 彈隨即在半空中爆裂。 考爾特夫人還無暇了解瞬間出現的光線相聲音關連,大戰已經展開。因為空中一片 漆黑,無法輕易了解整個過程:每架航空器行動便捷,一連串幾近沈默的閃光在山邊亮 起,伴隨如漏氣短促嘶聲。每道閃光都擊中不同攻擊者,飛行器著火爆炸,巨鳥發出尖 叫,彷彿撕裂高如山際的窗簾,重重墜入下方深深岩石間:至於那些天使,只是在發亮 空氣中瞬間消失,無數粒子開始閃爍,光線也逐漸變暗,最後像消逝煙火一樣熄滅。 接著是一陣死寂。風吹來誘餌旋翼機的聲音,它們已消失在山脈側翼,觀看者沈默 不語。火焰仍在意念機下方遠處燃燒,意念機在空中盤旋,開始緩緩轉動,彷彿在轉頭 張望。雖然考爾特夫人對許多事已大開眼界,但對攻擊小組全數殲滅一事仍感震撼。她 抬頭觀看意念機,意念機似乎正在發光移動,突然它又出現在眼前,紮紮實實回到地面 。 歐剛威王匆忙向前,其他指揮官和工程師亦然,他們將門打開,光線流洩到試驗場 中。考爾特夫人留在原處,對意念機的功用大惑不解。 「他為什麼要讓我們看這個?」她的精靈安靜地說。 「他該不會猜到我們的心事吧。」她以相同的語氣回答。 他們都想到在塔中那一刻,兩人間靈光一現的想法:他們想向艾塞列公爵提議,讓 他們回到教會風紀法庭,替公爵擔任間諜工作。她知道每個層面的力量,也可以操縱他 們。一開始可能很難說服他們相信她的誠意,但她可以辦到。現在加里維刺間諜已尾隨 在威爾和萊拉之後,艾塞列不可能拒絕這樣的提案。 大夥注視那奇怪飛行器時,另一個主意如潮水股湧現,她沾沾自喜地抱抱金猴子。 「艾塞列,」她天真地叫道,「我能看看這機器如何運作嗎?」 公爵往下看,一臉困惑又缺乏耐心,但也顯現興奮與滿足。他對意念機相當滿意- -她知道他無法拒絕現寶。 歐剛威王往旁一站,艾塞列公爵彎身將她拉入駕駛艙。他幫她坐下,看著她放眼注 視那些控制面板。 「這要怎麼用?動力在哪裡?」她問。 「妳的意念,名稱也是因此而來。如果妳打算前進,它就會前進。」 「這不是答案。別這樣,告訴我。這是什麼樣的引擎?要怎麼飛行?我沒看到任何 飛行動力。這些控制面板從裡面看,幾乎就像旋翼機。」 他發覺很難不告訴她,既然她在他掌握之下,他便傾囊相授。他拉出一條纜索,纜 索末端有個皮製握把,上方有他精靈深深牙痕。 「妳的精靈必須握住這個把手--不管用牙齒或手都沒關係。」他解釋,「妳得戴 上那頂頭盔。這兩者間有股電流,有個電容器會增幅……噢,這很複雜,但這東西很容 易駕駛。我們把控制面板置放成旋翼機的面板,只是為了熟悉感,最後我們根本就不需 使用面板。當然,只有有精靈的人類才可以駕駛。」 「我懂了。」她說。 她突然用力一推,公爵就從機器上跌了下來。 夫人順手戴上頭盔,金猴子一把抓住皮把手。她伸手抓住旋翼機內傾斜螺旋槳的操 縱器,將節流閥往前推,意念機立刻跳入空中。 但她還不太能控制機器。意念機先懸浮一陣子,稍微傾斜,最後她才找到操縱裝置 ,向前移動。在接下來幾秒鐘內,艾塞列公爵做了三件事:他一躍而起:伸手阻止歐剛 威王下令士兵攻擊意念機:最後說:「洛克公爵,麻煩您跟隨她。」 加里維刺人立刻催促大藍鷹向上飛,藍鳥逕直飛人尚未關閉的駕駛艙。機器下方的 人可以看見夫人的頭來回張望,金猴子也一樣,他們還看見兩者都沒注意洛克公爵小小 身影從藍鷹上跳下,進入駕駛艙,躲在女人和猴子身後。 一會兒,意念機開始前進,大鷹盤旋離去,降落在艾塞列公爵腕上。飛行器瞬間消 失在潮濕星空,不見蹤影。 艾塞列公爵以一種悲憐的敬意看著天空。 「唉,國王,您說得沒錯,」他說,「我一開始就該聽您的話。她是萊拉的母親, 我該預料會發生這種事。」 「您難道不追趕她嗎?」歐剛威王說。 「什麼?摧毀一架完美無瑕的飛行器嗎?當然不要。」 「您看她會去哪裡?找那孩子?」 「一開始不會。她不知道要去哪裡找她。我很清楚她會怎麼做:她會回到教會風紀 法庭,將意念機獻給他們,表達最真實的誠意,然後她會展開偵察,替我們進行間諜工 作。她會用盡各種口是心非的方法,這將會是個全新的經驗。一旦她發現女孩在哪裡, 就會前去找她,我們也可以跟蹤她。」 「洛克公爵會在什麼時候讓她知道他在跟蹤她?」 「噢,我想他會把這當作一個意外驚喜,您不覺得嗎?」 兩人大笑後回到工廠。稍後,更先進的意念機型正等待他們測試呢。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油與漆 現在,蛇比神在曠野中創造出的任何野獸還狡猾。 --『創世記』 瑪麗正在製作一面鏡子,這並非虛榮心作祟,她完全缺乏虛榮心:她想藉此測試一 個想法--試著捕捉「影子」。既然缺乏實驗室器材,只好利用手邊材料湊合。謬爾發 鮮少使用金屬,他們在石頭、木材、繩索、貝殼和角質材料上成就非凡,但使用的金屬 都是些槌打過的小塊赤銅,或從河沙裡找到的金屬,從未用來製造工具,只用作裝飾。 舉例來說,謬爾發夫婦舉行婚禮時會交換明亮銅條,他們扭曲赤銅,環繞在角底,意義 與婚戒相近。 他們對瑪麗最珍貴的財產--瑞士刀--分外著迷。 瑪麗最特別的札伊夫朋友是亞塔。有天,瑪麗打開瑞士刀,盡可能用有限語言解釋 刀子各部分的功用,亞塔大表震驚。刀上有個迷你放大鏡,瑪麗在乾樹枝上燒出設計圖 案時,突然想到「影子」。 當時瑪麗和亞塔正在捕魚,河水很淺,魚一定也在別處,她們讓網攤在水中,坐在 河堤草地上聊天。瑪麗看到一根乾樹枝,外表光滑雪白,就在樹枝上燒出圖案--簡單 的雛菊,使亞塔雀躍不已。縷縷細煙從樹枝上焦點裊裊上升時,瑪麗心想:如果這最後 成為化石,一千萬年後有個科學家找到這東西,會在它周遭找到「影子」,因為我在上 面下了工夫。 瑪麗開始魂遊,直到亞塔問:妳在想些什麼呀? 瑪麗設法解釋自己的工作、研究、實驗室、發現「影子」粒子,以及難以置信地發 現「影子」具有意識,這整個過程仍深深吸引她,她渴望回到實驗室。 瑪麗不指望亞塔聽懂她的解釋,部分因為自己彆腳的語言能力,部分也因為謬爾發 似乎相當實際,深植於日常實體世界,而她說的多是數學概念。可是出乎瑪麗意料,亞 塔說,對呀……我們知道妳的意思……我們稱……亞塔說了一個字,聽起來就像瑪麗世 界的光。 瑪麗說,光?亞塔說,不是光,但……她把這字說得更慢,讓瑪麗聽清楚,她解釋 :就像水面泛起小小漣騎時出現的光,在日落時,光線像亮片一樣脫落,我們就那樣稱 呼它,可是這只是一種「假裝像」。 瑪麗早巳發現,假裝像即指「隱喻」。 所以她是指,那不是真的光,但看起來就像日落時水上那片光? 亞塔說,對。所有謬爾發都有這東西,妳也有,所以我們才知道妳和我們一樣,不 像放牧生物,牠們沒有這個。雖然妳看起來這麼怪異恐怖,但妳還是和我們一樣,因為 妳有……又是那個瑪麗聽不清的字:聽起來像「思若夫」或「撒夫」,象鼻還隨之向左 輕打。 瑪麗忍不住興奮過度,必須鎮定下來,才能找到恰當的字眼。 你們知道關於它的事嗎?它從哪裡來? 從我們身上,還有油。亞塔答道,瑪麗知道她指的是莢果輪的油脂。 從你們身上? 等我們長大後,可是如果沒有樹,它就會消失。有輪子和油,它才會出現在我們身 上。 等我們長大後……瑪麗又得控制自己別變得語無倫次。她所以會懷疑「影子」的原 因之一,正是孩子和成人對「影子」反應不同,或吸引不同「影子」活動。萊拉不是說 過,她世界的科學家發現一種叫「塵」的東西,而她自己則稱為「影子」?現在,它又 現身了。 這和瑪麗在離開自己世界前,「影子」在電腦螢幕提到的東西有關:不管它是什麼 ,這個問題都與亞當與夏娃故事中象黴人類歷史重大的改變有關,也與誘惑、墮落、原 罪相關。在進行顱骨化石研究時,她同事奧利佛·佩恩發現,大約在三萬年前,「影子 」粒子的數量開始在人類遺骨中大量增加。這麼說來,有件事一定在演化過程發生,使 人類腦子成為增強這些效果的理想管道。 瑪麗對亞塔說:謬爾發存在多久了? 亞塔說:三萬三千年。 這次亞塔看懂瑪麗的表情,至少這是最明顯的表情,她嘲笑瑪麗瞠目結舌的模樣。 謬爾發的笑聲自在、喜悅又有傳染力,通常瑪麗會一起放聲大笑,但這次她卻嚴肅震驚 地問:妳怎麼能這麼確定?這些年來你們都有歷史紀錄嗎? 噢,有呀。亞塔說。自我們有思若夫以來,就有記憶和甦醒。在那之前,我們什麼 都不知道。 你們有思若夫後,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發現如何使用輪子。有天,一個沒有名字的生物發現莢果後開始玩耍,她遊玩 時她? 她,對呀。在那以前,她沒有名字。她看見一條蛇在莢果洞裡蜷曲,那條蛇說…… 那條蛇對她說話? 不是!不是!是「假裝像」。那故事說,蛇說妳知道什麼?妳記得什麼?妳看見未 來什麼?她說不知道、不記得、看不見。所以蛇說,把妳的腳穿過這個我玩的莢果,妳 就會有智慧。她將一隻腳放在蛇待過的地方,油便進入她腳裡,使她看得清晰異常,她 看見的第一樣東西就是思若夫。那感覺非常奇妙,使她馬上想和親戚分享。她和伴侶拿 走第一批莢果,他們發現他們知道自己定誰,知道自己是謬爾發而不是放牧生物。他們 為彼此命名,稱自己謬爾發,他們也替莢果和生物、植物命名。 因為他們不一樣,瑪麗說。 對,他們不一樣。他們的孩子也是,愈來愈多莢果掉下,他們教導孩子如何使用。 孩子稍微成熟後,也開始製造思若夫,等大得可以騎輪子,思若夫就會出油,與他們常 相左右。為了油的緣故,他們知道自己必須加種莢果樹,可是莢果籽又硬、又難發芽。 第一群謬爾發了解一定要幫助樹木,就騎在輪子上打破莢果籽,所以謬爾發和莢果樹總 是住在一塊。 瑪麗只能了解亞塔描述的四分之一,但憑藉詢問和猜測,剩下的她也猜得八九不離 十,她對這種語言的掌握也不斷進步。可是瑪麗學得愈多,溝通過程就變得愈困難,她 所學的每件新事物,都會導向不同的問題,每個問題又通往不同的方向。 最後她全神貫注在思若夫這個主題,因為這是最重要的問題,也是她想到鏡子的原 因。 這是將思若夫和水上閃光比較時引發的靈感。海上反射的閃光等反射光,會形成偏 振:「影子」粒子如光線般呈現波動時,也很可能會形成偏振。 我無法像妳一樣看見思若夫,瑪麗說,但我想利用樹漆做面鏡子,或許可以幫我看 見。 亞塔對這想法很興奮,她們拉上魚網,準備開始蒐集瑪麗所需用品。彷彿象徵好運 兆,她們在魚網中發現三條好魚。 樹漆是另一種小型樹的產物,謬爾發為了樹漆而培育的樹種。謬爾發將樹液在一種 蒸餾果汁製成的酒精中煮沸、溶解,製造出密度類似牛奶的物質,呈優雅琥琯色,主要 是作為油漆。謬爾發在木頭或甲殼基部上漆,以濕布覆蓋養護後,再上一層,如此反覆 塗上二十層,最後逐漸形成堅硬光滑表面。謬爾發通常會添加各種氧化物,使物體表面 呈不透明狀,有時也會保持清晰透明。瑪麗深感興趣的是,琥珀色透明漆和一種稱為冰 島晶石的礦物一樣,有種有趣的特性:可將光線一分為二,因此透過晶石可看到疊影。 瑪麗不確定自己想做什麼,只知道如果閒晃得夠久,別毛毛躁躁或對自己嘮叨,真 相就會水落石出。她記得自己曾引用詩人濟慈的詩給萊拉聽,萊拉立刻了解這是她在閱 讀探測儀的心境,現在瑪麗也必須做到這點。 瑪麗找到類似松木的扁平木塊,用砂紙(沒有金屬,因此沒有刨木器)磨擦表面,直 磨到平坦為止。這是謬爾發的用法,只要肯下工夫和時間,效果還是不錯。 接著她和亞塔一起來到漆樹叢,她事先細心解釋過意圖,也徽詢使用樹液的許可。 謬爾發很樂意讓她拿點樹液,但忙得沒時間理會她要做什麼。在亞塔協助下,瑪麗拿些 黏膩樹液,經長時間煮沸、溶解、再煮沸,直到油漆能使用為止。 謬爾發用採收自另一種植物的棉花墊上漆,瑪麗照著一位工藝師父指示,一次次辛 動地替鏡子上漆。漆層極為細薄,每次上漆後幾乎看不出變化,但瑪麗悠閒地讓它濕至 ,最後終於發現累積出厚度。她至少塗上四十層漆(後來就懶得計數),樹漆用盡時,木 頭表面至少有五公釐厚漆。 上完漆後就是磨光,瑪麗花一整天輕柔地以畫圓方向磨光表面,直到手臂痠痛、頭 嗡嗡作響,再也做不下去為止。 她倒頭就睡。 第二天早上,瑪麗和謬爾發前往他們稱之為結瘤木的苗圃工作,確定幼苗是否在種 植處長出,綁緊中間已成長的樹枝,如此,樹木才會照預定方式成長。謬爾發很感激瑪 麗的協助,她可輕鬆擠進窄小縫隙,用雙手在緊密的空間中做事。 工作結束後,他們回到聚落,瑪麗又開始實驗,或說把玩,她對自己在做什麼還是 缺乏清晰的概念。 首先,她將漆片當成鏡子,但因缺乏銀色底襯,只能看到木頭中模糊的疊影。 她真正需要的是沒有木頭襯底的漆片,一想到要做出另一片,不禁讓人卻步,而且 ,缺乏襯底,如何能使樹漆片扁平呢? 唯一的方法,就是切除木頭,留下漆片。那也非常耗時,不過至少她有瑞士刀。她 著手動下,謹慎地從邊緣切開,小心避免從後面刮傷樹漆,最後終於切掉大部分松木, 一些殘餘及斷裂的木片,固執地黏在清晰堅硬的漆片上。 她想知道,如果將漆片浸水會怎麼樣?漆片浸濕後會軟化嗎?不會,師父說,漆片 會永遠保持堅硬,但為什麼不這樣做呢?他拿來石碗中的液體,液體可在幾小時內吃掉 所有木頭,液體看起來、聞起來就像酸液。 師父說,這不會傷害到漆片,瑪麗也可輕易修復各種損害。他對瑪麗的計畫很好奇 ,謹慎地幫她將酸液淋在木片上,還告訴她,他們在她尚未去過的淺湖邊找到一種礦物 ,並如何將礦物研磨、溶解、蒸餾出酸液。木頭慢慢軟化,終於剝離。現在只留下一片 棕黃色透明漆片,大概是平裝書內頁大小。 她將漆片背面像正面一樣磨光,直到正反兩面部像最精緻的鏡片般平坦光滑。 她隔著過漆片看事物……沒什麼特別。漆片非常透明,只是呈現疊影,右邊影像很 靠近左邊影像,而且上偏約十五度角。 瑪麗心想,如果重疊兩片漆片,隔著看過去,不知會如何。 她又拿起瑞士刀,試圖在漆片上劃一條刻痕,以將它一分為二,並不斷在光滑石上 磨利瑞士刀,最後終於劃出一道夠深的刻痕,可冒險將漆片折斷。她看過玻璃工人切割 玻璃,便將一根細小棍子放在刻痕上,用力向下推漆片,這招奏效了,現在她有兩片漆 片。 她將漆片重疊後看過去。琥珀顏色加深,如攝影用濾色鏡般,會強調或降低某些顏 色,使景物呈稍微不同的色調。有趣的是,疊影消失了,每樣東西又變回單一,可是毫 無「影子」的蹤影。 瑪麗將兩片漆片漸次分開挪動,觀察事物外表如何隨之改變。兩漆片約距一手掌遠 時,有趣的事又發生了:琥琯色消失無蹤,每樣東西似乎又恢復正常顏色,但更為明亮 生動。 那時,亞塔過來看她在做什麼。 妳現在看得到思若夫了嗎?她問。 看不到,但我看得到其他東西,瑪麗回答,想讓亞塔也看看。 亞塔雖然很感興趣,但保持良好風度,不像瑪麗有種大發現般的活潑朝氣。不久, 亞塔厭倦了一直觀看小漆片,就躺在草地上維修輪子。有時,謬爾發因社交禮儀之故, 會互相梳理對方的爪子,亞塔曾邀請瑪麗梳理她的爪子一、兩次。反之,瑪麗也讓亞塔 打理她的頭髮,讓柔軟象鼻將她的頭髮舉起又放下,搓揉按摩她的頭皮。 瑪麗感覺亞塔現在就想這麼做,於是放下兩片漆片,將手滑過亞塔光滑得驚人的爪 子。爪子表面比鐵氟龍更光滑細膩,置於中央孔洞下緣,輪子轉動時作為軸承。當然, 爪子和莢果輪的輪廓也完全吻合。瑪麗以手撫觸輪子內側,感覺不出兩者間質地的差異 ,彷彿謬爾發和莢果是同種生物,因為奇蹟使他們一分為二,現在又破鏡重圓。 藉由這種接觸,亞塔和瑪麗都能得到慰藉。瑪麗的朋友年輕未婚,這群體中沒有年 輕的男札伊夫,亞塔必須和外面的札伊夫通婚,但這種接觸並不容易,有時瑪麗感覺到 亞塔對自己的未來很焦慮,所以不吝惜花時間和她相處。瑪麗很樂意清理輪洞裡的灰塵 和污垢,並將芳香油脂輕輕塗抹在亞塔爪子上,亞塔也用象鼻將瑪麗的頭髮舉起來拉直 。 亞塔心滿意足後,騎上輪子離開,幫忙準備晚餐。瑪麗回到漆片上,幾乎立刻有了 重大發現。 她看過漆片時,注意到一大群金色閃光環繞亞塔的身形。可是這只出現在漆片一小 塊部分,接著瑪麗了解理由何在:那是她用油膩手指碰觸漆片表面的部位。 「亞塔!」她叫道,「快!回來!」 亞塔轉身推動輪子回來。 「給我一些油脂。」瑪麗說,「只要能塗上漆片就夠了。」 亞塔很樂意讓瑪麗再用手指掏抹輪洞,還好奇地看著她將清晰香甜的油脂塗在一片 漆片上。接著她將兩片漆片重疊,移動漆片使油脂均勻分布,再讓兩片相距一掌寬。 她看過去時,一切都改變了,她終於能看見「影子」。如果瑪麗當時在約旦學院院 長休息室中,看到艾塞列公爵用特殊感光乳劑攝得的幻燈片,她也會辨識出那種效果。 目光所及處,四下都是亞塔形容的金色物質:閃光到處漂浮,有時有目的地流動,但這 還是她用肉眼看到的世界--草地、河流、樹林:不過她看到有意識的生物如札伊夫時 ,金光變得更濃密、充滿活力。這不會使他們的形狀變模糊,反而更加清晰。 我不知道「影子」會這麼美,瑪麗對亞塔說。 怎麼不呢?當然很美,她朋友回答。奇怪的是妳以前都看不到。看看那個小傢伙… …亞塔指向一個在長草地中玩樂的小孩,他笨手笨腳地跟著蚱蜢亂跳、突然停步端詳一 片葉子、跌了一跤,又跌跌撞撞爬起跑去告訴母親什麼事:看到一根棍子後又分心,試 圖撿起棍子、卻發現象鼻上有隻螞蟻,焦躁地大叫……金色霧靄環繞著他,也環繞在住 屋、魚網和傍晚火堆旁,孩子周遭的金霧較濃厚,但為數不多,也不像圍繞在其他物品 間的金光,小孩周遭金光充滿旋轉的意圖之流,不斷迴旋、分裂、漂浮,終至消失,新 的閃光又隨之出現。 另一方面,環繞在他母親身旁的金光強烈耀眼,迴旋之流也更強大穩定。她正準備 晚餐,將麵粉灑在扁平石頭上,製作類似印度薄煎餅或墨西哥玉米薄脆餅的薄麵包,一 面還看顧著小孩,沐浴在她身上的「影子」或思若夫或「塵」,就像是責任與明智的關 懷影像。 所以妳終於看見了,亞塔說。嗯,那妳得跟我走。 瑪麗狐疑地看著她朋友,亞塔的聲調變得很奇怪,聽起來就像:妳終於準備好了, 我們一直都在等待,現在事情將有所改觀。 別的謬爾發也出現了,分別從山丘邊、住家外、河邊沿岸而來:不僅這個聚落的成 員,也包括一些陌生人,是瑪麗從未見過的謬爾發。他們好奇地看著她駐足之地,輪子 聲在堅硬地表上低沈又穩定。 我得去哪裡?瑪麗問,他們為什麼會來這裡? 別擔心,亞塔說,跟我走,我們不會傷害妳。 這個會議似乎籌畫多時,所有人部知道該去哪裡、期待些什麼。村落邊有個低矮土 墩,填滿硬土,兩端各有斜坡,而群眾--瑪麗估計至少有五十多名--正朝土墩前進 。炊煙懸浮在傍晚空中,夕陽矇矓的金光灑在萬物上,瑪麗聞到烤玉米味,還有謬爾發 身上溫暖的味道--部分油脂、部分溫熱血肉,就像馬匹甜美的味道。 亞塔催促她朝土墩前進。 瑪麗問,發生什麼事了?告訴我! 不,不……我不說。沙塔馬斯要說……瑪麗沒聽過沙塔馬斯這個名字,亞塔提到的 札伊夫對她來說是陌生人。他此她見過的任何謬爾發還年長:象鼻底端散布白色毛髮, 移動時很僵硬,彷彿有關節炎,別的謬爾發小心翼翼跟在他身旁前進。瑪麗從漆片偷瞄 一眼後就知道原因:老札伊夫的「影子」雲層豐富又複雜,雖然瑪麗下清楚那意謂什麼 ,卻也下由得心生敬意。 沙塔馬斯準備開始說話時,群眾都安靜下來。瑪麗站在靠近上墩處,亞塔則在一旁 安慰她,瑪麗覺得人人都盯著她看,仿彿她是學校新來的轉學生。 沙塔馬斯開始發言,聲音低沈,音調豐富多變,象鼻手勢平緩優雅。 我們來這裡會見陌生人瑪麗。這些在她來此後認識她的人,有理由感激她所做的 t切。我們一直在等她學會我們的語言,藉著許多人幫助,特別是札伊夫亞塔,陌生人 瑪麗現在得以了解我們。 但是她也必須了解另一件事,那就是思若大。她知道思若夫的事,但要等她製造 t個可以觀看的儀器,才能像我們t樣看到思若夫。 現在她已經成功,已經可以知道該如何幫助我們。 瑪麗,請來我這裡。 瑪麗覺得暈眩、扭擰、大惑不解,但還是上前。她認為自己最好開口說話,就說: 你們像待朋友一樣對我,善良又好客。我來自一個很不同的世界,但有些人就像你們一 樣察覺到「思若夫」,我很感激你們協助我製作這塊玻璃,讓我看得到「思若夫」。如 果有我可以效勞之處,我會盡全力幫忙。 瑪麗的演說比她和亞塔對話時更笨拙,她很擔心自己詞不達意。問題在於,說話時 必須打手勢,而且不知該往哪裡看,不過群眾似乎聽得懂。 沙塔馬斯說:聽到妳說話真好,我們希望妳將來能幫我們。如果妳做不到,我不知 道我們該如何生存下去,圖拉皮會將我們全數殲滅。他們的數量比以往更多,每年還在 持續增加。這世界有什麼事不對勁。在過去三萬三千年來,謬爾發一直照顧地球,萬物 均衡、樹木茂盛、放牧生物健康,即使圖拉皮偶爾會來侵擾,我們和他們的數量始終旗 鼓相當。 但在三百年前,樹木開始生病。我們焦慮地看護、悉心照顧樹木,卻發現莢果愈來 愈少、落葉不按時節,有些樹木更徹底死亡,這都前所未有。我們竭盡思慮也無法找到 原因。 老實說,這些變化非常緩慢,我們的生活節奏也一樣。直到妳出現後,我們才察覺 這點。我們看過蝴蝶和鳥,牠們沒有「思若夫」,妳卻有,儘管妳看來怪異;可是妳的 行動迅速直接,就像鳥和蝴蝶一樣。妳知道妳需要某種東西來幫妳看「思若夫」,馬上 從我們已知上十年的材料中,拼湊出一個儀器來觀看。和我們相比,妳就像小鳥一樣快 速思考和行動,至少表面看來是如此,因此我們知道我們的節奏對妳來說非常遲緩。 但發現真相就是我們的希望。妳可以看到我們看不到的事,就像妳看不到「思若夫 」一樣,我們看不到某些關連、可能和其他選擇。我們看不到繼續存活的方法時,希望 妳可以看到。我們希望妳迅速找到樹的病因和療方,我們希望妳發明一個對付圖拉皮的 方法,它們現在為數眾多,強大有力。 我們希望妳早日做到,不然我們將會全數毀滅。 群眾發出一種贊同的喃喃聲,他們全都看著瑪麗,她覺得自己像是新來的轉學生, 大家對她期望很高。她還感到一種奇異的奉承感:對瑪麗來說,被描述為像小鳥般行動 敏捷,是個全新愉快的想法,她總認為自己頑固又遲緩。但伴隨而來的另一種感覺是, 他們全搞錯了,他們會這樣看待她,是因為他們不了解真相,她根本無法達成他們迫切 的期望。 不管怎樣,她還是得硬著頭皮去做,他們正在等她。 她說:沙塔馬斯,謬爾發,你們信任我,我會盡力而為。你們一直很友善,你們的 生活也很美好,我會盡全力協助你們,現在我已看到「思若大」,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謝謝你們信任我。 群眾點頭低語,在她走下來時用象鼻搓揉她,她則對自己允諾要做的事心生怯意。 同一刻,在喜喀則世界的山中,神父殺手戈梅茲正在橄欖樹扭曲的樹幹間,沿著崎 嶇小徑往上攀爬。夕陽餘暉在銀色葉片間傾斜,空中充斥著蟋蟀和蟬的鳴聲。 神父看到前方有間藤蔓遮蔭的小農舍,有隻山羊咩咩叫,一道清泉淌流過灰色岩石 。有位老先生在農舍旁做工,老大大帶領那隻羊走向小板凳和水桶。 在上個村落中,村民告訴他那女人曾經過這裡,還提到要往山裡去,或許這對老夫 婦看過她吧。至少他可以在農舍買些乳酪和橄欖,還可飲用山泉。戈梅茲神父早已習慣 節儉度日,而且他的時間也很充裕呢。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八章 死人城】 噢,我們可能得和死人召開為期兩天的會議……--約翰·韋伯斯特(JohnWebster) 萊拉在黎明前醒來,潘拉蒙在她胸前發抖。灰色光線滲入空氣時,她起身四處走動 暖身。即使在冰雪覆蓋的極地,她也從未感受這樣的死寂:沒有一絲微風,海洋沈靜, 連最細小浪花都未衝擊到沙岸上,整個世界仿彿在呼與吸之間靜止不動。 威爾蜷曲熟睡,把頭枕在背包上保護匕首。風衣從他肩頭滑落,她把風衣緊緊裹在 他身上,假裝小心避免碰到他的精靈--一隻貓,就像他一樣蜷曲。萊拉心想,她一定 就在這附近某處。 萊拉抱著睡意仍濃的潘拉蒙,走到遠處沙丘斜坡上坐下,這樣說話聲才不會吵醒他 。 「那兩個小小人。」潘拉蒙說。 「我不喜歡他們,我們應該盡快擺脫他們。」萊拉堅定地說,「應該用網子之類的 東西抓住他們,威爾就可以割開一個世界後再關上,我們就自由了。」 「我們沒有網子,什麼都沒有。」潘拉蒙說,「反正,我看他們一定比妳想像中更 聰明。他現在就在看我們。」 潘拉蒙一面說,一面變成老鷹,目光比萊拉銳利些。黑暗天色漸漸轉為飄逸淡藍, 萊拉眺望過沙灘時,太陽第一道光環剛越過大海邊緣,使她不覺目眩。她坐在沙丘斜坡 上,曙光先照射到她,幾秒後才到達沙灘,她看著光線籠罩住她,朝威爾匍匐前進,最 後看到塔利斯騎士手掌高的身影,站在威爾的頭邊看著他們,清醒又警覺。 「問題是,」萊拉說,「他們不能強迫我們做他們想做的事。他們得跟著我們,我 猜他們很快就會厭煩了。」 「要是他們捉住我們,」潘說,意指他和萊拉。「打算把毒刺刺進我們身體,威爾 就非得照他們的話行事。」 萊拉想了想。她清楚記得考爾特夫人痛得驚聲尖叫、眼球轉動的痙攣,毒進入她血 液時,金猴子伸舌頭流口水的可怕模樣……那只是輕輕一刺,她母親也在別處經人這麼 提醒。威爾非得屈服,照他們意願辦事。 「假設他們認為威爾不會照他們的話做,」她說,「假設他們認為他鐵石心腸,只 會眼睜睜看我們死掉。如果可能,威爾最好能讓他們那樣想。」 萊拉隨身攜帶探測儀,現在天已亮得可以看分明,她拿出心愛的儀器,放在腿上。 萊拉逐漸進入魂遊狀態,許多層意義也變得異常清晰,她能感到所有意義間的複雜網絡 。手指找到圖案時,腦中也想著:我們要怎麼擺脫間諜? 指針開始衝向各處,她從沒見過指針轉得這麼快,事實上,她生平第一次擔心自己 會錯過指針的某些動靜,但她的知覺還在計算,也立刻了解整個活動的意義。 它告訴她:別嘗試,你們的小命必須仰賴他們。 這倒讓人大吃-驚,也令人挺不快活。她繼續問:我們要怎樣才能到冥界? 答案是:往下,跟隨匕首,往前,跟隨匕首。 最後她半羞愧、半遲疑地問:我們做的是正確的事嗎? 是的,探測儀立刻說。 萊拉歎口氣,從恍惚中醒來,她將頭髮塞在耳後,感覺第一道溫暖陽光照在臉上和 肩上。這世界也出現一些聲音:昆蟲咿咿作響,輕柔微風沙沙拂過沙丘高處乾草莖。 萊拉收好探測儀,漫步走回威爾身邊,潘拉蒙盡力變大成獅子,希望嚇唬加里維刺 人。 騎士正在使用磁石共振器,等他完成後,萊拉問:「你跟艾塞列公爵談過話?」 「跟他的代表。」塔利斯說。 「我們不要去。」 「那正是我告訴他的內容。」 「他怎麼說?」 「跟妳無關。」 「隨便你,」她說,「你和那位女士結婚了嗎?」 「沒有,我們曰正同事。」 「你有小孩嗎?」 「沒有。」 塔利斯將磁石共振器收好,他身旁的薩瑪琪夫人也已醒來,正從柔軟沙間挖掘的小 洞中優雅緩慢坐起。兩隻蜻蜒還在沈睡,用蛛絲般細繩繫住,翅膀因朝露而濕潤。 「你的世界中有大大人嗎?還是他們都像你們一樣?」萊拉問。 「我們知道如何對付身材龐大的人。」塔利斯回答,說了等於沒說。他走過去低聲 和夫人說話,兩人輕聲細語交談,萊拉聽下到他們對話,但她豈I歡看他們啜飲濱草上 露珠,一振精神。萊拉心中對潘拉蒙說,水對他們來說一定也不一樣:想想和你拳頭一 樣大小的水滴!他們一定很難進去裡面,那些水滴有種彈性外皮,就像氣球一樣。 此時威爾也虛弱地醒轉。他清醒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加里維刺人,他們也全神貫 注地注視著他。 威爾別過頭去,看到萊拉。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她說,「來這裡,離開……」 「如果你要離開我們,」塔利斯宏亮的聲音說,「你一定要留下匕首;如果不留下 匕首,你們就必須在這裡說話。」 「難道我們不能有些隱私嗎?」萊拉氣憤地說,「我們不要你們聽到我們說的話! 」 「那就離開呀,留下匕首。」 附近沒有別人,加里維刺人鐵定也無法使用匕首。威爾在背包中搜出水壺和幾塊餅 乾,遞了一塊給萊拉,和她一起走到沙丘斜坡。 「我問過探測儀,」她告訴他,「它說我們不該嘗試擺脫那兩個小小人,他們會救 我們一命。所以我們可能要和他們糾纏不清了。」 「妳有沒有告訴他們我們要做什麼?」 「沒有!我也不想說。他們會用那個說話的小提琴告訴艾塞列公爵,那他就會去那 裡阻止我們……我們直接去那裡,別在他們面前提起。」 「可是他們是間諜,」威爾指出,「一定很擅長偷聽和躲藏,我們最好連提都不要 提。我們知道該去哪裡,就直接過去,提也別提。那他們只好忍耐,和我們一起走。」 「他們現在聽不到我們的對話,距離太遠了。威爾,我還問我們該怎麼去。探測儀 說跟著匕首,就這樣。」 「聽起來簡單,肯定沒那麼簡單。妳知道歐瑞克告訴我什麼嗎?」 「不知道。他說……我跟他道別時,他說這對你來說會很困難,但他認為你一定可 以辦到。但他從沒告訴我原因……」 「匕首斷裂是因為我想起媽媽。」威爾解釋,「我絕不能再想她,可是……這就像 別人說別想鱷魚時,自己反而會開始想,總會情不自禁……l「嗯,可是昨晚你毫無困 難就切開窗口了呀。」萊拉說。 「對,我想因為我累壞了吧。唉,我們看著辦吧。只是跟著匕首?」 「探測儀是這麼說。」 「那最好現在就走吧。食物所剩不多,我們該找些東西帶走,麵包和水果之類。首 先,我先找個可以拿食物的世界,再正式開始搜尋。」 「好。」萊拉興致勃勃、精神抖擻地說,很高興能再度和潘及威爾一起行動。 他們回到間諜身邊,兩人警覺地坐在匕首旁,背著背包。 「我們想知道你們打算怎麼做。」薩瑪琪說。 「哼,反正我們不去艾塞列公爵那裡。」威爾說,「我們得先做另一件事。」 「既然我們無法阻止你們,你們能告訴我們是什麼事嗎?」 「不行,你們會告訴他們。」萊拉說,「你們不用知道我們要去哪裡,跟著走就是 。當然,你們隨時可以放棄,回到他們那裡。」 「鐵定不會。」塔利斯說。 「我們需要一些保證,」威爾說,「你們是間諜,註定不老實,那是你們的註冊商 標。我們要知道你們值得信任。昨晚我們都太累,沒法好好想這件事。但等我們睡覺時 ,就無法阻止你們跑來刺我們,使我們完全無助,你們再用磁石共振器呼叫艾塞列公爵 。你們能輕易辦到這點,所以我們要你們真心保證不會動手,光是承諾還不夠。」 加里維刺人因這種輕忽他們榮譽的態度而氣得全身顫抖。 塔利斯克制地說:「我們不接受單方面的要求,你們必須提供什麼作為交換。你們 得說出意圖,我才會把磁石共振器交給你們保管。我要送出訊息時,你們必須讓我使用 ,但你們總知道我何時使用,我們也不會未經同意使用,這就是我們的保證。現在,告 訴我們你們要去哪裡、原因為何。」 威爾和萊拉交看一眼以表確認。 「好吧,這很公平。」萊拉,「我們打算去冥界,我們不知道在哪裡,可是匕首會 找到。這就是我們要做的事。」 兩個間諜瞠目結舌地望著她,滿腹狐疑。 薩瑪琪眨眼說:「妳說的沒道理。死者已逝,就這樣,沒有冥界這回事。」 「我本來也這麼認為,」威爾說,「可是現在我不那麼確定了。至少,我們可以用 匕首查明。」 「但是為什麼?」 萊拉看看威爾,威爾點點頭。 「呃,」她說,「我在認識威爾以前,在我沈睡前很久,我帶領一個朋友進入險境 ,結果他被殺死。我原以為自己是去救他,結果只是幫倒忙。我沈睡時夢到他,我想如 果我到他去的地方向他道歉,或許可以補償他。而且威爾也想找他父親,他跟威爾相逢 不久後就死了。艾塞列公爵和考爾特夫人絕不會想到這點。如果我們去他那裡,就得做 他想做的事,他絕不會想到羅傑--那是我死去的朋友,對公爵而言不值一提,但對我 來說很重要,對我們很重要,這就是我們要做的事。」 「孩子,」塔利斯說,「我們死後一切都結束了,沒有另一個生命。你們看過死人 屍體,你們也看過人死後精靈會怎樣,它只是消失了。在那之後會有什麼樣的生命呢? 」 「我們打算去查明真相呀。」萊拉說,「既然告訴你們了,我要拿走磁石共振器嘍 。」 萊拉伸出手,豹子潘拉蒙站著緩緩搖尾巴,想強化她的要求,塔利斯鬆開背上肩帶 ,將共振器放在她掌心。磁石共振器重得驚人,雖然對萊拉不算什麼,卻令她驚嘆他的 力量。 「你們認為這趟探險會花多久?」 「不知道,」萊拉告訴他,「我們對這件事一無所知,不會比你們知道的更多,但 我們就是得去那裡看看。」 「首先,我們要去找些水和食物,一些容易攜帶的東西。我要先找一個可以做這些 事的世界,然後出發。」威爾說。 塔利斯和薩瑪琪騎上蜻蜓,牠們顫抖地在地面上由主人控制。這些巨大昆蟲渴望高 飛,但騎師的命令卻是絕對的。萊拉首次在大白天觀看牠們:異常細緻的灰絲韁繩、銀 色蹬具和迷你鞍座·威爾拿起匕首,巨大誘惑使他想感覺自己世界的觸感:他身上還有 信用卡,可買些熟悉的食物,甚至可以打電話給庫波太太,問問母親的狀況……匕首發 出一種刺耳聲,彷彿指甲在粗糙石上劃過,威爾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如果他又折斷匕 首,這將會是終點。 過了片刻,他再試一次。他不但沒有抗拒想念媽媽,反而對自己說:對,我知道她 在那裡,但是我在做這件事時,必須別過頭去……這次成功了。威爾發現一個新世界, 他將匕首一斜打開開口。一會兒,一行人站在清爽的富裕農家庭院,這裡看起來類似荷 蘭或丹麥等北國,火石板庭院清掃得很乾淨,一排馬房門戶大開。陽光從矇矓空中照下 ,空氣有種燃燒味,還有一種較難聞的味道。附近沒有人聲,只有從馬廄中傳來吵雜的 嗡嗡聲,活潑喧鬧得像是機器發出的聲音。 萊拉過去看看,立刻轉身回來,臉色蒼白。 「那裡有四……」她吞吞口水,手抓住喉嚨,最後終於恢復神色,「四隻死馬在裡 面,還有幾百萬隻蒼蠅……」 「你們看,」威爾說,嚥了嚥口水,「最好還是不要看。」 他指著廚房花園邊的覆盆子,男人的雙腿從樹叢最濃密部分伸出來,一腳有鞋,另 一腳沒有。 萊拉不想看,但威爾過去看看那人是否活著,需不需要幫忙。他回來後搖搖頭,神 色很不安。 兩個間諜已來到農舍門邊,大門半掩著。 塔利斯衝回來說:「裡面有甜甜的味道。」他又飛回門檻處,薩瑪琪則到遠處別館 周圍探望。 威爾跟隨騎士進入一間方形廚房。這是間老式廚房,木製碗櫃上擺著白瓷、一張擦 得光亮的松木桌、一只黑色茶壺冶冶置在爐灶上。隔壁是食品室,兩個裝滿蘋果的架子 使整個房間盈溢芳香。這份寂靜相當沈鬱。 萊拉悄聲問:「威爾,這是冥界嗎?」 威爾也思考過相同的問題,但他說:「不是,我不認為。這是我們從沒來過的世界 。我們盡可能裝下帶得走的東西,這很像黑麥麵包,應該不錯……又輕……這裡還有些 乳酪他們大搬特搬後,威爾將一枚金幣丟進大松木桌的抽屜內。 「怎樣?」萊拉問,看見塔利斯揚起眉毛,「拿東西就得付帳呀。」 此時薩瑪琪從後門進來,催促發著藍色電子光的蜻蜒降落在桌上。 「有人來了,」她說,「步行,攜帶武器,離這裡只有幾分鐘路程。田地後方有個 村落正在燃燒。」 她說話當兒,他們可以聽到皮靴走在碎石上的聲音,還有命令聲及金屬鏗鏘聲。 「那我們該走了。」威爾說。 他用匕首尖在空中感覺,立刻察覺一種全新感受,刀鋒似乎沿著一種異常光滑的表 面滑動,彷彿是面鏡子,接著匕首緩緩下沈。但空氣中有些阻礙,就像厚重布料一樣, 威爾終於打開開口時,不覺驚愕得眨了眨眼:他打開的新世界就和他們目前所在的世界 一模一樣。 「怎麼了?」萊拉問。 間諜也滿腹狐疑地看過開口,但更讓人大惑不解的是,就像空氣抗拒過匕首,現在 這個開口也拒絕讓他們穿越。威爾得用力推開某種隱形物體,再將身後的萊拉拉過來, 加里維刺人幾乎穿不透。他們將蜻蜓棲息在孩子手上,即使如此,拉扯時就像在對抗空 中的一股壓力。蜻蜒的細薄羽翼彎折扭曲,小騎師揉揉蜻蜒,低聲安撫牠們的恐懼。 經過幾秒鐘掙扎,他們全數穿越。威爾找到開口邊緣(雖然不可能用眼看到)後關上 ,也將士兵的聲音關在那世界裡。 「威爾。」萊拉說,他轉身看到廚房裡還有一個人。 威爾的心開始狂跳。他不到十分鐘前才看到那人,僵直躺在樹叢間,喉嚨已被劃開 。 他時值中年,身材削瘦,外表像觀看來是個將熱愛戶外活動的人;現在卻因驚嚇過 度,幾乎發狂或麻木,張大眼睛,眼白充滿整個虹膜,顫抖的手緊握住餐桌邊緣。他的 喉嚨--威爾很高興看到--是完整的。 他張嘴想說什麼,但一句話部說不出口,只能指著威爾相萊拉。 萊拉說:「抱歉闖入你家,我們必須逃離一些剛到的士兵,很抱歉嚇到你。我是萊 拉,這是威爾,這兩位是我們的朋友塔利斯騎士和薩瑪琪夫人。你能告訴我們你的名字 ,還有我們人在哪裡嗎?」 這聽來正常的詢問似乎使男人恢復鎮定,但仍忍不住發抖,仿彿剛從夢中醒來。 「我死了,我躺在那裡死了。」他說,「我心裡很清楚。你們還沒死。到底發生什 麼事?神啊,幫幫我。他們劃開我的喉嚨,到底發生什麼事?」 那男人提到「我死了」時,萊拉忍不住向威爾靠近,潘拉蒙則衝到她胸前變成老鼠 。至於加里維刺人,他們正試圖控制蜻蜒,大昆蟲似乎對那人極為反感,正在廚房中到 處衝撞尋找出口。 男人沒注意到牠們,他仍設法了解發生什麼事。 「你是鬼魂嗎?」威爾謹慎地問。 男人伸出手,威爾試圖抓住,手指卻穿過空氣,他只感到一絲寒意。 男人看到後,也滿臉驚怖地看著自己的手。那種麻木感已開始淡化,他能感到自己 悲慘的狀況。 「的確,」他說,「我是死了……我死了,我要下地獄了……」 「噓,」萊拉說,「我們會一起走。你叫什麼名字?」 「德克,揚森,」他說,「可是我已經……我不知道怎麼辦……不知道要去哪裡… …」 威爾打開門,穀倉旁中院看起來和先前一樣,廚房花園也絲毫末動,相同的迷濛陽 光照射下來。男人的屍體也還在那裡,沒人碰觸過。 揚森輕輕呻吟一聲,彷彿再也無法否認。兩隻蜻蜓衝到門外在地面上漂浮,然後迅 速高飛,行動比鳥還快。 男人無助地四下張望,他舉起雙手,又垂下來,小聲叫喊。 「我不能留在這裡……不能留下,」他說,「這不是我熟悉的農場。這樣不對。我 要走了……」 「你要去哪裡?揚森先生?」萊拉問。 「到路上。不知道。我要走了,不能留在這裡……」 薩瑪琪飛下來停在萊拉手上,蜻蜓小爪子扎著她。夫人說:「有些人從村裡走來… …像這人一樣的人……全都往同一方向前進。」 「那我們就跟他們走。」威爾說,將背包甩到肩後。 揚森已跨過自己的屍體,還避開視線。他看來仿彿醉了,停步、前進、左右搖晃, 不斷被小徑上的小車轍和石頭絆倒。他生前對這些可再熟稔不過。 萊拉跟在威爾身後,潘拉蒙變成茶隼盡可能高飛,使萊拉氣喘吁吁。 「他們也是,」潘拉蒙飛下來後說,「一大堆人從村裡走來。死人……」 不久,他們也看到那些人:二十幾個男人、女人和小孩,全都像揚森一樣移動,心 中很不確定且驚嚇過度。村莊座落在半哩外,這些人正朝他們而來,緊靠在路中央。揚 森看到其他鬼魂時,開始跌跌撞撞跑了起來,他們也伸手迎接他。 「即使他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他們還是會一起離開。」萊拉說,「我們最好跟 他們一起走。」 「你想他們在這世界有精靈嗎?」威爾說。 「看不出來。如果你在你的世界看到他們其中之一,你會認為他是鬼魂嗎?」 「很難說。他們的確看起來不正常……我以前常常在城裡看到一個人,他老在商店 外晃蕩,老是提著同一只舊塑膠袋。他從不跟人說話,也不走進店裡,從來沒人注意他 ,我以前常常假裝他是鬼魂。他們看起來跟他有點像。或許我的世界充滿了鬼魂,我卻 一無所知。」 「我想我的世界沒有。」她狐疑地說。 「反正,這一定是冥界。這些人才剛被殺……一定是那些士兵幹的好事……他們人 都還在這裡,就像他們生前住的世界。我以為會很不一樣呢……」 「啊,它正在褪色,」她說,「你看!」 她抓住威爾的手臂。他停下來四處張望,她說的沒錯。威爾在發現牛津的窗口,進 入喜喀則之前不久,他的世界曾出現日蝕。威爾與其他千百萬人一樣,正午時站在屋外 ,看著明亮日光逐漸沽褪暗淡,最後只剩下一種詭異微光籠罩住房屋、樹木和公園。每 樣東西就像在日光中一樣清晰,只是光線微弱,彷彿所有力量都從瀕死太陽中流失了。 現在的情況就和那天相仿,只是感覺更怪異,事物的輪廓也漸漸模糊難辨。 「這不像是我們變瞎了,」萊拉害怕地說,「不是因為我們看不到東西,而是東西 自己慢慢消失……」 顏色正緩緩流出這個世界。矇嚨綠灰色取代了樹木和草地的翠綠,矇矓沙灰色取代 玉米田的鮮黃,矇矓血灰色取代了整潔農莊的紅磚瓦……那些人現在更接近萊拉一行人 ,也開始注意這些情況,指指點點,彼此相擁以求安心。 整個景物中唯一明亮的東西,就是亮麗紅黃色及電子藍蜻蜒、牠們的小騎師、威爾 、萊拉和低空盤旋的茶隼潘拉蒙。 第一批抵達的人已近在眼前。顯而易見,他們全是鬼魂。威爾和萊拉互相靠近一步 ,但實在沒什麼好害怕,因為鬼魂更怕他們,節節後退,不願接近。 威爾叫道:「別怕,我們不會傷害你們。你們要去哪裡?」 他們看看最年長的老人,彷彿他是嚮導。 「我們要去其他人都去的地方,」他說,「我似乎知道,但我不記得學過這件事。 似乎沿著這條路走,我們到那裡後就會知道了。」 「媽咪,」一個孩子說,「為什麼白天愈變愈暗?」 「噓,親愛的,別怕,」母親說,「伯也沒有用,我想我們已經死了。」 「我們要去哪裡?」孩子問,「我不要死掉,媽眯。」 「我們要去看爺爺。」母親絕望地說。 但孩子不肯接受勸慰,開始嚎啕大哭。有些人滿懷同情、有些人不滿地看著母親, 但什忙也幫下上,他們只能絕望地走過逐漸褪去的景物,孩子微弱的哭聲毫不間歇。 塔利斯騎士對薩瑪琪說些什麼,而後向前飛去,威爾和萊拉貪婪地看著活潑亮麗的 蜻蜓愈變愈小。夫人飛下來停在威爾手上。 「騎士去看看前面有什麼,」她說,「我們認為景物會消失,是因為這些人在喪失 記憶。他們離家愈遠,就會變得更暗。」 「他們為什麼要向前移動?」萊拉問,「如果我是鬼魂,我會想留在我熟悉的地方 ,而不是到處亂晃迷路。」 「他們在這裡並不快樂,」威爾猜測,「這是他們剛死的地方,他們很害怕。」 「不,他們被什麼東西拉向前去,」夫人說,「一種直覺拉著他們往前走。」 的確,鬼魂在看不到自己的村子後,便更有目標地前進。空中一片烏黑,彷彿巨大 風暴醞釀,卻沒有風暴前的高壓。鬼魂穩定前進,道路也在缺乏特色的景致間向前伸展 。 偶爾,某個鬼魂會瞄瞄威爾、萊拉或明亮的蜻蜒和騎士,仿彿他們很稀奇古怪。最 後老人說:「你們,你這個男孩和女孩。你們沒死,也不是鬼魂。你們為什麼要跟來? 」 「我們意外來到這裡,」萊拉在威爾開口前說,「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們想 逃離那些人,卻發現自己身在這裡。」 「你們怎麼知道要去的地方?」威爾問。 「我想有人會告訴我們,」老人鬼魂自信地說,「我敢說,他們會將有罪和正直的 人分開。現在禱告已經沒用,太遲啦,你該在生前禱告。現在沒用了。」 顯而易見,老人知道自己會屬於哪個團體,他也認為那個團體的人數不會太多。別 的鬼魂不安地聽他敘述,但他是唯一的嚮導,他們只好不加爭辯跟隨他。 他們沈默地前進,天空已轉為陰沈的鐵灰色,卻不再繼續變暗。活人不禁上下左右 、四面八方地尋找任何明亮、生動或喜悅的東西,卻極度失望,直到一個小亮光在前方 出現,迅速從空中朝他們前進。那是騎士,薩瑪琪督促蜻蜓向前與他會合,還高興地叫 出聲。 他們商量一會兒,立刻飛回孩子身邊。 「前面有個城鎮,」塔利斯說,「看來像是難民營,但城鎮顯然已有幾百年以上的 歷史。我認為城鎮後方有海或湖泊,可是籠罩在濃霧中,我還聽得到鳥叫。時時刻刻都 有上百人自四面八方抵達城鎮,像這些鬼魂一樣的人……」 鬼魂也聆聽騎士說話,但顯得興趣缺缺。他們彷彿已進入一種遲鈍的恍惚。萊拉不 禁想搖醒他們,督促他們掙扎、醒來、四處尋找出路。 「威爾,我們該怎麼幫這些人?」她問。 威爾根本無從猜起。他們繼續往前進,看到地平線從左到右充滿活動跡象,一抹骯 髒煙霧在前方緩緩升起,為黑暗增添絕望的氣氛。活動的主角是人,或者該說是鬼魂: 一排排、一對對、一群群,或踽踽獨行,全都空手而來,成千上百個男女老幼正漂過平 原,往煙霧源頭而去。 地表開始下傾,愈看愈像垃圾坑。空氣沈悶又充滿煙霾,還傳來各種惡臭:刺激的 化學藥品、腐爛蔬菜和排水溝。他們愈往下走,情況就愈惡劣。眼前沒有一方淨土,唯 一生長的植物是蔓生雜草和低劣灰草。 前方水面上,大霧瀰漫。霧如峭壁升起,與陰沈天空融為一體,裡面還傳來塔利斯 提過的鳥叫聲。 在垃圾堆和濃霧之間,是第一座死人城。 熾天使書城
【第十九章 萊拉和她的死神】 我對友人感到憤怒; 我說出我的憤怒,我的憤怒做出了結。 --威廉·布雷克 廢墟四處點燃火堆。這城鎮雜亂無章,沒有街道、廣場、開闊的空間,只有頃頹建 築。 幾座教堂和公共建築的屋頂仍巍巍聳立,可是屋頂破洞處處、牆壁龜裂,有棟建築 的廊柱已倒塌。在這些石造建築的骨架間,則是迷宮般的簡陋小屋和臨時木板屋,屋頂 用木材、破爛汽油桶、餅乾桶、塑膠碎片、三夾板、硬紙板斷片搭建成。 和他們一起來的鬼魂正匆忙往城裡前進。四面八方也湧出更多人群,彷彿從沙漏上 滴入洞裡的沙粒。鬼魂直接進入齷齪混亂的城鎮,彷彿確知自己的目的,萊拉和威爾正 要跟隨他們,卻遭到阻攔。 有個身影從破爛的門口走出,說道:「等等,等等。」 一道微光從他身後照來,無法看清他的五官,可是他們知道他不是鬼魂,他和他們 一樣生龍活虎。他身材細瘦,看不出年齡,身穿單調破舊的西裝,手握鉛筆和一疊紙, 紙上還有個大鋼夾。他走出來的那棟建築,外觀看似鮮有訪客的邊境海關崗哨。 「這是什麼地方?」威爾問,「為什麼我們不能進去?」 「你們還沒死呀,」男人虛弱地說。「你們要在等待區等。沿這條路向前走後左轉 ,將這些文件交給門口的官員。」 「抱歉,先生,」萊拉說,「希望你不介意我多問,但如果我們還沒死,我們怎麼 會大老遠來此?這正是冥界,不是嗎?」 「這是冥界的郊區。有時活人會意外來此,他們得先在等待區才能進去。」 「等多久?」 「等到死掉為止。」 威爾忽然覺得天旋地轉。看到萊拉準備發言爭辯,便搶先一步說:「在那之後呢? 我的意思是,來這裡的鬼魂會永遠待在這嗎?」 「不會,不會,」官員說,「這只是轉運港,他們會搭船繼續向前。」 「去哪?」威爾問。 「這我可不能告訴你,」男人苦笑說,「請你們務必往前,一定要到等待區。」 威爾從那人手中拿走文件,抓住萊拉的手,督促她趕快離開。蜻蜓笨拙地飛舞,塔 利斯解釋牠們需要休息,於是牠們棲息在威爾的背包上,萊拉則讓間諜坐在她肩上。豹 子潘拉蒙嫉妒地抬頭望著他們,一句話也沒說。他們沿著小路前進,繞過悲慘簡陋小屋 和污水潭,看著無數鬼魂抵達又離開,對城鎮本身沒造成任何妨礙。 「我們要像其他人一樣,橫跨那水域。」威爾說,「或許等待區的人會告訴我們該 怎麼做。反正,他們似乎既不生氣,也沒有危險。真奇怪。還有這些文件……」 那些文件只是從筆記本撕下來的紙片,上面有些用鉛筆草草寫成又刪掉的字。彷彿 這些人在玩什麼把戲〞看旅人會不會質疑他們或大笑後投降,可是一切看起來又這麼真 實。 天色漸趨陰暗,氣溫轉寒,他們無法判斷時間。萊拉想他們已經走了半小時,也可 能是一小時,可是整個地方外觀不曾改變。最後,他們來到一間貌似他們之前停留過的 小木屋,門上懸掛一顆微亮燈泡,電線裸露在外。 他們接近小屋時,一名打扮得很像先前那人的男子出來,手中拿著奶油吐司,一言 不發看了文件後點頭。 他將文件還給他們,正要進屋時,威爾說:「抱歉,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找個地方待下來,」男人說,倒不失客氣,「問別人嘛,人人都在等待,就和你 們一樣。」 他轉身關門,阻隔屋外寒氣。旅人轉身進入活人必須待著的破舊城中心。 這裡和先前那個主要城鎮很類似:破爛小屋至少修理過十來次,由塑膠或波紋鐵碎 片補丁,荒唐地互相倚靠在泥濘巷道間。有些地方,電纜從托架上成環狀脫落,微弱電 流足以提供電力給一兩盞光禿禿的燈泡,照亮附近小屋,然而大部分光皆來自火堆。這 些冒煙的火焰在支離破碎的建築材料間血紅閃耀著,彷彿是一場大火的餘燼,怵目驚心 。 威爾、萊拉和加里維刺人愈往前進,就看清更多細節。他們認出幾個……不只幾個 ,很多身影獨坐在黑暗中,有的靠牆,有的圍成小圈圈細聲說話。 「這些人為什麼不待在屋裡?」萊拉說,「這裡很冶呢。」 「他們不是人類,」薩瑪琪夫人說,「甚至不是鬼魂,他們是另外一種東西,但我 不知道是什麼。」 他們來到第一群小屋,這裡只有一盞大而微弱的燈泡,電線在冷風中微微搖晃,威 爾將手放在皮帶間匕首上。屋外有群人形生物蹲著擲骰子,兩個孩子走近時,他們都站 起來:一共五人,全是男性,臉藏在陰影中,衣衫襤褸,沉默不語。 「這城鎮叫什麼名字?」威爾問。 沒人回答。有些人向後退一步,五個人全都靠攏些,彷彿自己才是受驚的一方。雖 然不知原因為何,萊拉卻覺得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手臂上汗毛豎立。在她的襯衫中,潘 拉蒙正發抖低語。「不要,不要,萊拉,不要,走了啦,我們回去吧,求求妳。」 這些「人」還是文風不動,最後威爾聳聳肩說:「好吧,反正晚安就是了。」然後 離開。可是,他們接下來碰到的人,全都出現類似反應,也使他們愈發焦慮。 「威爾,他們是『幽靈』嗎?」萊拉悄悄說,「我們現在已經到大到能看見『幽靈 』了嗎?」 「我想不是,如果真是這樣,它們會攻擊我們,可是它們似乎也很害怕。我不知道 它們是什麼。」 一扇門打開,屋內光線流洩到泥濘路上。一個男人--真正的男人,一個人類-- 站在門口,看著他們逐漸接近。一小群站在門邊的身影後退一兩步,彷彿出於敬意。他 們也看到男人的臉:遲鈍、無害且溫和。 「你們是誰?」他問道。 「我們是旅人,」威爾說,「我們不知道自己在哪裡,這是什麼樣的城鎮?」 「這是等待區,」男人說,「你們旅行很遠了嗎?」 「對,很長一段路,我們也累了,」威爾說,「我們町以買些食物,付錢住宿嗎? 」 男人的眼神越過他們看入黑暗,接著他走出來,四下望望,彷彿有人失蹤。他轉身 對站在一旁那些奇怪的身影說:「你們有沒有看見死神?」 他們搖搖頭,孩子聽見一陣低語:「沒有,沒有,一個也沒有。」 男人轉過頭來,在他身後的門口,有些臉正向外張望:一個女人、兩個年幼的小孩 和另一個男人,看起來都慌張又焦慮。 「死神?」威爾說,「我們沒帶什麼死神來。」 這似乎正是那些人擔心的事,威爾一提及此,那些活人輕輕倒抽一口氣,連屋外的 怪人也稍微向後縮。 「抱歉,」萊拉說,她盡可能有禮地走向前,彷彿約旦學院的管家正盯著她看,「 我很難不注意那些紳士,他們已經死了嗎?我很抱歉開口詢問,失禮了。可是我們來的 地方很不尋常,也從沒有見過像他們那樣的人。如果我出言不遜,也請求你們原諒。在 我的世界裡,每個人都有守護精靈,要是我們看見別人沒有精靈,就會驚嚇不已,就像 你們看到我們也很驚恐一樣。威爾和我正在旅行--這是威爾,我是萊拉--我知道有 些人看來似乎沒有精靈,像威爾就沒有,那使我非常害怕,直到我發現他們其實就像我 一樣平凡。那可能是你們世界的人看到我們時很緊張的原因,因為你們認為我們不一樣 。」 男人問道:「萊拉?和威爾?」 「是的,先生。」她謙遜地說。 「這些是你們的守護精靈嗎?」他指向她肩上的間諜。 「不是,」萊拉說,她心裡其實很想說:「他們是我們的僕人。」可是她想威爾會 認為那是個壞主意,就說:「他們是我們的朋友,塔利斯騎士和薩瑪琪夫人,我們和這 兩位傑出睿智的人一道旅行。噢,這是我的守護精靈,」她從口袋中抓出老鼠潘拉蒙, 「你看,我們沒有惡意,我們保證不會傷害你們,只是需要食物和住處。老實說,我們 明天就啟程。」 每個人都在等待。萊拉謙遜的聲調似乎安撫那人的焦慮,間諜也聰明地知道裝作謙 虛無害的模樣。那人沈默片刻後說:「好吧,雖然很奇怪,但我想這是個詭異的時機… …那就進來吧,歡迎……」 屋外的身影點點頭,其中一兩人微微鞠躬,威爾和萊拉走入溫暖明亮的小屋時,他 們尊敬地站向一旁。男人關上身後的門,還用鐵釘掛在小勾上,將門關好。 屋內只有一個房間,桌上點著石腦油燈,屋內整潔卻破舊。三夾板搭成的牆壁,裝 飾著從電影明星雜誌剪下的圖片,還有些煤灰指印。鐵爐緊靠在一面牆邊,前方是晾衣 架,幾件微黑襯衫正在冒氣。一張梳妝台上,插著塑膠花的神寵、貝殼、五顏六色香水 瓶、一些俗氣華麗的小東西,全都環繞一個戴高帽子和黑眼鏡、栩栩如生的頭骨。 小屋內非常擁擠:除了男人、女人和兩個小孩之外,還有個嬰兒躺在有欄臥床中、 一個老人,此外堆滿毛毯的角落中躺著個異常年老的女人,雙眼發亮觀看一切,臉上皺 紋如毛毯般。萊拉看到她時,不覺嚇了一跳:毛毯又動了動,一隻細瘦手臂從黑袖子中 出現,接著出現一張瞼,那是個男人,老得幾乎就像顱骨。事實上,他看起來更像圖片 中的骨架,而不像人類。威爾和其他人都注意到,他就像屋外那些陰沈有禮的身影。他 們全都大惑不解,就像那男人初次看見他們時一樣。 事實上,擁擠小屋中所有人--除了熟睡嬰兒--均無話可說。最先出聲的是萊拉 。 「你們真好心,」她說,「謝謝,晚安,我們很高興能來這裡。就像我說的,我們 很抱歉沒有死神陪伴就來此,如果那樣才是正常。我們不會過分打擾,我們只是在尋找 死人的世界,結果意外來到這裡。我們不知道冥界在哪裡、這裡是不是它的一部分、怎 樣才能到那裡等等。如果你們能告訴我們相關的事,我們會不勝感激。」 屋內的人仍盯著他們瞧,但萊拉說的話使氣氛緩和些。女人邀請他們坐在餐桌旁, 拉出長凳。威爾和萊拉將睡著的蜻蜓高放在暗角處的架子,塔利斯說牠們會休息到天明 ,接著加里維刺人也坐在桌邊加入他們。 女人先前正在燜煮一道燉肉,她削了幾個馬鈴薯,切塊後放入燉肉繼續燜煮,一面 督促她先生提供旅人茶點。他拿出一瓶清澈刺激的酒精,萊拉聞後覺得有點像吉普賽人 的珍尼維酒。兩個間諜接受一杯酒,再分別倒入他們的小碟子內。 萊拉預期這家人會老盯著加里維刺人看,可是他們對她和威爾也同感好奇,她不用 久候,謎底就揭曉了。 「你們是我們看過第一群沒有死神相隨的人,」男人說,他名叫彼得。「自從我們 來到這裡,就一直是這樣。我們和你們一樣,因為機緣或意外,死前就來到這裡,我們 必須等我們的死神告訴我們時機到了。」 「你們的死神告訴你們?」萊拉問。 「是的。很久以前,大多數人來此後,發現我們也帶著死神一塊來,這也是我們了 解這件事的地方。我們一直都不知道我們擁有死神,每個人都有死神,跟著主人到各處 去,整整一輩子都待在身邊。我們的死神正在外面呼吸新鮮空氣,待會他們會一個個進 來。奶奶的死神就在這裡,他和她很接近,非常接近。」 「你的死神老在身邊,難道你不害怕嗎?」萊拉問。 「為什麼害怕呢?如果他在這裡,正好可以監視他呀。我要是不知道他在哪裡,可 能會更緊張呢。」 「所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死神囉。」威爾驚異地說。 「當然,你出生那一刻,死神就和你一起來到世上,最後會把你帶走。」 「啊,」萊拉說,「那正是我們想知道的,我們想找冥界,可是不知道該怎麼去。 我們死後會去哪裡呢?」 「你的死神會拍拍你的肩膀,或牽你的手,說跟我來,時候到了。可能會在你發高 燒生病、喉間噎到一塊乾麵包,或從高樓上跌下來時:在你痛苦或分娩時,你的死神和 善地出現,說:『現在放輕鬆,放輕鬆,孩子,你跟我一起來。』然後你會跟他搭船越 過湖泊,進入霧中。那裡會發生什麼事,沒人知道,從沒有人回來過。」 女人吩咐孩子去將死神叫進來,他跌跌撞撞走到門邊對他們說話。威爾和萊拉啞口 無言地看著一切,加里維刺人也靠近些,那些死神進門--每人都有一個:蒼白難辨的 身影、破舊衣衫,看來無聊、安靜又乏味。 「這些是你們的死神嗎?」塔利斯問。 「是的,先生。」彼得說。 「你們知道他們會在何時告訴你們該走了?」 「不曉得。可是知道他們就在附近,多少是種安慰。」 塔利斯一言不發,很明顯,他認為這絕不會是安慰。死神有禮地沿著牆壁站立,看 到他們所占空間有多小、一點也不引人注目,讓人覺得分外詭異。很快的,萊拉和威爾 也忽視他們的存在,雖然威爾心想,我殺死的那些人……他們的死神隨時都跟在他們身 邊……他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彼得的妻子叫瑪莎,她用缺角瓷盤盛墩肉,也舀些 到碗中,讓死神傳遞享用。死神沒真的吃,可是香味讓他們心滿意足,一家子和賓客都 飢腸轆轆地大口嚼食。彼得問孩子們從哪裡來、他們的世界是什麼模樣。 「我會統統告訴你們。」萊拉說。 她這麼一說,彷彿已掌握全局,感覺胸中湧起一股喜悅,就像香檳的泡沫般。她知 道威爾正在看她,也很高興他能看見自己的優點,這是為了他和大家而做的。 她開始敘述自己的雙親:他們是公爵和公爵夫人,身分重要又富有,因政敵欺騙而 失去財產,最後銀鐺入獄。但他們利用繩子逃獄成功,公爵臂中甚至抱著嬰兒萊拉,最 後他們重擭家族財產,卻遭攻擊謀殺致死。如果威爾沒有即時趕到救她,帶她回到狼群 身邊,她也會被擊殺烤來吃掉。威爾由林中狼群撫養長大,他還是嬰孩時,從父親的船 側掉落海中,被沖到荒蕪海岸,一隻母狼讓他吸食母奶,使他能生存下去。 屋裡的人聆聽這些無稽之談,連死神也擠近聆聽,他們分別坐在長凳上、躺在附近 地板上,以溫和有禮的表情看著萊拉編織她和威爾在森林中的故事。 威爾與萊拉和狼群生活了一陣子,最後來到牛津約旦學院的廚房工作,他們在那裡 認識羅傑。約旦學院受到泥床燒磚人攻擊時,他們不得不匆忙逃離,她、威爾和羅傑搶 到一艘吉普賽窄船,一路航行到泰晤士河,差點在亞平頓碼頭被逮到,後來他們被瓦平 的海盜擊沈,最後安全地游到一艘三桅帆船旁,那艘船正打算航行到中國杭州,和當地 人交易茶葉。 在帆船上,他們認識了加里維刺人。這些從月亮上來的陌生人,被銀河中一陣強風 吹到地球,躲在烏鴉巢中避難,她、威爾和羅傑常輪流爬上去看他們,有天羅傑失足跌 落,葬身魚腹。 他們試著說服船長掉頭尋找羅傑,可是那個強悍兇狠的人一心只想趕快到中國賺大 錢,還把他們關到鐵欄中,加里維刺人替他們帶來一把銼刀,然後……故事沒完沒了地 說下去。萊拉不時轉向威爾或間諜尋求認同。薩瑪琪會添加一兩個細節,威爾只會點頭 ,最後故事終於敘述到孩子和他們的月亮朋友必須找到通往冥界的路,才能從她雙親口 中得知家族財富埋藏的地點。 「在我們世界中,如果我們能知道我們的死神,」她說,「就像你們這裡一樣,就 簡單多了,我們真幸運能找到路進來,這樣就能聽聽你們的建議。謝謝你們好心聽我說 話,還請我們吃晚餐,真的很好。 「我們現在需要的,或是說明天早上需要的,就是找到渡湖的方法,到死人去的地 方,看我們是否能到那裡。我們可以僱船嗎?」 每個人都一臉疑惑。孩子因疲倦而滿臉通紅,用睡意惺忪的雙眼看著大人,沒人回 答。 一個從未開口的人發聲了。屋角被單深處,傳來一種乾裂鼻音,不是女人聲音,也 不是活人聲音:是奶奶死神的聲音。 「你們想橫渡湖面、進入冥界唯一的方法,」他說,還用手肘向前靠,用骨瘦如柴 的手指指著萊拉,「就是和你們的死神結伴而行,你們必須召喚你們的死神。我聽說過 像你們這樣的人,不願讓死神接近你們。你們不喜歡他們,他們出於禮貌,就躲在你們 視線之外。但死神就在附近。不管你們如何轉頭,他們總躲在你們身後,不管你們往哪 個方向看,他們都會藏身。他們能躲在茶杯中、晨露裡、一陣風中。不像老瑪各達和我 在這裡,」他說,還捏捏她縮水的臉頰,她推開他的手,「我們在慈愛和友情中一起生 活。這就是答案,沒錯,你們得這麼做,對他們說歡迎,和他們做朋友,對他們和善些 ,邀請你們的死神接近,看你們是否能獲得他們同意。」 他說的話使萊拉心思一沈,威爾也是,兩人同時感到這些話的致命重量。 「我們該怎麼做?」威爾說。 「你們只要期待,事情就會成功。」 「等等。」塔利斯說。 每雙眼睛都轉向他,連躺在地板上的死神也坐起來,將空白溫和的臉龐轉向這熱情 的小人。塔利斯站在薩瑪琪身旁,手放在她肩上。萊拉看得出他在想什麼:他會說這太 離譜了,他們應該回頭,他們在這不負責任的蠢事上花費太多時間。 因此她趕快說:「抱歉,」她對彼得說,「我跟這位騎士朋友要到外面一下,他要 用我的特殊儀器,和他在月亮上的朋友說話。我們不會太久。」 她小心拎起騎士,避免碰到利刺,將他帶到外面黑暗中。屋頂上一片鬆垮發皺的鐵 片,在冶風中吟唱憂傷之歌。 「妳得住手,」他說,她把他放在一個上下顛倒的油桶上,頭頂電纜上的電燈泡正 在搖晃,發出弱光。「我們已經來得夠遠了,不能再前進了。」 「可是我們已經事先同意了呀。」萊拉說。 「沒有,沒到這種程度。」 「好吧,那就別管我們。你可以飛回去,威爾會割開一個窗口進入你的世界,或看 你喜歡哪個世界。你可以平安飛過去,沒關係,我們不介意。」 「妳知道妳在做什麼嗎?」 「知道。」 「妳不知道。妳是個沒大腦、不負責任、愛說謊的小孩,妳可以輕易幻想,妳的本 性一點也不誠實,連真相盯著妳看時,妳也不願承認。好,如果妳看不出來,我直接告 訴妳:妳不能,不該拿妳的死神冒險。妳現在一定要跟我們回去,我會和艾塞列公爵聯 絡,我們在幾個小時內就可安全抵達堡壘。」 萊拉覺得胸間逐漸興起一股怒意,她跺跺腳,無法保持鎮定。 「你才不知道呢,」她大叫,「你根本不知道我腦海中或心裡想些什麼,對不對? 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有沒有小孩,或許你們會生蛋之類的,我才不意外,因為你一點都 不友善、不慷慨、不體貼……你甚至不夠殘忍……如果你很殘忍,可能還好些,那表示 你會認真看待我們,不會在事情順你意時才和我們合作……噢,現在我一點也不信任你 !你說你會幫忙,我們要一起達成,現在你卻阻止我們……塔利斯,你才不誠實!」 「我絕不會讓我的孩子用妳這種傲慢專橫的方式對我說話,萊拉……我先前沒有處 罰妳是因為……」 「那你就下手呀!處罰我,用你那根該死的刺狠狠刺進去,刺呀!我的手在這裡, 你刺呀!你一點都不知道我在想什麼,你這個驕傲自私的生物……你一點都不知道我對 我朋友羅傑感到多傷心、不安和難過……對你而言,殺人就像這樣,」萊拉彈彈手指, 「你一點都不在意……可是,我從沒對我朋友說再見,這對我來說是折磨也是遺憾,我 想說對不起,盡可能把事情做對……你永遠都不會了解這點,因為你很自大,你們這些 大人有多聰明?如果我必須一死才能做對事情,我也會去做,開開心心地去做,我看過 更糟糕的事。如果你想殺死我,你這個硬漢、超人、毒刺人、騎士,那你就下手呀,來 呀,殺死我,我和羅傑就可以在冥界永遠玩樂下去,還會嘲笑你,你這可憐的東西。」 塔利斯接下來會做什麼,不難看出來,他怒不可遏,忍不住發抖。但他還來不及採 取行動,有個聲音在萊拉身後開口了,萊拉和塔利斯同時被一陣冷意籠罩。萊拉轉身, 心裡清楚會看見什麼,雖然勇氣十足,還是恐懼不已。 死神站得很近,和善地微笑。他的臉相她看過的那些人一模一樣,可是這是她的, 她自己的死神。潘拉蒙躲在她胸前咆哮發抖,貂的身形纏繞她的脖子,試圖將她從死神 身邊推開,如此一來反而將自己推向死神,他一發現後馬上又縮回她身上,回到她溫暖 喉嚨和強壯心臟的脈搏旁。 萊拉緊抓住潘,和死神面對面。她不記得他說什麼,從眼角瞄到塔利斯正迅速準備 磁石共振器,忙得很呢。 「你是我的死神,對不對?」她說。 「是的,親愛的。」他回答。 「你還不打算把我帶走?」 「只要妳需要我,我永遠都在這裡。」 「對,可是……我是需要你。是,可是……我要去冥界,沒錯,可是不是死掉,我 還不想死。我喜歡活著,我喜歡我的精靈,還有……精靈不能去那下面,對不對?我看 過他們消失,人死後,他們就像蠟燭焰般熄滅。冥界有精靈嗎?」 「沒有,」他說,「妳的精靈消失在空氣中,妳消失在地底下。」 「那我要帶我的精靈到死人國,」她堅決地說,「還要再回來。有沒有人做過這樣 的事?」 「很久很久沒人這麼做了。孩子,最後妳會輕輕鬆鬆來到冥界,這是趙沒有風險、 安全、平靜的旅程,由妳的死神伴隨,妳忠誠的密友。他在妳生命的每一刻都伴隨妳, 也比妳更了解妳自己……」 「可是潘拉蒙才是我忠實的密友!死神,我不認識你,我認識潘也愛潘,要是他… …要是我們……」 死神點點頭。他似乎頗感興趣,人也很和善,可是她一刻也無法忘記他的身分:她 自己的死神,近在咫尺。 「我知道從現在起必須真正下工夫了,」她比較鎮定地說,「而且會很危險,可是 我要這麼做,死神,真的。威爾也要,我們兩人部有親朋好友剛死,我們需要做些修正 ,更少我很需要。」 「人人都希望能再跟死人說話,妳為什麼會是例外?」 「因為,」她開始撒謊,「除了探望我朋友羅傑外,我還有別的事要做。有個天使 分派我一個任務,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達成。這件事太重要,不能等我自然死後再去 做,一定要現在達成。天使命令我,所以我們來到這裡,我和威爾,我們一定要去。」 在她身後,塔利斯將儀器放在一旁,坐著看這孩子乞求她的死神,帶她到沒有人該 去的地方。 死神抓抓頭,伸出雙手。沒有什麼能阻止萊拉說話,也沒有什麼能扭轉她的欲望, 連恐懼也不能:她宣稱自己看過比死亡更恐怖的東西,這是真的。 最後,她的死神說:「如果沒什麼能阻止妳,那我只能說,和我一起來,我會帶妳 進入冥界。我會當妳的嚮導,指引妳進去,至於想再出來,妳就得全靠自己了。」 「還有我朋友,」萊拉說,「我朋友威爾和其他人。」 「萊拉,」塔利斯說,「雖然違反常理,但我們會跟你們一起出發。妳把事情弄得 很僵,所以之前我對妳非常生氣……」 萊拉知道這是和解的時機,她也很高興能這麼做,反正她贏了。 「是的,」她說,「我真的很抱歉,塔利斯,如果你沒有大發脾氣,我們永遠也找 不到這位紳士來帶領我們。我很高興你們在這裡,你和夫人,我真的很感激你們伴隨。 」 所以萊拉說服自己的死神,帶領她和其他人進入羅傑、威爾父親、托尼·馬克瑞斯 和千千萬萬死者進入的世界。萊拉的死神告訴她,天空出現第一道光芒時,要到港口準 備出發。 潘拉蒙不斷戰慄發抖,沒有什麼能安撫鎮定他,也無法平撫他下時發出的輕聲低吟 。萊拉和別人一起躺在小屋地板上,睡眠破碎又淺短,她的死神則警覺地坐在她身邊。 (上冊完) 熾天使書城
************************************************************ *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bulel 掃描, Sunward 校正 * * http://www.angelibrary.com/index.html * ************************************************************ 轉載時請保留以上信息!謝謝! 譯者: 王晶 出版社:繆思 出版日期:2002 年 07 月 25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