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特忍者】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三月悺自由都市悺暹羅與剛離開艾爾鐵諾時意氣風發的情
形相比,暹羅城中的石家子弟,現在個個是垂頭喪氣。平素在中都(艾爾鐵諾王城
),憑著石家的強勢,眾人妄尊自大,任何幫派都要退避三舍,就連官方也對之畢
恭畢敬,石家親衛隊要走的路,無人敢擋,氣焰滔天。
但是,現在人處異鄉,才倍感勢單力孤的淒涼,又給幾個無名小卒鬧得面上無
光,連大公子都受傷敗退,這是當初離開中都時怎也想不到的。
屬下的士氣低落,身為首領的石存忠全看在眼裡。回到落腳處,調息數回後,
胸口的窒悶感已消去不少,不久前與蘭斯洛硬拚的那一記,自己已受內傷,得要立
刻覓地療傷。
這是自己最無法忍受的事!
花風流也就罷了!居然連那沒沒無聞的莽漢都能挫敗自己……石家的十三太保
,皆是來歷不良,若非是成名的劇盜、悍匪;就是出身貧賤,由社會最底層拼盡一
切地爬上來。石存忠屬於後者,自幼父母雙亡,與弟弟共同拜入石家,苦練武功,
因為表現優異進入親衛隊,再蒙石崇賞識收為義子,成為十三太保之首。
這一路走來的血汗,不是外人能想像的。每一分成就都是經由十倍的付出所換
來,即便得到了,也隨時都會再失去。在石崇有意造成下,石家內部競爭異常激烈
,任何人武功稍差、腦子稍鈍,隨時都可能被鬥爭淘汰,便算是自己,在二太保石
存孝一系人馬威脅下,也得戰戰兢兢地提升武功,全力以赴完成每一樁任務。
今次與東方家聯合,本是壓倒石存孝一系的大好良機,哪知事情會不可控制地
演變至此。如今在暹羅城碰得一鼻子灰,手下人馬損兵折將,自己還給一個無名小
輩擊傷,看在石家上下眼中,不啻是無能的象徵,若是連石崇本人也有這樣的想法
,自己這所謂義子實在沒剩幾天殘命。
但他也不能與東方家翻臉,因那只會讓東方玄虎得意地改找石存孝合作,相信
石存孝會很樂意踢下自己,穩坐十三太保首位。思前想後,石存忠感到徬徨。
說到底,自己就是實力不足。倘使手上實力強橫,又怎會被花風流一干人欺上
門來,縱是面對東方玄虎,也可令人不敢小覷,有所顧忌。
什麼是強橫實力?當然就是過人的武功!今日一戰已確切證明,自己的武功,
不足以在暹羅城的亂流中屹立不搖,照目前情形看,說不定過幾天連那小毛蟲一般
的花若鴻都可能比自己強了……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怎麼能讓他們得逞?為了攀到現在的地位,一路上不知犧牲了多少東西,作了
多少痛苦的違心之事,如果在這裡倒了,那石存忠之名只會成為江湖人訕笑的對象
。
閉上眼,石存忠撫胸調息。他隱約已明了自己應該怎麼做,但是,是否真要如
此毅然地踏出這一步?或者暫且忍氣吞聲,雖然輸了難看的一仗,可是日後未必沒
有其他再起機會。
好生拿捏不定,自己還欠缺點動力……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來訪的是一名背
著雙刀的男子,十三太保排行第五的石存信。
十三太保不以年紀排行,所以這曾經是知名馬賊的五太保,年齡就遠比石存忠
要大。本該在三日前與眾人會合的他,姍姍來遲,面上也透露著不尋常的神色。
「說吧!義父對暹羅城所發生的一切,有何吩咐?」
「老大你料得真準,我在來此途中,被從中都派出的急使趕上,要我向你傳達
義父的口諭。」石存信道︰「義父吩咐,暹羅城的所有事端他已知曉,勝負乃兵家
常事,眾人勿喪勿餒,維持平常心,他會在近日內加派人馬與金剛堂的高手來此援
助,配合老大你的指揮,務必要在招親大會上爭取到這次的武器交易,更絕不能讓
麥第奇家拔得頭籌。」
金剛堂是石家網羅一些不便露面的高手之所在,多半是些昔日作案纍纍,傳聞
中已死亡,或是不見容於天下的奸邪之輩;但和其他人比起來,他們才是石家真正
的實力所在。會派出金剛堂的高手相助,那是真的很看重這次的武器交易了。
但勿喪勿餒,維持平常心?這真是天大笑話,對於以往不知有多少因任務失敗
而慘絕收場的犧牲者,聽著這話,大概會從石家的亂葬崗裡給笑醒吧!
察覺石存信說完後面色有異,石存忠問道︰「老五,只有這樣嗎?還是你另外
有什麼事沒告訴我。」
「這……義父也吩咐,老大你最近練功辛苦,化石大法極耗真元,要我勸你別
貪功猛進,當心身體,然後,把這樣東西交給您補補身體。」話說得親切,石存信
面上卻有尷尬之色,遲疑地由懷中取出一隻錦盒遞上。
打開錦盒,內中有七粒指頭大小的丹丸,色澤朱紅,透著辛辣氣味,一看便知
是珍貴藥物。
石存忠卻在看到的瞬間,面色大變。
羅剎九轉丹!
石崇啊石崇!比起東方玄虎,你才是一頭真正的狐狸。
背後猛推過來的一把,造成了動力,這一下,再沒有任何藉口可以退縮了。
瞪著錦盒裡的丹藥,石存忠不能自制地大笑起來。
聲嘶力竭的狂笑聲傳入耳裡,石存信低下頭,不敢正視義兄的表情。
「什麼?你對花若鴻說自己是四騎士之一,怎麼會這麼說呢?」源五郎歎道︰
「別說白夜四騎士不可能有你這種身高的成員,眾所周知,耶路撒冷是拒絕雪特人
成為信徒啊!」
「當時情況危急,不撒這種謊,我還能怎麼辦?」有雪道︰「那個宗教不是主
張神愛世人,肉體雖然因為種族而有所污穢,但靈魂不都是純潔的嗎?」
「是沒錯啊!你交給他們一萬枚金幣,那些教士就會私下承認你們雪特人也能
獲得救贖!」
擺平與石家的戰鬥,眾人回到棲身所,源五郎碰到有雪,被拉進房裡,告知了
新製造的麻煩,然後為了要如何圓謊而苦惱。
在另一邊,四兄弟的前兩人,也面對同樣的苦惱。
「我知道耶路撒冷一向主張眾生平等,但是為什麼我從來沒聽說騎士團裡有收
雪特人當團員呢?」
花若鴻提出的疑問,如果處理不好,就會導致整篇謊言的拆穿,兩個素來不以
急智見長的人,你望望我,我瞧瞧你,各自搔搔頭,仍然是想不出解釋來。
「那是因為……他並不是雪特人!」
在花若鴻的問題懸空一會兒後,俐落的語音有了回答,源五郎從房中走出,臉
上表情幾近嚴肅,但聽著他的說話,蘭斯洛和花次郎都努力地讓表情行若無事。
「唉!事到如今,一切已經難以掩藏,非說實話不可了……」源五郎歎道︰「
既然大家都在同一條船上,我們就開誠佈公地談一談吧!」
表情十分正經,但聽著前半句,蘭斯洛卻有一種荒謬感,自己與這幾個牛鬼蛇
神相處之後,好像常常聽到這種開頭語。和他有相同感受的還有一人,花次郎聽完
後半句,立即臉色大變。
「若鴻兄弟,其實,你所知道的有雪,他並不是雪特人!」
「不是雪特人?那是什麼?」
「倭人!」源五郎笑道︰「可能你也曾聽過,在自由都市東北外海,有一個日
本國,裡頭的人民身材矮小,被稱為倭人。因為他與雪特人身高相仿,為了掩藏行
蹤,所以才化妝成雪特人的。」
「是這樣嗎?化妝得好像啊!」花若鴻道︰「可是,我以前都沒聽說白夜四騎
士裡,有這種身材……我無意冒犯,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就如同他對你說的,有雪的真實身份,就是四騎士中的『黑騎士』
霧隱鬼藏。」源五郎道︰「身為一個優秀的忍者,他必須長年累月處於黑暗中,絕
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為了保密,名頭不響,外界對他所知也就不多,現在為
了不讓你有不必要的疑慮,鬼藏才露出真面目。」
說完,源五郎往旁邊一讓,露出了背後有雪的身影。穿著一襲黑色的夜行衣,
這矮胖的東西卻沒有半分忍者氣勢,圓滾滾的模樣瞧來只覺滑稽,挺著胸膛,迎向
花若鴻的目光。
「這……恕小子有眼無珠,可是有雪……鬼藏大俠的樣子,實在不太像是……」
花若鴻囁嚅著說不出話來,但誰也知道他疑竇難解。雖然不明白忍術奧秘,但
看著有雪的那副可笑模樣,任誰都難以相信他是高手。
「唉!這你就錯了,忍者的第一要務,就是不引人注目,越是看起來窩囊無用
,緊要時才能發揮一擊必殺的效果。」源五郎笑道︰「今天讓你開開眼界,為了證
明身份,鬼藏願意表演忍術,說吧!你想看什麼功夫?」
當源五郎把話說完,有雪立即渾身打顫,想要轉身逃跑,卻給源五郎不著痕跡
地扣住肩頭,無法動彈。而花若鴻也認真思考。
「這個……我聽說日本國的忍者,都會一種土遁奇術,不知道是不是能讓小子
開開眼界呢?」
「土……土遁……那是什麼東西?」
黑色面罩下,有雪早驚得臉色發青,只恨逃命無門。而源五郎則貼在他耳邊悄
聲道︰「土遁麼?把它當成變相的活埋就成了。」跟著朗聲道︰「沒問題,鬼藏說
這是小事一件,你瞪大眼睛仔細瞧吧!」
見著源五郎的惡魔微笑,蘭斯洛、花次郎哪會不曉得他的主意,紛紛在心中為
結拜義弟提前默哀。
「救…………」
悲慘的雪特人還來不及哀求,源五郎微微一笑,舉掌拍在有雪肩頭,只聞「噗
」的一聲異響,空中塵土飛揚,地面裂開了一個圓洞,黑黝黝地深不見底,瞧下去
甚是怕人,而有雪早已無影無蹤。
「哇!太厲害了!這就是所謂一流忍者的實力嗎?」目睹驚人神技,花若鴻無
限讚歎。
「不錯,憑著鬼藏的土遁術,這會兒功夫大概已經遁出暹羅城了。忍者最注重
的就是隱藏身份,今天他為了救你脫險,不惜向你暴露身份,真可謂犧牲良多。」
源五郎道︰「這樣,你願意相信他了嗎?」
「是的,小子真是慚愧得無地自容,我一定要加緊練劍。等會兒鬼藏前輩回來
,請讓我向他致謝。」念及前輩深恩,花若鴻感動得落下淚來,卻看見蘭斯洛、花
次郎兩人,盯著深黑地洞,滿面驚懼。
「兩位前輩,為何面色如此凝重啊?」
「沒……沒什麼……鬼藏的功夫精進得太厲害了。」蘭斯洛望向微笑中的源五
郎,顫聲道︰「我們擔心他現在不曉得被人遁到哪裡去了?」話說到一半,已經被
源五郎輕拍肩頭,止住說話。
疑惑既解,花若鴻決定不再浪費時間,到屋外練劍;蘭斯洛也聲稱有事,離屋
外出。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兩人離去後,花次郎道︰「你的謊話其實破綻百出,
就不怕那小子想一想之後,發現你的謊言嗎?」
「關於這點,二哥你絕對要相信一件事。」源五郎笑道︰「如果一個人蠢,不
管你說什麼,即使事實明白地擺在眼前,他仍會地盲目相信。」
「人如果蠢,即使事實已經擺在眼前……」花次郎咀嚼話意,低笑道︰「這話
很有趣,除了若鴻小子,你的蘭斯洛老大也是活生生的實例嗎?」說罷,大笑出門
。
「人如果蠢,說什麼他都會相信。」好半晌,源五郎搖頭輕笑道︰「傻瓜,我
就是在說你呀!」
帶著幾分惋惜,源五郎對目前的發展感到莞爾。只是,在他再次沈思之前,下
方一聲微弱的呻吟響起。
「抱……抱歉……三哥你要是有空的話……可不可以把我挖出來……我全身好
像又被萬馬奔騰過去一樣……」
「咦?不行嗎?為什麼?」
離開眾人棲身所,蘭斯洛便匆忙趕往梅園。與石存忠的一戰,令他信心大增,
也更想獲得比現在還強的功力,既然體內的真氣只解封一成不到,那麼再多增加一
點,效果一定會更好。
只是,這要求卻遭到了主治大夫的拒絕。
「不成的,柳大哥,我不知道你的內力是怎生修來,但是以你體內功力之強,
短短時間內解封一成已經是極限,如果再多幾分,承受不了的肉體會先行崩壞,非
常危險。」
就算風華沒有這麼說,蘭斯洛也心中有數。自己現在雖能使用內力,提氣運勁
時大感精神健旺,但每當催運太急,如沸水般翻湧的真氣,就會令胸口好生鬱悶,
早先與石存忠比拼內力,逼催太盡時,失控的真氣在各處經脈急速鼓蕩,要不是源
五郎立即出手相救,說不定當場就炸成一灘碎肉。
「至於說自保,就柳大哥現在的功夫,應該也自衛有餘了,不是嗎?」
「這個……」
石存忠並非無能之輩,相反的,在近十年的江湖新生代中,他絕對排得上前五
名,換言之,能與他拼得不相上下,自己的武功就足以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了,要自
衛,絕對不是什麼大問題。
但是,自己想要的不只是自保無虞,而是比那還要多上許多。想要不負此生,
想要在這遼闊的大陸上大鬧一番,創一番能令自己滿足的事業,所需要的能力,絕
對不只是單單自保而已。
自己體內的深厚內力究竟從何而來,蘭斯洛實在弄不清楚。然而,僅僅能運用
其中一成,就能挫敗在江湖上名頭響亮的石存忠,那麼倘使有五成內力能自由運用
,要在這次暹羅城的比武招親中大幹一場,傲視群雄,決計不成問題。
打從下山之後,始終有志難伸的抑鬱、對未來的徬徨、感覺到自己與源五郎和
花次郎間的差距,這些情緒的累積,轉化成一股拚命想提升自己實力的慾望。蘭斯
洛知道這樣急速增強是危險的,但是因為過長等待而消失的耐性,令他不得不漠視
那份危險,不顧一切地去抓住這個機會。
蘭斯洛道︰「如果是一般狀況當然夠啦,可是我和我的兄弟們比較倒楣,惹上
的人也比較麻煩,那些石家的人,個個心狠手辣……」
「石家?」風華驚道︰「是艾爾鐵諾的石字世家嗎?」
「是啊!那天追著我們的玩蛇變態,就是石家十三太保之一。」蘭斯洛奇道︰
「咦?你怎麼會知道石字世家的?像這種事,你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
姐,應該不曉得才對啊!」
說到這裡,蘭斯洛不禁有些赧然。與風華相處也有數日了,除了曉得她極通醫
道,對武術似乎也有幾分研究,其餘的一切卻毫無所知,別說家世背景,就連她到
底是屬於什麼年份的鬼魂都不得而知。話說回來,石字世家成立不過二十餘年,她
既然曉得,看來變鬼的日子也不長,起碼不是上千年的高齡厲鬼。
「那位玩蛇的先生,是十三太保之一?」風華喃喃道︰「我不知道,那天柳大
哥你動手太快,他未及兩招就被你擊敗,我來不及辨認他的武功家數……嗯!他會
用毒物,又纏蛇在身,那該是石家的七太保石存和了。」
比起剛才,這番話更叫蘭斯洛詫異。像這麼三言兩語,就從人物特徵、兵器、
武功路數,判斷出人物身份,這需要對當前江湖各方勢力有相當瞭解,如果是源五
郎或有雪,有這份見識不足為奇,但是風華……一個生長在封閉環境,連異性都未
曾接觸的纖弱少女……另有一件奇事,風華雙目早盲,與周圍的接觸只憑聽覺與觸
覺,那日與石存和對戰過程極短,她又怎麼知道其中經過?不只是這樣,這幾日與
她相處,風華因為眼盲,平時習慣閉上眼眸,但對於自己的一舉一動,卻又清楚得
如同親見,絲毫不輸給明眼人。難道這也是鬼物的神通?
風華,這個棲息在沈家梅園的一縷芳魂,可真是事事透著古怪!
「石字世家財雄勢大,高手如雲,在大陸各地都有偌大影響力,如果惹著了他
們,這樣的武功確實是不夠的。」風華細聲道︰「柳大哥,你是為什麼會和石家人
結怨呢?」
談到正題,蘭斯洛登時拋開其他疑惑,聳肩答道︰「哪還需要什麼理由,你看
那玩蛇變態的陰險模樣,就曉得他是壞人,物以類聚,石家的大票壞人要追殺好人
,好人要想辦法活下去,哪還需要什麼理由?」
他這段話講得避重就輕,似是而非。論及自己這行人與石家結下的恩怨,誰是
誰非,實在難說得緊,但無論如何,梁子總是結下了,照情形推演下去,和解的可
能也甚是低微,橫豎是當定仇家,把他們全看做壞人也不算過份。
「壞人……和好人……就是這麼簡單嗎?」風華幽幽自語,似乎有什麼事想得
出神,蘭斯洛不敢打擾,保持沈默。
「柳大哥,請把你的寶刀再借我一觀,好嗎?」
沒由來地,風華開口借刀,蘭斯洛雖覺奇怪,但也不疑有他,摘下無名神兵,
倒轉刀柄遞去。
這個男人,在他目前所說的話裡頭,有幾成的真實呢?
柳一刀之名,是當前大陸上排名第一的採花淫賊。但絕不可能是眼前這個男人
,就一個採花賊來說,他身上的氣味太乾淨了,並沒有長期接近女子的脂粉味。而
一個採花賊必修的輕功,他完全不會,以這樣的武功,是不可能成為柳一刀的。縱
然是,也僅是同名同姓而已。
但是,他也不是個會僅僅滿足於自保的人。早上分別至今,還不滿幾個時辰,
當他再次回來,身上的血腥味又濃了。那不單單是血的氣味,還有一種悲傷、怨恨
、遺憾的感覺附著其中,這代表,在廝殺中不僅是見血,更有了人命傷亡。
亡靈們對人世的種種羈絆、對死亡的恐懼與憤恨,透過鮮血而附著,形成了一
股常人肉眼難見的怨血。吸收了這份怨血,這男人腰間的無名神兵,幾乎是雀躍著
期待出鞘,要在下一場戰鬥中痛飲人血。
能讓它興奮若此,險些就要躍鞘而出,早先殺傷的人命,必然不只一兩個,起
碼也是十幾二十名。此刻,隔著刀鞘,那些被神兵囚禁其中的陰魂們,他們悲慟的
呻吟與吶喊,清晰地在耳邊響起。
難道……自己又做錯了?
本著只要有緣相遇,能醫一人便醫一人的醫者胸懷,幫這男人治傷,增長武功
,這本是好事。但因為這好事,又造成了二十多條人命傷亡,未來或許更多。假使
自己視而不見,那日任由這男人傷發而死,這些事都不會發生了。現在,這多出來
的二十餘條人命,豈非有一半也是自己的責任?
唉……早曉得要救壞人並不容易,為何卻連救一個好人也是那麼難?
沒由來地,風華長長歎了口氣,蘭斯洛正感奇怪,她已將寶刀抽出。梅林中本
是幽暗森冷,隱約日光透過枝葉灑下,刀身蕩漾出的,竟是一片血紅色的淒艷厲虹
,懾人心魄。
蘭斯洛以為這是剛才血戰後忘了擦拭,以致血跡凝留刀上,暗想等會兒要好好
擦洗保養一番,卻見風華將手掌平貼刀身,慢慢地抹過。
自知寶刀鋒利無雙,女兒家掌心柔嫩,這樣摩擦過去,縱不見血也是好生疼痛
,蘭斯洛本想阻止,卻又念及風華並非人類,這樣的動作該於她無損,一時間也就
住口不言。
「錚──」風華撫掌擦拭刀身,到盡頭時彈指敲在刀尖上,進行著異樣的洗滌
,當這動作進行到第三次,刀身驀地無風自鳴,聲音尖銳急促,似乎對她的動作感
到不滿,同時,二十多點碧油油的慘綠螢光,彷彿脫出束縛,爭先恐後地自刀身飛
出,轉眼間消逝無蹤。
失去了戰利品,神兵有靈,憤怒地尖鳴、震動,卻給一雙白玉無瑕的手掌鎮住
,不能有所表現。好半晌,當尖鳴聲逐漸消失,風華還刀入鞘,遞交給蘭斯洛。
目睹了玄奇奧妙的一幕,蘭斯洛隱約覺得有些不妥,卻又說不出問題在哪裡,
當風華將刀遞來,逕自收回腰間。
「柳大哥……」
「怎樣?」
「我……風華想再聞聞你的味道,你可以再坐近一點嗎?」
蘭斯洛憶起,風華曾經說過,喜歡自己身上一種彷彿森林的氣味,後來回去詢
問,什麼是「森林的味道」?花次郎大笑說就是鄉巴佬的土氣,教人好生摸不著頭
腦。
談得正重要的時候,突然說要聞氣味,女孩子真是奇怪的生物,生前死後皆然
。
「呃……好啊!」
移坐到風華身邊,甫一坐定,一具如雪花般輕柔、又似寒玉般冰冷的身軀,輕
輕貼靠入懷裡。
依舊還是那個氣味,像是與山林同在的赤子之心,自然、真誠、不做作而充滿
活力,當初自己就是相信,有這樣氣味的人不是壞人,才設法助他增長功力,難道
這個判斷有錯嗎?
這個男人武功極糟,難以判斷他的家數來歷,但那一身內力卻駭人之至,強橫
霸道的程度,實為生平僅見,若有天心意識加身,立刻便是天位級數的高手。
而且,那與自由都市在經歷上次魔震後,許多人憑空暴增的內力不同,這男人
身上的內力,明顯是有人長期苦練之後,轉注於他,照內力的渾厚判斷,時間不少
於數百年,甚至可能破千年。
是什麼人肯做這樣大的犧牲,將千多年苦練的內力轉贈於他呢?能有如此淵源
,想必這男人也是大有來歷的吧!
輕輕撫摸這男人的臉龐,風華在心中勾勒出他的相貌,腦裡更是思潮如湧。
如果使用讀心術,很快就可以透視他心中所思,知道他所隱瞞未說的一切,只
是,從過往許多悲傷回憶所得到的經驗,自己已決定不再隨意使用這種窺探人心的
優倆了……沒有察覺懷中玉人正想得入神,蘭斯洛仍在煩擾著自己的武功。忽然,
一種奇異的感覺刺激著皮膚,留神一看,是風華的長長黑髮,如絹、如瀑、如雲,
貼靠在自己胸口,癢癢的、香香的,甚是舒服。
想想真是奇怪,她是個虛無縹緲的鬼物,這些感覺其實根本都該是幻覺,可是
,偏生就是這樣美好。
覺得這想法有些愚蠢,蘭斯洛笑了笑。老頭子說的故事裡,女鬼不都是最擅長
迷惑男人,然後吸取他們的生氣、精血嗎?或許真是這樣吧!
「我說,風華啊……」
「柳大哥?」
「你的頭髮……好美啊!」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旁聽學藝】
沒法在風華這邊得到幫助,蘭斯洛唯有將注意力轉向,以較辛苦,卻較紮實的
方式增長武功。最直接的路子,自然莫過於和花若鴻做同學,一齊接受花次郎的荼
毒與操練。
當然,他用的理由是協助教學,不然要是讓花若鴻曉得,自己這四騎士之一,
在招數上強不了他多少,那謊話就拆穿了。
自從知道蘭斯洛能有效學到自己傳授的劍法,花次郎心裡著實犯著嘀咕,一方
面是不願意白鹿洞劍法外傳,一方面也是黯然於自己苦心整理的訣竅,要傳授給這
種粗鄙不文的莽夫。
然而,教到學習力強的學生,又是每個教師都心曠神怡的樂事,在源五郎的數
次遊說之後,也就當作沒看見,任由他自觀自學。
「不要小看我教你的東西,也不准質疑我的教法。像你這樣的白癡腦袋,怎麼
會理解天才的想法呢?」
在這一日的習劍之前,花次郎先向花若鴻做精神訓話,而光是這個開頭詞,就
令竭誠惶恐的花若鴻為之肅然起敬。
「武功這東西,除非用了些大損自身的詭道,不然是絕對沒有捷徑可言的,特
別是你們這些庸才,更沒有第二條路可言,死心給我好好苦練,不練到吐血不准停
!」
不曉得他當年是否也如此練功,花次郎以極為嚴厲的態度,督導著學生練劍,
而當花若鴻終於忍不住心中疑問,詢問起所練劍法的奧妙道理時,這個從來也不以
耐性見長的男子,不耐煩地解釋著。
「你先天內力不足,根基又淺,就算突然灌給你百年功力,身體也沒法在十日
內消化,所以就只好從劍法上拿主意。配合我傳你的劍訣發招,雖然劍法的威力不
會增加,卻會把你全身的精、氣、神,凝聚在劍尖一點。遇著硬功高手,或是護體
真氣了得之人,你砍他百劍千劍也傷不了他,但當你把所有威力凝聚在一點,就能
在關鍵時刻發揮奇效。」
聽了解釋,花若鴻眼前登時開了一個武學新境界,原來同樣是內功、劍術,在
運用上卻有這麼大的奧妙。難怪前日自己心神專一時,出劍能破石家親衛隊的金剛
身,後來閃神時卻無此效。只是,這套劍訣似乎專門針對硬功高手而設,難道……
「王大俠……」
「不要叫錯,在暹羅城裡,我就是花次郎,你隨隨便便就喊我的真名,很容易
被人識破身份的!」彷彿玩冒充遊戲玩上了癮,花次郎一本正經地糾正花若鴻言語
錯處。
「是的。那麼,花二哥,您傳我的這套劍法好像是專破護身硬功,莫非您是把
石家當作假想敵嗎?」
「當然。石家這次連聘禮都出門了,娶親不成,豈非顏面無光,他們怎肯甘休
?比武招親上一定高手齊出,不弄成交易……呃!不娶回新娘誓不罷休。」花次郎
冷笑道︰「總之,你也要有心理準備,要是沒辦法在比武招親上擊敗石存忠,那麼
所做的一切都沒意義了。」
「擊敗石存忠?十三太保之首?小子哪有這份能力了?」花若鴻驚得呆了,論
實力、論江湖地位,自己就是給人家提鞋也不配,要說憑武力正面擊敗此人,那真
不知是笑話還是神話?
「我管你去死,沒有這份能力就給我拚命練,練到有為止。」花次郎道︰「你
能不能贏回自己的女人,這事全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子、面子,我的面子啊!石存
忠算是什麼東西?除了那狗屁金剛身之外,他有什麼了不起?你用我教的劍會敗給
他,那我就一劍劈了你!」
花次郎說得激動,大聲嚷嚷,手上樹枝揮動,彷彿石存忠正在眼前被他大卸八
塊。在遠處旁觀的源五郎、有雪都為之好笑。
「蠢二哥,把話說得那麼滿。」源五郎微笑道︰「這等豪語已經超過了花風流
的應有能力啊!」
有雪奇道︰「三哥!你和二哥一直在談這句話,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呵!秘密,現在還不是揭曉時候。」
發完指導者的排頭,花次郎持續叮嚀道︰「配合劍訣出招時一定要小心,因為
全部的威力集中在劍尖,相對的,面對來自側面的攻擊,防禦效果就很差,所以假
使這時使用劈、砍、斬之類的動作,就會產生極大的破綻,不信的話,你現在就試
試看吧!」
順著他的說話,專心聆聽的花若鴻舉手揮劍,朝身旁的細樹幹砍去,果然鐵器
脆響應聲而落。
「你看,我說對了吧!劍折斷了,這就證明了……」
話聲未完,蘭斯洛也揮刀砍向旁邊一棵粗壯得多的大樹,只聞轟然一聲響,大
樹攔腰折斷,倒在地上。
「呃!花老二,你教得不大對頭啊,如果照你說的為什麼這棵樹……」
「你這個白癡!為什麼你們這些廢物如此低能,你們的爸爸都是猿猴嗎?」彷
彿遇到無藥可救的學生,花次郎大吼道︰「不要故意拿寶刀寶劍砍樹,然後來顛覆
一般的常識論!」
這樣的情形,在蘭斯洛成功偷學到花次郎劍術之後,反覆地上演。每當花次郎
對某事舉例佐證,蘭斯洛立即也就成功地顛覆例子。雖然因為那種種「例外」的層
出不窮,刺激了思考機會,卻也讓花次郎為此疲憊不堪。
「練!給我苦練!不練到噴鼻血不准停!」
相對於這邊的緊繃,另一邊的氣氛就和緩得多,源五郎和有雪,幾乎是用事不
關己的態度,在旁觀他們的修練。
源五郎微笑道︰「很有趣喔!我聽人說,以前有一個脾氣很暴躁的劍客,也是
在傳授旁人劍術時,發現自己有這方面的嗜好與才能,最後投身教育事業了。你看
花二哥教得多麼起勁,說不定也是個為人師表的長才呢!」
有雪哂道︰「哪可能啊!花老二的臭脾氣去為人師表,他偽人師婊才是真的…
…」話才說完,一根樹枝夾帶勁風飛來,重擊在有雪頭上,將可憐的雪特人擊倒在
地。
不遠處則傳來驚呼。
「哎呀!怎麼搞的?我的手為什麼突然滑了一下……你們兩個,干什麼用這種
懷疑的眼神看我啊?你們想與我為敵嗎?不是,不是就給我繼續練!」
源五郎蹲在地上,憐憫地笑道︰「那邊教人的和被教的都心情緊繃,要命的就
別在這種時候去惹他們喔!」
「我……我不懂。花小子和二哥苦練也就算了,蘭斯洛老大又在那邊湊什麼熱
鬧啊?」
「他沒辦法不練啊!因為到時候比武招親上,為了減輕若鴻小弟的負擔,他也
必須參加,這樣可以多幫忙撂倒一些敵人,對老大自己的武學修為也大有幫助。」
「哈!你們這些人都是笨蛋,有福不會享,還主動把危險往身上扛,我真替老
大感到可憐。」
源五郎淡淡笑道︰「你不必特別對老大表示悲憫,也不用笑得那麼開心,因為
你也要和他們一起去呢!」
「你說什麼?」
對著雪特人瞪大的雙眼,源五郎不急不徐地解釋道︰「會打算幫主力參加者減
低負擔的,怎可能只有我們?石家一定也會採取同樣策略。所以為了分散重擔,參
加的人當然越多越好,閣下霧隱鬼藏乃是東瀛一流上忍,這種小小武鬥自然游刃有
餘,何足懼哉?」
「上忍?忍個鬼啊!讓我上場和人武鬥,不是擺明要我死?」有雪顫聲道︰「
要減低負擔,為什麼你們這些高手不動手,要我們這些低手去犧牲,我不幹啊!」
「現在暹羅城的狀況暗流不斷,如果我和花二哥太早出手,會打破勢力均衡,
帶來更大的動亂,這樣反而不美。你既然敢對人自稱是白夜四騎士,我們當然也要
給你同等待遇,不讓你上場又怎麼公平呢?從現在起,花二哥負責訓練他們,我負
責訓練你,我們朝著前八強的目標努力吧!」
「前八強?我初賽就被人打在地上爬了,這種事根本不可能嘛,三哥,饒命…
…饒命啊……」
「不可能嗎?要讓若鴻小弟這種角色,在招親會上力敗群雄,贏回美人,這種
事在機率上一樣是不可能啊!但花二哥不也在設法了嗎?」
源五郎再次笑了起來,這次的笑意中,散發著罕有的銳氣。
「花二哥能做到的,我有理由會做不到嗎?」
無視於雪特義弟高聲哀嚎,源五郎拖著他的衣領往前行,兩人身影消失在林木
遮蔽中。
時間轉眼即逝,距離公告的比武日期,只剩一日。蘭斯洛覓了個空閒,去梅園
與風華見面。
多日以來的練武,花若鴻限於資質,雖然用功甚勤,卻沒什麼進展,當然比起
原來已是大有長進,可和贏得招親的最低期望值,相距仍有著很長的距離,讓花次
郎直嚷自己與廢物為伍,不如吞豆腐噎死自己,自殺算了。
相較之下,自己就領悟良多,不,正確來講不能算是領悟,因為對於花次郎所
講述的那些劍訣、劍意,繁瑣的劍招,自己壓根兒便一頭霧水,更枉論理解。
但是,每當花次郎講述完畢,動手試演,甚至實際拆上兩招,自己就莫名其妙
地將招數學習上手,一切都顯得那麼自然,到後來,自己雖仍在五里霧中,但花次
郎卻反而每每若有所悟,在旁沈思不語。
說來荒唐,但蘭斯洛倒不覺得難以接受。因為,他就曾經親眼見過,世上確實
有個怪物,一切的武學「毋須領悟,已能使用」,彷彿這些武學是她天生下來就該
會的一部份,險些嚇掉自己下巴。和那種超越人類理解範圍的怪物相比,自己這小
意思得多了。
自上趟梅園之會,九日來,自己僅與風華會面兩次。一來,是因為醉心於練武
,想趁著有明師導引,好好鍛煉自己;二來,那日會面時,儘管風華推拒態度堅決
,理由充分,但自己卻感覺得出,她並非是沒有這樣的能力,而是不願意幫自己再
解封真氣,增加內力。明知道這想法很小氣,不是男子漢該有的胸襟,但仍是忍不
住起了怨懟之心。
(唉!我怎麼這樣小心眼,和人家大姑娘計較這個……)講是這麼講,但是在
幾次對談後,蘭斯洛吃驚地發現,風華並不是自己原先估計中那樣的千金大小姐。
她生長在幾乎與世隔絕的環境,半點紅塵不洩,甚至也不與男性接觸,這是早
就知道的。
封閉的環境中,易於專心學習,抵得過常人雙倍時間。她對醫道有神乎其技的
技術,並由此延伸,對武學也有相當知識基礎,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當話題談到現實層面,蘭斯洛立刻就發現不對了。聽著風華對大陸當前
的國際情勢、江湖勢力分佈侃侃而談,隱晦處精微剖析,這哪裡像個不知世事的大
家閨秀,簡直就是個長期在江湖中打滾的機靈老手。
然而,再深聽一層,風華評析的內容雖然極為豐富,見解也切合實際,但說話
時的語氣卻顯得稚嫩,許多轉折處也十分生硬,與其說她確實對自己講的一切深切
瞭解,不如說她是把一篇篇硬背下的資料整理說出。
這絕對不是一般貴族世家會有的教養,要做到這樣的教育效果,背後必須有一
個特別的組織或勢力,擁有各方面知識的專才,並且長期關注大陸上種種演變,將
這些東西統合灌輸,才會培育出這樣的見識。不過,從結果來看,這教育似乎因為
嚴重的偏頗性,導致全盤失敗了。
最明顯的證據,是當話題離開國際大勢,談到一般的生活層面,風華她曉得製
作火藥的成分配方、如何在戰陣上發揮最大用處,卻不知道節慶時孩童們會將之用
於爆竹煙花,愉悅地嬉戲。她學過某樣冷僻藥材在醫道上的應用,對人體產生的神
效,卻從不知道這藥材其實就是民間一道常見的調味蔬菜,廣泛地使用在許多菜餚
上。
「連這都不知道?我真懷疑,你長這麼大,腦裡裝的全是稀飯嗎?」
「對……對不起,可是,我念的書裡……我是說,她們念給我讀的書裡,從來
也沒有提到這些東西。柳大哥,你可以把剛剛說的放水燈的故事,再說給我聽一次
嗎?」
據風華所說,因為自身眼盲,所有教師都是將教材內容朗誦,命她全數背下,
自我默讀,直至學會。
這種唸書法聽得蘭斯洛頭皮發麻,雖然同樣都是在封閉環境長大,但從前在山
上,老頭子只是要自己學著野外求生,閒暇時間不是談論江湖見聞、英雄故事,就
是講述旅遊經歷、各地風土,哪曾接受過這等教育法。
風華說得像是家常便飯,不敢想像,倘若兩人易地而處,自己大概在兩個時辰
內就會歇斯底裡,拔刀幹掉身邊所有人,再學花老二吞豆腐自殺。
「不是那種問題。知識這種東西,就是要活用才有意義,你唸書念成這樣,有
什麼意義呢?那還不如像我一樣,自由自在,多麼快活!」
大概是被花次郎訓得太多,蘭斯洛也用同等語氣對風華訓話,卻渾然忘了,自
己這輩子不僅沒念過書,也從不會活用書本上的知識。
「真的是很對不起,我也知道這樣不好。」不論學習精神,至少在從不回嘴這
一項上風華實在優秀太多,風華靦腆道︰「都是唸書,我就真的很笨,背了那麼多
東西,除了醫術,什麼也不會用,不過,我有個妹妹,她和我不一樣,如果有她那
麼機靈,我就不會這麼笨拙了。」
「你還有妹妹?」蘭斯洛大為驚歎,從姊姊的相貌推斷,一定又是一名禍國殃
民的大美人,就是不曉得是否尚在人間?即使還活著,如果變成了老太婆,那問了
也是沒意義的。
「嗯!正確來說,是我義妹,我有好多年沒看到她了。」
風華回憶道︰「她和我不一樣,人非常的聰明,有主見,知道自己方向在哪裡
,做起事來膽大又靈活,許多人看到她都頭痛,可是,她是個好人,如果我能有她
的一半好,就不會像現在這麼笨拙了。」
說到這名妹妹,風華臉上出現了罕有的盛放笑靨,那表情,像是懷念、喜悅,
又帶著幾分羨慕與盼望,與她一貫的羞澀微笑不同,這是很難得的真情流露。
聽著風華的敘述,蘭斯洛心中有一股怪異無倫的感覺,因為自己也認識這種女
孩,一個聰慧到心坎裡,令身邊人又愛又怕的巧黠少女,呃!還是不想為妙。
不過,風華大可不必去欣羨他人啊!在自己眼中,她也是一名如寶石般美麗珍
貴的女子。
前一刻似乎沈穩博識、洋溢明艷的知性美;下一刻又露出天真童稚,像朵小雛
梅般惹人憐愛。變幻無定的魅力,像是一道漩渦,蘭斯洛覺得,自己心裡像是有某
部份,正受著漩渦牽引,慢慢沈了下去。
(不是小惡魔就是女鬼,我的女性緣還真是奇怪啊!如果再把五郎那個人妖算
上,這個桃花劫就劫得太兇了!)走在街上,蘭斯洛為自己的境遇而感歎,這時,
一聲叫喚驚醒了他。
「大爺!那位大爺!」
這時的天色已漸昏黃,夕陽西斜,路上行人不多,街旁幾名小販正收拾東西準
備回家。
由於露出真面目,會被人當作柳一刀追殺,蘭斯洛戴著氈帽遮臉,又顧忌碰上
石家親衛隊,多惹事端,所以換了打扮,變成左眼戴上眼罩,臉上多貼幾條假刀疤
,再配上一副八字鬍的新相貌,會在路上被人叫住,實在是蠻奇怪的。
「那位大爺!那位儀表不凡、英氣勃勃的大爺!」
再次尋覓,終於發現了聲音出處,一名蹲縮在牆下,前頭擺著地攤的小販,對
己招手叫喚。看他挺會拍馬屁的份上,就姑且賞光他的生意。
那名小販的穿著甚是污濁,像個乞丐似的,一頂破舊小帽蓋住頭髮,手腳頭臉
都給一層墨黑污垢遮掩,瞧不清本來面目,就只露出一雙滴溜溜的靈巧眼眸,慧黠
無瑕,讓人為之一奇。
「這位大爺!幫忙光顧一下生意吧!」很稀奇地,這小販連聲音都很沙啞。
「你……」蘭斯洛有點疑惑,某種直覺告訴他,這小販有問題,難道是石家的
刺客?沒道理啊!自己的化妝這麼完美……「大爺,來看一看吧!我這裡一定會有
你想要的東西喔!」小販笑嘻嘻地說道,與其污黑膚色不同,兩排貝齒卻是十分潔
白。
蘭斯洛看看他攤子上的擺設,主要都是生活日用品的雜貨,小鏡子、髮簪、剪
刀、針線包、胭脂盒……等,樣式都只是一般的三流貨色,沒啥稀奇的東西。
「大爺,看您行色匆匆,又是柔情滿面,一定是要去與女伴會面吧!」小販笑
道︰「送個禮物給您的女伴吧!女兒家都喜歡小東西,您送她個禮物,一定能討她
歡心的。」
小販說得動聽,蘭斯洛想想也對,相識至今,自己還未曾送過風華什麼東西,
趁此之便選個小禮物,她應該會挺高興的。
看看攤上大小物件,沒什麼特別的東西,自己又不懂女兒家心理,委實難以選
擇。當反覆看到第三遍,才看上一柄梳子。這木梳樣式簡單質樸,很適合風華自然
不做作的氣質。記得那日自己曾對她的一襲秀髮讚歎良久,這禮物既可梳理,又可
充當裝飾,應該很適當。
「哦?大爺,你真有眼光,這柄琳西薇之梳是百年古物,您選了它,一定會帶
給您和您的女伴好運的。」
「少來!一柄爛木梳也扯什麼來頭,本大爺的錢不是那麼好騙的,十五銅幣,
不要拉倒!」
「這……您還真是慷慨。」
「錢在這裡……唔!等會兒只是聊天,太也沒趣,喂!我聞到你身上有瓜子味
,是不是揣了包瓜子在懷裡啊?就當作是買東西的贈品,把那包給我!」
「哇!十五銅幣買了梳子還要贈品,你是強盜啊?」
「說對了!我就是強盜頭子,現在搶到你了。梳子給我,瓜子給我,銅幣也還
我,否則本大爺手起刀落,立刻叫你人頭不保!」
結果,蘭斯洛花了五枚銅幣的代價,取走木梳,外加揣了一大包炒瓜子,揚長
而去。也是在他背影消失在巷尾後,另一道充滿壓迫感、渾身縈繞死寂氣氛的身影
,在小販身旁浮現。
「唉!初見面時就是強盜,現在還是強盜。」不用再行遮掩,低語的是甜美嗓
音,「不過,從強盜變成了強盜頭子,就這點來說,我的夫君還是很知上進的。」
旁邊的沈默男子無語,對女主人存心偏袒的評論法,有著仰天歎息的衝動。一
國女王之尊,在地攤上兜售雜貨,雷因斯就快要變成笑話王國了。
不久前,原來蹲在這裡的雜貨販子,拿了三枚金幣後,丟下攤子,歡天喜地下
班去也,換了改裝的冒牌小販,在此兜售。
「東西沒得賣,瓜子也沒得啃了,喂!把這攤東西收一收,回去了。」
他揚揚眉,不解這攤失去偽裝意義的垃圾,有什麼收拾的必要。
「好歹也是三枚金幣買的,把這些東西帶回雷因斯估價,就當是女王御用品,
下次義賣,每件東西價位後頭多加五個零,收入繳回國庫。」
「…………」
進了梅園,蘭斯洛張口欲喚,但平常習慣會面的古井旁,並沒有熟悉的倩影,
側目掃視,在不遠處的池塘邊,見到那抹白潔的幽魂。
緩步踱去,風華似乎為著某事而想得出神,一向聽覺靈敏如她,竟沒能發覺自
己的到來。而當走到池畔,一時間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錯疑是天仙下凡。
本來風華就有著天仙般的姿容。雖然平生所見的美女不多,但無論是容貌、氣
質、神韻,風華都堪居首位。
綠草似蔭,平波如鏡,在一片瀲瀲水色中,倒映出美人絕色玉顏。風華側著臉
,烏瀑長髮委地洩下,她沾著潔淨池水,纖指為梳,靜靜梳理青絲,面上神情似惘
還愁,柳眉微蹙,像是擔憂著什麼。
這時,微風拂起,吹皺落梅如雪亂,千瓣梅雲遍灑池面,激起陣陣漣漪,和風
送香,竟辨不出是梅香馥郁,亦或是女兒家幽香清雅。繽紛花雨裡,脫俗天仙,絕
艷風華,令蘭斯洛看得癡了。
「……柳大哥,是你嗎?」
驚覺有人到來,風華在辨明來者身份後,細聲探問。那種由怯憐憐的神情,驀
地燦放出含羞笑靨的急速轉變,剎那間,蘭斯洛渾然忘卻其他,只有一股說不出的
感動,盈滿全身。
並不是存心偷香竊玉,但是當蘭斯洛回過神來,自己已踱到風華身旁,為她將
木梳別在發上,之後,托起蒼白櫻唇,在彼此雙方的驚愕中,悄然吻下。
瀕臨入夜時分,天色已黑,一道圓滾滾的黑影,以笨拙的姿勢,翻牆入了沈家
梅園。
舉目四顧,確認蘭斯洛已經離去,遠距離跟蹤到此的雪特人,疑惑地抱怨著。
「是這裡沒錯,老大來這鬧鬼的廢園干什麼呢?這些天無故外出,一定都是到
這裡來了。看他兩眼噴火,色瞇瞇的模樣,絕對是和女人有關,媽的,老大真沒義
氣,自己有消火管道也不通知兄弟一下。」
打自半個月前,蘭斯洛就常常無故外出,一去便好長時間,以他在暹羅無親無
故,應該沒有什麼地方可供他停留,有雪早便起了好奇心,只是這幾天蘭斯洛足不
出門,沒有跟蹤機會,今天發現蘭斯洛外出,便躡手躡腳地跟了上來。
當發現蘭斯洛的目的地是那座鬧鬼的廢園,有雪著實吃驚,但最後好奇心終於
壓過恐懼,迫得他在蘭斯洛離去後,翻牆進入。
左看看、右看看,荒涼廢園入夜後,更是鬼氣森森,有雪大著膽子繞了幾圈,
就是沒發現什麼特殊東西,最後心頭火起,決意在離去前撒尿留念。
怎知,褲帶一解,剛剛蓄勢待發,耳邊忽然響起輕柔嗓音。
「這……這位先生,請您別在這裡……」
請別做什麼,似乎因為太過羞赧而說不出口,但已給雪特人強烈震驚。
(好美的聲音,是美人!一定有絕色佳人在此!)心急之下,有雪完全忘了身
邊無人,為何嗓音會傳至耳邊?原姿勢不變,逕自回身,舉目環視,大聲嚷道︰「
什麼人?快點出來!」
這句話立即招致可怕的後果!
在眼前不遠處,一個廢棄的古井,驀地噴起淡淡青霞,跟著一抹淒涼白影冉冉
升起。
那是個明滅不定的女子倩影,長及小腿的濃密黑髮,使人看不清面孔,看那窈
窕身形,應該是個大美人,但夜色中縈繞全身的慘白淡芒,忽隱忽現的身影,卻教
人絕不會弄錯她的身份。
她兩手撐住井緣,似乎要從井中爬出,往這裡過來。有雪驚得全身肌肉不住打
顫,腦中更想起一個在東瀛流傳甚廣的女鬼傳說,這麼一想,恍惚中,在那女鬼的
長髮下,彷彿有一隻充滿血絲的凸起瞪眼,朝己瞧來……「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鬼啊∼∼∼∼!」
距離蘭斯洛初入梅園時近一月,相同的淒厲慘叫,再次迴盪在沈家廢宅上空。
源五郎獨自在宅中審視各種資料。蘭斯洛出門未歸,跟蹤的有雪也沒回來,花
若鴻在流民窟的隱密空地練劍,快要氣到自廢武功的花次郎買了壺酒,在笨蛋學生
旁邊喝了個爛醉。
「咦?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在?其他人呢?」
出乎意料,是蘭斯洛先行返屋,儘管他的人還在五丈外,自己便已發現,但仍
好奇著為何不見跟蹤者的身影。
「呃……老三,那天你露了一手,花老二說那是回復咒文,這麼說,你對所謂
的玄學,也就是神鬼之事,十分通曉羅!」
看蘭斯洛滿面困惑、擔憂,源五郎不禁莞爾。會花時間思考並且為之煩惱,並
不是這個凡事直線條做事的男人的作風,究竟是怎麼了呢?
「不能說十分通曉,但多少也知道一些相關知識,大哥有什麼不解之事嗎?」
蘭斯洛似乎十分遲疑不決,以致態度看來有些罕見的扭捏,但最後仍是強自問
道︰「那個……以前故事裡的人鬼相戀……呃!我是說,人類有可能與鬼物長期相
處嗎?」
「呃!這個……」
不理解這問題的用意,腦中急轉,源五郎決定用常識論來回答。
「如果大哥詢問的人鬼戀,是從坊間故事所得,那麼故事的結尾,一定沒什麼
好結局吧!」源五郎笑道︰「人屬陽,鬼物屬陰,兩者本不相容,更何況鬼物乃集
災、病、兇、危、苦、痛於一身,如果硬要相處在一起,時日久了,就會受到陰氣
侵蝕,從此厄運連連,終至喪身敗亡。」
一番嚴詞論述,源五郎說得是洋洋灑灑,蘭斯洛卻聽得臉色發白,腦中亂成一
團,趁著源五郎講得高興,轉過頭去,踉踉蹌蹌地踱進自己房裡。
「所以呢?和鬼物相處一事……」轉過身來,沒看見蘭斯洛,源五郎歎息一聲
,微笑低語︰「真是的,一點耐性都沒有,我還沒來得及說化解之道呢!現在的人
聽話都只聽一半的嗎……咦?」
這邊有人避進房去,另一邊卻有人狂奔跌進屋來,仔細一看,正是口中白沫狂
噴的雪特人,而他的下半身……「我的天啊!老四你真是有種,我曉得雪特人一向
豪放,但你也不用一邊口噴白沫,一面在暹羅城做下半身裸奔吧!」源五郎歎息不
已,如果花次郎在此,說不定會立刻拔劍斬了如此丑物。
「有……有鬼……」
「什麼?」
「有……沈家梅園有鬼……老大被女鬼迷了!」
「哦?竟有此事!」
從有雪模糊不清的微弱囈語中,源五郎獲得了寶貴的資訊,只見他眉頭一揚,
朝蘭斯洛房間的方向,綻出了惡作劇般的微笑。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好啊!那我們就讓事情更有趣一點吧!」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驚天一刀】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三月悺自由都市悺暹羅打從四面八方趕來參加招親的江湖
人士,著實不少,為了有趕路的緩衝時間,比武日期訂在四月一日,距離佈告日期
幾乎二十天。而現在,距離比武大賽開始,已不到十二時辰了。
源五郎召集眾人,宣佈最新的企畫方案。
如果只是志在參加,那當然怎麼出場都無所謂,但是這場比武,由於背景意義
特殊,雖然表面上只是個人比武較勁,到後來卻必然會演變成各大豪門比較財勢的
展示場,為了以後方便,就必須以一個體面的身份登場。
所以,源五郎的計畫是,讓花若鴻扮作一個來自艾爾鐵諾的豪門公子,眾人偽
裝成他的隨從。
蘭斯洛沈思道︰「這樣不行吧!東方家和石家都有人認識若鴻小弟,再怎麼冒
充他們都認得,何況我們和石家多次衝突,一上場就被認出來了。」
「逼人成婚的事,傳出去有傷東方家體面,他們是不會主動來認人的。至於石
家,連續幾次被我們弄得灰頭土臉,說出去也不光彩,在東方家未主動有反應之前
,也會保持沈默。」源五郎道︰「目前在暹羅城裡,各方勢力都會致力維持一個均
衡局面,以免太早翻臉動手,所以除了全力奪取冠軍,其他事都可以放下。」
「我反對!」花次郎皺眉道︰「為什麼他扮貴公子,我們卻扮雜役?這小子算
什麼東西,哪夠格要我當他隨從!」
「反對無效,成親的是他不是你,你扮公子有什麼用?想開一點,伴郎不也是
隨從嗎?」源五郎正色道︰「而且,如果我們兩個人一開始就站上台面,會立即破
壞勢力均衡,這點很不妥當。」
經過源五郎的協調,眾人終於同意。可是,要扮演貴公子,就得灑下大筆金錢
,除了衣著外表要換,連住的地方也要更改。
眾人這些日子來,都是棲息在暹羅城內的遊民窟,以前花次郎在這買了幾間木
屋,作為獨自喝酒或暫時的藏身所,現在正好供眾人落腳。但是,由於地方狹小,
每次試演武功,不是打破屋頂,就是踢塌板壁,現在木屋也瀕臨土崩瓦解,正好是
換住處的良機。
源五郎說,自己遠親在暹羅城有棟華宅,可供眾人暫住。蘭斯洛和有雪都感到
訝異,只有花次郎不以為怪。以麥第奇家的財勢,在暹羅城置產毫不稀奇,只是當
初源五郎說自己在此地舉目無親,要往自由都市投靠親戚,如今不但冒出個無名親
戚,還有豪宅,這謊話當然不攻自破。只是,在彼此心知肚明的情形下,謊話拆穿
與否已經不重要了。
「咦?這裡是……」
當眾人來到那所豪宅前,蘭斯洛面上有著顯然的吃驚,因為所謂的華屋,正是
沈家大屋。
「整座暹羅城裡唯一的漢式建築,雖然舊了點,但還是很漂亮吧!」
源五郎微微一笑,拿黃銅鑰匙打開大門重鎖,拆去纏門煉條,兩臂微一施力,
厚重朱門應聲而開。
「各位!忘記我們的舊身份,華麗地邁出我們光明的第一步吧!」
源五郎雖然是這麼宣示著,但門一推開,大量灰塵紛落灑下,嗆得眾人直打噴
嚏,對望彼此,全都洩成一頭白髮。
「我咧呸……呸……」
「源五郎!你挑的是什麼狗屁屋子!」花次郎首先發難,揪住罪魁禍首嚴厲喝
問。
「別那麼生氣嘛!花二哥。」源五郎道︰「這間屋子真的很棒喔!又大又寬敞
,佈置典雅,富麗堂皇,至於灰塵什麼的,兩千年歷史的老房子,您不能太苛責啊
!」
「兩千年歷史?你讓我們住在古跡裡頭?我直接宰了你埋進墳算了。」
「好處當然不只是那樣。這是暹羅城有名的兇宅,聽說還有女鬼呢!」源五郎
瞥了臉色陣青陣白的蘭斯洛一眼,笑道︰「二哥你想想,放眼暹羅,去哪裡找一棟
附送幽靈警衛的屋子?就算屋裡沒人在,也不怕小偷進來,這多麼方便啊!」
這番設想顯然沒辦法感動花次郎,因為他立即掐緊源五郎頸子,大力搖晃。
「什麼?不但是古跡,你還讓我住在鬼屋裡,我要把你的脖子掐得像筷子一樣
細,你直接變鬼去吧!」
察覺頸上雙臂使了不只是開玩笑的力道,源五郎費了不少力氣才掙脫,強笑道
︰「可是,這裡也很適合花二哥啊,屋子後頭有座梅園,終年梅花盛開,很漂亮唷
!」
「漂亮有屁用!你是希望我宰了你,埋在裡頭嗎?旁人看到你的魂魄,一定也
說你是女鬼的。」
「呵呵!這座梅園可不比尋常喔。」源五郎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微笑,緩緩道
︰「身為白鹿洞嫡傳弟子,你不應該不曉得有關那座園子的浪漫傳說吧!」
聽著這麼說,花次郎認真檢索起腦裡記憶,而當可能的答案浮現腦際,他真的
吃了一驚。
「等等,不可能吧……」花次郎喃喃道︰「這裡真的是那座園子?沈家的……
」
「這棟華宅的舊主人是姓沈沒錯啊!」源五郎笑道︰「而且,你現在應該也能
感覺到,那個人的氣息了吧。」
花次郎寂然不語,默認了源五郎的話。有雪則找花若鴻探聽道︰「喂!你也是
白鹿洞的,能不能翻譯一下,他們到底在扯什麼?」
花若鴻搖頭道︰「不行啊!可能是我等級太低,他們說的暗語我全聽不懂。」
「好了,大家進去吧,後花園的梅林是禁地,屋主交代未得許可不准擅入,這
點請各位遵守。」源五郎拍拍蘭斯洛,微笑道︰「不過,屋主也交代,希望有人每
天幫梅林澆澆水,這個神聖又風雅的工作,就交給大哥了。我想,大哥您不會反對
吧!」
木然地點點頭,蘭斯洛面對義弟的微笑,彷彿也看見一隻惡魔的黑尾巴,在眼
前囂張地舞動著。
毋須多言什麼,五人的喬遷工作,就此完成。
沈宅因為久未有人居,所以有些髒亂,但整體建築卻保持得相當完整,看不出
是兩千年歷史的古屋。花次郎到處瞥過一遍後,發現了有人定期來此整理的痕跡,
但反正不是重點,也就不必多口。
要假扮名流,有了華屋,當然要配華服。源五郎把眾人留在屋裡,外出一趟,
身上的金幣銀幣流水一般花出去,一個時辰後,提著大包小包的衣物回來,件件金
線滾邊,絲綢為質,樣式華美,旁人不懂也罷,花次郎看得暗暗點頭,讚賞源五郎
有審美眼光。
蘭斯洛道︰「一人一個包袱嗎?花老二,你不穿嗎?」
「上場的是你們,我在台下看,用不著搞那麼多花樣。」
花次郎的穿著,和他有意無意間流露的生活考究不同,純以舒適為主,材質樣
式只能算中等貨色,雖然沒有補釘,但有許多處早已洗白褪色,只是他執意不換,
眾人當然不會多管閒事。
當三人忙著更換新衣,花次郎則拉過源五郎,私下交談。
「喂!這宅子是麥第奇家的嗎?你們與石家關係惡劣,要是讓他們知道麥第奇
勢力進了暹羅城,說不定今晚就來放火燒屋。」
「兵來將擋,人來我們有幽靈擋,何足懼哉?」源五郎低聲道︰「不用擔心,
這房子是登記在一個富商名下,背後則是青樓聯盟的產業,石家人要查也查不到這
裡來。」
「是青樓的?」
花次郎點點頭,不再言語。
眾人住進沈宅,自然各有各的心事。蘭斯洛擦拭著無名寶刀,對於明天的比武
躍躍欲試,期待在擂台上大發神威,不久,似乎是坐不住,藉口去幫梅樹澆水,往
後院跑去。
絲毫不知酒精中毒為何物的花次郎,不知怎地心情低潮,倚著一大缸陳年佳釀
,獨自迷醉酒鄉,渾然不曉身在何處。
有雪身在鬼屋,一時念及後院厲鬼,膽顫心驚;一時又念及明日被逼上擂台,
性命堪慮,把頭蒙進被子裡,久久不能成眠,只希望明早睜開眼來,發現這一切都
只是惡夢。
花若鴻則對自身處境、未來感到憂慮,睡不著覺,溜到前院涼亭,吹風沈思。
「清風柔雲,芳草鮮花,夜景這麼美,若鴻小弟,你的表情為什麼這麼沈重呢
?」出奇地,源五郎坐至對面,對煩擾中的他,溫言探問。
「是米……源五郎前輩。」花若鴻道︰「明天就要比試了,我有點緊張,睡不
下去,所以出來吹風。」
「不用喊得那麼老,在暹羅城裡,你直接叫我三哥就可以了。明天就要比武,
事關重大,你會緊張那是當然。」源五郎道︰「可是明天只是基礎預賽,照理說不
會碰到什麼真正高手,以你現今的武功,應付起來綽綽有餘,不用太過擔心,早點
睡,養好體力吧!」
「不,三哥,這十幾天來我隨著花二哥學劍,雖然他沒有明說,但我還是感覺
得出來,自己的程度太差,學劍的進度沒能達成他的預期。」
「呵!你花二哥劍法高強,但是算數一向不及格,他的預期很少會實現,你達
不成也沒什麼大不了,毋須介懷啊!」
「還有蘭斯洛先生,他陪我一起練劍,但每次花二哥教的東西,我練十次二十
次都還掌握不到重點,他卻立刻就能做得又快又好。就算花二哥不說,我也曉得,
自己真的是很笨,很不成材。」
「這個……在運動反應上,人不能和猿猴相提並論啊!與其說蘭斯洛身手敏捷
,學習神速,不如說他因為尚未進化,所以保有了猴子的高度模仿能力。」
這話比喻得十分貼切,正斜倚房裡酒缸旁的某人,聞言立即點點頭,喃喃讚道
︰「說得好。」
「多謝三哥,謝謝你這樣為我打氣。不過,我自己事自己知,我曉得我是不行
的。」
源五郎的打氣,似乎沒起什麼顯著效果,反而更引起花若鴻感歎身世。
「我是花家的旁系子孫,雖然血統不算太遠,但幾代以來身份都很低微。我曾
爺爺是幫花家少爺們牽馬的馬伕,我爺爺是,我爹也是,就連我小時候,也幫這一
代的花家少爺牽馬,而從我曾奶奶到我娘,都是花家的奴婢,由主人作主,許配給
我們家成親的……」
源五郎靜靜聆聽,除了聽見表面言詞,更聽見了花若鴻或許說不出口的弦外之
音。花家世代富裕,過著王侯般的奢華生活,做主子的洩指身邊奴婢,這是整個大
陸隨處可見的事,至於將婢女僕婦們玩大了肚子,壞心點的直接趕人出家門,好心
一些的,就將這些女人賞賜給沒錢成親的僕傭為妻,又有誰敢說個不字。
這樣的情形,如果發生在花若鴻身上,那是毫不為奇。縱然不是,連續幾代馬
伕與婢女的血統,又有什麼地位可言了?
「也許我曾爺爺以前的祖先,也是馬伕,這點我不確定,不過,從我曾爺爺開
始,就一直期盼下一代子孫能翻身,別世世代代都幫人牽馬,這想法一直到我爺爺
、我爹都沒改變,所以我爹才幫我取名若鴻,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像大鵬鳥一樣飛
上天,揚眉吐氣。」
花若鴻緩緩道︰「為了這個理想,我爹和我娘對我寄望甚深,他們一直拚命工
作,打算存錢供我到白鹿洞去唸書學武。可是,我實在很笨,在白鹿洞的地方學堂
徒耗數年,文才武功都一事無成,後來我爹亡故,我娘也積勞成疾,不得不從學堂
裡回家。」
源五郎沒有發言,因為他感覺得出,這名自述遭遇的少年,並非在向己乞憐,
所以此刻專心聆聽便已足夠。
「今年初我娘走了,阿翠又出了事,當我趕來攔截花轎,被石家人擒入布袋時
,真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麼完了。」花若鴻道︰「但是,遇著幾位前輩,又蒙王大
俠授我神劍,雖然我知道自己練得很差,不過,這些天來我也稍微有了一點自信,
明天的比武,我定要好好幹一番。」
「好啊!你有這樣的志氣,令尊令堂在九泉之下,想必也會很安慰的,明天的
比武,加油吧!」
「嗯!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在這場比武中撐多久,但我會努力去闖闖看的
。」
「天助自助者,初見面的時候,我就曾對你說過︰神跡,只會發生在值得神明
去幫助的人身上。」源五郎拍拍他肩頭,微笑道︰「好好撐下去,當時機成熟,神
跡會出現在你身上的,這是我代替神明對你作的承諾。」
感受到這不是隨便說說,花若鴻慎重地點點頭。而屋內已將一缸酒喝去大半的
那名男子,迷濛著雙眼,以最適合他的冷冷笑容,發出哼聲。
艾爾鐵諾歷的四月一日,東方家的比武招親於暹羅城正式揭幕。憑著東方家名
列當世七大宗門之一的地位、操控自由都市東面的勢力,還有其獨門神功的誘惑,
吸引了各地青年俊傑匆匆趕來,截至昨日報名終止,參加者一共有八千四百二十七
名。
這麼樣龐大的人數,將暹羅城內的收容能力迫至飽和。像石存忠那樣,一開始
便在城內有產業的人畢竟不多,各個旅店、酒樓等住宿場所,早在比武招親消息傳
開的首三日,便已爆滿,令商家緊急搭蓋臨時建築。
至於實在來得太慢的,只好向暹羅城內的民家或租或買,這讓暹羅城內的百姓
意外發了筆小財。最後還找不到住屋的,只有露宿街頭。
大量人潮湧入,飲食居住都是問題,酒樓飯館無疑可以大賺一票,但其中也有
不少出乎意料的情形。由於旅客們多數長年行走江湖,難免結上一百幾十個仇家,
加上為了招親的利益糾葛,任誰都怕自己未上擂台就已亡命異鄉。
如「楠」一般後台強硬,聲明有能力保護住客安全的客店,令參賽者趨之若。
剩餘的住店裡,常常有錢的自行買菜做飯,沒錢的啃乾糧度日,當大堆牛羊豬
只被趕進客房,老闆們對著住客們的橫眉豎目,一把把雪亮刀槍,只有苦笑的份,
如果再扯上每天都有的一兩件意外失火,就不難發現許多店老闆整天哭喪著臉。
而大量江湖人物彙集,自然增加了仇人會面的機率。有些平日在艾爾鐵諾擔任
官職,或身為騎士,不好下手的人,若死在自由都市,則艾爾鐵諾官方鞭長莫及,
因此隨著參賽者越來越多,暹羅城的火藥氣氛也越益濃厚,許多人都想找機會鬧事
開打,趁亂冷裡一刀幹掉新仇舊恨。為了這點,由東方家子弟組成的警備隊,自賽
前五日起,於城內全天巡邏。
會造成這麼大吸引力的理由,不單單只是東方家的招親。像這樣風雲聚會,成
為大陸目光焦點的比武賽事,成績有著一定的公信力,更有絕佳宣傳的效果,很適
合打響名號。就算沒法在招親中奪魁,只要能表現突出,事後也會成為各地騎士團
相爭聘請的對象,這才使得成千近萬想一夜成名的青年,蜂擁而來。
假如一戰成名,那麼對以後的武林生涯將大有益處,不過,那是指一戰之後還
能存活的情形。
在擂台上遇到對頭,或是因為別的理由性命相搏,最後殘廢身亡,這是任何比
武都難以完全避免的,生死存亡只在一瞬的競賽,難有僥倖可言。
本次比武招親的賽程,除了種子選手,其餘者以預賽來審核。每場預賽一百人
參加,初賽每場四人,能在初賽中勝出的,便以兩兩對戰的方式,淘汰至最後一人
。
在舉辦預賽的大廣場,東方玄虎以代理當家主的身份致詞,先是向各路人馬問
好,繼而宣佈比武規則。
和一般陳腐的教條相比,這場賽事的規則顯得比較寬鬆。不嚴格禁止使用暗器
、盡可能不要使用毒藥、希望擂台上別弄出人命……因為招親的意義,是選拔真正
有實力的俊才,為了能發揮真正實力,所以不給予太多限制,一切規定改以勸導的
形式,唯一的嚴格禁令,就是不准魔導師參加。
比賽進行時,無力再戰者算輸、倒地不動者算輸、離開擂台範圍者算輸、自動
棄權者算輸,另外最當然的規則︰死者算輸!
「又放暗器又放毒,等會兒擂台上一定一團亂,死傷狼籍。」聆聽著東方玄虎
口述的規則,有雪喃喃道︰「有沒有搞錯,你們這是選女婿還是殺女婿?好陰險啊
!」
「喂!老四!」蘭斯洛皺眉道︰「種子選手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我們要一關一
關打上去,他們卻直接打前十強?」
有雪皺眉道︰「這個……顧名思義,種子選手就是和男人種子有關的選手。既
然是招親,著重的就是繁殖下一代的能力,之所以會等我們上完,他們才上,我想
可能是因為他們品種不良的緣故吧!」
對這答案,蘭斯洛大為驚奇,囁嚅道︰「是……是這樣啊!那主辦單位是怎麼
判斷參賽者那方面的品種是好是壞呢?」
有雪道︰「這個就不得而知了,嗯!也許東方家有專門的神功,可以一眼就看
穿那裡的……呃!叫人好生難以索解啊!」
蘭斯洛搖頭道︰「八千多個男人搶一個新娘,這樁婚事可真是艱辛。」
有雪眼珠子轉了轉,曖昧笑道︰「是啊!這麼多男人一起上,如果把現象具體
化,那我們豈不是構成了輪姦的罪名?」
「是這樣的嗎?」
「不過沒關係,我們有花小子在,八千多人裡頭,只有他一個人有能力變成合
奸,至於老大你和我,如果硬要上,那就會變成強姦了!」
「呃!我忽然有種領悟,難道你們雪特人都是從怎麼奸的角度,來判斷男女關
係的嗎?」
無視於四周一本正經聽講的其餘參賽者,兩兄弟交換著教人噴飯的話題,卻令
旁邊的源五郎捧腹忍笑,花次郎則拚命壓抑著揮劍斬人的衝動。
「我現在正式宣佈,比賽開始!請各參加者依照先前領到的編號,到所屬擂台
集合!」
東方玄虎高聲宣告中,比武招親正式開始。預賽共分八天舉行,蘭斯洛、花若
鴻兩人報名得早,都排在今天出賽,有雪則在隔天,幸運的是,三人沒有彼此對上
。這點,花次郎心中冷笑,源五郎既然敢讓這三人一齊出賽,自然做好了不會一開
始就對撞的準備。
花若鴻、蘭斯洛先後離開,做出賽準備,有雪趕到前排去,找個清晰視野。花
次郎掉頭欲走,卻被源五郎拉住。
「二哥!您上哪去啊?」
「上了擂台,一切各憑本事,我又沒耐性在這裡等,不回去喝酒,難道在這裡
無聊睡死?」
「別這樣講嘛!」源五郎微笑道︰「難道,你不認為這是一個觀察上次阿朗巴
特山魔震,對大地影響的好機會嗎?」
首先出賽的,是在本次招親中最具正當名分的花若鴻,如果以正統名分來排,
他應該成為種子選手才對的,不過,如果那種事發生,也就不會有這次的比武招親
了。
預賽的進行,一百人同擠在廣場中央的巨型擂台,能挫敗群雄的最終勝利者,
就擁有參加下場賽事的資格。話雖如此,但由於鐘聲一響,場內便開始交錯亂鬥,
因此也就沒機會出現一人單挑數十人,或是相反過來的情形。
從沒參與過江湖仇殺,首次碰上多人混戰的花若鴻,顯得有點不知所措,望著
一張張陌生臉孔,愣然不知該如何抉擇對手,直到旁邊一劍刺來,這才出招格擋,
與人鬥在一起。
臨敵經驗不多,動作極為生澀,讓遠方遙望的花次郎直歎氣。但這卻意外成為
花若鴻的優勢。由於表現不突出,他得以免去被人眼紅圍攻的危險,只是單方面的
對上一兩個敵人,比劍決勝。也因為他的不起眼,所以甚至沒有什麼人發現,這名
青年的劍法,其實是頗具威力的。
儘管勁道不強、速度也欠佳,但是,似拙實巧的劍招,卻有效地彌補不足,總
能在交手數回合內,突破對手的防禦。特別是,連花若鴻自己也不曉得的,當他的
劍尖刺入敵人體內,一股微弱的奇異脈動,會在瞬間打亂氣血,癱瘓掉敵人的行動
力。
他所苦練的這套劍訣,是花次郎潛心編排,效果除了一點集中,也包含了內部
破壞,碰上硬功好手,殺傷力當然極大,但對一般人也有相當威力,不然,以他這
樣的武功,光是預賽便給人踢下場,又有什麼本錢和人爭強鬥勝。
在眾人不知不覺間,花若鴻慢慢累積了擊倒人數,兩刻鐘過後,擂台上只剩他
與另外一人。
那人看服色似是艾爾鐵諾某個騎士團的騎士,手中光劍綻發藍光,左右顧盼,
相當得意,周圍躺下了十餘具奄奄一息的人體,顯然手底下功夫不錯,對照起被砍
了七八道刀傷,鮮血淋漓,力竭汗喘的花若鴻,勝負已經極為清楚了。
「小子,你運氣真好,居然混得到現在,快點過來,我可以發發慈悲,一劍送
你上路!」
這麼明顯的威嚇,似乎不合主辦單位勸導少傷人命的原則,不過這時候當然沒
人理它。花若鴻舉步衝過去,對方光劍圓弧形揚起,覷準他用的只是普通鐵器,預
備斷其兵器後,斜削小腹。
「噹!」的一聲,那人眼中露出驚惶之色,光劍與鐵刃交擊,火花蹦射,卻削
之不斷,而鐵劍劍尖則趁勢刺入他胸口。
難以理解為何會有這種違背常理的情形發生,那人兩眼暴瞪,仰天便倒,場外
裁判大聲宣佈花若鴻是預賽第一場的勝出者,青年的臉上,露出了疲憊卻真心歡喜
的笑容。
「廢物!和一群雜碎動手,還弄得這麼狼狽,等會兒回去有他好受。」對這戰
績不表認同,站在遠處凝望的花次郎冷冷說著。
「呵,別這麼嚴厲嘛!我們的若鴻小弟也已經很努力了啊!」
「這話你留著對敵人說吧,看看他們在戰勝的時候,會不會因為你已經努力過
了就不殺你。」花次郎瞥向身邊同伴,冷冷道︰「你也是個多事的傢伙啊!居然在
兵器上動那種手腳!這是用劍者的恥辱。」
撇開蘭斯洛用的那類神兵不談,在正常情形下,光劍的鋒利是凌駕尋常鋼鐵之
上的,剛才之所以出現那種情形,唯一解釋就是花若鴻的劍上被做了某些改變。
源五郎之前使用過回復咒文,這代表他在魔法咒術上有一定的瞭解,花次郎雖
然不懂相關知識,卻也曉得魔導師有一些可以讓兵器硬度強化的咒語,從常理推論
,應該便是這樣了。
大凡光劍的使用者,都會有憑恃剛猛劍威致勝的習慣,在那種思考下,斬斷敵
人兵器順勢傷人的戰術,是很一般性的打法,但遇上專門針對這點而施計的源五郎
,則就如之前許多莫名其妙倒下的犧牲者一樣,給反將一軍。
「沒辦法啊,把榮辱先擱在一邊,你我都不想看到若鴻小弟第一場就被踢出去
吧!」源五郎淡淡笑道︰「而且,倘使他第一場就出局了,那麼往後我們又要用什
麼棋子來繼續下呢?」
賽程激烈地進行,儘管有著少傷人命的呼悺,但每場賽事結束,扣除死者不算
,場上總有近八十名無力再戰的輕重傷者,輾轉呻吟,多數還得用擔架抬出去,直
接送往醫療場所。
源五郎、花次郎站在群眾後排遙觀。在賽場附近特別搭起的堅固看臺上,東方
玄虎與十餘名東方家好手,目光緊盯住擂台,面上卻不自禁露出無聊的表情。對成
名高手而言,旁觀小輩們做三流毆鬥實在是件無趣事,而以這次招親的實在意義而
言,假如勝出者不是七大宗門代表之一,那也毫無意義。
不過,本著求才的心理,他們仍在尋找參賽者中是否有什麼可造之才,倘使有
所發現,即便是戰敗,大概今晚就會被東方家的使者悄悄拜訪吧!
旁邊有幾座空的看臺,目的是招待貴賓,或許未來幾天會有什麼人應邀而來吧
!
但目前暹羅城內,只有石字世家夠份量,而花次郎也留意到,石家的看臺上僅
有十數名親衛隊,可以作主的首腦人物並沒有出席。
花次郎沈吟道︰「搞什麼鬼?雖然是種子選手,不過也太不給東方家面子了吧
!」
「天曉得,說不定那石存忠被你打怕了,偷偷跑去閉關了也說不定。」源五郎
聳肩道︰「現在才只是開頭,一開始把底牌掀光了,當暹羅城的鬥爭白熱化,肯定
第一個完蛋,石存忠要是夠聰明,此刻就該低調一點。」
同樣過程反覆進行,場上因而瀰漫濃厚的血腥味,卻沒人會因此感到退縮。想
著成名或成為東方家女婿後所得到的利益,多數人在鑼聲響起的同時,就已經殺紅
了眼。
轉眼間,賽事到了第五場,躊躇滿志的蘭斯洛,在數對特別留意的凝視目光中
,大步走上擂台。
自信滿滿,預備在比武中大顯身手的蘭斯洛,對目前的狀況仍有一點不滿,就
是無法以真面目出現。畢竟,在雷因斯的通緝公告取消之前,只要他現出真面目,
全場觀眾可能就大嚷著「柳一刀」,一擁而上,將他砍成十七二十八段。
為了不引起石家注意,習慣的氈帽也不能再戴,最後,是源五郎出的意見,用
黑布纏頭、黑色眼罩,全身黑衣黑褲黑靴,外加一襲黑色披風,俐落帥氣卻嫌有些
誇張的打扮,甫一上場,就吸引了多數人的注意。
「你看那個人……這是什麼打扮啊?」
「鬼頭鬼腦的,肯定絕非善類,他以為自己是來干什麼的?」
「光天化日下穿成這樣,那個人是瘋子嗎?」
「等一下要避免和他交手,瘋子亂砍亂斬的,靠近那種人好危險!」
剛出場就成為眾人笑柄,當這些輕言細語傳進蘭斯洛耳裡,只聽得他怒火中燒
,發誓回去要把源五郎解剖成二十八塊。
(到了這種時候,能挽回顏面的方法只有一個了!)功力激增後對本身的自信
,迫不及待想一試身手的急切,蘭斯洛明知自己很是莽撞,卻仍是將腦中構想付諸
實施了。
「喂!你們這些廢物!」學著花次郎的口吻,蘭斯洛忽然大喝道︰「像剛才那
種無聊的混戰,實在太沒有意義了,本大爺不屑與你們這班廢物纏鬥太久,九十九
個一次上吧!本大爺一次就解決你們!」
本該豪氣萬丈的言語,卻沒有發揮應有效果,而在眾人聽清楚之後,引得全場
觀眾哄然大笑,尤其以擂台上其餘的參賽者,笑得前仰後翻。
「哈哈!這傢伙瘋啦!你們聽聽看他說的是什麼!」
「要一個人對挑九十九人,這瘋子以為自己是李煜嗎?」
「不,他不是瘋子,他是個白癡!看他那副自以為是的蠢樣子,哈哈哈,笑死
我啦!」
「回去要說給老婆兒子聽,我比武的時候碰到一個白癡,哈哈哈!」
「咦?你是來招親的,為什麼會有老婆孩子?」
「啊……我說了什麼嗎?」
連串恥笑,終於令這本來就沒多少耐心的男子,火噴三丈高。覷準一個人最少
的方向,虎目一瞪,手中神兵高舉過頂,大喝一聲。
「要命的全部滾開!別枉死在本大爺刀下!」
喝聲如霹靂驟響,參賽者連同全場觀眾,耳中好一陣嗡嗡作響,但多數人只是
笑得更大聲,渾沒將警告放在心上,只有遠處花次郎眉頭一皺,源五郎歎息道︰「
糟糕!又要改計畫了!」
蘭斯洛揮刀劈下,看似簡單的一刀,卻在下劈同時,爆發了沛然莫敵的衝擊力
,從刀尖延伸出去的平行線,恍若一柄無形巨刀,重重落在擂台上。
「轟!」
巨響聲中,煙塵滿空,整座木搭擂台殘破不堪地斷成兩截,頹然坍落。擂台如
此,人體更是不堪,幸好劈的方向人少,未釀成重大傷亡,饒是如此,仍有數十人
給氣勁激盪,受傷倒地,還有的直接被拋向了半空,鮮血狂噴,明顯地已受重創。
失控的剛猛氣勁勢不可當,劈垮擂台後,筆直衝向觀眾看臺。事發突然,氣勁
又是無形無影,那個方向的群眾全楞在台上,眼看就要台毀人亡,忽然在煙塵間,
一隻手臂伸出,迎著直襲而來的氣勁反向一撥,乓然脆響,就此將這股剛勁消於無
形。
這個意外騷動令得全場嘩然。東方家的看臺上,東方玄虎都驚訝得站起身來,
瞪著場中驚變,說不出半句話。
因擂台毀壞而揚起的塵霧漸漸消散,殘破擂台上的景象重新清晰。只見蘭斯洛
單膝跪地,一手拄刀,嘴角一絲鮮血淺淺流過,目中綻發的,卻是充滿霸氣的森寒
目光,冷冷掃視過已經魂飛魄散的競爭者,端地是威風凜凜。
「嘿!哪個傢伙敢上來當本大爺的第一個對手?」
如果早一刻,此言勢必又引起一陣訕笑,但見識過蘭斯洛威力絕倫的一刀後,
沒等這句話說完,擂台上其餘參賽者如潮水一般退下,紛紛拔腿逃命去。
在東方玄虎眼神示意下,呆愣住的裁判朗聲宣佈這場比賽的勝出者,並且宣告
因為場地毀壞,亟需修理,原有的比賽延至一時辰後舉行。
全場觀眾議論紛紛,但懍於蘭斯洛適才神威,誰也不敢高聲大氣,只是納悶從
何處跑來如此高手。
看臺末端,花次郎對源五郎冷笑道︰「低調一點?看來你所謂的低調需要換個
定義啊!」
「失算!沒想到老大會在這裡用這麼重的手,現在得要修正先前的計畫了。」
源五郎歎道︰「老大在干什麼?比完了還一直不想下來嗎?」
「何必明知故問,難道真以為我看不出來嗎?那小子已經睜著眼暈過去啦!」
花次郎冷笑道︰「也不掂掂自己斤兩,這麼猛的一刀,肯定把肉體逼到走火邊緣,
只吐吐血算是便宜他了。」
無比鋒銳的眼力與感知力,即使距離隔得遠,場面混亂,仍清楚地捕捉到每一
件發生的事。也因此,當眾人為蘭斯洛駭人一刀所震驚時,花次郎卻環視搜尋那只
撥開氣刀的手,和不成熟的蘭斯洛相比,能輕描淡寫將氣刀化去的那人,才是值得
留意的對手。
與花次郎的評價不同,在場內的某個角落,一把蜜人心窩的甜美女聲,低聲讚
歎道︰「吐血都吐得那麼帥,愛死他了。」
在少女背後,剛悄然出手,解去氣刀斬上觀眾台危險的男子,再次為主子的欣
賞角度陷入長長的沈默。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天位高手】
驚天一刀,效果在不久之後震撼了整個自由都市。透過各處的情報網,七大宗
門的首腦在幾個時辰之內,也得知了事情始末。
他們的震驚絕對其來有自。世間高手未臻天位者,皆稱為地界,而若將蘭斯洛
那一刀的修為換算,即是數百年苦練的地界功力。擁有這份功力的,在當前的風之
大陸上,屈指可數,而且多半屬於各大勢力的長老、耆宿。如今,卻在一名年輕小
子的身上出現!
自從數月前,源於自由都市南部阿朗巴特山的大地震,人稱「阿朗巴特的魔震
」發生後,自由都市裡很多人的身體就發生了異變,習武者功力大幅暴增,甚至有
從未接觸武道之人,一夜之間莫名擁有數十年內力的案例。
自由都市的權力結構,和有國家型態的其餘地方相較,顯得鬆散許多,不隸屬
東方世家、青樓聯盟兩大宗門的閒散武者大有人在,這次魔震的後果,極有可能影
響自由都市的勢力分配,倘使有人將這批人吸納、組織,憑著這份實力問鼎天下,
後果就直接影響整塊風之大陸。
東方家這次的招親,實際上也存著招攬這批人的打算。自成立以來,東方家堅
持血統純正,絕不與外人做兵器交易以外的往來,但是,倘若今後也這麼堅持著,
那麼這批人才必會全數為青樓聯盟所吸收,屆時相形之下,東方家就沒法維持足以
與之抗衡的地位了。
大陸各勢力也對這場比武招親密切注意,哪曉得,才不過第一天而已,就有這
麼具震撼力的異事發生,往後的十數日裡,還不曉得會有多少令人驚駭的事實出現
。
近五百年內新一代人才,最為眾人所推崇者分別是︰「武霸」忽必烈、「天刀
」王五以及「劍仙」李煜。忽必烈已在槿花之亂時,絕命於鵬奮坡。餘下兩人的武
功、事跡,則在江湖人口耳言談中,成為近乎神話的存在。
槿花之亂距今四十四年,李煜獨闖艾爾鐵諾皇城距今四年,期待熱鬧動亂多於
和平的江湖人,無不期待有新的神話誕生。
只是,在成為神話之前,即使是英雄人物也免不了被人斥責這種事。
「一……一群飯桶!」
沈家大宅之內,花次郎的憤聲怒罵迴響在屋內。表現出的盛怒,一半是事實,
卻也有一半屬於習慣。
「真是丟臉丟到家了,看看你們兩個廢物,一個打得滿身是血,像個踩爛的苦
瓜;一個在擂台上昏過去,標準的呆瓜。人家老王賣瓜,會賣到自賣自誇,我今天
賣你們兩個苦瓜呆瓜,卻賣到被人笑哈哈!」
這樣的斥責,已不知在眾人間發生多少回了,大家也都慢慢習慣了花次郎的暴
躁脾氣,就連一向個性火爆的蘭斯洛,都覺得和花次郎發脾氣,是種沒意義的行為
,因而盡可能地避免與他衝突。
「話也不能這麼講啊!」努力打圓場的,是可憐兮兮的雪特人,「老大以一敵
百,氣勢不凡,那一刀威震全場,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是很了不起的成就啊!」
「不過嚇著一批雜魚般……不,簡直是浮游生物般的廢物,有什麼好得意的。
」
花次郎道︰「什麼以一敵百,我單只右手就可以幹掉今天出席的所有人!」
「這麼囂張?你乾脆說自己放個屁,笑死全暹羅城的人畜貓狗,這樣不是更好
!」
蘭斯洛壓根就不相信,花風流的名氣雖大,但也不過與石存忠相仿,能以一敵
數百就是極限,何況還有東方玄虎那類高手!
但說也奇怪,花老二若真是如江湖傳聞,與石存忠武功相若,那麼能與石存忠
並駕齊驅的自己,為什麼總覺得輸這酷愛冷笑的怪物一大截呢?
源五郎不禁莞爾,在他看來,這時的蘭斯洛與花次郎,就像頑童一樣在爭著膚
淺的數目意義。
這樣的爭辯沒多久就結束,蘭斯洛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干什麼?話還沒說完,你想逃嗎?」
「我去後院澆花!」
「去,才講幾句就跑了,真沒成就感……喂!你也要跟去澆花嗎?」
「呃!我去前院練劍……」
蘭斯洛與花若鴻先後離去,源五郎瞥向雪特人,後者也識趣離開了。
「唉!不光是他們,你有空也該多練練字。」源五郎歎道︰「人家王右軍是當
代書法大家,你這幾天來筆桿都不碰一下,很容易穿幫的。」
「我管他去死,我只負責教劍,難道連書法也要我教嗎?招親難道也比書法?
」
「考什麼才學什麼,這是不正確的思想。」源五郎道︰「你們白鹿洞的教育真
是失敗,所以才讓你一點識人的眼力都沒有。」
「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要露出想宰掉我的眼神,這麼容易就受挑撥,你永遠也沒法再進一步。」
源五郎道︰「你我兩人心裡都明白,又何必嘴上不認。老大在武學上是很有天分的
,雖然還不及你那般的天縱奇才,但未來也是很有發展性的,沒必要否定他現在的
成績啊!」
這番話讓花次郎些微沈默,當他再開口時,聲音回復了沈著,並且沒有了平時
的狂躁。
「麥第奇家對這野小子有什麼企圖嗎?」花次郎沈聲道︰「他的學習力很強,
領悟力也不錯,但這些應該還不足以引起你們的興趣。他的一身內力倒是非比尋常
,而且是由絕頂高手轉贈灌輸,足見來歷不凡,或者說,這才是你接近他的主因嗎
?」
準確的分析,源五郎不禁感歎,只要認真起來,眼前這男人也是頗富智計的,
畢竟在一開始,這人也是一名堪稱優秀的軍將之才。平時許多事他不提不問,心中
卻仍是有在留意。
「是什麼人轉贈的,那並不重要,不過來歷不凡確是事實。」源五郎道︰「大
哥他自小生長在深山,與世隔絕,一副好身手源於整日與野獸的搏鬥,與我們的學
武途徑是不同的。」
花次郎心中一凜,蘭斯洛從未向眾人提起自己出身,源五郎從何得知?不過,
倘若麥第奇家真的對蘭斯洛有所圖謀,以青樓聯盟的調查能力,世上還真沒什麼東
西查不到。
「那又怎樣?你是想告訴我,一隻雄獅會強過一個身經百戰的戰士?這是沒意
義的比較法。」
「這比較是沒意義。不過我要強調的,並非是大哥曾經獵殺過多少虎豹,而是
他生長居於蠻荒深山,兇猛野獸環伺,每日經歷著無數次的生死一瞬,從這過程中
所培養出的靈覺。」
源五郎道︰「被世人公認做絕代天才的你,所精心編排的劍訣,大哥能立即吸
收、學會,不是靠大腦的思考,而是依靠這種靈覺,一種能讓人洞悉、駕馭世間武
學的無上智慧,也正是天才如你尚未能擁有的東西。」
這段話對花次郎的衝擊,效果顯而易見,面色凝重的他,霍地站起身來,嘴唇
微動,似是想問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沒錯。我沒法告訴你,那種智慧的真面目是什麼?要是我有這能耐,今天我
就是天位高手了。二哥該不至於如此高估小弟吧!」看透了花次郎心思,源五郎搖
頭笑道︰「即使我知道,也一樣不能說。天位的鐵則之一是,如果不是自身領悟,
而是由旁人告知天位之秘,則終生無望晉級天位。倘若二哥希望在一年後的那場決
鬥中獲勝,這個秘密就只能由您自己去領悟。」
「你、你怎知我一年後……」
或許是被說中隱密心事的刺激太大吧!向來倨傲的他,一時間什麼也說不了,
直過了好半晌,才恢復冷靜,淡淡道︰「除了多出獠牙和尖尾巴,旭烈兀這廝還真
出乎意料是個多嘴的黑心傢伙!而他會把這麼多事告訴你,看來那個黑心鬼相當信
任你的能力啊!」
「謬讚了。要面對您這等隨時有能力拆台的賭客,莊家自然要先拿一手好牌。
」
源五郎笑道︰「我提供了這麼珍貴的資料,是不是也能相對要求一點報酬呢?
」
「你又有什麼鬼主意?」
「鬼主意不敢當,只不過是一點小小的壞念頭。」源五郎道︰「大哥今日這刀
太過驚人,我估計會讓許多事提早擺上台面,這對尚未準備完全的我們很是不利,
所以,從今日子時起,每晚子時後兩個時辰,我想請二哥悄悄守在暹羅城外西面的
出入要道,所有離城送訊的生物都先偷攔下來,肯定無害後放行,要是有什麼不該
進城的生物,那就請他們在城外歇歇。很簡單的工作吧!」
「…………什麼叫做無害?什麼又叫做不該進?有沒有明確一點的目標?」
「攔截對像以石家為主,至於怎樣才算安全範圍,我相信聰明的二哥有能力判
別的。」源五郎道︰「或者,您也可以和我換個更輕鬆的工作。小弟從今晚開始,
每天在暹羅城裡當偷窺魔,例如去東方家偷窺東方玄虎他老人家之類的……」
「不必了。剛好我這兩天心情很悶,每晚出城找找靶子也不錯。」
「是嗎?那樣的話,麻煩您戴上這副大鬍子,代大哥假扮柳一刀,這樣的話,
靶子們只會慶幸自己沒有被採花,而不會想到有沒有丟什麼其他東西。」
「…………」
獨自踱步到後院,蘭斯洛手提水桶、水杓,在池塘邊盛滿水,沿途灑水澆花。
「喂!出來,出來啊!你到底在躲什麼啊?這裡只有我一個人,快點出來啊!
」
顧慮到可能驚動遠方屋裡的人,叫喚的聲音不是很大,但是前前後後連續喚了
十來聲,叫喚的目標依然芳魂杳然,沒有在他面前現身。
搬進屋子是昨天下午的事。打從四人搬進沈家大屋後,自己便設法撇開眾人,
偷偷溜至屋後梅園,可是,不管自己怎麼叫喚,就是得不到半點回應,風華也沒有
再現身過。
「沒道理啊……難道是屋裡突然多了幾個男人,陽剛氣重了,所以鬼魅出不來
?」
回想起來,這頗有可能。風華除了自己之外,從沒與任何男性近距離接觸,以
她靦腆怕羞的個性,屋裡忽然添了那麼多男人,說不定嚇得縮在地底,怎也不肯出
來了。
「呃!而且……上次分開時,又是那種狀況!」
最後一次與風華見面時,自己本著送件小禮物討她歡喜的心理,買了柄木梳給
她;哪曉得甫入梅園,見著她在池畔緩緩沾水梳頭的麗容,一時間心旌搖蕩,給那
絕世風姿驚艷得渾然大忘,待得清醒,已經捧著她的唇,魯莽地吻了下去。
呃!平心而論,這輩子初次和幽靈接吻的經驗,事後回想實在記憶不深,因為
還來不及去品嚐那滋味是苦是甜,一股驟起大力便驀地將己推得老遠,跟著依稀瞥
見風華一張雪顏,紅得像是要燒起來,臉上神情似悲似怨,又像是要哭了出來,最
後緩緩消失在虛空中。
自己方自發愣,又是一股無形大力托起身子,硬生生將他給摔出牆外。就算是
蠢蛋,也曉得這是主人在下逐客令,儘管遺憾,但也唯有摸摸鼻子走路。
想起昨日情境,蘭斯洛一方面責怪自己莽撞,問也不問便吻了下去;一方面卻
也暗歎這女鬼心眼狹小,親一下又不會掉塊肉,干什麼要發這麼大脾氣,真是匪夷
所思。
但是,要道歉或是要做什麼補過,也都得當面才能講清楚,如果一直這樣不現
身,那又該怎麼辦呢?這種要慢慢哄女孩子的手段,實在不合自己的急性子啊!
「快點出來啦……喂!這是本大爺最後警告,你再不出來的話,我就把這座爛
井一腳踢垮,再一把火燒光這些臭花臭樹!」
站在風華平素棲身的古井旁,耐心瀕臨破產的蘭斯洛,高聲威脅著,但周圍仍
靜悄悄地沒啥反應。自己畢竟是道歉一方,又不好意思真的照威脅去做,硬的不成
,只好來軟的。
「上次的事情,發生得很突然,是我太魯莽了……不過,我不道歉,因為這是
正常男女交往的一部份,看到那麼美麗的女人,只要是男人沒有不心動的。」
以坦蕩蕩的態度,蘭斯洛簡單表示自己的想法。姑且不論其他,聽在一般人耳
裡,以一個對女性瞭解只停留在上妓院解放的野蠻人,居然能對正常男女交往侃侃
而談,這實在是件可笑的事。
不過,大概是因為說話對像非但不是一般人,甚至連人都算不上的關係吧!當
他把話說完,從背後急遽升起的寒意,蘭斯洛知道自己要找的目標已經現身了。
「你……你上次怎麼可以那樣子……」輕柔細語從後方傳來,「那……那種動
作是不對的……」
美麗倩影出現在井畔,蒼白雪顏浮現灼熱的緋紅,像只害羞的天鵝,動作優雅
地低垂著頭。
悅目的景觀,卻因為風華的話而大打折扣,蘭斯洛心中更涼了半截,儘管在男
女相處上,他習慣照本能行動而多於聽從理智,但起碼他還曉得「尊重對方意願」
和「不把不要當作要」,既然對方已經表示態度,那自己也該識相一點。
呃!其實這樣想來十分奇怪,會因為遭到拒絕而沮喪,那豈不是代表自己對風
華動了追求之心?自己是人,風華是鬼,那日源五郎說得明明白白,人鬼長期相處
,是違反自然,會讓人倒大楣的,怎麼自己就這樣超級劣根性,人也好,鬼也好,
看到漂亮妞就動心,真是要不得。
為了往後相處,蘭斯洛只得絞盡腦汁,解釋那個吻的意思是單純對美的讚歎,
僅是種交往禮節,無涉其他。
風華感到納悶,因為在她所學過的親吻禮儀中,僅有手背與面頰,並沒有直接
吻在唇上的讚美禮儀,不過,討論到最後,也只是證明了這各類知識極為淵博的聰
慧女子,在世俗的男女交往上比蘭斯洛還要單純得厲害。
好不容易哄住女方,蘭斯洛先為自己一行人貿然進住的打擾道歉,跟著,興高
采烈地敘述今日自己在比武擂台上,威懾全場的風光事跡。然而,風華的反應卻和
預期中不同。
「你劈裂了整座擂台?」秀雅的眉目間露出憂色,風華問道︰「那……有沒有
傷到人?」
蘭斯洛頓感莫名其妙。能在群雄面前鎮懾八方,迫退所有同台競爭者,這是何
等風光的壯舉,她不詳問那時的每個細節,反而關心起有沒有人死傷的雞毛蒜皮事
,這是什麼道理?真是教人好生沒趣。
看著風華十分擔憂的模樣,只得努力回想那時發生的種種。雖然自己對勝利的
追求極為執著,但卻不是喜好以大量死傷人數來誇耀勝利之人,發刀之時更是挑人
少地方,傷者固然難免,但死者以及可能重傷致死者,應該都是不存在的吧!
這答案令風華略為心安,以蘭斯洛的內力,如果是亂斬發刀,要在十餘刀內殺
盡同台競爭者,應該是不難的,能有這樣的結果,已經是很好了。
「那,你自己沒事吧?沒有受傷吧?」
這一句讓蘭斯洛好過不少,雖說是先關懷完旁人才輪到自己,這讓他頗為不悅
,但能讓漂亮女孩子為自己擔憂,總算也堪安慰。
「你要小心啊!切記內力不可催運過猛。」風華柔聲道︰「你原本的內力,如
今有九成被封鎖於各處大穴中,但針灸藥石終是俗法,效應有限,倘使過分催逼內
力,令那九成內力破封,全身穴位必然毀於一旦,就算能保住性命,也難免殘廢,
這點一定要小心。」
想了想,風華又道︰「其實,比武決勝,勝負不一定是最重要的。凡事欲速則
不達,剛極則折,柳大哥還年輕,與人動手時,只要無傷性命,寧可這次輸了,也
別急著求勝,過分催動內力,得不償失。」
風華諄諄告誡,蘭斯洛隨口答應,卻立即拋諸腦後。他心中所求,絕非單單苟
且保命,不求勝利的仗,打來有何意義?至於比武時些許犧牲、傷害,那本就是在
所難免,大丈夫應該要看得開,橫豎傷的是自己,與旁人無關,那便全無心理負擔
。至於風華婆婆媽媽的,這是婦人之見,不聽也罷。
從敷衍的回應中,清楚察覺到蘭斯洛的想法,風華為之沈默。有些事不是說說
就罷,對這個卯足力氣往前衝的男子,要勸阻些什麼是不可能的,自己是不是該為
此做些什麼呢……有些話不投機,雙方的交談陷入停頓。驀地,不遠處傳來連串爆
響聲,蘭斯洛一驚,先是以為有人正在動手,繼而發現那不過是火藥的爆炸聲,從
聲音規模研判,只是爆竹煙花一類的東西。
聽有雪提起,四月十三是暹羅城的一個大節日,屆時所有百姓均會大肆慶祝,
可能就是為了那日將施放的煙花,籌備人員在準備吧!
凝望遠方天空剩餘彩光,蘭斯洛忽然想起自己懷中,那只專用以傳訊的煙花火
箭。當初原本約好,自己進暹羅城探聽消息,如果時機適當,那就發煙花傳訊,手
下就會攻進暹羅城,但入城後大小事不斷,將此事忘個精光。
無妨!橫豎現在事情進展的順利,自己還想在比武大會上多闖闖,就由得他們
在城外啃便當枯等好了。
「是煙花嗎?」聽出了端倪,風華幽幽歎道︰「真想去瞧瞧煙花的光景。」
說這話時,風華淒清秀容上,露出寂然神情,看得蘭斯洛心中一憐。
「要看煙花,這有何難,我現在就放給你看……」正要伸手去掏懷中的煙花火
箭,蘭斯洛想到風華眼盲,縱然自己施放,她也是看不著的。
「沒關係的,柳大哥,能和你在這裡說說話,我就已經很知足了。這世上,總
有些東西是人們不該妄想的……」
淡淡細語,蘭斯洛心中直嚷狗屁。他才不相信有什麼是人們不該妄想的,意志
是一切,只要能堅持、肯努力,就算老天擋在前面,自己連天也要翻過來,這樣的
想法,才算是充滿朝氣的人生啊!
想幫風華打破這種退縮的想法,又覺得她這麼長年孤伶伶呆在梅園裡太過可憐
,蘭斯洛快速思考著。
就算不能看到煙花,起碼也該離開這裡,到外面去看看,活動一下。
這麼一想,蘭斯洛登時憶起,初見時風華說的話。
「風華,有件事我要問問你。」
「什麼事呢?」
「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不能離開梅園,除非有人幫忙,是不是?」
「嗯……是這樣的,不過……」
「我來幫你吧!把方法告訴我!」蹲近風華面前,蘭斯洛熱切道︰「像你這麼
好的女孩子,不該一直被臭老天關在這鬼地方,我不信天、更不信命,我發誓,無
論如何都要讓你離開這爛地方,得到自由!」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藍血神針】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二日自由都市暹羅比武招親的第二天賽程,因為前一
天的騷動,參賽者之間都有著異樣的肅然感,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在今天的比賽裡
,又跑出什麼驚人高手。
但在源五郎的估計中,這是機率極低的,因為像蘭斯洛那樣不合級數的特例,
並不是那麼隨隨便便就會發生的。
蘭斯洛、花若鴻都確定晉級,在四月四號之前,除了閉門苦練,應該沒有別的
事需要做,但兩人卻不約而同地親臨賽場。並非為著觀察賸餘對手,而是他們的同
伴,被排進了今日的預賽。
假如是花次郎或源五郎,這比賽絲毫不足為懼,但此刻蘭斯洛卻忍不住納悶,
讓一個武功幾乎等於零的雪特人上台參賽,那不是只有等著收屍的份嗎?
也許策劃眾人行動的人妖軍師另有打算吧!十天前,當自己與花若鴻在花次郎
的苛刻督促下學武,源五郎似乎也把有雪帶到某處,進行秘密特訓。內容為何不得
而知,但從遠處隱隱傳來的殺豬慘叫、連串爆炸,總令聽者不寒而慄,難以想像可
憐的雪特人在承受何等恐怖的訓練。
晚餐碰頭時,只見源五郎面帶微笑,自信滿滿,而雪特人則體無完膚,像是被
狂奔獸群狠狠踐踏過,不過在源五郎回復咒文強行催愈下,連逃避練習的理由都沒
有,飯後不久又被拖著衣領抓去特訓。聽著那一下下聲嘶力竭的哀嚎,始終搞不清
楚狀況的花若鴻,衷心讚歎,忍者果然忍人所不能忍。
「喂!你這作老大的,不是要同甘共苦嗎?兄弟叫成這樣,你還吃得下飯啊!
」
「你腦子有病!我當初說的是同乾共煮,所以老四有難,我們最應該做的就是
在這裡乾杯吃菜,這樣才不違誓言,乾杯!」
「……我鄙視你這沒道義的下流作為,但是這一次,我私下同意你的看法,再
乾一杯!」
心中有數的蘭斯洛與花次郎,偷偷交換著這樣的對話,之後,他們默默舉杯慶
祝,所幸自己沒有成為雪特人的同學,共受冷血教師的荼毒。
不管怎樣,刻苦特訓的驗收時刻,便在此時。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身為老大
的蘭斯洛一副黑衣打扮來到現場,凝視重新趕建好的擂台,注意大小動向,卻意外
發現自己也成了旁人注意的目標。
不是像昨日那樣蔑笑的目光,當自身展示足夠實力,怪異穿著就成了吸引人的
獨特風格。
敬畏、好奇、驚懼、妒忌……的眼神,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成為注目焦點的
蘭斯洛,首次有種飄飄然的虛榮感。但當他察覺數道來自幾方面貴賓看臺的目光,
也移至此方時,心中也生起警訊。
受人注目還不錯,但成為目標就值得謹慎,這點警覺心蘭斯洛並未疏忽,為此
,他悶哼一聲,低調走到觀眾看臺一角坐下,與花若鴻也保持一段距離。
彷彿肯定特訓的效果,源五郎並未出席,花次郎則像是一夜外出,凌晨甫一回
屋便以補眠為由,呼呼大睡。
沒多久就輪到今天的第三場,裁判敲響代表開賽的銅鑼,第三場參賽的一百人
各自尋覓適合的對手。蘭斯洛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有雪。
依照毋須添上的必然規定,雪特人是不被允許參加的,所以源五郎幫他用特殊
方法遮住眼瞳與耳朵,讓外人看不出來。
「殺!」
「殺啊!」
一片喊殺聲中,台上百人彼此兵刃相向,這經驗蘭斯洛與花若鴻俱不陌生,而
他們也都看到,有雪左右張望後,朝一名使刀漢子奔去,似乎打算襲擊他後背,但
那漢子搶先一步發現,回刀反攻。
源五郎到底傳授了些什麼保命招數呢?蘭斯洛十分好奇,想看看有雪用什麼神
奇手法扭轉乾坤,但出乎意料的,只見大篷鮮血噴泉般灑出,雪特人身體搖搖晃晃
,肩上裂了好長一道劇烈傷痕。
「你……你居然用先天刀氣……殺我……」雪特人白眼一翻,急促道:「好刀
法!」跟著就翻身倒地,四肢大張的倒在旁邊屍首中。
「麥……前輩,前輩,鬼藏前輩被殺了,他怎麼會被殺了呢?」驚惶失措的花
若鴻,奔來揪著蘭斯洛衣袖猛問。後者腦中亦是一片空白,但真正莫名其妙的,則
是那名揮刀的行兇者。
(奇……奇怪!我的刀明明沒碰著他啊!他為什麼會死了,難……難道我是天
才,武功突然大進,所以先天刀氣不催而發嗎?啊!!)這問題他是找不到答案了
,因為激烈搏命的擂台上,是不容許人愣著思考的,傻瓜尤然。
那聲「啊」是有人偷偷將他由後剮開的慘叫聲,倒下的屍首,則壓在吐舌慘死
的雪特人身上,被偷偷睜開眼的有雪用手撥開。
蘭斯洛目睹著這一切,心中轉驚為笑,接著,他看見有雪在屍首堆的掩護中,
像條不引人注意的蛆蟲,緩緩蠕動,悄沒聲息地接近身邊激戰的比武者,偷偷在他
們腳跟、腿上一碰,那些人立刻倒地,口吐白沫,失去意識。
有些人因為對手敗得突然,剎時為之一驚,卻被「蛆蟲殺手」趁隙爬近,指中
藏針在腳下一刺,同步決鬥對手後塵。
有雪的動作隱密,身上穿的衣服更是大有玄機,發揮保護色的隱蔽作用,顯然
源五郎早已擬定出這樣的戰略。
就這樣,倒地的人越來越多,速度之快,較之前幾場廝殺多過數倍。
最後,當一名持光劍的騎士殺敗對手,環顧左右,自己是唯一站立者,興奮得
要狂呼勝利時,腿上驀地一麻,立刻伸腿瞪眼昏死過去。之後,成為當然勝利者的
有雪,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
「我贏了,我是這場比賽的勝利者!」
如此宣告,大概是想獲得一些喝采吧!但是當觀眾們從急遽轉變的驚愕中醒來
,明白有雪的戰術後,如雷喝罵立即在觀眾席上響起。
「卑鄙的矮鬼!」
「你好不要臉啊!用這下流步數!」
「武人之恥,這樣也算比武招親?你根本就是來騙婚的!」
在全場觀眾叫罵聲中,果皮、紙屑、石塊、泥塵……紛紛被憤怒群眾擲起,扔
往擂台,甚至有人氣得扔出刀劍兵器,想把卑鄙的矮鬼砍成十八段。
「麥、麥前輩,鬼藏前輩這種行為,不是太卑劣了嗎?為什麼他要使用這種手
段呢?」對雪特人卑鄙行徑感到震驚的花若鴻,推著蘭斯洛,焦急地追問著,純以
精神面而言,這少年可能是他們一行人中最有騎士精神的人。
蘭斯洛則翻著白眼,滿面茫然,答不出半句話。一個武功低微的雪特人,想奪
取勝利,當然只能用不光明的手法,但是,自己又要怎麼向花若鴻解釋,品行高潔
的白夜四騎士,會在比鬥中做出這種下流行為呢?
「不,正好相反,鬼藏是我所認識最聖潔的聖殿騎士。」
就在兩人錯愕間,一把輕柔好聽的嗓音響起,比世上任何美女更有優雅氣質的
源五郎,悄然駕臨。他對著花若鴻,表情極為凝重、嚴肅地開口了。
「若鴻小弟,事物不能只看表象,你聽我慢慢告訴你。」彷彿知道兩人心中的
疑問一般,源五郎臉上帶著一副莊嚴的神情娓娓道來。
「在這個世上,最殘酷的事物就是人和人之間的爭鬥。要阻止這些爭鬥,除了
靠神的慈愛感化他們之外,有時候也必須以戰止戰,這就是聖殿騎士團存在的目的
。然而即使目的是如此的正確,一次又一次的戰爭仍然不免造成許許多多的死傷。
對聖殿騎士們來說,這是何等殘酷的考驗啊!一方面心懷慈愛,一方面卻要面對殺
戮。明明戰爭是一兩人引起的,為什麼卻要這麼多無辜的士兵來犧牲。
因此,如果能在戰爭發生之前就除掉主謀者,不就可以避免更多的傷亡嗎?這
正是白夜四騎士需要忍者存在的原因,而鬼藏所執行的正是這樣的任務。」
「所謂的忍者,就是力圖以最少的犧牲,達成最大的目的。只要能拯救更多的
人,不管有多辛苦,不管手段有多不光明,也不管別人如何唾罵他,鬼藏總是默默
的容忍,把一切的對與錯都加以捨棄,為了侍奉神明的理想而獻身。拘泥個人一時
的名譽,這是常人。縱然個人受到千夫所指,也能帶著笑容忍受下來,這才是忍者
的最高奧義,而鬼藏正是這樣一位偉大的人。」
在這一瞬間,花若鴻突然瞭解了,原來鬼藏前輩是這麼的了不起。看著他在台
上被眾人扔擲的垃圾打得滿頭滿臉,臉上卻仍然帶著那樸拙的笑容。花若鴻突然一
陣鼻酸,他深深發現自己的渺小,也為自己居然會懷疑鬼藏前輩而感到羞愧。
這時源五郎拍著他的肩膀,喟歎中,目光中竟是隱隱有淚,低聲道:「讓我們
一起為鬼藏勇於犧牲奉獻的偉大精神,衷心地讚美他,來,和我一起為他祈禱吧!
」
這時蘭斯洛早已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源五郎講的是很偉大,可是這和比武
招親又有什麼關係呢?看著陶醉在聖潔氣氛中閉目禱告的兩個人,蘭斯洛不禁慨歎
,做神棍說不定會比盜賊還好賺!
(不過……人類的愚蠢,真是一種罪惡啊!)不想成為眾人注意的目標,蘭斯
洛沒等比賽結果揭曉,便先行離開。走在街上,兩旁行人投以奇特眼光,一身黑衣
打扮的他,低頭沈思,為幾件煩心事困擾著。
石存忠成為種子選手,可是不知為了什麼理由,石家的動作反而轉為低調,最
近都沒有看到親衛隊在街上閒逛,如果是為了顧忌他們,那麼現在大可除去偽裝透
透氣,但念及露出真面目後,被瘋狂群眾當成江湖公敵柳一刀,追斬十條街,只好
放棄這誘人想法。
煩人的事很多,其中最令他放心不下的,還是昨天晚上風華的反應。
「我不信天、更不信命,我發誓,無論如何都要讓你離開這爛地方,得到自由
!」
這是昨晚對風華開出的承諾,儘管有點衝動,但卻是他衷心許下的諾言,只要
能力所及,他會努力去將之實現。
但這話引來的反應卻出乎意料,風華嬌軀一顫,恍若難以置信般,喃喃復誦著
自己的承諾。她雙眸緊閉,肌膚又一向蒼白,難以得知她的情緒,但從那瞬間陷入
渾渾噩噩的迷濛神情,仍是可以感受到她的心情激盪。
「柳……柳大哥……你說……要帶我離開這裡……」
「是啊!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開心嗎?」
這問題卻得不到答案,風華突然像輕煙般淡化消失,任自己怎麼叫喚都不再出
來,可以想見,她又躲著自己了。
「奇怪……我有說錯什麼話嗎?」百思不得其解,蘭斯洛歎道:「女人真是種
麻煩的生物啊!就算變了鬼也是一樣。」
話說回來,也不能把全副心思放在風華身上,自己的武功也是一項值得煩心的
事。
本來以為目前的武功已足堪應付,但稍一用力過猛身體就出問題的窘狀,卻令
自己不勝其擾。旁人擁有渾厚內力,就能建功立業,自己身上的內力之強大,所有
人見到都驚駭不已,但卻成為自己苦惱的源頭。
臭老天!既然讓我有這樣的本領,為何又不讓我運用自如?掌管命運的神明,
一定是個以捉弄人為樂的壞心惡魔。
出來閒逛只為了散心,但喜好熱鬧的個性,卻令蘭斯洛不知不覺地往暹羅城的
花街一帶走去,那些地方江湖人物混雜,易生紛爭,自己這兩天鋒頭太健,少接觸
為妙,當下便想離去,但路徑不熟,東晃西晃竟爾迷路,最後來到花街的偏僻地段
。
所謂的花街,勉為其難可以說是娛樂場所,簡單說來,就是各類妓館、娼院、
酒樓的集中地,女子在其中以色藝服務,隨價錢而有著品質的不同。
前幾日,蘭斯洛與有雪外出閒逛,兩人走散,他也是來到此處,還發生了件噁
心的插曲。
那時,蘭斯洛茫然四顧,忽然幾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夾著一陣濃郁香風
,嘻笑著從身邊奔過,臉上表情甚是歡愉,蘭斯洛方自一愣,已經給人攔腰抱住。
偏頭一看,是一名用紅手絹幪住眼睛的老頭,瞧模樣,正在和這些女子玩兒童
不宜的捉迷藏。
「哈哈!美人兒,這下可抓到你了,還不乖乖脫件衣服。咦?怎麼腰那麼粗,
奶又那麼壯,你……你是廚房洗碗的阿肥!」
老者一面說,手也四處攀摸,令蘭斯洛瞬間雞皮疙瘩直竄頭頂。
「肥?肥你老爸啦!」
怒氣如火山爆發,蘭斯洛一腳將這老淫蟲踹倒,念在欺侮老人非大丈夫所為,
忍住補上一刀的衝動,恰好此時有雪找來,兩人相偕離開此地。
「頭痛!怎麼又走到這裡來?回去的路在哪裡啊?」
舊地重遊,想起上趟的不愉快經歷,蘭斯洛皺起眉頭。
現在處身的偏僻地帶,無論房屋建築、陪酒女郎都屬於低消費的粗劣貨色,甚
至走在路上,還可以清楚聽到兩旁屋裡,傳來男女交合的激烈呻吟。
沒有臉紅,也不感心跳加速,蘭斯洛出奇地竟有種懷念的感覺。打從有記憶開
始,自己便獨自生長在深山裡,和己為伴、教導自己一切的,只有一個不知姓名的
死老頭子。
在成長的日子裡,老頭子雖然教會自己識字,但卻從不教導任何知識。一切對
山以外的瞭解,都是那死老頭偶爾在夜晚,或回憶過去的武勇戰跡、或講述神話詩
歌、英雄傳奇中所得。
特別是各式各樣的英雄傳說,他們個個武功不凡,憑著英勇與俠氣,對抗強大
的敵人,儘管過程艱辛,但最後仍能以智與勇克服一切難關,成就不朽事業。
對當時年方幼小、被困在山裡的蘭斯洛而言,這些瑰麗而奇幻的故事,從此深
植在他心裡,成為人生目標。不知有多少次,他期望自己能像故事中的英雄豪傑,
在天下人之前威風凜凜,所要走向的道路,天下間無人敢擋,無人不畏!能有這樣
的氣勢,那才不枉了男子漢的一生。
混雜老頭子漫長人生的經驗談,英雄的形像似乎有點偏差,但卻鮮明、清晰許
多。諸如「自古英雄本好色」、「能擁抱身邊女人的男子漢,才能擁抱全大陸」這
些大男人思維模式,潛移默化後,也一併灌輸到蘭斯洛腦裡。所以,他總下意識地
喜歡跑向花街柳巷,在尚未建立自己的武勳前,這麼做似乎可以和詩歌中的英雄拉
近點距離。
方自發愣,旁邊響起人聲諠譁,還有什麼東西的墜地聲,才想轉頭去看,已經
給人緊緊地抱住大腿。
「咦?兄弟,你不是我那多年不見的兄弟嗎?怎麼到暹羅來也不找老哥哥聚聚
,真是辜負我們當年共同出生入死的情誼啊!」
蘭斯洛大吃一驚,目前的幾個身份裡,會被人這樣誤認的只有一個。但自己已
經改扮,難道還會被人誤認柳一刀?當下手按刀柄,做好準備,哪知,才一有動作
,周圍已經有十幾名彪形大漢,將自己團團圍住,個個橫眉怒目,來意不善。
「別以為人多就管用,你們想要怎麼樣?」蘭斯洛決定先發制人。
「不想怎麼樣,我們只想問問尊駕,這筆帳怎麼算?」為首的一人揮動手中鋼
刀,疾聲說道。
算帳?這一定是算柳一刀的風流帳,反正解釋也沒用,還是用實力擺平吧!
「哼!大陸上要算本大爺帳的多了,你們算是老幾?」蘭斯洛拔刀出鞘,傲然
道:「要算帳的便上來,看看是誰先到閻羅王面前去算帳!」
雖然未提升到一流境界,但是當武學修為大有長進,強烈的壓迫感就隨著刀刃
向四面逼去,讓這十數人明白,被圍著的一方不是普通角色,而露出懼意。
「好……好傢伙!」眾人退後數步,為首那人驚聲道:「吃霸王飯、嫖霸王雞
,居然還膽敢這麼惡形惡狀,有種的留下名來!」
「霸王飯?霸王雞?」蘭斯洛一呆,隱隱明白自己搞錯了一切,但這發愣的一
瞬,卻造成可趁之機,十幾柄刀棍夾頭打下。
「你們通通不想活啦!」
一聲暴喝,寶刀圈狀斬出,將攻來兵器全斷為兩截,再畫一個刀圈,殺得眾人
抱頭鼠竄,慌忙而逃。
趕跑眾人,這才想起還有一個抱住自己大腿的噁心東西,低頭一看,似乎就正
是那是捉迷藏捉到自己身上的老人,怒從心起,便想一腳將他踢開。
「唉呀!少俠,真是多虧你了,今天沒有你,我這把老骨頭就慘了。」
雙方正式打了個照面,蘭斯洛腦裡轟然一響,三魂七魄驚得全飛向天外,踉蹌
連退數步,擎刀直指身前。
「好啊!死老頭!你他媽的終於追下山來了!」
另一方面,有雪的比試,在場內掀起軒然大波,裁判團為此議論紛紛。照結果
來看,同場參賽的一百人,只剩他有作戰能力,但就此判他獲勝,似乎頗為奇怪。
原本,裁判們是以規則中「倒地不動者算輸」,來判有雪自倒地那一刻起,失
去比賽資格。但有雪卻以「我沒有倒地不動啊!我倒地以後仍然在努力爬動呢!」
為由,反駁裁判們師出無名。當然,這是源五郎事先抓過的文字漏洞。
最後,裁判們只好宣判有雪獲勝,理由是詭計也算實力之一,比武招親所徵求
的,是真正有實力屹立不倒的男人。這判決令許多人相顧愕然,但一個說法也在參
賽者中傳開,裁判們的判決,是接受東方玄虎指示後的結果。
事情的真相,除了東方玄虎之外,就屬源五郎最清楚了,因為這一切都在他的
預算中。
沈家大宅內,源五郎微微笑著,把玩手上的細針。有雪早上便憑此針,暗算了
數十名激鬥中的武者,而此時,細針在陽光下閃耀著獨特的藍光。
「藍血神針!」旁邊的花次郎有點訝異。藍血神針是大雪山一脈的信物,這個
專門培養殺手、令各方勢力敬畏三分的組織,每名殺手甫接觸毒物的第一課程,就
是調配一根屬於自己的藍血神針。
雖說是自行調配,但其中卻有數味草藥,只生長於大雪山百里內,外地絕難採
集,否則又何以充作殺手們之間的信物。
「藍血神針是大雪山信物,非大雪山子弟持有,立刻就會被列為誅殺對象,這
東西你從何得來?」
「青樓聯盟和大雪山有一定的往來,十年前的一次聯合行動,大雪山送了百枚
特製的藍血神針給青樓,這次為了行動方便,我持我家公子名帖,向青樓總部借了
一根。」
源五郎口中的公子,是七大宗門麥第奇家的當家主,旭烈兀,以他的面子,是
可以向青樓借來此物的。
「這也是東方玄虎讓人晉級的理由。在正常的情形下,不會有任何人願意與大
雪山為敵。」源五郎微笑著,笑意中卻包含著深刻的理由。
「二哥,在你眼中,這次東方家的動作有什麼異常之處呢?」不是直接說出,
而是用引導思考的方式,與身旁的人商討,讓旁人明白自己要說的東西,這就是源
五郎一貫的作風。
「嗯!首先,很奇怪,七大宗門裡,以武煉王家實力最強,麥第奇家、石家並
居第二。要選擇結盟對象,王家武力雖強,卻遠在武煉,當家主又是出了名的厭惡
戰爭,不是理想對象。但石家與麥第奇家實力相若,互為世仇,東方家連考慮都不
考慮,直接選擇了石家,這是疑點一。」
花次郎沈吟道:「這種程度的軍事同盟,締結前就該有相當的心理準備,在事
情進行中,沒理由會因為其他幾家聞訊阻攔的動作而停止,這是疑點二,讓人弄不
清楚他們的打算。」
「其實也沒那麼複雜啦!」
源五郎笑著向花次郎解釋:歸納近日的竊聽情報、東方家的所作所為,他估計
出這樣的答案。所謂的暹羅招親,其實是東方家的一個三流把戲,先用與石家軍事
合作為名,挑起各方勢力注意,將自身行情炒熱,再將石家斥退,重新待價而沽。
比武招親僅是表面,有意與東方家合作發展武器的派門,必須在這場招親中展
示實力,東方家最後則與勝出者聯盟,這樣的情形,比單純找上石家要可靠多。
但是,這種作法也讓源五郎看清東方家高層,或者該說東方玄虎的思維模式。
「東方玄虎的本身是有相當野心的,但他在作法上卻顯得舉棋不定。東方家從
創立開始,就一直以鑄造兵器為業,宣告不參與大陸爭霸,努力和各方勢力維持良
好往來,也是因此才得以屹立至今。」
源五郎道:「直至本代,東方玄虎不甘於此,想進一步拓展東方世家勢力,因
而蠢蠢欲動,但他又不願意放棄數百年來和平之下的安全,所以盡可能在不得罪任
何人的情形下,來實行自己計畫,這點從他不願開罪大雪山,而將老四放行的指示
上,可以看出端倪。」
花次郎道:「這樣看來,你們似乎對東方老鬼的評價不高啊!」
「呵!花二哥自己也是一樣吧!東方玄虎的心態,正如一隻貪婪的烏龜,有野
心,動作卻畏首畏尾,只想藏在安全的殼裡行動,不但在關鍵時刻難以決斷,視野
也由於狹窄而易流於妄想。」源五郎搖頭道:「昔日東方家六陽先祖開創世家的氣
魄,在其子孫身上已不復見,這樣子的思維模式,是成不了大事的。」
假如聞得這番批論,知道自己被這般看不起,東方玄虎一定會怒不可抑吧!但
說話的源五郎姑且不論,在旁鼓掌的冷笑男子,更從來沒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啪!啪!了不起,黑心腸惡魔的手下,果然也有個出色的妖怪啊!」花次郎
道:「話題很有趣,那麼想請教一下,你認為什麼樣的人,才是成就大事的人呢?
」
「這個……」
成就大事,叱吒風雲,需得天時、地利、人和,還要很多條件配合,能滿足這
些條件的人,即便將目光投向七大宗門主事者,目前的大陸上也並不多見。
可是,未來呢……不用太久,至多五年之後……最後,源五郎沒有回答,只是
靜靜將目光投向窗外的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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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神秘老者】
「小兄弟,你這樣稱呼長輩,不太好啊!」
「有什麼不好,那老頭是個渾帳,你是嫖妓不付帳,在我看來,你們都是該死
的老東西!」
在花街的一座豪華酒樓裡,蘭斯洛與那名老人對面而坐,飲酒共酌。
這名自稱「老爹把子」的老人,甫看清長相時,曾讓蘭斯洛大驚失色,錯以為
是撫養自己成人的死老頭追下山來了。但定神一看,蘭斯洛才發現自己看錯了。
同樣是破破爛爛的舊衣服,但死老頭穿的是鮮紅長袍,這人穿的是補丁短衫;
面部的輪廓、皺紋,極為相似,可是看深一層,死老頭在病容中藏著狂傲霸氣,這
人則伴隨著一種市井俗人的風塵顏色,雙方氣質全然不同。
只是,震駭之餘,自己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給他強拖進酒樓,對坐喝酒。
在二樓走來晃去,打扮極其暴露的侍女們,對這老人表現得極為親暱,沒兩下就走
來問好請安,喚他「老爹」。
「老爹,好一陣子沒瞧見您了,您身體好嗎?」
「呵呵,老爹,您這次又帶了新的人來喝酒啊!」
「老爹,您又來啦!整條街的姊妹都牽掛著您呢!」
這老頭也毫不客氣,酒一面下肚,一面摟過姑娘們,香香這個臉蛋,抱抱那個
小蠻腰,要有進一步舉動時,姑娘們就咯咯嬌笑,在他那橘皮似的老臉上一吻,飛
快地跑走。沒幾下功夫,老頭臉上已經有十多個不同的唇印,看得蘭斯洛張口結舌
,險些一頭栽進酒甕裡。
只是,看那些姑娘們的表情,不像是在伺候恩客,倒像是真的把這老人當作父
執輩一般親近著,而老人的毛手毛腳裡,也沒有太多猥褻味道,這點,令蘭斯洛嘖
嘖稱奇。
不想直稱其名被討便宜,蘭斯洛如此稱呼道:「老頭!你說你叫什麼鬼把子的
,那是啥意思啊?」
「哈哈!男人生平有兩好,老夫最愛的就是美酒和花姑娘,打年輕起,只要手
上有幾個錢,就一定要到這來喝他媽的兩杯小酒,親近親近漂亮姑娘。」老爹歎道
:「只是,日子久了,一個個小丫頭變了大姑娘。自由都市許多花街裡的姑娘都是
我看著長大,所以才叫我聲老爹。至於把子……」
老人貼近蘭斯洛耳邊,偷偷耳語:「把子的意思,就是那一根!」
「那……那一根?」
「不錯!」老爹猛拍蘭斯洛一把,大笑道:「這暹羅花街上,哪個姑娘不曉得
,我那把子實在非同小可啊!哈哈哈……」
給他一拍,蘭斯洛差沒噴出嘴裡烈酒。他不算一個斯文有禮的人,但也從未向
人誇耀自己器官或是性能力表示光榮,這老頭個頭瘦瘦,講話狂妄俗俚,聽在耳裡
著實讓人皺眉,現在居然在自己面前炫耀起那根爛把子來!
老人幾杯黃湯下肚,膽氣更壯,滿嘴粗話,見蘭斯洛有所懷疑,當場便要解褲
帶展示,這下可連蘭斯洛都受不了,甘拜下風,連連勸酒將他穩住。
儘管滿口粗話,卻無半點侮辱,蘭斯洛並沒有感到不快。老人彷彿將他當作難
得酒友,一面暢述人生觀,一面連珠炮地叫酒上桌,與蘭斯洛痛飲。
這個人,果然是和死老頭不同的。從前在山上,老頭子每次說話到一個段落,
總會感歎大丈夫要有男子氣概,頂天立地,這才是一等一的好漢子、真英雄。但這
與他有相似面孔的老人,卻……「老弟!我告訴你,所謂的英雄啊!上陣是騎,上
床還是騎,重要的不過是騎什麼,和誰騎誰而已。」老爹醉態可掬,大笑道:「老
弟你說,要是想爽的時候不能爽,能搞的時候不去搞,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義,做
為他娘的男子漢有個用,不如自殺死了算!」
這是享樂主義的想法吧!
果然是不同的兩個人,記憶中的死老頭,是不可能說這些自墮志氣的話語的。
不過,能在此時此刻,遇見一名和死老頭相似的人,也是種奇妙的機緣啊!
蘭斯洛與撫養人的情分,遠比他自身所體認的還要深。當初因為急著離開,趁
老人身體不適,將他困住後偷跑,日後嘴上不講,內心卻頗為想念;特別是當闖蕩
江湖,諸事不順時,心底隱隱希望能回山裡,去看看那建立自己一切思想、信念的
恩師。
這想法當然不可能付諸實施,好強的蘭斯洛,甚至第一時間就把這念頭驅出腦
外,但此時,連續幾罈烈酒強灌下肚,意識開始昏沈,又看著一張熟悉臉龐,一切
情境彷彿回到舊日,不知不覺便敞開心胸,先是與這老人高談闊論,繼而互吐苦水
。
「老頭啊!外面的世界好難混,英雄真是不好當啊!」
「那就別當英雄啊!當英雄有什麼好,又累又短命,還不如像我一樣,自由自
在,想吃就吃,想睡就睡,能抱女人就抱女人,這才叫人生啊!伙計!再開兩罈二
鍋頭!」
「但是……你以前說,男子漢大丈夫,生而於世,若不建功立業,則何以為志
?活得這麼窩囊,那不是好丟臉!」
「呃……我以前說過嗎?呵呵,你喝醉啦,如果是我,那一定會說,就算再怎
麼有面子,如果內心痛苦,那還是沒有意義的。丟臉有什麼關係,只要自己開心就
行了,作人不開心,那還不如做狗算了。干你娘的伙計!為什麼酒送那麼慢,罰你
再多開兩罈送來!」
你來我往,話題上頗不投機,但或許是因為彼此都有幾分醉意,儘管說話時你
推我一把,我踢你一下,彼此氣氛卻相當融洽。
蘭斯洛身強體健,又正值少壯,酒到碗乾,毫不停頓;老人似是酒量不佳,兩
三碗之後就醉眼惺忪,但無論灌了多少黃湯下肚,卻也沒有醉倒,反而還不斷呼斥
伙計送酒。在一眾鶯鶯燕燕驚訝眼神中,這一老一少腳邊的酒罈數目,快速增加。
蘭斯洛心懷大暢,酒意上湧,說話不免有幾分大舌頭,而雙方的話題也慢慢扯
到武功上頭。
「老……老頭,你……你平常總愛自誇了得,但照我看,你的三腳貓功……功
夫也不怎麼樣嘛!」
「胡……胡說,你母親的,就算我武功不行,眼光卻一定是一流的,你把問題
說來聽聽。」
「你以前……總說教我絕世武功,那為什麼……我現在的功夫這麼差勁,花老
二整天笑我,好不容易劈個一刀,都會弄暈自己!」
如果在普通情形,這是應該打哈哈混過去的場面話。
但乘著酒意,加上對這豪朗青年的好感,老人說出了令他在清醒後懊悔不已的
話。
「幹他娘的混帳東西,你……你那種打法,當然不行。強橫的內力,要配合一
流的內功心法,才能發揮威力,你用那種九流的吐納術,連內功的屁眼都算不上,
哪能控馭住你的強大內力!」
老人再乾一碗,搖頭道:「至於你在賽場出的一刀,更是差勁得不像話,不過
只是把真氣逼出刀外,連刀勁都沒有成形,胡亂劈出去,逼出的氣團在中途就開始
潰散,簡直笑歪了人嘴巴!」
「呃……那……那該怎麼辦?」
「練啊!想辦法找套配得上你內力的內功心法,欲善其事者必先利其器。」打
了個嗝,口裡噴出的全是濃濃酒氣,老人頹然喃道:「然後,你要修練自己的刀法
,加強你對招數的控制力,做到收發自如,圓轉如意的地步,總之呢!當你的兵器
不再只是兵器,刀氣就會在你身上出現,然後……」
老人似乎還說了些什麼,說著說著,還唱起歌來,不過最後的事情實在沒印象
了,只記得,兩個人好像是一起醉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當蘭斯洛醒來,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的事,頭疼欲裂,整個二樓只有自己一個
客人,茫茫然幾乎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夢。
不過,卻有切實的證據,證明這一切並非幻夢!
「喂!客倌,付錢啊!一共是七十枚銀幣!」
「七十銀幣!這是什麼錢?怎麼會那麼貴!」
「你父親半個時辰前離開,還包了店裡所有姑娘帶出場,說他兒子會留下付帳
,怎麼!你不是想賴帳吧!」
「…………」
後來的事,說來很糗。七十銀幣,對有錢人來說不算什麼,但卻也沒有誰隨手
帶著七十枚銀幣上街的,更何況付不出來的蘭斯洛。最後,只好循用老方法,踢翻
桌子跳窗走,像給人捉姦似的狼狽逃跑。
若是以往,事情當然好處理,但此時參加比武招親,自己這副黑衣打扮在城中
名氣不小,倘若光榮凱旋時給人扯著衣領討嫖妓錢,豈非當場身敗名裂,成為一輩
子的笑柄。沒可奈何,只好找源五郎商量,在他搖頭歎氣中,命有雪取了金幣去付
帳。
不過,有雪帶回的答案,令源五郎皺起眉頭。在有雪趕往付帳的路上,就聽說
店家已經將此事上報官家,請求緝拿,但當有雪抵店預備付帳時,店老闆卻陪著笑
臉,態度極為恭謹,說這筆帳已被結清,並且為伙計的無禮深切致歉,看模樣還大
有巴結之意。
聽完有雪回報的源五郎,略微思考,排除幾個可能後,笑著出門,進行一些必
要的準備工作。
預賽通過後,三名參賽者在初賽的排程,是在第二天才輪到,所以眾人得以享
有兩天空閒,練功補強。
花若鴻持續隨花次郎學劍,不過,這兩天的花次郎總是睡眼朦朧,直嚷著要補
眠,放任花若鴻反覆演練教過的東西,自己則睡臥樹下,但只要花若鴻一下出錯,
代表斥責的碎石子,立刻準確地砸在他頭上。
「王大俠,這樣練夠嗎?是不是該學點新的呢?」
「記住!和天才相比,大多數人都是廢物,而我懷疑你這廢物甚至廢得特別厲
害!教新的你來不及熟練,上場死得更快,好好把舊東西練熟吧!」
花次郎舉目環顧,沒看到蘭斯洛,昨天練劍時他也沒來旁聽,這點頗為奇怪,
雖說少個廢物少礙眼些,但突然間少了他,還真是有些怪怪的。
閉上眼睛,可以感覺到蘭斯洛正在後院梅林練刀。有明師在此,這傻小子獨自
躲在那邊做什麼?那座梅林裡……想起那座梅林裡的東西,花次郎面色驟沈,悶哼
一聲,倒頭就睡。
……等一下應該再多買幾罈酒的……對於閉門練功的蘭斯洛、花次郎等人,有
些事是他們所不曉得的。
就在蘭斯洛自酒樓逃跑不久後,一個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暹羅城。七大宗門裡
的麥第奇家,也推派代表參加此次比武招親,成功通過預賽,而那武功驚人的黑衣
人,則便是麥第奇家代表的護衛之一。
對於麥第奇家的死敵石字世家,這消息是沈重的一擊,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
看到他們的反應,但對暹羅城中的武人,卻都掀起不小的震盪。
伴隨著消息的,還有兩個治安上的消息。
一個是打從三月底開始,包括暹羅城在內的幾個都市的外圍道路,出現了一批
馬賊,人數約在四十左右,專門在黃昏時分,掠劫路上行人。整個盜賊團行動迅速
,進退如風,領隊之人武功甚高,已經成功作下多起案子,甚至包括往暹羅來的參
賽者。
雖然這四十大盜迄今未傷人命,但也引起附近幾個都市的高度重視,預備組成
治安聯團,或是請東方家派出高手協助緝拿。
另外的一個,則較為聳動。近幾天,名揚全大陸的極惡淫賊,「無花不采」柳
一刀,在暹羅城外出沒。
一反過往的淫亂名聲,這淫賊最近似乎生活落魄,連男人也成為目標,只是,
當被害人猜想他的目的而大驚失色,這淫賊卻只是要求被害人掏出身上所有物品,
掠劫錢財而去。
不合以往的作風,讓人懷疑這柳一刀是否僅是冒名,但一來此人武功極強,無
人能接他一刀,輕功更是如傳說般高明,倏來倏去,無人能追蹤其後;二來,他所
掠劫的財物,常常在幾個時辰後,由暹羅百姓拿到當舖兌賣,說是有人扔在自家門
口。
大淫賊為何忽然劫富濟貧起來,這點十分耐人尋味,暹羅城因而謠言四起,甚
至有人將兩件消息連結一起,認為那盜賊團就是柳一刀所率領。儘管在知道事實的
人眼中,這推論極為荒謬,但就某個角度而言,卻出乎意料地接近事實呢!
眾人只知道,柳一刀作案範圍在暹羅城附近,換言之,這淫賊必然還躲在暹羅
城內。對於舉辦招親的東方家,此事不啻令他們面上無光,因為群雄之中也有好事
者傳聞這「柳一刀的目標就是招親的新娘,讓天下群雄穿舊鞋」。
最後,東方家組成搜索隊,聯合群雄,在暹羅城內大肆搜查,結果當然是一無
所獲,只是讓蘭斯洛再度為自己的倒楣運悲歎三聲。
兩天時間轉眼即逝,蘭斯洛、花若鴻預備前往賽場,參加四人選一的初賽。初
賽會選出二十一名選手,加上種子選手,共二十四名,將於之後兩兩對決,直至選
出最終勝利者。
在他們出發前,源五郎曾與一夜勞動的花次郎,進行過這樣的對話。
「超時勤務,辛苦二哥了!」
「我現在開始懷疑你是不是別有企圖,什麼攔截重要情報,這幾天夜裡出城入
城的根本就沒有什麼重要東西嘛!」
「別多疑嘛!人一多疑就會老得快。不過今晚真的是有重要東西喔!公子那邊
會送證明我們身份的文件過來,就麻煩二哥順手幫忙收一下吧!」
「證明文件?要那種東西幹什麼?」
「沒辦法啊!大哥那一手太惹人注目了,既然已經曝光,那不如正式以麥第奇
家使者的身份參賽,雖然會多點麻煩,但以目前東方家的心態,大家擺明車馬,也
可以多佔點意外的便宜呢!」
「那為什麼要我去收?他們又不認識我,怎麼知道要把東西交給我!我不想在
這裡亮字號,你不會這種時候還要我扮淫賊吧!」
「是拿東西不是搶劫,當然不用扮賊。不過,你也知道,我們家的人都有點勢
利眼,今晚你看到使者的時候,您最好報個厲害點的字號,誇張些也無妨,再要他
們把東西乖乖交出來,東西拿到後,把人趕回去,這樣就可以了。」
「……我到底是去收東西還是搶東西?」
下午時段,賽場中,圍觀群眾依然眾多,儘管已有數千人被淘汰,但賸餘下來
的參賽者,皆有水準以上的武功,且多半頗有來頭,帶有僕從,而大多數被淘汰之
人,也不肯放棄近距離目睹高手過招的好機會,留下觀摩。看來在整個大會結束前
,暹羅城人滿為患的窘狀是難以抒解了。
而打從前天起,大會規則就多了一條:倒地後十秒內不站起者,失去比賽資格
!
這規則為何產生,眾人心知肚明。
再次上場,花若鴻有些擔心,但源五郎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我剛去查過,
你今天的三個對手不算難應付,只要避免以一敵三,勝算很高的。」
果然,花若鴻上場後,四名參賽者由裁判宣讀姓名、門派,就兩兩對鬥起來。
之所以能避免被圍攻的命運,主要也是因為花若鴻在武功、相貌上都沒有什麼惹人
眼紅之處,不至於被人產生「要搶先幹掉這小子」的打算。
相形之下,應該當心「以一敵三」的是另外一人。
在花若鴻努力拆解敵人刀招時,不遠處也有另一場比賽開始,蘭斯洛一襲黑色
披風,隨風波浪般飄揚,黑衣勁裝,風采懾人,昂首大步踏上台去。
由於這次起要宣讀姓名,蘭斯洛事前與源五郎商量,要用什麼名字登場。蘭斯
洛,那會引起石家上台尋仇;麥當諾,白夜四騎士之一,怕立刻被人拆穿;柳一刀
,這……跳過吧!
源五郎成竹在胸,選了一個配合他如今穿著打扮的假身份,還特別傳授了他一
個招牌動作。
結果,蘭斯洛上台,二話不說,拔刀在台上連劃三道,刻出一個「Z」字,裁
判亦朗聲道:「二一三號,自由都市的蘇洛選手!」全場立即一片嘩然。
數十年前,自由都市西南一帶,曾有位身穿黑色勁裝的幪面俠客,行下許多義
舉,名字就叫做蘇洛,「Z」字是他的招牌。這人已有近二十年未曾再出現,各類
謠傳不少,也逐漸為人所淡忘,想不到今日會出現此地,從前幾天展示的內力看來
,武功還遠勝昔日。
先聲奪人,加上日前展示的武功,三名參賽者互望一眼,同時飛身搶上。不先
聯手打敗蘭斯洛,他們根本毫無勝算可言。
對於英雄,人群總是有所偏好的。觀眾席上掀起陣陣歡呼,想看蘭斯洛再現驚
天一刀,震撼效果十足地一舉奪勝,但是,令觀眾失望的,蘭斯洛只是舞動鋼刀,
展開身形迎上。
甫一接觸,蘭斯洛就以非凡的壓迫感,逼得中央那人往後連退,自己趁勢追上
,迅速與其餘兩人拉遠距離,一舉破了三人聯手之勢。
優秀的戰術,卻因為雙方實力懸殊,根本沒必要使用這種戰術,而得不到觀眾
認同,大喝倒采。
源五郎暗暗點頭。比起日前的戰鬥,這位大哥又有進步,不再盲目以蠻力求勝
,而是趁著自己還有能力掌握大局時,積極想磨練自己的能力。
(能有這樣的上進心,那就沒有問題了!)他將眼光環視全場,雖然如預料一
般沒有找到目標,卻很肯定那人此刻也一定為蘭斯洛的表現而深深欣喜。因為,蘭
斯洛連兵器都換了。
掛在腰間的神兵不停震動,似乎不滿主人為何不使用自己,飲盡來犯者鮮血!
蘭斯洛只有苦笑,如果一開始就用寶刀,敵人兵器稍碰即折,兩三招就料理掉
所有對手,那就失去了磨練意義。那天的老人說得極是,擁有強大內力,卻不知如
何將這內力發揮出最大威力,那只不過等於一頭狂牛,就算力氣在大,仍然無法成
為虎,震懾他人。
讓內力發揮的法門有二:優秀的內功心法、適合的招數。兩樣東西都不可能憑
空出現,尤其是前者,自己更沒有自創的本錢。既然源五郎、花老二都承認自己野
性直覺驚人,自己也對此頗有信心,那麼便該善用這樣優勢。
要求學,花老二和源五郎就是最好的名師,但前者冷僻孤妄,後者神秘兮兮,
求助於他們,多半得不到什麼好結果,還是靠自己最快。花老二常常說自己了不起
,又罵花若鴻廢物,連劍招三成威力都發揮不出,但是劍招就是劍招,難不成十成
威力的劍招,會變成另外一招嗎?
可能的解釋,就是這些劍招另外有可以衍生的部份,當使用者有足夠功力去發
揮,就能使出應有威力。
當有了這個想法,蘭斯洛便凝神去想、用心去感覺,起初非常地雜亂,但是當
時間慢慢過去,有些模糊的軌跡好像清晰起來。那純粹是種奇妙的感覺,蘭斯洛不
是知道某個招式的具體型態,而是彷彿身體裡湧出了一股衝動,告訴他:去順從這
股衝動,讓自己的身體跟著行動。
其實,不只是蘭斯洛,全大陸的武者在一生中都曾有過這樣的衝動,問題是,
這些感覺非常地虛渺,靜心想一想,有些部份甚至危險而荒唐,有什麼人會傻子一
樣地去實行呢?
蘭斯洛就會,因為他本來就是個重視肉體衝動多於理智的人。
與敵人光劍對撞時,一股感覺告訴他,含勁輕吐,撤刀後退,蘭斯洛不明其理
,因為這時後退,徒然造成招數上的破綻,卻他仍是照做了。
敵人欣喜地想追擊,哪知一股被送進手腕的暗勁突然爆開,令他疼得甩去光劍
,跪地喊痛,這時若補上一刀,必可制敵死命,但蘭斯洛本就打算拿這三人練功,
立即撇下他,轉身再選一名對像鬥在一起。
花若鴻一方,表現較為黯淡,但小看已將所學劍法領悟漸多的他,絕對是種錯
誤,一名對手正為此付出代價,幾下重招逼得花若鴻露出破綻,以為可以一劍將他
挫敗,哪知眼前一花,花若鴻劍尖沒理由地速度驟升,一晃眼便刺入他胸口。
當他倒下時,心裡想必很不甘願吧!如果不是對手變招太怪,自己是不會敗的
。
不過,和另外一邊擂台上,累得全身大汗、喘如老牛的三名選手,他的不甘願
其實是種幸運。
旁觀學習時,自己始終沒有學到編排後的劍法心訣,僅是單純觀摩劍招,但這
些源自白鹿洞,經歷可說是當代劍術第一天才所改良的招數,盡棄浮華,似拙實巧
,當有足夠修為去領悟,就會發現其中委實奧妙無窮。
蘭斯洛還不明白什麼是劍意、劍心,但當他想著「要怎樣這招才會更厲害」,
許多變化就開始出現在他手下,殺得三名敵手力竭汗喘,滿腦子只有投降念頭。
場上觀眾本來不滿於這麼平淡的打法,但看蘭斯洛妙著紛呈,在佔盡優勢之餘
,更有一股凜然豪氣,顧盼生風,不由得紛紛叫好,為他增添氣勢。
又過一回合,蘭斯洛對內勁運用領悟更多,雖然想再多打一會兒,但眼見對手
即將累垮,只好止住興緻,最後再試一招來定勝負。
這一招是他研究花若鴻劍招,推測可能增強的變化,冒出幾個想法中最荒謬的
一個,內中有許多難處想不通,但剛剛戰鬥裡,隨著對內勁運用領悟漸多,他忽然
覺得可以拿這招來玩玩看,反正成敗無關乎勝負,試試何妨?
於是,當三人疲累地舉劍攻來,蘭斯洛巧妙地舞了圈刀花,將三劍全黏在一處
,運勁鼓氣。三名對手無不大驚,只覺得鋼刀上有股怪異內勁傳來,跟著便是手上
一沉,好似有什麼東西,讓手臂變成千斤重物,拖的他們直往前跌,心下剛叫不好
,給蘭斯洛鼓勁一拋,將三人連劍分三個方向分別射出。
三人心中驚駭,但蘭斯洛的詫異只有比他們更盛,當自己施勁做這一連串動作
,瞬間,手腕上好似出現了一個大洞,將全身真氣源源不絕地大量汲去,連腦裡都
隱然有暈眩之感。
可是,在這一連串動作中,他也忽然發現,原本平和的真氣,像是受某種力量
牽引,被絞緊成細線,快速從手中發出。當勁力從手裡發出,全身更有種暢快淋漓
的感受。
這些僅是他們切身的感受,而更具衝擊性的景象,則直接由全場觀眾共同目睹
。
要令源五郎震驚,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本來悠閒表情的他,適才一見蘭斯洛的
起手勢,立即瞪大眼睛,待要阻止,卻已經晚了一步。
雖然僅只一瞬間,但當蘭斯洛揚刀甩人,一道尺餘直徑的青色氣柱,自他身上
筆直迸發,直竄十餘尺,裂成片片蓮瓣,恍若一朵青色蓮花,在眾人眼前剎那盛放
,消失無蹤。
所有觀眾為之震驚,貴賓席上,東方玄虎雖未站起,但卻死盯著場中央,臉色
極度難看。這朵青蓮……大陸上所有武者都曉得那代表的是什麼。
當蘭斯洛好不容易喘過氣,回向觀眾,預備接受轟然喝采,得到的嘩然卻比預
期中更盛。
「青蓮劍歌!他使的是青蓮劍歌!」
「他為什麼會使青蓮劍歌?這人到底是什麼人?」
渾然搞不清楚眾人為何這樣激動,蘭斯洛側頭思索那勞什子劍歌是啥玩意兒。
「總是這樣子。天才也好,白癡也罷,和非常理可論的傢伙在一起,事情就總
是不照計畫來……我不管了……」
觀眾席上,滿面無力的源五郎,大大歎了口沈重的氣,頹然垂下雙肩。
和滿場氣氛癲狂的觀眾相比,有個小小的勝利者就顯得很可憐。
身上又多了幾道傷,花若鴻環目四顧,卻找不到可以報喜的對象。
「呃……我、我打贏了,有人聽得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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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雙雄聚會】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五日自由都市暹羅感覺氣氛不對,蘭斯洛在下台後,
立刻與花若鴻離開賽場,不敢多作停留。安全起見,兩人特地在外頭改扮裝束,找
家店吃碗麵,直至夜幕低垂後,才悄悄溜回沈家大宅。
而在裡頭等著他們的,是一臉疲憊的源五郎,和桌上滿滿的拜帖。
蘭斯洛奇道:「咦?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多帖子?誰死了?」
「我懶得解釋了,托閣下的福,我們現在變成暹羅城中的名人。」源五郎拿起
一張請帖,苦笑道:「兩位還立刻有了飯局,這張是一刻前東方家遣使送來的請帖
,東方玄虎希望能與兩位吃個飯,親近親近。」
蘭斯洛與花若鴻俱是一驚。他們都是小人物出身,沒見過什麼正式的大場面,
想到要與這位掌控東方家實權的大人物見面,不由得緊張起來。
源五郎卻只有苦笑的份。眾人在沈家大宅並非深居簡出,當蘭斯洛今日在賽場
中引起騷動,要查出他們落腳此處,不是難事。只可歎如今並非讓鬥爭浮於表面的
好時機,太早被掀光底牌,十分麻煩啊!
事已至此,多言無益,假使不能及時將破綻化為轉機,那麼便沒有意義了。東
方玄虎的邀約是意料中事,這次約會目的僅是互相探探底,就讓這兩人去闖一闖吧
!
「我……我們真的能去嗎?」花若鴻遲疑道:「像我們這樣的小人物,怎麼配
去……」
「你們不是小人物喔!東方家邀請的,是花家旁支,在艾爾鐵諾擁有偌大財勢
的富豪之子,花若鴻公子和他的從人蘇洛。」源五郎笑道:「而且你們還是以麥第
奇家推派參賽的代表身份出席,絕沒有人敢小覷你們的。」
「麥……麥第奇……」花若鴻為之一愣,被說是富豪之子已令他不安,現在還
要冒充七大宗門之一的代表,就算白夜四騎士神通廣大,但也不能隻手遮天啊!
「反正都是冒充,乾脆冒充個大有來頭的,豈不是更好?」源五郎微笑著,將
身上的珞瓔銀印交給花若鴻,並且對兩人交代應對方法。
要求出示代表身份時,就亮出這枚珞瓔銀印;問起家裡狀況,一律簡短胡扯,
扯不過去就哈哈笑;倘若被問起為何會使青蓮劍歌,那時就仰天大笑,啥話也不要
說,找機會告辭開溜。
「說到這個我就奇怪,那個青蓮鬼歌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什麼一堆人要問我?
」
蘭斯洛對此尤為不解,當自己下擂台後,就不停被人追問這問題,快煩死了。
花若鴻驚道:「你……你不知道嗎?那絕招是李……」
源五郎將話截斷,逕自道:「快走吧!時間不多了,別讓人多等。」
匆忙將兩人趕出去,源五郎整理一番,也尾隨出門。
臨行前,只祈禱今晚能安然度過,解去那一式青蓮劍歌造成的危厄。
說到青蓮劍歌,假如現在正在城外預備工作的那人,得知此事,不知會有什麼
表情。
淡淡月光灑下,暹羅城西十里的道路上,有一隻怪異的隊伍在行進著。
隊伍中央是一輛馬車,隨著月光照映,散發出晶瑩青光,仔細一看,竟是以一
座巨大寒玉完整鑿成,通體光滑,車壁上九條張牙舞爪的玉龍盤纏,栩栩如生,氣
勢直欲破空飛去。
拉車的是九匹純色駿馬,毛色青碧,額上生角,是武煉獨產的一品名駒「玉生
煙」,此物是武煉國寶,神駿通靈,近十年內上貢艾爾鐵諾總數也不過二十匹,多
少王公貴族千金難求,此刻拉車一用就是九匹,可見馬車主人身份不凡。
稀世的馬車、稀世的坐騎,當然也有不俗的駕馭者,兩名馬伕輕握韁繩,令馬
兒跑得迅速,腳下卻點塵不起,迅疾無聲,盡顯手段。
跟在車旁的十八名男女僕役,將負責攜帶之物或背或捧,腳下徐行,速度竟完
全不輸給奔馳中的馬車,足見一身修為傲人,更難得的是,所有人動作整齊一致,
絕不給人一盤散沙的感覺。
聚集一批號稱高手的人物為手下,自由都市許多富商都可做到;但能令麾下高
手有紀律、如軍隊般集體而迅速行動,那就不是普通權勢能夠完成。
單單從人隊伍,便已盡顯氣勢,「九龍玉車」的本身,更是大陸上一個人盡皆
知的標誌,能隨行其側的幹部,無不自豪自滿,他們甚至相信,九龍玉車要走的路
,當今大陸是無人膽敢阻擋的。
可是,這個想法卻在今夜有了改變。
當隊伍隨路一轉彎,暹羅城已在眼前出現,驀地一聲尖哨,跟著一道黑影毫無
預兆地自半空翻下,阻住去路。
隊伍前方分捧金、銀如意的一雙男女僕婢,率先離隊奔出,手腕一抖,兩條細
長鞭子不約而同抽向攔路之人,要將他趕開。
鞭子一抽,沒有碰到實物的感覺,兩人咽喉卻同時感到一陣沁涼,如果前進半
寸,立刻就破喉而亡,驚得兩人第一時間擲鞭後退。
「嘶∼∼」當這對僕婢無法清除路障,兩名馬伕立即勒停馬車,九匹寶馬一聲
長鳴,穩穩站住,噴著熱氣。十八名僕婢分做兩邊,四人守在馬車邊,十四人結成
方陣,隱然將來人困在中央。
眾人目光聚集,只見來人手持光劍,倨然而立,不長卻雜亂的黑髮,遮住大半
張臉,瞧不清面目。看衣著,普通得近乎寒酸,不像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但此時
眾人結成方陣,無形中有股極強的壓迫感,他處身陣中,獨對十四名高手行若無事
,定然非同小可。
在馬車御台上駕車的兩名老者,身份遠較眾僕婢為高,其中一名紅髯老者開口
道:「尊駕是何人?夜半攔路,意欲何為?」
「哈哈!你們來這裡為的是什麼,我在這裡就是為什麼。至於我是什麼人,說
出來怕嚇得你們這班廢物尿褲子。仔細聽好,我就是白鹿放翁的不得意傳人、大雪
老人的結拜兄弟,絕代劍妖天草一郎!」
眾人相顧失色。當金世上最強的高手,公認是已進天位千年的三大神劍:劍聖
陸游、劍帥山中老人、劍爵天草四郎。這人胡言亂語,把自己和三大神劍全扯上了
關係,莫非是個瘋子?
「我最討厭與廢物說廢話,快些把東西交出來,別浪費彼此時間了!」
眼看來人態度張狂,駕車的藍眉老者搖搖頭,道:「這人是個瘋子!」旁邊的
紅髯老者,更因無端被這瘋子阻擾時間感到憤怒,一揮手,喝令手下將此人誅殺。
十四人分別抽出兵器,依所屬方位變化隊形,轉方為圓,交錯來去,組出構成
陣法的七隻氣翼,運作攻敵。
這「七冥鴻翼陣」創於昔日武霸忽必烈之手,本意用於戰陣之間,若是再增加
人馬,便可演化為「七冥鴻翼大陣」,是麥第奇家的鎮族寶之一。如今只見人影交
疊,幾下運作,立時生出一股森然氣勢,直迫陣心。
陣中人瞧著如此聲勢,也是見獵心喜,光劍抖出點點星雨,逕自往四面八方灑
去,意欲一試陣法威力。但鴻翼陣的優點也隨即發揮,發出的劍勁像是撞著銅牆鐵
壁,全給迫回,還添加這十四人的功力,齊往中央壓來,令他倍覺吃力,只是好勝
心作祟,再催功力將劍勁逼得倒捲而歸,撞回眾人防禦氣網上。
組陣眾人無不詫異,由他們合力織出的「鴻翼氣網」是此陣殺著之一,過往遇
著的敵人不出三回合,便已在滔滔氣網下淹沒、慘敗,這人迄今已六度將氣網反推
回,內力實在不簡單,而他出的每一劍更是驚人,每一出手,又快又猛,直指要害
,逼得眾人破綻大露,要花好一段時間才能恢復,若非陣法變化神奇,只怕早傷在
他手下了。
但過得半刻,氣網累積出來的威力越強,他一人之力終究難以與十四人抗衡,
雖然劍法仍是神妙無方,卻漸漸露出疲態,有些應付不過來,一下變招稍慢,給一
柄匕首在衣衫上劃出道小口子。
「啊──能破我衣衫,果然是好陣。我興緻到了,大家就此罷手吧!」
眾人大喜,陣法發動直至如今才有成效,可說是相當恥辱,為了不被後頭監督
的兩位長老斥責,十四人用盡全力,將敵人罷戰要求置諸不理,期望在下一變陣時
將敵人誅滅。
可是,這樣卻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因為以他們的眼力,並沒有發現敵人為
了體驗陣法奧妙處,而始終壓抑實力的事實。
更重要的,如果此刻赴宴為客的蘭斯洛與花若鴻在此,他們都會作證:這人脾
氣真的很壞,敢將他的話置諸不理,代價絕對不小。
結果,全力進攻的十四人裡,較為眼尖的幾人突然發現一幕奇景。本來低首默
立的敵人,紛亂黑髮迅速變長,如叢生蔓草般垂下肩膀,髮色更漸漸轉為銀色,不
是白髮,而是一種十分奇特、如同皎潔明月般的銀色。
「小輩們,你們全都活得不耐煩了!」
也不見那人怎麼出手,劍勁成圈往四周撞出,十四人只覺一道凌厲威猛的衝擊
襲來,組陣以來無物能破的鴻翼氣網,連稍微抵擋也不能,在接觸瞬間碎成片片,
跟著眼前一黑,就要一齊滅頂在這狂濤劍勁下。
後方兩名老者,見著那出劍聲勢便已知不妙,高喝一聲,雙雙躍離馬車,將功
力剎那提升至顛峰,使出得意武技,預備在鴻翼陣瓦解時,接下敵人劍勁。
他二人武功遠超餘人,在當前大陸更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這一下全力出手,
非同小可。藍眉老者連環踢出,頃刻間幻出無數腿影,如同千重刀浪,覆天蓋地而
下;紅髯老者一指疾刺,短短距離,卻響起鬼哭神號般的尖嘯,全身精氣集中一點
,如一柄無匹神劍,攻向敵人破綻。
兩老武功提升到極至,出招時背後甚至隱隱浮現一個丈餘高的人形虛影,正是
所修練武功的極至象徵。他們都認出眼前這人,曉得他非比尋常,自己不是對手,
卻也相信兩人合力,無論怎樣都能支持片刻。
怎知這估計到頭仍然是錯,兩老聯手的結果,與鴻翼陣毫無分別,在那劍勁之
前毫無抵禦能力,所有發出的氣勁被瓦解崩潰,洶湧劍勁像一頭猙獰惡獸,要一口
將這十六人全數吞下。
千鈞一髮,一道白影倏地自馬車中閃出,眨眼功夫就搶在眾人之前,迎著澎湃
劍勁,兩臂一合一展,紫色疾電像有生命般往四周亂竄,所到之處,霹靂爆響不絕
,巧妙地將十六人已潰散的氣勁重組,編成電網抵擋,卻又在頃刻之後,復為那無
堅不摧的劍勁所破。
但也就趁那兩勁抵觸的星火剎那,來人雙臂一轉,手法玄奧妙絕,將劍勁順著
電網的潰散,全數導入地下,散得乾淨。
手法妙極,但產生的後果可沒那麼簡單,十六名高手合力都不能稍事抵擋的劍
勁,任怎麼卸散,都不可能化為無形。這一輪交手雖然複雜,但發生時間極短,當
眾人分別落地站穩,忽然間周圍響起彷彿天雷直擊地面的轟然巨響,地面崩裂,大
量土石連帶沙塵炸向半空,再紛雜落地。
眾人相爭走避,好不狼狽。還得急忙趕走馬車,免得給埋在落石之下,好不容
易塵埃落定,眾人回思適才驚險,心有餘悸,若非主子親自動手,只怕人人死無葬
身之地。
當他們環顧尋覓主子蹤跡,卻駭然發現,他們的主子,當今麥第奇當家主旭烈
兀,正站在十丈外一個高丘,白衣隨風飄動,長劍清亮如雪,剎是飄逸好看,唯一
遺憾的是,本該是插在腰間的長劍,現在卻給人架在咽喉上。
不過,被架住的一方似乎沒有什麼緊張感,反而在微微一笑後,朝正威脅自己
性命的那名銀髮劍士,恭謹地俯身行禮。
「五師兄,分別數年,您面色康健如昔啊!」
與這話成反諷的是,對方的臉色,此刻和茅坑石頭沒多大分別。
要說臉色很臭,那麼蘭斯洛與花若鴻,此刻的表情也不遑多讓,唯一值得慶幸
的,是蘭斯洛戴著眼罩,人家瞧不清他的樣子。
宴會並不是同桌吃飯,而是所有賓客各有獨立的桌椅席次,為了表示尊敬,花
若鴻與蘭斯洛兩人的席次,僅在東方玄虎的主位左下方。能得到這樣的殊榮,則是
由於兩人所代表的身份。
「麥第奇家上品門客:花若鴻,偕護衛蘇洛,到──」麥第奇家的名頭非同等
閒,門口一唱諾,東方玄虎親自起身迎接,將花若鴻與蘭斯洛請入席內,分主賓坐
下,再一一介紹其餘賓客。暹羅城本來就不是大都市,出席的陪客,哪會真有什麼
大人物,多數都是城內的富商,和一些為了參加招親而來的江湖人物,臨時邀來作
陪。
花若鴻出身貧家,單是面對這場面已感怯場,再近距離對著東方玄虎,一顆心
更是緊張得幾乎躍出胸口,總算在學堂內還學過幾年應對進退,一拱手,欠身道:
「久聞東方先生大名,今日有幸得見,晚、晚生……」卻也是說到此處,就講不下
去了。
在場賓客均面現詫容,眼下又非學堂見禮,如何自稱晚生,這是十分舉措失當
的事。況且,這兩人的衣著雖然高級,卻算不上華貴,又沒有從人,一派寒酸模樣
,怎配得上麥第奇家的如日威名。
東方玄虎卻恍若未覺,逕自攜著花若鴻的手,朗聲笑道:「花賢侄溫文有禮,
必是白鹿洞的高才,麥第奇家能得此俊彥,大業可期。你父親花麒育是花家旁支,
老夫慕名已久,他在艾爾鐵諾的絲綢生意做得有聲有色,再有這麼出色的兒子,真
是花家之幸!麥第奇家之幸!」
輕輕幾句話,已經掩飾花若鴻的倉皇,將場面帶過。
什麼紡織巨富花麒育之子,當然是源五郎挑選的假身份。麥第奇家本身也有經
營絲綢生意,收花若鴻為一品門客,那是十分合理之事。
此時賓客們才忽然想到,這人以花姓之身,卻成為麥第奇家出賽代表,莫非兩
大世家已決議聯手,這才選出此人?一念及此,眾人都不得不撇開外表形象,對這
猶帶三分笨拙的小子重生敬意。
蘭斯洛可沒想那麼多,他著實不喜歡這種言談虛偽的場合,再說自己兩人本是
冒充,待得越久越危險,得早早設法開溜才是。
「賢侄的這名護衛……哈哈!儀表俊朗,果然是英雄人物!」東方玄虎道:「
連續兩次出手,技驚全場,這等少年人才,當今七大宗門幾人能及?江山代有人才
出,好、好、好。」
他連誇三聲,賓客們議論紛紛,想不到東方家主人對這兩個無名小子,當眾給
予這麼高的評價。
但是,受誇獎的一方卻不做如是想。不曉得為什麼,打從碰面起蘭斯洛就不喜
歡面前這老人,對他的誇獎更覺得言不由衷,好像他是為了什麼目的,才一個勁地
對兩人誇獎。
然而,古怪的是,明明是初次會面,自己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
這老頭……比武招親至今,蘭斯洛可以說是異軍突起的風雲人物,尤其是今日在場
上施展白鹿洞不傳秘劍「青蓮劍歌」一事,其震撼程度,足以轟動整個自由都市,
眾人皆期望能曉得此人為何能使用此技,但東方玄虎似乎對此事毫不關心,只是不
住誇獎兩人,對此話題閉口不提,令賓客們大為失望,蘭斯洛準備好的一堆應答,
也全無上場機會。
「喂!隨便胡扯幾句,準備開溜了!」
「啊?現在就要走嗎?飯也沒吃,豈不是好沒禮貌?」
「禮貌和命哪個重要?」
趁東方玄虎不注意,蘭斯洛與花若鴻互使眼色,交換著這樣的訊息。宴無好宴
,會無好會,儘管東方玄虎始終笑容滿面,蘭斯洛不安的感覺卻越來越重。
「壓軸戲總在最後,最具份量的客人也是。」東方玄虎長笑道:「讓老夫來為
兩位介紹,這位豪傑你們必然認識,石字世家的五太保,石存信,來,你們親近親
近。」
聽見這一句,蘭斯洛與花若鴻俱是心叫不妙。先不講自己一干人與石家的瓜葛
,單是石家與麥第奇家相互仇視的地位,已肯定有一場麻煩要上身。
石家與麥第奇家實力相若,可打從蘭斯洛兩人進門,全場注意力只在他們身上
,東方玄虎更是不合身份地連連破格禮遇,親熱有加,完全忽視了石家的存在,出
席的石存信與親衛隊,無不心中大怒,預備發難。
石存忠閉關練功,這趟由五太保石存信代表。他見過蘭斯洛出手,自忖不是對
手,但他既然使出青蓮劍歌,肯定與石家死敵有莫大關係,那人近年來行蹤不明,
需得藉此機會弄個清楚。
正自思索如何發話,旁邊一名親衛隊悄聲稟告,石存信聽得數句,不由得面泛
喜色。
花若鴻卻立刻驚得面色蒼白,蘭斯洛見狀,心中也連叫不好。當初花若鴻曾被
石家親衛隊擒住,給毆打得不成人形,必有不少親衛隊員識得他相貌,一個照面認
出,告之石存信,要由他來揭發。
一想到這,蘭斯洛暗罵東方玄「狐」果然狡猾,自己兩人破綻處處,如何能瞞
過這閱歷豐富的賊老頭,但他總是顧忌三分,轉藉由石家人來揭起衝突,自己半點
責任不負,落得乾淨。
要是給揭穿身份,那麼不但是假冒麥第奇家使者,花若鴻更有著上次搶花轎,
造成混亂的責任,這老頭順理成章地下令撲殺,屆時便是全場圍攻。自己固然可以
憑著武功突圍,但看這老頭的架勢,只怕武功很不簡單,未必能全身而退。
倘使源五郎在此,定會聳肩嘲笑東方玄虎畏頭畏尾,做事沒有大丈夫氣概,怎
能成就宏圖霸業。可是,蘭斯洛兩人卻沒有這等餘裕,看著石存信大笑走來,腦裡
急轉。
該怎麼辦?
旭烈兀﹒麥第奇,麥第奇家當家主,在大陸上享有「金頭腦」的美譽,不過初
次與其會面的人,必然會為那翩翩貴公子的俊逸外表,讚歎再三。
金色長髮隨風徜徉,藍色眼眸燦如冰晶,像精細雪瓷般的白皙臉龐,卻因為臉
頰上三道源自武煉血統的虎紋,而顯得英氣勃發,再配上那招牌似的華麗笑容,即
使身處群眾間,仍會讓人第一眼便注意到這顆明星。妙的是,雖然他有這種特質,
但全身上下卻散著一股悠閒自在的氣氛,構成了他獨特的魅力。
在大陸的傳聞中,旭烈兀在衣著與流行時尚方面,一向品味獨特,此時,他便
穿著一襲白衣,款式是風之大陸上從所未見的,白鞋、白襪、白衫、白背心、白長
褲、白手套,身上的白外套尾端更剪裁得形如燕尾,瞧上去不倫不類,可偏生穿在
這人身上,就是好看得幾近炫目。
「幾年不見,你穿衣服的品味又變了。」
「當然。這套衣服是雷因斯的無忌公子贈送,據說傳自西面大海對岸的國度,
簡稱西裝,我覺得和我很配,以後都穿這東西了。」旭烈兀笑道:「有了這麼好的
衣服,這麼俗的車子就不配我了,上個月我向無忌公子重金訂購,托他們太古魔道
研究院弄台個人跑車給我,以後出門就風光了。」
九龍玉車,打忽必烈起,就是麥第奇家雄視天下的王者象徵,這俊美少年說換
就換,毫不在乎,正顯示他竭力求新求變,勇於嘗試新事物的積極個性;不過,看
在旁人眼裡,通常只會注意到他的有錢。
說話間,十八名從人由玉車的行李箱中,取出零件,拼組成桌椅,再奉上精美
茶具,供主子與客人坐下談話。
而這名行事作風力求華麗炫目的少年當家,在座椅的要求上更是令人歎為觀止
,竹籐編成的座椅旁,堆了數百朵仍保持嬌艷顏色的香水百合,去除塵味,只是當
那濃郁芳香撲滿鼻端,一直皺眉的銀髮客人,也不禁露出微醉表情。
「師兄請嘗看看,雖然沒有金龍苔那麼好,但倉促之間,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
。我這次微服出巡,一切力求簡便,所以沒帶什麼好東西在身邊。」
「乘著九龍車,四大長老跟了兩個,又有十八名高手隨行,足以輕易踏平暹羅
城的武力,也叫做輕裝簡便嗎?」
這是事實,但發話一方說的也很認真,比起平常外出時隨行數百人,行李數十
車,這樣的裝備的確已經是委屈的簡單。
「可是,足以輕易踏平暹羅城的武力,卻連師兄您的一劍都接不下,五師兄果
真萬夫莫敵啊!」旭烈兀微笑道:「時間好快啊!距離您與師尊的決戰,只剩一年
不到了,您這樣的實力,屆時決戰一定很精彩,讓我好生期待呢!」
所有僕從,連帶兩名長老,都退至一邊,不敢打擾主子與客人的談話,他們都
曉得客人的身份。與老年人的斑白不同,那種奇異的銀髮,普天之下只有一人,就
是與主子同樣拜在白鹿洞陸游門下的五弟子,劍仙李煜。
年紀僅僅比主子大上一點,但劍仙之名,如今已是傳頌整個大陸的神話,他的
生平際遇、戰績、武功,那驚神泣鬼的絕世神劍,都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傳說,對
著這麼一個劍中神人,是值得所有武者肅然起敬的。
初見時沒能認出的理由,應該很簡單吧!這人必是用了某種壓抑自己武功的秘
訣,令外表產生改變,所以才會在鴻翼陣裡吃到苦頭,當銀髮再現,那也就代表絕
世神劍露出鋒芒,就算組成鴻翼大陣,也是挨不了他幾擊的。
回想早先那一刻的神劍鋒芒,兩名長老對望一眼,均在對方眼中望見懼意。
麥第奇家眾高手退至數百尺外,不敢竊聽分毫。主子在那一副猶帶幾分少年淘
氣的外表下,有著無比精明的計算,絕對不需要,也不喜歡手下做出多餘的事,因
此,對主子充滿信心與景仰的他們,只是退得遠遠,靜待主子與來客的談話完畢。
傳聞中,李煜與艾爾鐵諾的和解,旭烈兀出了大力,事後也得到了大利,而這
兩人又是同門師兄弟,此刻重逢,彼此之間的談話會是什麼呢?想必是整個大陸都
亟欲知道的秘密吧!
但這段對談只進行了短短半刻鐘,是不是因為茶葉太劣,導致兩名極重生活品
味的天才不滿,因而減少談話慾望,這就不得而知了,總之,當兩人分別站起,預
備分道揚鑣時,一個人依舊是帶著微笑,另一個與來時一般,臭著一張臉。
瞧著這名金髮美少年,他心中亦是感慨良多,自己與這名師弟,其實並沒有多
少相處時間,但他總能巧妙地應對,令自己無法對他產生惡感,而半被利用地幫了
他許多,換做旁人,早被自己斃於劍下!
這點,和那源五郎實在好像,不愧是同一門派裡頭的人物。該說是上樑不正下
樑歪嗎?可是被這兩根歪梁壓著的自己,不是太可笑了嗎?
想著想著,他也不禁露出了苦笑。
「看來,五師兄最近心情好得多,讓我同感欣慰啊!」旭烈兀聳聳肩,微笑道
:「也好,本來我親赴此地,是為了先聲奪人,讓石家摔得雞貓鴨血,但現在既然
有五師兄在,我就不用花這多餘心思,打道回艾爾鐵諾了。」
「呵!不必謝我,要謝,就去嘉獎你的好部下吧!」
「部下?哪一個?」
「一個和你有同樣笑容,叫做源五郎的渾帳小子!」
「……那個人是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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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人鬼之戀】
「哈哈!麥第奇家做事一向大排場,怎地兩位這般寒酸,不像是貴派一貫作風
啊!」
石存信大笑著走近,花若鴻只驚得魂飛魄散,跟在石存信身後的親衛隊員,有
幾名自己依稀認得,看他們得意的笑容,必是認出了自己身份。
剎那間,花若鴻覺得自己被打回原形,這幾天比武得勝贏來的少許自信,全數
消失不見,和周圍這些江湖名人相比,自己只不過是個卑微的小人物……「我瞧花
公子面生得很,不知在花家裡怎麼稱呼?東方前輩,這年頭卑鄙小人很多,隨便蒙
個臉、送張拜帖,就胡吹自己身份,您老人家宅心仁厚,可別被這些招搖撞騙的江
湖敗類給騙了啊!」
東方玄虎心下冷笑,這番話哪輪到後生小輩在他面前胡吹,但要在此時露出形
跡,那自己才真是白癡,當下只是淡淡道:「不會吧!麥第奇家與貴派同位,那是
何等威名,怎會有人膽敢冒充呢?」隨意兩句,又將問題撥回石存信身上。
當兩人目光轉向這邊,花若鴻剎時間冷汗流遍全身,滿腦子想的就是轉身逃跑
,更恨不得自己從沒在此出現過,只是想歸想,腳下卻沒力氣做出反應。
「招搖撞騙之人的確不少,但惡意譭謗的無恥之徒卻更多,東方前輩,您可得
小心,別讓這些人的污言穢語髒了您的耳朵。」
緊張時刻,一句冷冷話語,解了花若鴻的危厄,側目一看,蘭斯洛踏前一步,
強行打斷了石存信的說話。
「拜帖可以有假,這枚麥第奇家的珞瓔銀印可不會假,諸位不妨睜大眼看看,
別聽信一面之言。」
聽著蘭斯洛侃侃而談,花若鴻有種感覺,這名平時莽撞粗豪的男子,怎麼忽然
變得充滿自信,整個偉岸身軀散發著大丈夫氣概,對著兩方質疑眼神毫無懼色,用
自己的氣勢止住對方逼問。
更奇怪的是,蘭斯洛手執珞瓔銀印,冷笑斜視的那副表情,像極了平時花次郎
睥睨天下,渾然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的倨傲神態,逼得石存信為之一愣,說不出話
來。
(不愧是白夜四騎士之一,當真是英雄了得!)事情當然沒有花若鴻想的那麼
簡單,當石存信逐步進逼,蘭斯洛苦思對策,卻想不出辦法時,瞥見東方玄虎一副
好整以暇的模樣,心頭怒火頓生。
橫豎今天在場所有人,都是為了看己方兩人的好戲,那麼顧慮被拆穿與否,已
經毫無意義。自己本來就不擅長謀略,但假使無論怎樣都會翻臉動手,以武力裁定
勝負,那麼乾脆什麼也不想,先給他大鬧一番,再拼個你死我活,這樣一想,胸中
膽氣頓生,想到什麼就直接說。
石存信見著銀印,一時間答不上話,親衛隊員告訴他,那姓花的小子就是前陣
子被救走的劫花轎之人,這夥人定是花風流一黨,絕沒可能當上什麼麥第奇代表,
那剛好在眾人之前揭穿他們,合東方家之力聯手誅殺。但他們為何拿得出代表麥第
奇家一品門客的銀印?這事真是古怪。
東方玄虎早知這兩人絕非麥第奇家使者,膽敢前來冒充,自有幾分把握,能拿
出銀印不足為奇,只是不知他們究竟是何來歷,總得探一探,特別是這漢子武功不
弱,又會使青蓮劍歌,若真是與那人有關,怎也得忌憚三分。
「這……這銀印沒可能在你們手上。」石存信忙找臺階下,道:「銀印上也沒
寫名字,何能證明主人是誰?說不定是你們偷……」
「偷!我偷你老爸啦!」
出乎所有人意料,蘭斯洛一聲大喝,暴起重掌擊在石存信胸口。近距離之下,
又幾乎是全力出掌,石存信哪能抵擋,雖有大地金剛身護體,抵去五成力道,卻仍
是給掌力擊得離地飛起,向後摔去。
口頭僵持不下,眾人怎料這漢子如此膽大,竟敢當眾行兇,頓時一片嘩然,連
東方玄虎都皺起眉頭,亂了步調。卻怎知蘭斯洛此刻已是存心搗亂,讓事情鬧大,
他一拱手,朗聲道:「各位英雄,此獠一再辱及我方,已嚴重損害麥第奇家威信,
我身為部屬實在忍無可忍,今日就借東方家聽堂誅殺此賊,教天下人曉得我麥第奇
家不是好欺負的!」說完,飛身往石存信追去。
這理由冠冕堂皇,眾人聽他一說,均把這當作是兩大世家之間的鬥爭,誰也不
想牽扯其中,見他奔來,紛紛往旁讓開。
可是,這一下魯莽行動,卻急著了本來冷眼旁觀的東方玄虎。蘭斯洛的話說明
了,要在東方家地頭宰了此人。
若蘭斯洛真是麥第奇家門客,事後東方家必遭指責,偏袒一方;若蘭斯洛只是
冒充,石字世家算起帳來,豈肯輕易與己甘休?所以見蘭斯洛與石存信一追一逃,
奔出門外,他也不得不縱身追出。
才一下功夫,石存信與蘭斯洛的對戰已經兵敗如山倒,原本雙方武功便有差距
,石存信又被蘭斯洛重掌震傷,提氣運勁更是不濟,要不是金剛身護體,早給蘭斯
洛劈成十八塊了。
「你、那個花小子……他……他是……」
「好只臭嘴狗!還在胡言亂語!」
蘭斯洛兩記重劈,將石存信手中雙刀震脫,務必要讓他不能開口說半個字,這
時的打法,已經有點近乎殺人滅口了。在他想來,要贏過石存信,那實在是很輕鬆
的事。
太保之首的石存忠,不過與自己打成平手,這幾天自己又有進步,相形之下,
你這五太保算是老幾?
只是這什麼金剛身的東西,實在討厭,每次都是為了這東西,讓自己攻出的勁
道效果大減!
再出三招,石存信嘔血飛退,蘭斯洛大喜,正打算趁機補上一腳,起碼讓他重
傷昏去,背後忽然驟起一陣熾熱疼痛,心中大驚,總算他反應靈敏,在這情形下仍
能回身出招。
(好小子!多敏捷的反應!)東方玄虎也吃了一驚,不敢怠慢,手上火勁疾吐
。蘭斯洛只覺自己轟出的一拳,像是打入了一團巖漿之中,又燙又施不了力,兩臂
更給一股柔韌熱力鎖住,進退不得,瞬間就燙得失去知覺,而對方手掌則順勢按放
在自己胸口要穴,稍微一吐,便能置己死命。
(好厲害!這就是高手!)一招受制,蘭斯洛腦裡只有這個念頭。平手相搏,
自己尚輸此人老大一段距離,但若非他臨時背後出招,自己也不會一招便落敗,只
是,剛剛自己也用同樣手法擊潰石存信,現下當然怪不得他人。
東方玄虎也暗自詫異,蘭斯洛的內力比他預期中還要深厚,被自己火勁鎖鎮之
下,還能緩緩把火勁卸偏化消,要不是這人沒正式修過內功,全身真氣只是以一種
入門吐納的簡單法則在行走,自己還真沒把握穩穩制住他。
這麼一想,心中已現殺機。
「喂!東方家的,你殺了我,不怕咱們麥第奇家找你算帳嗎?」明知沒用,蘭
斯洛仍試著找尋脫困之法。
東方玄虎冷笑道:「哼!麥第奇家會感謝老夫幫忙清除騙子吧!你拿得出銀印
沒錯,但銀印只要是麥第奇家一品門客,都能擁有,而老夫日前收到旭烈兀當家的
親筆信,表示會有使者持正式信物參賽,若你拿得出證明,老夫便相信你們是麥第
奇家使者!」
蘭斯洛只管拿印,誰知道這鬼印本來有什麼用途,聽東方玄虎這麼說,只好聳
聳肩放棄爭辯。
「小子!老夫問你,你為何會使那青蓮劍歌?」
打從比賽完畢,就一直被人問這問題,根本弄不清楚問題是什麼意思的蘭斯洛
,此時心緒大壞下,也只能這樣回答。
「青蓮劍歌是什麼狗屁?!」
東方玄虎聞言大喜。江湖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青蓮劍歌是白鹿洞三十六絕
技中,最厲害的三項劍法之一,傳自當年劍仙李太白,相傳就連如今的劍聖陸游,
也無法盡窺其貌。而在李太白之後,唯一能練成整套青蓮劍歌,並恃之橫行天下,
令風之大陸掀起無數驚濤駭浪的,就是陸游的五弟子,如今的「劍仙」李煜!
這個大煞星,當日以一人之力,鬧得艾爾鐵諾天翻地覆,更曾多次劍試各路英
雄,一直到最後,也沒人奈何得了他,江湖相傳,這人已擁有神話中的天位修為,
惹上此人,那比麥第奇家正式向東方家宣戰更可怕,所以不能不先問清楚,這人與
李煜的關係。
若蘭斯洛與李煜有關,就定然不會說出侮辱言詞,他既然敢放此厥詞,想必是
另有際遇,才習得此劍術,眼見石存信被他傷得死多活少,自己若放他甘休,那勢
必難以對石家交代,縱不殺他,也得廢他武功。
心意一決,掌上蓄力,便要下手。
這時廳內眾人已經奔出,瞧著這一幕,齊感驚駭莫名。
花若鴻也在暗暗叫苦,只是自己武功低微,什麼事也做不了。回想起源五郎交
代的應對方法,只交代胡扯一陣後,趁亂開溜。可是現在想來,這方法卻有個根本
性的破綻,好端端地,如何有亂可趁呢?
當這想法掠過心頭,驚變驟生,讓本來就混亂的場面,更加一塌糊塗。
「東方老賊受死!」
一道黑影翻過牆頭,驚若翩虹,長劍閃出森然寒意,化作一道厲芒,連人帶劍
,射往正欲出掌的東方玄虎。
東方玄虎掌上正欲發力,驀地驚覺蘭斯洛體內有道真氣,軌跡依稀有些熟悉,
心中不由一愣,這時刺客出現,劍招來勢洶洶,若自己執意出掌,必給人家斃於劍
下,只得撤掌回招。
剎那間,場中諸人都覺得一股熱力襲面而來,東方玄虎兩掌一翻,全身立刻籠
罩在一層通紅火光中,熾熱無倫,蘭斯洛只見眼前灼痛難當,已給火勁震退得老遠
。
火勁乍收成輪,將來人劍尖隔空套住,難進分毫,雙方勁力一碰,俱是身子一
震。東方玄虎看這人所持並非神兵,能在自己火勁環圈下兵器無損,來人內力,自
是非可小覷。
東方家的六陽尊訣,剛猛威疾,來人亦感皮膚灼痛,只是靠著過人輕功,使身
如柳絮,凌空飄起,內力聚於劍尖,試圖攻破火輪封鎖。
敵人身份未定,又有蘭斯洛這人在旁,不宜久戰,東方玄虎深吸一口氣,全身
護體火勁驀地消失無蹤,隔空套住劍尖的火輪驟縮成一點,將劍尖束住,不得動彈
。
來人心知猛招臨頭,當東方玄虎吸氣時便捨劍飛退,才一撤手,那一點火苗轟
然爆炸,漫空飛焰籠罩八尺之內,如網如牆,向他狠狠撲下。
六陽尊訣之二,熊火顯乾坤。東方玄虎重招出手,立即調息回氣。六陽尊訣耗
力極鉅,但效果驚人,多少年來敵人縱能逃生,也得付出相當代價,之後免不了被
自己趁隙擊殺。但這次卻似乎有點不同,來人身法詭秘莫測,明明好幾次火勁已撲
著他衣角,但他兩搖三晃,身形忽地模糊起來,再找著他時,已脫出火網包圍,就
這麼幾下,熊火顯乾坤勢道已竭,被他全身而退。
東方玄虎氣極,再要運猛招追擊,已被來人拉開距離,眼看他翻上牆頭,便要
走脫,而環顧左右,又已不見蘭斯洛兩人,擺明是調虎離山計,只是這刺客武功實
在不簡單,讓自己不得不中計。
蘭斯洛一被火勁震退,再看兩人運勁僵持,立即認出來人身份,正是源五郎,
當下拉著花若鴻跑到隱蔽處,便要開溜,只是兩顆石子夾帶勁風打下,激起地上泥
土噴高數尺,止住兩人動作,這麼一停,場面又生異變。
源五郎翻上牆頭,腳下一點,便要開溜,這時,半空像打雷似的霹靂一聲。
「大膽狗賊!不許跑!」
伴著這喝聲的,是一道如電光般冷冽、迅捷的劍光,封死所有退路,更伴著一
股壯烈氣勢,彷彿要斬裂大地,若是他無能招架,這一下便要將他的身體重重斬開
。
源五郎暗歎一聲,高舉雙手過頂,兩臂交疊,吐氣揚聲,預備強行接下這一劍
。
在場眾人先是見到東方玄虎的霸道炎勁,神馳目眩,再見到這無比氣勢的一劍
,更是震駭得發不出聲音,有人甚至閉上眼睛,認為在這霹靂一劍下,源五郎定給
硬生生劈成兩半。
只聽轟然一聲巨響,地面裂出一道十餘尺的巨坑,源五郎與出劍者各自飄身飛
退,而當源五郎的腳一離開牆頭,周圍三尺內的牆面剎那間鬆軟坍落,如同爛泥,
這景象讓眾人響起一片驚呼。
幪面黑頭套之下,源五郎泛起苦笑,胸口劇烈疼痛,適才一擊之威,被自己全
轉卸到腳下,散得乾淨,卻仍是給那股劍罡震得劇痛,能造成如此效果,對手當可
非常自傲。
「喂!不要玩了,有帳回去再算吧!」
這是源五郎的悄然傳音,對像當然是狠砍自己一劍的花次郎,只見他戴個倉促
製成的銀面具,整個面孔連同頭髮,全遮在銀面下,聽見自己的傳音,卻絲毫不理
,甩手擲去手中長劍,折下兩根樹枝,將其中一根擲了過來。
眾人看到那副銀面具,都想到一人,再看見來人不欲佔兵器便宜的胸襟氣度,
無不肯定這想法,鼓掌叫好。
源五郎當然曉得,以花次郎自傲個性,當然不屑與空手的自己對戰,故而雙方
以樹枝拆招,然而,他也明白這具銀面具的意義,所以心頭苦笑,嘴上怒聲道:「
王右軍!你與東方老賊有何淵源?何故阻我大事?」
眾人聽得是白夜四騎士之一的王右軍,無不歡聲雷動。白鹿洞陸游的七名弟子
,心性不一,雖然多半都是良善之輩,但真正要說鏟奸除惡,為善不落人後的俠之
大者,還是這位銀騎士王右軍,見得他忽然駕臨此地,武功又高得出奇,任是誰都
會歡呼。
花次郎不做反應,等源五郎接住樹枝,立刻揮枝成劍,主動搶攻,源五郎無奈
回應,展開白鹿洞劍法,轉卸招架,兩邊就這麼鬥起來。
兩人這一番交手,只看得旁人眼花撩亂,張口結舌。
明明只是兩根樹枝,但隨著持有人氣勁灌注,巧妙運用,驟然間恍若化作兩條
白龍,一面盤旋攻擊,一面騰挪轉位,變化到極處,旁人似聞仙樂,歡喜讚歎,無
以言之。
在他們眼中,「王右軍」大俠施著獨門劍法,每一招自成格局,每一劍筆劃分
疊,一招成一字,十餘招連貫下來,彷似一首小詩;修過白鹿洞劍法的人更看得出
,這陸游親傳弟子的劍法,忽楷忽篆,似行似草,變化萬千,更有無窮氣概,看得
觀者暢快淋漓。
而源五郎招架的劍法,也不離白鹿洞範圍,儘管許多處只是入門招式,但卻憑
空生了許多變招,兩人像是同門拆招,配合得絲絲入扣,一時間難分勝負。
東方玄虎也在一旁皺起眉頭,王右軍的武功看來不在傳聞之下,而那名幪面刺
客的武功也是非常高明,和自己動手時絕沒有拿出真正實力,怪的是,怎麼自己便
認不出來,這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再拆數回合,花次郎暗忖這樣下去,仍是突破不了源五郎的防禦網,索性把心
一橫,木枝筆直刺出。
這一記平平無奇,卻只有目標的源五郎才明白其中厲害。當花次郎劍尖指向此
處,自己立刻心神劇震,四面八方像是被怒濤包圍,鬼哭神號,但中心處的自己卻
感覺空寂一片,像是暴風雨將臨的恐怖前兆,心臟沈悶得幾乎裂開。
想要施展獨門秘術,強行穿梭空間躍離,卻發現對方劍氣牢牢鎖住自己心神,
有任何異動,都會在啟動瞬間發動,搶先將自己斬成碎肉,而耳邊尖嘯聲越來越淒
厲,彷彿有個千劍萬劍的氣旋,將要集中斬來。
(唉!這人的壞脾氣果然是不該隨便招惹啊!)源五郎微歎一口氣,預備強行
硬接。
滿場中,只有東方玄虎看出此招厲害,凝神細觀,但因為角度關係,仍然沒有
看到,在劍勢迫近前的一刻,源五郎微微一顫,身形凌空浮起,腳底驀然離地數寸
。
花次郎瞥見了此一異象,面色為之大變。
(這小子……)驚天巨響爆起,夾帶著強猛衝擊波,往四周橫掃,花草樹木隨
著土石一起被激到半空,許多武功底子不夠的人,也給震得離地而起,一時間騷動
處處,場面亂成一團。
待得狀況穩定,只見銀面騎士傲然獨立,手中樹枝爆成糜粉,與他對招之人則
消失不見。
「王四俠,您……」
東方玄虎上前寒暄,以年紀,固然由他居長,但論輩份、江湖地位,王右軍與
他伯仲之間,甚至尤有過之,然而對方是神職人員,如此稱呼,該是很合適。
「不敢當,東方前輩您客氣了,沒能成功將那刺客截住,還讓寶地弄成這樣,
真是失禮。」花次郎顯是打算冒充個十足十,收起狂傲語氣,滿是一派謙遜儒者風
範,他向旁邊招招手,讓在一旁看得傻掉的蘭斯洛兩人上前。
「我此來,是為這兩位小友作證,他們行為莽撞,連身份證明也不帶,冒冒失
失,有什麼冒犯之處,請您海涵!」
「豈敢,豈敢。您是說……這兩位貴客,真的是麥第奇家的使者?」
「正是如此,我便是受了我六師弟之托,專程來給他們作證的。」
聽得對方如此說,東方玄虎沈吟不已。陸游七大弟子中,王右軍排行第四,旭
烈兀排行第六,若是旭烈兀親自委託,那麼該在耶路撒冷的王右軍,會突然來到此
處,就不難理解?
但是,傳說中,當初白夜四騎士出道時,不欲因行善而使名氣大噪,所以四人
出動時均是帶著面具,江湖中見過王右軍真面目的著實不多,這人使的劍法固然是
王右軍劍中藏書法的獨門絕技,但要以此證明他的身份,似乎略嫌不足。
何況茲事體大,沒有證明文件,就算他真是王右軍,那也不能證明這兩名怎看
都是騙子的小輩,就是麥第奇家使者。
「您的疑惑,我明白,我不能證明自己的身份,但相信我的身份並不是重點。
」
花次郎道:「至於證明這兩位小友身份的東西,文件是沒有,但我六師弟托付
的這樣物品,應該能讓您安心。
」
說著,花次郎從懷中取出一枚小小金印。
「珞瓔金璽!」
東方玄虎瞪大了眼睛,注視著眼前的細緻金印。
與一級門客持有的信印不同,珞瓔金璽是麥第奇當家主所單獨持有的,而且,
眾人皆知,珞瓔金璽是忽必烈親手所制,旭烈兀為了感念亡兄,多年來從不離身。
不是假貨,那獨有色澤與質地,是仿造不來的,這的確是麥第奇當家主親授的
證明,還是好夠份量的一份證明啊!
只是……以自己專業的監定眼光,為什麼怎麼看,這枚金璽都像是被人硬扯下
來的呢?
不為眾人所知,但卻對此次暹羅事件影響極為深重的數次談話之一,是發生在
蘭斯洛離開東方家不久之後。
花次郎踏進自己習慣坐地飲酒的偏廳,源五郎早已坐在桌畔,提著壺酒,自斟
自酌,對面也已自動倒滿了一杯,大家心照不宣。
坐在對面,老實不客氣地將酒一飲而盡,花次郎搖搖頭,面上笑意像是苦笑,
卻又有著對對方能力的激賞。
能和這麼傑出的人物共事、鬥智,不論勝敗,都是件享受的趣事。
杯子空了,其中一方自動幫忙倒滿,兩人對坐喝著悶酒。酒過三巡,才有人開
口說話。
「……我說五郎啊!咱們認識也快一個月了,可是為什麼現在這一刻,我突然
發覺自己好像完全不認識你呢?」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又有誰能完全瞭解另一個人呢?像這種熟人忽然變成陌
生人的例子,花二哥想必不陌生吧!」
「……花二哥?好,就這麼叫吧……那麼,對於我們現在的情況,你有沒有什
麼話想補充的?」
源五郎微笑著站起,向對面那人伸出手掌,正色道:「天野源五郎,初次見面
,往後請您多多指教。」
花次郎微微沈吟,心中一時滋味難言。
「你這人實在有趣,就這麼殺掉太可惜了!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時間裡,一點也
不會無聊,能這麼混混一段時間,也挺不錯的……初次見面嗎?哈哈哈……」
花次郎朗聲大笑,伸手與源五郎相握,道:「花次郎,初次見面啊!朋友!」
兩人相視大笑。次郎、五郎,也許都不是真名,那又有何妨,只要此刻的一雙
手是真心相握,那便已足夠!
「不過!新朋友啊!這一次,你對自己的身份有什麼解釋呢?麥第奇家的面具
已經被摘掉羅?」
「好問題!那麼,花二哥認為平凡如我,會有什麼出身背景呢?」
這問題頓時令花次郎陷入迷惘。
自己一年後將與昔日恩師對決的一戰,除了決鬥雙方,就只有遠在艾爾鐵諾西
岸的鐵面元帥和麥第奇家當家主知曉,所以當源五郎前次說出此事,又拿出珞瓔銀
印,自己理所當然地將他當作是旭烈兀的親信,毫不懷疑。
但旭烈兀已經親口否認,並且沒有說謊話的必要與可能性。
源五郎也與青樓聯盟來往甚密,憑這暗地裡操控風之大陸所有情報的組織,以
上的疑惑都可以得到解釋。不過,這些東西卻解釋不了他的武功。
白鹿洞的諸門絕技,他都能運用無礙,甚至還通曉一些早已在九州大戰時失傳
的武功,又會魔法秘咒,這樣的人才,便是當今青樓當家主的那個老太婆也有所不
及,想必也不是青樓聯盟能調教出來的。
何況,適才他與自己交手時,那兩腳浮空離地的象徵,代表……整個人藏在一
團迷霧中,雖然有著許多資料,但卻越推越亂,教人想像不出。
「我想不出,就算能推,也推不准。」花次郎道:「你預備公佈什麼好答案呢
?」
源五郎微微笑著,在花次郎耳畔悄聲說了一串句子,果然聽得他瞪大雙眼,嘴
巴微張。
「親愛的師弟,其實……我就是師傅的大弟子,劍聖陸游的首徒!」
花次郎目瞪口呆,好半晌,他望著眼前這人,發出連串震天狂笑。
和前頭偏廳的氣氛不同,後園梅林中,呈現的是另外一種綺旎風情。
當蘭斯洛來到林裡,嘴角隱隱溢出的血腥味,立即為徜徉於梅香、梅骨間的那
抹芳魂所捕捉,不待叫喚,立即出現在蘭斯洛面前。
在風華的指導下,自幾個穴位施針治療,胸口的鬱悶感覺頓時大為好轉,再運
內息運轉數周,與東方玄虎比拼所造成的內傷,就此化於無形。
「謝謝你了,風華,沒有你,這些東西還真麻煩呢!」
蘭斯洛衷心說著感謝,而理應承受感謝的一方,則如其一貫的靦腆,怯生生地
低下頭,不敢正視他的目光。
自上趟蘭斯洛提出要求,希望能帶風華離開這荒廢梅園,明顯受到震驚的風華
驟然消失,任蘭斯洛怎麼叫喚都不肯現身,兩人就沒有再見過面。此刻重新見面,
雙方都有些不知怎樣開口。
太明白風華溫柔內向的個性,蘭斯洛知道如果自己不先開口,這女子真的可以
這樣靜靜跟他對坐一天,於是沈吟著,預備找些話來打破沈悶場面。
正要開口,猛地心頭一震,這梅林本就森寒,但突然間好像有種詭異的陰冷感
,從遠方急速迫近,令人不由自主地直起雞皮疙瘩,渾身不舒服。
再看風華,只見她面色大變,彷彿遇著了什麼極恐怖的事物,將頭埋進臂彎裡
,嬌軀劇顫。蘭斯洛見她這副憐弱模樣,幾乎連胸口都痛起來,也不多話,逕自將
她摟入懷中,像安撫受驚的小動物,輕撫她的馨香長髮,柔聲安慰。
「別怕……別怕……沒什麼好怕的……」
過得片刻,那股陰冷感更盛,像一張無形巨網,緊緊攫住兩人。風華本就冰涼
的身體,此刻更凍得像塊大冰,令蘭斯洛直打哆嗦,但看見佳人面白如雪,全身不
停發抖的可憐樣,也只有將她摟得更緊,希望用自己灼熱體溫祛除那惱人寒意。
當寒意升到高點,瑟縮在蘭斯洛懷裡的風華,突然像只哀鳴的小鳥,微帶著哭
音,怯聲說著請求。
「……大哥……求你抱緊風華……再緊一點……再緊一點……如果你放開手的
話,我會飛走的,真的會飛走的……」
朦朧中,這段話聽來似夢似真,蘭斯洛因為冰冷而有點神智迷糊,但心中卻升
起強烈的不祥感,用盡力氣抱緊懷中玉人,彷彿只要少了那麼一點力氣,這縷纖憐
芳魂就要從此煙消雲散。
刺骨森冷,化作道道無形冰線,緩緩掃過整座梅林,似乎是因為風華的魂魄,
被藏匿在蘭斯洛的陽剛氣息下,冰線並沒有搜尋到什麼,所以在掃瞄過後,仍不死
心地預備要重來一遍。
但這打算卻受到破壞,當冰線掃瞄完整座梅林,在梅林東側的一堆荒草間,驀
地亮起一道絢目白光,像是一道急電,猛往天上竄去,轟然一聲巨響,梅林上方霹
靂聲大作,冰線連帶所有陰冷氣氛,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相擁中兩人,一時間仍未從那震撼中恢復過來,直過了好半晌,蘭斯洛才驚覺
懷中的風華有了動作,正在試著抽出自己腰畔那柄無名神兵。
蘭斯洛索性摘下寶刀,遞給風華,瞧她閉著眸子,輕撫刀身,動作十分輕柔,
臉上表情更是欣喜。
「我知道你不喜歡血腥,所以它最近只自衛,不傷人,你可以放心了吧!」
和風華相處多日,怎會不清楚她性格,要是讓她發覺自己傷人殺人,必定又黯
然不樂。自己最近存心磨練,砍人、傷人,用的都是別柄刀子,這柄寶刀當然滴血
不沾,剛好拿來騙騙這心慈手軟的婆媽女人。
而看見風華喜悅的表情,蘭斯洛在安慰伎倆得逞之餘,也暗歎這女人真是無可
救藥。
剛剛那道冷線、風華的恐懼,究竟代表了什麼?蘭斯洛十分納悶,不過,這種
事情不像是容易問出來的,就暫時閉口不提。重要的是,在剛才那一番緊緊相擁後
,自己忽然感覺與美麗芳魂之間,距離又拉近了許多,要是她真的出了什麼事,自
己絕對會發狂的。
「風華!」
幽靈也好,女鬼也罷,瞎子、個性婆媽、不通世務都無所謂,只要能像現在這
樣摟她在懷裡,自己全部不在乎了!
不能讓她再逃避了,自己早晚會離開暹羅,如果不想和風華分開,這一次,就
算是用擄的,也要帶她離開梅園。
「……柳……柳大哥……」
想起剛才的泣訴,風華兩頰暈紅,背對著蘭斯洛,連抬起頭都不敢。
「我上次對你提的事,該給我一個答覆了吧!」
憶起當初對這女鬼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蘭斯洛對自己的轉變感到可笑,不過
,想笑的人就讓他去笑吧!
「我……我只是個沒用的瞎子,又沒有實際身體,如果到外頭的世界去,我怕
……」
「沒關係,我看得見,什麼事有我牽著你就可以了!」
「我什麼都不懂,人又不聰明,離開這裡,會給大哥添很多很多的麻煩,那樣
……」
「無所謂,你就跟在我後頭,什麼事有我在前面就可以了!」
「可是,我……」
「風華!」
將手掌按在她唇邊,倘若讓她再說下去,就算過個一日一夜,也還是有說不完
的理由。
「除了帶你離開的方法,我什麼也不要聽,快點老實地把方法告訴我,否則我
現在就拆了這座爛園子!」
唉!這人……總是這麼一昧蠻幹啊!可是,為何自己感覺不到半分被勉強的不
悅,反而胸中盡是歡喜得想笑的衝動呢?
「從今夜起……」
「咦?」
「從今夜起,連著十五天,只要大哥每天夜裡都來與風華會面,讓我接近生人
陽氣,幾天後,我就可以離此活動,十五天滿,就可以離開這座園子,不受此地拘
束了?」
「這麼簡單?」蘭斯洛聽傻了眼,他想不到,原以為要付出嚴重代價的事情,
竟然這麼簡單就可完成。
十五天,算來剛好是比武招親完的那一天,也就是說,事情一了,立即可以帶
人走,事情居然這般巧合,可見冥冥中自有天意!
「這麼簡單,我不相信,方法是不是有問題?呃……我想問一下,要是這十五
天裡面我有缺席,那會怎麼樣?」
「方法就是這麼簡單,但是,如果大哥缺席一天,代價也是很重的。」
「很重?是什麼?不會是打入地獄,永不超生吧?」
「代價是……是……」
「到底是什麼?」
風華正色道:「代價是,被大哥遺棄的我,將會就此煙消雲散,讓你永遠也見
不到!」嚴重的表情,驚得蘭斯洛一愣,但風華隨即咯咯嬌笑,令他恍然大悟。
「好啊!你這小妞居然騙我!」
「哈哈!大哥……好癢喔!」
在蘭斯洛的搔弄中,向來靦腆文靜的風華,破天荒地放聲大笑,像個淘氣女孩
般,軟癱在蘭斯洛懷裡,兩人沈浸在一片歡樂中。
除了源五郎,暹羅城內的偷窺者,看來也為數不少,至少,在梅林西側,正有
人偷偷窺視著幸福中的兩人。
不知是否感情氾濫,戴著滿身樹葉偽裝,趴在地上多時的雪特人,目睹著眼前
景象,熱淚盈眶,不住用手巾擦拭。
「嗚∼∼太幸福了,老大,好美麗的愛情,我太──感動了──」像是個看戲
太入迷的觀眾,雪特人偷偷在一旁泣不成聲,只是,感歎話語說到一半,驀地一記
重腳用力踩下,將他大半腦袋踩入泥巴堆裡,立刻昏死過去。
四處亂逛,意外當了最後黃雀的花次郎,盯著梅林中渾然忘我的兩人,目光緊
縮成一線,嘴角浮現了一貫的不屑冷笑,腳步踏前,好像打算作些什麼,但默立良
久,凝視著兩人身影,表情漸漸變得溫和,最後收起腳步,轉身回屋。
在一男一女喜悅的笑聲中,另外有一下無聲的歎息,在人類聽覺以外的世界低
回著。
《風姿正傳》卷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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