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兵風華】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六日 自由都市 暹羅
離沈家大宅不遠處的一座小茶中,源五郎坐在僻靜一角,獨自斟茶,店內沒有
別的客人,連應該看店的跑堂都不見蹤影。
這間茶本身是青樓聯盟的一處聯絡站,此時則成了一個隱密的談話所在,收到
約見傳書的源五郎,和人相約於此。
對方傳書的方法極為巧妙,那是一種在魔導師間廣為流傳的魔法卷軸,以虛相
形式預留或是直接傳送到視野可及的目標位置,由於極具便利性,稍加變化,又能
做到簡單的回覆留言,所以被魔導師大量使用。
其實,不只是這一次,就連當初未謀面的雙方取得聯繫,也是採用這個方法。
那時,騎著毛驢的源五郎,正在自由都市內閒逛,忽然感測到魔力波動,面前
就出現了虛相卷軸,而當他發現這傳送範圍本該只限於視野可及之地的東西,竟是
由數千里之遙的稷下直傳而來,驚訝表情便自然地出現在他俊逸的臉龐上。
要使卷軸傳送不受距離限制,首先便需要一種人稱「鎖魂」的靈覺,而與這靈
覺共同產生的,是一種高度精準的洞察、控制的智慧,一種等同於武學高手稱之為
天心意識的智慧!
(好厲害的女王陛下!這就是所謂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嗎?)
之後,雙方藉著許多形式達成了合作協議,包括這次暹羅事件的處理在內,但
始終未有正面接觸,只是,這情形似乎要在今天有所改變。
一陣微微香風,等待的另一方已經翩然到來。
「抱歉!讓您久等了!」
「能為您這樣美麗的女士而等候,是我的榮幸!」
「呵呵!您真會說話!」
正在寒喧的雙方,不但都具有高度優雅的氣質舉止,就連容貌都遠遠超出一般
水准,這樣的搭配在風之大陸上能與之媲美的人物屈指可數;兩人彼此問候時,風
采燦發,這簡陋的小茶,瞬間幾乎讓人錯疑是富麗宮廷。如果昨夜在暹羅城外大灑
百合花的那位金髮男子也到場,那簡直就是歷史畫面了。
然而,兩人卻各據其位,背對而坐,似乎沒有什麼見面的打算。
「……我們這樣好嗎?」
「這樣子比較好吧!我們要見面,現在還嫌太早了,而且……比起欣賞彼此的
美貌,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說得也是。」源五郎點點頭,歎道︰「下次我就不接受這種照顧幼兒的工作
了,當褓母好累啊!雖然好不容易有所提升,但那也不過是從嬰兒褓母變成童子軍
領隊而已,累死人了!」
「嗯!但是,無論褓母還是童子軍領隊,累歸累,起碼沒什麼危險性啊!」
「沒有才怪,李老大多難伺候啊!昨晚要是他力道再多幾分,我現在就給砍成
兩半,變成天上的星星了!」
「偏勞你羅!你與我家的笨笨老公既是結拜兄弟,又是世交,自然要多擔待一
點了,大不了……以後送你一個絕世美女當補償羅!」
「哈!我還真想咧!」
雙方進行著沒什麼營養的談話,但其中內容卻極為重要,源五郎大致說明了蘭
斯洛目前的武功進境,同時也做出詢問,而當他知道對方在蘭斯洛體內作下的保護
措施,不由得大為驚歎。
「難怪傷能好得那麼快,可是,讓當事人在完全沒有察覺到的情形下,幾乎練
成乙太不滅體……這……這怎麼作得到?」
「嗯!單就人類而言是不太可能,不過,如果把實驗對像換成猴子,事情就比
預料中容易……」
「的確,如果一隻猴子能無師自通,揮出一式青蓮劍歌,那大概也沒什麼更不
可能的事了。」源五郎笑著說。
當結束以蘭斯洛為主題的討論,話題便轉移到此次暹羅事件。
「雖然與我無關,但是,我想請教一下你今後的方向。」源五郎道︰「撇開東
方家的武器交易不談,這次暹羅事件結束後,不,或許現在就已經挑起了七大宗門
相互間的勢力聯合、結盟,既然你本人親自來到暹羅,相信已經在這方面有所選擇
了吧!」
源五郎知道,自己背後的這名女子雖然年輕,但卻一手掌控千年古國雷因斯的
大權,同時更能左右白字世家的走向。
雖說白字世家近年來名聲漸趨弱體化,但姑且不論武力,白字世家的財力號稱
七大宗門之冠,就連酷愛競誇奢豪的麥第奇家與石家都甘拜下風,單憑此,便是個
任誰都不敢小覷的籌碼。
當今七大宗門裡,以武煉王家實力最強,當家主的武功更號稱是七大宗門第一
人;本該是眾人交相結納的對象,但王五本人厭惡戰爭,更從不參與大陸霸權鬥爭
,所以沒人笨得去碰釘子。更何況,如果期望與王家同盟,那該直奔武煉,不必來
到暹羅。
目前在暹羅的……與東方家聯盟,那不過是和另一個互相看不順眼的三等勢力
結合,毫無意義;與石家結盟,這選擇不壞,但似乎不合眾人目前的走向,難道是
要打垮石存忠一脈,藉以向石存孝一脈示好,來爭取合作嗎?問題是,那種九流優
倆,實在不像這位凡事都喜歡作得驚天動地的女王會用的……那麼……當選項一個
個被踢掉,源五郎腦裡浮現了最可能的答案。
「選擇早已決定了,這也是我來此的次要目的,希望能透過你,約見當今青樓
聯盟的主事者。」
(唉!果然是最壞的答案……)
「我只是半個青樓人,別對我指望太多啊!」源五郎道︰「主事的委員會每年
重選一次,現在十八位委員都在香格里拉,你若想見青樓主事者,不該來找我吧!
更何況,青樓只屬三等勢力,白家要找盟友,選擇青樓毫無益處啊!」
「如果只是要與青樓聯合,那麼我找那群在台面上做戲的傀儡就夠了,可是,
我這個人比較貪心一點,所以就需要你這位青樓的特級賓客來牽線……」雖然瞧不
見表情,但甜美的嗓音裡確實充滿笑意,「我希望,能與魔屋中的那位女士當面談
談。」
(當面談談……說得容易,那是風之大陸裡兩位女王的正式碰面啊!)
人所共知,目前風之大陸上的女王只有一位,那就是雷因斯﹒蒂倫王座的擁有
者,有「人類的母親」之稱的,莉雅﹒迪斯﹒拉普﹒蒼月。可是,有一個在少數人
之間耳語流傳的秘密,「大陸上還存在著另一位裡之女王!」
可觸及的勢力範圍比雷因斯女王更廣,便是白鹿洞、大雪山也得忌憚三分,掌
控著所有機密與情報,暗中影響大陸發展的裡女王,若能與之結為盟友,那是比什
麼都可靠的。
「唉!小姑娘,小姑娘……與虎謀皮是要付出代價的!」心頭的感歎,源五郎
忍不住用這種口吻來表達。
不過,對方的回應也相當辛辣。
「沒關係的,因為……我是一個習慣與惡魔打交道的人。」
既然對方這麼表示,源五郎也不能再說什麼了,他認同對方的見解,也認為這
是一著絕妙好棋,但是,要將之付諸實施,卻又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取捨之間
很難啊!
「我會幫你傳達,但後果如何不保證喔!」
或許是顧慮離開太久,花次郎等人會起疑;又或是顧忌再被托付過勞的工作,
源五郎簡短告別後,匆匆起身離去,但臨行前,他這麼問著。
「有件事我很好奇。能夠施針鎮住蘭斯洛老大內力,並且將之濾化分隔的技術
,只有崑崙山的那一位,換言之,你與她應該不是陌生人,甚至還有相當往來。那
麼,聰慧如你,是用什麼心情看她被猴子擁入懷中呢?」
這句話實在不該出口,但源五郎還是想看看,這名巧慧無雙的女子,情感失控
的模樣,只是,話一說完,森寒殺意立即籠罩全身,讓他沒什麼觀察機會。
(哦?果然有高手在側,這感覺……壓元功?)
如果是花次郎在此,一定躍躍欲試拔劍大幹一場,但從不以戰鬥為樂的源五郎
,選擇了直接離去。
「五郎先生!」
「嗯?」源五郎停下腳步,並沒有回頭。後方的語音,靜靜的、慢慢的傳來。
「我……一直是抱著很高興、很高興的心情,在旁邊看著的。」
「嗯!其實……你沒有必要向我說這些啊!」
大概捕捉到了另一方的心情,源五郎苦笑著,搖頭出門。
這一次,自己是真的太多話了啊!
風之大陸編年史中記載,天才軍師源五郎與雷因斯莉雅女王的首次會面,是發
生在這之後一年又九個月的事。由於這兩個人物的傳奇性,他們初會時的種種,受
到後世歷史學者熱烈討論,更牽涉其後的各類影響,而成為專門研究的課題。
但不為史冊所記載的是,雙方其實在這之前,便於暹羅秘密會晤,儘管在這一
刻鐘的談話裡,雙方未曾對面……高興嗎?
當一個人不想悲傷的時候,自然就只能高興了!
獨坐在茶內,她罕有地歎了口氣。
(唉……我們有了一段拙劣的對話啊……)
在去年離開杭州,回雷因斯登基後,自己就開始練習著許多事,其中更包括控
制情緒。而剛才的表現可以說是這一年來少有的笨拙,可是,只要生而為人,就有
很多東西不是想控制就控制得住的……遙望不遠處依稀可見的沈家大宅,心中卻不
其然地回憶到許久之前,在雷因斯的一次會面。
那時,自己只有三歲,而上任雷因斯女王,自己的母親,突然傳旨急召自己進
宮,說是有來自崑崙山的遠客到訪。這是很稀奇的事,崑崙山的位置,一直是風之
大陸的一個謎,而且,傳說中居住在崑崙山的,便是與雷因斯女王同居大陸宗教領
袖的西王母。
九州大戰後,龍族、西王母族便封閉領地,與世隔絕,不再過問世事,只是謠
傳仍有族人暗中活動。雷因斯女王與西王母一族,兩千多年來還維持一定的聯繫,
但像這樣的主動造訪,倒是兩千年來頭一遭。
當時一心以為,西王母定是像母親一樣,雪白無瑕的大美人,可是回到宮中所
瞧著的,卻是一群陰陽怪氣、丑不拉機的老太婆,灰敗的眼神、膚色與禿頭,灰色
的斗篷,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絲生人氣息,當十幾名老太婆一字排開,三歲的自己
險些以為來到地獄深處,哭出聲來。
傳說與事實的相差竟是如此之大,使得場面極為尷尬,那群老太婆當時嚴厲的
輕蔑眼神,到現在她還記憶猶新。不過,記憶更深刻的,是一名本來藏身在老太婆
群之後的小女孩,忽然走上前,用她雪白的衣袖,為自己拭去眼淚。
小小身軀,裹在寬大的白袍裡,像尊精緻易碎的磁娃娃,儘管如此,年尚幼小
的自己,仍為著對方的容貌之美所呆愣,片刻之後,更為著這樣的美人,居然雙目
失明的事實,惋惜不已。
趁著母親與崑崙山長老團半天密談,自己忍不住好奇,偷偷與那白衣女孩攀談
。
怪的是,這尊美娃娃美則美矣,膽子卻也小到了極點……要說膽小如鼠,那也
不是,因為她曾大著膽子,在眾人目光下步出,幫己拭淚。但是,不管自己要與她
談論什麼,這女孩都紅著臉,聲如細蚊,問到最後,就靜靜地掉下眼淚,讓人耐性
全失。
因為個人的美貌,這情形若看在男性眼中,或許是一種值得呵護的嬌憐,但當
時個性蠻橫的自己可沒那麼好興緻,望著落淚中的小美人兒,計上心來,將她帶到
池塘邊聆聽魚躍,然後無禮地用力一腳,踹在人家小屁股上,撲通一聲,小美人兒
栽落污泥池中,幾聲悲鳴後,就此沈下,沒了聲息。
呃……現在回想起來,那次惡作劇是有點過份,特別是當母親與長老團聞聲而
來,看到的竟是不住拍手大笑的自己。
本來預定停留三天的長老團,倉惶救人後,立刻拂袖而去,受此事影響,雷因
斯與崑崙山的關係一度陷入緊張,直花了好幾年,才回復往來。呵!或許也是因為
這事,十數年來崑崙山的那群老太婆對自己印像極其惡劣,去年登基時,半封道賀
信也無。
也是在那日長老團離去後,母親才告訴自己,那個摔成泥娃娃的小美人兒,成
年後就將接任的本代西王母。這個事實也讓自己為西王母族的未來低頭長歎。
母親隨後也告知幾件關於那小人兒的密聞,聽了之後,在極度震驚之餘,也由
衷對這未來的西王母感到憐憫。
當雷因斯與崑崙山恢復往來,出乎意料地,她竟收到了小人兒的信,似乎是因
為上次的事,使她留下了深刻印象,而怯生生地給這唯一同齡的朋友來信。
(呃!這丫頭莫非是個被虐狂?早知道這樣,踹她屁股那腳應該再用力點……
)
剛收到信,這便是自己唯一的想法。不過,該說是不打不相識嗎?往後十多年
,雖然沒有再見面,但雙方在彼此長輩的期盼下,仍是建立了深厚友情,直至如今
。
「風華……老太婆們幫你取了這個名字啊!小人兒姊姊……」
往事歷歷,她獨自低語著,一種憐惜而又懷念的感覺,不禁襲上心頭。直至一
襲黑影來到身側,做著應該離去的提醒。
「是啊!時間不多了,我們是該走了。」
方欲起身,身側人擔憂的目光,卻令她停住動作。
「別替我擔心啊!我相信,這麼做並沒有錯……我們兩個人都是在眾人的期盼
中誕生,在還沒有選擇權的時候,就被推上沒法選擇的路徑,現在我已經走上了屬
於自己的路,那麼,就輪到我幫她找路了……」
「……」
「能在暹羅城偶遇,相信也是冥冥緣份,更何況,二聖無論在精神地位或是實
質戰力上,都很重要,爭取不到龍族,至少也要讓西王母族與我們同一陣線,未來
的戰局才有更多把握,不管從哪方面來評估,爭取西王母都是必要。既然他們有緣
相見,這樣的發展是最好的。」
靜默的他,未有言語,因為這名女子從來行事都有最充分的理由,不得不為的
正當理由。只是,不值得啊!就算不論女王之尊,以她的品貌、智慧,那頭粗鄙不
文的猿猴有什麼地方值得她這麼付出了?向來在一邊旁觀的自己,有時真壓抑不下
那股氣憤。
保護者的心思,她一瞥之下,了然於心。
「有些事,很難說值得不值得,其實……」說到此,她啞然失笑,自己沒必要
談起這個啊!
「我很開心。就像我對五郎先生說的一樣,看到兩個我鍾愛的人快樂,我真的
很開心。」
「……」
「魏,別在這方面再為我操心了,比較起來,我更期望你能得到自己的幸福,
你應該再多為自己著想一點的。」
瞥向沈宅遙景,她笑了,笑容如往常般甜美,但看在他眼中,卻總覺得有說不
出的寂寥。
「而且……現在的我,只是想趁還做得了的時候,再幫心愛的他多留點東西…
…」
微風吹拂的聲音,枝葉摩擦的聲音,花瓣落在地上的聲音……周圍發生的一切
,由聽覺、觸覺、嗅覺,一一投映心頭,勾勒出無色景象,鉅細靡遺。
這種被神化過度的「心眼」,是打出生便與色彩無緣的自己,自幼修習的本領
,在某一層意義上,自己甚至比明眼人看得更清楚、更深刻。
說來也有趣,外人僅知西王母族醫術超凡,卻很少有人曉得,西王母族也擅於
各種適合天生殘疾之人鍛煉的奇門絕藝。
自己是為什麼會來到這座梅園呢?
記得那日靜坐中,忽然察覺到自由都市阿朗巴特山的方向,傳來沛然無匹的強
大能量。根據西王母族傳下的機密,自己知曉那是四大地窟之一的所在,突然釋放
出這麼龐大的天地元氣,難道有人開啟了地窟?
地窟急遽開啟,天地元氣狂暴竄走,引起連串災變,將輕易造成百萬生靈死傷
。
於是自己立即魂魄離竅,趕往阿朗巴特山一探究竟。好不容易迫近地窟所在,
但兩股劇烈對撞的天地元氣,卻將化為靈體的自己震昏,遠遠拋出。待得醒來,已
經處身此園中。
屈指算來已有數月,留在崑崙山的肉體,現在仍處於昏睡中吧!自己曾不只一
次試圖離開,回魂歸竅,但這梅林中卻像有什麼神奇力量,鎮住自己魂魄,不能擅
動。
進退不得之下,只好將魂魄宿於古井,就這麼棲息在此,至於原本棲宿在沈家
內的怨靈、陰魂,則早就被她淨化超渡的乾乾淨淨了。
初時,她極為惶恐、懼憂,過往學的一切,此時此地都發揮不了作用,而有生
以來首次沒有長老們在側,更讓她躲進古井深處,不敢探出頭來。
只是,幾天過後,當恐懼感漸漸變淡,心裡竟隱隱有一種難言的輕鬆、喜悅。
而後,就在此時遇上了這個男人。
嚴格說來,自己並非從未接觸過異性,但那僅是隔著簾幕診治施針的男病人,
而且只要面對的是傷者與病人,自己便總能提起那一丁點的勇氣。所以,當他首次
逃進梅園昏倒在地,要不是身上有傷,自己是絕對不敢靠近的。
跟著便是第二次,他為了躲避石存和,再度逃入梅園。他身上的氣味與感覺很
特別,自己一生中雖從未討厭過什麼人,但會想要多親近一些的,這男人還是頭一
個。
從小,長老們一向稱許自己的冰心玉潔,必不會為世俗情愛所羈絆;但其實不
是那樣,只不過自己的個性向來雲淡風清,不喜激越的興奮,也掀不起強烈的悲慟
,才會在旁人眼中,所有情緒都是那麼淡淡溫溫。可是,坐在他身側,有種還歸於
自然大地的平和感,倚著他,就像是靠著巨巖,什麼恐懼都煙消雲散,只有淡淡的
安心感,和偶爾想笑出聲的衝動。
大概也是這樣,才會讓這粗鄙不文的男人,在自己心裡佔有一席之地。
歡喜、期待……多麼奇妙的陌生情緒,細細咀嚼,並不讓人厭惡。不知從什麼
時候起,自己會歡喜地期待他的到來,而當察覺這一點時,似乎為時已晚。
這男人本身也充滿了神秘。他的內力是為人所轉輸,有千年以上的修為,那代
表他與世上幾名天位絕頂高手有著淵源;他的武功依稀有著白字世家「乙太不滅體
」的痕跡;他身上的不祥兇刀,更是應屬神話級數的神兵。
自來神兵認主,能令這等神兵心悅誠服的主人,必是非同小可的大人物。而便
算沒有這層認知,西王母所擅長的命理也令她感覺到,隱藏這人身上的皇霸氣概,
目前僅是蟄伏,終有一日,這男人會是威臨整個風之大陸的危險人物。
理智不斷地閃著警號︰這些情緒、這個男人,都是崑崙山的戒條、都是身為西
王母的自己所應該避免的。若讓長老們曉得自己如今的困惑,必是一場重罰。
唉!其實,並不是每一代的西王母,都像自己那麼溫馴的……其中,也有人如
同上代西王母一樣,為了所愛的男人奔出,棄這了無生氣的崑崙山如敝屣,更從某
個秘密管道,為每任西王母留下一個誓約︰只要有一個不知此事的男人,以單純一
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態度做出約束,該任西王母就可以得到自由,決定自我去向。
以歷代西王母的絕俗美麗,任何男人都會願意擔任這個角色。但由於機緣、個
性以及長老團的存在,並沒有什麼人引用這條誓約,至於從未想過反抗長老們的自
己,更只將這則密約當作是一則美麗傳說而已。只是……實在是世事難料啊!
「我不信天、更不信命,我發誓,無論如何都要讓你離開這爛地方,得到自由
!
」
那天突然聽見蘭斯洛這麼信誓旦旦地宣告著,自己心中的震盪,委實言語難述
,極度震駭下,只好立即從蘭斯洛面前消失,匿至井底。然而雖藏身在冰冷井水裡
,靈台卻燒灼般的疼痛,全身更是怎也冷靜不下來。難道……這就是「真心」嗎?
靈體狀態是流不出眼淚吧!可是,如果自己有身體的話,一定會哭出聲音來,
因為此刻想哭的衝動就是如此強烈……長老們一向教導,西王母必須堅強,不能做
出哭泣的懦弱行為,除非在眾人之前,為了生靈苦痛而落淚;但即使掉下眼淚,心
裡也得維持在最冷靜的狀態。為什麼這一次,自己再沒法保持冷靜了呢?
多麼古怪的男人啊!在讓自己學會期待、歡喜、焦慮後,又令自己體驗了這種
酸酸的灼熱感。
這種情感令她欣喜,但又感到恐懼,所以下意識地選擇了最習慣的逃避,如果
不再見他,就不用面對這種困惑,也可以繼續回到長老們所規範的冰清心境了。
只是,當蘭斯洛再度負傷而來,沒法堅持的軟弱自己,還是按耐不住,現身為
他治療。在彼此肌膚相觸的瞬間,那種抑制不住、讓人想笑著拭去淚水的灼痛感,
終於讓自己明白,心防失守的現實。
呵!這種東西,就是所謂的情愛了!
長老們口中「崑崙山史上,最溫順、最潔若冰清的西王母」,到頭來仍是成了
背叛者;天意真是難料,自己從不像莉雅妹妹那樣,一心掙得獨立自由;僅是盼望
靜靜地度日,縱然一世受到長老們的操控也無妨,只要簡單走完此生便可。這樣的
自己,最後卻也做出了叛逆的行為。
然而,既然身為背叛者,那麼就得面對必然的後果!
不久前,長老們合力施為的隔空搜魂,冰冷的心靈搜索網,像是最嚴厲的懲罰
,掃過兩人身上,在那一瞬間,自己萬分驚恐。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身旁的男
人,假如長老們曉得,有這麼一個男人令西王母心旌動搖,那麼崑崙山必定不計一
切要他死。
失去了肉體,自己的神通力大大減低,光是抵禦長老們的召魂咒語,便已用盡
全力;面對冰冷的心靈搜索網,僅能勉強地張開一幕網簾,將自己托付在蘭斯洛的
陽氣遮蔽下,不讓搜索網發現。眼看著就要支撐不住,長老們的搜索網卻好像誤觸
了廢園裡的某樣東西,為之重創,暫時解去了危厄。
全力施為的搜索網被破,饒是相隔甚遠,施法者受傷也是不輕,崑崙山現在想
必是人仰馬翻吧!只是,至多十天之後,長老們必會再組搜索網,屆時又該如何呢
?
看著風華的歡容,蘭斯洛隱約可以感覺到,在那笑容下的不安與憂懼。相處非
止一日,風華素來溫婉,情緒表達方式更是恬淡,像現在這般暢聲大笑,實在不合
她的個性,讓人在開心之餘,也為之擔憂幾分。
(沒關係,只要有我在,沒什麼事是擺不平的!)
或許是因為年輕吧!蘭斯洛有著這樣充分的自信,在旁觀者眼中,這是魯莽的
象徵,但初生之犢的他,此刻確實有著不把任何阻礙放在眼裡的勇氣。
「風華,我告訴你,等到十四天後,我們一起離開這裡,你就可以自由了。我
們到時候就暢遊大陸,到處作案……呃!不是,是到處做愛做的事,我那邊的人都
很好相處,只有一個笨蛋妹妹,人急躁了點,嘴巴壞了點,腦子蠢了點,但大體上
是個好人,還有幾個義弟……」
彷彿想把身邊的一切,一股腦地說出,讓風華對未來安心,蘭斯洛滔滔不絕地
說著。
而無論他說什麼,風華始終是微微笑著,傾耳聆聽,守分地不肯多置一詞。蘭
斯洛看在眼裡,也總想做一點振奮彼此情緒的事,忽地靈機一動,抽出腰間神兵。
映著微光,刀刃蕩漾著一抹青虹,蘭斯洛輕輕拂過刀身,點頭道︰「老是帶著
這麼一柄東西,卻始終沒名沒姓,真是麻煩啊!風華,你曉得此刀的來歷嗎?」
風華搖頭,她感應得出這柄寶刀絕非凡品,但自己在這方面所學有限,並無法
鑒定出神兵來歷。
「你書讀得多,連你都不曉得,我看問旁人也是白問……好,本大爺決定了,
從今日起,這柄刀的名字,就叫做『風華』!」
蘭斯洛喜孜孜地宣告,風華卻心中驀地一驚,抬首望向身前的男子。
儘管眼睛看不見,但心眼卻在腦裡描繪出前方景象。蘭斯洛擎刀直舉,令刀身
沐浴在月華之下。得到新名的神兵「風華」,恍若為著主人的重視而雀躍不已,懾
人寒氣直往外迫去,周圍梅樹受到震盪,灑下殘落瓣葉,卻在甫貼近蘭斯洛身側半
尺時,被凜冽寒氣切得碎斷。
威力驚人,但風華感覺得到,營造出這效果的,是神兵本身,而非蘭斯洛。人
刀相映,氣勢直比天高,只是看在真正高手眼裡,難免有虛張聲勢之嫌,不過,在
一段
時間後,這男人便會擁有與其氣勢相稱的實力吧!
儘管注意著這一切,但整個梅林的大小變化,仍鉅細靡遺地投映在風華的心眼
中,也因此,她能清楚地感覺,針對蘭斯洛揚刀立威的氣勢,梅林西側有人正按耐
著出劍的衝動,同時,梅林東側也有一股躍躍欲試的劍氣,蓄勢待發。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忍者精神】
這天下午,輪到有雪出賽。由於昨夜過度勞累,眾人補眠的補眠,調息的調息
,都在爭取機會恢復元氣,相對之下,好像就沒什麼人關心雪特人的死活。
「鬼藏前輩的忍術,那還有什麼問題,我負責吶喊助威就好了。」花若鴻的無
知,這時反而成了最大的幸福,他什麼也不用想,等著接受事實就行了。
蘭斯洛就不敢那麼放心,前次用的作弊法,因為比賽條文改變,已經不能故計
重施,加上這次擂台上只有四人比鬥,有雪哪有混水摸魚的機會,只怕一個照面就
給人砍翻在地。
「喂!五郎,你真的覺得可以嗎?不要趁機陷害結義兄弟啊!」
「放心吧,大哥,我和老四研究了各種騙人的秘訣,這種小場面絕對可以輕鬆
獲勝的。」
「騙人的秘訣?大家真刀真槍的,那種優倆派得上用場嗎?」
「當然可以,武學中所謂的巧招,就是用高明的招數騙倒對手,既然都是用騙
,又何必非拘泥於武功呢?只要最後獲勝就可以了。」
兩人談話間,各場參賽者陸續上了擂台,有雪所在的丙場,三名對手先後飛身
上台,營造氣勢。
最後,以不惹注意的平實步伐,有雪緩緩登上擂台。相較於其餘對手賣弄輕功
,他的動作顯得十分笨拙,部份觀眾認出他便是日前以卑鄙手段晉級的胖子,無不
大聲喝罵,然而,看清有雪的打扮,四周觀眾又陷入了一片議論紛紛。
「現在登場的是,呃……來自海外島國日本的上忍,天草太郎!」
做戲做全套,有雪換上緊身黑衣、黑頭套,全身上下給黑色裝束裹得密不通風
,只露出一雙賊兮兮的眼睛,看上去是與傳說中的忍者有幾分相像。
日本位於大陸東北方,與自由都市有著一定的商業往來,但卻鮮少有武者來大
陸走動。觀眾們見著有雪的忍者裝束,又聽此人與日本的傳奇劍手天草四郎同姓,
無不嘖嘖稱奇,但想著他前日表現,都把這黑衣胖子當作騙子,高聲叱喝。
比賽鑼聲一響,同賽場上剩餘三人緊張地注視彼此,有雪所展露的武功,壓根
就不放在他們眼裡,反倒是比較擔心旁人趁隙偷襲。其中兩人選定對手,刀劍相向
,另外一人無奈,只得順觀眾要求,拿這下流胖子開刀。
哪知,有雪卻無視於他們三人的存在,鈴聲響後,逕自從懷中掏出一柄又一柄
匕首,插在腳邊,連續十二柄,圍成一個小劍圈。當有人往這邊攻來,他雙掌合起
結印,口中唸唸有詞,右腳猛踩地面。
「魈魅魍魎魃魑魘,拜請陰煞顯威靈,天下兇神速速上我身,先上頭,再上手
,上完前胸上背後……天下兇神上我身、上我身……」
攻上前去的那名敵人大吃一驚。這胖子施展的,正是在武煉流傳極廣的奇術「
引神入體」,顧名思義,便是吸納陰魂入體,增加本身內力修為,平常人只要能吸
個幾十條陰魂,便已相當可觀。這胖子來自海外,居然會使大陸西南方的異術,果
真有點門道。
眼見有雪越念越快,動作也越來越大,腦袋像肥豬搖頭一樣劇烈晃動,晃到後
來,似乎兩眼翻白,連嘴邊都噴出白沫,不住發出痛苦的低吼,看得對手心驚膽跳
,暗忖這若非是走火入魔,就必定是猛招前兆。
對付擅使引神入體的好手,便要先發制人,不能等到他行功完畢,敵人大喝一
聲,揮劍攻上。
「胖子!你以為光拜拜就行了嗎?」
敵人快步奔近,有雪仍不聞不應,只是腳下一踢,踢起一柄匕首,反手握住匕
首,向自己右肩一割,鮮血四濺。
「哇!」
敵人猛地一驚,連退數步,不理解對手何以做出這等自殘舉動。過了一會兒,
見有雪沒有其他舉動,登時起了疑心,再度挺劍攻上,結果,這次有雪再度踢起匕
首,反手又向自己左肩一割,鮮血又再噴出。
「你……你到底在做什麼……」
敵手錯愕難當,重複過程重演幾遍,有雪已經用了七柄匕首在身上,除了兩臂
與兩腿,更包括胸膛、腰側,全身可說是血流如注,顯得猙獰可怖,敵手在不能理
解之餘,也感到一絲心怯。
「五郎前輩,這又是為什麼呢?」看臺下,花若鴻吃驚的轉頭問源五郎,連他
也不能理解鬼藏前輩為何這樣傷害自己。
「唉……」源五郎發出了一聲深長的歎息,臉上帶著無比的傷痛,過了好一會
才說︰「花小弟,記得我上次告訴你鬼藏每逢執行任務前,心裡就無比的掙扎和痛
苦嗎?」
「當然記得。」
「對鬼藏這樣的一流武者來說,即使百般不願,他也會為任務而使用非常的手
段
,那怕這些手段在別人眼中是如何的卑劣。但鬼藏還是無比痛苦。因此每當他
執行任務之前,就會像現在這樣自殘己身,這是他希望給予對手的補償和尊重。花
小弟,你要記住,能為自己人流血的那是常人,願意為敵人流血的才是真正的偉人
。」
花若鴻非常感動,頻頻點頭,忍不住又要為鬼藏前輩的偉大而落淚了。
這時蘭斯洛悄聲問著旁邊的花次郎,「花老二,你也是一流武者,你是常人還
是偉人?」
「不知道!不過我只曉得,我的敵人最後都一定會被我請去做偉人!」
擂台上,有雪似乎請神請到發了癲,不停地把匕首拔出、往身上割,這時同場
的另外兩名對手也已停下廝殺,一齊目瞪口呆地瞧著黑衣胖子的動作。
有雪一面唸唸有詞,一面像是跳著某種祈禱舞蹈,嘴裡連連怪叫,繞場半圈。
三名對手眼都看傻了,此時,他們都看清楚,匕首刃上閃著綠光,顯是淬過劇毒,
這胖子拿毒刃自殘,究竟為的是什麼?
這人引神入體的功力,究竟是深是淺?若深,那麼該刀刃不傷,為何還會流出
那麼多血?若淺,這麼多記毒刃割過,他非但沒有毒發,甚至也不覺痛苦,這……
實在是高深莫測啊!
凝視這一幕的觀眾,也猜不透有雪動作的意義,就連旁邊幾座擂台的選手,都
有人忍不住好奇,將目光投向此處。最後,與有雪同台的三名對手,其中甚至有人
受不了這詭異氣氛,顫聲道︰「這……這位朋友,你……你千萬珍惜生命啊!招親
不成,也犯不著把自己傷成這樣啊!生命可貴……珍惜生命啊!」
有雪白眼一翻,忽然把手中匕首全部擲出,先後往三名對手射去。
三人正看得驚懼交加,驀地十餘柄匕首迎面襲來,又想起這是毒刃,登時鬧了
個手忙腳亂,總算三人還有幾分真功夫,急速後退,一一將匕首閃避、格擋。
但是,混亂中卻沒有人注意到,有雪當初把匕首插在地上時,其實還在地上插
了十餘根肉眼幾難辨認的細針。三人為有雪的繞場動作吸引而靠近,現在慌亂急退
,哪還注意得到腳底,立刻給刺穿腳心,毒素迅速發作,當匕首落地,三人已經毒
發倒地,口吐白沫,不醒人事了。
一如上趟,所有觀眾給這荒唐變化,看得大眼瞪小眼,一時間鴉雀無聲。
有雪揚起手,大笑道︰「光拜拜我就拜死你們,今日讓爾等見識我天草神刀的
神威,輸得心服吧!」觀眾們這才如夢初醒,紛紛大罵這死肥子卑鄙無恥,以下流
手法行詐獲勝。只有花若鴻和源五郎在台下淚流滿面,起立鼓掌。不過,花若鴻卻
不曉得背影後的源五郎,正以定力抑制狂笑的念頭。
擬定這場戰鬥策略時,他和有雪曾有著這樣的對話。
「這十二柄匕首與細針,是我特別訂製。細針上淬有烈性麻藥,只要一見血,
立刻便讓你的對手倒地;至於匕首,我塗上青色洩料,於人體無害,割再多刀也不
會中毒。你事先在身上纏上血袋,到時別割錯地方就行了。」
「請……請問……那萬一割錯了怎麼辦?」
「別擔心,我就有最好的藥物和最優的恢復咒文,絕對讓你來得及參加下一場
。」
「……我看你壓根兒就沒打算讓我全屍回來,對吧?」
擂台上亂成一團,裁判們也傷透腦筋,依照他們的審核,這「天草太郎」靠詭
計獲勝,應該取消比賽資格的;但有雪也提出抗議,比賽的規章中曾有約束,不得
於比賽前偷偷在擂台上裝設機關,但是,自己是在比賽中裝設機關,而非賽前,裝
機關時光明正大,沒有偷偷摸摸,如此尊重規章的精神,怎能判自己違規!
得不到東方家上層指示,裁判們只得彼此討論,自行對這場比武做出判斷。最
後,他們只得承認有雪晉級,並且咬牙切齒修改比賽規則條文︰不得在賽前、賽中
或賽後,以任何態度,於比賽場地安裝機關!
貴賓席上,執掌東方家大權的主人,東方玄虎,正皺眉看著場內的一切,目光
掃過了有雪,卻沒有稍作停留,眼神儘管凌厲,卻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此刻的他,正思索著一些幾個時辰前接到的消息。昨夜,有人謠傳在暹羅城左
近,見到了九龍玉車的蹤跡。九龍玉車、紫電神兵、睥世七神訣,三者並為麥第奇
家當家主證明,九龍玉車會在此出現,唯一的解釋就是旭烈兀﹒麥第奇本人駕臨暹
羅了。
扣除不參與大陸霸權鬥爭的武煉王家,七大宗門以麥第奇家、石家最強,也是
東方世家要發展的首要結納目標,這次軍火招標,石家派了石存忠等人出使參與,
麥第奇家卻一直未有動靜,枉費自己虛席以待,想不到竟是當家主親自到來!
當自己聽說旭烈兀親自出馬,立刻便對那自稱是麥第奇家使者的兩名小子起了
懷疑,既然當家主都已親臨暹羅,又何需再派使者呢?
但是,一道最新情報旋即為這問題提供解答。預備入城的旭烈兀一行人,意外
遭逢天下第一淫賊柳一刀,雙方劇鬥,麥第奇家一行人損兵折將,連旭烈兀本人都
嘔血而走,之後,屋漏偏逢連夜雨,這一行人又遇著了近日來在暹羅城左近頻頻作
案的馬賊團,一場激鬥後,旭烈兀眼見出師不利,決定轉向回艾爾鐵諾。
這情報是來自青樓聯盟,據說已經向麥第奇家本部確認過,可靠度沒有問題。
但是,實在是啟人疑竇,麥第奇家此次堪稱人強馬壯,除了一十四名旭烈兀親自調
教的高手,還有紅髯、藍眉兩位長老,旭烈兀本人雖然沒人知道他武功深淺,但想
來亦是不弱,這等實力足以掀翻暹羅,卻仍在柳一刀手下吃了大虧。
那柳一刀不過是區區一名淫賊,因為輕功高妙,為人機警狡猾,旁人追之不及
,這才名聲大噪,並非真有什麼絕頂神功,為何會有這樣的實力?
要是這情報屬實,那自稱是麥第奇家使者的兩個小子,身份的真實度又提高了
。
這次的軍火買賣,對東方家非常重要,除了一舉解決最近的財務問題,還牽涉
到世家往後的興衰。大陸局勢正在激烈演變,要讓東方家在大陸上生存,便需要跟
上時代腳步,不能再閉關自守。為此,自己才向大哥提出此次軍火交易的企畫,素
來閒雲野鶴的大哥東方玄龍,雖對此事不置可否,但也授權讓自己放手去幹。
要選擇與哪方結盟,與哪方站同一邊,攸關世家未來,非得要好好注意。目前
最值得提防的,還是麥第奇家的使者,儘管找不到他們的破綻,但總覺得他們事事
透著古怪,絕不像表面那麼單純。
然而,他們各項身份證明齊全,無隙可尋,若然身份是真,東方家的輕舉妄動
必引來一場大麻煩。如何抉擇,很是難以拿捏呀!
昨晚偷襲自己的那名刺客,武功高得出奇,瞧不出武學路數,不知道又是什麼
人,這次暹羅城的買賣,實是一波三折啊!
教東方玄虎覺得納悶的,還有一事。就是昨日與那自稱蘇洛的男子對掌,他內
力極強卻雜亂無章,但自己卻對他的內力似曾相識,回來後反覆思索,覺得那內力
與東方家武學家數頗為類似。
東方家武功創自昔日先祖,連續幾代傳承,後人另外加了變化入內,這才形成
今日東方世家獨門武學;而蘊含在那小子體內的內勁,卻與當年祖先所創,未經任
何改變的初版大有互通之處。儘管不曉得此人出身來歷,但從武功上看來,莫非與
東方世家大有淵源?
擂台上一片亂哄哄的,東方玄虎不予理會,獨自構思著許多東西,忽然,旁邊
僕從靠近過來,在他耳邊說上幾句,東方玄虎登現喜色。
「好,小輩果然就是小輩,真是沈不住氣啊!」
有雪獲得晉級,眾人回沈宅大開慶功宴,但是,在宴席上卻見不到主人翁的身
影,源五郎離席前解釋說,經過決鬥之後,忍者必須閉關清靜,讓身心由殺伐中回
復到最佳狀態。
「這麼尊重武道,鬼藏前輩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啊!」花若鴻不勝感佩,蘭斯
洛與花次郎相視搖頭,可憐的雪特人其實是失血太多,急救之後現在還昏死在床上
,兩人因此撇開閒雜,竊竊私語。
「喂!橫豎胖子來不了,他的那一份我們吃掉算了。」
「不好吧!當初結拜的時候,講好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老四躺在那邊,
我們還吃得那麼開心,我作人老大會有罪惡感的。」
「這容易,你站著別動,乖乖讓我砍八十劍,然後你去陪胖子躺,我負責吃光
你們兩個人的東西。」
「……你真是一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啊!」
花次郎冷哼一聲,虧這死猴子還敢這麼說。他昨天幹的好事,自己真是想想也
有氣,特別是昨晚從源五郎口中得知時的震驚。
「開什麼玩笑!那頭還沒進化的猴子,使出了青蓮劍歌?」
「是啊!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呢!恭禧閣下教導有方啊!」
「不可能!青蓮劍歌堪稱白鹿洞最難修練的三大神技,其中牽涉到的運勁法門
千變萬化,縱是上佳資質,窮甲子光陰,也未必能得窺奧秘,那只猴子怎麼可能…
…」
「事實擺在眼前,比武場中任何一名觀眾都可以為他作證,那只猴子的確是用
了青蓮劍歌的借勁返,一舉擊敗三名對手。」
源五郎笑嘻嘻地做出最後一擊,「沒經過正式傳授,只是從尋常招數中推敲,
就能自行修練成青蓮劍歌,假如這樣還算是驚世神技,那麼靠著這劍法而成名的某
人,其實也高級不到哪去嘛!至少……不過與未進化的猴子同等級而已!」
「乓!」
想到這裡,一聲脆響,如同昨夜,花次郎重掌拍碎了酒杯,面現怒容;蘭斯洛
、花若鴻弄不清他為何發怒,紛紛側目。
「喂!老二,你發什麼神經病?」蘭斯洛道︰「有什麼不痛快可以說出來,用
不著砸杯子啊!」
花次郎斜眼瞥向蘭斯洛,表情古怪。有不痛快的確該說出來,但唯有這事是他
說不出口的。
(這種還沒進化成人的生物,居然悟得出青蓮劍歌……)
「酒──酒!快點拿酒過來!」
花次郎抱起酒罈,立刻猛往嘴裡灌,看得旁人直搖頭。
「王……王大俠怎麼啦?」
「這個……大概是因為鬼藏受了傷,他又和鬼藏關係親密,所以才心情不好吧
!」
「哦!這樣啊,我以為他只和源五郎大俠關係親密呢,原來……」
這話險些讓蘭斯洛嗆著,花次郎更是一副正在考慮該否拔劍的表情,所幸,立
即有人前來解圍。
「咦?剛才有人大叫找酒喝嗎?剛剛好,現在就有機會讓你喝個夠!」一度離
席的源五郎,笑著踏進房來。
「恭禧你了,王右軍王大俠,東方玄虎對您仰慕至極,希望您能賞光明晚的飯
局呢!」
宴無好宴,會無好會,蘭斯洛最近對這話深有同感。
東方玄虎發函,邀請王右軍與兩位麥第奇家的使者,共赴晚宴。回想起上趟吃
飯的驚險,這次餐會不去也罷,只是,源五郎好像對這次晚宴有什麼計畫,匆匆拉
著花次郎到一旁,密談去了。
唉!自己好歹也是這團體的老大,為什麼弟兄們密談,自己連旁聽都沒份呢?
想想實在氣餒,和初入暹羅相比,自己武功激增,走在路上旁人瞧來的眼神都
帶著三份敬畏,可在花次郎、源五郎兩人面前,總覺得抬不起頭來。以前武功低微
沒有感覺,現在修為日增,就算旁人不說,自己也感覺得出,和那兩人之間有好大
一段距離,究竟要到什麼時候,自己才能彌補這段差距呢?
這想法令他沉吟不已,轉過頭,卻看花若鴻一個人喝著悶酒,表情鬱悶。
「什麼事想不開,心裡不舒服啊?」蘭斯洛斟酒笑道︰「有事情就說出來,可
別學你那笨蛋師傅一樣,有話憋著。」
「師傅?您說王大俠嗎?」花若鴻愣道︰「您說笑了,我哪有這種福份呢?王
大俠也說過,他只是想試驗自己的本事,所以才指導我幾手劍術,並非授業,更沒
有什麼師徒名分!」
蘭斯洛大笑道︰「傻瓜!他傳你劍藝,你跟著他學武,這不是師徒是什麼?他
這賊船是已經上了,現在想賴也賴不掉羅!」語罷,蘭斯洛忽然想起,自己也是跟
著那死老頭學藝,如此說來,豈非該尊他為師,這想法令他微感錯愕,但立刻猛搖
頭,甩掉這心念頭。
「王大俠是何等英雄,收我這卑賤之人為徒,豈不是辱沒他的身份。單是能跟
隨他學這幾日,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花若鴻搖頭歎道︰「其實,我現在真正想
要的是希望能見阿翠一面……自從那天分別後,我就沒有見過阿翠了,這麼多天過
去,也不知她好是不好,我好想她……現在能在擂台上出人頭地,也希望她能看到
……唉!說不定她根本就以為我死了……」
越說越喪氣,花若鴻低下頭,連飲數杯,心緒不佳下,沒幾杯就有了醉態。若
是數天前,蘭斯洛必定開口斥責,為著無聊情愛而頹喪,不思建功立業,如此豈是
大丈夫所為,但此刻同是天涯有情人,自然也頗有感慨,靈光一閃,計上心來。
「有了!」蘭斯洛道︰「我們不是要赴那個什麼鬼飯局嗎?橫豎人家的重點,
都是在花老二身上,我們就找機會溜進東方家,去找你的小情人,這樣對你夠義氣
吧!」
「真的?」花若鴻大喜,隨即頹道︰「不成的,東方家戒備森嚴,我們這麼胡
闖,要是惹出什麼禍事,打擂台就前功盡棄了。」
「去!能有什麼禍事,我瞧那東方家一票廢物,除了東方玄虎之外,有誰是我
對手?」憶起上趟交手,蘭斯洛心裡其實有點心虛,但此時怎能示弱,只有開口胡
吹。
「……我還是覺得不太好,要是連累了您……」
「不怕,我們到時候黑衣幪面,就算被人發現,也有辦法抵賴,更何況,我剛
剛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什麼主意?」
對自己的急智感到滿意,蘭斯洛悄聲道︰「要是被人發現,我們就──扮──
柳──一──刀!」
「喂!你又有什麼鬼主意?」
四下無人,花次郎搶先發問。源五郎不答,卻反問起另一個問題,「先問你一
句,正牌的王右軍現在在哪裡?」
花次郎一愣,恍然道︰「原來這就是你昨晚要我去出醜的理由!」
自己冒充王右軍一事,要查證實在再容易不過,只要稍稍去訊耶路撒冷,探問
王右軍行蹤,真偽立辨。如果是一般角色,冒充之前大可將對方滅口,但王右軍豈
是易與之輩……不過,或許正因為如此,當自己冒充於他,旁人才深信不疑吧!
「我也不知道那一邊會怎麼做,不過我相信,正牌貨是不可能到這裡來拆穿我
們的。」
王右軍嫉惡如仇,倘使聽到這裡有人冒充於他,必趕來處理,雖然自己穩勝於
他,但兩人相見,總是一番尷尬,不如不見,因此,昨晚就將這燙手山芋轉拋他人
。盡管不曉得旭烈兀有何動作,但既然他滿口答應,以他和王右軍的同門之誼,很
容易就能把人拖上十天半個月,到時候就算王右軍聞訊趕來,自己早就拍拍屁股走
路了。
花次郎斜眼瞥著源五郎。這結果大概早在他預料中吧!除非自己或是旭烈兀出
馬,不然要讓王右軍不來礙事,實非易事,源五郎嘴上不說,卻將事情自然導往這
方向,豈不是把自己與旭烈兀都算計了!
「誰算計誰沒關係,結果好就可以了。你、我、旭烈兀,甚至王右軍都沒受到
損失,事情又能順利進展,這樣不是很好嗎?」源五郎笑道︰「不說廢話,我對東
方家預備交易的那批武器很感興趣,打算作一些準備工作。」
「用得著嗎?只要我們能贏到最後,東西自然會落在我們手裡。」
「軍火交易要挑的對象,不是武功高強,是財雄勢大,就算我們在比武招親中
奪魁,真正的獎品也與我們無關,況且……這場比武的變數很多,老大他們未必能
勝到最後。還是現在先發制人,比較妥當。」
「先發制人?你打算怎麼做?殺進東方家,逼他們跪地把軍火交給你嗎?」
「那種事只會打草驚蛇,於狀況沒有益處。我認為,既然東方家有心做軍火交
易,又預備與人合作開發,手上的成品必然不多,也不太可能運來暹羅,那麼,最
可能拿來當招親獎賞的,就是武器設計圖了。」
「設計圖……是有可能。」花次郎道︰「這麼說,你的意思就是打算偷設計圖
羅!」
「別說得那麼難聽嘛!我只是預先借來看而已。」源五郎道︰「這幾日我留心
東方玄虎的動向,並無所獲,但武器設計圖一定就藏在東方府第裡,我們趁著赴宴
,由你們拖住東方玄虎,我趁機搜查設計圖,應該能有所獲。」
「我們負責拖人,你負責當小偷,聽起來你危險了些,怎麼這次轉性了,身先
士卒啊!」花次郎道︰「東方家雖戒備森嚴,但如果是你出手,想來也沒有什麼問
題,不過,你要不要做點防範措施啊?」
源五郎笑道︰「早就想好了,放心吧!明日晚宴,淫賊柳一刀將會出沒於斯,
絕對叫東方玄虎大吃一驚。」
「去!偷窺之後是扮淫賊,柳一刀應該付我們廣告費的。」
源五郎笑而不答,默默思索明晚的計畫。當大小細節思考無誤,他忽然有了個
念頭︰除了自己之外,石家會不會也有人打算來個捷足先登呢?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逸仙之劍】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七日 自由都市 暹羅
再赴東方家,回憶起上趟經歷,蘭斯洛面色不愉,斜眼瞥向東方玄虎,真想找
個機會,對這東方老鬼報一箭之仇。
不過,說來洩氣,就算兩人有機會正面對戰,自己還是敗多勝少。事後回思上
趟動手的經過,以內力而論,自己應該不輸這老鬼多少,但是當兩股掌力相撞,對
方夾雜在內力中的熾熱火勁勢如破竹,立刻打得自己兵敗如山倒。
(可惡,將來總要找個機會,痛揍這老頭一頓!)
僕傭們陸續送上餐點,放在每個人桌前,有些侍女退下待命,便躲在屏風、柱
子後,竊竊私語。
蘭斯洛發現有數對目光瞧往這邊,好奇心起,運足耳力聽去,隱約聽見她們對
賓客品頭論足,其中也有說到那名黑衣漢子儀表堂堂、上趟在府裡打鬥威風又帥氣
……等等。
這等宴會上被選為侍女的,雖然稱不上絕色,但也面貌討喜,肢體性感,能讓
漂亮女孩用這種目光看自己,蘭斯洛頗感自得;但定下心後,雖然只有短短一瞬,
但他確實對梅園中的風華微感歉意。
回心一想,風華到底只是鬼魂,有許多人類的生活,是她所不能做到的,換言
之,即使往後與風華在一起,自己還是有權追求人類女性。這個想法有點厚顏,但
……應該不算過份吧?
忽然,一個念頭令蘭斯洛感到愕然。自從與風華相識,自己幾乎把另一名與己
關系極深、定位卻模糊不清的女性給忘了。蒼月草,雷因斯貴族的私生女,想到她
,蘭斯洛不由一愣。
現在雙方沒有名分約束,道義上完全站得住腳,但與這千金小姐相處時,自己
的確是為她的慧黠靈巧所吸引,儘管如此,在暹羅碰見風華後,自己卻又把蒼月草
的存在忘得一乾二淨。難道自己就這麼見不得漂亮妞,遇上一個喜歡一個?
當暹羅事了,自己帶風華離開,屆時與她相遇,會是什麼情形呢?放眼天下,
大丈夫三妻四妾實屬平常,何況彼此非妻非妾?蘭斯洛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
但想到新歡舊愛齊聚一堂,內心仍是不期然地泛起惡寒。
同樣對自己處境感到不妙的,還有鄰座的花次郎。只是,他的擔憂不在未來,
而在現下。打入席後,面具下的他便冷笑連連。既知兩家不睦,東方家宴請麥第奇
家使者的餐會,又為何再次相請石家?特別是上趟蘭斯洛還與石家大打出手……此
刻,石家五太保,石存信,身上猶自纏著藥布繃帶,臉色蒼白,看來蘭斯洛賜予他
的骨折內傷委實不輕,之所以能撐著來行動,想必各種傷藥狂吞了不少吧!
身邊同伴,蘭斯洛想事想出了神,連石存信憎恨的目光都絲毫未覺;花若鴻也
似心事重重,入席後便緊張得東顧西畔,活像是來做賊的。
「各位能到此赴宴,老夫心中實在歡喜。」東方玄虎起身道︰「今日的宴席,
主要是為了上次誤認一事,石家賢侄委託老夫充當和事佬,藉此向王大俠與兩位麥
第奇尊使表示歉意,三位大人大量,自不會介懷這小小誤會。」
(哼!終於開始了!)
花次郎心下冷哼,東方老鬼目光閃爍,肯定另有圖謀,瞧著實在讓人不順眼,
也許自己應該考慮,等會兒聽得不悅,一劍便宰了他。
石存信亦站起身,目中閃著恨意,平聲道︰「對於我上次的莽撞,擾亂貴寶地
,謹在此向東方前輩表示歉意。至於兩位麥第奇尊使,敝派也有點事要說……」
既肯定不是好話,花次郎實在沒有互裝虛套的耐性。上次蘭斯洛的作法不錯,
管他要說什麼,橫豎會開打,搶先就一擊打得他頭破血流,大可以省掉聽廢話的時
間。
想著石存信被一腳踹穿牆壁飛出的糗樣,花次郎不禁抖肩暗笑。
只是,在雙方正經八百說話時,他這舉動便顯得無禮而凸兀,花若鴻急忙湊上
,悄聲道︰「王老師、王老師……您在笑什麼啊?」源五郎教導,要拉近關係,倘
若花次郎不願意被稱「師傅」,那麼「老師」也是個不錯的叫法。
(不行……一腳踹人出去,不是那個迂腐師兄會做的事。唉!我也真是……什
麼人不好冒充,偏偏選了個最縛手縛腳的……)
收起誘人念頭,花次郎無奈聆聽石存信的發言。
「這位花公子既是姓花,又是艾爾鐵諾人,想必與花字世家頗有淵源?」
「這……是的。」迎著石存信目光,花若鴻微感心慌,特別是提起花家,念及
在花家的種種,胸中忐忑不安。
石存信冷笑道︰「花家年輕一代屬風字輩,日前我們已經向花家求證,查問花
若鴻其人。回覆在昨日送到,絲綢巨富花麒育根本就沒有一名叫做花若鴻的兒子,
與這同名的,是花家一個低三下四的小廝,三代養馬,連台面都上不了的臭馬伕一
個。」
沒料到這麼快就被拆穿,蘭斯洛一驚,眼見花若鴻臉色慘白,說不出話,只好
硬著頭皮道︰「就算如你所說,那也不代表什麼。這次招親講明不拘出身家世,他
持有麥第奇家金璽,誰說他沒有參賽資格?」
「世人皆知珞瓔金璽是旭烈兀家主的隨身物,絕不離身,用這當身份證明豈非
荒謬?麥第奇家的一品門客,我們知之甚詳,內中可沒有兩位的大名啊!」
蘭斯洛登時語塞。那枚金璽來得突然,誰知竟有此來頭,恐怕是花次郎自己偽
造。人家這次有備而來,連花若鴻出身都查得一清二楚,要胡混過去委實不易,無
計可施,只好將目光轉向花次郎。
石存信暗自慶幸,對方實力不弱,單是那名黑衣漢子便相當棘手,環顧招親的
參賽者,亦只有他們夠格與石家競爭,倘使他們真是麥第奇家使者,那便絕難應付
,然而,既然知道這些人身份有問題,只要揭發他們,便可以不戰而勝了。
東方玄虎也知道這三人的來歷有問題。招親目的只為武器買賣招標,這三人若
不能代表任何勢力,最後若是得勝,豈不糟糕!只是,他們拿得出珞瓔金璽,假使
真的與麥第奇家有關,現在妄動就不妙,因此,當石家寄帖說有辦法證明他們是冒
牌,要求合力誅除,自己也未敢輕易答應。
因此,眾人目光集中在花次郎身上。這個「王右軍」是證明蘭斯洛兩人身份的
關鍵,只要扳倒他,整件事就水落石出。
石存忠對此則有著絕對自信。兩天前,當這男子以王右軍身份出現後,石家緊
急向耶路撒冷詢問,得到的回答是,王右軍接到了一封可能是旭烈兀親筆的緊急書
信後,匆忙趕往艾爾鐵諾,因此無法聯絡上,但從時間上判斷,在暹羅出現的王右
軍必是假冒。
蘭斯洛道︰「混帳!你不相信我們,難道連王大俠也不相信嗎?」
「王大俠高風亮節,英雄仁義,這點我是久仰的,但王大俠素來幪面,難免有
宵小之徒冒充詐騙,不可不防。」石存信起身大笑道︰「耶路撒冷已經證明,王大
俠在五號凌晨離開,而那時這位先生現身此地,世上又怎會有兩名王右軍了!」
驟聞此言,花次郎頓覺晴天霹靂,無法置信地望向身邊的花次郎;蘭斯洛則心
中狂叫不妙,手也移到刀柄上。
「哼!你們三個無恥騙徒,假冒麥第奇家使者,究竟有何企圖!」石存信一聲
叱喝,身後親衛隊立即大步踏出。
身份敗露,強敵環伺之下,免不了一場廝殺,蘭斯洛暗自找尋突圍方向,忽然
發現在石家親衛隊中,有四名黑袍人,動作十分詭異,感覺起來就知道並非易與,
肯定比應付石存信麻煩。
石家與東方家連成一氣,開打起來,東方玄虎乃一派宗主,花次郎再厲害,頂
多擋住他,自己帶著花若鴻外闖,有這四個黑袍人,看來並不樂觀,最糟的情形,
可能自己僥倖逃脫,花若鴻卻當場完蛋!
想到險難處,蘭斯洛不禁掌心冒汗,這時,東方家數十名警衛,也在廳外集結
包圍,斷了三人後路,情形一觸即發。
「我們兩家今天就代麥第奇家捉拿騙徒,來人!把他們拿下!」
蘭斯洛一咬牙,拉著渾渾噩噩的花若鴻站起,手裡拔刀出鞘,正預備一腳踢翻
桌子,揮刀斬人,奪路外闖,忽然一個聲音響起。
「混蛋!吵死人了!」
也許是因為蘭斯洛太緊張,花若鴻受衝擊太大,以至於兩人都沒有察覺,自始
至終,被揭發身份的花次郎,都沒有什麼反應,仍是坐在那裡靜靜喝酒,直至此刻
,他才不耐煩地站起來。
「你!」
隨手一指,花次郎已掠至石存信面前,中間許多親衛隊,竟沒半人能瞧見他,
罔論阻攔。
「你說,耶路撒冷通知,王右軍剛剛離開;那我現在再告訴你一遍,我就是王
右軍!我現在就在這裡!」花次郎冷笑道︰「你寧願相信一張紙,也不相信本人嗎
?嘿嘿!好大膽子啊!」
「你……你說自己是王右軍,那耶路撒冷的那一個,又該作何解釋?」
鐵證如山,花次郎的回答卻再輕鬆不過,「哈!真貨既然在此,耶路撒冷的那
個當然是假貨!」
這種太過明顯的強辯,換做別的場合,石存信必定捧腹大笑,但對方眼中釋放
出的冰冷殺意,卻教這跑慣江湖的兇徒為之怯步,不敢貿然答話。
「哪有這種道理?人所共知,王右軍是耶路撒冷聖騎士,你說在耶路撒冷的是
假貨,這話不嫌可笑嗎?」
「你的話才可笑!你從耶路撒冷得到的消息,可能有人謊報,中途也可能被竄
改,甚至根本就沒有什麼消息,一切是你信口胡謅!哪比得上我本人在此,再貨真
價實不過!」
花次郎理直氣壯說著謊話,聽起來好像也有幾分道理,他冷笑道︰「也罷!看
來我今日若不露幾手功夫證明身份,大家終是托詞諉過,心中不服!」
石存信吃了一驚,以為花次郎要放手大殺一番,連忙後退,嚴陣以待。
「別擔心!你這等貨色還不夠格讓我砍你!」花次郎轉頭道︰「東方宗主,我
為了表示敬意,此次赴宴未帶兵器在身,可否借我一柄兵器試演武功?」
東方玄虎自然不相信花次郎的強辯,但看他有恃無恐的模樣,心中又起猶豫,
道︰「王大俠世稱刀劍雙絕,不曉得你要借什麼兵器?」這話說得巧妙,一面留了
餘地,一面也沒有正面承認對方身份。
「這個嘛……朱鳥刀武煉人人會使,證明不了什麼,我還是借劍吧!」
東方玄虎轉頭向隨侍吩咐幾句,道︰「王大俠的成名劍術,潑墨為招、縱橫化
劍的毫素柔劍,本身亦是白鹿洞絕學之一,難保不會有其他人練成,要證明身份,
似乎不夠啊!」
花次郎哈哈一笑,朗聲道︰「放心吧!都說了我就是王右軍,難道還會在這上
頭弄鬼嗎?今日你們運氣不壞,有機會見識我的蘭亭帖!」
「蘭亭帖!」
在座眾人幾乎都曉得,所謂蘭亭帖,是王右軍在一次流觴饗宴後,乘著酒意拔
劍做筆,揮毫成篇,字字龍飛鳳舞,氣象萬千,酒醒後望字興歎,引以為畢生顛峰
作品,卻再也寫不出那樣好字,黯然下化筆意為劍招,而成「蘭亭帖」。此事知者
甚廣,許多劍術名家刻意鑽研這路劍法,卻從沒有人能得其神髓,不倫不類,反傷
自身。
當時白鹿洞上下,有不少弟子景仰、模擬,造成不少走火入魔的案例,陸游因
而感歎︰「逸仙之劍,豈常人所能及,差之分毫,失入詭道矣」,頒令禁止白鹿洞
子弟修習。
此事之後,王右軍名氣傳遍大陸,而蘭亭帖也被視為除了王右軍外無人得傳的
不世絕劍。
這典故蘭斯洛最近聽花若鴻提過,此時眾人對花次郎謊言信疑不定,只有他心
裡明白,花次郎滿嘴胡扯,那麼,他又怎麼使得出這路招牌劍法了?!
東方玄虎態度猶疑,石存信也不敢冒險,命令手下撤回身後,卻牢牢盯住蘭斯
洛三人,預防逃跑,蘭斯洛不以為意,只是注意那四名黑袍人。
一名僕從將劍呈上,花次郎掣開光劍,近乎乳白色的劍刃躍出,精光耀眼。尋
常光劍的劍刃藍白,而劍刃色澤乳白,那代表是抗擊、吸納、輸出功率大幅提高,
專供高手使用的特製光劍,這等技術,艾爾鐵諾發展多年,猶未成功,普天下只為
雷因斯獨佔,想不到,東方家居然也開發成功!
「好劍!真是好劍!」
花次郎點點頭,隨手挽幾個劍花,如虹劍簾,幻化得令人眼花撩亂,當清亮劍
光消失,森寒殺意如有實質,隔空鎖鎮住石家眾人。
瀟灑一笑,花次郎將光劍改指蘭斯洛,道︰「你!出來陪我走兩招吧!」
眾人齊感錯愕,石存信更起身抗議,認為兩人可能有串謀嫌疑。
「呵!要換人可以,不過……夠資格接我的劍嗎?」
「我身後的幾名高手,或是由東方前輩派人……總之就是不能用你的人。」
「高手?那是什麼東西?」花次郎仰首大笑,「人在哪裡?為什麼我沒看到呢
?」
「你!」石存信大怒回頭,正要下令,立時驚得魂飛魄散。在他身後的四名黑
袍人,那是石家選擇派中高手,進入金剛堂改造而成的「強化戰士」,神識雖泯,
但個個悍不畏死,戰鬥時威力驚人,本擬用以克制那黑衣漢子,是此行手中王牌,
怎料一回頭,四人氣息全無,早已斃命多時了。
東方玄虎也面色大變,那四名黑袍人並非易與,他豈會不知。照目前看來,這
人縱非王右軍,武功也實在高得出奇。
相較於眾人的驚駭,花次郎稍稍皺眉。自己不悅石存信言語無狀,在挽劍花時
出手給他個下馬威,不過,當時的手勁該是可以將這四人砍成十六截,現在人歿而
形體完好,石家近年確實又多了些鬼門道。
「到你了小子,出來,別在位子上兩腿發軟!」
見花次郎不動聲色,剷除石家四名高手,蘭斯洛心驚之餘,也感躍躍欲試。自
己的武功,有頗多部份參悟自花次郎的傳授,能和他正面拆招,那是一個不可多得
的磨練機會,心喜之下,拔刀出鞘,躍至場中。
「拔你的寶刀!這柄廢鐵連我半招都接不下!」既要比鬥,花次郎便慎重其事
。
說起來,也該和這傢伙動動手了,一切口說無憑,這人究竟是頭猿猴,抑或真
是個天才,便手底下見真章吧!
蘭斯洛拋下手中刀,緩緩從腰間抽出新命名的神兵風華,凜冽寒意,自有一股
不遜於花次郎的氣勢。對辨識神兵別有心得的東方玄虎,更是從拔刀之後,便目不
轉睛地盯著「風華」。
(風華!請你好好地看著我,看看你男人的本事,從現在起,用此刀掙得的一
切榮耀,我都將與你共享!)
默默許下這樣的祝禱,蘭斯洛高喝一聲,無視於花次郎散發的強猛氣勢,主動
揮刀搶攻。
蘭斯洛動作敏捷,眨眼間便迫近花次郎身邊,在場眾人無不暗讚,怎料局面剎
時改觀。「鏗」的一聲,蘭斯洛愣在原地,寶刀墜落插地,手腕劇痛,給花次郎後
發先制,擊中他手腕,令兵器脫手。
「怎麼啦!小子,使得出青蓮劍歌的你,不該只有這點能耐啊!」花次郎手腕
一抖,將地上寶刀挑回蘭斯洛掌中,「再來!」
蘭斯洛再次衝上,卻只是重蹈覆轍,兩次、三次……連續五次,都是一個照面
便給擊落兵器。本來以為再怎麼差勁,也可以接個十來招,哪曉得一下便給擊敗,
蘭斯洛震撼極大,回想著中招經過。
花次郎的一劍,並不是快,因為眾人都瞧得清清楚楚,也不弄巧,就只是平實
的一記斬落,好像蘭斯洛自己把手腕湊上一般,給擊得兵器脫手,若非花次郎手下
留情,單這一下便將蘭斯洛斷腕。這等化絢爛為平凡的劍技,看似簡單,卻是蘭斯
洛再下數年苦功也未必閃得過去。東方玄虎目中精光閃爍,不住揣測,自己能否接
得下這一劍。
第六次,蘭斯洛衝上時,花次郎依舊揮劍往他手腕斬落,但這次,蘭斯洛不閃
不避,逕自加速刺去,照軌跡,會先刺中花次郎,再給削下手臂。不願硬拚,花次
郎唯有回劍挑開蘭斯洛寶刀,將人震退。
儘管吃鱉,這次卻保得兵器在手,蘭斯洛暗喜戰術成功,彌補了武學技術上的
不足。
花次郎點點頭,笑道︰「好小子……現在,你才真的有資格陪我拆招。」朗聲
一笑,花次郎取過一隻酒壺,仰首咕嚕咕嚕喝去半壺,跟著反手將剩餘半壺酒倒在
劍刃上。
光劍劍刃本來半虛半實,但給他內力一催,當酒液灑上,登時鍍上一層彩光,
七色流轉,燦若虹霞,剎是好看。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
花次郎縱聲長吟,同時揮劍往蘭斯洛斬去,這次他只為展示劍招,並非敗敵,
威力斂去大半,而在他內力催運下,酒液隨著無形劍氣波動而起舞,令蘭斯洛看明
劍氣強弱之所,循隙抵擋、反攻。
饒是如此,在花次郎頭一劍揮出,排山倒海的劍威,便壓得蘭斯洛喘不過氣,
虎口劇震,兵器險些脫手,趕忙催運內力,才接下這一劍。
「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
花次郎隨口吟頌,手下妙著源源不絕。蘭亭帖化字為招,蘭斯洛覷準劍氣強弱
,聽明文字後迅速反應,在劍勢中有攻有守,得保不失;只是,當花次郎將字體轉
為狂草,乘著酒性再添三分逸氣,一筆一劃,神妙無方,如天外神龍,縱橫來去,
不能見其首尾,蘭斯洛大感吃力,只得將內力提至極限,強行接招,接不下時便以
適才所悟,險招還以險招,迫對方收劍。
石存信在旁看得驚疑不定。這人使的劍法,與傳說中的蘭亭帖分毫不差,莫非
他真是王右軍?但是,他的身高、體型,又與昨日緊急報告中王右軍的形貌全然不
同,這……這怎麼可能了……當年就連陸游本人都曾讚許,普天下只有王右軍一人
,能使出真正的蘭亭帖啊!
東方玄虎面色難看,這人是否王右軍已不重要,他此時顯露的武功,較諸自己
只高不低,有這樣的人存在,自己想掌控大局就多了變數。
蘭斯洛則是汗流浹背,只覺得對方一劍跟著一劍,越來越難以捉磨,劍上真氣
內斂,卻是泉源不絕;反觀自己,只能將內力催至顛峰,以強破巧,但時間一長,
內力便難以為繼,到後來全憑反應拆招,腦裡嗡嗡作響,無法思考。
這時候,他才明白,這個酷愛冷笑的壞嘴巴酒鬼,實力完全超乎了自己的想像
。
「……其致一也。後之覽者,亦將有感於斯文!」
當花次郎吟至最終,劍氣陡然發如潮水,酒液呈色七彩分明,像一頭千羽鳳凰
,振翅襲下。蘭斯洛猛一咬牙,將全身真氣灌注刀上,蓄勁劈出。
巨響聲中,劍招被破,夾帶勁風的酒液往四周灑去,眾人或閃或遮,好不狼狽
。
蘭斯洛在破招同時,給一股大力由廳堂中迫退至門邊,好不容易止住腳步,發
現自己手足酸軟,險欲坐倒。
「小子,就這點微末本事,回去再練個一百年吧!」
花次郎搖頭輕笑,收劍踱至石存信桌前。後者正要起身相迎,卻給他飛起一腳
,將整張桌子踢翻,湯湯水水,弄得石存信與親衛隊一身。
「不過,像這種再練幾千年也沒出息的傢伙,都能在江湖上跑,你的爛武功也
算可以了……」
連番侮辱,石存信大怒,但懍於對方武功,又不敢發作。
花次郎回過頭來,雖然瞧不見表情,但目光中傲視群雄的獨尊氣勢,令眾人心
驚。
「怎麼樣?還有誰要懷疑我不是王右軍嗎?」
東方玄虎沈吟不語。這人的武功、舉態,不像王右軍,反倒是與傳說中的某人
頗為類似……對自己的懷疑感到荒謬,但想到那人,東方玄虎的臉色壞得無以復加
。
丟了大臉,石存信一行人匆匆告辭;話不投機,酒席也難以為繼,以基本禮儀
敷衍幾句後,草草散席。
離去時,東方玄虎態度謙遜不少,反正彼此心中有數。花次郎也懶得多話,只
是身為領頭的,必須交代幾句場面話,才得以離開。但當他走出門口,卻不見蘭斯
洛兩人蹤影,看門的稟告說他們有急事先行離去了。
「急事?先離開了?」
鬼扯?那為何自己感應到他們兩人又往裡頭跑!
花次郎低歎一聲,今天可能比想像中更多災多難!
從宴席中脫身,蘭斯洛便打算實現到此的本來目的,花若鴻因為驚魂未定,對
蘭斯洛的提議有些怯場,但蘭斯洛認為,經過這一鬧,東方家的防備必然鬆弛,正
是侵入的大好時機。
於是,兩人換上黑衣黑頭套,找個隱蔽位置,翻牆侵入東方府內。由於東方府
中的人手大都被調去參與正堂的圍殺預備,還未撤回,防守比平時弱,兩人不費什
麼力氣便成功潛入。
城主府佔地甚廣,兩人不知花若鴻的未婚妻身處何處,只得茫無頭緒地亂走。
蘭斯洛認為,守衛越嚴密的地方,就是藏人之所,正要往那邊尋去,所幸來了一名
雜役,被兩人擒下逼問後,說出那女子被禁在南邊小樓。
敲昏那倒楣雜役,兩人循路覓往小樓,路上碰著幾次守衛巡邏,都給蘭斯洛發
現避過,成功抵達。
到了小樓下,蘭斯洛微感躊躇。樓上燈火通明,花若鴻的未婚妻在裡頭嗎?有
沒有旁人看守?倘使等會兒有人叫起來,驚動守衛,那該如何是好?
正自思索,花若鴻已經忍耐不住,跑到樓下低聲叫喚。
「阿翠──你在這裡嗎?阿翠──」
蘭斯洛暗叫不妙,卻聽見一聲女子輕呼,跟著一道窈窕身影出現在二樓窗畔。
「大鴻哥,是你嗎?」
蘭斯洛搖頭慨歎這兩人的暱稱怎地如此土氣,花若鴻驚喜交集,連武功也似乎
增了幾分,縱身躍起,踏上二樓窗台,穩住身形,就與窗內人交談起來。
黑夜視線不清,但仍隱隱看得見花若鴻面上時悲時喜,卻有更多的興奮,蘭斯
洛確認花若鴻安全沒問題後,躲遠了一點,注意週遭動向,為這對久別重逢的情人
作警戒。
沒想到心情一鬆,整個人幾乎頹然坐倒,與花次郎拆招的體力消耗,比外表看
來更累上十倍。那個沒天良的臭酒鬼,好像打定主意要耗光自己內力,每一劍力重
千鈞,逼得自己一直將內力催在極限,長時間下來,丹田裡空蕩蕩一片,連動作大
些都感到氣喘,要不是一心想幫花若鴻,現在就該回去睡大頭覺。
「死花老二,平時也不見他練功,怎麼武功這麼厲害?又說那些鬼字只有王右
軍會寫,花老二怎會寫得這麼順暢?」
這個問題,非獨蘭斯洛,就連東方玄虎與石存信,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不久
後,源五郎才做了簡單的回答︰「王右軍是用劍寫書法的俊才,但是,花二哥卻是
劍的天才,只要和劍扯上關係,沒有事能難倒他的」。
這時的蘭斯洛,拚命在回想著與花次郎比劍時的景象。對方已經做出諸多讓步
,自己卻仍處在下風,那麼,要怎麼樣能拉近這段距離呢?
假如能像東方家高手那樣,在內力中夾帶熾熱火勁,與花次郎正面對拼時,可
以事半功倍的。不過……蘭斯洛抓抓頭髮,他實在想不出,到底內力要怎麼練,才
會把自己練成噴火龍!
那天巧遇的老人也說,「你的那一刀,更是差勁得不像話,不過只是把真氣逼
出刀外,連刀勁都沒有成形」,他的意思,是說發出去的內勁能逼得銳利如刀嗎?
這又該怎麼做呢?
側著腦袋,蘭斯洛思索這些問題。在苦練之餘,他極少像現在這般深入思考,
卻沒料到會是在這樣一個情形下,探索到自身武學的本質。
這些日子以來,花次郎、源五郎……等高手,圍繞在蘭斯洛身邊,加上實戰經
驗,他其實已在不知不覺中,吸收了許多東西,視野大開,而當他正式思索歸納,
慢慢地,一個念頭在他腦中成形。
讓內力不只是內力!
蘭斯洛隱約有了這個了悟,但是,卻還掌握不到具體方針。唯一想到的,是那
日醉鬼老爹說的︰「練啊!想辦法找套配得上你內力的內功心法!」假設說,自己
體內的雄渾內力是得自於養大自己的死老頭,那麼,從他手裡得來的半本秘笈,就
是修練武功的最佳捷徑了。
從前在山上,常常看死老頭捧著一個灰布包,對著裡頭的東西沈思,卻不許自
己接近。自己將那布包當作價值連城的財寶,離山時偷出帶走。但當自己在蒼月草
那邊醒來,偷偷打開灰布包,卻沒看見著什麼值錢東西,除了幾樣小雜物外,就是
被撕去了封皮、首頁,又少去後面半部的殘缺秘笈。
藉著月光,蘭斯洛從懷中取出那半本秘笈。這本東西,說是武功秘笈又不像,
內中是有闡述一些行功歌訣,但自己對這方面所知甚寡,無法判斷、修練;而更多
部份,是說些不著邊際的鬼話,讓人弄不清這本書的意義何在。
好比這開頭第一句吧!「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什麼意思呢?芻狗是什
麼東西?一種狗名嗎?那照字面意思翻譯,就是「老天很殘暴,把世上萬物當作狗
」,而把這意思演化到武功,莫非是說下手兇殘無比,視一切生命如無物……唔!
這倒很合乎死老頭的作風,他的訓練,也從沒把自己的命當回事,要不是狗運強,
自己早已不知投過幾次胎了。
想得出神,忽然花若鴻的方向傳來細碎吵雜,蘭斯洛運功傾聽,只聽到花若鴻
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現在就帶你走……這……這怎麼行……這裡守備森嚴……」
那對小情人似乎有了爭執,蘭斯洛好奇心起,悄然貼近,這次聽得清楚了,似
乎是女方有什麼要求,花若鴻無法答應。
「大鴻哥……你真的不願意,像上次那樣,立刻帶我離開這裡?」
窗後的女音低緩而沈重,衷心地對情郎做出要求,但花若鴻沈默半晌,終於還
是搖頭道︰「……現在還不行,阿翠,你再等我些時間,我一定會來帶你走的……
」
窗後傳來一聲幽幽輕歎,聽得出來,輕歎聲中有著極深的傷心與失望,蘭斯洛
甚至忍不住想衝上去,痛揍花若鴻一拳,怎可如此辜負愛侶情意;驀地,蘭斯洛驚
覺一道尖銳殺意,在小樓內急速升起。
這殺氣來得突然,顯是樓內有高手駕臨,正要出招,眼見花若鴻渾然未覺,蘭
斯洛焦急躍起,大喝道︰「小心!快退!」
花若鴻正自心神激盪,聽見蘭斯洛大喊,未及反應,已給他扯著後退,同時,
小樓內傳來一聲蒼老的斥喝聲︰「小賊!好大膽!」以及女聲倉促道︰「求你別傷
他!」兩聲一畢,熾熱勁道已融牆而出,耀眼火網,朝兩人捲來。
聽那蒼老聲音,依稀便是東方玄虎,蘭斯洛大驚,不料在此遇上這老兒,他的
火勁自己遜之一籌,現在內力幾乎耗盡,更是不堪,眼見濤濤火勁將襲身,情急下
唯有抽出「風華」,勁灌刀內,恃著神兵一拼。
兩力相碰,爆出巨響,火勁潰散,蘭斯洛和花若鴻也給高高拋起,連翻幾個觔
斗,狼狽摔落地面,方想覓路逃跑,東方玄虎冷哼一聲,滿空潰散火勁竟離奇聚合
,在一股莫名勁道的操控下,化作數道鋸齒火柱,四面八方往蘭斯洛兩人斬來,正
是六陽尊訣之一,烽火神劍!
縱是再以神兵硬接,也僅能擋去其一,無濟於事,而這老鬼的功力,好像比上
趟接觸暴強逾倍,蘭斯洛正感徬徨無計,後方樹叢疾風驟起,一名黑衣人天神般縱
身落下,人在半空,手里長劍水平蕩出,銀虹過處,激起勁風如撕,火柱被截斷、
熄滅,散於無形。
黑衣人落地,蘭斯洛一凜,隨即便從來人眼神,知道黑衣人正是花次郎。
「混蛋!怎麼現在才來!」
花次郎不答,反手卻甩了花若鴻一記重耳光。蘭斯洛與花若鴻大感錯愕,花次
郎已再出兩掌,擊在兩人背心,一股柔勁將兩人帶得高高飛出,花次郎隨著躍起,
像頭大鵬鳥般緊躡兩人身後。
「敢闖我東方府第,留下名來?」
後方有人發掌追截,花次郎起手一劍,將火勁震散,從容斷後。
蘭斯洛身不由己地飛起,嘴裡卻還不忘記掩飾身份,順道轉移敵人注意。
「東方老賊,你家大爺姓柳名一刀的便是,我看上了這姑娘的標緻,你們守得
住她一日,卻守不住她一世!哈!哈!哈!啊──」
最後叫的一聲,是因為笑得太難聽,而被花次郎趁著發掌補力,痛打一記的痛
叫聲。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化石奇功】
暹羅城的城主府第,雖然稱不上豪華,但也有相當規模,三棟主樓之外,周圍
環繞著十四間大小樓房,還有花園、流水。蘭斯洛等人在南邊尋人,卻也有人同時
在北邊活動。
那些人的其中之一,就是夜窺大盜源五郎,與他哭喪著臉的雪特人助手。
「為什麼連我也要來?」
「作兄弟同甘共苦,你難道忍心見我一人獨陷於刀山劍海中嗎?」
「我當然忍心!是你這小白臉硬把我一路拖來的,老兄啊!我又不會武功,帶
我來這裡做什麼?」
「喔!只要有你這福將在身旁,作兄弟的就勇氣百倍,四弟!你是為兄勇氣的
泉源啊!」
「我……我有點擔心,你的泉源該不是用血噴成的吧!」
源五郎拉著有雪,在城主府內縱高竄低。比起蘭斯洛,他的輕身功夫高明何止
百倍,動靜之間迅捷無倫,更是寂靜無聲,兼之早在此地當過數十晚上的偷窺魔,
環境熟得不能再熟,輕而易舉便溜過重重關卡,抵達目的地。
蘭斯洛曾認為,重要物品必有重兵把守,所以挑人多的地方去準沒錯,但源五
郎卻有不同想法,眼前的這座六層樓閣,黑漆漆的一片,樣式儉樸,橫看豎看也不
像貴重物品所在,更沒半點人聲,簡直就是個廢棄屋。
「這裡真的有藏大把金銀珠寶嗎?為什麼沒人把守!」
「呵!請人看守多麻煩啊!東方家既善於鑄造、組設大型器物,當然會用更有
效率的防守方法!」
「什麼方法?」
「裝機關!」
「機關……啊!不好!」
「嘿!別想逃!」一把抓住面色大變,拔腿想溜的雪特人,源五郎拖著結拜義
弟,縱身竄入那樓閣。
腳甫踏實地,立即就觸發翻板,險些墜落劍坑。以輕功踏空虛渡,移到別處,
又有連串弩箭、鐵珠射來,百忙中縱身躲過,無奈手下稍慢,有雪給幾枚鐵珠射中
後臀,只得按住他嘴巴,不讓慘叫溢出。
「哎呀!危險!」
源五郎眼尖,凌空一道指勁,在警鈴被扯動之前,把暗索射斷,解去了被人發
現的危機,心中一安,抬手抹抹額上汗水。
「呵呵!好險啊!幸虧我身手敏捷……」
「喔……呃……好痛……我的屁股……流血了……」
源五郎舉目環視周圍,黑鴉鴉地瞧不太清楚。自己對土木機關不甚在行,之前
多次侵入,就不敢貿然闖入此地,免得打草驚蛇。其實,只要自己運起護身氣罩,
是可以完全無視這些機關存在,強行硬闖的,但是,那樣一來便會暴露許多東西,
得不償失。
無論東方家研發的新武器是什麼,皆不影響預定計畫,源五郎本來對之沒有分
毫興趣。只不過,這兩天青樓聯盟傳來的情報、雷因斯女王的答覆,都證實東方家
秘密研發太古魔道有成,這次的新武器,很可能就是太古魔道兵器。
絕少有人知道︰阿朗巴特魔震之後,大量天地元氣釋出,對整個大陸影響極鉅
,不久之後,天位高手將會一個個再現人間。能對天位高手產生威脅的,除了彼此
之外,太古魔道兵器也是一種不可忽視的力量,單憑這點,就使源五郎不得不對這
武器留上心。
徒猜無用,眼見為實,先看看那份設計圖再做打算。自己這些天尋遍府內各處
,倘若東方玄虎沒有貼身攜帶,唯一的可能就是這所裝設機關的閣樓。自己對機關
之學瞭解不多,在香格里拉更因此吃過幾次大虧,把有雪帶來,藉助他的福運,說
不定另有奇效。
思索著問題,源五郎拉著頭暈腦脹的雪特傷者,於狹窄空間內縱躍如飛,一面
閃躲機關,一面上樓。
保密為先,源五郎盡可能先發現機關,在不觸動機關的情形下前進,不過,還
是有許多部份遲了一步,只得在機關啟動後急速閃躲。他身法之快,天下罕逢其匹
,閃避暗器毒水自然不成問題,只是被牽在後頭的那人倒足了楣,給不少細小暗器
招呼在身上,嘴裡發不出聲音,兩眼翻白,脖子也沒力地垂在一邊。
「滾地龍、沖天銃、連環弩、落頭鍘……正統花樣一件不少啊!」闖到六樓,
源五郎細數一路上遇到的機關,心中評估︰『佈置得倉促了些,如果是去到東方總
堡裡頭,應該會再強一些,不過……還是遠遠比不上香格里拉的魔屋啊!』
「喔……呃……好痛……有誰來可憐我一下……我的屁股……流了好多血啊…
…」
「四弟!多虧你了,因為有你的掩護,我才能闖到這裡,真是太感謝你了!」
「我……我現在什麼都不在乎了……求……求你……快點幫我止血好嗎……」
「你我義結金蘭,我又怎麼會棄你不顧呢?你先用這塊布著傷口,幫我找一下
設計圖放哪裡,找到以後再來幫你止血,或者……等時間長一點,自然就不會再流
了。」
「呃……你對我真好,我好感動……」
「別客氣,應該的!」
片刻之後,當有雪又接連觸動幾次機關,終於找到擺放設計圖的錦盒,源五郎
小心翼翼地取出。驀地,幾道黑色人影悄然出現,並且立刻挾持住有雪。
「想要你兄弟的命,就乖乖交出你手上的錦盒!」這是十分制式的綁匪要求,
不過,相照之下,雪特人並沒有人質的固有美德。
「老三!三哥!求求你,千萬不要不管我!」
慘叫聲到一半就被住,顯然對方也不欲驚動外頭的東方家守衛。
「每次都讓壞人得逞,多無聊!我實在很不想把東西交給你們,只可惜,我的
弟兄沒什麼自我犧牲的美德啊!」源五郎微笑敷衍,沒有人發現他已施展巧妙手法
,將懷內的一張紙與錦盒內對調。
「一手交人,一手交貨!拿去吧!」
源五郎將錦盒往上一拋,對方也將有雪推出。可以證明雙方都沒什麼交易誠意
的是,對方在推出有雪時,趁隙在他後心補上一掌;源五郎也在對方要接住錦盒的
剎那,驟發一道指勁,將錦盒炸得粉碎。
「保住設計圖!」幾名黑衣人大驚失色,忙著在碎木中搶救紙屑,手忙腳亂,
卻忘了這閣樓滿是機關的事實,誤觸樞紐,滿室弩箭齊飛。
閃避機關,源五郎接過有雪,躲在一邊,趕忙幫傷痕纍纍的義弟施以回復咒文
。
「老四,沒事吧?我現在就幫你治療!」
「我……我還好,那些傢伙好狠毒,趁機打了我一掌,不……不過幸虧……」
「幸虧什麼東西?」
「幸……幸虧那一掌還沒有你平時打我的那麼重……」
幾名黑衣人武功俱是不弱,能運勁劈砸弩箭,閃躲機關。源五郎見情形不對,
背起有雪就逃跑。
「四弟,有一個很簡單、很嚴肅,又很重要的問題,我希望你正經回答我。」
「什麼問題?你內褲被人偷啦?」
「呃!不是。假設現在有兩尊塑像,一尊用金子打的,一尊用紙糊的,被腐蝕
性酸液滴到,兩個都會受損。對嗎?」
「是沒錯。你要送我金像嗎?」
「先沒有……那要修理同樣大小的破損部份,哪一尊的花費會比較貴呢?」
「你白癡啊!當然是修理金像貴啊!紙糊的隨便再貼上幾張紙補補就行了,那
種爛貨補不補都無所謂……」講到錢,受傷的雪特人仍是兩眼發直,但說到這裡,
他也露出狐疑而心怯的表情,「等等……你是不是在比喻什麼東西?」
而回應這句話的,是源五郎滿面讚歎的歌頌表情。
「哦!鬼藏兄,您太偉大了,竟如此深明大義,不愧是白夜四騎士的楷模……
我們離開這裡後,我會為你建尊金像的。」
「哇!你不要亂來!殺人魔草菅人命啊!」
但源五郎已背著有雪,頭也不回,逕自便往樓下衝。幾名黑衣人集全了地上碎
紙,見不遠處燈火晃動,顯是東方家大隊人馬發現不對,往這邊殺來,連忙準備撤
離,再看見源五郎兩人匆匆下樓,也亟欲滅口,幾個人嚷著從後追下去。
本來源五郎在上樓時,就沒有觸發完所有機關,而有些機關更有兩段分置,預
備趁來人下樓時心防鬆懈,予以狙殺,現在源五郎大步狂奔,管他可疑不可疑,所
有東西通通踐踏過去,登時牽動機關,鬧得滿室破空聲大作。
東方家亦善於火藥爆破,應用在機關上,四面一片爆裂聲響,鐵彈、毒火亂噴
,兼之腳下地面爆破,比上樓時更險上數分。源五郎展開獨門秘術「九曜極速」,
在所有機關被觸發,傷害尚未及身時,便已先行避過,偶有不及之處,就全數由背
後的可憐肉墊承受,因此,一路上也是慘叫聲大作。
「啊──我的背裂開了!」
「回復咒文!」
「哇──我的手骨碎掉了!」
「回復咒文!」
「哎唷──我的屁股血流成河了!」
「回﹒復﹒咒﹒文──」
爆裂煙硝、閃光,夾雜著回復咒文施放時的白芒,在閣樓內各處不住跳躍,甚
至可以聽到一聲聲激昂呼喊。
「四弟!你放心,我絕對不會丟下你,一個人跑走的!」
「我……我求求你……丟下我……你自己一個人去跑吧!」
就某方面而言,雪特人終於懂得犧牲自己來掩護同伴撤退的意義。
東方玄虎這時已領著數名東方家好手,與府內兵丁,將閣樓下圍得水洩不通。
南邊這時也有騷動,不知發生何事,但權衡輕重,還是這邊較為重要,所以親自趕
來這邊。
(沒有那份原版模型,得到設計草圖意義不大,這點外人應當不曉得……)
東方玄虎估算來闖者武功有限,如是真正高手,又怎會闖機關闖得驚天動地。
瞧這情勢,對方縱使闖出也已身上有傷,大隊人馬圍殺,該可以把人拿住。
爆炸聲響越來越近,眾人慎容以待,提氣蓄勁,或是拉滿弓箭,只要敵蹤一現
便要將對方狠狠擊殺。
「哇答──」
只聽尖聲呼喝,跟著便是震天爆響,一道黑影破牆飛出,百多利箭紛飛射出,
但黑影鬼魅般閃形消失,令滿天羽箭射空墜地。
東方玄虎才驚覺人在上方,喝令手下攔截。幾名東方家好手發掌截擊,卻都給
黑影閉過,直至東方玄虎展開烽火神劍,從後襲去,黑影才不得以還了一招,落下
地來。
那是兩個黑衣人,其中一名的身形,看來正是那日冷劍偷襲自己的刺客,東方
玄虎喝道︰「什麼人?」
「大爺姓柳名一刀的便是,東方老賊,這次算你走運,下次再來取你老命!」
閃過東方玄虎發出掌勁,源五郎縱身飛起,還不忘粗起嗓子,順口偽造身份。
「柳一刀?」東方玄虎一愣,卻又聽到另一名黑衣人啞著嗓子大笑道︰「東方
老賊!我叫你爹,他叫你媽,乖兒子還不快點跪下來磕頭!你們機關設計得有夠爛
,就像你那沒用的豬腦袋一樣爛!」
東方玄虎氣得臉色發白,正要有所動作,閣樓門口又傳來連串爆響,四名傷勢
頗重的黑衣人,先後蹣跚滾出。他們顯然不曉得外頭種種變化,當東方家子弟兵將
之團團包圍,喝問身份時,他們就像事先商量過,異口同聲地道︰「我是柳一刀,
要命的就滾開……」
「又是柳一刀?」差點沒給氣得七孔流血,東方玄虎怒道︰「全給我殺!一個
不留。」
這時花次郎牽著蘭斯洛,縱躍飛奔,已經奔出城主府的範圍,來到一般市街,
後頭卻跟著一大票追捕者。蘭斯洛奔出時自稱柳一刀,正經過府外的一批江湖人士
,聞之嘩然,想成名的、想起鉅額賞金的,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多,追在兩人後頭
。
幸好,在剛躍出牆時,花次郎已一掌將花若鴻遠遠擊出,否則再多拖個累贅,
現在就更加棘手。
「喂!花老二,你挺能跑的,平常練習機會很多嗎?」
「彼此彼此!」
兩人一面奔跑,一面交換著不算友好的對談。原則上是花次郎拉著蘭斯洛跑,
但當後者內力逐漸恢復,也就跟得上奔跑速度,更何況,他實在太習慣跑給人追這
種倒楣活動。
時間拉長,後頭追趕者沒有減少,反而更多,兩人都有些發愁,當前方出現一
個十字路口時,蘭斯洛打算在此分散,分散人群目標,哪知才奔到路口,一道黑影
亦高速迎面奔來。
「來者何人?」對方搶先發問。
「柳一刀是也!」蘭斯洛甫一回答,也發現對方身後追有大批人馬,紛紛嚷著
「別讓柳一刀跑了」、「抓住那闖閣樓的淫賊」,不由一愣,這才察覺來人正是源
五郎。
四兄弟在路中心聚齊,糗的是兩邊追捕者也會合一起,將四人圍堵得滴水不漏
。
蘭斯洛瞥見東方玄虎亦在追趕源五郎的人群中,不由大奇,這老兒剛才明明在
小樓中與自己交手,怎麼轉眼間就追在源五郎身後,真是好奇怪。
源五郎湊近三人,悄聲道︰「等會兒你們先跑,自己看著辦。」趁蘭斯洛專心
聽話,更偷偷將一張薄紙塞進他懷內。
眾人對這四名高矮胖瘦不一的黑衣男子大感疑惑,當兩方追捕者各自交換情報
後,更是弄得一團霧水。
東方玄虎站出,怒喝道︰「你們四個狂徒,究竟誰是柳一刀?!」
源五郎使個眼色,三人盡皆會意,一字形排開,由蘭斯洛開始,分別傲然朗聲
道︰「本大爺就是柳一刀。」
「柳二刀!」
「我是柳三刀。」
「我是柳四刀。」
說完,四人跟著齊聲大笑道︰「我們就是柳氏一族!」
一番話說得眾人摸不著頭腦,正不知如何處理,源五郎、花次郎分別朝蘭斯洛
與有雪推出一掌,將兩人擊得離地,飛過眾人頭頂;他們也趁機借力,施輕功往另
一端飛去。轉眼之間,四人分落於包圍網之外,各在一方,趁著人群還沒反應,連
忙逃竄。
「東方家子弟隨我來!」
東方玄虎一路追著源五郎,認為設計圖若然失竊,必在這最早奔出閣樓之人的
手中,因而選他當第一目標。餘人正給這四名柳一刀弄得糊塗,見東方玄虎率隊直
追,大半人也跟著追去,只有少部份將目標擺在蘭斯洛一方,急追在後。
「唷荷!唷──荷!人在這裡,有本事就追上來吧!」
遠方隱約傳來這樣的聲音,源五郎的九曜極速,幾稱天下身法之最,儘管在某
些方面仍有破綻,但運用在輕功上,暹羅城中是沒人能追得上的,他和花次郎一組
,輕松地拉開與追捕眾人的距離,漸行漸遠。
蘭斯洛這邊則有點遺憾,畢竟身邊跟著跑的,只是一個不怎麼幫得上忙的雪特
人,所幸兩人對於跑給人追這檔事,早已練習有素,盞茶時分後,已經甩掉所有追
捕者,安然脫身了。
「老大,最近咱們很少這麼干啊!」
「嘿!偶爾再練一下跑步功夫也不錯,這叫不忘傳統美德。」
兩人瞎扯著,這時夜色已深,路無行人,兩人繞在幾條僻靜巷道,預備覓路回
沈宅,怎知一轉彎,蘭斯洛忽地停下腳步,盯著巷子盡頭。
「怎麼了?老大!」
有雪問著,卻見巷子尾端緩緩走出一人,起初瞧不太清楚,但當雙方距離拉近
,月光下,有雪認出了對方身份。
「原來是石家大少!好幾天不見,你上哪度假去啦!唉,你臉色好差啊……」
仗著蘭斯洛在旁,有雪的民族性發作,連篇惡意調侃出口。多日不見,石存忠
改變不少,本來精悍強勢的他,現在好像剛從一個漫長的夢魘中醒來,兩眼茫然,
驟瘦了幾十斤的身體,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似睡似醉,但兩腳又像拖著千鈞鐵煉,
每一步看來都是那麼沈重。
「交……交出圖來……把設計圖交出來……」
夢囈似的低語,因為聲音低沈,蘭斯洛兩人沒有聽懂。本來風光的江湖人物,
忽然變得像是潦倒窮漢,無怪有雪大聲恥笑,膽子一大,甚至走近過去,想瞧瞧這
傢伙的衰樣。
「嘿!老大,你看他的糗樣,中邪啦!我聽說有些爛酒鬼喝到最後就會變成這
樣……」
「小心!」
打從石存忠出現,蘭斯洛心頭便不停響著警訊。對方的外貌怎麼看都是無害,
但一股危險的預感,仍令自己不敢放鬆,見有雪膽子大到貼近過去,心知不妙,大
步搶上前去。
當有雪靠近石存忠三尺,本來渾渾噩噩的他,忽地雙目暴瞪,左掌夾帶勁風,
往有雪面門擊去。
「不交圖?死!」
有雪心中多少也有些警戒,見他一動,連忙側身,但已給掌風帶到,疼得滾倒
在地。石存忠第二掌又到,眼見閉無可閉,蘭斯洛及時趕到,以硬碰硬,與石存忠
拼上一掌。
暹羅城中的另一處,銀白月光灑在少女甜美的笑靨上,秀美無狀,她嗑著瓜子
,兩隻腳丫輕輕晃蕩,就像任何這年紀的女孩玩水一樣,讓雪滑腳踝踢出水波,引
以為趣。
猶帶嬌憨的少女俏樣,卻沒人想像得到,有十數件需讓大批國務幕僚、顧問苦
議良久的計畫,此時正快速在其腦中成形,更立刻有了決策。便是這樣的智慧,讓
她能穩坐在大國雷因斯的王座上,儘管……這樣的人生非她初衷。
驀地,她手一鬆,滿袋瓜子散落在地上,水亮星眸閃過驚惶之色。
身為大陸上首屈一指的謀略家,讓她完全掌握許多情理內可期的事;但身為雷
因斯女王,魔導公會的主席,則讓她洞悉更多常人口耳相傳之外的情報。
也便是這樣的能力,讓她知道,此刻正發生著計畫之外的變故,自己心之所繫
的那人遇險了!
盡力維持冷靜,但急惶仍不受控制地從聲音中洩漏,她將目光移向端坐在陰影
中調息的保護者,道︰「出事了!魏!快帶我過去!」
上趟交手,自己與石存忠武功相若,這幾日來自己武功一進再進,理應把石存
忠遠遠拋到後頭,所以當蘭斯洛與石存忠掌力對拼,他心中不自禁地輕敵了。
而事實也馬上得到證明,石存忠的掌力之強遠超想像,像一波波大浪湧來,瞬
間便壓得自己沒了蹤影。蘭斯洛幾乎聽見自己的骨碎聲,驚駭中連催內力,丹田卻
空空如也,這才想起與花次郎拼力耗竭,內力未復,哪能如此與人比拼。
(真見鬼!這傢伙中了什麼邪,武功進步那麼多!)
百忙中奮起餘力,強行將人震開,卻也鬧得頭暈眼花,幾欲坐倒。這時才發現
一件奇事,適才與石存忠對擊的右掌,有些麻木不仁,定睛一看,表層皮膚竟有輕
微的石化現線,可見要是持續得久點,說不定整條手臂都要變成石頭。
「這……這是什麼邪功?」
石存忠目中兇芒大熾,全不作聲,一拳轟往蘭斯洛胸口。連拔刀時間都無,躲
無可躲,蘭斯洛唯有硬接,這次情形更糟,雄渾掌力像柄巨錘,打得胸口氣血欲沸
,手臂石化異狀再起,由手掌慢慢往手肘延伸。
對方攻勢既強,守勢必弱,蘭斯洛騰出另只手,重擊向石存忠腕骨,只聽「喀
啦」骨碎響起,石存信表情不變,渾然不覺疼痛,掌力仍排山倒海般推來。
(糟!再這麼打下去,肯定完蛋!)
蘭斯洛起了怯意,想要開溜,但給對方掌力逼住,找不到機會。
(該怎麼辦……)
眼前困境便是內力不如人。若處最佳狀態結果如何還未可知,但現在氣空力竭
,手臂漸漸石化,內力更是提運不上,敗亡只在頃刻間。要解除困境,便需暴增內
力,而蘭斯洛想到的唯一方法,便是將體內真氣解封。
但是,這麼一來,便代表自己需得被打回原形,過那種無法自由控馭內力的日
子,稍一運力身體就要炸開。除此之外,風華一再警告,若是內力驟然解封,爆發
的能源,可能瞬間便將自己爆成血粉!
顧慮重重,蘭斯洛下不了決定,給石存忠一記掌力衝擊,大口鮮血噴出。忽地
,石存忠掌勁大為減輕,讓蘭斯洛有了可趁之機,只見本來滾倒一旁的有雪,奮不
顧身地撲上,一柄小刀刺往敵人腿上,同時緊抱著不放。
「老大!快點跑──」
金剛身護體,小刀一刺上便被折彎,石存忠眼裡閃過厲芒,分出一掌便往有雪
背門轟下。
這幕景象瞧得蘭斯洛雙目欲裂,哪管三七二十一,把僅餘力道凝聚在左拳,重
重往自己胸口轟下。
「混帳!你要動我兄弟!問過我先!」
剎那間,蘭斯洛筋骨扭曲,像是體內產生一股極大吸力,將血肉吸得只剩下皮
貼骨,十數根以氣凝成、肉眼難辨的細針由穴道中退出,遇著空氣即化為烏有。跟
著,全身血肉激速回復正常,一股沛然大力往四面八方爆散。
石存忠呆滯眼神,在衝擊波迎面時,驟然一清,以一種特殊的尖細聲音叫道︰
「是東方家……不!是王五的乾陽大日心法!」話聲未完,便給衝擊波帶得高高飛
起,連翻了數個跟斗卸力,方要落地,又有一道白色身影高速從旁襲來,人未至,
數道指勁破空而至,攻勢凌厲至極,石存信稍一閃避,便與來人交上手。
另一邊,蘭斯洛忍住胸口劇痛,義字為先,將有雪扶起,看他也是一副血淋淋
的模樣,問道︰「喂!老四,你還好吧!石存忠那傢伙有沒有把你怎麼樣?」
「我……還好,他還沒來得及……打到我,就被老大你的氣噴出去了,事……
事實上,我是被你的氣噴成這樣的……」
「我去你的!」
話一說完,傷疲交煎的蘭斯洛再也撐不下去,大口鮮血噴出,就此昏去。
也只有在蘭斯洛昏迷之後,匆匆趕來,躲藏在巷子陰影處的她,才敢緩緩現身
。
望向空中,卻傳來兩聲悶哼,竟連「魏」也吃了虧,這石存忠怎有如此功力了
。
旁人或許看不見,但在她眼中,石存忠全身籠罩在一層墨黑濃霧裡,有某個極
強的靈體於他體內共存,令得他激增若此,悍不畏死。
石家武學本傳自武煉,可是,石存忠如今的模樣,卻與自己所知的「引神入體
」
法頗有不同,究竟為什麼變成這樣呢?
眼下無暇細想了,她星眸微閉,伸出右手食指,由三角至圓連畫幾個圖形,口
中低聲念誦,頃刻後,她雙目一張,纖掌揮出,一道白芒急射而出。
石存忠正與棘手敵人相對峙,不及閃躲,被聖光擊個正著。在常人視覺以外的
世界,籠罩在身上的黑霧,像是碰著烈火的冰雪,散得乾乾淨淨,石存忠慘叫一聲
,從旁翻牆逃跑。
退敵成功,她來到蘭斯洛身邊,有雪張口欲問,被她在眼前一拂,立即兩眼無
神,失去意識。
焦急地抿著朱唇,她大致確認了自己丈夫的傷勢,在好不容易用理智壓下心頭
的恐慌後,她有了診治方向。
(問題不在中毒、也不在肉體破損,而是真氣即將爆開,這情形不管是回復咒
文或聖力都起不了作用,看來,還是只有讓她來處理了。)
悄聲在有雪耳邊說幾句話,夢游中的雪特人立刻扛起蘭斯洛,健步飛奔而去。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天位強者】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七日 自由都市 暹羅
「已經很晚了,為什麼我們還不回去?你穿夜行衣穿上癮啦!」
看著身旁同伴表情不悅,源五郎笑道:「我說老二,何必整天都是一張臭臉呢
?世上真有那麼多麻煩事,讓你整天不開心嗎?」
話才說完,麻煩事就已經找上門來了。源五郎揚起眉毛,為著感應到的靈波震
動而詫異,須臾,一道淡淡的白色光影,出現在兩人面前。
假如是一般人,見著這幕一定會嚷著「有鬼」而後逃跑,但顯然這兩人的膽子
都比常人大得多,並且,他們也都知道這道女子光影,正是寄宿在沈家梅園的一縷
芳魂。
乍見美人如玉,兩人都有吹聲口哨的念頭。首次近距離欣賞到這麼動人的美貌
,倘使毫無表示,豈非太失禮了。
光影很淡,因為單是離開梅園,就已經造成靈力的大量消耗,然而,她顫抖的
聲音,仍讓人感受得到事情嚴重。
「拜託……請趕回來!你們的兄弟……現在有了危險……拜託!」
靈力耗盡,光影驟然消失,但已成功將訊息帶到。兩人對望一眼,瞭解事情不
妙,以最快腳程趕回沈宅。
「他怎會弄成這樣子?」
「現在說這沒意義,先想辦法救人吧!」
「救也該你救,我不懂醫術,也不會回復咒文,總不會叫我動手吧!」
「很遺憾,這次回復咒文幫不上忙,醫術也沒用,如果不想老大死,花二哥你
非出手不可。」
任誰一看,也曉得蘭斯洛狀況不妙,面如紫金,氣若游絲,身體更因為內部真
氣衝突,不住傳來骨爆悶響。
源五郎心中有數,蘭斯洛的傷勢是因於體內真氣失控、爆發。假如回復咒文有
效,那麼憑雷因斯女王的聖力便早該把這傷治癒;倘使藥石醫道能發揮作用,梅林
裡的那位娘娘也不必再將病人緊急轉診。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以力破力,用更強
猛、更霸道的內力,強行把蘭斯洛暴走的內息逼回正軌。
但是,蘭斯洛的內力,來自於頂極天位強者的轉贈,雖然尚未與天地元氣結合
,化為天位內力,但數千載的修為亦是非同小可,要強行將這股內力穩穩壓下,絕
非尋常高手能夠辦到。所幸,這裡的兩人都有這能力,不過,這亦代表行功者將為
此大損真元……「花二哥,這次要拜託你了。」
「為什麼要我動手?可別說你沒這能力,三流謊話我不接受。」花次郎冷哼著
,那日在東方府第內交手,源五郎運功硬拚時,雙腳浮起離地,這代表了什麼,彼
此清楚。要說他沒能力助蘭斯洛鎮壓真氣,誰肯相信。
「你真多疑。老大傷成這樣,純屬意外,難道會是我的安排嗎?」源五郎歎道
:「不錯,我承認要助老大鎮壓真氣我做得到,但純以內力而論,我的修為及不上
你,你十日之內可以回復的耗損量,我可能要花上幾個月,為了避免人力資源的浪
費,可以請花二哥你出手嗎?」
要求合情合理,如果早十幾天,自己必會嗤之以鼻,但多日來的情誼,自己似
乎難以再拒絕……助他導內力回正軌的消耗,在完全恢復前,約莫有個五六天時間
,這段期間,自己會只剩七成功力;不過,橫豎距離重要的大約會還有一年,這五
六天內自己別無他事,七成功力該足以應付一切了……花次郎搖頭道:「也罷!臭
猴子今晚傷成這樣,我確實也有責任,幫他一次吧!」
商議既定,時間緊迫,也來不及扶蘭斯洛進屋,就在前院草地上,讓病人端坐
,以便運功。這時,兩人才發現蘭斯洛整條右臂與小半身體,表面呈現石化。
「這種痕跡……是石家的化石奇功!下手的是石家人?」
「哼!你找的好買賣。」花次郎冷哼著,為了等會兒更棘手的救治工作而不悅
。
屏住氣息,花次郎緩緩行功,雙掌貼上蘭斯洛背心,才將真氣注入,不知為什
麼,蘭斯洛體內卻發生了某種自己不能理解的變化,內力開始千百倍的增幅,將自
己輸入的真氣吸化部份後,輕易反推回來,像被激流衝撞般,如潮真氣震得胸口微
疼。
(這……沒可能啊!臭猴子沒有天心意識,為什麼能把內力轉化成天源內力…
…這是誰傳給他的?)
早知道這猴子的內力不尋常,正面碰上果然麻煩,真見鬼!什麼人這麼揮霍,
把這麼雄厚的功力轉注入這猴子體內?
不過,這並不代表就能難倒自己了!
花次郎瞥了源五郎一眼,後者像是事不關己般,吹著口哨轉過臉。
「嘿!」
冷哼一聲,銀月下,花次郎的外表開始有了改變,俐落的短髮迅速延伸長度,
變化成一頭披肩黑髮。
而當漸漸回復本來相貌,這男人應有實力更是幾何級數地遞增發揮,強大無匹
的內力,無懼吸化分散,將蘭斯洛體內狂暴竄走的真氣,用更狂暴、更威猛的撞擊
迫回,慢慢壓制。
一次次內力撞擊,自己尚且胸口微疼,蘭斯洛首當其衝,痛楚可想而知,可恨
這猴子還睡得像沒事人一樣,必然有醫道高手施術穩住他心脈及腦部,真混帳,為
何有這麼多人在背後幫這臭猴子。
一輪行功,頓飯功夫後,花次郎額頭微微見汗。
曾有人以偷天妙術,將這臭猴子的內力封鎖,濾出一小不份純真氣以供使用,
現在封鎖壁被毀,自己要重做一遍,對功力造成的耗損,非兩年以上不能回復,與
那人的決鬥只剩一年,怎樣都要把實力維持在巔峰,臭猴子的傷只好叫他自己想辦
法了,橫豎只要保他一命,就交代得過去了。
打定主意,花次郎深吸一口氣,預備將蘭斯洛內力逼出丹田,背後忽生警兆。
「源五郎!你做什麼?」
回答這話的,是一記冰冷劍指,毫不留情地戳刺在他背後大椎穴,劇痛像火炙
般,燒灼了每一根神經,要不是護身真氣立即運作,這一下便重傷喪命。
「臭人妖!這時候你開什麼玩笑!」
花次郎憤怒咒罵,但當他瞥見源五郎雙足緩緩飄離地面,不禁臉色大變,明白
這已非單純玩笑,而是一個顯而易見的陷阱。足以摧破自己護身真氣的銳利寒勁,
也如浪拍來,與將崩潰的護體真氣作激烈攻防。
本想跳起來還招,但一來顧慮蘭斯洛傷勢,二來,在吸收自己部份真氣後,蘭
斯洛的內力更形強大,彷彿一個強力磁石,將自己雙掌牢牢吸住,甩之不去,本來
打算慢慢化散吸力後撤手,現在哪有這等空閒?
要是不加力抵禦,隨時都可能給源五郎的指勁把人轟成兩段,可是,前有蘭斯
洛、後有源五郎,自己等若同時與兩大天位高手比拼內力,那樣的消耗,將使自己
在一年後的決鬥中,一招敗死對方劍下……這點,花次郎知道,源五郎也明白,但
他依舊是那樣微笑道:「花二哥,一年後與舊日師門的決鬥很重要吧!可是,假如
你現在死在這裡,什麼家國之恨、父母之仇,就通通沒意義羅!」
說著,指上再度催勁,陰寒柔勁滲入護體真氣,花次郎整條脊骨像是要爆碎了
般。
「想想吧!復仇比得上性命重要嗎?」
源五郎的一言一語,全聽在花次郎耳裡;滴滴冷汗也不住自他額上淌下,不是
因為環境惡劣,而是心裡面臨抉擇時的艱難。
可恨!可恨!
極度氣憤,花次郎側瞥向源五郎,雙目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為什麼阻止我一年後的劍決?與那個人的決鬥,對我有多重要,你明明知道的
……然而,源五郎只是回應了一副「算你倒楣」的微笑,劍指上又加了勁。
「源五郎!你……你好可惡啊!!!」
為著自己的抉擇而痛,花次郎仰首長嘯,尖銳嘯聲像野獸痛極怒嚎,聲波化作
一尾墨龍,直撞天際,雲層破開一個大洞,滾滾翻湧,蔚為奇觀。
嚎嘯聲中,花次郎滿頭黑髮亦轉為一種紛麗的銀白,不是老年人的灰白,而是
讓人想起雪地銀狐最光澤時的美麗毛色。
當偽裝盡退,真面目重現人前,曾經令全大陸武者為之震懾的劍仙傳說,於焉
再現!
事情就如預料中一般發展,源五郎卻沒有慶幸得計的喜悅,因為一股莫可抵禦
的狂飆氣勁,從花次郎穴位上急速反彈,震得自己指骨欲裂,要不是撤手得快,兩
隻手指絕對當場炸斷。
只聽得蘭斯洛悶哼一聲,緩緩倒地,跟著就是鼾聲大作,臉上表情十分平和,
看來已經沒有問題了。源五郎心中一寬,跟著,腦中警兆乍現。
(不好!)
沒有破風聲,因為發招速度遠超過「聲音」。
沒有影像,因為揮劍時間來不及為視覺所捕捉。
源五郎甚至判斷不出,對方是僅出一劍,抑或連環發招,他只能展開極速身法
,拚命的退、拚命的換位,盲目卻竭盡所能地,為自己謀求生路。
好不容易拿穩了身形,耳畔一涼,上趟曾被削斷至肩的長髮,再次隨風飛散,
後頸更顯出一道淺淺朱痕,須臾,大蓬血珠似霧紛飛,從後頸激噴出來。
生死關頭,源五郎急吸一口氣,獨門神功盡顯妙用,瞬間將頸部周圍血液抽乾
,阻止出血,繼而狂提真氣逼出劍勁,以回復咒文催愈傷口,勉強鎮住。
竭力逃過一劫,厄運卻才只是開始,在臉色蒼白的源五郎眼前,出現了銀髮劍
士的身影。
「花二哥!請聽我一言,我……」
「……你去死吧!」
憤怒一劍索魂而來,超越肉眼的速度,但當源五郎有所準備,就能正確掌握虛
實。覷準來勢,源五郎雙掌結印,希望能盡量化卸掉來勢後,扣住劍鋒。
「砰」的一聲,劍威已給化去不少,但當源五郎要合掌拍住劍刃,掌心忽地劇
痛,雖未拍實,已是鮮血淋漓,驚得他連忙翻身滾開,免得給這劍連掌帶人削成兩
截。
這一劍的威力,在源五郎閃開後完全顯現,後方沈宅的結實偏樓,給破空劍氣
掃過,斜斜地從中斷作兩截,還來不及傾倒頹圪,隨後的連環劍斬,絞成滿空碎木
屑粉,駭人之至。
(好厲害!他盛怒之下,心中無我,連天心意識也大幅提升。彼此間天位級數
差距太大,我沒可能和他正面相抗的!)
源五郎剎那間做出判斷,腳下一蹬,身子如箭離弦,往夜空飛射而去,直直往
雲端衝去。
下方隱然傳來冷哼,銀髮劍士展開身形,急追其後,兩人在天上一追一逃,眨
眼功夫便穿破暹羅城上方雲層。
銀髮的他,傲立雲端,冷眼搜尋敵人蹤影。淡淡月光灑在腳下雲朵,更顯得冰
潔明靜;他手中持著一柄僅長數寸、像是童玩的短小木劍,但此刻,木劍尖端卻延
伸出尺餘青白光刃,晶瑩如玉,正是當日劍仙享譽江湖的愛劍「明肌雪」。
長久以來,只存在於風之大陸傳說中的天位級數,終於在兩人正式表態後再現
。
成為天位高手的第一特徵,便是不憑藉魔道之術,單單操控體內真氣,令自身
兩腳離地凌空浮起。這點,兩人在適才的空中追逐戰中,已展露得很清楚了。
打開始,自己便對這自稱源五郎的神秘青年有著好感,在東方家他以天位力量
強破自己一招後,自己更對他的武學來歷感到好奇,有心比武試探一番,只是想不
到,竟會在這情形下實現。
為了甩脫蘭斯洛、源五郎的夾擊,自己功力付出了難以彌補的耗損,倘若一年
之後仍去決鬥,死將是唯一的結果。事已至此,再去赴約只是愚行,決鬥當然只能
作罷。為此,滿腔怨怒升至高點,誓要把所有激憤發洩在破壞這場決鬥的源五郎身
上。
「花二哥,住手!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我不打算與你兵刃相向。」
藏身在雲層某處,源五郎的聲音斷續傳來,他的反應僅是回手一劍。恐怖的威
力將大片雲朵剖開,劍氣範圍掃出數里開外,這正是天位高手的實力,也是源五郎
將戰鬥場所引離地面的原因,否則給他一劍橫掃,暹羅城內死傷慘重,而以他此時
氣昏頭的狀況,還真沒什麼是他不敢作的。
「一年後的那個戰約,有那麼重要嗎?你真的已經有決心,與你曾經敬愛有加
的師父生死劍決?」
顯然是沒斬中,源五郎的聲音仍不住響起,他聞言熾怒更盛,明肌雪蕩起虹霞
,劍氣連環追蹤發出,把滿空雲朵切得支離破碎,卻沾不著目標物的衣角。
「源五郎!你夠種的就給我滾出來!你這畜生夠膽做事,沒膽承擔後果嗎?」
狂憤中,平生恨事在腦中閃逝。
當初,自己承蒙世上頂級宗師人物收為門下,劍術有成,又與知心愛侶婚期在
即,世所共羨,正是人生得意時刻。怎知,婚期前夕,自己與素來崇敬有加的二師
兄餐敘,卻被他在酒中預下奇毒,一杯飲下,毒發暈厥被擒。
醒來,已身處不見天日的黑獄,使劍的天才雙臂被廢,一身武功化為烏有,從
雲端掉入煉獄的突然打擊,令自己瀕臨瘋狂,之後,他聽說艾爾鐵諾大軍踏平唐國
,自己已家破人亡,畢生摯愛嫁入艾爾鐵諾王家的消息。
種種機緣巧合,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代價付出,自己僥倖不死,傷勢康復,一
身武功更飆升到從前夢不到的強絕境界,然而,重出江湖所要面對的,只有更悲哀
的現實。
潛入艾爾鐵諾王都,重遇一生摯愛,彼此心意不變,也曾伸出手,要攜她離開
那裡,但最後,雙方只明白,在兩只始終沒法相握的手掌間,橫亙著太多面目全非
的人、事、物,縱使情深意真,他們還是有太深的壕溝無法逾越,結果,他黯然而
走。
往後一年多,他三闖中都,手中劍像要發洩所有悲憤怨痛,縱橫傾出,敗盡高
手無數。陪伴在這條復仇之路上的鮮血、屍首,數也數不清了;當熱血不分人我地
灑滿身上,他每每失聲狂笑,但心中卻找不到滿足,因為當初一把將他推入地獄的
二師兄、對此事旁觀袖手的師父,始終未有做出交代。
當第三次闖出中都,傷癒復出時,他的恩師,舉世景仰的劍聖陸游,透過第六
弟子旭烈兀送來密函,約他往白鹿洞一敘。
師徒再見,當恩師表明絕對守護艾爾鐵諾的立場後,決戰就是一件不可避免的
事。面對恩師的無敵神話,這一年所累積的戰績並不能增添什麼信心,出劍前,他
已經有了同歸於盡的打算。
鏘!
三招!僅僅三招,自己長劍脫手,在昔日恩師手中一敗塗地。
「你的天位力量尤勝於我,但身為天位強者最重要的天心意識卻差得不成比例
,我給你五年時間。一切恩仇,就等你五年後有了足夠實力,再來了斷吧!」
於是,他從白鹿洞黯然敗走。這一戰的經過,大陸上無人得知,呈現在台面上
的事實,則是他向艾爾鐵諾低頭,雙方達成和解的種種屈辱事實,從此成為風之大
陸上毀譽參半的傳奇人物。
而他在四年苦練後,自信大有長進,本擬一年後一戰了結,誰知被源五郎設計
大耗內力,一年後再上白鹿洞,只有落敗身死。如此影響,教他怎能不怨忿欲狂了
!
「源五郎!給我滾出來!」
劍氣交錯來去,將數里內雲層斬得零零碎碎,所幸時值半夜,不然連番異象早
惹來大批人眾注意。源五郎展開九曜極速,在雲層掩護下電光挪移,饒是劍氣範圍
既廣且厲,卻總給他在間不容髮的空隙避過。
(被耗掉三成功力,還有這種威力,在當今的天位強者中,他的力量穩居首位
,劍仙果真是個恐怖的存在啊!)
相識以來,這人總是說不做超過花風流應有能力的事,現在,當花風流不只是
花風流,「劍仙」的實力簡直可畏可怖,正面相抗,自己絕難倖免。
兩人如此再拖上片刻,主攻的一方也察覺情形不對,不再追蹤發劍,而是長長
吁出一口氣,手中劍似舞非舞,蕩漾出一片青藍劍光,緊跟著,一道偉岸的青色氣
柱撞天而起,裂成片片蓮瓣,往四面八方盛放掃過。
強大的衝擊氣流,在碰觸到雲朵後,將所有水氣摧破散化,數里內的厚密雲層
,竟頃刻間散得乾乾淨淨。源五郎不意有此一著,倉促下給氣勁撞得飛起,立即成
為追擊目標。
臨危不亂,源五郎從腰間取出一柄光劍,掣開劍刃,與追截過來的劍氣拼上一
記。
兩力互撞,源五郎以玄妙手法化去,卻疼得兩臂發麻。
不可力敵,便只能智取,最佳策略是攻心為上,但想到要再觸怒這頭氣得噴火
的暴龍,源五郎心中悲歎,為何自己總是得負責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調停工作?
「花二哥!再上白鹿洞,你認為自己真的能贏嗎?就算劍仙勝過了劍聖,那又
怎樣呢?逝者不會復生,這一切沒有任何益處啊!」
連說話者本身,都為自己的論調荒謬而搖頭,想當然爾,回應過來的,是一道
幾乎打得他折腰的霸道劍氣。
「你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唐國國破,艾爾鐵諾虐殺我家人的情形,你可曾目
睹?我為了我的家人、臣民,挑上應該負責的人,又有什麼錯?」
「當日在金陵的暴行,是艾爾鐵諾第三軍團所為,縱容此事的軍團長曹彬已伏
誅於你劍下,你這麼一路殺戮下去,難道要殺光艾爾鐵諾所有人才肯罷休嗎?」
「首惡未除,我怎能停手!」
源五郎心下暗歎,這人真正要追究的,是當日下手暗算的二師兄周公瑾,也是
由於陸游庇護,才使得師徒反目;但以目前進境,一年後他再上白鹿洞必死無疑,
要保他一命,就得設法阻止這場劍決,問題是,以此人個性,這種事明說無益,只
得找些蹩腳藉口來阻止。
更糟的是,他盛怒下心中無我,竟反將力量推至平時難達的強橫,超越自己預
算。
(唉!沒有天心意識控制,出招力度怎麼還強得這麼匪夷所思?劍聖三招內能
敗他,卻不曉得回去以後吐了多少血?調息了多久?)
「花二哥,請你靜下來聽我……」
「源五郎!我本來對你很有好感的!想不到你根本也是叛徒,背叛了我的信任
,就像二師兄那樣的背叛我了!」
「不是那樣,我是……」
「你去死吧!」
不是開玩笑,對方劍上的威力與殺意,絕對證明他是真的想殺了自己。源五郎
全力卸化,但來勢實在太猛,卸之不盡,給一絲劍殳透入胸口,登時大口鮮血噴出
,護身氣罩破了個大孔,劍氣濤濤湧入,整具身體痙痛欲碎,心頭也起了真火。
(可惡!不識好歹的東西!你真想要我的命!我就和你拚命!)
源五郎大喝一聲,天位力量源源而發,猛將侵入體內的劍勁全數迫出,散化無
蹤,跟著憑九曜極速閃挪變位,瞬息間拉遠距離,手上連組十數組法印,腳底亦變
化萬千,最後擎手向天。
「李煜!別以為劍威夠強就贏定了!世上能封你青蓮劍歌的,未必就是抵天三
劍!九﹒極﹒星﹒神﹒變!」
長喝聲中,漆黑的夜空,舫穗、紫微、天機、魎魅、蠱冥、鷲翎、破軍、古夢
、馥思,九顆鯤侖夜空的主星,驀地大亮,九道星光急射而下,貫串銀髮劍士的身
軀,將他牢牢鎖死。
銀髮劍士的驚人實力在此時盡現,重要運氣經脈被鎖,在近乎不可能的情形下
,他竟猶能奮起全身功力,額頂根根青筋暴突,預備強破星光封鎖。
竭力提運之下,九道星光明滅不定,竟真有被破之虞。
可惜,施術人完全預料到這種情形的發生,猛地飛身撲上,在他全力運功抗衡
時,一記劍指重重戳刺在他眉心間。
疾若電火、燦若星芒,偏生又冰冷到極點的一道劍氣,瞬間貫串過銀髮劍士腦
袋,憑著他對劍學的淵博知識,這道冰寒劍勁似曾相識,它更有個不應再重現人世
的名字:星野天河劍!
他怒吼震天,卻終究捱不住這記重擊,睜目暈去。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黑袍幻體】
再度恢復意識,依舊是置身雲上,星光封鎖未除,源五郎在面前結印靜坐,神
情無復往常優雅,只顯得一派憔悴,面容蒼白,顯然為動用這印法大傷真元。而他
之所以沒淪落到披頭散髮,也只是因為長髮被削去大半,沒得披散而已。
剛剛不知昏迷多久,但夜色仍黑,應該不會太長,給憤怒衝昏的腦袋稍稍清醒
,正預備蓄力轟破九道星光鎖,察覺到人已醒來的源五郎開口了。
「……也罷!花二哥,我們就開誠佈公地談一談吧!」
帶著疲憊,沈重的嗓音緩緩說話。
「兄弟結義一場,請你回答我三個問題,只要你老實答完,我就會解開封印,
到時候你要劈了我或是烤了我,小弟絕不反抗。」
他並不想理會,但一種理智外的直覺,卻令他相信,源五郎的作為確實是為了
他著想,因此,他僅是如常冷哼了一聲。
「假若你執意要追究與周大元帥之間的仇,而你師父又絕對袒護他,那麼,這
一戰是否真的無法避免?」
「這問題的答案,不該問我,該去問問那個導致此戰發生的人!」
「那麼……你認為自己贏得了這一戰?贏得了教導你劍藝的昔日恩師嗎?」
「我修練四年,在這方面有絕對自信……就算不行,我也要拖他與我陪葬!」
「假設你大獲全勝,到時候,你預備怎麼處置把你推進地獄的師兄,和漠視你
受苦的師父?」
「我……我……我絕不能善罷干休,我家國破滅的血債,只能用血來償還!」
「多謝你,這三個問題你都給了答案,照約定,我是該放你了。」源五郎歎息
道:「但可惜,這三個問題你都說了謊!」
「你在胡說什麼狗屁!」
「是不是胡說,花二哥很清楚……不過,要是你到現在還弄不清楚,就請你對
自己也誠實點吧!」源五郎道:「首先,你根本沒可能勝過你師父。我不知道你曾
有過什麼奇遇,無疑你的天位力量舉世無雙,大陸上無人能及,但你最基本的天心
意識卻低得可以,沒有天心意識控馭、催化,你釋放出的力量九成以上都浪費了。
你會打算同歸於盡,那也就代表你沒獲勝的信心。抱著這種心態決戰,你師父一招
就可殺你!
」
這話半真半假,源五郎知道,陸游縱能一招斃敵,那也得拼上休養三五百年不
可的重傷。但看眼前這人沈默不語,自然想不到此節。
「你四年修練,以你的天才有什麼東西領悟不到,卻為何沒什麼進境?這其中
原由,你可知道?」
他回答不出,四年來曾潛心思索,曾埋頭苦練,更為此走遍大陸各地試劍,但
武功卻幾乎停頓。天位級數的力量之秘,向來是武道的大謎團,多少天資不凡的英
傑之士,苦練近千年,仍只停留地界,終生與天位無緣。自己因際遇而進窺天位,
但對於其中奧秘,卻委實是一知半解。
「天位級數里的力量,稱作天源內力;操縱這股力量的智慧,稱作天心意識,
亦唯有這兩者結合,天位高手才能成立。但天位高手提升的關鍵,不在思索,不在
苦練,而在於對自我的瞭解與領悟。」
他很想說:「你放什麼狗屁!」自我瞭解與領悟,這和武道修練有什麼關係?
但知道源五郎沒必要說謊,只得耐著性子聽下。
「傳自神話時代的一句箴言:當擁有天位力量,生物將蛻變為神。但要負荷這
龐大力量則需要多方面配合,除了用天心意識控馭,自我信念尤為重要,唯有當你
百分之百地瞭解自我,確信自己的每一劍,無論對錯,都是真心想要揮出,天位力
量才能發揮到顛峰!」
自我信念與武學修為……他感到迷惘,卻想起將自己由絕望淵底拉起的那位異
人,授業於己時留下的最大課題:你真的知道自己想揮出什麼樣的劍嗎?
「花二哥,大家兄弟一場,我不想見你無謂送死,假如你真的要上白鹿洞,最
起碼也請你等到能發揮自己真正實力後再去,要戰就要勝,明知必死的敗戰,戰來
何用?」
「那……我該如何提升?」
「這問題問誰都沒用,只該問你自己,因為天位強者的力量,只在於對真我的
領悟與理解。唯有當你真正瞭解自己的方向,天心意識方能運轉無礙,契合天道,
使你的天位力量精準發揮。」
源五郎深湛目光轉為柔和,緩道:「假如你是真心想要揮出每一劍,以你目前
級數,你的劍,普天下就該無人能擋!也因此,請花二哥好好考慮自己的第三個答
案。」
彷彿一頭冷水從頭澆下,他這次是真的說不出話了。
其實……這件事自己也許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不願意去面對吧!
這種事,連想也不該想,又怎能面對呢?
看了面前人一眼,源五郎道:「你身上有太多枷鎖,讓你無法面對這份衝突,
而你更毋須向我證明什麼,只是……我不知道,真正的花風流怎麼了?不過,你這
冒用人名流浪的惡習,或許也就代表了你對自我的逃避吧!而抱著這種矛盾的心態
,你將永遠無法領悟天位真諦,並導致武功停滯不前,敗死在你師父手裡。」
一連串話連續說完,源五郎在對方面上看到的,是種茫然若失的表情。
未算足夠,但已經可以賭上一!那麼,就是掀底牌的時刻了。
「我的話已經說完,接下來就到我實現我的諾言。」源五郎說完解開了九極星
神變。事實上,為維持星光鎖的內力耗損,也令他再難以為繼了。
「要是花二哥對我的這番行動仍無法接受,那就隨你處置吧!我絕不抵擋就是
!」
呃……不抵擋不代表要等死,倘使對方真的揮劍,那就得憑九曜極速遠遁百里
之外……九極星神變一解,星光封鎖撤除,銀髮劍士遲疑半晌,最終仍是舉起明肌
雪,往源五郎頭上落下。
(……唉!算了,斬他何用?)
心念一轉,劍到源五郎頭頂瞬間,猛地收勢,任由一股巨力反撞自身,橫豎內
力高強,不過一時氣窒,並無影響。
哪知,胸口方自一疼,背後跟著也傳來劇痛,某種歹毒的陰勁,覷準自己甫脫
星光鎖囚,內力未足,又是急收劍氣,護身真氣最弱的當口,傾巢攻入,只是剎那
,腑髒已受重傷。
(好卑鄙!居然暗算!)
這時能動手的,除了源五郎更有何人?他怒從心起,拼著性命不要,也得搶先
誅殺這口蜜腹劍的反覆小人!
不料,定睛一看,源五郎哇的一聲,噴出大口鮮血,亦是身負重傷;背後不知
何時出現了一名黑袍人,得勢不饒人,一掌劈向源五郎後心,被源五郎勉力接了一
掌,卻又是鮮血狂噴。
他們此時皆是置身雲上,由於這是兩名天位高手彼此對戰,沒把暹羅城中人放
在眼裡,適才又陷入全神對峙,難以分顧其他,因此被這神秘來客辣手偷襲,竟全
無抵抗之力,兩名智勇雙全的天位高手,同時重傷。
黑袍人顯然對銀髮劍士忌憚最深,暫時迫開源五郎後,見他未死,連忙補來一
掌。源五郎見情形不妙,飛身撲上,身體硬挨下這一記,骨碎血流,卻為同伴營造
出反擊良機。
雪白劍光蕩起,就算傷重,只要有劍在手,便沒人能小覷劍仙的殺傷力。黑袍
人怪叫一聲,為劍氣迫退。
然而這邊兩人情形更糟,他們原本就已在彼此對戰中受傷,兼之大耗內力,這
時再被重擊,連維持站在雲上的功力都施不出,悶哼兩聲,一齊向地面墜去。
「喂!你還活著嗎?」
「好像還比閣下多一口氣的樣子。」
憑著絕頂修為,兩人在墜下途中竭力減低墜勢,再以護身真氣硬挨,總算在與
地面的劇烈擁吻後,得保不死。
只是,從他們的外表,誰也不能說這兩人安然無事,特別是,其中一人的銀色
長發已經消失。
「都是你這混蛋!搞那什麼無聊陰謀!現在我就算想作『超出花風流應有能力
』的事,也作不到了。」
只能說倒楣,平素為了活動方便,特別將相貌稍作改變,並將一身功力壓縮至
地界以下,需要回復真面目時,再運功突破,現在重傷之餘,力量直線滑落,自動
變成花次郎的形貌,連帶封鎖功力,只剩地界級數。
「這個啊!今晚我們不死,我再向你賠罪吧!」源五郎可不認為敵人會那麼好
心,至少,白癡也懂得趁勝追擊這小小戰術。
兩人原本是直飛上天,現在筆直下地,摔落處正是沈宅偏樓。這閣樓不久前給
一劍毀去上半部,又被兩人摔落重擊,亂得七零八落,現在,一股莫名惡寒竄過兩
人神經,黑袍飄飄,神秘人冉冉飄降兩人身前。
能飄身雲上,與他們空中對戰,自然也是天位級數,從他的出手與氣勢判斷,
武功絕不簡單。花次郎與源五郎對望一眼,這黑袍人雖然厲害,但真要對打,未必
就能勝過己方兩人中任何一人,只恨被他趁虛而入,鬧得兩人同時重傷,現在連站
起的力氣也奉欠,哪有能力抗敵?
不知是否因為傷重,明明近在咫尺,那黑袍人的目光卻朦朧得幾乎看不見……
花次郎竭力運氣,偏生半點氣力也搜運不出,心內不停想著:豈有此理?我縱橫天
下,難道今日真要不明不白葬身於此……源五郎喘著氣,將殘餘功力凝聚掌上,最
糟也要拼個玉石俱焚,只是心中有兩事難解:暹羅城內有多少高手,早在自己胸中
,怎會突然冒出個天位強敵?再者,這人渾身用黑袍、黑頭套、黑繃布纏得死緊,
用的武功又詭秘陰損,自是為了刻意掩藏身份,他偷襲己方二人,究竟是何來歷?
黑袍人目中露出兇芒,似是忌憚兩人知悉他身份,連話也不說半句,左右手同
時揚起,右手蕩出一片腥風,左手卻凝聚起一團黑氣……
「吮命禁咒?」源五郎失聲叫出。這人右手使的武功看不出來,總之是毒功一
類;但左手施放的,卻是魔法中一種極歹毒的失傳禁法,能吸納旁人元靈,助長本
身修為,被害人魂飛魄散,連轉生機會也沒有。
對方同時運起這兩記,意圖是再明顯不過了……黑袍人兩手先後揮下,源五郎
提臂欲擊,終究因為傷勢太重,噴血散勁,只能閉目待死。兩人心中都是同樣想法
:還有那麼多的恩仇未了,現在竟然死在這裡,真是不甘心……
「混帳!要動我小弟,問過本大爺先!」
危及之際,一聲暴喝轟雷響起,雪亮刀光直撲黑袍人背後,黑袍人回手欲應,
來人已藉機翻身從上方躍過,落在源五郎、花次郎身前,舞刀護住兩人,神威勇悍
,卻不是蘭斯洛是誰?
臉色還有些蒼白,但卻覆蓋上一層晶瑩色澤,完全看不出重傷方愈的憔悴,蘭
斯洛挺刀站在兩人身前,守護住兩名義弟,氣勢有如天神,直直盯住眼前這名黑袍
木乃伊,絕不讓他越雷池一步。
給向來鄙視的猴子救了命,花次郎心頭百味雜陳,雖然想不透應該重傷的蘭斯
洛,為何能出現在此,但也知道他與這黑袍人的差距太大,連忙出聲示警。
「這人已臻天位!你不是他對手,自己先逃吧!」
蘭斯洛一愣,回頭詢問的狂笑,則讓兩名傷者心驚肉跳。
「天位?那是什麼東西?巷口新開的麵店嗎?」
黑袍人似乎難以忍受,決定結束這場鬧劇,兩手揮出,殺招再次轟往三人。
「小心!」
聽見源五郎驚叫,蘭斯洛大笑回身,腳下一蹬,飛撲往黑袍人,手中神兵風華
幻出絢目刀光,閃電直劈敵人手腕,去勢奇快,如若對方不變招,必能在他發招之
前,削下他左手手腕。
感應到對方只有地界級數,黑袍人壓根沒把蘭斯洛放在眼裡,索性受他一擊,
先斃了兩名天位強者中的心腹大患。
哪知,當風華結結實實地砍中手腕,護體真氣迸發,將蘭斯洛反震得轟上天去
,但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卻由中刀處狂爆衝擊向全身。
「什麼兵器?!」
黑袍人長聲怒嚎,聲音中充滿痛苦與不甘。源五郎兩人不知發生何事,但也知
道敵人狀況不妥,互望一眼,拼著最後力氣同時出手,擊向敵人。
誰知,招式尚未及身,裹著敵人一身的黑袍、黑繃布、黑面罩,忽然像是失去
支撐物一樣,頹然散落地上。
兩人瞪著滿地衣物,面面相覷。黑袍人像是化作空氣,瞬間消失。
又或者,黑袍內從頭到尾,根本就不曾有過人……長聲慘呼由遠而近,一樣笨
重物體轟然墜地。
「唉唷──!他娘的,是什麼邪門東西甩本大爺上去的!」
「丟臉死了,居然欠了那臭猴子的人情,這是畢生恥辱啊!」
「別這樣說嘛!猴子也會進化的,偶爾欠他一次人情,不算什麼啊!」
花次郎與源五郎的傷勢甚重,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也得花上老大時間調養,
此時兩人因為傷重,說話有氣無力,而想到說這話的因由,更是覺得渾身乏力。
本來對這份結義,花次郎就沒怎麼當真,對於蘭斯洛的長兄位置更是輕蔑不已
,然而這次,蘭斯洛確實是盡了身為結義兄長的責任,搶著守在兩人身前。無論花
次郎怎麼不願意,這次的確欠了他一次救命之恩。
蘭斯洛的處理方法也很漂亮,雖然在那之後,他總擺出一副得意模樣,但起碼
嘴上從來不提「你們兩個欠我一次了」之類的話,否則,自尊心一再被挑釁的花次
郎,說不定會在報仇無望後,發狂拔劍,幹掉所有看不順眼的人,然後自殺。
花次郎對蘭斯洛仍有一個疑問。蘭斯洛身受重傷,雖然得己之助,將暴走內息
逼住,那也不過是暫保性命而已,為什麼他立刻就能像沒事人一樣,跑出來與黑袍
人動手,而且功力似乎又有進步?
滿腹疑問,花次郎將目光投向旁邊滿面倦容的源五郎,隱約感覺到自己又中圈
套了……兩大高手一齊重傷,他們不願解釋理由,蘭斯洛又說不出所以然來,花若
鴻與有雪當然只能偷偷揣測。
那晚之後的三天,負責參賽的三人各自上台比賽。花若鴻以穩健腳步,險中求
勝,總算連過三關,只是,花次郎不知為何,忽然對他態度冷淡,使花若鴻在得不
到援助下,贏得倍覺艱辛。
蘭斯洛這邊就沒什麼好說了。連續三場維持同一模式,上場後擎刀轟爛場地,
所有面無人色的對手自動棄權退場。
「好像把一頭肉食暴龍丟到綿羊群裡,破壞行情!」這是源五郎一邊旁觀的感
言。
至於雪特人,打著「每出賽一次,主辦單位就修改一條規則」的污名,暹羅比
武招親賽中的最大惡德者,霧隱鬼藏,則是依舊在三場出賽中,令場內與觀眾席屢
次掀起風暴。
由於進入一對一比武後,對手名單預先公佈,這多少給了源五郎可趁之機,針
對每場對手的特性,為有雪設計應付方法。
當他知道下場對戰的選手擅長擒拿、拳術,靈機一動,就為有雪擬定了這樣的
策略。
雪特人甫上台,立即從懷中取出匕首。對方懍於這人上趟的詭計,立刻退後兩
步。
「老……老兄,你可不可以用這匕首刺我兩刀,我……我全身實在癢得厲害!
」
「別想!你休想再用什麼天草神刀的詭計,我不會中計的!」
罵完立刻飛身出擊,兩手扣往有雪腕脈要穴,暗中伏下幾記厲害後著,哪曉得
有雪避也不避,輕易讓他扣住右手腕脈,更奇怪的是,敵人發現這胖子肌肉鬆軟無
力,就像全無內功的樣子……方覺詫異,忽然察覺落手處感覺怪異,定睛一看,適
才扣住有雪手腕時施力太大,扯裂衣袖,而這胖子的肥油右手上,赫然長滿了爛瘡
,紅黃潰流,腥臭難當。
「你、你……這是什麼?」
擒拿手扣住了爛瘡,再被那些黃湯流在手上,對方驚得魂飛天外,想要甩手,
卻好像被什麼東西黏住掌心,一時甩之不去。
「唉……多謝你幫我抓癢……現在總算好過點了……」有雪呻吟著,近距離之
下,更讓人覺得他身上有股心惡臭,像在屎尿堆裡滾了十天,薰得旁人眼冒金星。
「他母親的……昨晚姦殺了一個花姑娘,身材不怎麼樣,哀叫的聲音倒是一級
棒……就是她死前說自己是什麼毒什麼皇的弟子,又對我下了什麼東西……好莫名
其妙的呀!」
給有雪手臂黏住的那人,險些兩眼翻白,毒皇是風之大陸超級瘟神級的人物,
這胖子姦殺毒皇的門人,必然給下了奇毒,自己卻抓中他的毒瘡,這……這該怎麼
辦?
就算現在一拳殺了胖子,自己也洩毒在身了。這時,他不禁深深後悔,當初為
何不練刀練劍,卻去練什麼擒拿手!
「唉呀……好癢啊……老兄你行行好,幫我看看,為什麼我胸口這麼癢啊……
」
有雪說著,自己撕開胸口衣襟,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胸膛,大片肌肉腐爛見骨
,黑污內臟清晰可見,甚至好像還有些肥白蛆蟲,在腑臟中蠕動……「好癢啊……
為什麼會這麼癢……老兄,幫我抓抓好嗎?」
雪特人最擅裝神弄鬼,誇張的詭異語調,聽在被這一幕嚇掉三魂的對手耳裡,
彷佛就是自己明日的投影,只怕得兩腿打顫,張大了口,卻半點聲音也發不出。
然後就是最後一擊!
「唉……不好意思,剛剛話說太急,噴得有點……呃!你吞到了我的口水!」
一聲巨響,給嚇昏的對手轟然倒地。有雪搖搖頭,動手撕下貼在胸前的一塊彩
色豬皮,歎氣道:「武功不怎麼樣,腦袋卻蠢成這樣,真是武林中人的恥辱!」
第二場的獲勝過程大同小異,只不過,這次除了全場噓聲、喝罵,還有大批有
備而來的觀眾也紛紛動手,什麼蔬菜果皮全扔了過來,蛋洗賽場。
第三場則較有看頭,源五郎觀看公佈的賽程表,發現對方是東方世家旁系,善
用火勁的好手,心下不禁暗笑,必是東方家不願比武成鬧劇,特意派人來清場的。
雖是如此,他仍然壞心地擬定策略。
比賽的時間很短,被源五郎施以咒術,暫時阻絕所有痛覺的有雪,上台後發現
自己對手是一名彪形大漢,瞧那壯碩模樣,一拳就可以將自己打成肉醬。
「死胖子!今天要你知道大陸上一流武學的利害!」連續幾天,他對這出盡卑
鄙詭計,毫無武者精神的胖子怒忿交加,難得長老們派這重要任務予己,定要狠狠
焚殺這胖子。
「嘿嘿!老兄,你有沒有興趣知道,我衣服底下是什麼寶貝?」
有雪猥褻的怪笑,更惹得對手憤怒,火勁運於掌上,怒道:「誰管你藏了什麼
污穢東西?你休想故計重施!」話雖如此,終究是擔心胖子的陰謀,一記「紅蓮指
」便擊了過去。
「你打過來,我們就同歸於盡!」
毫無畏懼,有雪拉開上衣,立即驚得對手翻身退開,不敢將火勁擊上這胖子纏
滿身上的火藥。
忍了片刻,對手終究是不甘一世英名付諸流水,喝道:「死胖子,你詭計多端
,我不相信這些火藥是真的……」
話才出口,有雪立即從腰間拔起一根炸藥,火線一引燃,轟然爆響,將自己左
手掌連帶五根手指,炸得稀巴爛。
「哈哈哈!我們大和民族是最堅忍不拔的民族,忍者更是隨時都會被犧牲,我
們不怕痛,不怕死,不怕羞辱,不怕同歸於盡,誓死完成目的!」
跟著,有雪點燃了全身火藥的總引線頭。
對方曾想過急速撲上,一掌先滅掉引線上的火花,就可以阻止奸計。但腳步才
一動,有雪立刻把引線往身上炸藥靠近,只要他一撲上,瞬間就引爆。
眼看引線一秒比一秒短,對方額上的汗珠也滴滴流下,最後似乎下了決心,滿
面嚴肅,踏前一步,拱手正色道:「不論你我今日立場,我生平最敬佩的,就是像
閣下這樣漠視生死的英雄好漢,你視死如歸的氣度,我很佩服,希望他日有機會再
戰!」
每說一句,這表情嚴肅的漢子就後退一步,待得整篇話說完,人已經踱到台下
,一溜煙的飛快逃走了。
不消說,台上的有雪當然忙著熄滅引線,只是,或許比較省事吧!過百顆四面
八方砸來的雞蛋,早將引線上的火苗熄得乾乾淨淨。
下台後,有雪找著源五郎,殷切詢問。
「剛剛你幫我施的那個法術,效果該不會一輩子吧!你看,我左手已經炸得稀
爛了,卻半點感覺都沒有,這樣下去就糟了。」
「放心吧!再過個幾分鐘,咒文的效果就解開了。不過……」源五郎皺眉道:
「因為我重傷在身,一時運不起回復咒文,所以怎麼醫治你的傷,可能要從長計議
。」
「啊?什麼?那我的手豈不是……唉唷──」
遲了許久才響起的慘叫,終究還是在賽場內爆發出來。這時,剛擊敗對手的花
若鴻,看看左邊新被轟爛的擂台,右邊擂台上火藥的碎末,不禁低頭歎氣。
「唉……我覺得,在這裡認真比賽的人真像呆子一樣。」
三天比賽結束後,在四月十號這一天,終於選出前八強,蘭斯洛、花若鴻都榜
上有名。想到平凡無奇的自己,能在數千英豪中脫穎而出,花若鴻只覺得一切彷彿
夢境,真不真切。
蘭斯洛沈穩得多,但嘴邊笑意也難掩心中喜悅。儘管源五郎說,這場比武招親
的得名,在江湖上受到的肯定,遠不如香格里拉定期舉辦的比武競賽,不過,自己
也是憑著實力,一步一步打到這裡的。回思初至暹羅城的窘迫模樣,不禁頗為自滿
。
「哼!哼!能在這麼多武林豪傑裡頭,打到前八強,可見得本大爺也是……哼
!哼!」
「老大!喂!老大!」
一個蘭斯洛極力想忽視的聲音,喚起了他的注意。
「我們三個都打入前八強了,這趟可混得帥吧!」
蘭斯洛長歎一口氣,望著自己名字旁邊「天草太郎」四個大字,滿腔喜悅消失
無蹤。
「居然和這種武林敗類一起排入前八強,這種虛名有什麼意義呢?有什麼意思
呢?唉……」
一干人等成功晉級,是預期中的喜事;不過,源五郎卻有些高興不起來。他極
為擔心地思索著那日黑袍人的身份。
單就武功來說,這人已有天位修為,而且還極其高強。此外,他那日預備施展
「吮命禁咒」,顯然也是個同時在武學、魔法上俱有深湛修為的強者,這樣的人,
暹羅城內絕對沒有,就連核對過如今風之大陸上的眾天位強者,源五郎也找不出符
合人選。
高手這種東西是不可能突然冒出來的,會有這樣的突變發生,那指代表原先的
估計與情報出了錯誤,必須及早修正。特別是,倘若是友方也就罷了,但從那人下
手唯恐不狠,招招致命的情形來看,實在感覺不出有多少善意。
「唉!一個人想很頭大啊!為什麼事情總是掉到我頭上呢?」源五郎歎道:「
看來,還是有必要向兩邊的女王陛下查詢一下了……」
想想也是麻煩。雷因斯的女王,向藏身在風之大陸重重黑幕後的那位女士,提
出邀約,這事經自己傳達已有數日,以青樓傳遞訊息之快,不該到現在還沒有回音
,那麼,香格里拉那邊究竟在盤算些什麼呢……
「所以說女人很麻煩,特別是被兩個女人夾在中間。」
源五郎苦笑道:「不過,男人這邊的麻煩好像也不少……」
傷上加傷,倘使不盡速痊癒,一旦恢復真面目,自己連自保都成問題;但就算
傷勢痊癒,這一來一往間的消耗,明年此時要上白鹿洞劍決,那是怎麼也不可能的
了……源五郎那日的一番話,加上目前的現實狀況,花次郎不得不重新思考未來的
方向。只是,一心衝刺的目標猝然失去,饒是心志堅定如他,一時也有些虛脫,恍
恍惚惚,終日像遊魂似的晃來晃去。
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有數的源五郎自是不敢招惹,閃得遠遠。以免突然觸怒
了這傢伙,又被他拔劍追斬到空中。一直花時間保養的長髮被砍得七零八落,自己
可是非常心痛呢!
另外,那日的盜寶事件,在暹羅城內也引起了大騷動,除了許多人到現在還忙
著搜索柳一刀,東方家更偵騎四出,用的是追緝柳一刀的名義,實際目的當然是想
找回那張武器設計圖。
源五郎對這點也只能苦笑了,那日為求脫身,轉移目標,將設計圖塞到蘭斯洛
懷裡,但事後向他詢問、搜查,都找不到那張草圖,看情形多半是在打鬥時失落或
損毀了,真是一拍兩散,誰也得不到。
儘管弄不清真相,蘭斯洛三人也感覺得到,縈繞在花次郎兩人身邊的氣氛頗為
怪異。特別是蘭斯洛,對於那晚自己離奇傷癒,還有黑袍人從何而來感到不解,負
責解釋的源五郎除了說是花次郎出力相救,其餘的全胡扯一通。
「你和花老二為什麼會流血?」
「這個……我們正在親熱感情,親熱親熱著……就流血了。」
「為什麼你的頭髮被剪得亂七八糟?」
「這……大概是親熱動作太激烈了。」
「就算激烈好了,為什麼連屋子都會少了上半截,好像被流星打到一樣?」
「這……或許也是因為太激烈了。」
「好,再怎麼親熱,也只是你們兩個的事,那個黑袍怪物又為什麼和你們打起
來?」
「這個……我們正在聯絡感情,他突然翻牆進來,說也想參一下,我們不答應
,然後就對打起來了。」
「花老二那時候說他什麼天位,要我小心。天位又是什麼東東?」
「你自己不是說了嗎?就是巷口新開的那家麵店啊!」
「……老三,在你眼中,我和花若鴻那土蛋是同樣等級嗎?」
只是,不管再怎麼小心迴避,衝突仍然是發生了。
這天下午,花次郎依舊指導劍術,花若鴻連試了十幾次,都沒法照他的要求做
好。其實,這段時間以來,儘管只練那一套劍法的變化,但花若鴻的武功實已突飛
猛進,劍法方面的進步更是驚人,不然也無法在比武中支撐至今。
不過,這兩天花次郎在教學時臉色大壞,指導也刻意刁難,相應的挨罵與苛責
大為提高,現在連續十幾次做不好,花次郎起手就一木棒打下去。
蘭斯洛從旁握住木棒,不想花若鴻給這一記打傷,皺眉道:「你不想教就不要
教,這麼惡形惡狀的,收買人命啊?」
豈料花次郎反應更是直接,「那更好,反正我本來也沒打算教一個沒種懦夫?
」
手一擺,便要離開。
「等一下,把話說清楚再走。」覺得花次郎話中有話,說不定還是針對自己,
向來好事的蘭斯洛連忙把人攔下。
「那好,我今天就把話說清楚吧!」花次郎轉向低著頭的花若鴻,冷笑道:「
那天晚上,你們兩個潛進東方家,會你的小情人。她有要求你帶她離開,你卻拒絕
了,是也不是?」
聽見這句話,花若鴻登時面色慘白,半口氣也喘不出來。
「花老二,人家小兩口的事關你什麼事,要你在這裡狗拿耗子,而且那時候情
形很危急,哪能說帶人就帶人。去去去,喝你的酒吧!」原來事不關己,但見到場
面僵住,蘭斯洛努力打起圓場。
「沒你的事,你閉上嘴!」花次郎的聲音中有著明顯的怒意,雖然經過壓抑,
但仍可聽出鄙視的感覺。
「有些事不一定要實際作為,而是心意的問題。我當初之所以肯傳你劍術,就
是因為你這人雖然是個窩囊廢,但為著自己心愛的女人,還敢豁出生死,做點讓人
豎拇指的蠢事。現在你武功高了,膽子卻小了,這樣的懦夫,怎有資格學我劍術,
我也不屑再與你說話,你給我滾得遠遠的吧!」
言畢,花次郎掉頭就走,連多看這邊一眼也不肯。
蘭斯洛同情地望向花若鴻,心想這一堆事情不知道該怎樣解決。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無字天書】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十日。自由都市。暹羅。
「我討厭這種感覺,好像我們兩個是所有事情的背後黑幕一樣。」
「呵呵,身為半個青樓人的你,的確是啊!」
「把事情全推給別人,這樣有欠女王陛下的氣度啊。」
同樣的小茶內,兩個人依舊背對而坐。為了諮商一些重要問題,源五郎再次來
此秘密會面。
「我們別再打啞謎了吧!有些事不攤開來說,永遠也說不清楚的。」甜美的嗓
音道:「這次多謝你的幫忙,若沒有太天位強者的全力施為,我夫君體內的雄霸真
勁,始終是心腹大患。」
源五郎苦笑道:「謝我沒用,真正出力的是我們李二哥。那晚的機會確實難得
,是實現你計畫的千載良機,只是,如果再多給我些準備時間,事情應該可以辦得
更圓滑,起碼不必給人追斬得這般狼狽,所以你也真該謝我,那晚稍有差池,我的
小腦袋就不翼而飛了。」
「一件事,同時達成許多結果,我們這是彼此互惠啊!」
被硬耗去三成功力,短期內無法恢復的某人,可能想破頭也猜不到,他最後的
一掌之力,原本是為了一舉震開黏住自己雙掌的蘭斯洛,但卻給了硬挨這掌的蘭斯
洛天大幫助。
要將這麼強大的內力,全數灌進蘭斯洛體內,助他打通竅穴,代價就是像現在
這般耗去三成功力。換做平時,任旁人怎樣軟勸硬求,也休想他答應,但生死關鍵
不容細想,他的全力一掌卻造成了同樣效果。
這一切當然都在源五郎的計算中,還順便阻止了一年後白鹿洞的戰約,一計兩
用。
「不過,你也真捨得,老大體內的雄霸天下已有八成火候,只差臨門一腳就可
圓功,現在被硬生生打散,他師傅多年來的心血就付諸東流了。」
「捨得捨得,大捨之後方有大得。雖然只欠臨門一腳,但如果始終沒有人來踢
,那麼日漸偏離正軌的雄霸真勁,只會對修習者的身體造成重大傷害,不!如果沒
有乙太不滅體護身,傷害早已造成了……既然夫君他無法運用,當世之間也無人再
能教他使用雄霸真勁,那麼現在將它徹底打散,也可以早點修習其他武功,不浪費
多餘的時間。」
「轉換跑道之後預備修習的武功,已經決定好了嗎?」
「何必明知故問呢?當然是份不輸給雄霸天下的優差。」
「……是那個東西嗎?可是,老大心性未定,修練魔氣那麼重的武學,不怕出
岔子嗎?」
似乎為了報上趟的一箭之仇,聰慧的她對此做出辛辣反擊。
「這個嘛……恕小女子無禮,當年孤峰之上,三賢者與那位大人的決戰,到底
是哪邊的魔氣重些呢?」
源五郎登時語塞,不只是因為他曉得這例子的黑幕,更是因為他與三賢者的密
切關係。
「我們還是把精神放在有意義一點的話題上吧!」源五郎道:「那晚的黑袍人
是何來歷?你有結論嗎?」
「暫時還沒有,等我核對一遍魔導公會歷年來的禁忌名單,也許會有發現。他
所使用的,是一種高等咒術,幻出自我虛像,來去無蹤,本體則可藏身於遠處,不
過……」
不過什麼,雙方都很清楚,這等立體投影的術法,許多高級魔導師都可運用無
礙,但虛擬影像能轉虛為實,還可發出天位力量,與他們正面作戰,那就不是普通
人物能做到的。
當然,源五郎並不認為自己遜於對方,因為無論是自己,還是當時氣瘋頭的那
位,都是在被偷襲後傷重,才使得戰局一面倒,若兩人能發揮完全實力,不出幾招
,就能把黑袍人的虛影解決。只是,假設碰上的是本體,那又會如何呢?怎麼想都
覺得非常棘手啊!
「對了,既然他是在遠處操控虛影,那也就能反向追蹤了,以女王陛下的靈覺
搜魂,有什麼線索嗎?」
「很遺憾。」她輕歎道:「距離太遠,時間又太短,如果再碰上他一次,我就
能追蹤得到,目前所得的線索只有一個,就是對方身處萬里之外。」
源五郎沈吟話意。聰明人的一句話,就可以傳達許多情報,假設對方來自萬里
之外,這可以推出來人功力的最低底線,同時,萬里之外,那已經超出了自由都市
的范圍,來人置身之處是海外群島?武煉?還是艾爾鐵諾?那些地方有什麼厲害高
手?
「大概就是這些東西了,另外,那邊的女王陛下回應如何呢?」
「非常可惜,目前還沒有回音。」
「呵,我該高興自己的請求被慎重看待,還是沮喪自己不夠資格讓人把我的請
求當回事呢?」
「比較有效率的方法是,兩件同時進行吧!」
梅林裡,蘭斯洛一輪舞刀後,收刀用絲巾擦拭保養。那晚,自己揮刀斬向黑袍
人,被他伸手握住刀刃,跟著就發出慘叫,那時自己就有個感覺,對方怕的是這柄
刀,而且是因為沒料到這柄刀的神異處,大意伸手去握,才傷在刀下,若非如此,
那晚戰局的結果定是慘不忍睹。
「好風華,漂亮風華,你還真是個好寶貝。」蘭斯洛輕撫寶刀,一語雙關的誇
讚,卻聽得身側佳人紅著臉,抿嘴直笑。
以內心慧眼來窺看一切,雖然不在現場,風華瞭解的只有比蘭斯洛更多。那黑
袍人確是失算,怎也料不到,這看來平凡無奇的刀子,竟是稀世神兵,上頭的怨霸
殺氣,斬神滅鬼,更對一切靈體有著強大殺傷力。假設以真身交戰,蘭斯洛在砍中
瞬間,就給人家的天位力量轟成肉泥;但對方以靈體出擊,這才傷在寶刀之下。
虛像消失之前所發出的怒嚎,大概也就表達了他的不甘心與氣憤吧!而自己反
向搜魂的結果,這人真身位於西北方……不過,比起這些,蘭斯洛現在的身體狀況
才更引自己注意。
「柳大哥,你現在覺得身體怎樣?」
「很好啊,身體很輕,動作很俐落,連照你的口訣提氣運勁,都比以前暢順,
再也沒有那種悶在胸口的感覺。嘿!真古怪,怎麼受個傷身體反而變好了。」
「那是當然的了,你啊!連神仙都會羨慕你的好運道……」
風華抿唇淺笑,讓蘭斯洛摸不著頭腦。
那晚,重傷的蘭斯洛被雪特人送進梅園,自己檢查了他的傷勢後,吃驚得不知
如何是好。
所有的內外傷,都不是問題,但衝破封鎖而失控的真氣洪流,卻是最大威脅,
除非有更強的高手,以力制力,硬生生將暴走真氣壓下,不然什麼靈丹妙藥都不管
用,就算用回復咒文催愈肉體,只要暴走真氣仍在,肉體依然會再度破損,毫無意
義。
雖然沒見過面,但隱約可以感覺到,在前方屋裡與蘭斯洛為伴的幾人中,有兩
名實力未知的絕頂高手,因此自己才竭力使靈體離開梅林,外出向兩人求援。
蘭斯洛體內的真氣之強橫,莫說暹欏城內,便是放眼天下,有實力將之強行壓
下的,屈指可數,這兩人是否有此能力,自己其實非常擔心,只是無計可施下,死
馬當活馬醫。哪知,不曉得是哪一個人出手,不但鎮住了暴走真氣,更以絕世內力
將之壓散,令蘭斯洛武功再次暴增。
本來蘭斯洛體裡真氣,是一種至陽至剛的毀滅性武學,一經運用,以他此時內
力,天下能抗者寥寥無幾。但是,不曉得為了什麼,蘭斯洛並不會使用這套武學,
結果這套陽剛神功的強烈排它性,反而成了修練者最大障礙。
空有滿身強橫內力,卻使用不出,想用別的內功來催運,立刻被這套絕不與異
種真氣並存的霸道內力重傷自身。要運用,只能等待敵人擊來,利用真氣反激,可
是縱使傷敵成功,自己也去掉半條命。
風華為此苦思良久,最後也只能想出一條變通之策,那就是以極高難度的施針
,封住這股內力,從中濾出極小部分,還原成最純的真氣,供蘭斯洛使用,雖然威
力和原來相比天差地遠,但起碼可以修練別的內功了。然而,這方法有高度危險性
,就是當被封住的內力突然爆發,蘭斯洛沒當場炸成血粉,就是祖宗保佑。
治本的方法有兩個。其一,是讓蘭斯洛正式修完這套武學,那時知曉行功口訣
,自然不受其害;第二個方法簡單得多,卻也難得多,就是找一個內力高過蘭斯洛
數倍的強者,強行把蘭斯洛的雄霸真勁轟得潰不成形,全數還原成單純真氣,雖然
損失了那份強橫威力,卻徹底了去後患,從此海闊天空了。
那麼,要練什麼好呢?
蘭斯洛見識不多,西王母身為大陸上最頂尖的醫者,對各派武學自有相當見地
。
以內功而論,白鹿洞為天下正宗,但放眼大陸,武煉的引神入體別走捷徑,七
大宗門亦各有不凡成就……事實上,風華認真考慮著,西王母族中有幾門內功心法
,威力雖不是舉世無雙,但對於保身延命卻極具韌性,要不要以此為這終日與刀光
血影相伴的男人作份保險,順道可以減低他的暴戾之氣呢?
只是,命運的途徑早已注定了軌跡,當風華正欲開口,一直為某事苦惱的蘭斯
洛,好像下定決心似的開了口。
「風華啊!你讀的書多,我有件事想起你幫忙。」蘭斯洛小心道:「這東西是
什麼我也不太明白,說不定真的非常貴重,你一定要保守秘密喔!」
風華淡然一笑,自己的個性赧然怕生,但身為西王母,什麼樣的珍奇寶物沒見
過,難道還會對此大驚小怪嗎?
「這東西呢!有人把它當作寶貝,好像是某種武功秘笈,但我又讀不懂裡頭的
意思,現在你是我最信得過的人,所以想問你看看……」
蘭斯洛好像拿出了什麼東西,風華自是看不見,但當蘭斯洛將那東西放入她掌
心,風華驀地一震,罕有波動的清明靈覺,在某種力量牽引下大亂特亂,無數喜怒
悲懼一齊湧入心頭,彷彿剎那間輪迴人生千百世,悠悠蕩蕩,渾然不曉今生夢醒何
處……
「風華!風華!你還好嗎?」
風華的形體,忽然間變得透明,像是要就此蒸發,蘭斯洛大驚失色,連忙出聲
叫喚。
「我……我沒事……你別擔心……這是什麼?」
若非千鈞一髮之際定住心神,說不定全副魂魄就此給吸進去,不得脫身。從手
上傳來的觸覺,似乎是本殘缺書冊,這究竟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說是武功,裡頭寫得又怪怪的,你翻翻看……啊!對不起,我
一時忘了你看不見,沒關係,我念給你聽。」
蘭斯洛翻開那本自己藏在懷內許久的破書,生硬地念著全然不明意義的字句。
「開頭的第一頁只有一句怪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蘭斯洛皺眉道:
「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說,這個天地無仁無義,萬物存在的意義就是牲禮,力強者
勝,弱肉強食。」
「不是的,怎能這樣解釋!」風華微笑道:「這句話是個古老學派的深奧哲理
,它是以一種無神的觀點,認為所謂的天地,是一種無意識的存在,並非由神明在
掌控,仁在這裡解作親私。整句話的意思就是說,森羅萬象依照冥冥天道在運轉著
,毀滅與造育同時進行著,對世上萬物一視同仁,沒有所謂私心的存在。這個道理
可以解作無情,但是這無情的意思,是沒有感情、沒有私情,並不是一昧地殘忍好
殺,解在武學上,就是連自身存在與否都忘卻的無我境界,也就是……」
說到這裡,風華停了下來,她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為了印證這個懷疑,她
讓蘭斯洛先把整篇經文念頌一遍,約莫念過三四頁後,風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這本經書……或者說這本失去後半部的半本經書,的確是本武學典籍。而且,
是千載難逢的天位武學,修練者依照經上指示苦練,縱是資質下愚,只要壽元夠長
,不走火入魔,最後自然能晉身天位。這類絕世武學,九州大戰後未曾再現於人間
,蘭斯洛從何得來?不過,既然轉贈內力予蘭斯洛的那位高人,本身亦是天位強者
,那身為弟子的蘭斯洛擁有此類秘笈,也就很合理了。
在卷首經文總訣之後,是正式修習內功的法門,字字玄奇深奧,加上撰寫時日
遠久,語法與今大有不同,若非西王母飽覽群典,精熟各式古文,還真是解不出來
!風華稍稍咀嚼,立刻為經中武學的殺傷力所駭然,她從未聽聞過這麼具大殺性的
武學,這套武功,簡直是專門為了滅絕世間一切,所創出的毀滅工具,這樣的武功
,實有大半已入魔道……當發現這套魔功的無上殺性,這名內心極其聰慧的仁慈女
子,此刻心中激烈掙扎著。
為了避免這套魔功日後必然造成的大量殺戮,自己是不是該欺騙蘭斯洛,甚至
毀掉這部危險魔經呢?
她實在應該要這麼做的……如果不是為了卷首的經文總訣……在「天地不仁,
以萬物為芻狗」之後,寥寥千餘字,看似簡明,卻字字蘊含深意。大體上說來,是
闡釋此經所載武學,以「無情、無思、無我」為中心,令自身存在嵌合冥冥天道,
從而生出大威力、大滅絕;但若修習者不明無情真意,純照字面意義去解悟,就會
流於殘忍好殺,失去清明心境,永無望進窺最高境界。
天位高手最重自我心境領悟,同樣一篇口訣,參悟者視角、出發點不同,領悟
出來的武功也是大異。
天地造化並不是只有好的一面,生與死,育化與毀滅,這些同時存在,人們不
應也不能因為自我喜惡,就否定另一面的存在。也許,冥冥中真有注定,該由自己
將此功傳給這個男人,讓他明白此經真意,循天道運用此功,不致流於下乘……無
數念頭在腦中竄過,輕撫著心愛男人的臉龐,風華有了抉擇。
「柳大哥,現在,你念一段,我解釋一段,請你好好記下吧!」
假如……我倆於梅林中的相遇並非偶然,假如真有所謂天意,深系我心的你啊
!
就讓我與你一起分擔這份責任吧……因為不便竊學旁人武功,風華僅僅是解釋
,甚至不敢深推文意,以免記住。
也許真的是巧合吧!假使風華不是目不視物,那麼她就會發現,這本在蘭斯洛
眼中寫滿蠅頭小字的破書,由她看來,只會是本張張白紙的無字天書。再根據某個
遠古傳說,她或許就會猜到這本書的來歷……只是……「老兄!你又發什麼脾氣啊
!」源五郎歎道:「我又渴又累,又有內傷,再這麼過勞下去,我今晚就禿頭了。
」
前腳進門,聽說花次郎怒斥花若鴻,源五郎只有一聲悲歎,一面找花次郎瞭解
事態。四人結為兄弟時,他曾露出喜悅微笑,但此刻,這名面臨禿頭危機的美男子
,打從心裡哀歎自己為何不是獨生子!
人如其劍,花次郎的回答直接了當。
「我對懦夫沒有話說,這十幾天的功夫浪費了!」
源五郎還要再說,花次郎轉過頭來,面上表情是沒有怒氣的平和,緩聲道:「
給我個理由,為什麼幫白鹿洞做事,阻止我的戰約?」
「因為不想見到你去送死,更不想你師門相殘,如果這還不夠的話,我以前曾
經說過,我是陸游大弟子,自然要關心一下糊塗師父和莽撞師弟!」
月賢者陸游的七大門徒,諸如周公瑾、王右軍、李煜、旭烈兀……俱是威震江
湖的傳奇人物,但在二弟子周公瑾之上,陸游首徒的真正身份,千多年來始終是江
湖中一大謎團。
陸游從未提過此人隻字片語,對於武林中種種揣測,也從未回應。有人說,這
名神秘的陸游首徒根本不存在,但也曾有數名已過世的長老人物,提過此人些微事
跡……總之陸游首徒就是這麼個神秘人物。
那日在花次郎追問下,源五郎曾笑稱自己便是陸游首徒,這個似真似假的回答
,令花次郎思索上好一陣子。倘若此人真是陸游首徒,那他對白鹿洞上下的熟悉,
一身高強的天位武學,就都可以得到解釋;問題是,明知這人撒謊成性,再笨得相
信他就是沒救了!
而在幾天前的晚上,兩人以真功夫正面激戰,動輒生死立判,源五郎終於被迫
施展絕招,卻也因此暴露身份。
「星野天河劍!果然如傳說中一般厲害!」花次郎瞪著源五郎,一字一字道:
「我知道你師父是誰了。」
「呵!我當然也知道你師父是誰!」源五郎兩手一攤,擺明無賴狀。
「怎麼樣?閣下要開個感動的歡迎會嗎?」
幾天過去,比武招親進入了最後的淘汰賽,東方家卻為了一連串狀況弄得焦頭
爛額。
參加此次招親的勢力,已然大致底定。六大宗門裡,白家、王家、青樓聯盟對
此次隱藏在招親中的軍火交易,均表示高度關切,但也都表明無意參與;花家的老
當家主上月剛剛去世,現在為了繼承人問題,世家內亂成一團,無暇他顧;僅餘石
家與麥第奇家兩邊競爭。
六家中少去四家,令得原先所期盼的盛況大為失色,不過,石家與麥第奇家均
為當世豪強,能與其中任一結成聯盟,那也不枉了。然而,這次招親自始至終便盤
繞在許多疑雲困擾中。
石家與麥第奇家兩派使者的鬥爭、神秘刺客的出現、柳一刀四處出沒作案、旭
烈兀來而復返、使者身份疑雲……都令招親變數添多,最氣人的是那肥胖倭人的連
續鬧場,使好好的一個盛會變得兒戲一般,可偏生被他過關斬將,奈他不得!
接踵而來的問題,東方玄虎緊蹙眉頭,發現事情和自己原先企畫大不相同。特
別是,前幾天武器設計圖被盜,幾名盜匪盡皆自稱柳一刀,但從各種跡象看來,說
不定就是石家與麥第奇家兩邊的使者。
哼!看來這兩派首腦也未必安什麼好心!
這件利用太古魔道原理設計的超級武器,是東方家近年來潛心鑽研的技術。數
年前的某日,有名設計師在龍騰山脈的一處斷崖下,偶然發現一件武器殘骸,看外
表,似乎是從崖上掉下而摔碎,可是,這武器款式與製造技術,起碼失傳過四千年
,為何會出現在與各大太古魔道遺跡無關的山崖下,迄今仍是謎團。
將這殘骸運回東方總堡,動員東方家所有技師將之修復,卻僅能還原為半成品
,之後,研究這具半成品,再根據它的原理,才擬製出現今這樣武器。
根據技師們的說法,這項武器的設計,堪稱大膽與細緻的極度傑作,鬼斧神工
到了難以置信的地步,組裝時只要有千分之一的誤差,甫一使用就會發生爆炸,令
武器與使用者屍骨無存,設計者定是個足以媲美傳說中名匠「隆﹒貝多芬」的太古
時代天才,技師們窮數年之功,也不過將這武器還原七成,未能盡窺原貌。
因此,這份設計圖極其重要,現在失落,東方玄虎滿心焦躁,除了傳令總堡,
盡快送來副本,也命人在暹羅城中加意搜索,只是,最有可能的兩大嫌疑者,都是
搜查上無法觸及的死角,料來效果也有限。
就在這樣幾分疑慮、幾分的不確定中,比武招親的正式淘汰賽,終於開始了。
非常幸運,在第一輪中,蘭斯洛三人沒有彼此碰頭,而是各自碰到不同對手。
花若鴻被排在第一場,對手來自石家,使一柄大砍刀,身材高大,當花若鴻劍
尖刺上他身體,發出金鐵之聲,顯然大地金剛身修為不錯。
前面的大小預賽中,花若鴻也曾會戰數名石家好手,對應付金剛身頗有心得,
加上花次郎所傳劍訣專破護身硬功,故而直至此刻才遇上劍傷不得的對手,當下不
敢大意,凝神應戰。
兩人一面交戰,在擂台兩邊角落的鼓聲也響個不停,兩名鼓手各代表一方,遙
遙相對,昂勵戰陣氣勢,慷慨激越,配合上緊張戰況,觀者無不眉飛色舞,手掌緊
握。
「去,還打什麼鼓!想趁吵做壞事啊!」擠在人群中段,蘭斯洛皺眉說道。
「以前的預賽沒有這種東西,大概是進入八強賽之後,東方家增加氣勢的噱頭
吧!」旁邊的有雪這樣回答。
進入八強後,比賽改為一次舉行一場,也因此,兩人有時間在這裡旁觀花若鴻
的決戰。值得一提的是,有雪此時未敢再著忍者裝束,而是回復雪特人的本來面目
,因為在霧隱鬼藏晉身八強後,有一票年輕武者認為這倭賊連串齷齪詭計侮辱武道
,四處搜尋這短腿倭賊,誓要將他殺死,以免再污洩神聖的擂台。
花若鴻在大砍刀攻勢下從容進退,趁隙反攻。換做數月前,不等這柄重型武器
砍下,他可能已經嚇得當場昏死,但堅實訓練加上連續實戰經驗,這名樸質青年的
武功突飛猛進,之所以沒有引起注意,只是因為蘭斯洛等人實在太過傑出!
白鹿洞武學堪為天下正宗,雖然初學時無赫赫之威,但紮實、柔韌而有長力,
縱無名師異遇,只要修練時間一長,累積的威力自然顯現。花若鴻的武功紮根良好
,再碰上花次郎這個百世難逢的劍術天才,將他所應有的實力全數引發,展現在實
戰成績上。
這名敵人,是石家親衛隊中的好手,金剛身上頭的修為,儘管比不上十三太保
,卻也非尋常兵器難傷,但正面對上花若鴻斬擊,饒是肌膚無傷,但每一劍拖過,
都在身上留下一道白痕,疼痛徹骨,時間一長,迫得他連連後退。
花若鴻久久不能傷敵,本覺沮喪,但見到對方後退,敗象微呈,登時精神大振
,抖開劍花,攻勢大振。對方更覺不易抵擋,連吃十餘劍後,金剛身瀕臨散功邊緣
,大砍刀卻總是無法傷及敵人,眼見落敗就在數招內……咚!
突然一聲敲擊傳進耳裡,花若鴻心中劇震,手中一軟,攻勢頓時潰散,還險些
反傷在對方砍刀下。
「怎麼搞的?」蘭斯洛眼尖,瞧出花若鴻有所不妥,心中焦急。
藏身在賽場另一邊的源五郎,冷冷地將目光移向代表石家一方的鼓手,不知何
時,已經換成了一個穿著石家親衛隊制服的蒙頭漢子。
咚!咚──咚!
鼓聲連續傳來,忽長忽短,每一下都如一顆百斤大石撞在花若鴻心坎上,沒幾
下功夫,便令他劇喘如牛,真氣提不上來,手足酸軟。
對手趁機反攻,遽增壓力,使得戰局瞬間改觀,花若鴻只有苦苦招架之功,憑
著白鹿洞武學的柔韌,一時得保不失。
混著邪惡內力的鼓聲,籠罩整個擂台,花若鴻的對手卻不知用了什麼秘法,不
受鼓聲影響,但屬於花若鴻這邊的鼓手,沒有內力護體,片刻之後,慘叫一聲,給
鼓聲震斷心脈,七孔流血地掉下擂台,只是此時戰情激烈,沒人注意到這角落邊的
變化。
「哼!好傢伙,居然在我面前耍這等小把戲!」源五郎寒聲低語,正盤算著要
怎樣對石家還以顏色,將這把戲十倍奉還,場上變化又生。
「混帳東西!」
一聲喝罵,一道人影閃電似飛身躍上台角,接住那鼓手落下的鼓棒,乒乒乓乓
敲起來。來人一襲黑衣,身材高大,正是在台下忍耐不住的蘭斯洛。
他野性直覺敏銳,雖然不明理由,卻也知道鼓聲作怪,只是人在台下,幫手不
得,現在看到代表花若鴻這邊的鼓手倒斃,連忙竄上台角,心想:既然是鼓聲出問
題,那麼只要自己將鼓打得震天響,蓋過對方聲量,就能破壞陰謀了。
哪知,想起來容易,做起來可難,連續幾下重擊,鼓聲悶而不響,最後一下氣
極出手,發力奇大,更險些將鼓面整個敲破。
「我的娘!這爛鼓怎麼這麼不牢靠!」
擊鼓不成,蘭斯洛氣急敗壞,再看花若鴻兵敗如山倒,嘴角溢血,更急得想直
接拔刀衝進場,幹掉那卑鄙奸賊;這時,一聲低語傳入他耳內。
「不是這樣蠻幹!你配合呼吸,心無雜念,身與意合,在每次吐納間隙擊鼓!
」
語音清晰,似在身邊響起,但回頭卻找不到人。蘭斯洛不明白這是有高手於遠
處傳音,只覺得這聲音好熟,依稀就是那日碰著的怪老頭「老爹把子」,心中詫異
,但也只有依言直做,所幸他腦筋單純,很快便能清除雜念,有板有眼地照著指示
擊鼓起來。
蘭斯洛內力本強,經過前夜事端後,更是暴增不可道理計,區區鼓聲何能傷他
?
而當他靜氣擊鼓,心神純一,不知不覺中,內力也藉著鼓聲揮發出來,往對方
傳去。
怦!怦!怦──同是擂鼓,不一樣的鼓聲,也便顯示了雙方的內力差距。對方
顯是沒料到這裡會忽然冒出一個蘭斯洛,內力又是夢也夢不到的強橫,瞬間就在音
波比拼上吃了大虧。
怦!咚!怦怦!咚!怦──兩種鼓聲交相錯落,對方鼓者連變六七種技巧,卻
無法改變實力差距過大的劣勢,最後,蘭斯洛連續三記擊鼓,一記快過一記,幾乎
同時敲在鼓上,重重一聲,對面頓時響起慘叫。
敵方鼓手哀嚎一聲,錯手將整面鼓擊得四分五裂,自己的身體就像灘爛泥般,
軟軟垂倒。
音波影響所及,就連在與花若鴻激鬥的那人,也悶哼一聲,金剛身潰散,被傷
疲交煎的花若鴻拚死一擊,長劍封喉!
轉眼間勝負已定,花若鴻坐倒擂台上,不住咳血,蘭斯洛將鼓棒一拋,匆忙上
前探看。
激烈戰況,令全場觀眾紛紛站起,或鼓掌、或叫好,但在其中,卻有幾個人的
站起理由不是因於興奮,而是驚愕。
他們驚詫於適才所感應到,隱藏在蘭斯洛鼓聲中的訊息!
「王字世家……不,是王五本人的乾陽大日心法!」
當天下午,石家大太保石存忠,在眾所矚目中出戰。他的對手,是自由都市一
位知名武道家,使一對打穴短刺,動作靈活,不停地在石存忠四周跳來躍去,試探
他金剛身的罩門。
開頭幾回合,石存忠呆站不動,只是當敵人近身時,才偶然回手遮擋,動作也
是遲鈍緩慢,相照對手的敏捷,更顯呆滯。
自進駐暹羅城以來,石家眾人沒什麼表現,反而屢屢在蘭斯洛一行人手裡出醜
弄乖,各路豪傑多有耳聞,這時看見石存忠敗象大露,心中俱起了鄙夷之意。
蘭斯洛在台下冷眼旁觀,他眼力有限,但對於生死之間的殺氣卻敏銳得緊,感
覺得出石存忠的劣勢定然有鬼,那個跳來跳去的土蛋只怕再沒幾回合的命了。
果然,再拆三招,對手找了個破綻,高高躍起,點穴短刺攻往石存忠天靈,便
欲一舉斃敵;驀地,石存忠雙目裡精光大盛,半轉過身,大喝聲中,重拳如岳,氣
發似潮,正中對方胸口。
對手面色倏地慘白,張口欲噴鮮血,但一股邪異由胸口中拳處迅速擴散,所經
之處,肌肉立即僵硬石化,他血還沒咳出幾口,便給化石異勁將上半身石化,再被
石存忠拳勁一抖,身體登時碎裂,大小石屑墜地有聲,慘死當場。
早前花若鴻獲勝時,全場曾有歡呼,但此刻目睹這幕駭人光景,所有觀眾只屏
著呼吸,大氣不敢喘一聲,直至片刻後,裁判才乾啞著嗓子,宣佈石存忠獲得勝利
。
裁判的宣告在一半被打斷,石存忠忽地仰首,野獸似的縱聲狂嘯,嘯聲中滿是
兇戾、殘忍之意,再次令觀眾顫慄。
台下的蘭斯洛心頭納悶,他以前對石存忠的印象,覺得此人除了武功不弱,為
人亦是精明幹練,殊不可小覷;但一段時間不見,上趟被他打成重傷時,這人武功
大進,個性卻也大變,有些時候渾渾噩噩,像具行屍走肉,有些時候又狂霸兇殘,
身上死亡氣味濃得像是剛從地獄出來。這人究竟是怎麼了?
正自好奇,石存忠將目光轉來此處,同是野性的直覺,令他感應到了置身人群
中的強敵,高聲長嘯,挑戰狂意表露無遺。
(要戰我嗎?好啊!本大爺也正想找你算上次的帳呢!)
不欲在此多生事端,蘭斯洛比了個「走著瞧」的手勢後,轉身離去。忽然,他
有種奇怪的感覺,自己背後的這個危險人物,究竟是人?還是獸?
自己真的分不出來……同樣對著石存忠深以為憂的,還有看臺上的東方玄虎。
過度憂慮對老年人身體不好,但這名逐漸上了年紀的東方家長者,卻為了比武
狀況的一夕數變,憂心不已。
也許自己真的不是和人玩謀略的料……不然,為什麼有這麼多計算之外的事,
此起彼落,才對一件事做出應付,另一件事又已生變,一陣疲於奔命後,才發現事
情早已完全不在自己掌控中。
今次石存忠所用的武功,是石家的鎮家之寶,化石奇功;非獨威力渾厚,更有
將觸及物體石化的詭異效果。據說「武尊」忽必烈、「劍仙」李煜,這兩位不世出
的武學天才,都曾在這套詭異邪功下吃過大虧。
聽說,這套邪功是石家當家主石崇的獨門武學,出處不明,而石崇向來藏私,
絕不將此功傳人,直到他被李煜打得半身殘疾,為免此功失傳,這才將邪功傳予數
名世家中立有大功的護法。
化石奇功的初段,僅能石化生物表層,石存忠這次將人內部血肉一併石化,功
力十分的不簡單,足見修練此功時日非淺;但是,上趟交手,這晚輩在自己六陽尊
訣下一敗塗地,若他那時使出化石奇功,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勝得這樣容易。
是他隱藏功力嗎?不,應該不是,那麼……是他最近功力忽然暴增了!
東方玄虎皺起眉頭,阿朗巴特山的魔震,事後東方家子弟受惠良多,不少人因
而功力大進,可偏生就是自己不受影響,武功未有寸進,真是扼腕。只是,魔震至
今有段時日,石存忠還有麥第奇家的那黑衣小子功力的不尋常激增,該並非為此,
還是說,他們背後各有高人操盤?
想起麥第奇家那黑衣小子,東方玄虎心頭又是一陣不快,片刻之前,某人告訴
他一個訊息,那小子使的內功,依稀便是王家的乾陽大日心法,不可小覷。
乾陽大日心法,與其說是王字世家的武功,不如說是「天刀」王五的獨門神功
。
從前,王字世家的弱水柔刀別具威力,但仍算不上第一流武學,直至武煉槿花
之亂,王五恃著大日神威,在眾多王家子弟中脫穎而出,再甫以柔刀,將威力推至
難以想像的顛峰,敗七神訣,斬忽必烈,這才奠定了王字世家今日地位。
江湖傳聞,這「乾陽大日心法」是王五少年時得逢異遇,某日出遊時見著位枯
瘦老者,自號「枯木公」,兩人相談甚歡,老人於是將此秘笈相贈。其後,王五一
來感念師恩,二來認為此功非屬王家所有,堅決不傳予任何王家子弟,便連其手足
王右軍亦未得傳,可說除他本人外,天下再無第二人會使。
王五仁義豪俠,實是大陸上一等一的英雄人物。他既是用兵天才,而當包括陸
游在內的三大神劍少涉江湖事後,他這柄「天刀」和「劍仙」李煜,便隱然為這一
千年中最傑出的武者,只是王五本人手握世家霸權,比諸李煜的孑然一身,又不可
同日而語。
江湖豪傑敬慕他英雄風範,每日都有人遠赴武煉,希望一見這快成為神話的當
代大俠,只要提到王五之名,各方英傑無不推崇備至,東方家也數度計畫與王五拉
上交情,只是武煉太遠,除了送過幾次禮物,迄今未能與之取得聯繫。
如今,倘使那黑衣小子使的真是大日心法,那他定與王五淵源不淺,可是……
麥第奇家的使者,為何會與王家有牽連?這……委實叫人想不透啊!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天刀王五】
在沈宅前庭,平素學劍之處,花若鴻精赤上身,運著白鹿洞內功,調息養傷。
白鹿洞武學平和淳正,在鎮傷止痛上頭尤具好處,只是花若鴻修為不高,又不
像蘭斯洛被人灌輸絕世內力,自我療傷的效果也就差勁得多。
調息半晌,想起下次戰役,若是碰上蘭斯洛、有雪任何一人,那還好辦,碰上
別人那就麻煩了些,倘使遇上石存忠,單憑他今日下午化人為石的本事,自己便萬
事皆休,不如早早預備棺材了事。
想著想著,胸口微痛,又是幾聲輕咳。
「唉呀!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偷閒啊!」
背後傳來人聲,轉頭一看,雪特人笑著踏步走來,踱到他身邊坐下。
「唔!你身上的傷不輕啊!刀傷劍傷又是內傷,這一路上贏來不輕鬆啊!」
「鬼藏前輩見笑了,若鴻這一點皮肉痛,又哪及得上您每次渾身浴血,肢殘體
破呢?您為了正義與公理而犧牲、捨身的崇高精神,真是讓我感動慚愧得不知……
咦?
鬼藏前輩,您的臉色為何這樣難看?」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大家都不過是出來混口飯吃的,幹嘛弄得這麼辛
苦,每次被人當豬肉墊打,不是毀容就是殘廢,我上次被炸掉的左手,現在還會痛
,何必呢……何必呢……」
「……」
雙方交談片刻,有雪把話題轉到源五郎囑咐他來試探的方面。
「我說,若鴻啊!我瞧你每次上擂台,咬緊牙關苦幹,受得傷重,可從來也沒
退縮過,不像是個臨陣退縮的人啊!」有雪拍胸道:「人家說你是懦夫,這我可不
信,那天的事我也聽老大說過了,有沒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因頭,你現在可以說說
看啊!」
花若鴻看了有雪一眼,低頭道:「沒……沒有什麼,我真的是……」
「去!胡說!將相無種,男兒自強,哪有人生下來就注定受委屈的。」有雪摸
準他個性,誠懇道:「人在江湖,難免受到委屈,給人誤解,好比我,難道還給人
誣賴少了嗎?大家兄弟一場,你把話說出來,有困難,我們一起解決。」
給有雪這麼一說,花若鴻心中登時泛過一股暖流,做著他不熟悉的自我解釋。
「那天……阿翠央著我帶她離開,本來,我立刻便想答應她的。」花若鴻道:
「但是,那時候東方家戒備森嚴,帶阿翠離開,要是驚動守衛,我與她逃不出去也
就罷了,牽連到麥當諾大俠,這該如何是好?倘使還為了我這小人物,使東方世家
對耶路撒冷為難,那我便更是萬死莫贖了。」
有雪頻頻點頭,覺得這小子思慮周全,再非初識時那傻頭傻腦,凡事都想一死
了之的頹喪性格了。
「你能這麼想,那好得很啊!是我們家的那個笨蛋錯過你了!」
「不,王大俠傳我武功,對我恩重如山,不管他如何待我,我都不會有怨懟之
心。」花若鴻道:「而且……現在,我對自己開始有了點信心,希望將來能正式在
擂台上奪冠,把阿翠風風光光的……迎娶回來。」
他最後一句話說得聲音低微,臉更是紅得像個火炭,但語調堅定,顯然腦中想
得透徹,有雪不禁微笑,這笨小子真是長進良多。
這等勸說工作,本來不該由有雪負責,只不過,該負責的那人,此刻無暇他顧
,正藏身在遠處的樹林中,微笑旁聽。
「看,事情就是這樣,其實你可以對若鴻小弟有更高一點的評價的!」源五郎
微笑道。在他的對面,自然是滿面不悅的花次郎。
「叫我來就是為了聽這無聊東西?!」花次郎冷哼一聲,掉頭便走。
「花二哥!」源五郎出聲道:「我讓有雪去說這番話,不單是說給若鴻小弟,
也是說給你聽的。」
「什麼意思?」
「若鴻小弟有情人,你何嘗沒有?他與他的小情人身處兩地,不能相見,你何
嘗不是?所差者只是東方家與白鹿洞後山,地方不同而已!你早先對若鴻小弟發的
脾氣,是氣他?還是氣你自己?」
源五郎溫言道:「別用花次郎的身份聽我說話,我這話是對你說的。你的這段
感情,江湖上無人不知,誤解的人也不少,而你漂泊這許多年,對自己的折磨也該
夠了,現在連若鴻小弟都有勇氣抬起頭來,爭取自己的東西,二哥!你一世英雄,
難道真要就此頹喪一生?」
「……」
「別用那種表情看我,手也請離開劍柄,我傷還沒好,你硬要砍人,我只好賠
一條命給你,不過在那之前,請讓我把話說完。」
源五郎歎道:「事在人為,你還在世,她也還在,只要不是天人永隔,有什麼
困難不能解決的?若鴻小弟要贏回他小情人原是千難萬難,現在不也是成功在望了
嗎?
不錯,他是得到了我們的幫助,但二哥你武功天才勝他千倍,怎麼就不能像你
這徒弟一樣,勇敢走出過去陰霾,別再受舊日恩仇所囚,活出自己的新生命呢!」
這番話,說得情深意真,花次郎面上籠罩著寒霜,僵凝半晌,終於長長歎了一
口氣,手離開劍柄,渾身緊繃的氣勢消失無蹤,反倒像只鬥敗公雞。
「這小子是比我想像中要有出息……」花次郎凝視著遠處花若鴻,好一段時間
,搖搖頭,轉身便走,猶有一絲低語遺下。
「也比我要有出息……」
源五郎沒有阻攔,知道這是讓他獨自沈思的時候。這時,有雪那邊又傳來喧鬧
。
「可是,好奇怪啊!照老大的說法,那天你的小情人豈非和東方玄虎共處一室
?」
有雪側頭思索,委實納悶。
「是啊!這點我也不解,難道是發現我們潛入,他急忙趕來嗎?」
有雪搖頭,瞪著花若鴻,滿腦子盡是雪特人的齷齪念頭,忽然低聲問道:「小
兄弟,你和你那小情人……那個過了嗎?」
「那個?哪個啊?」
「一男一女光著身子滾來滾去會做的那個!」
「喔!」花若鴻滿臉通紅,忙搖手道:「沒有!絕對沒有!這如何可以!未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洞房花燭,我等秉聖人之道,怎可……怎麼可以……」
焦急過度,說到此處,已是語無倫次。有雪搖頭歎道:「唉!你真迂得可以,
有花堪折直須折,你不搶著把花折了,說不定那東方老鬼好色如命,已經喝了你小
情人的啖頭湯,還一喝再喝,將來到你嘴邊,只剩爛渣了。」
花若鴻急紅了臉,待要分辨,有雪哈哈大笑,道:「所以男人行走江湖,就該
像老子一樣聰明,有馬能上趕快上,將來就算換人騎,也只能聞老子臭屁,穿老子
舊鞋,可夠他嘔的了……」
講得得意,雪特人更仰天狂笑,做出驚人之語。
「不只是你,就好比那綠頭劍龜李煜,就是不明白這真理,我賭這蹩腳小子一
定也和你一樣死腦筋,沒成親連手都不敢碰一下,現在可好,這麼漂亮的馬子給人
擄去,一定白天騎、晚上也騎,說不定凌晨還加鞭又騎,李小子劍法越高,烏龜也
越做越拿手,現在可不成了烏龜精了嗎?烏龜精……哈哈哈,真是笑死我啦!喔呼
呼呼,唉呀,我肚子笑痛了……」
這段話講得花若鴻面紅耳赤,只是敬他前輩,不敢反駁,但在樹林那邊,情況
可不簡單,源五郎見到眼前人立即伸手按住劍柄,一頭亂髮就像刺般根根豎起直立
,身上濃烈殺氣直衝天際,看來比自己上趟惹火他時更要憤怒十倍。
源五郎滿心駭然,連連祈禱,希望可憐的青蛙胖子等會兒不會被砍斷四肢,硬
生生給抽筋剝皮,倘使此事真的發生,自己只好袖手當作看不到,省得給怒氣波及
,連自己也給宰了,還剛好和那胖子混煮成一道暹羅新菜「五郎青蛙粥」。
所幸,前頭那人始終沒有踏前,反而轉了回頭。
「五郎!我今晚想自動請命,到城外守夜,可以嗎?」
「守夜?沒這必要吧!最近又沒什麼……」守夜原是要攔截城外重要情報或人
物,但自從上次遇著旭烈兀,花次郎自歎倒楣,就終止了這項行動,現在他忽地重
提此事,源五郎不由一愣。
「沒關係,不知怎地,我今晚忽然很想活動一下!」
「不好吧!又沒有預設目的,你去也只是浪費時間而已,別去吧!」
「沒關係,我很想去!」
「唔……我還是覺得」還想婉拒,但給對方殺氣騰騰的目光一瞪,源五郎登時
改口。
「這個絕對沒問題!二哥你辛苦了,今晚請你放手大幹一場吧!」
「那我先走了!」
看著這人遠去背影,源五郎暗喘一口氣,回瞧有雪,這雪特人兀自大笑,渾然
不曉得自己已與死神錯身而過。看來結義以來,這人表面冷漠,對兄弟們卻著實有
了幾分感情,否則剛才豈有不屠宰雪特豬羅的道理。
「唉!今晚想要進城的生物一定很倒楣,希望明早別血流成河……」
源五郎低歎著搖頭,驀地,一股突來感覺刺激著他的天心靈覺,令他難以置信
地望向西方。
好半晌,源五郎露出一絲奇異微笑。
「好傢伙!無怪青樓查不到他行蹤,果真是八方風雨會暹羅……花二哥,今晚
你有得累了。把守城門和要進城門的,究竟哪邊會倒楣些呢……」
不久前令東方玄虎猜不透的關鍵人物,此刻正呆在沈家梅林中,盤坐吐納。
蘭斯洛生性好動,要他坐下來靜心練功,實在不易,當初修練風華所傳口訣,
便是風華連哄帶勸,這才耐著性子修練;但是今午看了石存忠的駭人邪功,再想起
上趟戰敗之辱,假使兩天後與他擂台上重逢,自己豈非大糟特糟,說不定給他化成
石粉,灑得滿地,連火化都省掉!
因此,一回梅林,就在風華護法下,開始勤練那半本手卷中的功訣,希望臨陣
磨槍,縱使不亮,只要能逮個機會偷斃掉石存忠,那便上上大吉。
不過,說也奇怪,這本經書果有些門道,不像上趟風華傳的口訣,修練時使人
心境平和,這書上的功夫一練起,整個人若身登極樂,通體舒泰,輕飄飄地幾欲離
地而起……
一旁的風華,聽聞蘭斯洛氣息穩健而悠長,情知他修練順暢,沒有走火入魔之
虞,卻哪知道他體內有此變化!
一輪調息,蘭斯洛疲倦收功,自覺內力更形凝固,使用上又有進步。睜目一看
,赫然已經天黑,再轉頭側望,風華纖柔身影便在身邊樹下,淡淡發光。
蘭斯洛有些疑惑。近日來,風華的身影頗不似初識時那般清晰,明明近在咫尺
,看上去竟也有些朦朦朧朧,有時更令他心中一驚,險些認為這縷幽魂就要從此消
逝……
「風華,你沒事吧!你看起來好像很累似的……」蘭斯洛說著,微感歉咎,這
幾天忙著練武逞能,比較之下,對風華的關注確實減了許多。
唉!難道這真是男人的劣根性?一旦到手了就不珍惜……
「看起來真是這樣嗎?呵呵,所以……大哥你要再把我抱得緊些啊!不然,說
不准我呼的一下就再也沒有了。」風華婉然一笑,身上亮度陡增,形影又清晰起來
,看上去好像沒事,但蘭斯洛卻有一種感覺,好似這溫婉女孩只是在硬撐。
「你別嚇我啊!有事要對我說喔!我們訂過約,十五號那晚我要帶你離開這裡
的,我每天不管多忙,晚上可都是乖乖來這報到呢!」
「嗯,我真的沒事。大哥你別多心。」
說到此處,風華心中無聲一笑。多麼諷刺,本來見個人都會臉紅的自己,現在
居然能把謊話說得這般流暢,所謂的紅塵人世,真是個易污的大洩缸啊!
出現在蘭斯洛眼前的自己,本就是一縷脫離肉身的虛渺靈體。失去肉身依憑,
支持靈體存在的,全靠自身靈力強弱,若靈力耗損殆盡,只有魂飛魄散的結果。
身為太古遺族,西王母的靈力之強,傲視當代,某些地方便連雷因斯女王也有
所不及,即使是靈體狀態,也能修養調息,使靈力循環無損,時間再長也是無懼。
但是,自從與蘭斯洛相識以來,連串事情皆是大耗靈力之舉,對他的多次救護,尤
是損得厲害。
倘使只有這樣,還可以慢慢調復回去,但近日來崑崙山長老們搜魂秘法施得越
益頻繁,範圍更縮小在附近一帶;為了不讓她們發現,只得設下多重偽裝靈障,但
這麼一來,更使得本已瀕臨危險界線的靈力,終於不堪耗損,無法循環補回。
假如再這麼下去,當靈力耗竭,自己仍未回歸肉身,煙消雲散便是唯一結果。
修行多年,在以前,死亡並沒有什麼可怕的,因為對一切事物均無牽掛,生與
死,同樣僅是漠不關心的兩面。
然而,現在的自己卻沒法這麼放得開,倘使與這世間永訣,便再也看不到這個
讓自己歡喜無限、卻也憂心不已的男人。那樣子的恐懼,光是想像,整顆心兒便糾
結成一團。
無怪世間俗人這般貪生怕死,原來,當心中對世上某件事物有所依戀,要割捨
起來,真的好難、好痛!
蘭斯洛凝視風華。這女子常常說話說到一半,便自顧自地陷入沈思,想到另一
件不相干的事,渾然一副哲學家面貌,自己看在眼裡,有時也覺好笑,只不過,倘
使她能把腦裡想的事多說出來些,自己也可以少擔心點吧!
好比最近幾天,每當那股冰冷感覺瀰漫梅林,風華就渾身打顫,要自己把她抱
往梅林東側,直到那冰冷感覺消失。事後更是好幾個時辰,臉色慘白得像鬼……唉
!這形容詞真爛,風華本來就是鬼,臉色不像鬼,難道還該像殭屍麼?
腦裡方自煩擾不休,那股冰冷感覺再次籠罩整片梅林,蘭斯洛不待吩咐,連忙
抱起風華,就往東首移去。他曾問過風華,這冰冷感覺究竟是什麼?風華總是微笑
不語,問不出個所以然。
冰冷的感覺持續約莫頓飯功夫,雖然讓整座梅林凍得像是冰點,但始終對匿於
東首的某件事物感到懼怕,未敢過份進逼,僵持片刻後,如過往幾次那樣消褪無蹤
。
看著風華彷彿生了場大病般的雪白嬌顏,蘭斯洛心中不忍,待要出言追問,她
微微一笑,道:「大哥,你不是一直好奇這梅林東邊藏了什麼嗎?風華有件新發現
的東西給你看,好不好?」
假如那冰冷感覺是一種對風華有威脅的東西,梅林東首必然藏了一樣可以破壞
那冰冷感覺的寶物,此事蘭斯洛納悶已久,這時聽得風華提起,好奇心大起,攙扶
起她,撥開長長荒草雜干,一齊往東首深處走去。
「就是這裡了,大哥,你看看吧!」
風華指著長草盡頭,一堵被雜草堆覆蓋的白牆,蘭斯洛順著她手指方向看去,
依稀見得白牆上有字,走近過去清光雜草,赫然發現牆上龍飛鳳舞地題了兩闕詞。
上頭的一闕,明顯是被人以利器刻下,字跡劍拔弩張,每一字都似欲破牆而去
,顯然題字人除了傷心,更有著無窮激憤,將全副情緒發洩在字裡詞間。
蘭斯洛看著字跡,心頭一動,覺得那字彷似毒龍惡虎,便要向自己撲來,連忙
凝神以待。
紅趐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在這一闕之後,又有另外一闕寫在牆上,這次的卻是以毛筆留字,並且是女子
手腕,字跡溫婉柔和,並非原先揮劍題字的那人。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
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
瞞!瞞!瞞!
蘭斯洛胸中墨水有限,對這闕〈釵頭鳳〉辭意一知半解,只是想不通這爛牆爛
字,和寶物有什麼關係!
風華也料到蘭斯洛不明白,嘴角微笑。蘭斯洛雖然直覺靈敏,但於武道終究修
為尚淺,對劍術更是差勁,所以沒能發現到,在第一副字中,蘊藏著一股毀天滅地
的飆狂劍氣。
當年題字之人,必是劍道上的絕頂強者,在心情極度激盪時,揮劍題詞,以致
驚世劍氣隨著滿腔激情,盡數長留壁中,千百年不散。
這股劍氣積鬱不散,影響所及,非獨使得沈家梅林在暹羅酷暑中,千年來冰寒
無比,終日梅花不謝,更形成了一個異變力場,使得梅林中發生種種異變。
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自己的靈體,再來到此地後,被鎖於梅林中,不得離
去,歸其所以,還不都是因為這道劍氣作怪!
因果,因果,看來一切真是前塵早定,就不曉得千多年前是什麼人在這裡留下
一劍,這才衍生出今日自己與身邊男人的一段情緣。
說不曉得題辭者是什麼人,其實也未必,看這兩闕詞,倘使西王母族中那個傳
說是真,那麼……深夜,暹羅城西一里處,月暗星稀,週遭一片淒清,只有座新搭
的小茶,兀自閃著燈火。
「嘎──嘎──」拖曳聲自遠方傳來,不久,一輛小木拖車在黑暗中緩緩現出
了蹤影,前方只憑一頭老牛拖拉,速度甚慢,一名素裳女子戴著斗笠,坐在前頭操
車;後頭一名男子躺臥車板上,斗笠遮面,鼾聲大作,睡得正熟。
黑夜行路,危險本多,何況暹羅地界近日不太安寧,但這一雙男女看來悠閒無
比,渾沒將夜路兇險放在心上,就像是田間閒步一樣,慢慢駛著牛車,來到小茶旁
。
眼見暹羅城門在望,駕車的女子止住車子,轉頭柔聲道:「老公,暹羅城到了
,你醒一醒,咱夫妻準備入城了。」
後頭男子半坐起身,似乎懶得動作,斗笠仍遮在面上,嘟囔幾句後,又傳出鼾
聲,身上更有隱不住的酒味。
女子似是對丈夫偷懶的脾氣司空見慣,微微一笑,摘下自己斗笠,踱下車來。
長髮傾瀉,斗笠之下,赫然是張罕見的美麗嬌容。較諸風華的傾國絕色固有不
如,但明明未施脂粉的清新面孔上,卻另有種艷在骨子裡的嬌媚,柔眸一瞥,軟語
微嗲,就讓身邊男性連骨頭都趐了。
若只看她艷媚芳容、火辣辣的噴血曲線,任何人都會將這天生媚骨的美人兒,
當作妓館中的紅牌,男性的恩物;但當她抿唇笑起,原本的柔媚盡數轉為一股凜然
英氣,明艷英魅,教人由衷敬慕,卻又不敢輕侮。
「小二哥,請打壺熱茶,我和我家老公還要趕著進城呢!」
當她往小茶走去,本來趴在桌上瞌睡的小伙計,立時為眼前美貌所驚艷,忙不
迭地送上熱茶。
只是,當熱茶送上,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先被對方堵死話頭。
「在這麼冷僻的地方蓋茶,哪有生意?又何況深夜營業?你回去向你主子傳話
,要做什麼,光明正大的來,再死盯著我夫婦倆,說不定我發起脾氣,一把火將她
香格里拉的魔屋燒成白地。」
身份被一語揭穿,伙計不敢多言,只是恭敬道:「是。如您所言,老闆娘知道
賢伉儷將於今夜入城,特命兄弟們在四城門外伺候,看看夫人您有什麼地方,要使
喚兄弟們做的……」
「不必了,拿青樓伏在自由都市的人力網招待我夫婦倆,我們可受不起……或
者,你們老闆娘另外暗示些什麼呢?」
長髮麗人抿唇輕笑,話意中的尖銳卻令這小幹部更招架不住,險些跪地求饒。
情知問不出什麼,長髮麗人提著茶壺,走回牛車邊。
她身上的穿著,只是素淨布衣,和那絕艷芳容太也不相稱;而她那睡在牛車上
的丈夫,渾身的打扮與其說隨性,不如說是散漫,穿得似鄉野村農一般,更洋溢著
一股土氣,和這等麗人一比,簡直似個隨從,要說這麗人嫁他為妻,只怕任何人都
會搖頭長歎:鮮花插在牛糞上。
只是,瞧著她凝望丈夫的眼神,滿是笑意的歡悅中,渾然找不到半絲不耐與嫌
棄。
「老公,起來了,你瞧,這邊已經有人盯上了,說不定等會兒就有敵人來偷襲
了喔!要是你像烏龜一樣被人砍著,那多糗啊!」
連搖幾下,半醉半睡的男子只是嘟著幾句夢囈。
「……三更半夜……烏龜和敵人……都還在睡呢……你別去惹事,不會有敵人
上門的……呼……呼嚕……呼呼呼……」
麗人淘氣地笑起來,待要去搔丈夫的癢,逼他起來,忽地渾身一震,戒慎地望
著空中。
四月天,暹羅未算酷暑,卻也氣候炎熱,但此時天空居然一點、一點,白白的
細點漫空飄落,隨風紛飛,竟是不可思議地下起雪來了!
「青蓮殘雪,六月飛霜。是他?」
麗人微聲驚呼,萬萬想不到會遇上此人,更值得高興的是,他這麼明顯地表露
了挑釁之意。
當靈覺在天心意識運轉下高度提升,赫然可以感知道,在暹羅城頭,有名男子
獨自吹笛,聲調悲愴激越,一頭銀白長髮隨風飄揚……知道對方在江湖上的地位與
神功,麗人沒有半分膽怯,面上反而升起了更多躍躍欲試之情。那並非不知天高地
厚的狂妄,而是同為當代用劍高手的自信,跟著,她腰帶一束,探手腰間神兵,便
要趕奔前去。
只可惜,甫一踏步,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立即挽著她的手,阻住她前奔的步
子。
回頭一看,便如預料一般,本來打著呵欠的丈夫,斜倚車板坐著,雙目凝望東
方──這場大雪的源頭。只是他面上找不到半分面對同級數強者的喜悅,有的只是
最深沉的疲憊。
就像每個江湖人知道的一樣,他此生最討厭戰爭……「老公!拜託……讓我去
嘛!答應我……好不好嘛!」
苦笑著望向軟語哀求的愛妻,不曉得的人,還以為她只是想耍什麼小淘氣,哪
想得到她是急著與三大神劍以下,當代的第一劍手決一死戰……唉……男子驀地雙
目一睜,迫散去一身與自然平和共存的靜逸感,取而代之的,是股如十萬大山層層
相疊,雄渾強霸,直欲頂天鎮地的凜然刀氣,如波如潮,猛往暹羅城頭湧去。
正在暹羅城頭吹奏橫笛的銀髮劍士,眉頭一緊,尖銳聲波裡蘊著無匹劍勁,凌
厲飆迫出去。
一刀一劍,一者如雲海千幻;一者似怒濤裂岸,兩股無形氣勁在觸及瞬間,作
最猛烈的爆發。
在此同時,隔著一里遙距,兩人眼前都彷彿看見了對方的巨大身影。
完全不是彼此預料的意外狀況。相隔四年,自從當日中都皇城一役後,風之大
陸的「劍仙」、「天刀」,於焉再會。
《風姿正傳》卷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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