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十二日自由都市暹羅城北一里
暹羅城的總體結界,籠罩住方圓三里,三里之內不受地磁風暴影響。在城北一里
外,入城公路旁的沙丘上,數十道騎影眺望暹羅城壁,低語不休。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數十人中,一名綁著馬尾的俏麗少女低聲問著。不似正使用千里鏡遠窺的同伴,
她是直接用肉眼凝望暹羅城,但閃亮的目光,卻證明她有完全能看得清楚的能力。
「稟妮兒小姐,還有一個時辰就天亮了。」
「誰問你這個!我問今天幾號了?」
「這過了子時,現在是十二號了。」
「十二號?!這樣那傢伙豈不是走了快一個月了!探聽情報要探聽一個月?他是
探聽到人家大牢裡去了是不是?」
這個副頭領的暴躁易怒,眾人早已知曉,眼見又是一頓遷怒後的狗血淋頭,眾人
也只得努力轉移話題。
「妮兒小姐,頭頭臨去時交代,除非看到他的煙花信號,否則就別輕舉妄動,我
們還是再等個幾天吧」
「等?我們已經在這裡等了快一個月,生意清淡不說,你們這些傢伙種菜都快種
出心得了,這樣算哪門子強盜啊!哼!這暹羅也是個鬼地方,一下太陽一下雨,就好
比剛剛,莫名其妙,連雷聲都響得那麼囂張,存心擾人清夢嘛!」
生意清淡嗎?眾人不禁望向拖在後方的巨大玉車,單這一筆,這趟便已經夠本了
但剛剛最後那段話,眾人連聲附和之餘,無不面面相覷。
今晚月明星稀,連風也沒吹幾陣,這丫頭又是是從哪裡聽見這麼大聲雷響啊?
想歸想,基於過去的慘痛經驗,誰也不敢開口多事青蓮劍仙、朱鳥天刀,是風之
大陸當今在三大神劍以下的最強者。只是這南北雙皇,一人行蹤不定、一人遠居武煉
,江湖後輩久聞齊名,卻沒多少人能有緣得見。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既然兩人並列,好事的江湖人自然也會猜想,這兩人究竟
是誰技高一籌?由於兩人未曾正式約戰,答案迄今不明,而唯一可作估計憑證的,是
四年前李煜獨闖艾爾鐵諾王城,和五大軍團長髮生激戰,王五身為第五軍團長,自然
參與其役。這一戰的結果,李煜險些戰死當場,但五大軍團長中,兩人傷重垂死,一
人身首分離。
能以一敵五,取得如此戰績,怎麼看也是劍仙得勝;但天刀的支持者卻認為,若
王五於該役中認真出手,全力搏殺,中都之役的結果必然改寫。
不論推崇者的想法如何,事實真相只有兩名當事人自己知道。如今,暹羅城下,
青蓮、朱鳥再度重遇,最為江湖人津津樂道的勝負,似乎就要分出高下
適才一招,由於彼此都沒有暴露行蹤的打算,故而無形刀、劍氣雖劇烈相撞,但
威力不顯於外,僅在擁有天位修為的強者耳中,響起轟雷巨爆。
當青蓮劍氣提升到頂點,化氣為冰,漫天大雪飄灑在四月的夜空中。
交手一招後,雙方沒有再行發招,一方面是想要調整因這次偶遇而產生的突兀心
情,另一方面也想看看對方是否會出什麼奇招,戰局一時間陷入奇異的沉默。
在天位的眾強者中,以刀著名的他,始終被當作個怪人。與同級數的強者對戰,
他從不會因此興奮欲狂,也向來不知所謂戰意、鬥志為何物;一如此刻,面對前方沖
霄劍氣,他卻只覺得迷惘與不解。
這又是一場沒意義的比鬥
轉頭瞥向身邊愛妻,在武煉被尊為「女斗神」的她,滿面昂揚,只想親自出手與
傳說中的青蓮劍一較高低,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盡是催促的含意,顯是期望自己與對
方盡快動手,好滿足她嗜武如狂的焦躁。而且,當雙方交手到高潮,以她嗜武的個性
,說不定會同時向雙方出手,三國混戰。這事大有可能,到時候,自己的白頭髮勢必
又多出幾十根
「算了。我們走吧!」
長長呼了口氣,本已坐起身的他,重又倒回車板上,一身強絕橫霸的凜冽刀氣散
逸無蹤,又回復成一派睡眼惺忪的疲憊模樣。
以丈夫個性,早猜到這戰多半又打不成,素裳麗人反對道:「為什麼要走?我們
不是說好要進暹羅城看看的嗎?」
「他守在城頭,無非就是阻人入城,我們不進去,就不用與他對上。我們倆來這
裡只是休閒散心,又不是真有什麼要緊事,沒必要為此和他敵對啊!」
「他又是下雪、又是動手,擺明是向你挑戰,你這樣應對,他會以為你怕了他的
!」
「那就算是我怕了他吧!我一向怕麻煩,像動手比武這種麻煩事,我避之唯恐不
及啊!」
一計不成,麗人再次挑撥道:「老公,四年前中都之戰,你只與他對擊一招,就
退下不理戰局,外人不知道,把話說得可難聽了。這次你又避戰,倘使傳了出去,劍
仙就從此蓋過天刀,這口氣教人怎麼嚥得下去!」
「嚥不下去就找杯水吞。什麼事都要掙這一口氣,作人可累得緊呢。」
他搖頭道:「就當是膽小怕死的我,不敢與劍仙交手好了。如果這事傳出去,能
讓每天上門的挑戰者轉移方向,那我就可以天天和老婆睡大覺了。」
「你這人,誰答應要和你整天睡?」麗人啐了一口,心內尋思,這場刀劍較勁,
肯定是沒搞頭了,如果改由自己上陣,未必就輸給那廝的青蓮劍歌,只是這樣一來,
丈夫定然不喜,他為人隨和,素來對己言聽計從,可是一旦下了決定,自己也只有乖
乖聽話的份。
「好吧!就便宜那李小子了。」麗人正色道:「不過,那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喔!
如果不是因為你這懶蟲,我今天定要他為這番挑釁付出代價!」
「是,是,老婆你最偉大,真謝謝你肯賞拙夫幾分薄面,明天的太陽一定從西邊
出來」
「不過,你得坦白招供一件事!」
「喔!自我倆成親以來,我一次都沒有出去花過,就算被不肖損友拖入險地,也
誓死守護我那不值錢的貞操,絕對沒有」
「誰問你這個。你這當代大俠,說話怎麼還這樣不三不四。」聽得丈夫耍賴,麗
人又好氣又好笑,嗔道:「不開打也成,可是,起碼你得告訴我,那日皇城中要是你
認真出手,你們到底誰會蠃?」說完,又道:「還有,不許用投降來搪塞我。」
計畫中的答案被窺破,看著妻子堅定目光,他唯有歎氣投降。
誰蠃誰輸?這事真有那麼重要嗎?
就像現在不停飄落的雪花,當翌晨陽光遍照,又有誰會記得它今夜的美麗?
「青蓮劍歌是劍道中的顛峰之作,尤勝王家各路刀法;李君侯連逢異遇,內力冠
絕天下,我的大日功遠非其敵,若他能發揮全部實力,縱不是天下無敵,亦不遠矣」
他歎道:「只是,天位決勝,首重自我領悟,唯有當能面對自我、認清自我,才
能徹底發揮天位力量,將自身修為提升到顛峰。一個不敢面對真實自我情感、只是為
了遷怒而揮劍的人,武功再高,能發揮出來的威脅也極其有限,當然也」
「不會是你的對手是嗎?」清楚彼此心意,她代丈夫說出了那句沒出口的話。
而重新將斗笠遮住眼睛,預備再睡一場的他,只是微笑不語。
站在城頭,因為自己劍氣而造成的雪花,將眼前化作一個白色世界,只能朦朧地
看見一輛牛車往反方向行去,漸漸隱沒在黑暗中,銀髮劍士不禁悵然若失。
劍氣一收,大雪停止再下,只剩一些雪片冉冉飄落。
難得遇到與己齊名的這人,一方面想分出四年前未了的高下,一方面則更想藉此
人的絕世刀法,一洩心中苦悶,因此特意出手挑釁,只是卻想不到,對方如此回應。
「原來如此。我這懦夫被人家看不起了嗎呵呵呵」
幾句輕笑從口中逸出,聽來卻無半分歡愉,只有更深的失意、落寞。
在知者甚寡的情形下,第二次刀劍相爭,就此落幕。
姑且不論旁人評判,當事者的兩人,並沒有哪一方為了勝利而喜悅。只是,這一
役卻在稍後引起了另一場小規模的戰鬥。
「源五郎!我劈了你這混蛋,居然讓我到外去攔人,你知不知道我福?剛差點就
和他幹起來了!」
「關我什麼事,我早叫你別去,是你這蠢蛋自己硬要去的」
「廢話少說,別跑,讓我刺你一千下!」
「喂!老大,那兩個傢伙追來追去,又在幹什麼啊?」
「別管他們,這兩個人妖彼此親熱慣了,有些下流動作我們當然無法理解。」
※ ※ ※
清晨,鳥兒鳴叫,花木飄香,蘭斯洛此刻兀自在後院梅林呼呼大睡,花次郎亦宿
醉未醒,這時,忽然有人來到沉家前院,躡手躡腳地推開門,小心探出頭去。
很好,沒有半個人
他一腳跨出門,正打算撥腿飛奔,肩頭忽地一緊,悅耳嗓音由後傳來。
「老四,怎地如此見外,出去運動也不說一聲。你等會兒就要上台比武,該多睡
些時間養精蓄銳啊!」
雪特人無奈回頭,看著那整得自己七葷八素的俊美男子,在後頭『獰笑』。
「老三,我求求你,放我走了吧!我實在是受不了了,你看看,我一身又是內傷
又是外傷今天是八強賽,肯定更激烈,說不定就殘廢了,我我不想下半輩子生活不能
自理,求求你,饒了我一條狗命吧!」
源五郎笑道:「不用這麼擔心。你不也是真刀真槍,憑本事打進前八強了嗎?等
會兒也是一樣,小場面而已,輕輕鬆鬆就過去了。」
「輕輕鬆鬆?你是說我的命嗎?」有雪悲哀地搖頭道:「平常已經夠慘了,這次
更糟,你什麼東西都沒有教我,等會兒三兩下就被人分屍了。」
「我沒有教你,是因為不需要教,等會兒上台,你一動也不必動,我保證,敵人
連你半根汗毛都來不及碰到,比賽就結束了。」源五郎悄聲道:「因為這次,我會﹒
親﹒自﹒出﹒手!」
沒有從過去教訓中學得經驗,光聽說不必由自己流血流淚,有雪差沒高興得跳起
來。
「現在,你有勇氣了嗎?」
「有!等會兒就靠你了,我們兄弟聯手,好好幹他媽的。」
「好,你放心期待吧!」
上午的比賽,是由霧隱鬼藏對戰石家親衛隊中的一名好手。賽程表至今已經非常
清楚,有雪若勝,將對上同夥的花若鴻;另一邊,完全沒有敗陣理由的蘭斯洛,將與
石存忠決一死戰。
看臺上的東方玄虎,臉色明顯不佳,昨夜暹羅城西的無名大雪,令他聞訊後至今
心神不寧。現在是四月,昨晚天氣悶熱,沒可能下雪的,城外的雪跡究竟如何形成?
倘若是有人憑人力影響自然,這等功力委實可畏可怖。
莫非是?
照理說應該不可能,那人行蹤不明已久,沒理由突然來到暹羅。但若不是他,世
上更有何人會以雪為記?傳說當日中都之戰,此人的青蓮劍氣令中都氣溫驟降,剎那
飛霜,技驚八方。
若真是這煞星,他到暹羅城來做什麼?
就著種種可能,東方玄虎皺眉苦思。僅停留在地界的修為,讓他沒法察覺太多的
訊息,若他知道昨夜在那大雪中,王字世家當家主親臨暹羅,必然會為著自己的遲鈍
而跳腳。
在他苦思不解中,開賽鑼聲敲響,比賽正式開始。
觀眾看臺上,這次未待解說,花若鴻已經進入狀況,滿臉歡喜讚歎,對著有雪背
影默默祝禱,像個虔誠信徒,就差沒有跪地膜拜了。
旁邊的蘭斯洛只看得心驚肉跳,暗忖道:「他媽的,這套宗教催眠果真厲害,本
大爺有朝一日要是出人頭地,也別做什麼國王皇帝,還不如開個邪教,養批教徒把本
大爺當神拜,叫過來踹比養狗更省事。」
不過,這次有點奇怪,該負責操盤兼解說的源五郎,到現在還不見人,教人好生
納悶。
一開始,那名石家好手似乎忌憚有雪詭計多端,不敢靠近,尤其是看他那副閉目
靜思模樣,儼然老僧入定,渾然不將對手放在眼內,心下更是惶恐不安,卻哪知有雪
四處找不到源五郎,此刻差沒嚇得將一泡尿全灑在褲上。
過得片刻,那人眼見這也不是辦法,大著膽子,朝有雪揮刀。第一刀,不敢去盡
,從距有雪額頂數處掠過,見他沒有反應;第二刀,對準他額頭劈下,想以迅雷之勢
,讓這普伙什麼詭計都來不及用,便此橫屍就地。
(干你媽媽的死人妖,什麼半根汗毛都來不及碰!老子的腦袋都要給人剖開半邊
了!)
有雪心內大聲咒罵,旁人只道他藝高膽大,要待關鍵時刻才閃躲此刀,卻怎知他
嚇得連逃跑力氣都沒。
蘭斯洛眼見情形不對,正要出手相救,驀地半空中一聲熟悉叱喝,響遍全場。
「東方老賊受死!」
一道黑影流星似的從觀眾群中飆出,驚若翩虹,長劍閃出森然寒意,化作一道厲
芒,連人帶劍,射往看臺上驚怒交集的東方玄虎。
這趟距離可比上次在東方府第內長得多,刺客掠至一半,身形下墜,恰好落在賽
場中央,兩腳分踢在兩名參賽者頭頂,借力再掠飛起。
刀將砍到面門,有雪腦門上先挨了一腳,大口鮮血噴出,一陣天旋地轉,癱坐在
地上,心中大罵死人妖源五郎下流,毫無義氣。
他的對手可沒有這等好運,被源五郎一腳踩在頭頂,剛勁透入,立即頸骨折斷,
哼也不哼一聲,氣絕當場。
局面到此,整個亂作一團。花若鴻捧在手上,預備高聲朗誦的詩歌、群眾藏在座
椅下,準備扔向擂台的爛菜臭蛋、鋼鏢暗器,此刻通通失去作用。
東方家看臺上,眾子弟、侍衛人仰馬翻,以最快速度擠上台保駕,東方玄虎呼喝
連連,已經和刺客交上手,劇鬥方酣,六陽訣的炙熱勁道,迫得場中空氣擦面生疼。
望著遠處看臺上,火勁與紅光齊飛,劍氣共白芒一色,蘭斯洛張大了口,呆愣於
這換拿無比的景象,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唉!就不能有點創意嗎?偷懶也該有個限度,每次都用這一招)
※ ※ ※
以源五郎的機智、天位武學,對上僅地界級數的東方玄虎,這場行刺最後卻是不
了了之。交手十數招後,幪面刺客虛晃一招,變聲喝道:「汰!今天閒雜人太多,東
方老賊,我改天再來行刺你!」跟著便以輕功遁去。
顧忌週遭東方家子弟太多,不敢盡展六陽訣威力,眼看刺客說走便走,東方玄虎
差沒氣炸了肺,想起這刺客兩度行刺,又闖出東方家藏寶閣機關,自己非但沒將他擒
殺,連留也留不住,當下急怒攻心,一口鮮血湧上嘴邊,怎跌回座椅上。
當天下午,蘭斯洛上台比武時,東方家的看臺上,只有數名代理出席的高輩子弟
,東方玄虎本人掛病休養去也。
老人家臥病休養,不知道有沒有人吐血什麼的,蘭斯洛有些納悶,這以擲只齙想
法實在有點壞心,過無論怎樣,罪魁禍首也不是自己?要怪就去怪那個扮職業殺手扮
上癮的源五郎好了。
下午的這場比賽,實在是沒有什麼好說的,對方是一名使弄雙槍的武者,像是在
自由都市薄有名氣,可惜,對上了打亂比武行情的自己,雙方功力相差太遠,還沒開
打,就從全場觀眾的搖頭歎氣中分出了勝負。
(哈!本大爺的真本事還沒完全發揮出來呢!就已經這麼威風,要是日後能使用
十成功力,會不會天下無敵了?)
這想法一閃即逝,蘭斯洛微歎口氣,曉得自己武功和花次郎、源五郎差得太遠,
要得意忘形還太早,這點自知之明是不可忘記的。
鈴聲敲響,對方採取近身快攻,想讓蘭斯洛的雄渾內力派不上用場,這事也正合
蘭斯洛心意,也不提升內力,逕自揮動手中一柄尋常鋼刀,和對方以快打快,藉此磨
練招數,汲取經驗。
這樣的打法甚是無趣,對方內力遠不如己,過不多時動作便慢了下來,觀眾也變
得不耐煩,連連出聲催促,性子急的甚至罵了起來。
(這傢伙內力太差,再打下去也學不到什麼。打勝仗是挺舒服的,但要拖得太久
,最後像老四那樣給人丟雞蛋,那就掃興得很了)
決定在下一招將對手輕傷擊敗,蘭斯洛認真考慮每種招數的戲劇效果。
(裂擂台玩過太多次,實在很煩了,不如再來玩一下那開蓮花的把戲,不過,那
招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思索未定,忽然心口一跳,本來他照那半本經卷修習內功後,各處真氣駕馭無礙
,行功時飄飄欲仙,從沒遇上什麼問題,但此時,先是平素行功時的那股飄然感,驟
然出現,跟著心頭一陣紊亂,像是積鬱滿腔的怨憤無從發洩,整顆心充滿狂暴殺念。
負面情感太過強烈,蘭斯洛一時間心靈失守,但覺眼前一切俱可憎;世間萬物皆
是該殺,特別是眼前這只不知死活的小蟲子!
沒有招數、不弄花巧,只是那帶著對世間無窮怨憤的簡單一刀,將那嚇得不敢舉
步的對手,連人帶槍,劈成兩段。
凜冽殺氣震懾住全場觀眾,此刻的蘭斯洛,像個享受血腥味的黑衣煞神,沒有人
懷疑,只要他們一動,立即就會成為蘭斯洛渴求鮮血的下個目標。
腰間的『風華』嗡嗡作響,幾欲離鞘彈出,似是不滿主人對自己的冷落,蘭斯洛
反手抽出神兵,縱聲大笑。
渾然不似平時的爽朗青年,猙獰狂笑,像只嗜血暴獸的咆哮,在再次令全場觀眾
顫慄的同時,遠遠傳出的獰笑也化作聽覺以外的訊息,在暹羅城中數處地方,掀起幾
聲小小驚歎。
「唉!真是丟死人了」
躲在城裡偏僻處的小酒館,蘭斯洛低著頭,連連飲下廉價的劣酒。
數刻前,終於恢復理智時,發現自己像個瘋子一樣,在眾目睽睽下,撥刀指天,
歇斯底裡狂笑,平生鬧的大糗,以此次為最,什麼英雄形象也沒有了。
幸虧有雪等人都不在現場,否則肯定被恥笑一輩子。
除此之外,失手將那人錯殺的感覺也很不好受,就像現在飲下的劣酒一樣,整個
胸臆沉重得像是塞住了
蘭斯洛也很不明白自己的心態,認真說來,自己不是避諱殺生的人;對著冒犯於
己的敵人,雖然學不會人家虐殺的那一套,但手起刀落,卻也絕不心軟,屢次痛宰石
家親衛隊時,甚至還談笑風生,頗讚許自己的英雄氣派。
可是像這一次,在沒有預期、沒有理由的情形下,將那人殺了,儘管自己也想像
花次郎說的那樣,認為「決鬥中殺個把人沒什麼大不了」,但胸口的淤痛感卻不是那
麼容易能消除的
「唉!我也真是個矛盾的人啊」
蘭斯洛輕歎,將剩下的半杯酒灌入口中,再抬頭,突然發現給人左右圍住,三名
男子與一名少婦,殺氣騰騰地圍住自己。
「就是他!少掌門剛剛就是死在他手裡的!」
「惡賊!殺人償命,你殺了我派少掌門,現在就要你留下命來!」
原來是苦主上門討債了,看他們的樣子,一望便知學藝不精,蘭斯洛根本不將他
們放在眼裡,只是現在意興闌珊,不想再與人動武,更不願再行殺生,當對方四面挺
槍刺來,腦裡只想閃掉開溜
(喔!不好!)
有了經驗,當飄然感覺再起,蘭斯洛竭力收束心神,卻仍是慢了一步,在那怨憤
洪流中心靈失守,如狂殺意湧進腦內,反手便抽出風華。
雄渾內勁運上神兵,更是無堅不摧,三名挺槍刺擊的男子被刀刃帶到,立即分屍
慘死,速度太快,血都不及流出;那名少婦在千鈞一髮之際,矮身逃過,只嚇得癱靠
著桌子,不停打顫。
少婦頗具姿容,然而和風華的絕色相較,卻是天差地遠;但此刻看著她驚怯模樣
,蘭斯洛忽地有種怪異感覺,驅使他來到少婦身前,也不多話,一動手便撕開她胸前
衣襟。
那少婦以為他要當眾施暴,發出淒厲尖叫,而看著那粉紅胸兜、胸口暴露出的大
片雪白肌膚,蘭斯洛口乾舌燥,一股原始慾望令他克制不住,低頭往那少婦胸前咬去
。
心中仍存的幾許清明,焦急地發出警告,但卻停不下身體的動作,眼見大錯即將
鑄成,驀地一隻手掌搭上肩膀,灼燙熱流迅速竄入體內,將昏沉神智刺激得一醒。
「喂!小伙子,調戲人家姑娘可不是這麼干的,你光天化日的幹起來,果然色膽
包天,但卻也不必這麼猴急吧!」
蒼老語調響起,依稀有幾分熟悉,蘭斯洛剛想起是那花街中的「老爹把子」,淒
聲尖叫傳入耳裡,定睛一看,只驚得目瞪口呆。
那個下流無恥的老色鬼,在一把將自己推開後,竟然就大剌剌地埋首在那少婦胸
前,口手並用,唾沫噴飛,作著那不堪入目的事情。
「喂!老老先生這裡是公共場所你這樣會不會有點」
蘭斯洛的道德認知已頗為奇怪,但這老人的羞恥心更是異於常人,恐怕只有不知
「敗德」為何物的雪特人才能相之比擬。
而且,也不知他用了什麼調情手段,沒幾下功夫,那女子的刺耳尖叫,竟轉變為
連串呻吟,忽高忽低的,聽來更教旁人坐立難安。
蘭斯洛紅臉看了一會兒,心中自歎弗如,這時候外頭亂糟糟的,大批人群圍觀過
來,對著這幕春宮表演嘖嘖稱奇,人群外圍騷動起來,幾十名漢子手持槍棍,大聲喊
殺,正排眾靠近,看樣子便是這少婦同門。
「喂!老老先生,正經點,事情危急了!」
「去,有什麼事比谷精上腦還急的!你讓開,等我搞完正經事情,再和你說正經
話。」
「不能讓啊!人家已經拿刀衝進來了!」
說話間,幾十名漢子衝進門來,蘭斯洛急忙把正要解褲帶的老人拉過一旁,仗刀
護住。
甫一站定,蘭斯洛立刻後悔,他忽然想起,自己為什麼要和這不要臉的老淫蟲站
同一陣線?
「你們這兩個大膽淫大膽惡賊,快快綬首納命。」
那少婦的同門們,見到此間情形,又是羞辱,又是氣憤,為首數人立將矛頭轉向
蘭斯洛這邊,要殺了兩人雪恥。
情勢一觸即發,那老人忽地站前一步,將腰一挺,大聲道:「哈!你們這些小輩
,連老夫是誰都不識得,也敢在此放肆!」
「你你是何人?」
「哼!春風過處草無存,無花不采柳一刀,聽過沒有?」
「你你便是天下第一淫賊?」
眾人大吃一驚,但隨即想起,傳說中柳一刀是個年輕的大鬍子,便算他把鬍子剃
了,也絕不可能變成個猥瑣老人啊!
「天下第一淫賊麼?唉!可惜三百年前是的!」老人歎一口氣,頗有些意興闌珊
,復又仰天大笑道:「現在老子是柳一刀的爸爸,柳大刀!」
眾人這才知道被愚弄,氣憤得挺槍攻上。
蘭斯洛籌謀退路,陡聽老人低喝道:「前頭兩根柱子,出手!」跟著,一隻手掌
貼著他背心,灼熱內勁潮湧奔進。
大喝一聲,蘭斯洛揮刀斬擊,順著老人的內勁運行,迫出的功力凝聚為銳利刀勁
,準確地削斷兩根門柱。
失去主要支撐,小店面登時劇震,雖然不致倒塌,但也一陣土石紛飛,鬧得眾人
好不狼狽,待得寧定下來,早已沒了蘭斯洛兩人的蹤跡。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變生肘腋】
「嗯,年輕人,我覺得你這人不錯,武功也好,更重要的是,你不會仗著武功好
就胡作非為,姦淫擄掠。很好,我輩俠義之士後繼有人,哈哈哈…」
「老頭。你的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你自己剛剛那樣,擺明就是仗著武功姦淫擄
掠,胡作非為。」蘭斯洛哂道:「現在你千萬別對我說,剛剛那麼作是故意試我的反
應,看你爽成那德行,我是打死都不會相信的。」
被蘭斯洛先發制人,老人只有搖頭道:「唉!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沒有幽默感。」
「哼--起碼我有羞恥心!」
蘭斯洛心中尋思,這老頭的舉止亂七八糟,荒唐至極,但卻確實身負上乘武功,
不知他是何來歷?只是,從花次郎那邊的經驗看來,像這類武功高強、個性又古裡古
怪的高人,追問他們身份多半是自討沒趣,當下也只是向老人道謝,日前花若鴻出賽
,對方用鼓聲暗算時,老人傳聲提點之德。
「呵,這沒什麼,老頭子雖然荒唐慣了,但可看不慣石家那些工八羔子在我地盤
上亂來,自然要給他們點厲害瞧瞧。」
提到石家,老人玩世不恭的笑面上,忽然盡是鄙夷、厭惡之情。蘭斯洛心中感歎
,花次郎也好,這老人也罷,不管有沒有直接仇怨,每個人提到石家,都是一副輕蔑
臉色,巴不得姓石的一夜間全死光。能把手下組織領導到仇家遍天下,那石家當家主
作人真是失敗!
「剛剛在賽場上,我聽你的笑聲,很是有些古怪,你最近是否練了什麼邪門功夫
,要當心,這一步若錯,後果可不得了啊!」
老人忽然語出嚴肅,說的又是蘭斯洛正揣揣不安的事,連忙側耳聆聽,怎知他話
鋒一轉,竟問道:「對了,小伙子,有沒有興趣和老頭子我拜個把子,義結金蘭啊?
」
自從與那三個傢伙結拜,蘭斯洛現在一聽到「義結金蘭」就頭痛,忙道:「不干
,要是和你結拜,當了你小弟,往後各處妓院的帳單接不完,對我有什麼好處?」
「別這麼說嘛!我可以教你武功來補償你啊!別的不提,剛才那手凝真氣為刀勁
的本事,你還不會吧!」
蘭斯洛暗想這話也不錯,但平白矮人一輩,還是怪不舒服的,再說,也不知他是
不是有什麼企圖,當下搖頭道:「還是不干!你那本事有什麼了不起,本大爺早晚也
學得會,吹什麼牛皮--」
老人搖搖頭,自語道:「本來我若與你結拜,雖然折了一輩,但算起來你的那群
義弟也是我小弟了,旁人也就罷了,那小子冷傲孤僻,從不把旁人放在眼裡,能叫他
小弟,倒是樂事一件,可惜…可惜……」
「冷傲孤僻,從不把旁人放在眼裡」,蘭斯洛用膝蓋想也知道是什麼人,自然只
有苦笑。
兩人邊走邊說,來到蘭斯洛初入暹羅城時,群眾血戰的那條長街,事隔多日,兩
旁的店家已經打掃過,運走屍體、拭去血跡,以便開張做生意。不過,石板路上的裂
縫、各式腳印、深漬石板裡的暗紅色,仍說明了那日戰鬥的激烈。
重臨此地,蘭斯洛憶及這些時日發生的種種,短短還不滿一個月,自己竟已有了
這麼大的變化。
老人看了他一眼,語氣不變,歎息道:「東方老二費盡思量,花了偌大苦心搞出
這麼多事,碰上你們,到頭來變成胡鬧一場,人算不如天算,真是何苦來哉!」
這番話令蘭斯洛大吃一驚,這老頭武功高強,說不定已經在他們一夥人週遭窺探
了好一段時間,摸清楚一切,倘使他向東方玄虎揭發真相,自己還無所謂,花若鴻的
一番努力卻全付諸東流了。
「老……老先生,你一直跟在我們身邊嗎?」
「老人瞥了他一眼,歎道:「傻小子,你身在福中,眾人護持,只是你不知道而
已。跟著你的,難道還少啦!」
說著,老人踱到街角一處龜裂地方,當日,蘭斯洛在此遇險,曾有人出手將他震
飛,躲過亂刀之厄,那時的一記凌空掌,就像一把大槌擊在地上,石地崩裂,裂紋朝
八面散去。這痕跡很平常,任何隔空傷人的招數都能做到,老人冷哼一聲,用腳跟往
地上輕輕一蹬。轟然一聲響,方圓半尺內的地面,好像內裡給抽空了般,忽然下墜,
形成一個無底地洞。怪異的是,地面崩落凹下,但周圍的土石並未隨之坍塌,再定睛
一看,壁面平滑如鏡,就似刀斧鑿劈而成。
老人冷笑道:「白家的金剛壓元功,嘿,好威風,好神氣!」
七大宗門各有獨門奇功,其中白字世家所擅長的,便是操控大氣壓力的「壓元功
」,眼前的這個裂口,正是擅長壓元功的高手施招所擊出。
這些江湖典故,蘭斯洛自是不知,見老人神態古怪,剛想詢問,陡然間,心中警
兆忽現,跟著耳裡便聽見一聲慘呼,忙叫不好,縱身往聲音來處急奔而去。
蘭斯洛雖沒正式練過輕功,但此時內力既強,動作也是極快,他聽聲音極像是花
若鴻的叫聲,匆匆辨位繞過巷子,趕到聲音來向。
只見花若鴻倒在地上,動也不動,不知死活,周圍站著幾名石家親衛隊,石存忠
赫然也在,他舉起手掌,正要往花若鴻腦門上印下。
「混蛋!通通給本大爺住手!」
蘭斯洛以最快速度飛身掠去,抽出腰間「風華」,人南迫近,兩道刀光冷電般閃
過,親衛隊員全數中刀倒地,包圍網出現缺口,蘭斯洛手起一刀,急刺石存忠面門。
石存忠停止攻向花若鴻,掌勢一變,改擊向蘭斯洛手腕,後者撤招回手,彼此招
數落空。
蘭斯洛腳一踏地,立即舞刀挺刺,連續幾記全是狠辣進手招數,先要把敵人迫開
。
石存忠早知道神兵鋒銳,也對此顧忌甚深,一時落在下風,連退數尺,但每當蘭
斯洛要回身查探花若鴻情況,他也黏上搶攻,教對方無法如願。
幾招一過,蘭斯洛發現後頭始終沒有動靜,心中更急,同時兩臂上痛楚漸增,定
睛一看,衣袖隱隱有脆化的感覺,卻是敵人化石神功的威力逐步顯現,他手持神兵、
本身護體內力又強,化石勁難起急效,但仍是一點一滴地發揮作用。
驀地,石存忠俯身衝上,蘭斯洛刀勢已老,不及收回,只得勁灌左拳,硬是與他
對轟三記。真氣鼓蕩,蘭斯洛兩條袖子化作碎石紛落,一條左臂更遭化石勁侵入,疼
痛欲裂。
石存忠給他強得離譜的內力反震,登時吐血,卻好似沒有感覺一般,立即出手拍
在蘭斯洛刀上,將神兵震得脫手。
「哼,要本大爺的刀,先看你有沒有命拿。」
手疼欲裂,蘭斯洛索性主動撤刀,跟著便是一記灌滿勁道的拳頭,轟在石存忠胸
口,只聽骨碎聲一響,斯洛方自暗喜,哪知石存忠像不顧性命一樣,兩掌合拍往蘭斯
洛頭顱。
「這傢伙怎麼這麼能撐?死定了。」
這掌若被拍實,縱然頭顱沒有當場破裂,但給對方化石勁夾擊,後果絕對生不如
死。蘭斯洛方自驚駭,一隻瘦小手掌貼上背心,熟悉炎勁迫入體內,一直擊在石存忠
胸口的拳頭,忽然爆發第二重勁道。
慘叫聲響起,蘭斯洛眼前驟亮,石存忠的胸口中拳處赫然燒起火來,交手以來未
發半語的他,此刻終於慘呼出聲,踉蹌後退。
蘭斯洛想追擊,哪知石存忠雖是重傷,動作卻快得詭異,幾下怪模怪樣的閃身,
被他瞬間竄至街角,逃逸而去。
追之不及,只有撿回寶刀,回頭一看,老爹把子正蹲在花若鴻身邊,表情慎重。
蘭斯洛湊了過去,只見花若鴻氣若游絲,老人一掌貼住他胸膛,緩緩逼出侵入體內的
化石勁,當下問道:「他怎麼樣?還好吧?」
「情形很不妙,我一時也只能壓住化石勁,無法驅出。」
「那怎麼辦?!」
老人撤掌散功,眉間深有憂色,緩緩道:「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趕快找大夫。」
「找大夫?」蘭斯洛驚道:「有沒有搞錯,你練的是什麼屁武功,連這點小傷都
搞不定?」
「受傷了去找大夫有什麼不對。」似是被說中痛處,老人惱羞成怒道:「我是武
林高手,不是醫術國手,你以為每個練武的都一定精通醫術嗎?要這小子活命,就趕
快去!」
蘭斯洛一想不錯,忙背起花若鴻,道:「我立刻去,我們那裡有最好的醫生。」
他大步如飛,趕奔回沉宅,兀自聽見老人嚷道:「別對你的兄弟說見過我…」
「情形真的不太妙!」
沉宅內,源五郎眉頭緊蹙,他一聽說蘭斯洛早先在賽場入魔獰笑,大感不妥,要
出去找人,蘭斯洛卻已狂奔回來,還背著半死不活的花若鴻。
果是術業有專攻,源五郎內力、咒文並用,展開通天手段,功力催到極處,兩手
發著柔和光華,將侵入花若鴻體內的化石勁,逐漸驅出。
蘭斯洛喜道:「花小子的臉色好多了,老三,有一套,你終於證明了自己不是一
個沒用的軟腳人妖!」
「先別高興太早,就算我保住他的命,但化石勁入體的後遺症,就連我也沒辦法
了。」
蘭斯洛一驚,正要開口,一直躺在旁邊軟椅上打瞌睡的花次郎,打了個呵欠,坐
起身道:「我不會醫術,這裡沒我的事了吧,慢慢忙,我出去了,回來帶茶點給你們
。」
眼見他漠不關心的冷淡態度,蘭斯洛登時大怒,只是被源五郎拉住,這才沒有上
前與他理論。
花次聳聳肩,轉身出門,見場面有些?對的有雪,也跟著追了出去。
源五郎心中苦笑,花次郎沒有說錯,這場面他的確幫不上忙。
以花若鴻的根基,單是身中化石勁而不死,便已是天大幸運。他又不比蘭斯洛有
強橫內力護體,施救容易,如今單靠外力救護,效果有限得緊。
而且,這種修補肉體破損的救護,和蘭斯洛上趟真氣暴走的險狀不同,不是只要
強絕內力鎮壓,便可了事,如果花次郎或自己以天位力量灌入花若鴻體內,在內力發
揮作用之前,花若鴻便已經四分五裂,碎屍慘死。
所以花次郎才走得灑脫,不過…看這反應,他對於花若鴻的在乎,猶高於自己預
期啊!那麼,他的去向,自己也大概猜得到。
「這臭傢伙真是無情無義!!」蘭斯洛仍是忿忿不平,怒道:「若鴻小弟和我們
相處了這麼些時日,好歹也有些感情,何況武功還是他教的,這麼掉頭便走,冷血動
物!!」
「話不能這麼說,每個人處理情緒的方法不同。」源五郎一面運功,一面道:「
其實花二哥比你所知道的更有血性,現在若鴻小弟難過,我們難過,他的心裡一定也
很難過的。」說完,源五郎搖搖頭,暗想等會兒只怕有某些人,將比死更難過。一輪
運功後,源五郎收功調息,歎道:「命保住了,體內傷勢穩定,但他雙手經脈為化石
勁所侵,救治太晚,我竭盡全力,也只能使經脈不致石化,但在武功上勢必受到影響
。」
蘭斯洛驚道:「什麼?那他明天怎麼出賽?」
「我可以傳他一些功訣,他照著修練,數年後雙手可以慢慢行動,至於武功……
」
源五郎搖頭道:「恐怕這輩子都不能再使劍了--」
「不能使劍?這樣他一直以來的努力不是全毀了嗎?」蘭斯洛道:「你這三流大
夫有沒有診斷錯誤?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就我想來是沒有,不過,學海無涯,或許醫術比我更高的人,有其他的神奇辦
法也未可知!!」
源五郎武功、法術上的修為俱極深湛,能同時在這兩方面都勝過他的,當世少之
又少,這句話本來僅是自謙,但此時聽在蘭斯洛耳裡,卻讓他驀然驚醒。「唉呀--
我怎麼忘了,還有個救星可以找。」
蘭斯洛慌忙抱起傷者,大步便往後院跑去,源五郎跟著跑一段路,卻被蘭斯洛喝
止。
「我要去的地方,不准你跟著看。」
「怪了,不過就是後院,你有什麼東西怕人看?」
這話當然是明知故問,卻讓蘭斯洛難以回答,最後怒罵道:「混帳!漂亮女孩有
什麼好看?」語畢,大步跑走。
「漂亮女孩為什麼不好看?這話好生古怪啊?」源五郎苦笑,不再跟隨,逕自翻
牆出去找人。
「也不知道你這小子是太幸運還是太不幸,青樓情報網中,大陸上最高明的三位
大夫,居然有兩位就在百尺之內…」
花次郎離開沉宅,在街上大步行走,腳程極快。
後頭有雪拚命追上,與他並行、喘氣道:「老二,說真的,大家好歹弟兄一場,
若鴻他現在身處險境,你這樣漠不關心,總是不好嘛。」
花次郎冷哼道:「我留著也幫不上忙,不如各做各自能做的事情。」
「哦?那我們要做什麼?」有雪喜道!「買藥嗎?還是直接去採?」
「我說過,我不懂醫術。」花次郎的聲音驀地變得極冷,「你們只管救人,我負
責找人。」
有雪一愣,不敢接話,卻見花次郎兩拐三晃,幾下功夫,竟已來到石家眾人落腳
在暹羅的別院。
一名正在巡邏的親衛隊員,見他兩人來意不善,上前攔阻喝問,哪知來人武功竟
高得出奇,也不見花次郎怎麼動手,便已奪過那隊員手中刀,反架在他脖子上。
「老子是來算帳的,快把石存忠交出來。」
那隊員只嚇得魂飛魄散,顫聲道:「他……他不在…」
「不在?死!」
刀刀一送,竟將那人一刀斃命。幾名巡邏隊員忙趕奔過來,卻也是同一命運,回
答「不在」之後,被他一刀了結。
花次郎持刀作劍,沒有人能稍阻他一下,被他闖進別院,頃刻間便連殺數人,親
衛隊員見情形不對,急忙撤入內廳,跑得最慢的一個,立時成了犧牲品。
「石存忠的人在哪裡?快說!」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要死!」
刀光閃過,又是一人橫屍倒地。有雪本來還 以擲 禍,但人死得多了,慢慢也看
得心驚膽顫,更忽然想到一個重要問題,小聲道:「老二,事情好像不太對,我看那
個石存忠大概真的不在?」
花次郎想也不想便答道:「那當然,這小子定躲出暹羅城去了,若他真在這別院
裡,半里外我就發現了!」
有雪驚道:「出城了?那你還問?這些人不是死得好沒意義!」
說話間,一名躺在地上裝死的親衛隊員,偷偷以弩箭暗算,結果箭才發,就被花
次郎鬼魅般閃身避過,一腳便踩著他胸口。
「石存忠人在哪裡?快說!」
有雪微有不忍,從旁點醒道:「講沒有和不知道都是死路一條,你換個答案吧!
」
那人被這麼一說,本來要說的話登時吞入腹中,乾著喉嚨,半天發不出聲音來。
「答不出來?還是要死!」
花次郎腳下施勁,那人碎胸而死,跟著便轉身,持刀衝入內廳,只是這時所有人
都知道危險人物上門,誰還敢接近這煞神一步,內廳空蕩蕩的,渺無人蹤,氣得花次
郎大叫。
「人呢?人都死到哪裡去了!還有沒有人?還有沒有人知道石存忠在哪裡?」
「人?在外頭死了一地啦。」有雪道:「別叫了,你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反正你
也只是專程來殺人,何必多找藉口呢?」
「我不會醫人,殺人倒是挺拿手。」講到這句,花次郎狂怒的臉上,忽然有絲自
嘲一閃而過,「枯坐著也幫不上什麼忙,那我便要向石家討這筆債,他傷我這邊一人
,我就拿他一百條人命血祭!」
「不……不必這麼早祭吧!花小弟還沒斷氣呢!」有雪道:「我只是有點奇怪,
平常你待花小子那麼苛刻,怎麼他一出事,你反而比誰都坐立不安。」
「他是我……就當是我養條狗吧!石家砸了我的玩物,我就掀掉他們的巢!」
瞥著花次郎側面,有雪赫然發覺,這人滿身怨厲殺氣,其實是來自心中極度的焦
躁與惶恐。他並沒有不在乎,事實上,即使嘴上講得難聽,這男人只怕是四人中唯一
不含其他目的,真心在意花若鴻情形的一個了。
不過,他控制情緒和表達情感的方法,實在是讓人有些難以接受啊!
趁著兩人說話,三名親衛隊員想從暗側偷襲,卻早已被花次郎發現。
「啊達!」
花次郎回身出掌,掌勁破空而至,將三人擊得飛起,連帶背後石屋都塌去半邊。
「哇!這次你連問都不問了!」
「還有沒有人?整間屋子的活人全都給我死出來!」
專職醫生親自動手,果然比兼職的高明。風華織手如電,快速為花若鴻施針,散
化異勁;西王母族神針之妙,天下無雙,原理是刺激傷者本身的先天元氣,使傷處活
性化,不假外力,但教屍體新死未冷,神針之下,一樣能起死人肉白骨。
但即便是這等神技,仍不能滿足情勢需求。
「化石勁已盡褪,但肉體仍有相當損傷,我已刺激他本身元氣運轉,最快三年,
雙手便活動如常,武功也不致大損……」
「三年?比賽就在明天,怎麼能等三年?」知道花若鴻是出去尋找自己時受傷,
蘭斯洛更添愧疚,怒道:「連這點小傷也要治那麼久,你學的是什麼狗屁醫術?」
這話卻是苛責了,石家的化石勁一旦入體逾時,幾乎是不治之症,源五郎雙管齊
下,能保住傷者一命,已是化石功手下千中無一的個案,風華不但能醫,還能令傷者
身體在短短數年盡復舊觀,這簡直是絕代神技了。蘭斯洛的講法,只是他太習慣於人
在福中的膚淺證據。
傷者情形不妙,救治時連用數根以自身靈力精華凝成的氣針,在自身靈力將竭的
此刻,實是捨己救人的犧牲行為,被蘭斯洛這樣一說,風華、心中大是委屈,但她個
性溫婉,素來雲淡風清,更從不與人爭執什麼,當下也只是低著頭,小聲道:「是,
這的確是很不好,讓我再想想其他方法好嗎?」
蘭斯洛也覺得自己太強人所難,忙道:「沒關係,是我要求太過份了,畢竟你也
只是個瞎子,我並不該…」
這話一出,見風華渾身一顫,蘭斯洛這才驚覺自己匆忙中又說錯了話。
尷尬,這時多說多錯,蘭斯洛心裡只把?己罵成了個臭豬頭,匆匆背起傷者走人
。
「大哥……」
後方風華喚了一聲,蘭斯洛回頭,見她張口像要說什麼,但好一陣子仍說不出話
。
「風華,你等我一下,我去和死人妖商量,晚上再來陪你。」
蘭斯洛匆匆趕往前院,心中卻不知怎地,總是縈繞著適才風華蒼白的雪顏。
「那邊也說不行嗎?!頭痛。」
聽著蘭斯洛轉述,源五郎不禁嘟噥一聲。這事情早在預料之內,因為醫藥之道,
縱使能發揮極至,轉死為生,那也得是在自然規律內的變化,像一夜之間使小樹苗成
為百年大樹,這種與自然造化背道而馳的事,不管是什麼醫藥國手都是無能為力的。
所以,自己才向違背自然的詭道打主意,例如說:一次砍去雙臂,再用回復咒文
刺激重生……
日復咒文的效果,僅是修補破損肉體,但無中生有,憑空長出雙臂,這種回復咒
文根本不存在!不管是什麼賢者、聖者,通通都是束手無策的。當今世上只有一人,
能以她天賦的聖力,辦到這違反自然的禁忌。
然而,那邊給的回答卻也令人失望。
「…技術上是可行的,如果我願意為此付出十年壽元的話!」略帶幾分歎息,她
的聲音依舊甜美,「可是,重生後的手臂,會回復到最初狀態,對練武之人來說,不
啻被打回原形,雖然可以經由練習,盡快回復靈巧與熟悉,但對於明天就要決戰的人
來說,未免緩不濟急吧。」
話說得很對,所以計畫又宣告碰壁。這時,花次郎和有雪早已回來,沒有交待去
何處,反正只要瞥見城南石家別院的上空,此刻兀自亮如白晝,傻子也知道他幹了什
麼好事。
「花小子呢?」
源五郎歎道:「醒來一會兒了,知道自己的傷,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裡。」
「我去看看!逗人開心我最拿手。」有雪趕著跑進內廳。
餘下三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事情一直進展太順利了,
即便有什麼困難,以源五郎、花次郎之能,撕破臉蠻幹,也可穩立不敗之地,是以眾
人始終沒怎麼擔心,想不到會在此出了問題。
花次郎道:「幾個時辰以後就要出賽了,有什麼主意?」
「眼前這一戰還好解決,反正只是花小弟和忍者的對戰。既然他上趟不戰而勝,
這次就叫他站在台上不動,讓小弟砍他八十刀,再投降認輸,這一戰就了結了,還順
便可以一平民憤,一舉兩得。」
源五郎歎息道:「其實也可以讓他直接棄權,但以霧隱鬼藏偉大的尚武精神,他
怎麼可能容許這種污蔑武道的事發生呢?」
話沒說完,背上扛著一個打包到一半的包袱的有雪,從房裡連滾帶爬的竄出來,
抱住源五郎大腿,哀嚎道:「不要再砍了。…我…我真的受不了了……讓我棄權吧。
」
「可是,你好不容易才打進前四強,就這麼放棄,不覺可惜嗎?」
有雪惶恐地打躬作揖道:「不可惜!不可惜!求求幾位大俠,放過我吧!」
「好啦!滾你的吧!」蘭斯洛笑罵著把有雪趕回房間,道:「這一戰過去,接著
就是我和石存忠,只要我打贏石存忠,再輸給花小弟,事情倒也簡單。」
花次郎冷冷道:「簡單?你以為自己穩贏嗎?」
蘭斯洛正欲反唇相譏,但念及石存忠一身化石勁強弱不定,渾不知死的打法,自
己縱然內力遠勝,可也沒把握說必勝,稍有疏失,甚至還會傷亡在他手底。自己修練
那半本經卷越來越順,若是再過三月,便可十拿九穩,偏生決戰就在後天!
源五郎和花次郎也自尋思,要靠武力強行搶人嗎?不是不可,但往後必與東方家
與石家結下天大梁子,自己當然不懼,可是花若鴻與他的小情人卻首當其衝,這輩子
都要躲躲藏藏。
「沒什麼好說了吧!我無所謂,橫豎我也沒打算從他身上得到什麼。」花次郎冷
笑道:「要搶東西的又不是我,裝神扮鬼也不是我的主意,現在花小子完蛋,你們的
遊戲玩不下去,大家散伙走人吧!」
源五郎將目光瞥向蘭斯洛,後者略微有些愧色,他的確想過,花若鴻受傷,那利
用他掠劫東方家嫁妝的計畫就泡湯了!
「我……其實,我也不是非搶那批東西不可,錢財身外物,為兄弟放棄一票生意
,算什麼呢?」蘭斯洛道:「我是真的很希望看見小弟好事成雙,只不過……如果不
是讓他自己親手得勝,大家努力的意義便少一半;事情演變到破臉搶人,那也實在掃
興得很了……」
這話也是眾人心聲,源五郎與花次郎對望一眼,均是長歎。
「嘿!各位!」
有雪走出房來,看看三人,小聲說道:「花小弟說,他有一事相求,希望能盡快
見他的情人一面!」
「什麼?」眾人相顧愕然,不知他這要求的用意為何?
「所以,事情就是這樣,花老二他們正在想辦法,看是要把人送進去,還是把人
帶出來。」
蘭斯洛對著風華敘述眾人目前的處理,因為下午的失言,他心中很是有愧。而風
華一直也沒有說些什麼,就像平常那樣,溫婉地微笑。
「呵,不說這些掃興事了。」蘭斯洛道:「仔細一算,我們的約定就快要滿了,
再過不了幾天,我就可以帶你離開這裡,到時候,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很好吧。」
風華頷首一笑,笑靨中竟隱有淒然之意,蘭斯洛儘管不甚瞭解,卻也心中一跳。
「風華,你的笑,好怪啊……」
「唉,傻子大哥……」
再沒幾日,維持這形體出現的靈力就要殆盡,難道咱們真的還有幾天後麼……
蘭斯洛一頭霧水,只以為她是為了早上的不愉快,使著小性子,此事屈在己方,
也想不出什麼話來辯解。
「外頭好熱鬧啊:好像有人在放煙花呢!」遠處隱隱傳來諠譁人聲,風華側耳聆
聽。
「喔,我聽人說,明天是這裡的潑水節,暹羅城會舉辦很大的慶典,有雜耍,也
有放煙花,很熱鬧的。」
「有煙花看麼?真好。」風華細聲說著,臉上卻露出一種嚮往之極的神情,蘭斯
洛、心中頓時一動。
「風華,你曾說,其實你現在已經可以離開這林子,只是出不了城而已,是不是
?」
「嗯!可以這樣說。」豈止離開林子,若非為你而留,我早已回到崑崙山了啊!
「好!那明晚我帶你出去!蘭斯洛興奮道:「你不是喜歡煙花嗎?明晚我們一起去逛
慶典,還有花小弟,咱們好事成雙,兩邊約會一次辦。」
風華微感愣然,正不知如何處理,但感受到蘭斯洛掌心陣陣發熱,於是便輕輕笑
起來,點頭道:「好啊!就隨大哥說的吧!」
這次醫治花若鴻的要求,同時難倒了西王母與雷因斯女王,那麼,世上到底有沒
有醫者,能將這次的需求做到完美呢?源五郎很是好奇。
數年後,在雷因斯稷下,他遇上了一位兼職大夫,那是青樓情報網中天下三大神
醫之一,黑膚黑袍的冷艷女巫師。
面對這問題,她稍作思考後,冷笑道:「這有何難?只要將他雙臂砍下,以血咒
接續上萬毒魔屍的雙臂,不但雙臂運用如常,功力更陡增十倍,次日擂台定可戰勝,
不過……三日之後毒發無救,」
「這……姑且不論後遺症,倉促一晚間,我要去哪裡弄到萬毒魔屍的雙臂呢?」
為了這個衍生出來的問題,雙方陷入了一陣無解的靜默。
結果,這個難題,最後竟是被一個非醫者的技術員解決。
在稷下,一名綁著馬尾的俏麗少女,利用隨身工具,在一頓飯功夫內,組裝出了
第十代的手好壯壯多功能六段變速攜帶型義肢,簡稱仙得法歌十號,除了使用簡便,
上頭最新式的微型陽電子炮,更可讓石存忠一炮成灰。
那時看著眼前模擬人偶的灰燼,源五郎無語仰天長歎。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鴻翼刀法】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十三日自由都市暹羅
蘭斯洛跑到前廳,將自己的想法說了,源五郎覺得無甚所謂,把通知的工作丟給
花次郎。
「要見面就直接見,哪那麼麻煩還挑日子!」
「話不能這樣講,既是男女約會,總要選個有氣氛的時間場合,你索性好事到底
,傍晚時候將那女的接出來,讓他們約會一次,豈不挺美!」
「你們死到臨頭,還在作這種事!」
嘴上這樣講,花次郎終究是拗不過眾人推勸,先往東方家通知女方準備。
當他一離開,有雪立即面無人色地,將下午發生的種種說出,蘭斯洛這才曉得他
們挑了石家別院的壯舉。
逃出去的不算,盛怒中的花次郎,殺光石家別院內所有人,臨走還放了把火,將
偌大庭院燒成白地,有雪心疼裡頭的一些珠寶字畫,曾想要勸阻。
「殺人也就算了,不必燒屋子吧!」
「不成,自古以來,謀財和害命就是兩兄弟,殺了人哪有不放火的!」
到現在又已有幾個時辰,石家別院大概只剩一片白地了。蘭斯洛聽得咋舌,怎也
料不到花老二一旦半憤怒付諸行動,居然手段如此猛烈。
「幸好平常沒有太惹怒他,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源五郎苦笑道:「這算得了什麼呢?今次花二哥已經收斂許多了,他當年可遠不
止如此呢!」
劍仙又號「唐殤君」,是江湖四大公子之首,排名猶在「定遠君」旭烈兀、「長
樂君」石崇、「信陵君」白無忌之上。能以一人之力,排名勝過三大宗門的當家主,
所依恃的絕對不只是絕世武功!
在他與艾爾鐵諾對抗,劍試天下時,和那無雙劍藝相偕揚名的,是他狠辣冰冷的
報復手段。因為自身再也沒什麼東西可以失去,心無所懼,便成為旁人的最懼。
凡是貪圖賞金,膽敢襲擊於他的人,當晚就被他覓上門去,滿門良賤雞犬不留。
在那段時間裡,常常聽到某個中小規模的組織或門派,因為參與了對他的圍捕,
被他全派屠殺殆盡,就連七大宗門,也有不少分舵毀在他手上。絕對的以血還血,也
絕對的冷血。
除了幼稚的自我情緒控制,他還有樣特徵亦是名聞江湖,那便是遷怒。若是在劍
試天下的顛峰期,發生了今日這種事,止不住憤怒的他,說不定在挑了石家別院後,
順手血洗暹羅城,殺光城內所有生物,來平息狂怒。
自由都市的人感受不深,但艾爾鐵諾境內卻不知有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對他
聞名如見鬼。劍仙與天刀齊名,但後者儼然當今正道領袖,前者卻是大陸上人人敬而
畏之的超級煞星!
這樣說來,自己還真是了不起呢:能一再撩撥他,卻至今四肢健全,每回他喊打
喊殺的時候,心中可是真的想宰了自己呢!
要作這個超級混蛋的朋友,真是天大的不容易啊!
蘭斯洛再回後院,將這件事轉述給風華聽,大大感歎了一番。
「別看那花老二平時毛躁躁的樣子,做起事來還真是又冷又狠,哈!想不到他這
麼有種,這下子石家受到教訓,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惹到我們。」
這趟可是大大露臉了,報仇之餘,又狠狠踢了石家一下,明日消息傳開,眾人面
上必然風光無限。
心中喜悅,卻發現風華沒有附和自己,連臉上常帶著的那抹平和微笑也不見,方
自訝異,她已主動開口。
「大哥,我…我想這樣不太好,我不希望你在我面前說這些,也不希望你去做這
些事。」
在記憶中,向來都只是默默聽話的風華,首次主動表示意見了。
「殺人是很不好的事,醫術再好,也不能挽回一個人的命。今天在那屋裡,還有
很多不相干的雜役、僕從,他們都是不用死的。放火燒屋,看起來很痛快,但牽連到
兩旁房舍,死傷者又何其無辜,我…我不太會說,也不是想限制大哥你什麼,只是希
望你別把這樣的事當作好事。」
風華婉約溫柔,從不曾對人說過一句重話,這樣的說法,已經是心中非常生氣與
難過的表現。過往數年間,她走遍大陸各地行醫,雖然沒有親身經歷,但卻從患者口
中聽見無數江湖仇殺、兵災禍劫,內心為這些無辜受累者哀憫不已,這時聽蘭斯洛語
氣中,似是以殺戮威風為榮,心情激盪下,出言相勸。
「是,是,這樣的確不好。風華,你不高興了嗎?」
蘭斯洛嘴裡不便拂逆,唯唯諾諾,心頭卻著實不以為然,斬草不除根,敵人反撲
只會更厲害,那樣日後為禍更大。
風華聽蘭斯洛言不由衷,知他心中不服,當下只是微歎,伸手輕撫他的臉龐,柔
聲道:「凡事別做得太盡,福澤才不會早盡。你……你開始練那門功夫之後,身上的
戾氣是一日重過一日啦--!我好擔心,要是有天我不在了,誰來抑制住你身上的殺
氣。」
「我只是殺敵,又沒有濫殺無辜,這哪用抑制?」蘭斯洛道:「你以後一直在我
身邊,你會看到的啦!」
風華輕撫他的臉,只是不語。
隨著時間場合不同,道德的標準也不一樣,自己討厭見血,討厭殺生,但長老們
可喜歡得緊呢!若她們見著霸氣日重的蘭斯洛,定會感到欣喜,戒訓他不可、心慈手
軟。一名領導者身上若無凜然霸殺之威,必難以懾服手下,倘使不血流成河,如何能
定天下,成為不世霸主?歷任西王母總是溫恭慈愛,以扶定大陸和平為終生任務。但
在令天下百姓安康和樂之前,卻要先使他們流離失所、家破人亡,這……不是好生矛
盾嗎?或許自己便像長老們說的,是個資質駑鈍的笨女人吧!這些事,委實是不明白
呀…心情惡劣,整晚沒睡,蘭斯洛一早就把有雪拉起,偷偷溜出城去。今天原本預定
舉行花若鴻與有雪的決勝賽,但橫豎有雪放棄資格,花若鴻便可成功晉級。宣佈放棄
資格的工作,由源五郎去向主辦單位提出。
「為什麼不叫花老二去?」
「誰敢叫啊?老二從昨晚喝到現在,意識只剩一半,要是和主辦單位一言不和,
誰知道他會不會當場拔劍,幹掉在場所有人!」
目睹一場屠殺,有雪猶自心存餘悸。幾個時辰前,眾人輪番安慰花若鴻,話說得
多了,難免有些錯處,有幾分酒意的蘭斯洛哂道:「只是殘廢三年,算得了什麼,就
算你馬子被搶了也不用怕,讓花老二傳你上乘武功,將來再把人搶回來,難道不行嗎
?這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旁邊有雪搖頭道:「這可未必。他馬子被人騎走,三年後就算幹掉奸夫,卻牽一
批雜種小馬回來,讓他作便宜老子,難道也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嗎?老大你說得那麼
順,你馬子被人搶走過?奪回來了沒有?」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那時候忽然籠罩下來的冷冽殺氣,讓有雪差點以為自己就
要被宰掉了。一直到現在,花次還獨自在後院,獨酌痛飲,蘭斯洛出門前偷瞥過一眼
,發現他正對著後院東首牆上的兩闕詞,怔怔發愣。
蘭斯洛一早便出門離城。一來,他聽說石存忠躲出城外,想繼續花次郎昨天未了
功業,先和這人決一死戰,若殺了他,明日就不用擂台相見了;二來,直至昨夜他才
想起,自己進城本是為了打聽消息,盜賊團的弟兄被扔在城外吹風,這麼多天過去,
不曉得是不是變成人乾了。旁人也罷!那死丫頭見了自己,一場風暴肯定難了……蘭
斯洛微打寒顫,不敢細想,逕與有雪往南而去。
石家別院位於城南,兩人出城後也是往南邊搜索,三里內很是有些青山綠樹,這
時日出不久,暖洋洋地甚是舒服,百花吐香,青草薰芳,若非身有他事,倒是個不錯
的賞景時刻。
搜尋一陣,不見目標蹤影,兩人正自煩躁,忽然風中隱隱有樂聲,聽起來還像是
不只一人,側耳聽去,不是很明顯,只聽見有人高聲吟唱。「天--朗日清,和風送
閒可歎,那俊逸如我顧影自憐;瀟灑多金,文武雙全,問天下幾人似我風采翩翩!」
語句很長,但最清楚的便是這幾句,非散非駢,似歌似文,句子淺顯得過份,偏
生念起來又如此好聽,可是細嚼話意,那股子自我陶醉的癡勁,卻真叫人受不了。
蘭斯洛大感好奇,覓聲追去。他聽力本來極好,方向自然不會有錯,但發聲之人
雖非有意掩飾行蹤,卻移動極快,雙方反向錯過,待得發覺,已經走出一里,失去聲
音來源了。
「可惜!倒想看看是哪個自戀狂這麼不要臉。」蘭斯洛低聲笑罵,正要回頭,陡
聽見左側山巔傳來一聲獸吼。
「好傢伙!這附近有熊!」蘭斯洛大喜,他生長山林,這數月來忙於奔波,已許
久沒有接近野外獸禽,這時聽見熊吼,精神一振,領著有雪大步趕過去。
山巔巨巖生滿籐蔓野苔,蘭斯洛身手矯捷,渾不將這當回事,扯著有雪,鑽過一
道巖石縫隙,眼前豁然開朗,赫然是座隱蔽的小山谷。
「哈!這地方!!」
一句話未完,蘭斯洛給前方景象嚇了一跳,花豹趴伏石上、猩猩捶胸、兩只黃斑
虎來回走動、碗口粗的巨蟒纏繞樹幹、枝頭還停著數只老鷹……這山谷裡不知什麼緣
故,竟是百獸群集!群獸間並未嘶咬撲打,反而自顧自地甚是悠閒,這等奇景,他長
這麼大從沒見過。
方自詫異,卻看見一頭巨大灰熊撲在地上打滾,連連吼叫,身下隱然壓著一人。
蘭斯洛一驚,以為是野獸傷人,奔上兩步,正想拆解救人,忽然一陣巨響,那灰熊整
個被翻了過來,仰天倒臥,發出投降似的低嗚。
「哈哈哈--你這大傢伙倒也有力,摔角這樣玩才夠意思。好!下一個輪到誰上
來?」
塵沙飛揚間,蘭斯洛看到了一個瘦小的男子身影,打著赤膊,與群獸摔角,玩得
正自意興飛揚。
說瘦小也不對,因為儘管他的身材不高,只屬於短小靈活邵一型,但當他回轉過
身,所綻放出的壯烈壓迫感,卻比一個十尺大漢更有過之。他的臉很平凡,微笑平和
如澗水,一種與自然同偕的安適感覺,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親近;可是,望著他瘦小身
影,竟好像仰望萬里河岳,遼闊雄壯,令人打從心底地臣服、崇敬。
此刻,蘭斯洛胸中有種悸動,那更像是一種感動,讓他想屈膝在這人身前,只是
一股從不肯向任何人低頭的傲氣,強自阻住這股悸動,令身體劇烈地發抖。
「這位兄弟,就這麼站著,豈非好生無趣,難得這般好天氣,我妻子打酒快要回
來了,兩位一起來喝上幾杯,如何?」
雪特人在各地均受鄙視,這漢子半點嫌惡之色也無,還相邀同飲,語出赤誠,這
卻是有雪從未有的經歷。
直至此時,蘭斯洛才完全看清這漢子的相貌。只到自己胸口的身高,略嫌矮小,
古銅色的肌肉卻相當結實,動作靈活;一張臉說不上俊,甚至還有幾分土氣,但清亮
目光一掃,自有股凜然之威;面上的斑紋,虎形的豎耳,正是武煉血統的代表。
不知不覺,兩人走到他身前,一同席地而坐。素來膽大的蘭斯洛,或許是因為一
心想表現點東西,別給人氣勢壓住,結果越是這樣想,越是囁囁說不出話,心中又急
又氣;反而是有雪渾沒包袱,不一會兒就恢復常態,天南地北瞎扯起來。
三人談話間,群獸常常靠過來,在那漢子身側打轉,或是輕蹭他一下,狀極親暱
,倒像是被他自小養大的一般。蘭斯洛自知此事絕不可能,群獸定是和自己一般,覺
得和此人相處十分舒服,如沐春風,這才主動來依。
這樣一想,蘭斯洛登時發覺在這人面前,想表現些什麼、或是不想輸給他什麼,
是種沒必要的累人想法,把心一寬,登時也跟著有說有笑起來。
那漢子瞧了蘭斯洛一眼,目光中頗有嘉許之意,似是欣賞他這麼快便能從個人局
限裡跳脫出來。
「小兄弟,光這麼坐好無聊,願不願意陪我練兩手啊?」
如果是旁人,蘭斯洛定然將這當作是挑釁,但從那漢子身上的氣質,他曉得對方
真的只是想玩玩搏擊遊戲而已。
「哈?看不出你這樣子,倒也是勤於武道之人。」
「說不上武道,只是玩玩而已。」
兩人分開站定,蘭斯洛性急搶攻,事先想好幾下厲害招數,飛身過去,數招遠發
。那漢子身手靈活之至,彈跳蹦躍,所有拳腳給他輕易避過,連衣角也不及沾上。
「小兄弟,你動作還不夠快啊!」
「哼--剛剛是熱身,現在才是厲害的--」
蘭斯洛驀地速度加快一倍,雙拳擊他前胸,待他躍後站定時,一腿掃向他兩腳。
那漢子並不閃躲,任他這一腿踢上兩腳。但甫一接觸,就有一股極柔韌的彈力,
自那漢子腿上發出,蘭斯洛只覺得自己像是踢進水裡,而且還不只是水,是又重又厚
的水銀,所有力道在觸及瞬間,都給消散化去,還順勢拖得左腿沉重呆滯,收回時一
個踉蹌,險些跌倒。
「小兄弟,你功夫不錯啊……咦?」
當蘭斯洛出腿時,那漢子出言誇獎,但雙方一接觸,察覺到蘭斯洛身上內勁,那
漢子登時臉露訝色,凜道:「你會大日功?」
上趟比武後,源五郎告訴蘭斯洛,他身上的內力名為大日神功,此功威力極強,
但這時若給人知道,多有不便,因此不可對人提及。蘭斯洛直至那時,才正式肯定養
大自己的那死老頭,果然有點良心,留了點好東西給自己,但也嫌這功夫的名字不夠
派頭,提了反而丟臉,主動守口如瓶。
這時聽人搶先認出,不算自己洩了秘密,便即喝道:「不錯!就是大日神功,怎
樣?怕了吧!」
那漢子面露微笑,並不言語。蘭斯洛揮拳再上,這次使了八成力,直往那漢子胸
口轟去。他內力解封之後,功力陡增,五成力如果擊實,足以輕易轟殺石存忠那級數
的高手,這時見對方功夫怪異,好勝心起,先喊聲小心,跟著便揮拳。誰知對方避也
不避,逕自以胸口接下這一拳。
蘭斯洛料想,即便是石存忠以金剛身護體,也要給自己轟開,這人如此托大,莫
非有比金剛身更厲害的護體硬功,一面尋思,一面拳勁灌入,怎料卻似泥牛入海,渾
摸不著邊,下一刻,對方體內忽然變成一座大火爐,滾沸熾焰洶湧暴起,燙得蘭斯洛
手腕通紅,如入滾水。
他反應極靈,手腕吃痛,另一腕立即自救,急轟向對方腦門。
「呵!玩玩而已,卻也不必這般拚命!」
那漢子不慌不忙,伸手一撥一推,蘭斯洛只覺一股柔韌大力,江河般湧來,身體
便不由自主地旋轉起來,直往後繞轉了十多圈,才勉強站住身子。
有雪在旁已眼花撩亂,見雙方分開,立即職業性地叫好,當發現蘭斯洛踉蹌跌開
,才發現不對,卻已晚了一步。
腦袋被轉得眼冒金星,思及對方內勁灼熱如沸,蘭斯洛頓時驚道:「你……你是
東方家的!」
那漢子只是微微一笑,莞爾道:「天下武學千門萬派,會使火勁的未必就是東方
門人。」
說完,他又沉思起來,自言自語道:「確實是大日功沒錯。…但這麼精純的功力
,怎麼感覺起來才像沒練幾天,他的內息也怪…。啊!是了,定有行家以絕頂內力,
將他的功力迫散還原,事後大日功依原有軌道自行運轉,感覺上就像剛剛開始修習…
…」
他閉目推敲,將蘭斯洛行功狀態說得分毫不差,直如親見。蘭斯洛對於他說的事
只懂兩成,卻也曉得是在說自己,心中佩服,剛要開口,西方忽地傳來異響。
聲音很怪,從那破風聲、摩擦樹木、小獸驚走的情形判斷,像是有什麼龐然大物
,高速奔來,但古怪的是,在各種聲音裡卻唯獨聽不見這龐大生物的腳步聲,蘭斯洛
與有雪、心中納悶,卻想不到這是高手施展絕頂輕功奔來。
「啊!我老婆回來了……」
話聲未落,一樣龐然大物從天而降,落在地上,震得地面一陣晃蕩。
蘭斯洛吃了一驚,定睛看去,只見一名紅髮麗人,笑靨如花,俏生生地站在那漢
子身側。
那漢子身材瘦小,這麗人卻極為高佻健美,加上兩人外型上的差別,活脫便是一
匹神駿雪馬站在一頭黑驢旁邊。
蘭斯洛忍住不笑,旁邊的雪特人卻驚於麗人艷色,看得色授魂予,差沒流著口水
往前奔去,只是被蘭斯洛一把拉住,示意他看看那麗人身旁的東西。
那是個兩人高的大木桶,寬度也需兩人合抱,足夠裝下六七個雪特人,加上內裡
酒液,重量更是驚人。這麗人看來一副千嬌百媚的俏模樣,剛才卻一手扛著這木桶,
奔走如飛,要是雪特人有絲毫不軌,別說武功,單憑這手力氣,一千個有雪也給她活
活撕成兩半!
「小兄弟,你們來認識認識,這是我愛妻公孫氏。」那漢子不自報姓名,卻為妻
子引見兩人。
那麗人公孫楚倩似極為滿意丈夫的稱呼,不是「拙荊」、「賤內」,而是「愛妻
」,笑語盈盈,和蘭斯洛兩人握手認識。
蘭斯洛不禁比較自己見過的美女。風華是比她要美,但可沒她這等落落大方,引
人心蕩的艷媚。
有雪握手時,只覺對方掌心溫熱滑膩,當下就想將面頰貼上,只是瞥見一旁的大
木桶,如冷水當頭澆下,端正神色,握手自介。
雙方席地而坐,那木桶中的酒液,是極上品的佳釀,蘭斯洛一嘗之下,連連讚好
,與那漢子剖木為杯,相互對飲,幾杯黃湯下肚,話題一開,雙方氣氛漸漸熟絡起來
。
「這酒不錯,我可沒喝過,你在什麼地方買的,我下次也去買一份喝喝。」
「哈哈,這酒是香格里拉的名產,別地沒得買,它的一個特點是,釀好一日內必
須要喝完,否則就走了味道。」
「胡扯,香格里拉距離這裡好遠,嫂子輕功再好,也沒法子跑那麼遠打酒吧!」
「這倒不是,是有專人從香格里拉以最快速度送酒,送到暹羅城外,由我老婆提
領而已。」
蘭斯洛微一詫異,心想此人能讓人專門送酒,似乎來頭不小,當下道:「還有一
事我也不相信,你說這酒釀好一日內就得喝完,可是這桶子那麼大,你和嫂子喝得完
嗎?」
「這下你又錯了!我老婆酒品不好,一喝酒就想打架,早就戒酒了。」那漢子搖
搖頭,大笑道:「這些酒是我一人份的!」
蘭斯洛只是好笑,但見此人川飲如流,果是一名酒豪,不禁大為佩服。公孫楚倩
笑吟吟地旁觀,很是為著丈夫的喜悅而開心。他喜歡交朋友,卻對虛偽應酬感到厭煩
,常常抱怨「為什麼我非見那個人不可」,每趟艾爾鐵諾群集諸侯,最沒精打彩的軍
團長,肯定非他莫屬。
在武煉,每日都有慕名而來的拜訪者,令他煩不勝煩,不是裝醉就是假稱閉關練
刀。麾下部屬對他敬愛有加,但能夠談心的朋友卻是沒有,又因為普年舊事,雖然身
為世上人人尊敬的英雄人物,卻終日鬱鬱寡歡,現在能和這青年談得來,倒是喜事一
件。
或許這兩人彼此都還沒有發覺,其實他們的氣質很像,幾乎如出一轍,都有著與
自然親近的氣息,率直、豪爽、不做作,撇開身高不談,感覺上就像一對同胞兄弟在
談話似的。
那漢子與蘭斯洛閒談幾句,話鋒一轉,忽然問起了蘭斯洛的出身。
蘭斯洛本來不願多提,但在此人面前,不知為何就是不想對他說謊,於是將自己
自小生長在山上,被一位無名老者扶養長大之類的事,全數說出。
那漢子細問老人的身形、相貌,又像是認得那死老頭一樣,將老人的語氣神態說
得分毫不錯,蘭斯洛大奇,問道:「這位兄弟,你認得我們家的死老頭?!」
「何止認得!我欠他好大一筆債呢!」那漢子說著,彷彿回憶起了什麼事情,眼
神忽地變得悠遠漫長。
蘭斯洛暗忖:死老頭窮得一副快進棺材的德行,你這麼有錢,怎麼會欠他的債?
這事可奇哉怪也--
「我遇見赤老師,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嗯……。轉眼就幾十年光景了啊!」那
漢子望向蘭斯洛,他本來就極和氣,沒有架子,這時目光中更多了幾分親厚之意。
為什麼聽說死老頭和我有關係,就忽然這樣看我……你到底欠了死老頭多少錢?
蘭斯洛正自好奇,只聽那漢子道:「我本來要回武煉的,因為路上聽說暹羅城裡
有人會大日功,所以轉回來看看。能在這裡碰上你,也是有緣,看來可以在你身上,
盡點當年赤老師的香火之情。」
一番話只讓蘭斯洛滿頭霧水,那漢子瞥向他腰間,笑問道:不兄弟,你也練刀?
」
「當然,刀主陽剛,男子漢不練刀,那要練什麼兵器?」蘭斯洛胡說了幾句聽來
的刀訣,卻見那漢子眼中滿是挪愉笑意,火大道:「幹嘛這麼笑,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我也練刀,所以好笑。」
「刀,在哪裡?」
「在這裡。」那漢子一笑,卻是從地上執起了根枯木,道:「口說無憑,你也練
刀,我也練刀,我們就比一刀,不拼速度、不拼招數,看看誰勝誰負,如何?」
不拼速度、不拼招數,那拼的就是誰力大了。蘭斯洛心中暗笑,對方定是不知自
己的配刀乃是罕有神兵,這漢子內力雖然古怪,但只是善守,攻時未必有這般威力,
手上持的又只是根樹枝,一拼之下,還不當場出醜。
「好,我就與你拼一刀,不傷和氣。」蘭斯洛說完,主動揮刀搶攻。
那漢子早憑靈覺曉得此刀不凡,但驚見出刀鋒芒,仍是吃了一驚,再見蘭斯洛出
刀時狂態大露,似乎有些管不住殺意,眉頭一皴,手中樹枝以一個玄奇角度迎上。他
也守信,不變招攻擊蘭斯洛手腕,逕自將樹枝往刀刃擊去。
鏘--
樹枝斷成兩截,「風華」卻不住發出哀厲長嗚,蘭斯洛腦中一醒,驚見刀刃上崩
了老大一個口子,再深一些,神兵就要從此一分為二。
適才雙方交擊,蘭斯洛只覺樹枝上有股柔韌黏勁,先將刀刃封住,令神兵鋒銳化
為無用,跟著便是一股強霸勁道震來,自己勉力持住刀子,卻不料竟令神兵受損。刀
身重創,以後如何還能和人動手,蘭斯洛、心疼神兵損毀,卻又不願向此人發脾氣,
心中極是黯然。
驀地,「風華」通體生出詭異紫光,遍照刀身,在眾人驚異中,刀子像是有生命
般,刀身金屬如液體流動,緩緩癒合,不一會兒功夫便完好如初,渾然沒事一般。
那漢子暗歎一聲,只是不語。
公孫楚倩明白丈夫心意。她本身亦是一流高手,如何看不出來蘭斯洛出刀時殺意
大熾,擺明頗受神兵影響,自身武功亦有小半入了魔道,丈夫這才以絕世刀藝,預備
以當頭棒喝之類的禪法,一舉斷刀;無奈此刀實有神異之處,碰撞之下,雖損未折,
還自行修復,觀此異狀,果是一柄妖刀。
他們俱是當世高手,極重緣法,不願逆天行事,既然一擊不成,就不再堅持。
「小兄弟,你說,咱們之間的勝負怎麼算啊?」
「哈!你的樹枝成了兩截,我的刀完好無損,當然是我贏了。」
「嗯!說得也是,那你日後可以在江湖上宣稱,你比刀將我擊敗了。」那漢子淡
淡說著,立即就被妻子偷擰了一把,怪他動不動就主動投降,想藉這次交手幫小師弟
到江湖上宣稱,宣稱什麼?我的刀砍斷你的樹枝嗎?神經病,這種事有什麼值得光彩
的--「真是怪了,你出一刀,我也出一刀,為什麼你的那一刀這麼厲害,莫非你是
柳一刀?」蘭斯洛心裡胡說八道,事實上卻著實佩服。這漢子貌不驚人,武功卻強得
厲害,到底高出自己多少,一時沒法明白,總之自己是差了他老大一截。雖說這人有
備而發,但以一根爛樹枝,險些將寶刀擊斷,這手功夫可了不起!
只是蘭斯洛性子倔強,心下雖服,嘴上卻不肯認輸。這樣的輸贏沒什麼了不起,
嘿--我只是刀法不好,改天我練好了一流刀法,再和你比過,到時候準能贏你!」
「一流刀法嗎?這倒不難。」那漢子正欲說話,忽然妻子貼近耳邊悄聲道:「霜
天明月刀。」
霜天明月刀,流傳於武煉境內,以層次而論,是威力極強的一流刀法。公孫楚倩
見蘭斯洛磊落豪朗,但武功很是透著幾分邪氣,心中不安,頗不願丈夫對這小師(缺
)讓它就此淹沒,又可惜了當日兄長的一番心血,現在能為它找到傳人,也是機緣一
件……」
那漢子緩緩道:「要使鴻翼刀,主要的一個訣竅,就是、心地空明,無有掛礙,
試想,要是你心不能純,使刀就有窒礙,又怎麼能將這多種背道而馳的刀意融會貫通
?而當你的心如無垠長空,包容一切,自然能以一招兼容這八式刀法,所著意點,不
在於刀,而在於刀心,你好生記住了。」
蘭斯洛這時已對他敬佩得五體投地,連忙點頭稱是。這人所說的訣竅,有些牽涉
到人生閱歷,自己一時無法領悟,但只要將一言一語記在心中,日後回想,終究是有
體會的一朝。
「這趟暹羅之行,總算是沒有白來。時候不早,我們也該走了。」
那漢子與妻子起身,預備離去。這時百獸早散,雪特人不知何時已睡死在地,蘭
斯洛百叫不醒,只覺丟人,卻沒想到有雪是因為露出連番醜態,偷偷給人點了昏睡穴
,一時醒不過來。
「小兄弟,你來到暹羅,也是想趁機會闖蕩江湖,一舉成名嗎?」
「嗯!我要好好闖番事業,名揚天下,教世人不敢小觀了我。」
蘭斯洛大聲宣告,只是有些赧於目前強盜身份並不光彩,不好意思說。
那漢子微微一笑,似乎看穿了他沒說出的東西,搖頭道:「少年人壯志凌雲,這
是很好的。不過,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很多事有了目標,卻不一定非達到不可,
只要在其中享受過樂趣,成固欣然,敗亦可喜,學會在該放手的時候放手,你的人生
路就順暢得多。」
見蘭斯洛滿臉不願,知他尚未能體會這番心境,那漢子微笑道:「將來你會懂的
,當有一天,你能把鴻翼八式的所有變化,融入一刀,那時候,就來武煉找我!」
對著眼前誠摯的笑容,此時,蘭斯洛心中沒由來地熱血沸騰。
「我一定會來的!你在武煉好好等著吧!不管三年、五年,我一定會再出現在你
面前!」
蘭斯洛朗聲承諾,卻忽然想起一件重要事,慚愧道:「真丟臉,到現在我還沒問
老兄的名字,實在是……」
「我姓王,單名一個虎字。」那漢子已笑著與妻離去,輕功好快,轉眼便不見蹤
影,只有餘音還留在原地。
「我在家族中排行第五,江湖中朋友弄不清楚,多叫我王五……」
去武煉見王五!
這句話亦從此深植在蘭斯洛心中,化做一個、水不變更的約定,只是…………
「王五……這名字為什麼這麼熟,我以前在哪裡聽過,是武煉酒家的大老闆嗎?
」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佳人佳節】
蘭斯洛趕回時,已過中午,暹羅城內已經開始部份慶祝活動。
上午的比武競賽,兩名參賽者都沒有出現,其中胖子忍者的棄權聲明,最令所有
觀眾無法接受,許多本來已埋伏在場外,預計今日比賽結束後,不顧一切將這武道恥
辱殺掉的群眾,驚怒交集,使得東方家頗花了些功夫,安撫眾人情緒。
但無論如何,花若鴻的晉級已經獲得確認了。
一整天沒離開房間的他,似乎在思索著什麼。與他未婚妻的約會,被安排在今天
晚上,而由於他現在等若武功盡失,安全起見,會有一名秘密護衛,全程跟隨在後,
以防不測。只是…
「總之,就是這麼回事,你今晚偷偷跟在他們後頭,遇到敵人就放麻醉針,解決
不了的就吹這個哨子。這哨子會放出一種常人聽不見的訊息,方圓五十里內有效,我
一聽到就會趕來。怎樣,很容易吧?」
「我去你媽的--為什麼你和花老二自己不去!」有雪道!「就算花老二還在鬧
情緒,叫不動,這麼重要的工作也該你親自出馬啊!」
源五郎微笑不答。今晚約會的還有另外一對,和花若鴻比起來,那邊無疑是有看
頭多了,不看實在可惜,怎能輕易放過?
這一邊,並不曉得自己將成為他人偷窺目標的蘭斯洛,趕回梅林,在井邊喚出風
華。
「唉呀--你怎麼還是這一副樣子!等會兒是我們的約會、約會呀!你起碼得…
…打扮一下,這樣帶你出去才有面子啊--」
蘭斯洛皺眉說著,心裡其實也七上八下。他以前從沒有過什麼約會,對於該注意
什麼,全沒印象。風華不施脂粉的清麗,已是絕代芳容,只是他依稀覺得既然是約會
,就要看起來和平常不太一樣,不然怎麼像約會!
「嗯……大哥你說得是……。嗯……該怎麼打扮呢……」
風華側著頭,有點不知所措地笑著。不只是這次約會,有關於蘭斯洛交代下來的每件
事,她都是相當慎重地在處理。
當昨夜確認今晚的出遊後,她為著要做什麼打扮,思索良久,怛一來手邊資源匱
乏,二來自己性喜清淨,所以到了最後,她也僅是把一頭長髮再梳理一遍,再清清那
原本就白潔如玉的臉蛋。
「時間太趕,也來不及幫你再買什麼了,唔……有了!」
蘭斯洛讓風華找出上趟相贈的那柄木梳,當作裝飾品一樣,別在頭上,再將青絲
盤纏成一個簡單花樣,看上去的感覺登時大為不同,更添幾分典雅風情。
「這樣就成了,閒話休說,我們走吧!」
分佈在自由都市同盟境內的數千個大小城市,各自擁有其獨特的文化與習俗。東
方家的勢力,雖然掌控自由都市同盟的東半部,卻也僅是寬鬆的行政與警備,並不干
涉旗下各民族的習俗與信仰。
土生土長的暹羅人,按著舊曆法度日,並以四月十三這天為新年,從這天起,一
連三日,全暹羅均處在喜氣洋洋的氣氛中,相互潑水慶祝,便是暹羅方言中稱為「尚
漢比邁」的潑水節。
潑水的傳統習俗,意謂著洗去前一年的種種不順,新的一年重新出發。這一天,
男女老幼都穿著新衣,並帶著食物、供品,前往祭祀。他們用丁香木浸泡過的潔淨井
水,從上到下潑灑在神像身上,為神明洗去一年的塵垢,能保佑人畜平安。在那之後
,年輕一輩要把芳香的水,倒在長輩和父母的手中,代表對父母長輩的尊敬,並祈求
保佑。
今年的潑水節,因為比武招親的舉辦,大批外地人湧入暹羅,氣氛稍有些怪異。
少部份的人,認為這是蠻夷風俗,不屑一顧,躲在客店不出;但大多數人仍是抱著看
熱鬧的心理,共同參與暹羅人的慶典,像蘭斯洛與風華,便混參在祭祀人群中,撈魚
、聽樂器、採買當地小吃。
招親與節慶撞期,東方家索性將之盛大舉行,在城內各處設立許多雜耍、展覽、
遊行、選美競賽以及各式各樣的煙火表演。不過,大概是由於身體仍感不適,應該主
持典禮的東方玄虎不見蹤影,只得由幾名執事代理。
蘭斯洛知道風華不喜吵鬧,便盡量帶她往一些熱鬧卻不諠譁的所在,避開了東方
家特別預備的慶祝活動,反而來到本地暹羅人的匯聚處,受到他們的潑水歡迎。
冷不防地幾桶冷水,當頭澆下,蘭斯洛先是一愣,繼而爆發狂怒,只是,看著一
群頑童大笑著一哄而散,總不成立即拔刀追殺在後,當下也只有苦笑著回頭。
風華受到的待遇則好得多,接近過來的孩童,受她絕代芳容所懾,哪忍心用水往
她臉上潑,最後,是由孩童們的長輩,示範正確的潑水儀式。
人們手提泡有鮮花的清水桶,用樹枝蘸著清水,往蘭斯洛與風華兩人的肩上、背
上輕輕灑水,同時用手輕輕地拍拍,用暹羅語親熱地祝福他們身體健康,無災無病。
風華眼不能視,卻能以暹羅方言與人交談,她轉譯給蘭斯洛聽,暹羅人視這此水
是神聖的、純潔的、充滿友愛的水,通過潑水祝福,加深彼此的感情。
「所以,潑人的人要很有禮貌,絕對不能用髒水,更不能沒頭沒腦地亂潑,被潑
的人更應該榮幸。」
「說得好聽,那你讓我澆一桶冷水試試看,一人一桶,很公平啊--」
蘭斯洛抱怨著,卻不敢真的用水潑風華,就算做鬼不會著涼,風華那身白衣輕飄
飄的,要是給打濕了,豈不是便宜了附近所有男人--什麼都好商量,就是綠頭烏龜
做不得。
幾名長者對這兩個外地人,講述有關這節日的典故。相傳在許久之前,暹羅有個
無惡不作的惡魔,危害百姓。人們非常憎恨它,但卻束手無策。這個惡魔極為好色,
已有了六個妻妾,但有一天,它又搶來一位美麗姑娘,作第七個妻子。這名七姑娘決
心為民除害,從惡魔口中騙出它的弱點,只需要一根惡魔的頭髮勒住他的脖子,魔頭
會立即掉落。
七姑娘於是趁惡魔酒醉不醒,拔下它一根頭髮將魔頭勒掉。但魔頭落地,大火即
起,提起頭大火即滅。於是,七姑娘與惡魔的六個妻子商定,每人提魔頭一年,交接
時將魔頭用清水潑一次,並把自己身上的污血潑洗乾淨。為了紀念這七位婦女,暹羅
人每到這一天便互相潑水,衝去身上污垢,藉以祈福。
風華凝神細聽,再轉譯給身邊的蘭斯洛。蘭斯洛卻心不在焉,只顧瞪著週遭每一
雙往這瞧來的目光。
這一雙男女,女方美得驚人,卻又溫柔無比,讓人單是看著她就感到溫暖,男方
氣勢剽悍,顧盼問有種磊落凌威,更有兇霸之氣,兩人並肩站立,在不協調中又有一
股奇異的諧和感。
暹羅城中雖有佳麗,但幾曾出過風華這般天仙絕色,附近的年輕男子看得都傻了
眼,婦女們亦竊語不休,要不是顧忌著她旁邊那眼露兇光的男人,隨時擇人而噬,早
有大批青年包圍過來了。
風華感應得到,但她所受的教育,美人枯骨到頭來俱是一般,雖然知道自己貌美
,卻從不以之為榮,周圍目光儘管熱切,她也只是盡應有禮節,專心聽著故事。
蘭斯洛卻坐不住了,當風華轉譯完整個故事,他立即問道:「這故事完了嗎?」
「嗯--到這裡就結束了,不過……」
「沒有不過,給我們走--」
一片驚呼聲中,蘭斯洛牽著風華纖手,攜美狂奔而去,徒留下場中錯愕不已的眾
人、扼腕失去攀談機會的許多青年,還有忙著轉移陣地的跟蹤者。
「渾球!為什麼我就要負責這種工作,我也想好好玩一玩啊!」
有雪跟蹤在花若鴻背後數十尺處,一手緊握著哨子,一手拿著機關針筒,只要看
到有危險人物,立刻便是一針將人迷暈。
除了花若鴻本身的狀況,他的未婚妻則是從東方家被偷偷帶出,難保不會有人認
得,所以必須在有人發現他們的同時,做出處理,否則後果難料。
從開始跟蹤到現在,也擺平幾名石家或是東方家的子弟,有雪小心隱藏自己的身
影,不想反被目標發現。
事實上,比起花若鴻,他自己的處境更加危險。因為有人深信胖子忍者尚未離城
,幾個追殺團組在一起,到處搜尋身材類似的矮胖子,誓要宰掉這卑鄙倭賊……
忽然,一個嫵媚笑聲引住有雪注意,轉頭看去,人群中有個身影,依稀便是今早
在城外遇見的大胸部艷麗尤物,當下心神劇震,情不自禁地追尋過去。
而他才一偏離崗位,兩名巡邏的東方家子弟,正好便發現了偕美共游的花若鴻,
和他身邊那不應出現在此的女子,極為吃驚,立即便要上前盤問,怎知,才剛要有動
作,後方忽地響起一聲冷哼,兩人轉頭一看,大驚失色。
「您……您為什麼在這……」
「沒什麼,我……咦!天上為什麼有大鳥在飛……啊達--」
咚!咚--
「…這一代的東方家人真是蠢得可以,這麼爛的謊話也信……」
來人微微歎氣,看著被自己劈昏的兩名呆瓜,趁著尚未引起他人注意,悄悄拖進
暗巷,棄置在垃圾堆旁。
「笑話!這個約會要是被你們打斷,那老子我不是沒戲看了嗎?」
從暗巷中走出,偷偷窺視花若鴻兩人背影的,是暹羅花街帳冊中欠債最多的大呆
帳,老爹把子。
蘭斯洛牽著美人一路跑,風華身形嬌小,跑出數十步後已經跟不上,險些被他拖
在地上。蘭斯洛索性將人攔腰抱起,大步飛奔,心想城內不論何處,終究人多眼雜,
要安靜約會還是得出城。
幾經思考,終於選定了城濱一個河口,那兒環境清幽,可以看見城內種種熱鬧景
象,又不會被人打擾,於是抱著風華,三步兩步趕到目標地。
「好了,這下子不會有人打擾,也不怕你再被人看了。」
蘭斯洛左右看看,甚是滿意自己的決定,朗聲說著。然而,他並不曉得,在他身
後數十丈的長草堆中,有名陰險的偷窺者,正愁眉苦臉地看著眼前一名面色比自己壞
上十倍的同伴。
「你又怎麼啦?不喜歡看人談情說愛,就別來嘛!」源五郎歎道:「你看牆壁看
得好好的,又沒人找你,幹嘛也跟過來擠。」
對面的花次郎明顯心情大壞,滿臉盡是冷漠,在看似深深倦憊的神情下,有種令
人、心寒的涼氣。
「…好難受啊!暹羅城裡又找不到可以發洩的目標…」
輕輕歎息著,那語氣就像一個被寵壞的不良兒童正在抱怨無聊,但說話的內容,
卻教人不寒而慄。
「…石家人已經差不多了,又找不到石存忠…。:唉--好想把東方家給挑了…
…」
若是旁人,這當然只是個誇大的玩笑,但源五郎卻知道,眼前這人非但擁有這樣
的實力,更糟的是,因為找不到遷怒對象,憋得快要爆開的他,現下真的有這個意思
。
就某方面而言,這人足以位列當今天下最強者之一,可偏生他的情緒控制與孩童
相差彷彿,老天真是愛開玩笑。
「唉!戲又沒得看了。好端端的,我為什麼笨得放他去面壁思過,思過、思過,
不就是專門去想些不該想的事嗎……」
在蘭斯洛並不清楚的情形下,兩個可能妨礙約會的麻煩人物,相互牽制住了,對
此渾無所覺的他,只是看著風華;而後者無神的眼瞳中有著笑意,仰望著他。
「有什麼好看的?幹嘛這樣看我?」
「沒什麼。只是…大哥你的醋勁真大。」
蘭斯洛大窘,不知如何回答,只有兇道:「那當然,你是我的東西,怎麼可以隨
便給別的男人看。」
風華微笑不語。
這男人有時候真是孩子氣,不但這麼明白地露出佔有慾,認為自己是他的所有物
,還用「東西」這麼粗鄙的詞。怪的是,自己並不討厭這樣的稱呼,並不討厭此身為
他所擁有的這種感覺……
「喔!對了,剛才我們聽到的那個故事。」蘭斯洛感慨道:「我覺得,那個惡魔
真是可憐,它一定是很喜歡很喜歡那個女人,才把自己的弱點說出來,結果卻被自己
心愛的人出賣。它頭落地的剎那,心裡一定很難過。」
自有此傳說以來,這麼另類的想法,只怕從來也沒人想過,風華為之一愣,覺得
那女孩是被惡魔強行霸佔,怎能用這觀點來看?但轉念一想,這說法卻也沒錯,當下
不曉得該如何回應,只有幽幽一歎。
「是啊……你說的也是……」
「有點改變了喔!」
「嗯?」
「剛認識你的時候,你只會說對不起,現在變成只會說是,雖然差強人意,但有
改變總是好的。」
風華微微淺笑,這一個多月來發生的事,比自己過往十數年的記憶還要鮮明,從
「對不起」變成「是」,看似相差彷彿,心路歷程卻是漫長啊!
「啊!好漂亮!」蘭斯洛望著河面漸漸亮起的閃光,驚叫起來。
這時已然黃昏,彩霞滿天,燒得天空艷紅一片,暹羅城中的祭祀慶典氣氛正熾,
有人開始在河中施放水燈。
這此一水燈編織成蓮花狀,綠葉作底,紅紗為瓣,或點臘燭、或燃香油,佈置得
相當華麗。千百盞燈火,在河面上搖曳放光,倒映朱霞碧水,美得像是圖畫景色。蘭
斯洛大為驚歎,卻記得風華目不視物,忙將她在懷內,一點一滴,將自己所見的所有
景緻,鉅細靡遺地轉述成口語。風華側耳聆聽,不時小聲發問,蓮花燈的光是什麼顏
色?花瓣有幾瓣?生得什麼模樣……
蘭斯洛一一回答,渾不覺得厭煩,嗅著風華髮香,便與懷中玉人沉浸在這溫馨氣
氛中。
他不禁想到,今早見到的王五夫婦,彼此間又幸福又親密的模樣,真是夫妻的楷
模,如果自己和風華也能像那樣,那就好了。
忽然,凝望著眼前點點星火,蘭斯洛、心中驀地有種難言的悸動,一股微酸的疑
惑湧上心頭。
自己是不是曾經在什麼地方,也看過這幕景色呢?
不是在河畔,但有著同樣的碧綠背景,百盞燈火以一種滑稽的排列掛滿樹上,淒
清冷星光交雜灑下,而樹下,隱約有個瞧不清面孔的絕世麗人…真怪--,既然瞧不
清面孔,為何仍知道她美貌?
是直覺嗎?或者……自己真的曾經看過這幕光景?
腦裡一亂,說話也為之停頓,直到風華出聲輕喚,這才驚醒過來。
「想什麼呢?大哥--」
「沒什麼,只是……突然頭有點疼,大概吹風吹多了。」
「說謊。」風華微笑道:「你剛剛的語氣變得很怪,我感覺得出來,你一定想到
了別的女人。」她生性溫婉,這時語氣裡也不帶半分醋意,但蘭斯洛卻聽得心裡發毛
,暗叫壞事果然不能做,不過嘴上當然不能認帳。
「胡說八道,你道我是那種沒良、心的爛人嗎?既然跟你在一起,我又怎麼會去
想別的女人。」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足夠了,你不需要對我承諾些什麼啊!」
「去,男子漢頂天立地,說話出一不二,我甚至敢向你保證,除了你,我再也沒
有第二個女人。」
「哦?」風華本不想在這話題上多言,但、心中一動,笑問道:「如果有呢?」
蘭斯洛心頭一跳,想起了不知人在何方的蒼月草,但此時怎可自打嘴巴,只得硬
撐下去。
「絕不可能!如果我有其他的女人,別說太陽打西邊出來,就算四月天都會下雪
了!」
一句話才完,周圍氣溫不可思議地陡降,幾陣寒風吹拂過,天空竟開始飄起雪花
,紛紛而落。
「不……不是吧!哪有那麼靈的!我求神讓我發財,為什麼從來沒靈過?」
驚見天現異象,蘭斯洛目瞪口呆,滿腦子只在回想過去,有沒有發過什麼天打雷
劈的毒誓,等會兒得要跑快一點。風華強忍住笑,貼在蘭斯洛懷中,輕輕槌打。
背後數十丈的草叢中,兩張疲憊的臉孔,仍舊僵凝對望。
「你這個人很下流耶!人家談情談得好好的,誰要你多事做手腳,」
「我高興,你能把我怎麼樣!」
老天不肯賞臉,凝望眼前紛飛大雪,蘭斯洛搔頭抓耳,就是不知該如何收拾吹破
的牛皮。
風華倩兮一笑,輕飄飄地從蘭斯洛懷中逸出,隨著夜風兩晃三晃,不知怎地竟灑
飄飛到河面上了。
「小心!你腳下是…」
蘭斯洛驚呼未完,只見風華一雙裸足在水面上優雅站定,風吹衣袂,蓮步纖纖,
竟逕自在水波上舞了起來。
明知那只是一名雙目俱盲的舞者,但看她在碧水上踩出朵朵漣漪,皓腕、玉掌不
住拍拂過片片雪花,纖弱的身軀搖擺出種種曼妙姿態,真的彷彿是天女凌波。
千盞水燈,波光瀲磁,天上夕陽斜照,朱霞半殘,偏生皚皚雪花,繽落漫空,一
副本該不存在的自然背景,映著那不屬於塵世的傾城容顏,任誰都會為之震懾。
蘭斯洛站在河畔,讚歎之餘,卻是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大哥……請你過來!」
轉了幾圈,仙子蕩著水紋,在河、心當中停住,向河畔情郎招手。
這河雖然不算遼闊,但要一躍直至河、心卻也不易,何況人非鬼魅,如何能像她
那般站立水上?
蘭斯洛苦笑道:「別鬧了,你知道我過不去的!!」
「大哥……來……來……」
對蘭斯洛的拒絕恍若未聞,佳人在水一方,兀自輕輕招手。
輕柔嗓音遙遙傳來,聽在耳裡分外覺得悠遠。蘭斯洛忽地一驚,風華平素婉約宜
人,只要自己拒絕,她便放棄,更少有什麼主動動作,為何此刻會有此異常之舉?
再望向河心,這時雪越下越大,風華一身白衣,長髮因舞披散,纖瘦身影在大雪
中更顯孤弱,雙眸因為黯淡無神,反透出一股難言的淒艷。
風雪中二抹美得讓人失魂的芳魂,柔柔呼喚、輕輕招手,雖然微笑仍在,但看在
眼裡,竟透著絲絲鬼氣。
識得風華以來,從沒有哪一刻,蘭斯洛像現在一樣,整條脊背涼颼颼的,胸口充
臆著不祥的感受,好像將要失去什麼重要東西似的。
「……唉……等了這麼久……你既然不來……那我就只好走啦……」
彷彿變了個人似的,風華說話的神情,是蘭斯洛以前從沒在她身上見過的,當她
轉過身的那一刻,蘭斯洛腦裡什麼也忘了,匆忙邁開大步,就往河裡奔去。
就算游泳也要游過去!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總覺得,如果不在此時把她抓住,以
後就再也碰不到她了………
曾經失去過一次的東西,絕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
數十丈後的草叢中,某人忽地掐住同伴脖子,用力搖晃。
「都是你害的!現在趕快給我想辦法收尾!」
奇事陡生,當蘭斯洛踏足水面,本擬就此跌入水中,怎知在他腳尖與水面接觸的
一瞬,周圍氣溫急遽再降,一股異勁同時傳向河中,所經之處,流動河水紛紛凝結成
冰,只是幾眨眼功夫,老長一段河面,上下數十丈的範圍,河面凍成一塊大冰壁。
蘭斯洛無暇細想,發覺腳下踏到實處,隨即發力蹬下,踩裂冰壁,連續幾個起落
,已經躍至河心,見風華孤影佇立,忙撲上去就是一抱。
哪知,對方輕輕巧巧地一轉,這一抱就落了空,腳下再一滑,無聲無息在冰上移
開七尺。
蘭斯洛連撲幾次,連風華衣角都抓不著,心中納悶之餘,更是焦急,卻哪知這幾
下看似簡單的騰挪閃躲,已包含了西王母族的上乘武功在內。
「大哥……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你會來找我嗎?」
「什麼廢話,你是我的,跑到天邊我都會把你抱回來。」
再一下往前撲,卻無意間用上今早所學鴻翼刀中一記奧妙身法,從個離奇角度繞
過來,雄臂一張,結結實實地將王人抱在懷內。
甫一入手,只覺得如初見時,簡直就像塊巨冰。蘭斯洛不敢放手,只是死命緊擁
,兩人站立冰上,良久良久,才從對方身上感到體溫。
「多謝大哥,風華從此刻開始,才算篤定了大哥的心意。」
風華掙不脫蘭斯洛擁抱,便在他懷內微微欠身,小聲說道。
蘭斯洛俯視玉人嬌顏,似懂又非懂,腦裡充滿疑惑。風華的俏臉,似乎因為連續
劇烈動作,顯得有些蒼白,唯有兩瓣朱唇,格外嬌艷欲滴,惹人憐愛。
或許是為了消弭心頭的不確定感,為了想更證明自己的所有權,蘭斯洛擁住風華
,低頭就往她唇上吻去。
波--乓!
香艷的情景,並未如後方兩名偷窺者預期般發生,似乎因為靈力消耗太過,風華
已無力維持靈體完整,打算偷得香吻的蘭斯洛,便如兩人初見時那般,從風華身體直
穿了過去,用力過猛,撲倒在冰上。
冰壁本只凝結河面,暹羅天氣炎熱,失去外力維繫後,又被踩了這許多時間,如
今再被重物一砸,登時破裂四散,可憐的偷香者就此直沉入水去。
數十丈後的樹叢中,源五郎黯然搖頭,忍不住長歎不休。
「結局太爛了,欺騙觀眾嘛!退票,不想看了行不行?」
這話並未得到同伴共嗚。已維持整日倦容的花次郎,忽地煞氣大盛,霍然站起,
兩眼直視暹羅城方向。
「兩個人!其中一個功力不錯,不能放過!」
話聲未了,人已如猛禽般急掠半空,以駭人高速直往城中回奔。
算出友人趕去的方向,源五郎險些嚇飛了魂,急忙跟著趕去。
「怎麼偏在這種時候給他感測到?女王陛下,你真會給我找麻煩!」
跌落水中的蘭斯洛努力穩住身形,睜開眼睛,預備找方向游回岸上。
忽然,一具纖巧嬌軀輕輕貼了上來,在滿心驚訝中,向來保守的她,輕輕捧起情
郎臉龐,大膽地獻上熱吻。
冰涼水底,透不過氣,但此刻所覺,如幻如夢,真如神仙滋味。
「我警告你,以後不許再這麼玩了,知道嗎?你這臭娘們,差點害得我感冒,要
是我病得二叩嗚呼,你就真的是剋夫女鬼了。」
「是。下次不會了。但是,真的感冒也沒關係,我會醫的。」
「哼!男人說話,女人不要還嘴!」
「是,真對不起。」
滿身濕透的從河中爬出來,稍稍弄乾了衣服,重新進城,這時夜色已經深了。
蘭斯洛側頭瞥向風華。從剛剛開始,這臭妞嘴裡唯唯諾諾,臉上卻一直在忍笑,
由此可見自己的表現是多麼拙劣。
不過,說也奇怪,總覺得她身上的人氣重了許多,越來越像個人了…
「蘭斯洛大哥!」
入城不久,有人呼喚,轉頭看去,正是花若鴻與他的未婚妻,兩人攜手往這邊奔
來。
花若鴻面上一掃這兩天的頹喪,顯然這場約會真的有鼓舞作用。
「蘭斯洛大哥,能在這裡遇見您真是太好了,我正好有點事想求您幫忙呢!」
「什麼事你不用客氣,儘管說出來。」
一面說話,蘭斯洛細細打量他的未婚妻。這名女子長相不壞,清清秀秀的,看來
是個好女孩家,配花若鴻這小子正合適。
那女子與風華相視淺笑,頷首為禮,站在自己男人身後,並不參與他們的談話。
「有一件事要求蘭斯洛大哥幫忙,盼你成全!」
蘭斯洛吃了一驚,因為在花次郎的教導下,這小子變得極重武者自尊,一身傲骨
,不再像以前那般,輕易向人低頭,現在會用這語氣求懇,事情定不尋常。
但當他聽完花若鴻的請求,所感到的驚訝,只有比先前更強十倍。
「什麼?你要我棄戰石存忠!?」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龍之騰也】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十三日自由都市暹羅
「你要我棄戰石存忠!為什麼?」
如果說問題的本身使人詫異,那蘭斯洛聽到的答案簡直就不可思議了。
「啥?你要自己戰石存忠!」
這一瞬間,蘭斯洛實在無法想像自己臉上所出現的表情。那絕對不只是區區錯愕
而已,要不是顧忌對方身上有傷,說了這麼荒唐的話,蘭斯洛一定上前狠狠摑他兩記
耳光。
「你……你瘋啦!石存忠可不是他家親衛隊的那團廢物,就算我也未必穩操勝券
,何況是你,又何況你現在……」
「我並不是現在才這麼想的,一直以來,我就期望能正式在擂台上擊敗各個參賽
者,以自己的實力迎娶阿翠。」
花若鴻道:「靠自己的雙手擊敗石存忠,是我這些日子練武的目標。那天在街上
與他相遇,他主動出手,並說如能接他五招不死,才有資格上台與他一戰。我接了他
十招,倒地前傷了他兩劍,資格我已有了,對他而言是挑釁,對我來說卻是種約定,
我一定要上台戰他!」
蘭斯洛有些驚訝,石存忠此時武功極不簡單,花若鴻縱是拼著命給他兩記皮肉傷
,那也極不容易。可是,後頭的話讓他邊聽邊搖頭,覺得花若鴻一定是傷心過度,或
者神智失常,這才胡言亂語,做出這等荒謬要求。
然而,當他看清花若鴻的表情,一顆心筆直往下沉去。那張臉上沒有驚惶、沒有
激動、沒有恐懼,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已有了某種覺悟後的安寧。
「我出身微賤,自小在花家長大,裡頭的公子、少爺從沒人正眼看我們,將我家
當作豬狗一般。家父為我取名若鴻,但自始至終,我也只是條地上爬的毛蟲而已。我
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因為我生下來就是如此,一輩子就是這樣的命。」
花若鴻又道:「直到我遇見了你們。是你們讓我知道,我不是天生就是條毛蟲,
我是有能力飛到天上的。那晚私奔被捕,石家人對我痛加折磨,我每次練武前就發誓
,終有一日,我要變得像你們一樣強,要靠自己的劍在眾人之前擊敗石存忠,贏回阿
翠,那時,我才真正算是個人。所以,那天我不肯帶走阿翠,因為我要她風風光光地
成為我的妻子。」
他向身邊愛侶望了一眼,目光中隱有愧色,而對方回應的眼神裡,有著幾分遺憾
、幾分羞怯,還有滿溢的驕傲!
「其實,不只是石存忠…。我曾經想過,如果我最後必須面對的對手是您,那我
便要將您也一起擊敗!這才對得起我手中之劍,無負若鴻之名!
吞了吞口水,蘭斯洛一句話也說不出。面對此刻的花若鴻,他真的半句話也說不
出來。
受人白眼,是自己的最厭;花若鴻出身低賤,從小受到的屈辱,只會比自己更強
上百倍,他說得雖輕描淡寫,卻又有誰能體會其中辛酸?
這些日子以來,眾人與他相處,嘴上喊得親熱,心裡卻仍不免存著幾分低蔑戲謔
之意,總把他當作是一個因為自己恩賜,得以鹹魚翻身的便宜小子,親暱之餘,卻誰
也沒把他放在心上,怎曉得在眾人都沒注意到的情形下,他已悄悄成長。
今早面對王五,甫一見面,自己就為他絕世英雄的風采所懾,進退失據,不過,
像他那樣的無雙人物,只怕舉世間再沒第二個了。
可是,再怎麼樣,蘭斯洛也從沒想過有這麼一天,自己會呆對著花若鴻,渾身充
滿挫敗感,像是剛剛打了一場難受的敗仗。他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算是武
功最強的彼時,也與自己天差地遠,但自己現在對著他,竟有些畏怯,因為他的行為
裡,有某種自己缺少的東西!
「如果我最後必須面對的對手是您,那我便要將您也一起擊敗!」這句話所傳達
的,不是狂妄,在他以那樣誠懇的語氣說出時,散發的就是極其難得的武者傲氣!一
種無懼前方萬劫的豪勇!
那與自身實力無關,不管自己是武功蓋世,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無懼便是無懼,
不因時間空間而受影響。
也許這是有勇無謀,但從那彷彿飛蛾撲火般的純粹意念裡,蘭斯洛感受到一種美
。也便是在這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經輸了,一招未發,卻已敗了。
真正的高手,往往能不戰而屈人之兵,花若鴻縱然身無武功,但卻已經有了高手
的武者精神與尊嚴,比自己更像個武者。
對照初入城的那日,這個自己看不起的小子,臉白手抖…曾幾何時,他竟轉變成
這樣出色的人物了呢?而相對之下,自己所認為的武功大進,又是何其膚淺啊!
但也正因如此,便絕不能讓這前途無量的青年,就此斷送了未來!
蘭斯洛歎道:「你的話、你的心情,我都可以理解,但是識時務者方為俊傑,你
立的志向是很好,但現在情形不同,你犯不著為這意氣之爭,枉送了性命啊!」
「君子者,一諾千金,言出如覆水。」花若鴻搖頭道:「倘使因為環境轉變,就
改了心願,那立定志向就沒有意義了。我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這一步踏不出
,我就被打回毛蟲,再沒有仰望天空的機會。」
蘭斯洛心中暗罵,這小子啥不好提,偏生在這時生出書獃子的癡氣,朗聲道:「
好!那我明日斬了石存忠,你再來戰我!打贏真正的最強者,這樣不是你的心願嗎?
」
「石存忠近日功力大進,您是為助我而來,我又怎能讓您犯險。」花若鴻誠心道
:「更何況,你我對戰,如今的您必然會對我留手,是嗎?」
不留手,難道一刀將他殺了嗎?可是若是留手,那只會侮辱了他現在所重視的武
者尊嚴……
蘭斯洛頹然點頭,他本身雖好面子,但重要關頭卻從不被虛名所絆,就算連當十
次烏龜王八,只要一朝得志,便可騰雲成龍。儘管如此,他也明白自己所不重視的東
西,對某些人而言,珍逾性命,特別是一個首次拾起生命中自尊的男人……
「阿翠小姐,我想請問你,您的夫婿這麼做,您不阻攔他嗎?」
出奇地,一直沉默無言的風華開口說話。而始終以支持眼神望著未婚夫的阿翠,
則在些許遲疑後,微笑道:「他是我心愛的男人,而我支持我心愛的男人,去做他所
想做的事!」
風華退回蘭斯洛身旁,雖然沒有再多說什麼,但蘭斯洛卻感到她身上因為情緒波
動,微微輕顫著。
「這件事,我就拜託您了,但是,請您千萬別讓那兩位知道我的決定,謝謝。」
所指的那兩位,是源五郎與花次郎吧!如果讓那兩人介入,事情的演變一定在常
理之外。
蘭斯洛並沒有來得及回答,因為在他還遲疑不決時,就已經有人找到了他們。
「你們真會跑,什麼地方不好去,挑在城門口聊天,太閒了嗎?」花次郎的聲音
自巷角傳來,跟著他的是有雪的身影。
花次郎的臉色並不好看。暹羅城此次高手彙集,但有幾個來歷不明的神秘高手,
自己雖隱有感應,可是對方隱匿功夫極佳,遍尋不出。適才忽然有一個氣息明顯了些
,他技癢之下高速趕去,卻仍遲了一步,被對方逸去,失了能夠發洩焦躁的對象,心
內大是不快。
後來又碰到弄丟跟蹤目標的有雪,拎起他開始尋人,才在城門口發現花若鴻四人
。如果讓花次郎早到一步,聽明白那段對談,今夜暹羅城肯定殺伐再起。
除卻偷窺記錄不算,兩人與風華都是首次見面。有雪毫不遮掩地露出色瞇瞇的饞
相,花次郎則目中閃過一絲讚歎,卻沒有多說什麼。反倒是風華,當兩人走近,彼此
正式照面,蘭斯洛忽然感覺到,身旁嬌軀劇烈地顫抖,緊緊往自己貼來,像是見到了
什麼極恐怖的東西似的。
風華怕生,突然遇到兩個男人,其中一個貌如色中惡鬼,也難怪她膽怯。只聽見
花次郎說,是把阿翠送回的時候了,跟著便領兩人離開,有雪則被老大威脅的目光一
瞪,識趣地自動消失。
而在所有人離去後,風華的顫抖才漸漸平復,蘭斯洛安慰道:「嚇到了嗎?」我
的兩個義弟惡形惡狀,有時候是滿嚇人的!」
「不…不是那樣。」風華表情驚怯,說來猶有餘悸,「剛才那兩人中的一個,身
上的力量……好恐怖,那不是一個人該有的力量…」
蘭斯洛心想,這也難怪,花老二本來就強得不像人類,要是讓風華見到他血此石
家的兇暴樣,肯定嚇到昏過去。
兩人就此一路無話,走回梅林。在風華隱身消失前,回復平靜的她,語重心長地
說了一句:「今天,對你對我面言,都學到不少東西,對嗎?大哥?」
無法做出回答的蘭斯洛,凝望漸漸隱沒的倩影,胸口重得像是灌了鉛一樣。與石
存忠的一戰,實在沒有什麼好講的。擂台上的蘭斯洛,始終也沒拿定主意,想通這一
戰他是否該全力而為。
而當對手上台時,要不是裁判的介紹,蘭斯洛簡直就不敢相信,眼前這枯瘦如柴
的男子,就是自己所熟知的石存忠。他兩眼黯淡無神,臉有病容,臘黃中更有抹難言
的灰白,像是剛剛大病過一場,場內觀眾見之竊語不斷。
可是,當他隨著敵人的動作擺開勢子,蘭斯洛立即便從壓力中,明白對方武功絲
毫未損,催物為石的異勁甚至更上層樓,心中不敢大意,舞動手裡風華,主動搶攻。
有了上趟經驗,石存忠似乎有備,迎著神兵鋒刃,雙掌合拍。蘭斯洛暗笑,以神
兵之銳利,縱是平面相交,也能傷人,他掌心尚未拍實,就會給割出血痕。哪知,兩
邊接觸剎那,石存忠掌心忽地硬質石化,合起一拍,竟將神兵夾在掌心,勁力一吐,
便要奪刀。
蘭斯洛怎曉得化石奇功居然有此神效,心中大驚,只覺對方掌上源源不絕傳來震
勁,要迫自己撒手;招數中更有後著,若自己堅守不撤,便會以化石拳勁直搗自己胸
腹。
如在數日前,蘭斯洛束手無策,定會為此陷入兩難窘境,但此刻他不慌不忙,縱
身躍起,寶刀以一股奇妙旋勁,自敵人手中滑卸脫出,還順著躍勢,直劈向石存忠面
門,動作簡單中存著大氣魄,正是鴻翼刀中的招數。
石存忠首當其衝,自然感到此招凌厲,無神兩眼透出懼意,身軀微退,想避開這
一式殺著,但忽地全身劇震,目中的驚惶為一股濃烈殺意取代,雙拳爆發如浪氣勁,
直攻往蘭斯洛小腹。
遇上這等悍不畏死的打法,蘭斯洛也只得先避其鋒,展開刀網,就此與他纏鬥起
來。
雙方拳來刀往,鬥得異常激烈,一招一式,俱是精妙佳作,只看得全場觀眾激動
異常,大聲叫好。
石存忠的化石勁忽強忽弱,但運用上更見巧思,他將化石勁反運在自己軀體上,
許多時候硬接蘭斯洛一刀,得以趁隙反擊。
蘭斯洛尚未能盡悟鴻翼刀的精髓,但恃之自保,卻是綽綽有餘,石存忠雖然佔住
過半攻勢,但對鴻翼刀的後著仍有著頗多顧忌。只是蘭斯洛心中遲疑不定,許多地方
不敢放手去盡,反給了對方可趁之機,幾次險些被趁隙擊傷。
再過幾回合,他發現對方化石勁漸強,而自己心頭煩悶難當,連帶使得手中刀越
益窒礙,發揮不出應有威力,越打越不痛快,最後索性把心一橫,連出數刀,將石存
忠迫退,自己縱身往台下一跳。
「本大爺不想打了,這場算你贏了便是!」
在這聲大喝之後所響起的,是全場觀眾的瘋狂鼓噪,沒能用在雪特人身上的果蛋
爛菜,這時終於派上了用場。
兩場準決賽,都由於對手棄賽,使得另一人得以晉級,最後確定由花若鴻、石存
忠兩人進入決賽,爭奪本次招親的最後勝利。
對於這個結果,暹羅城中的武林人士,都覺得有些難以接受,眾人也因此有了許
多揣測,猜想本次招親有何內幕。
關鍵之一的蘭斯洛,不可避免地成為被質詢的焦點之一,儘管他能將旁人的追問
都置之不理,但仍得為眼前這關頭疼不已。
「好吧!事出必有因,就麻煩老大你向我們解釋一下,今日棄戰的理由。」一面
歎氣,一面揉著太陽穴的,是疲憊不堪的源五郎。為著連續不按牌理推演的事件,這
名聰明絕頂的美男子已不只是一個頭兩個大了。
花次郎倒是什麼話也不說,冷冷地盯著蘭斯洛看。但已經把他個性摸熟的眾人,
卻只有更加不安,因為當他不能用言語來發洩怒氣,那一出手便要殺人。
「呃!這個嘛!我想還是由當事人來說吧!」蘭斯洛苦笑說著。其實,他才一宣
布認輸,心裡立刻便後悔了,不過,當時他也的確存著「這種要花腦筋思考的事,丟
能老二老三解決比較好」的念頭。
花若鴻向前一步,緩緩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花次郎、源五郎不時對望,臉上表情
由急切、不解、驚訝,再轉為難以置信;雪特人更是明顯擺出一副「你是白癲嗎」的
錯愕神情。
四雙責難與不贊同的目光,令花若鴻有些畏懼,但他仍是大著膽子將自己的想法
老實說出。
「四位為我所做的已經夠多了,我不能再讓你們為我開罪東方家,惹禍上身……
」
源五郎想了想,道:「如果你是夠慮到耶路撒冷輿束方家的關係,那大可不必,
其實我們……」
「各位並不是耶路撒冷的白夜四騎士,運件事若鴻早已知道。」花若鴻搖頭道:
「就因為如此,更不能連累到你們。」
身份忽然被揭穿,眾人驚訝之餘,卻也能夠理解。這謊話本身其實破綻百出,眾
人的偽裝也一向不怎麼用心,花次郎率性而為,更是把戲演得一敗塗地,斯情斯景,
會上當的不只是蠢才,簡直是低能了。
話隨如此,大家眼中的傻小子,忽然主動拆穿了騙局,眾人仍是有被反將一軍的
錯愕感。
「雖然各位不是真正的四騎士。但我相信,你們只會比四騎士更偉大,因為你們
毫無目的地幫助我這個雜碎東西,做出連四騎士都未必能做到的付出,給了我一個再
生的機會。」
花若鴻誠懇道:「只要我有一口氣在,此生必定報答諸位的恩德,你們對我的種
種,若鴻計決不忘,特別是有雪大人,您為我受的苦楚,相信真的四騎士中沒有一人
能比得上。」
給他誠摯目光一看,眾人都覺得有些訕訕然。有雪想起這些天來,自己等若給千
刀萬剮的辛酸,臉上又是苦笑,又是想落淚。
花若鴻來到傳授他劍法的恩師身前,默默磕上三記響頭,道:「師父,您授業之
恩,若鴻永誌不忘。」
花次郎面色如雪,冷冷道:「你雙手俱殘,使不出劍法,上了台拿什麼和人動手
?」
「您教我的劍法中,有幾式是以腿御劍,我這幾天正在勤修,希望屆時能發揮作
用。」
「你怎麼這麼死腦筋,不打不行嗎?」
「古人與人相約,縱然身死,亦會化為精魄趕赴約會。」花若鴻凜然道:「師父
您傳我劍藝時,亦叮囑我學劍者劍骨為先,人無風骨則劍藝不成,如今又怎能要我做
個無信之人?」
花次郎登時語塞。這種書獃子的習氣,正是白鹿洞門徒的特色,氣節為重,死生
為輕。他很想大吼「講信義是俠者之事,你這不成氣候的小癟三,學人逞什麼英雄」
,可是,又說不出口,眼前的這名二楞子,縱使武功不成,卻比江湖中許多俠者更有
英氣,看起來,甚至有些像是當年的自己。
「好了,老二,什麼都別說了。我們的小弟確實是成材了。」源五郎看著花若鴻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是我們把他變成龍的,你現在又怎能要求他做回蟲
?」
源五郎心中感慨,這件事又是在自己預料之外的變化。那並非自己失策,只是精
神全放在蘭斯洛身上,實在對這名小弟注意太少,心裡又微存輕蔑之意,以致沒有發
現他的本質,竟是這樣一塊美玉。
說來老天委實待己不錯,竟能在此發覺到這樣的人才……
花次郎霍地站起,面上殺氣大盛,逕自往外走去。眾人猶自不解其意,花若鴻卻
已出聲道:「師父,你是想去殺了石存忠麼?」
蘭斯洛一驚,這才曉得這名二弟又想以拿手本事解決問題。
花次郎沒有回頭,也沒有承認,淡淡道:「石存忠若死了,比賽赴不了約,失信
的只會是他。」
花若鴻踱到他身後,恭謹卻堅定地道:「師父,是您給了我尊嚴,讓我知道作人
的感覺,請您別把它奪走好嗎?」
花次郎身軀劇震,似乎想說些什麼,卻終究沒有回過頭來。好半晌,他沉聲道:
「你要弄清楚幾件事。第一、我不過一時高興,教你幾招蹙腳劍法來看笑話,可不是
你師父,更不會有你這雜碎徒弟;第二,我高興殺誰就殺誰,沒人管得了,說不定明
天我就在比賽時上台,把石存忠連帶你這豬腦袋一起砍掉!」
講完話,他腳下一點,已飛身躍出屋外,轉眼不見,卻仍拋下一句話。「絕世武
功不可能一晚就學會,我等著看你明天怎麼死!」
房內,眾人面面相覷,花若鴻日房練劍,源五郎癱坐在椅內,似乎為著某事困擾
,表情陰沉得嚇人,有雪與蘭斯洛竊語不休。
「唉!二哥表達感情的方式,還是一樣笨拙啊!」
「是啊,什麼看花小子的笑話,我覺得他根本是製造笑話給我們看。」
「不過,老大,你有沒有發現,花小子忽然間變得好耀眼,好偉大!」
「有啊!看著他,我眼睛刺刺痛呢!」
嘴裡戲謔著,蘭斯洛心頭仍感困擾。
花次郎說得沒有錯,絕世武功不可能一晚學會,花若鴻不是那種天才,也沒有那
等內力。便是花次郎肯灌輸給他,只一晚時間無力消化,運起功來只會死得更快,加
上他雙手俱廢,明日一戰,究竟該如何是好呢?
時間再過兩個時辰,眼見天色將明,決戰之時越來越近,蘭斯洛不由得歎息。「
怎麼花老二會教出這種徒弟?一點都不像啊!」
「這就是所謂的物極必反吧!」有雪道:「天曉得他們白鹿洞是怎麼教學生的,
明知不可為還為之,那不是擺明找死嗎?」
「我也想不通。以後盡量少和這種人相處。不過,已經兩個時辰了,老三滿肚子
的壞水好像也想不到什麼妙計,這次真是麻煩。」
兩人說話間,花若鴻緩緩從房中走出,臉上表情沉靜,渾然看不出決戰前的激動
。
「兩位前輩,我這就去了,多多保重!」
蘭斯洛與有雪俱皆無語。有雪想說「你放心去吧」又覺得這不太對勁,蘭斯洛也
找不到話講,難道直說「你放心,我等會兒一定替你報仇」嗎?!不過,他已打定主
意,等一下見情形不對,立刻殺上台救人,當事人如果反對,打昏再說,昏死總比真
死好。
花若鴻正要踏步出門,後方傳來一聲叫喚。
「等等!」
源五郎緩步走出,連續兩個時辰的焦慮思考,面上看來有些萎靡。他走到花若鴻
身前,看了看,忽然以一種很感慨的聲音道:「我們教了你武功,你卻自己學到了風
骨,很好!很好!」
蘭斯洛心想,有個屁好?你們把人教得越來越死腦筋,這樣哪裡好了?
「源五郎前輩,對於您,我……」
「什麼都不用多說!」
源五郎揮手制止花若鴻的說話,歎道:「報應來得好快,人真是不能隨便亂說話
。」停了停,又道:「我曾對你說過:神跡,只會發生在值得神明去幫助的人身上,
當時機成熟,神跡會出現在你身上的……現在,我便實現對你的這個承諾!」這番話
說得莫名其妙,眾人皆是不解其意,但看源五郎說得慎重,講完後轉身便往後院走,
急忙跟去。
穿越後院梅林,眾人來到那兩堵被人題詞在上的土牆前。
花次郎日前曾於此默坐良久,草地上印有痕跡。源五郎撥開長草,讓字跡看得更
清晰,花若鴻乃識貨之人,一見那字體寫得英峭挺拔,氣勢如濤,登時脫口大讚。
源五郎讓花若鴻面牆而坐,緊盯著兩闕詞中以劍刻上的那一闕,屏氣凝神,無有
雜念,自己閉目運氣,好半晌,氤氳白氣自他頭頂冒出,沉聲道:「未種因者不得果
,往後你的禍福,就由你自己取捨承擔了!」語畢,一掌拍擊在花若鴻頭頂天靈要穴
。
掌力震動,更有一股莫名奇力送入腦內,花若鴻一時間渾渾噩噩,生平種種如走
馬燈般一一重現,歷歷如在眼前,剎那間重複喜怒哀樂千百次,心靈劇震的同時,眼
耳鼻舌身意,六種感知力竟不可思議地急速增長,到了難以置信的地步。六識輪轉,
腦內豁然開朗,往昔學過的武功,一一被分析、理解、推演,當武學提升到足夠程度
,眼前的詞句,驀地晃動起來,一筆一劃,均變成劍招縱橫。這些劍招隱約似有此一
熟悉,像是白鹿洞的劍招,可是,怎能使得如此之妙?如此之絕?一式基本功的「無
來無去」,使得竟如九天雲龍,氣勢磅磚,卻又蹤跡渺然,使劍者的劍術實已到了出
神入化的境界!
花若鴻瞪大眼睛,想多記下這些平生夢也夢不到的劍招,日後慢慢理解,但這些
劍招委實太強、太絕,每看一招,對心靈便是一次震撼,時間一長,只覺頭疼欲裂,
腦子快要爆炸開來,只是他不肯放棄,憑著一股無人能及的堅持,硬是要挺下去。
終於,腦裡轟然一聲,就此昏昏沉沉起來。但在恍惚中,眼前好像出現一幕景象
:地點正是這座梅林,只是不如今日的荒廢陰森,灑掃得甚是乾淨,梅花含苞未放,
綠草如蔭。
一名中年文士佇立花樹下,相貌俊雅,又有一股雍容氣度,讓人一見便生欽慕之
心。
他凝望著牆上一闕以筆題下的詞,臉上表情陰沉,似是憤怒,似是不甘,卻又有
著深深的哀傷。
良久,他撫摸壁上字跡,輕輕道:「人成名,今非昨……婉兒、婉兒,到頭來你
要對我說的,就只是這個嗎?」
話聲方了,一直勉強抑制的悲憤,終於爆發出來!
「當初是你親口承諾,只要我能打退魔族,成功立業,你就會陪在我身邊;而今
魔族盡敗,白鹿洞勢力廣佈大陸,論基業、論武功,天下更有何人及我?既是如此…
…你為何騙我?狂怒加上極度傷心,他的面容帶著三分猙獰,看來竟與花次郎酒醉揮
劍時,有幾分相同。
悲憤交集,他拔出腰間配劍,往牆上疾筆奮書,題下字句。心情鼓蕩間,每一筆
都散發著森森寒氣,他要用全副修為來克制,劍上勁力才不致令這土牆灰飛煙滅,也
因此,澎湃劍意全封鎖在這堵牆內。
題字完畢,手腕一抖,一柄鋒銳神兵震成碎斷,盡數射入地底。他抱頭痛嚎,震
得林內花瓣紛落,激烈狂風席捲四方。
「……我做這麼多,就是為了向你證明,放翁絕非無信之人,你的犧牲不是沒有
代價……現在我成了天下第一人,你卻捨我而去,那我擁有的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有什麼意義啊?」
怒吼中,他沖天飛起,轉眼便沒入雲端,空中轟雷霹靂,數十里內雲層撕裂,久
久未復,而蘊藏在牆上、地底的冰寒劍勁,更從此使得梅林內四季如冬,千年不散…
…
蘭斯洛看見源五郎一掌拍下,花若鴻就呆住不動,心中大奇,好半晌,源五郎撤
手後退,面色蒼白如雪,腳步踉蹌,險些便一跤跌倒,他靠著牆壁,調息好一會兒,
氣息才稍稍平復,但臉色仍灰敗得像是剛從墳裡爬出來。
「老三,花小子看牆壁看得那麼專心,是在做什麼?」
「他在看牆上的劍招……!」源五郎的聲音虛弱如蟻。
「劍招?在哪裡?」
「大哥修為未足,天心意識不夠,看不到這兩闕詞以外的東西的。」
「胡說!別人也就算了,難道我會輸給花小子嗎?蘭斯洛心有不甘,也學著坐在
牆前,盯著字跡仔細瞧。
源五郎懶得理他,此刻自己耗損甚巨,須得立刻覓地調息,但偏偏還得完成最後
一件工作。
「啊!我看到詞句以外的東西了!」
「什麼?這怎麼可能?」
「操你祖宗十八代,干你娘親的鳥龜王八蛋!」
「呃……你為什麼用粗話罵我?」
「不是罵你,真的有字刻在這裡。」蘭斯洛指著牆角,那邊隱隱有字跡,寫了數
十句污穢不堪的髒話,還畫了一隻鳥龜,撇開內裡意義不談,倒是寫得一手好字。
源五郎的臉差點就黑掉了,喃喃道:「…你這個人真是……唉!這可是歷史古跡
啊,你居然在下頭亂寫……」這些話,對像自然是某個不在此地的人。一時解釋不清
,源五郎道:「老大,還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幫忙。為了花小弟等會兒上台,我需要一
點至陽至剛的熱血,你不介意捐一點出來吧!」
「血?沒問題。不會要太多吧!」
「不多,只是針一樣的小孔,從一數到三的時間而已。」
儘管不解其意,蘭斯洛仍伸出手臂,讓源五郎施針刺了一下。「針一樣的小孔,
沒騙你吧!現在你開始數吧!」
「嗯!……」
還沒說二,源五郎忽地將一股強大內勁灌入蘭斯洛手臂內,勁道鼓蕩之下,鮮血
如泉噴出。
這時候,蘭斯洛才領悟到花次郎曾說過的一句話:「和老三做約定,與找惡魔訂
契約沒有兩樣。」他甚至連數也來不及數,喃喃道:「你……你這卑鄙小人…」「沒
辦法啊,我不這麼說,你會那麼慷慨嗎?」
苦笑著,源五郎將隔空接著的熱血,灌注滿內勁,轉手射入梅林地底。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天心頓開】
觀賞台上,觀眾們座無虛席,氣氛熱絡,為著暹羅招親的最後一場比賽,冠軍究
竟花落誰家而臆測著。
胖子忍者的失蹤、黑衣漢子陣前棄戰,使得比賽看頭大減,變化橫增,現在決賽
的石存忠與花若鴻,前者的厲害,眾人有目共睹,相較之下花若鴻一路的戰績顯得平
凡許多。
比賽的結果會是如何呢?光從城內賭賽的盤口,眾人的認定已經相當明顯,說得
明白一點,那姓花的小子已經可以準備遺言了。
一早趕到賽場佔位置的有雪,也深深苦惱,他想不出花若鴻有什麼勝機,而為了
義氣,他只好用自己唯一做得到的方式來表示支持,證據就是如今死捏在手上的賭票
。
石存忠已經站在台上,如今的他,和一個月前判若兩人,兩頰深陷,遠遠看來簡
直像個活骷髏,目中朦朧無神,但沒有人會忘記,當他暴起殺招時,綻放的兇芒有多
凌厲。
賽場的東邊,隱隱掀起了陣騷動,群眾分開兩旁,讓出一條路來,給人場選手通
行。
一共有三個人,相同的特徵是臉色都很白。蘭斯洛因為失血,源五郎是為著真氣
耗損,而走在最前方的那人,則是因為腦內的影像猶自激盪不休。
當選手緩緩上台,曾看過花若鴻前場比賽的觀眾,都不禁吃了一驚。
這個人是花若鴻嗎?!數日不見,他的頭髮變長了,卻也全白了,散發的氣勢更
是天差地遠,簡單往台上一站,已有一股迫人氣息直傳而來。
石存忠當然也感覺得到,迷惘之餘,他眼中露出一股嘲弄之色。
「花家後學花若鴻,如今應約而來,請賜招。」
開賽信號一響,兩人隨即動起手來。
石存忠一拳轟至,花若鴻手腕一抖,自腰間拔出一柄扁長軟劍,勁力一吐,便纏
在石存忠手臂上,制住他這一拳。
劍非凡物,甫一現出,劍上寒氣便令人撲面生涼,毛髮欲落,雪白劍刃上佈滿錯
綜複雜的血痕,極是駭人,而當這一劍纏上手臂,雖然金剛身未損,但卻已能讓石存
忠有痛的感覺,這代表此劍是與蘭斯洛手中寶刀級數相仿的神兵。
石存忠咆哮著揮出另一拳,花若鴻側頭避過,抽手收劍,刻意讓劍刀在敵人手臂
上拖過,只見鮮血噴出,竟將石存忠手臂割出傷口。金剛身已經運起,但對方居然能
在金剛身的防護下割傷自己身體,顯然是有備而來,石存忠當下盡收輕蔑心理,凝神
還招。
花若鴻展開劍招,全力防守,沒一式攻招,要在對方的攻勢下先站穩腳步,再圖
反擊。只見一片劍光清清亮亮,曲折迴盪,在身前疊出一層銀白光網。他內力本不強
,但交相疊用之下,赫然將迫近過來的化石勁拒諸體外,不受侵害。
台下群眾「咦」了一聲,已有人認出這正是白鹿洞三十六絕技之一的「南華水劍
」,取其至柔若水之意,轉折自在,強韌難破,縱是敵人武功強己數倍,一時間也難
以取勝。
東方玄虎亦是一凜,想不到這小子深藏不露,竟是身懷白鹿洞絕學的高手,如此
一來,石存忠原本十拿九穩的戰況,倒也不是非常可靠了。
觀戰的蘭斯洛與有雪,心中只有更加吃驚,花若鴻明明雙手俱廢,無藥可治為什
麼還能使劍?他的武功又怎會忽然暴增到這等高強地步?
蘭斯洛依稀記得,源五郎從自己身上取下鮮血後,將之射入地底,口中唸唸有詞
,不多時只覺寒氣陡增,源五郎厲喝一聲,左手一掀,數十點冰星自地下射出,飛往
源五郎左手,聚合為物。定睛一看,一柄利器已在源五郎掌中成形,以血為引,數十
塊碎片聚合成劍,便是如今花若鴻手中的神兵。後來,源五郎沾了劍上未乾血絲,在
花若鴻額上輕輕一點,本來面現痛苦之色的他,登時昏去,再醒來時,便是這副德行
了。
「老三,你到底用的是什麼辦法?花小子脫胎換骨了!」
源五郎苦笑不答,一個冷冷的聲音卻從旁響起。
「六識輪轉,天心頓開!」
依舊一副臭臉的花次郎,不知何時來到他們身邊,兩眼看著台上的花若鴻,感歎
道:「白鹿洞秘傳,三師叔的紫微玄鑒中有一門秘術,能偷天換日,暫時為人開啟天
、心意識,我一直以為是癡人說夢,想不到世上真有如此奇術!」
「沒有那麼了不起,不然我就直接造個天位高手出來,豈不穩操勝券?我只能令
他的六識暫時提升,虛擬出一個類似天心意識的境界,並不能結合天地元氣,也使不
了天源內力。」
源五郎歎道:「不過即使這樣,也能令他脫胎換骨,暫時擁有天位強者的武學智
慧,去學習、發揮白鹿洞的上乘武功,而那瞬間釋放出的能量,則會由內強化肉體,
間接治癒他雙手之患。」
蘭斯洛聽得一頭霧水,卻也依稀曉得源五郎是施用了某種秘術,令花若鴻產生巨
變,心裡又是訝異,又是佩服。
源五郎瞥向花次郎手中,提著一柄無鞘長劍,雖然不若花若鴻所持神兵,卻也是
罕有利器,與金剛身對戰時大有好處,不禁朝花次郎看了一眼。這人嘴上說得冷漠,
卻還是放不下心,剛剛幾個時辰,必然奔走在自由都市內,尋覓得此鋒銳利劍,專程
拿來給花若鴻使用。
花次郎回瞪他一眼,眼神雖然冷峻,內中情義卻已丕言而喻。
有雪驚道:「哇!這麼厲害,三哥,你乾脆幫我也搞搞,讓我變成高手,那我改
天遇到危險,就是你救了我的命了!」
「救你的命?!那豈不是要我的命!」源五郎歎道:「這種術法逆天而行,我僥
幸試了一次,如今真元大損,功力只剩四成不到,沒有一年光景絕難恢復,要我再來
一次,那不如現在就宰了我吧!」
眾人聞言大驚,這才曉得為何昨晚他苦思良久,直至最後關頭,方肯出此下策。
「花二哥,可別再埋怨我設計冤你。」源五郎道:「你失三成,我失雙倍,現在
大家扯了個直,兩不相欠。」
四人在台下交談,台上戰況卻激烈異常。
配合化石奇功的雄渾勁道,金剛身威力倍增,除了護體不傷之外,更迫發出凜冽
剛勁,每一拳揮出都像雲裂天崩。
本來以常理而論,這般強猛的攻勢必難持久,但石存忠呼喝連連,拳風橫掃,竟
是越戰越勇,毫無衰弱之象;時間一長,花若鴻的南華水劍沒有足夠內力支撐,防護
網漸漸潰散,難以為繼。
石存忠驀地雙眼暴瞪,連揮四拳,拳勁分快慢先後,以精準的角度互相碰撞,爆
出驚人威勢,登時將敵人劍網轟潰,饒是花若鴻急忙舞劍護身,仍是有兩記拳助破空
而來,擊中他胸膛。
花若鴻中拳前依源五郎吩咐,持劍護胸,令拳勁有所阻隔,而寶劍自會濾去化石
勁,使傷患大減。饒是如此,對方的剛勁仍是勢所難當,胸前劇痛,已經崩斷了一根
胸骨。
自比賽以來,大小數十次武鬥,花若鴻無一不是居於劣勢,敗中險勝,現在情勢
雖然不利,卻也並不驚慌,第一時間重組守勢,不給對手機會趁勝追擊,然而對手拳
勢漸重,他身已有傷,支撐起來倍覺艱難。
蘭斯洛看得心焦如焚,石存忠的武功比上趟交手又有進步,倘使他上次便使出這
等拳勢,自己便難以取得上風,假若是換做未習鴻翼刀法之前的自己,內力縱強,恐
怕也只有挨打的份。
「喂!老三,你的戲法不太靈光啊!」
源五郎也只有苦笑。自己並不是萬能的,世上兩大神醫都束手無策的難症,一舉
解決;花若鴻的武藝未臻上乘,令他一日驟增。這地是自己使盡渾身解數之後的結果
,然而,縱是奇跡也有個限度,石存忠的武功一進再進,花若鴻能與他拆上這許多時
候,已是人造奇跡的極限,要令他一舉戰勝,這奇跡只怕真的要老天自己來了。
其實,昨日之前,一切都尚在掌握中。石存忠的武功雖然連續提升,終究比不過
蘭斯洛的一日千里,奇遇連連。如果讓蘭斯洛手持風華刀,戰石存忠當有八成勝算,
就算出現變數,以自己與花次郎的武力,也沒有什麼鎮不住的事,如此一來,暹羅城
的一切當可圓滿解決。
哪曉得,千頭萬緒豈能盡由人算?花若鴻受傷,又堅持要挑戰石存忠,登時將自
己逼入一個難以處理的窘境。倘若早知此事,打一開始便將訓練的主力放在花若鴻身
上,那未嘗沒有一戰之力,現在卻只能束手無策,靜待天意。
不過,在花次郎、源五郎的眼中,花若鴻雖是處於劣勢,卻難言必敗,猶有一線
勝機。
空手有空手的打法,拿兵器有拿兵器的打法。縱然武功有差,手持一柄罕世利器
,終究是佔了天大便宜,特別是,花若鴻已有能力持劍刺穿石存忠的身體,只要逮到
機會,一擊得手,縱是給打得渾身是傷,也能反敗為勝。
這時,石存忠拳勢又變,越打越快,越揮越急,拳影風聲如雨點般落下,將擂台
地面擊得千瘡百孔,看得全場觀眾眼花撩亂。
花若鴻籠罩其中,氣悶難當,耳裡盡是嗚音,劍招甫一遞出,便給暴拳轟潰,若
非他意志堅定不屈,恐怕立刻就要認輸。
自來武學之理,招快力必難聚,力強速度定慢,石存忠這路拳法疾如驟雨,偏又
勢如爆雷,實是一路罕見絕學。眾人皆聞石家家主石崇藏私自用,素不輕易傳授神功
於門徒,怎地這石存忠如此蒙他青眼,不但學了化石神功,更有這一路無堅不摧的拳
法。
人群中有幾名見多識廣的長輩,隱約認出了這拳法的來路,更是嘖嘖稱奇。
源五郎皺眉道:二化二哥,你看這拳法是不是……」
「唔!是艾爾鐵諾皇家的破軍霸拳。」
石勁散褪無蹤。饒是如此,花若鴻仍是噴出大口鮮血,眼冒金星,險些連內臟也
一起嘔了出來。
煙霧漸散,全場眾人見到這幕兩敗俱傷的慘狀,驚呼聲大作,只有源五郎,長長
吁了口氣,放鬆身體。
當聚劍成形時,他暗中做了手腳,以蘭斯洛的熱血為咒,施展極高明的術法,如
今劍刃雖然穿過花若鴻身體,卻不會損傷其身,這便是無計可施的最後殺著。
石存忠被一劍透胸而過,傷及心肺,嘴裡立即溢出大蓬黑血,眼神亦告渙散,身
體一軟,仰後便倒。花若鴻失去憑藉,傷重之餘,連站著的力氣也沒,跪倒在台上。
蘭斯洛大喜,正要衝上台去,陡然心頭一震,那本應傷重垂死的石存忠,忽又迸發出
更濃烈的殺氣,身體以一種不可能的姿勢,直挺挺地仰立起來。
「怎麼會…!?」
源五郎、花次郎同時驚呼。這等傷勢縱不斃命當場,也該失去戰鬥力,為何石存
忠仍能像沒事人一樣恢復過來?
剎那間,源五郎心中閃過了蘭斯洛所說,數次與石存忠交手,他渾不畏死的戰鬥
方式。為此,自己曾特別將石存忠的鬥志列入計算,但從目前情形看來,這該是某種
與武功無關的邪術。
蘭斯洛最是焦急,眼見源五郎、花次郎尚未採取行動,率先飛奔出去,幾下起落
,在群眾中踩人前進,就要趕去救援。
花若鴻感覺到背後異狀,卻苦無力氣應變,勉強想拔劍自衛,卻手腕顫抖,拔不
出來。
千鈞一髮,一個極甜美的女子嗓音,在腦裡響起。那不是尋常高手的傳音入密,
而是以心靈感應的方式,筆直傳入腦內。
「攻他眉心!」
不及細想,感覺到石存忠的剛拳已破風襲來,花若鴻兩指一併,逕自以劍指擊向
他眉心。
拳來、指去。
花若鴻快上一步,劍指正中石存忠眉心,瞬間,一段聽不懂的經文在心頭掠過,
神聖咒力隨指同發。
軟弱無力的一指,卻似正中要害,來勢洶洶的石存忠,忽地失去所有動力,以原
姿勢僵住,跟著緩緩後倒。
他欲發出的那一拳,勁道消失無存,可是激起的歪風,卻把花若鴻打得飛起,跪
地嘔血,久久站不起身來。
勝者、敗者,俱是一身血污,極為狼狽,暹羅招親的最後一場競賽,就在滿場血
腥味中落幕。
但勝負到底是分出來了。
全場觀眾高聲諠譁中,比武的最高主持人東方玄虎朗聲評判。
「比賽結果,由麥第奇家代表花若鴻,贏得冠軍!」
蘭斯洛第一個衝上台,扶起無力站直的花若鴻,卻不是將他擲高慶祝,而是立刻
帶他求醫。
源五郎、花次郎互望一眼,皆是疲累地喘了口氣。
有雪楞在當場,哭喪著臉,提著手裡的賭票不住顫抖。花次郎靠近一瞥,那赫然
是下在石存忠身上的重注。
「你還真有義氣啊!老四。」
「我本來是想……贏了這一注,花小子死在台上,還有錢幫他收屍,不枉大家朋
友一場,想不到……」
「你留著自己用吧!」
「好!一切事情終於搞定,我們今晚不醉不歸!」
漫長的比武招親終於結束,眾多失敗者要如何自處,這點無人曉得,但勝者自然
有權做該做的事,就是大擺慶功宴。
沉宅內,五人圍坐慶祝。花若鴻身上有傷,酒不宜多飲,本來該負責施展回復咒
文的源五郎,在開啟天、心的術法中,耗損真元太過,沒法再度施用回復咒文,結果
只得土法煉鋼,繃帶、上藥帶針灸,反正梅林裡有位大國手在,不用白不用,一番處
理後,至少也可以行走如常。
看著花若鴻,傷重後神情萎靡,但自有一股顧盼英氣,教人讚賞,與當日酒舖初
逢時相較,更像是完全變了個人。看在陪他一路走來的眾人眼中,更是感慨良多。
「我之所以能有今日,全仗四位提攜,往後各位有所吩咐,我。……」
「少廢話了。」蘭斯洛將說得激動的花若鴻截住,道:「你好不容易揚眉吐氣了
,就別再做回磕頭蟲了,知道嗎?」
花若鴻點點頭,卻忽然躬身向源五郎、花次郎下拜,連磕三記響頭。
花次郎冷哼一聲,轉頭不理,但到底是沒有躲開。
源五郎扶起他,正色道:「論起花二哥對你所做的一切,你這重禮他也受得起。
至於我……。且看你三年後造化如何,再來論我今日究竟是挈了你,還是害了你--
」
聽出他話中有話,滿座皆驚,蘭斯洛忙問源由。
源五郎歎道:「天心意識是天位力量的奧秘所在,我為他暫開天心,去參悟白鹿
洞最上乘的武學,這事大違天道,縱然我願意折損自己修為,天底下仍沒有這麼便宜
的事。在開啟天心時,若鴻小弟腦內已起異變,若三年內他無法憑著本身修為晉級天
位,爆腦而亡就是他唯一命運,再也沒有他人能救。」
蘭斯洛搞不清楚天位是什麼東西,但聽源五郎的語氣,也知道事情嚴重,道:「
你這人真是奇怪,救人也不一次救好,還留了這麼個尾巴,那不是等於讓他從這個火
坑,跳到那個刀山嗎?」
「不!若不是源五郎前輩的通天妙手,今日我早已死在擂台上,哪會有這三年的
機會?」
花若鴻道:「大丈夫生於世,自當積極進取,我願意向這機會挑戰,縱是不成,
我這條命也多活了三年,此生無憾了。」
「你能這麼想,那是最好不過。」源五郎點頭道:「此間事了,你可前往阿朗巴
特山修行,當有助於你。進軍天位固是極難,然而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你堅持今日決
戰的鬥心,三年後未必不能有所成就。」
一來一往,俱是慷慨豁達,渾不以生死為念,蘭斯洛一呆,苦笑道:「你們說得
對,大丈夫該當如此,看來反而是我有些婆媽小氣了……」停了停,道:「對了,我
和有雪商討過,此間事了,他要跟著我一起共闖天下,你們兩個呢?」
源五郎想了想,笑道:「我早晚也會跟著去的,不過現在功力大損,到大哥身邊
也幫不了什麼忙。我想……再晚個一年吧!至於花二哥……」
花次郎沉默半晌,搖搖頭,一日乾了杯中酒。
蘭斯洛心中有數,這是早已料到的事。這兩位義弟乃人中龍鳳,因緣際會,與自
己在暹羅大幹一場,當諸事盡了,自不可能再屈於自己身邊,分別是必然的。拋開心
理障礙,眾人重新暢飲,回首過去一月,驚險顛沛,而今萬事俱安,只是抬眼看前程
,雖然一片光明,但明日之後,眾人各奔東西,又是一番離情依依,寂寞惆悵。百感
交集,酒也就喝得特別快,幾逃之後,眾人都有了幾分酒意,酒品與酒量俱差的雪特
人,甚至胡言亂語起來,源五郎急忙揚住他的嘴巴,免得又舉錯例子,這次同桌的某
人狂飲後情緒控制力更差,難保不會立刻翻桌殺人。
「呃……難得大家今天那麼坦承開、心,有句話我不說實在不痛快。」蘭斯洛朗
聲道:「其實,我不是什麼柳一刀,本大爺的真名就叫蘭斯洛,不多一字也不少一字
。」 一如當日,源五郎與有雪對望一眼,雙雙露出理解的笑容。 「這點我們知道啊
,老大。」
「是啊,大哥,我們一開始……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蘭斯洛笑罵道:「早知道你們這班傢伙不安好心,不過,雖然我當初報的是假名
,但結拜時候的、心意卻再真也沒有了……」這話當然大有問題,不過此時自也不會
有人追究,源五郎笑道:「是不是真名有什麼關係呢?人在世上,誰不是戴著面具作
人。當日我就說過,我等的結義誓言,將超越姓名與身份而、水存。」說著,向花次
郎舉杯道:「你說是嗎?!花……二哥。」
理所當然,對方的日應只是一張臭臉。「老實說,上次我們被東方家街頭追殺,
四人並肩說:「我們是柳氏一族!嚇得東方老兒屁滾尿流。」蘭斯洛道:「那時候我
真的很驕傲。能有你們這樣的好兄弟,真是不負此生!」這些話他平時絕不輕易出口
,但這時酒意上湧,想到什麼便直說了出來。眾人相顧對視,憶及那日情景,無不豪
氣陡生,壯志干雲,花若鴻未逢其會,但也極為神往,忍不住多喝了幾杯,嗆著傷患
,惹得一陣忙亂。「說來可惜啊!五郎,你生得那麼漂亮,要不是老大這次已經泡到
妞了,說不定寂寞難耐,哪天把你給上了!」雪特人的放肆狂言,源五郎只是一笑,
不以為杵,歎道:「我也不願意啊!其實我反倒羨慕你們,一個男人長得太美,想泡
妞也泡不著,只好每天對著鏡子歎氣,你道好開心麼?」
「哈!想泡妞嘛!這有何難?」蘭斯洛大笑道:「我有個妹妹,小名妮兒,是我
離開杭州後,依著兒時記憶找到相認的。個性是潑辣刁鑽了點,但可的確是個美人唷
!有臉有胸有屁股,橫豎肥水不落外人田,今天就便宜你,許配給你了!」
出乎眾人意料,源五郎滿臉凝重地走到蘭斯洛身旁,握住他的手,驚喜狂呼。「
大哥!從今以後,我可以叫你大哥嗎?」「……你本來不就是這樣叫嗎?」「大哥,
從今以後我們就是親戚了,我會好好孝順你的!」
看著源五郎大反常態,不顧蘭斯洛噁心的慘叫,摟著他又跳又笑,有雪頭皮發麻
,對著身旁花次郎小聲道:「這人妖聽說有馬子可上,居然高興成這樣,一定是饑渴
太久了,一定是。」
花次郎二話不說地猛力點頭。
慶功宴比預估時間要早結束,理由是花次郎發起酒瘋,嚷著眾人起哄,先說花若
鴻將要成親,不屬於單身漢聯盟,將他趕出。
源五郎剛剛訂親,是單身聯盟的叛徒,跟著也被逐了出去。
蘭斯洛雖未有婚約,卻已有紅粉知己,這等奸細當然要轟出門外。
當花次郎覺醒過來,發現自己旁邊只剩賊笑兮兮的雪特人,索性飛起一腿,雪特
人哀嚎著破窗而出,慶功宴於焉告結。
離開慶功宴,蘭斯洛來到梅園,這是他與風華的約定,不管怎麼忙,每天晚上都
要來見她一面,而今晚,將是他們呆在暹羅的最後一夜了。
「明天此時,我們就離開暹羅城了,說起來我還真是有點懷念這地方呢!」酒意
未散,蘭斯洛不由自主地說著感慨,這荒涼梅林,卻是兩人定情之處,如今忽然說要
離去,心中真有些悵然若失。
「不過沒有關係,因為我已經把梅林裡最美的一朵花摘走了。」蘭斯洛的話,風
華始終也只是微笑聆聽,輕輕點頭,不說些什麼,這是兩人一貫的相處模式,也許對
某些人而言,會覺得很乏味,但在蘭斯洛、心中,倘若風華忽然針對自己的話,發表
長篇大論的分析、評論,自己一定會覺得很彆扭。
「嗯!對了,我還沒向你說,其實……我不姓柳,也不叫柳一刀。」「對盲眼之
人而言,名字並不重要。在我心中,大哥就是大哥,就是你,再也不會是第二個人。
」
風華輕聲道:「明晚就是我們約定的時間了,大哥你一定要來喔!」
蘭斯洛大笑道:「放心啦!我就住在前面,你還怕我跑了嗎?就算你捨得,我可
捨不得呢!」
風華微微一笑,並不多言。
明日這時,不管蘭斯洛什麼時候來,所見到的,只會是一座空蕩蕩的梅林而已,
芳魂早已杳然。
能支持自己存在的靈力,到達明日便是極限,非回崑崙山不可了。
本來還很擔心,假如就此與情郎分別,從此人隔一方,又有重重阻礙,不知此生
有否機會再見面?所以寧願就此消散,也不願回去崑崙,從此受那思念之苦。可是,
在前夜的衝擊之後,自己卻想通了。只要還在人世,一切都有挽回的餘地,倘若自己
就此消散,那麼不管蘭斯洛多努力,都不可能再見自己一面了。煙消雲散,走得瀟灑
,卻也走得自私……所以前夜在河上,才忽地心血來潮,管不住自己。那時的種種動
作,正是心情極度不安的表現,不過,在蘭斯洛給予承諾後,一切已經足夠。他已經
答應了,不管分離多遠,有多少阻隔,他都會追上來的。
花若鴻的事,也給了自己強大震撼。一個那麼處於絕望之境的小人物,都有勇氣
挑戰前方不可能逾越的險難,身為西王母的自己,卻只懂得逃避,實在太慚愧了。此
刻,她想對蘭斯洛說,明天你一定要來,我還想再見你一面,可是最後出口的話卻是
……
「謝謝你,大哥,因為你,我學會了勇氣。」
蘭斯洛微微一笑,卻不明白其中含意,只是想著,「跟自己相處後,風華的膽子
是大了不少啊!」
這時,風過樹梢,吹動梅雪片片飛,風華感受風動梅香,輕吟道:「何方可化身
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什麼?」「是題字在那壁上之人的詩句,他說,希望自
己隨著梅花化身千億,每一樹梅花都是他的寄托,只要有梅花就有他。」蘭斯洛玩心
忽起,摘朵梅花,別在風華髮梢,美人簪花,倍添風韻。
「在我眼中,千萬梅瓣都是你的化身!」風華一笑,輕倚在蘭斯洛懷中,兩人不
言不語,沉浸此刻時光。
遠處,花次郎再飲下一大口酒,以一種只有自己聽得清楚的模糊嗓音,自語道:
「以前,有人對我說過一個白楊梅的故事,只要在圓月夜,滿懷誠意為心上人 簪上
梅花,兩個人的感情就能夠長長久久,永不分離。」
旁邊的源五郎,似憐似歎地瞥了他一眼,低聲道:「唉……你師父是晃點你的!
」
明月低垂,時間已是清晨,源五郎依著先前約定,來到熟悉的小茶舖中,傳達口
信。「終於收到了那位女士的回答。很遺憾,她說:諸事繁忙,無暇接見不請自來的
客人,如果要預約,三年之後或許有空檔。」與他背對而坐的那名慧黠女子,似乎沒
有多少驚訝。約見的要求被拖延多日,這結論是早就可以想見的。
「真可惜,看來我是做出妄想一步登天的愚行了……」那位女士的回答很簡單,
白家加上雷因斯,這樣的實力還不足以要求她的支持,結成同盟,不過,在拒絕裡也
留下轉寰餘地。
三年?那位女士是認為,三年內自己能發展出可讓她正視的勢力嗎?嗯!那可得
拼老命了,可以想見,未來三年裡,自己必然像哈巴狗一樣吐著舌頭,整天嚷著「好
忙、好忙」。
不過那是必須的,如果沒有辦法讓那位裡之女王點頭,就算擁有百萬大軍,也絕
不可能拿下自由都市……
源五郎道:「我在那邊只是客卿的身份,說不上什麼話,抱歉啊!」「不,您幫
我作的已經夠多了。現在,我比較關心的是你今天有什麼打算?」「今天麼?幫花小
子搞定婚禮,然後就去大陸各地走走……」「呵!果然如我所料,真不幸,這次我們
的軍師先生失算了啊!」她歎息道:「我是名愚昧的女子,您能對我解釋一下,阿朗
巴特山的魔震之後,對自由都市的影響嗎?」「天位力量的本質,就是用天心意識,
將自身內力與天地元氣結合,從而發出無上力量。阿朗巴特山是四大地窟之一,魔震
後大量天地元氣溢出,刺激附近的自然環境,許多潛質優異的武者,功力大增。同時
,由於天地元氣增多,天心意識所需要的最低限度相應降低,可以預見,不久後絕跡
千年的天位強者,將一一再現。」源五郎小心翼翼地回答著,不敢遺漏半點。這名女
子非但不愚昧,更不會問無緣無故的問題,他連忙想著,有什麼事,是自己疏忽沒計
算到的嗎?
「那麼,假使有人受天地元氣刺激,使內力大進,有可能一夜間修練成某種上乘
武學,看起來就像有幾十年火候般熟練嗎?」
「那是對武學的領悟力、控制力,與內力無關,除非擁有天心意識,或練成你們
白家的武中無相,不然不可能。」「用什麼方法都不能嗎?」「是的,我想……」源
五郎忽地驚叫一聲,頓然省悟。如果照自己所言,那石存忠一身化石神功由何而來?
他那一副衰樣,任誰也看得出是用某些功法透支生命,激增功力。但就算內力一日千
裡,也不能將化石神功、破軍拳使得如此出神入化,渾似已練十數年。
她道:「我想,你應該想到了。我固然是旁觀者清,但你到現在仍渾渾噩噩,實
在也是不該。」
源五郎確實想到了。那日襲擊自己與花次郎的黑影,自己事後多方留意,但始終
搜尋不到相關線索,雖然仍在戒備,但卻未將之視為首要。而自己一直忽略了一點,
倘使那黑影與石家有關,他能脫影出竅,自然也能寄魂於他人體內。
石存忠這收日子的表現,俱是一副失神模樣,但緊要關頭又能迸發驚天殺意,武
功更高得不合常理,那種種特徵,不正是雙魂共體的象徵嗎?假如這一切屬實,那…
…現在可就糟糕了……
「能做出這種種,又能同時傷及你們兩位,對方非但是天位級數,而且修為極高
。今日是你們眾人齊會暹羅的最後一日,他有什麼圖謀,必在今日,而你們這邊的兩
個硬手,個個功力大損兼受傷,這下子,連我也不知道拿什麼籌碼再玩下去了……
「……」
腦裡急謀對策,靠著有名絕佳智囊的幫助,源五郎重新審視今天的局面變化。
不管將要到來的是什麼,可以肯定的是,今天不好過了。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寂滅心鐘】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十五日自由都市暹羅
十五日的晚上,東方家公佈的行程表,是讓比賽勝出的少年英雄,迎娶新娘的吉
時。
假如勝出的是石存忠,那麼當初那一大堆金銀財寶、玉箱雕飾,又要在喧天中,
再次抬上暹羅城的街頭。
花若鴻代表的麥第奇家,財勢絕不在石家之下,無奈眾人只是西貝貨,擺不出那
樣的場面。其實,如果有那個意思,源五郎透過青樓聯盟在自由都市的勢力,一樣能
在一夜間佈置出種種奢侈排場。原本花次郎與他也有這打算,卻因顧慮到今天可能發
生的事端,決定行裝簡便。
拿不出相稱的豪華聘禮,花若鴻卻不以為意,仍能抬頭挺胸,昂首走進東方家門
。豁盡渾身解數,幾乎不可能地贏得了招親比武,這份心意與努力,比什麼聘禮都貴
重。而很幸運的是,將與他共渡一生的妻子,是一名懂得並珍惜這份、心意的賢慧女
子。
典禮在暹羅城主府,也就是東方家府第內舉行。花若鴻是必然要出席的,蘭斯洛
與有雪興沖沖地要跟去,眾人出發前,源五郎淡淡道:「老大、若鴻小弟,這兩支火
箭旗花,你們一人拿一支,遇到什麼事就往天上射,我和花二哥自會趕來。花若鴻大
為驚訝。源五郎、花次郎是相助於他的大恩人,自己自然希望能在婚宴上得到他們的
祝福,雖然事前也曾想過,兩人行事隱密,可能不會出席,但現在聽到這說法,莫非
今日婚宴有變?
源五郎不作解釋,只是把火箭旗花發給兩人。某些事,有時還是不說得好。為免
敵暗我明,自己與花次郎不能公開露面,當蘭斯洛等人一出門,就要潛形在暹羅城內
。
敵方既有天位級數的高手,那麼,就不能太過招搖地置身在可以看到東方府第的
近距離,只能躲在遠處,以天、心意識感應那邊的動向,還得小心不被敵人干擾或發
現。為免有失,不得不起用火箭旗花的笨方法。
最理想的狀態,莫過於敵人始終找不到己方兩人,心有所忌,整件事就此平靜收
場。不過,老天往往不從人願,事情的準備還是多一點好。
花若鴻等人曉得情形有變,也不多言,接過火箭出門。不過,蘭斯洛對這沒新意
的方式感到不耐,因而和源五郎有了段悄悄話。
「為什麼要用煙火?你們這種局手,難道就不能、心電感應嗎?」
「我和花二哥是天才,不是神,你以為什麼都能及時感應嗎?你要我們感應到,
就請你先練到有能力傳送自己思感的境界,不然,砍下自己一隻手,這樣的傷勢,我
們或許會感應到。」
「……」蘭斯洛沉默半晌,眼光慢慢移向旁邊的有雪。
可憐的雪特人,險些當場就口吐白沫了。
出門後,有雪忽然向蘭斯洛提議,眾人聚在一起,到時只有給人一網打盡,連煙
花都沒得放,最好讓他跟隨在人群中,旁觀局勢,以策安全。
蘭斯洛想想也對,便從懷中取出火箭旗花,隨手交給他。一方面也是顧慮到,有
雪混在人群中,只是個惹人嫌的雪特人,但若跟在自己身邊,成為醒目目標,難保不
會有人將他與迄今仍是眾人獵捕對像的胖子忍者聯想在一起。
--跟隨著引導眾人,進入東方家府第,蘭斯洛登時感到不對。這麼多的人馬,
一廊一柱俱有人站守。說是接待,真正有事時還不立刻變成守衛,將主屋層層包圍,
令內中人插翅難飛。
數百賓客中,也有人察覺到氣氛緊繃得過頭,心中納悶,不過還是依著接待子弟
的指引,魚貫進入典禮舉行的主屋。
賓客們大多被安置在主屋前的大院子,各處張燈結彩,紅燭映照,佈置得甚隆重
。
東方玄虎身為主婚人,說了幾句場面話後,請花若鴻進入主廳內行禮,蘭斯洛則
以隨侍名義,跟從在側。
甫一進屋,蘭斯洛大叫不好。既是行禮,為何不見新娘,而且當兩人一進廳內,
後頭大門立即關起。更糟的是,源五郎算無餘計,卻怎麼沒想到,若是被人困在屋內
,見不得天,怎麼發射火箭旗花?
現在只好寄望外頭的有雪機靈,懂得應變……
知道身處險地,花若鴻鎮定如常,依足禮數,向東方玄虎行禮致意。
「呵呵!毋須多禮。花賢侄以藉藉無名之身,獨冠群英,真是少年英雄,好生了
得。」東方玄虎撫鬚大笑,狀甚歡愉。
明知對方演技很爛,但既然沒打算立刻破臉,蘭斯洛兩人也跟著回禮,細看這老
兒究竟弄什麼玄虛?
「麥第奇家能擁有兩位這樣的人才,真是幸運。」東方玄虎道:「不知兩位在麥
第奇家中,目前身任何職啊?」
蘭斯洛兩人對望一眼,俱皆疑惑,這答案對方早已知道,舊話重提,卻是為何?
再一細想,心中叫苦不迭,無奈此刻騎虎難下,只有硬著頭皮道:「我們俱是旭烈兀
公子的門客,蒙公子賞識,卻尚未有職務在身。」
話才說完,一個蒼老聲音卻從後堂響起。
「兩位是我家公子的門客嗎?為何我從未見過兩位?」
一名白衣老者自後堂走出,目光炯炯,直盯著兩人,眼神中滿是鄙夷與氣憤。東
方玄虎冷笑道:「這位胡倫呼克先生,任職於麥第奇家,專司門客聘用,是江湖上大
大有名的人物。他昨日登門造訪,持旭烈兀公子的信物,向老夫揭發你們假冒訛詐的
好計……」
蘭斯洛只覺晴天霹靂。冒充麥第奇家使者一事,自來是源五郎在打理,一直以來
也平安無事,哪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會突然被人當面揭穿。
花若鴻冷靜不亂,沉聲道:「比武招親,講明不問身份背景,今日我們身份即使
有假,但贏得勝利卻是事實,東方先生莫非想出爾反爾嗎?」
他一面說,一面有全副武裝的東方家子弟,守住各處入口,斷去兩人後路。
「哼--你們這兩個無恥奸徒,哪還有資格與老夫談誠信!你們究竟是何人?又
是受誰指使?快快從實招出」
東方玄虎倒不在意這兩人是否假冒,不過,日前武器草圖失竊,極可能是這兩人
的同夥所為,特別是那名假扮王右軍之人,武功強絕,若不先擒下這兩人,問個仔細
,再用這兩名人質要脅,恐怕不易對付。
「且慢。我們……我們是受旭烈兀公子秘密招攬的門客,這傢伙階級太低,當然
不認得我們。」
蘭斯洛想學上趟花次郎邵般指鹿為馬,恃強胡說,邊說邊伸手往懷中掏摸,想找
找看那枚珞瓔印璽還在不在,加強說服力,哪知伸手一摸,竟發現一支不該存在的東
西。
「火箭怎麼還在這裡?那我剛才拿了什麼東西給老四?」慢慢將那東西拿了出來
,赫然便是源五郎交托的那只火箭旗花,心中方自錯愕,火箭旗花前端還黏了一張東
西,大概是一直被塞在懷中內袋,幾次洗衣沒找出來,已經發皺破損,緩緩飄落在地
。蘭斯洛腦筋還沒轉過來,東方玄虎已經瞪大眼睛。雖然已皺得不成樣子,但他仍一
眼就認了出來,這正是日前失落的武器草圖,當下大喜若狂,連聲音都微微顫抖。
「大膽狂徒--還想狡辯!來人,將他們拿下!」
蘭斯洛、心裡直歎氣,數日前源五郎說放了樣東西在自己身上,要自己找找,一
直沒有發現,哪想到會是這麼個要命的東西!
「死源五郎!」
熾熱火勁已迎面射來,蘭斯洛叫苦一聲,抽出神兵,揮刀對上。
源五郎藏身在城西,花次郎躲在城東,兩人皆是聚精會神,在隱藏起自己所有氣
息的同時,搜尋著城內每個角落。
目標是那神秘黑影。若是平時,兩人中任一人都未必輸與他,只是現在各自狀況
大壞,為確保十拿九穩,只得活用人數優勢。兩人協議:發現黑影,由一人纏上,另
一人閃電夾攻,致其死命。
而如果東方府第有事,則由最近的源五郎赴援。這是基本策略,照說不該有差錯
,只是,敵方也應該料得到,會用什麼方法來解套,源五郎思索過,但未有確切答案
。
天心流轉,源五郎感應到東方府第上的大氣轉變,殺氣大盛,不由微歎,曉得那
邊已經動上手。他站起身,正要以九曜極速奔往,一股異樣感覺卻令他往西望去。
「有高手急速往這邊來!」
展開身形,源五郎往西奔去。事先講好兩人各自顧好東西,既然西邊先出事,東
方府第內的問題只好交給花次郎,希望他看在花若鴻份上,手下留情,別一氣之下誅
滅人家滿門。
在源五郎展動身形的同時,花次郎兩眼一睜,自藏身處飛身而出。
在他的思感搜索中,發現了一個堪稱高手的氣息,高速往東方府第趕去。那不是
源五郎,所以當然也不會是友方,不論是誰,敢在他小弟婚禮當天圖謀不軌的,都是
該殺的敵人--
以弧形在半空中滑翔,花次郎幾下起落,已攔在目標身前。只見那人一身黑衣、
黑頭套,渾身更被一層慘烈的死亡氣息籠罩,看不清真面目。
饒是修為深湛,花次郎仍是心中一凜,這麼濃烈的肅殺之氣,實是生平僅見,那
不是區區江湖殺伐能練就出來的,這人必定長時間持在某些血肉橫飛的修羅場,經歷
過無數的死中還生,才能擁有這樣令人心怯的死氣。
如此習慣生死掙扎的男人,絕對可以殺掉比他強十倍的敵人,換言之,也就是個
絕頂優秀的刺客!
可惜,這次碰上的自己,與他的實力差可不只十倍……
「這等人才,倒可惜……你死後,讓我為你題首好詞吧!」
花次郎手腕一抖,光劍炸碎的同時,無匹劍勁勢若霹靂,連珠發出,兼俱,頃刻
間便將身前數丈之地,擊得地面崩裂,泥塵向上激飛十數丈,駭人之至。
等閒高手,便有百名也一起了了帳,花次郎故意碎劍,那是對這位無名對手表示
此評敬意。
不過,他發現自己似乎太小看這人了。
劍勁連環發出,其中間隙幾不可循,但這人竟能以一種匪夷所思的身法,像算出
所有劍勁的軌跡,從容閃避過大部分的攻擊。
若是源五郎,這種本事自然是天心意識之功,但眼前人只有地界級數,花次郎一
怔,跟著已想起了大陸上的一種奇功。
「白家的無相訣!」
而當一道最強劍氣殺至,避無可避時,黑衣人長吸一口氣,右手猛往左臂擊去,
兩手瞬間互擊數次,層疊功力,發出一記氣彈,減低劍氣威力,再出手往劍氣重槌。
震天爆響中,那人跟艙墜地,但這一劍卻也給他的古怪功法接下了。
「白家的金剛壓兀功--」
花次郎不能不說是訝異,當年他劍試天下,會戰大陸上各種武技,自然也有心一
戰昔日威震大陸的白家六藝,和作為六藝基礎的金剛壓元功。哪知尋上雷因斯,白家
卻已高手凋零,壓元功奧秘無人得傳,六藝自然使得不倫不類,當下只有敗興而返。
今日見人會使,而且依稀便是傳聞中壓元功的真貌,不由見獵心喜,暗想東方府
第有事,自有源五郎去擺平,自己可以好好一窺這當世絕學。
從懷中取出一柄備用光劍,掣開劍刃,花次郎喝道:「好,今日我便以地界功力
戰你,省得你死後諸多推托,心中不服!」
但那人站定之後,右手對著花次郎一擺,似乎想就此罷鬥。
「我說打就打,由不得你!刃藍光忽地凌厲無比,當頭斬下!在暹羅城西數里,
源五郎已與人連拆上十多招,心中叫苦,後悔當初為何不讓花次郎守西邊,若由他來
應付此人,戰事數招間便可了結。
在他對面,一名白衣男子,作騎士打扮,頭上戴著一張銀面具,儘管瞧不見臉孔
,但意態甚是優雅,手持長劍,精妙招數、正與源五郎鬥得激烈。
源五郎不住尋思。論功力,只要自己全力出手,數招間便可分出勝負,只是這人
急公好義,在自由都市行下義舉無數,自己實不願貿然將他擊傷。不過,沒有自己在
城中掌控大局,終是不妥,更恐中了人調虎離山計,縱然不願,也只好先將此人挫敗
。
方向已定,源五郎雙掌翻飛,先擊得地下就練裳,再展開極速身形,十多記重指
連環發出。這是最有效的戰法,雖然有欠光明,但卻是亟欲在數招間了結對手的最佳
途徑。
不過,或許是流年不利吧!儘管對方因為源五郎的奇襲及陡增的功力,而為之一
驚;但一輪急攻後,微感發愣的卻是源五郎自己。他為著適才感受到的反震、柔軟卸
勁之強大,而懷疑自己是否功力衰退得不像話,或者…
「好功夫!年紀輕輕便有如此身手,無怪能冒充於我,在暹羅城中幹出這等大事
。」銀面騎士冷聲道:「只是你以之為惡,武功越高,為惡越深,王某縱然惜才,也
只好出手將你除去--」
被對方搶白說了這段話,源五郎目瞪口呆,更訝然於那人接下來的動作。只見他
一運勁,真氣走遍全身,兩腳跟著便緩緩飄離地面…
該死!雖然先前評估天下高手實力時曾經考慮過,但還是忘了再細想一層。這人
本身位列地界頂級高手之林,得陸游調教多年;阿朗巴特山的魔震,他身在自由都市
,受惠首當其衝。魔震後能率先進入天位的高手中,捨他其誰?
這念頭一閃而過,眼前劍光已然亮起,一柄長劍飛騰如龍,飄逸斬來,當初花次
郎曾以絕頂劍慧模擬出的蘭亭帖,此刻重現在源五郎面前。
伴隨劍氣的,還有刀勁!
一把薄刀似初升旭日,迸發驚人的璀璨,凌雲之勢,當頭劈下。
朱鳥刀、白鹿劍,兩樣馳名大陸的絕學,能將之完美交融的,當真唯此一人。
源五郎面對兩大絕學夾攻,心中不亂。他不認為自己會敗,儘管這誤算大了些,
但仍不至於對自己造成危險。可是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認,一時三刻內,正於暹羅
城中遇險的眾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東方府第內,蘭斯洛、花若鴻身陷重圍,正自與人激戰。
花若鴻重傷未癒,雖能行動,但出手時威力大減,幾乎連兩成功力都使不出來,
但仗著神劍鋒芒,仍能抵住東方家子弟的圍攻。
蘭斯洛揮舞風華刀,接下了大半攻擊,但壓力也最重,東方玄虎的熾熱火勁,以
他為中心,幾乎組出了一道火網,將蘭斯洛困住。
這次攻擊之前,東方玄虎情知面對這級數的高手,一般子弟發揮不了作用,只會
礙手礙腳,所以眾子弟兵並不參與對蘭斯洛的圍攻,只是在旁發射東方家特製的毒火
,進行擾亂。
若是尋常高手,這時手忙腳亂,兩頭難顧,早已重傷落敗,但蘭斯洛的反應速度
之佳,尤在武功之上,眼明手快,閃避所有毒火之餘,刀招連變,封死了東方玄虎的
紅蓮劍。
打得激烈,蘭斯洛心中亦自盤算,今日並非比武決勝,花力氣戰勝眼前這老鬼毫
無意義;東方家乃當世七強之一,自己如今根基未穩,掛了這老鬼,只怕後患無窮。
況且,上趟陪花若鴻私會情人,這老鬼隱於小樓內使出六陽尊訣,那時的烈陽火
勁,如今思之仍不寒而慄,倘使這老鬼不顧忌身旁眾子弟,再用一次,自己可沒把握
接下來。
「不知好歹的老鬼!看刀!」
主意一拿,蘭斯洛使出鴻翼刀的精妙招數,連續三下直劈,生出龐大氣勢,令東
方玄虎毫不懷疑自己要拚命一擊,正提氣預備,自己已輕飄飄地撤身斜退,刀招連發
,東方家眾子弟中刀受傷,包圍花若鴻的人牆登時出現缺口。
蘭斯洛攜著花若鴻,飛身躍起,希望開到屋外,人多混雜,逃跑較易,同時也好
發射煙花,通知邵兩個不知藏在何處的遲鈍傢伙,盡速來援。
方自穿越東方家子弟的包圍網,哪知那名來自麥第奇家,拆穿兩人真面目的胡倫
呼克先生,忽地大喝一聲,出手阻截兩人。
「奸賊!還跑得了嗎?」
掌勢凌厲,取位又相當刁鑽,若是蘭斯洛不肯放棄花若鴻,便只有硬受這一掌,
再給東方玄虎纏上,萬難走脫。可是,要蘭斯洛放棄自己兄弟,那又怎麼能夠?他一
咬牙,神兵挺刺,預備在中掌同時,亦將這拆穿自己的渾球砍得半死不活。
「蘭斯洛大哥!你保重!」
霎時,已力弱的花若鴻做出抉擇,主動放開蘭斯洛,並一掌助他遠逸,自己藉力
奮起一劍,猛往胡倫呼克刺去,竟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蘭斯洛得花若鴻一掌之助,已飄近門口,他正想回身援助花若鴻,人猶在半空,
卻驚見有幾名石家親衛隊,守在門口。
這裡竟有石家的人?這次圍殺,東方家與石家聯手了嗎?
但最驚人的,是那幾名親衛隊見自己殺來,居然並不試著阻攔,而是倉惶逃逸。
在他們站立的原處,放著一口黑色的棺材。突生的直覺告訴蘭斯洛,棺材裡除了
原本應有的死氣,更多了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淒厲殺意。
他不敢怠慢,全身力道運聚在刀上,不管棺木裡藏的是什麼,都要一刀先劈碎了
再講。
寶刀劈下,棺木卻在劈實前一刻,自行炸得粉碎,一股蘭斯洛相當熟悉,卻不應
再度出現的氣息,伴著一雙巨大雷拳,重重擊來。
蘭斯洛驚訝得險些劈不下去。
「石存忠!你還活著!」
另一邊,胡倫呼克顯然沒料到花若鴻有此一著,百忙中閃躲、接擋都是太慢,他
可不打算和這無名小子共赴黃泉,猛一吸氣,全身功力集中在胸口,憑著護身硬功,
強接這一劍。
神劍之利,花若鴻一時間卻刺不進去,一顆心驟往下沉。他聽人提過,麥第奇家
有護身金絕,乃當代護體硬功第一,如果這老者得此絕學,自己傷疲乏力,計決傷他
不得。
可是,儘管看來很像,但這白衣老者使的卻絕對不是護身金絕……而是自己已會
戰多次,石字世家的大地金剛身!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十五日的晚上,說自由都市的暹羅城是全大陸混亂的中
心點也不為過。
紛至杳來的大小變局,看得人目不暇給,甚至教人懷疑,有沒有人能條理清晰地
掌握這一切變化。
如果有,那也絕不是正與王右軍苦打泥沼戰的源五郎,而是此刻悄然出現在東方
府第上空的他!
依舊是一身黑袍、黑斗篷,渾身被一團黑氣籠罩,掩住身形,巧妙地與黑夜融為
一體,在確信所有阻礙者都已消失後,他將目光投向下方,視線穿透房屋,冷冷注視
著內中正與石存忠死鬥的蘭斯洛。
這個青年的身上,有種令他極度討厭的感覺,武功進步的速度也相當驚人,若不
趁他尚未茁壯前拔除,日後必是心腹大患。況且,他手上所持的兵器非常奇怪,如此
強烈的怨霸之氣,居然能傷及自己靈體,這等神兵,可從未在大陸上的神兵譜中聽聞
,非取到手好好研究不可。
現在一切的演變都在自己掌握中,所有高手都已調開,若是寄魂於石存忠仍不能
掌握大局,自己也還可以提升力量。便算真有天大誤算,自己數日前便在暹羅地下埋
藏特殊礦石,只要一引爆,便會毀去護佑暹羅城的地氣結界,釋放出的威力,可以將
整座暹羅城炸翻到天上去。
不過,盡可能不要做到這麼驚世駭俗的一步,雖然說這樣或許可以重創城中的花
次郎,趁傷取命,但暴露了形跡,仍是得不償失。
魂魄分離之術,是黑魔法中極深奧的秘術,自己為策萬全,分魂三份,一份留於
肉身,一份寄於石存忠體內,一份浮游在此。
眼見那小子越戰越勇,雖然已多處受傷,但面對石存忠、東方玄虎兩方夾擊,兀
自只攻不守,戰意驚天,著實不易對付。
他皺起眉頭,徐徐運轉自身天心,要將三分之二的元靈融入石存忠體內,拼著露
出形跡,也要施展天位力量,一擊轟殺這必成大患的小子。
隨著元靈傳輸,黑影緩緩晃動,模糊不清,忽地,他驟然一震,身形重凝,瞪著
前方突然出現的身影。若是對方趁他傳輸元靈時出手偷襲,那他早已吃了大虧。
前方數丈遠處,一襲美麗的白色倩影,在空中冉冉飄動,風吹衣袂,真似神仙一
般的人物。
「對不起,打擾您了,請您就此罷手好嗎?」
誠懇地把話說完,她更深深地一鞠躬,以示誠意。
會在戰場上用這語氣說話的,除了風華更有何人。難捨離情,她一直遠遠跟在蘭
斯洛身後,東方府第內的大戰,靈體的她無能為力,卻在察覺到石存忠身上異樣的黑
暗波動後,追尋來此,抵住這操縱源頭。
「我家大哥縱有過錯,罪不及死,今日請您放他一條生路好嗎?」
假如蘭斯洛在此,聽見這話必然暴跳如雷,可是向來不擅與人交涉的風華,此時
此刻,也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表達。
絕世美人不管到哪都是佔點便宜,風華怯生生的嬌顏,令他也不禁心中一軟,而
感覺不到風華身上賸餘無幾的靈力。他只將眼前的芳魂,當作低級鬼靈看待,叱道:
「無知孤魂!休阻了本座大事,快快讓開!」或許因為魂魄分離之故,這聲音沙啞難
聽之至。
「殺生有傷天和,魂魄分離之術更是武煉(王月)族的禁咒,您這樣強大的修為
,又何必…」
他心中一驚,萬難想到這瞎眼女鬼,竟能一語道破自己所學來歷,莫非也是個深
藏不露的術者,當下已起殺念,兩手慢慢凝聚起黑氣。
「快讓開,否則打得你魂飛魄散!」
風華又非蠢人,既感應到對方雙手凝聚邪力,怎會不知他說這話只為鬆懈自己戒
心?今日之事,看來終非言語所能解決。
她將頭一抬,勇敢地說道:「我是不會讓的,您要對付我家大哥,先打死我吧!
」
對方早已有備,不待她說完,飛身掠近。由於感應不到風華體內的靈力,在研判
風華並非刻意隱藏後,他判斷這女人縱然高明,現在卻因某些理由,靈力處於生命中
的最低點,正是下手剷除的最好機會,因此他兩手運起的黑氣團,是專門對付靈體的
邪法,一經觸及,立即將她吸化分解,徹底消滅。
可惜,因為作夢也想不到風華的來歷,他犯上了平時不會犯的錯誤。
縱然靈力已將耗盡,但頂級的術者,仍可以拼上維持生命的最後火焰:先天元氣
,只見風華胸口衣襟,忽然出現不正常的波浪起伏,他見狀大驚,卻仍不相信自己的
荒謬猜測。
「噹!」的一聲巨響,強大聲波化為衝擊震力,掃往招式範圍內的每寸空間,被
波及的雲層,剎那間消散無蹤。
「寂滅心鐘!怎麼可能……西王母!」
黑袍人駭然驚退,口中發出怒吼。風華以維持肉體生命的先天元氣,不顧一切推
動心鐘,更在第二響之後,將所有能量化為靈波,不顯外相,只隨每一下心鐘震動遠
遠放射出去。
旁人或許感受不到這威力,但在黑袍人眼中,此時的風華,化作了一顆太陽,將
和煦的光與熱,普照每一個角落,而那充滿正氣的聖潔光輝,和自己的邪惡能量背道
而馳,每道光線都像是最熱的火焰,讓自己猶如萬火焚身,痛苦不堪。
他想施術遁走,但給風華的聖光籠罩,失了先機,邪力大幅萎縮,什麼術法都施
展不開;想反擊,但還沒貼近風華十尺範圍,就給聖光燒得靈體幾乎消融;躲入地下
,聖光無處不在,仍是令他灼痛難當。
這時,黑袍人才曉得,兩千年來未曾問世的西王母一族,竟超越現今水準這麼多
!
黑袍人大恨,若是自己肉身在此,怎會遇此困厄,便算是靈體,若能三靈合一,
以自己法力定可不受聖光影響,偏生如今只剩三分之一的邪力,又失了先機,自然不
是為了保護蘭斯洛豁出一切的風華之敵,當下只能勉力張開一個黑暗結界,抵住聖光
,免得靈體在此消彼長下,就此被淨化蒸發。
「賤人!你用先天元氣推動心鐘,我不信你有那麼多壽元,看你撐得了多久!」
黑袍人的猙獰怒吼,風華聽在耳裡,只有淡淡一笑。自己雖是拚命一搏,但這人
卻不知道,如果自己再提升聖光強度,轉眼間就可以將他蒸發,不用持續耗損先天元
氣。只是生命可貴,自己不願為救一條生命,而傷害另一條生命,這才與他乾耗著。
先天元氣若然耗盡,自己便算靈體回歸肉身,也沒法再活轉過來,可是眼下只有
這個辦法,希望蘭斯洛盡早脫險,其餘的,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黑袍人數度想反撲遁走,卻全給風華的神聖光輝震住,不甘心地連連怒吼,就在
彼此僵持之時,空氣驀地轉冷,漫空冰線灑成無形巨網,令空間中每一寸盈滿刺骨冰
寒。
(怎麼偏偏在這時候……)
風華大驚,自己正拼儘先天元氣,全力鎮住此人,偏偏長老們合力施為的搜捕思
感,卻怡在這節骨眼到來,自己如果還抗命不歸,那就要力分兩面,這樣一來,雖說
西王母法力深厚,但也撐不過一時三刻了。
黑袍人似也察覺到這點,故而全力反撲,迫近風華身邊,逼她要加倍發出聖光,
將人驅退,法力如流水般消耗降低。
撐不住是必然的,然而風華並沒有放棄的打算。
人說危急之時,生平種種會在腦裡流過,為何此刻自己腦中仍是一片空明呢?
也許……已經確定的心,沒必要反覆確認,自己並不需要靠那些回憶,來加深信
心。
「…大哥……往後你自己要保重……」
說著只有自己聽見的低語,風華雙目一睜,雪艷容顏充滿凜然之美,她預備將體
內元氣做最後的放射。
「……」
但是,在她發力之前,一股心電靈波筆直傳入她腦內,勸阻她的動作,並且告訴
她:一切都可以放心了……
「你已經來啦……有你在這裡,我就放心了……一切就交給你了……」
確認訊息無誤,風華肩頭緩緩鬆懈,停止所有聖光的放射,臉上浮現了一種安心
、歡喜,卻又有幾分悵然的微笑。
「大哥……保重……」
一聲低語,風華的身影在空中緩緩消褪,終至隱沒不見,漫空冰線亦隨之散去,
一切彷彿從未發生過……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黑袍人再次凝聚身形,適才與風華的一輪激鬥,令他虛耗不少,更沒法指揮石存
忠的精細動作,讓蘭斯洛險些就突圍而出,現在阻礙者已經不見,他急忙施法,要盡
速完成魂魄融合。
「對不起,打擾您了,請您就此罷手好嗎?」
同樣的話語,再次響起,只不過相較於之前的滿、心誠懇,這次的音調中,卻滿
是惡意的嘲諷。
黑袍人目中暴出厲芒,瞪視著長巷盡頭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名文士打扮的美少年,手裡搖著一隻大紙扇,典雅悠閒。儘管穿著男子衣
著,但那甜美嬌顏卻讓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這是個女扮男裝的大美人。
可是,那甜美的嗓音,此刻卻一反常態,充滿尖銳的挑釁。
「第二場開始了,等著吧--地獄的蓋子我已經替你掀開了!」
東方府第內,蘭斯洛處在血戰中心,風華刀揮舞得風雨不透,盡擋破軍拳、紅蓮
劍兩大絕技。
自從呼倫胡克上門揭穿蘭斯洛一夥人後,石家不知從何得了訊息,遣派密使,表
示若東方家要對付花若鴻等人,石家願意無條件協助。
本來這等醜事,不該洩漏出去,但一來此事確有虧欠石家之處,二來比武招親的
原意成空,也需要另覓合作夥伴,趁此機會與石家修好,不失為良策,故而答應了石
家的提議。只是卻想不到,石家派出的會是這本該死亡的石存忠!
東方玄虎雖然詫異,但手下卻未有分毫遲疑,眼前最重要的事,莫過於先擺平這
讓東方家出了大醜的無名小子。
蘭斯洛此時武功,絕不遜於兩人中任何一人,但同時面對雙方夾擊,那便險象環
生。
天魔功、鴻翼刀,他初學乍練,許多精妙處尚未領悟,彼此間也未能融會一體,
激戰中也不知開了多少傷口,只覺得渾身都在疼痛,觸目所及,早變成了一片紅色。
但他天生就是一股硬性子,越是處在逆境,越是不甘心服輸,風華刀舞成了一國
雪光,擋住石存忠的破軍拳,可是稍一露出空隙,又被東方玄虎在右背印下一掌,渾
身血液熱得像是要沸騰開來。
這時後方一聲金屬脆響,卻是花若鴻雙腕無力,長劍被人擊飛,呼倫胡克跟著使
是一拳,往他頭頂擊下。
蘭斯洛這邊正戰到緊要關頭,見花若鴻遇險,心中叫苦,拼著硬受一記破軍拳,
大口鮮血噴出同時,轉向躍往花若鴻一邊,風華刀蕩出凌厲光網,激飄而至。
看蘭斯洛天神一般殺至,呼倫胡克哪敢硬接,側身滾到一旁。花若鴻此時已經戰
得脫了力,見蘭斯洛趕來救援,悲呼道:「大哥,你別管我了,自己先走吧--」
蘭斯洛心想:跑得掉還不早就跑了,人家像兩尊門神一樣守著,怎麼跑啊?
但被花若鴻這一喊,反激起了他那股不低頭的倔強性子,胸中豪氣頓生,沉聲道
:「如果說我蘭斯洛有什麼地方,還能在兄弟面前抬起頭來,那就是我這輩子從沒比
我的弟兄先逃跑。當初你能很傲氣的告訴花老二,你不願做無信之人,如今你又怎麼
能讓我做那無義小人!
在花若鴻肩頭一拍,助他運氣鎮傷,蘭斯洛道:「自古英雄不寂寞,生生死死沒
什麼大不了,但絕不能對人丟了這份骨氣!」
花若鴻聽他這一說,感動地點著頭!蘭斯洛把刀一揚,昂首怒視眼前眾人,便如
當日的花若鴻,自有一股凜然神威,令眾人不敢靠近。
「怕什麼!有什麼好怕的:你們還算東方家的好兒郎嗎?」
東方玄虎怒叱著自家子弟的退縮,心內也感到憂懼。這青年處此絕境,仍能擁有
這樣的一雙眼神,若他今日不死,繼續在江湖上成長,將來必是七大宗門的大患。在
這憂慮同時,東方玄虎也不禁感歎,世家子弟養尊處優,東方家是萬難出此人才了。
而他這聲呼喝,卻引來蘭斯洛的暴怒。
「媽的!都是你在囉哩八嗦,本大爺今天先劈了你再下地獄!」
奮起最後力氣,蘭斯洛人刀恍若合成一體,巨大無比的氣柱,往東方玄虎飄去。
東方玄虎大驚,雙掌一合,將蘭斯洛刀鋒拍夾住,卻抵禦不了那股撕心裂肺的凌
厲刀氣,整個人被迫得不住急退。
在全場賓客驚呼聲中,他二人將兩扇厚門板撞得粉碎,倒飛出屋外,仍自僵持不
下。
「碰」的一聲,卻是有雪終於發現不對,一揚手,煙花火箭射向空中,爆成燦爛
火花。
蘭斯洛用著身上每一絲力氣握刀,便算今日便死,也要先宰掉這個反覆無常的老
鬼。
天空煙花四散,只是那該死的援軍,不知何時才來?
而螳螂捕蟬,石存忠已無聲無息出現在蘭斯洛身後,破軍拳奮起全力,朝他已無
半分防禦力的背門空檔,重擊而下。
花次郎正與那無名敵手激戰。白家的金剛壓元功,奧妙神奇,操控大氣壓力傷敵
的打法,別開武學一片天地,雙方激鬥方酣,而對手狠辣強韌的打法,也讓花次郎嗜
武的慾望,得到相當的滿足。
對方似乎亟欲止戰離開,但看在花次郎眼裡,卻成了怯戰想逃的證明,絕世劍勁
透過光劍,似蒼穹般覆蓋住敵人每一處進退,對方莫說是要逃走,就連想開口說話都
辦不到。
不過,他亦暗自納悶對方來歷。白家的壓元功失傳已久,為河今日在此重現?這
人又是何人?!與白家是何關係?
這時,一個來自青樓的極度機密,在他腦中閃過:白家這一任的當家主,白無忌
,因為生性懶散,無心於武學,曾將白家的武學秘錄,送給一位友人,而那人此刻正
在雷因斯王國北方的惡魔島上……
眼前這人身上的修羅死氣,除了激烈的生死戰場,更有何處能培養得出來?若論
當世最激烈的戰場,又有什麼地方勝過惡魔島了?
念及此處,花次郎喝道:「魏素勇,你這大神官不在惡魔島鎮守,跑來暹羅有何
用意?」
這個推論無疑是對的,但接下來的大方向卻仍沒掌握住。
「好哇!你們白家與石家連成一氣,狼狽為姦了嗎?」
光劍當頭怒劈下去,卻依舊是沒給對方半分說話餘地。
「大混蛋!居然花了我那麼多時間!」
暹羅城外數里,源五郎以令人咋舌的高速,往城內飛去。他與王右軍的比拼,在
一追一逃的情形下,成了輕功的較勁。
源五郎的九曜極速天下無雙,換做是其他高手,眨眼間便被他甩掉,但王右軍一
來擁有天位修為,二來武煉的獸性血統加強了他的感應力,源五郎花了老大功夫,才
將他遠遠甩掉,還將方向誤導,讓他往艾爾鐵諾追去,自己則以九曜極速全力回奔。
「離開好久,城內應該沒事吧!花二哥的武功足以鎮壓一切,就算真的有變,雷
因斯的女王陛下不會坐視,與她隨行的魏大神官,也盡得白家絕學。
源五郎這樣盤算著,卻始終壓不下心頭那份於理不合的陰沉感。那種感覺越來越
強,而在飛入暹羅城上空時,他才明白了這感覺的由來。花次郎正和人動手,而與他
激戰的另一方,那真氣波動自己十分熟悉,是白家的金剛壓兀功。
轉眼間,源五郎飛到激戰中的兩人上方,最糟糕的情形正在他眼前上演,己方的
兩名硬手,沒有去處理東方府第內的問題,卻在此相互對干了起來。
「你們兩個天才……到底在做什麼啊?」
「情況不是很妙啊!我們彼此都別浪費時間了吧!」
在暹羅城的一處僻靜所在,少女對眼前的黑袍人這麼說著。她的樣子看來是那麼
嬌柔可人,但說話的語氣,卻如一位女王般驕傲,讓人無法質疑。
黑袍人眼中露出明顯的疑問,今晚異變連生,眼前這陌生少女,究竟又是何人-
-
看出了對方的疑慮,她抿唇淺笑道:「呵,最近姓柳的好像挺風光啊!姑娘我就
算是柳小刀吧!」
多問無益,黑袍人再不多發一言,眼前這少女並非靈體,而是貨真價實的真人,
可以直接憑武術解決,但他仍是非常小心,身不動,直接使出穿越空間的魔法,眨眼
間便到了少女身前,重拳轟出。
可惜他還是走了霉運。論武功,他的天位修為縱是源五郎、花次郎也得忌憚三分
,但比起魔法,他今晚一連遇到的兩名女子,卻是穩坐大陸上白魔法帝座的至高女王
。
「勝負只取決於一個問題,石存和的白骨鎖、心劍,為什麼突然失去了作用?」
十三太保中的石存和,擁有一把來自石家長老的邪物,白骨鎖心劍,能自動追蹤
敵人,這事黑袍人自是知曉,但那日對蘭斯洛施放時,卻放不起來,事後測試又找不
出問題,事情傳回石家,幾位長老非常納悶。這時聽少女一提,黑袍人心內一驚,閃
過一個駭人的想法。
退!
盡他所能的快速,連穿越空間的法術都不敢用,黑袍人第一時間想要遠離少女,
越遠越好。
「太晚了,」
少女優雅地揚起手腕,霎時間,一股無聲的波動,以她為圓周,朝四面放射出去
,將周圍所有正在運作的魔法,全數取消、散化。這正是本代雷因斯女王,恃之凌駕
於魔導公會頂端的天賦神力。
少女不是靈體,但黑袍人卻是。靈體雖然不屬於魔法運作,但支撐這三分之一元
靈存在的魂魄分離之術,卻是實實在在的魔法。
有法故有破!
沒有風華放射聖光那樣驚人的感官效果,但造成的殺傷力只有更大,魂魄分離之
術被取消,分離出來的元靈也隨之湮滅,黑袍人的身形,像是陽光下的影子,瞬間消
失無蹤。
「想要我夫君好看的人,我向來是一報還一報,雖然只滅掉你三分之一的元靈,
但也夠你受的了。如果不這樣,三年之約可真不輕鬆呢……」
少女抬頭望向空中,喃喃道:「再見了,小人兒姊姊,下次再與你見面,你會比
現在更堅強吧!那我……」
一道煙花此時在空中出現,少女的眉頭緊蹙起來。
「為什麼還沒解決……魏那邊出事了嗎?」
東方府第這邊,情形正自危急,三名地界頂峰的強手,已經到了生死立判的局面
。
蘭斯洛曉得背後石存忠的重擊,可是他全然不理。橫豎今日難以倖免,怎樣都要
先幹掉這肯定不會復活的東方老鬼,這才划算。
東方玄虎的老臉漲得通紅,蘭斯洛盛怒之下,心中無我,內力透過寶刀源源而發
,他夾住刀面的雙掌鮮血淋漓,就快要支持不住,給寶刀一分為二。
現在最沒有性命危險的,就是早已是具死屍,為人附體行動的石存忠,可是,當
他在全場賓客驚呼中揮拳下擊時,一聲霹靂似的大喝,轟雷驟響。
「自來英雄不寂寞!誰敢動我小弟!」
週遭的一切,彷彿剎那間全停頓了下來,蘭斯洛覺得自己的身體,被一股奇異而
龐大的力量壓制,動彈不得,而他努力轉過頭,卻瞥見一點璀璨紅光,從石存忠胸口
綻現,瞬間熾放,紫紅色的烈焰飛騰,將他整具身體吞噬,化為灰飛。
來人殺了石存忠,這麼說,是自己的援兵了。可是這一招,不正是東方家六陽尊
訣的熊火顯乾坤嗎?會使這一招的東方玄虎,不正在自己身前嗎?
「小弟,你也客氣點,別動我老弟!」
蘭斯洛聽見這一句,跟著便是一股隱帶灼熱的柔和大力,將他推開,幾下踉蹌後
,穩穩站定。抬眼看見東方玄虎,只見他也是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滿面迷惘。
來人的聲音十分熟悉,蘭斯洛抬頭仰望,只見一人漂浮於半空,微笑地向他招手
,正是那色膽包天的老淫蟲,老爹把子!
全場賓客相顧駭然。在眾人眼中,蘭斯洛、東方玄虎、石存忠,三大高手性命相
拼,來人卻輕描淡寫地斃石存忠,分退兩人,武功實在高到難以想像的地步,而他又
這麼漂浮於空,像極了傳說中的神話境界……
「天位力量!」
「天位力量真的存在!!」
自九州大戰後兩千年,天位力量再次公開展現在世人之前,而使出這力量之人的
身份,又令眾人大吃一驚。
看清了空中之人,東方玄虎驚喜交集,拱手道:「大哥--」
場中所有東方家子弟一齊參拜行禮,同聲道:「拜見家主!」
這為老不尊,賤笑嘻嘻的老淫蟲,赫然就是本代東方家主,東方玄龍!
本代東方家主,因為練功走火,長年臥病,故而將執掌大權交給乃弟東方玄虎,
這是江湖上人所共知的事。
但老一輩的江湖人都知道,四百年前,在武霸忽必烈、天刀王五崛起之前,東方
家主東方玄龍,是大陸上首屈一指的俊逸人物。驚人的武學天資,練成已數代未有人
全功的六陽尊訣,大陸各勢力無不矚目,可是就在他鋒芒正盛時,卻忽然傳出他走火
入魔的消息,從此消逝無聞。
而事情的真相,卻只有東方家的數位高層知曉。東方玄龍生性疏懶,武功雖高,
卻無心打理俗務,加上中年遇上一件大失意事,心灰意懶,遂將家族中一切交由乃弟
打理,成日過著荒誕無度的頹廢生活。
雖然不滿意兄長的生活方式,東方玄虎仍對長兄敬愛有加,為了這次招親,特地
徵詢過他的意見,當時他不置可否。而東方玄虎為了有強力後盾,特地將招親地點選
在兄長近幾個月旅居的暹羅。只是兄長的武功,竟已臻至傳說中的天位境界,仍令東
方玄虎大感詫異,但最訝異的,還是看見他親熱地與蘭斯洛摟作一團。
但無論無何,既然兄長在此現身,就表示他要以家主的身份,處理一切,東方玄
虎立即率領家族子弟們退至一邊,靜聽示下。東方玄龍呼嘯一聲,幾個人依次從屋內
走出。先是數名東方家子弟兵,持斧抵著被東方玄龍封穴制住的呼倫胡克,接著是臉
色蒼白的花若鴻,和挽扶著他的未婚妻阿翠。
一行人來到東方玄龍身前,阿翠排眾而出,向東方玄龍欠身行禮,道:「爹,翠
兒要向您告別了。」
瞥了花若鴻一眼,東方玄龍望著女兒,面上蕩漾著慈祥的父愛,歎道:「這木頭
小子傻頭傻腦,半點我的風采都沒學到,當東方家女婿還不算丟臉,可是配我女兒就
委屈了。女兒,你真是不後悔?」
「爹爹早已知道女兒的答案了。」
東方玄龍歎口氣,往花若鴻肩上重重一拍,道:「女大不中留。小子,便宜你了
,看在你通過老子層層刁難測試的份上,這椿賠錢貨以後就丟給你去煩吧!」
尚未從愛妻忽然變成東方家主千金的震驚中回復過來,花若鴻愣在當地,只感到
肩頭上的手掌,傳來渾厚之至的內力,充沛的六陽真勁,迅速鎮住體內傷患。收回真
氣,東方玄龍手一揚,隔空解去呼倫胡克身上的封穴,跟著向東方玄虎取來那張「戊
火神雷」的武器設計圖。
「這麼多人費盡心思,打生打死,就只是為了這麼張鬼畫符的東西,真是何苦來
哉!」
東方玄龍一歎,竟將那張設計圖拋傳至呼倫胡克手中。
「這次在暹羅,石家算是夠倒楣的了,既然貴家家主對這鬼東西有興趣,那你就
拿回去吧,看看是不是真能造幾支這東西出來。」
萬難想到設計圖這麼簡單便到了自己手裡,呼倫胡克驚喜得不敢置信,卻只聽東
方玄龍又道:「只是傳聞麥第奇家家規嚴厲,對待敵人心狠手辣,處置叛徒更殘忍上
十倍。我不知你收了石崇什麼好處,居然背叛麥第奇家。旭烈兀乃當世人傑,我雖放
你走路,你卻未必離得了這暹羅城門。」
呼倫胡克渾身劇震,捧著設計圖的雙手微微發抖,顯是給這番話勾起了慘痛的聯
想。他與花若鴻動手時,武功不弱,這點蘭斯洛是心裡有數的,但看他光聽這一個名
字,就嚇得渾身發抖,心下不禁大奇,不知那旭烈兀是何等三頭六臂的人物。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東方玄龍哂道:「自來作奸細的又有幾人能善終?你
現在要後悔,卻已遲了。」
呼倫胡克捧著設計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正自徬徨,忽然賓客群中響起一聲
爽朗長笑,一道身影驚電閃出。
「哈--哈哈,多謝東方家主謬讚,後學晚輩愧不敢當!」
呼倫胡克聞聲大駭,剛喊出「家主饒……」,便給一掌拍中腦門,掌力不強,但
混參在其中的強烈電流,卻在瞬間摧破他的護身真氣,將他化作一具冒煙的焦屍。而
在呼倫胡克手中的「戊火神雷」設計圖也被這股電流的餘勁點燃,同化灰飛。
「什麼人在此行兇!」
場面驟變,賓客們齊聲驚呼,東方玄虎站得最近,立即發掌攔截,赤紅火焰席捲
而去。
來人對火焰全然不懼,卻是不願與他糾纏,腳下連點,紫電勁與赤焰炸出火花,
趁機借力躍起,形如厲電,剎那間便縱逸無蹤,只落下一對極為精巧名貴的紅、藍寶
石指環。
「借貴地處置叛徒,失禮之處,以此禮相贈兩位新人,聊表麥第奇家祝賀之心!
」
話是以特殊功法留聲說出,人早已去得遠了。禮物雖然名貴,但重要的是其中代
表的意義:持此指環,可要求各地麥第奇分舵,提供所需要的一切援助,有求必應。
親見此人行事神出鬼沒,恩威並施,矯然若天外神龍,全場賓客俱是相顧駭然。
東方玄虎望著那人遠去方向,驚道:「是旭烈兀本人?」而從他兄長的表情,這
答案是肯定的。
東方玄龍走向乃弟,別有用意地道:「懂了吧?」
東方玄虎道:「懂了,謝兄長賜教。」
兄弟兩人簡單的對談中,卻包含很多意義。
在這次的暹羅事件,源五郎一方、石家、麥第奇傢俱是各有奇謀,這還不算潛在
暗中活動的數股勢力,從頭至尾,東方家都處在被人愚弄的尷尬位置,這正說明了當
前的東方家,並沒有參與大陸霸權爭鋒的資格,如果東方玄虎執意要結合同盟,那在
連串被利用的削弱後,最後只會將東方家推入滅亡的深淵。
東方玄虎對兄長的想法,未必全然心服,但只要兄長肯重執家主之位,東方家自
不需要任何外援,自己原先目的也算達成了。
那現在的殘局該怎樣收拾呢…
「呵呵,禮堂是現成的,賓客也是現成的,新郎新娘都在,礙眼的老頭子也在,
現在不辦婚事,難道還要另外挑日子嗎?」
東方玄龍一聲令下,本來停頓的婚禮,重新熱鬧地舉辦起來。
給這一切劇烈變化弄得目瞪口呆,蘭斯洛彷彿置身夢中,直至東方玄龍靠近過來
,熱絡地與他勾肩搭背,呼喝道:「兄弟,咱們再去喝個夠!」
蘭斯洛腦中靈光一現,道:「等等,那天藏身在閣樓裡和我動手的,原來不是東
方玄虎,是你這老鬼!」那日小樓之戰,對方自始至終沒有露面,他們兩兄弟聲音相
差不遠,自己便因此弄錯了。
「可不是嘛!我正和女兒談心,誰知忽然跑來兩個冒失小鬼。」東方玄龍哂道:
「若不讓你見識一下真正的六陽尊訣,你還以為東方家盡是無能之輩!」
「呃……上次你曾提過,如果我認你為兄,你就願意傳我功夫的事,我事後一直
後悔……」
「嘿!小子,現在曉得我的武功厲害了吧!」
「不,我想認你為兄,請你把你那不要臉之至的淫蟲功夫傳授給我,讓我從今之
後,泡遍全天下的美女!」
「…」
眾皆喧鬧間,沒人發現隱匿於附近樹梢上兩個遲來的人影。
「雖然情形和預估的差很多,但是總算圓滿解決了,值得欣喜啊,花二哥。」
「…要下去乾一杯嗎?」
當所有事務逐漸步入尾聲,卻有一件足以影響眾人安危的大事,正在暹羅城西門
發生。
十三太保中的五太保,石存信,此刻站在暹羅城西門,品嚐著失敗的苦酒。石家
這次真是損兵折將,得不償失,除了十三太保的弟兄們連接折損,幾天前更被一個不
知名的高手摸上門去,差沒把石家在暹羅的所有人員殺得乾淨,思之猶自心寒。
老大也真奇怪,自己委實弄不清他在搞什麼鬼,連他究竟是死是活自己都一頭霧
水,不過,他今早藏在棺材內出門時,曾有囑咐,若到一定時間仍不見他聯絡,就弄
碎這個他交付的六芒星石。
不久前,看到一枚煙花在空中爆炸,儘管不曉得是哪方發出,但直至此時老大仍
未聯絡,多半是已失手完蛋了。
這石頭色澤透明,自己雖不懂魔法,但瞧來實在不像是好東西,為測安全,還是
離東方府第遠一點,再行弄碎。自己也已命令賸餘的親衛隊,將石家當初挑來此地的
貴重金銀裝箱運出城外,預備帶回石家,只等自己將這六芒星石敲碎,所有人便一起
撤回艾爾鐵諾。
「好了!就做吧!」
不知道這一敲之下,將引發多大的後果,石存信正要毀去六芒星石,驀地,一陣
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迅速奔來。
抬望眼,一支剽悍的騎隊,揚起滾滾沙塵,風馳電掣般奔進城來。
「是頭目的煙花信號沒錯,我們可以進城搶劫了!」
「搶不搶劫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能躲在山上啃便當的日子,終於可以過去羅!」
「是啊,我們不必再代替頭目當妮兒小姐的拳靶了!」
一夥人轉眼間便奔到城門口,確認沒什麼守衛後,為首的那名少女,分派一半人
手運東西回去,剩下一半隨她殺進城去。
那些人運送出去的東西,依稀有些眼熟,可不正是石家的那批金銀寶石嗎?石存
信勃然大怒,顧不得敲碎六芒星石,連忙奔上阻止。
「哪裡來的大膽毛賊,連我石家的東西也敢動,不要命了!」
他覷準這些人武功不高,只要先幹掉為首那少女,沒人指揮,餘下的人雖多,卻
極易對付。
基本戰術沒錯,哪知,這卻是他生命中最後也是最大的誤算!
「哪裡來的死狗,狂吠亂叫的,給我滾一邊去!」
面對他的斬擊,少女像是嫌煩似的,連馬也不下,逕自揮出一掌。石存信只覺得
自己像是被一道尖錐螺旋穿過,劇痛之中,渾身血肉迅速萎縮,頃刻間便被吸蝕殆盡
,淒慘地摔落在地上。
「運東西的快走,剩下人和我去接我哥哥!」
東方府第之內,喜宴正自盛大舉行。賓客們都知道,新郎官是麥第奇家的一品門
客,雖然之前有些謠言,但後來連旭烈兀本人都親自贈禮道賀,哪還有假?他擊敗石
存忠的優秀武技,眾人有目共睹,此刻又娶東方家主的獨生女為妻,日後前途不可限
量。
至於適才的戰鬥,人人皆知石家與麥第奇家是死對頭,有什麼陰謀都不足為怪,
雖然說連東方玄虎都出手很是說不過去,但此時此刻又有誰敢多問半句,人人都爭著
向花若鴻敬酒祝賀,開始向這位武林新星拉攏關係。
蘭斯洛遍尋有雪不獲,料想他煙花一放,立刻就跑去搬救兵了,只好先擱下不管
。東方玄龍渾沒架子地拉著他豪飲,同時像每個嫁女兒的父親般大吐苦水。
老人說,東方翠兒是他多年前在外風流無度的結果,當女兒持信物前來相認,他
欣喜、愧疚之餘,想過要補償女兒,但女兒說,她已有一名私訂終身的伴侶,來相認
父親並非為了貪圖榮華,只是婚姻大事,希望成婚時有父親的祝福,從此隱逸田園,
平安度日,於願足矣。
那時老人大是吃味,更對女兒口中的未婚夫不以為然,於是設下重重阻礙,想令
那鄉下小子知難而退。哪曉得姻緣之數,果真是冥冥中真有天定,那小子竟真是連逢
奇遇,脫胎換骨,最後一戰的氣魄更是連他也為之動容,不得不向女兒認輸,祝福他
們的婚事。
蘭斯洛嘴裡稱是,心中卻想,都是你這老淫蟲多事,才生出那麼多麻煩,可是轉
念一想,若非經此事端,花若鴻也不可能似今日一般綻露鋒芒,而仍只是個軟弱無用
的窩囊小子,人生的禍福,有時候真是難以論斷。
偕妻與賓客敬酒的花若鴻,是全場矚目的焦點,只覺得榮耀輝煌,一生中從未有
過此刻的揚眉吐氣,回首前塵,只像是做了一場大夢般不真切。
可是,興奮中又有幾分黯然。妻子有老父分享喜悅,自己卻只是個父母雙亡的孤
兒;這麼多祝賀聲中,又多少是真心為自己而喜悅的呢?雖是數百賓客,但在其中,
並沒有自己最想一同分享榮譽的那兩人。
酒過三巡,新郎新娘稍稍可以抽身,花若鴻想去找蘭斯洛敘話,忽然,一個孩童
拉拉他衣袖,將一件東西塞進他手裡。
花若鴻低頭一看,是本薄薄的小冊子,內中以蠅頭小字,寫滿了劍術秘訣,字跡
飄逸挺拔,在最後一頁赫然寫著「龍之騰也,必潛乃翔,百劫功成,特為君賀」十六
字,字體猶濕,顯是剛剛寫上。
他心頭狂跳,連忙問道此物從何而來?男童天真笑道:「那邊有個好漂亮的大姊
姊給了我兩顆糖,她旁邊有個老哥哥,要我把這東西拿給你。」
順著男童手指方向看去,那是廳中最偏僻的一個角落,沒人留意,現在只空留下
酒壺、酒杯,人跡杳然。
花若鴻焦急地舉目環視,卻在大廳的偏門出口,看到源五郎在門邊笑嘻嘻地向自
己舉杯祝賀。在他身旁的是一個陌生男子,長得極俊,銀髮垂肩,眉宇間有種冷冷的
憂傷,卻別生一股睥睨傲氣,使人一見之下,心神俱震。
(世上竟有如此傑出人物?)
花若鴻震驚之餘,卻又有著不解。這人自己從未見過,可是凝望著他,胸中卻有
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這是為何?
源五郎把杯一放,與那人相偕出門,就在那人轉身的剎那,花若鴻認出了那個背
影。
其實,仔細回想,與這人相識以來,自己似乎總是在凝視他的背影。
授業時,他輕蔑地恥笑自己,然後呵欠睡去;或是對好不容易練出點成績的自己
,擺出一副臭臉,以那獨一無二的高傲口吻說「廢物」,從來也沒給過肯定的笑容。
可是就算他擺出一副無聊表情,打鼾睡去,當自己練錯的時候,糾正的石子從沒
少過半枚;練劍時遇到瓶頸,難以領悟,他也總在第二天,發表他一夜苦思所得的「
廢物專用笨方法」,讓自己得以突破困境,一日千里的奇跡,委實其來有自。
所以,當他看完自己的決賽,不屑地轉過身說:「廢物練一千年也只是廢物,不
過…和那些特級垃圾相比,你倒也稍微有點樣子了」時,自己就像一個被塾師誇獎的
幼童,險些泣不成聲。
而每次看著他的孤絕背影,想著自己與他之間的差距,尊敬仰止的心意,從未少
過,一如此刻。
忽然間,花若鴻熱淚盈眶,不顧大庭廣眾之下,大聲叫道:「師父!」
那人在聽見他叫聲的剎那,背影稍稍停頓了一下,隨即加快速度,與源五郎瞬間
遠逸。
全場賓客給他這一聲大叫,嚇了一跳,紛紛往門口看去,想知道這少年英雄的師
父是何人?卻只看到空蕩蕩的一片,不禁大奇。
花若鴻止不住地流下淚來,這時,有人輕拍他肩頭,睜目一看,卻是偽裝得幾乎
認不出來的有雪。
「三哥要我對你說,你師父仇家遍天下,不認你,是為了你好,不想要你受他牽
連,遇上什麼不測。」
花若鴻點點頭,心中仍是哀傷難減,情知恩師這一去,往後要再見他,不知是何
年何月了,「請您轉告五郎前輩,將來有一天,我會比現在更強,當我不至於成為師
父的負累時,會讓他認我這廢物當弟子的。」
「唉!辛苦一場,就為了喝今晚的一杯,這口酒可真不易喝。」源五郎笑道:「
其實我一直想問你,正牌的風流名劍花風流,到底上哪去了?」
「那小子不知好歹,放他走路,還向我出劍,照我的習慣,當然是順手宰了。」
「哦?然後你就冒用他的身份,到處招搖撞騙!」
「也不全是為此。就算不論仇家,每天上門找我挑戰的無知之徒,沒有一百也有
幾十個,加上暗殺的、報仇的、拜師的,照著三餐輪流來,宵夜還來,一頓飯都得分
三次吃,不用別的身份活動,我怎麼受得了?你以為吃飯吃到一半,看見人頭亂飛,
那很下飯嗎?說來花風流還該謝我一聲,不是我冒他的名,以他那幾手功夫,怎闖得
出這等名頭?」
兩人邊談邊說,漸漸遠離東方府第,彼此心裡也都有數,今日一別,往後委實不
易再見。
「焉知昨日所厭,竟是今朝所戀,和你鬧了這許多日,忽然少了你這死人妖,以
後還真是有點無趣。」
「往後有什麼打算?」
二年後的劍約,被你害得去不成了,反正也閒得沒事,說不定手癢起來,看看能
不能憑我一人一劍,挑掉七大宗門中的幾家……」
看見源五郎一臉哭喪,他失笑道:「說笑而已,你朋友那麼多,誰知道是不是又
會莫名其妙宰到你朋友,讓你找上我來擺這麼張表情。」剛才他跟魏素勇的混戰,完
全是秘密主義被誤用的後果,讓兩名硬手沒來得及趕去東方府第解危,反而相互在外
頭火拚起來。
「嗯,這個世界是很廣大的,在風之大陸以外的其他地方究竟是什麼樣子,說來
我完全都不知道,真是可笑……」他停了停,表情柔和許多,說道:「我想出海去看
看。瞧瞧在別塊大陸上,會不會有更厲害的劍術高手?更高明的武學?這些我全都想
試試,別只當這裡的井底之蛙。會去多久還不肯定,反正也不是一時三刻內會回來的
,雖然說……」
源五郎在旁聽著,很是為這名義兄而欣喜。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只有少年般
對未知世界的憧憬,這說明,他已經漸漸能從過往的仇怨陰影中走出來了。
正想答話,忽然不遠處傳來大聲喧鬧,急躁的馬蹄聲,正往這邊急奔而來。
「刀疤雄,你帶兩個兄弟,往那邊去找我哥,見人就問!」
「妮兒小姐,我……我們該怎麼形容頭目的樣子呢?」
「好色,極度的好色!身材像是發了情的公熊一樣健壯,色瞇瞇的眼睛看起來像
變態的中年人,一個叫做蘭斯洛的超級變態狂!」
「這……這樣形容頭目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他賴到現在才發信號,這一個月一定又是混在哪家妓院,付不
出錢才想到我們!」
十餘道騎影迅速往這邊靠近,為首之人不住發號施令,月光中,隱約可見是個極
俏麗的少女身影。
銀髮劍士眉頭一皺,讓在一邊,卻見源五郎已經狂奔出去,滿臉興奮,嚷道:「
喔!美麗的妮兒小姐,我……」
絕世美男子與美少女的初遇,該是很令人期待的一幕吧!可是,不知是月色太暗
,還是少女心中過於焦急,她壓根就沒有發現眼前忽然有個人問了出來。
「啊--」
十多道騎影呼嘯而過,只聽得為首的少女皺眉道:「剛剛馬好像踹到了什麼東西
,你們有看清楚嗎?」
眾人皆說沒有,月色昏暗,看不清楚。
「一定是有只死狗突然跑出來,被馬踹個正著……不管了,大家分散開來,找到
人才准出城!」
騎隊分開四散,漸漸遠去。他在暗處啞然失笑,緩緩走到街中心,蹲下看著自己
那被十多匹健馬亂蹄踏過,好似只被踩扁的蟑螂般,大字形趴在街上的義弟。
「堂堂天位強者,會被亂馬踐踏?你也未免太做作了吧!」
「……喔……喔呵呵呵……這就是……真愛的代價……」
「就是這潑辣妞嗎?也只有你才受得了!」
「……喔……喔呵呵呵……愛的真諦就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另一邊,蘭斯洛察覺時間已過午夜,同時想到自己拿錯煙花火箭給有雪,現在煙
花一放,盜賊團的弟兄應該已經進城,該與他們一會,於是向東方玄龍辭別,趕去沈
宅。
可是,在梅林裡,不管他怎麼找,怎麼呼叫,就是見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轉過
頭,只見題著兩闕詞的那堵牆上,另外寫著一闕小詞,一看之下,不由得魂飛魄散。
鴻雁北歸雪照陽,潔梅猶有未凋香,
傷心牆題訣別字,天涯從此作參商。
問君憶否明月夜,信誓旦旦約三章。
蘭斯洛對詩詞之類毫無造詣可言,但也看得出,這首詞中滿是離別之意,語氣更
是決絕,特別是最後兩句,回憶當日立下的誓言,莫非是自己沒有照約定,每天晚上
都來探視風華,以至於今夜功虧一簣!
「被大哥遺棄的我,將會就此煙消雲散,讓你、水遠也見不到!」
假如沒有能盡其全功,最後的代價就是如此,這是風華親口說過的。
蘭斯洛注視著壁上題字,心中大慟。假如是因為自己的過失,今夜遲歸,導致風
華煙消雲散,那自己真是萬死莫贖。
「可是……我……我沒有要遺棄你啊……真的沒有……我……我從來也沒有想過
要騙你……為什麼……」
蘭斯洛心中百感交集,痛苦得恨不得馬上死去。他撫摸著風華消逝前,倉惶施法
念寫的字句,想多瞭解一些,可是自己程度有限,這些詩句只能朦朧曉得個大概,卻
感覺得出離別時那種強烈的傷心感。
他以為自己會落淚,會哭出聲來,可是,卻怎樣也沒想到,最後喃喃出口的竟是
這樣一句。
「小草!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啊?」
一語既出,連他自己也大感意外。為何在此徬徨絕望的時候,自己心中第一個想
到的,竟是那慧黯俏皮的千金小姐!這事真是沒有理由……只是,心裡隱隱有種怪異
感覺,好像不管有多無助,只要一回頭,就可以看到她存在,微笑地鼓勵自己。
而這荒謬念頭當然是不可能的……。
也不知站了多久,外頭忽然傳來馬嘶與叫喚,蘭斯洛悠悠清醒,失魂落魄地走出
去,才一出門,便給人一把抱住。
「哥哥!我終於找到你了,剛才遇到一個雪特人,說是你新收的小弟,他告訴我
你可能在這裡,咦!你的眼睛怎麼紅了?這麼大的人還會哭,好丟臉喔!」
「胡說……我只是……只是……」
「哥,我告訴你喔!這次雖然你不在,我們也干了好幾票生意呢!最好笑的是有
個白疑,一看到我,就說像我這樣的大美人,怎麼可以不坐車而騎馬,受日曬雨淋呢
?二然後就發了瘋一樣,硬要把他的車子送給我,那車子好大好漂亮,整個是用玉做
的呢!哥,你看我是不是比以前更漂亮了?」
「……那個淫賊一定瞎了狗眼……」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說,過份!傷害少女心!」
聲音漸漸轉小,在屢屢不捨的回望中,蘭斯洛毅然轉頭,縱馬向前馳去,盡快離
開暹羅城,越遠越好。
也就在馬蹄聲離去後不久,梅林的草叢中竄出一道纖巧倩影。
「呼!好險,剛才突然被他一叫,差點就出聲答應了……」
她輕拍著自己猶自狂跳的心口,動作嬌俏可人。饒是她絕頂聰明,也料不到適才
會有那突然一句,驚喜之餘,眼眶卻不禁紅了一圈……
「老公,謝謝你。謝謝你在這等時候仍惦著我,謝謝你在這時候仍把我放在你心
裡……」
她勉強定了定神,眼睛看著牆上字句,歎道:「唉!小人兒姊姊,你用錯留言了
……夫君他那種腦子,只能看懂最簡單的白話啊!」
雪一照陽,自是融化,但樹上白梅猶有芬芳。同樣的,人雖遠去,長程分別,未
必沒有再會之期。
明月下信誓日亙的約法三章,指的正是蘭斯洛一再保證的:「不管你身在何方,
都會找到你」,這才是風華臨去前念念不忘的心事。
「可是……看他那麼正經的傷心成那樣,我還真不好意思告訴他真相呢!嗯,怎
麼說好呢……」
雷因斯女王聰慧無人能及,卻也露出了苦笑,陷入一段沒結果的長久沉思。
「天--朗日清,和--風送閒,可歎--那俊逸如我顧影--自憐;瀟--灑
多金,文--武雙全,問天下--幾人似我風采--翩翩!」
熟悉的詩句,在暹羅城外數里處悠揚響起,一行旅人攜帶著各色行李,緩緩向西
行去。
和後頭一眾從人大包小包的累贅相比,走在最前頭的那名俊秀男子,最是瀟灑自
在,他本來拿慣的玉如意,隨著九龍玉車一同轉贈佳人,現在手裡拿的,是隨意在暹
羅城中購得的紙扇,搖晃送風。
過得片刻,後頭的從人終於忍受不住,一名藍眉老者代表眾人,提出了心中的疑
問。
「公子!這趟我們大老遠的趕來,難……難道就這麼回去?」
這是眾人、心中的疑慮,麥第奇家盡起高手而來,浩浩蕩蕩,雖說成功阻止了石
家與東方家聯盟,又誅殺了叛徒,大大風光,但終究沒拿到什麼好處,又連麥第奇家
的象徵九龍玉車都失落,日後傳出江湖,豈非貽笑大方!
「就這麼回去?你們願意我還不願呢,難得出來了,不好好玩個兩三月,我怎麼
捨得回去。這次我們不傷一人,就讓石家栽了個大觔斗,又與我五師哥修好,我覺得
這已經是大豐收了呢!」
他回過頭來,面上綻放著舉世間無人能及的自信微笑,那是與某人的冷淡傲骨全
然不同,又神氣又耀眼的自傲。
「九龍玉車送人了有什麼關係?珞瓔金璽不在了又怎麼樣?那都不過是代表我的
附屬品,普天之下,旭烈兀﹒麥第奇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只要有我在,就有麥第奇
家!重視那些外在東西毫無意義啊!」
目睹公子的絕代風采,和那豪華無雙的耀眼感覺,眾人已不知是第幾次地深深感
動。
這位公子的一舉一動,便與他的兄長忽必烈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那麼使人敬慕
,又充滿無人能及的華麗感,讓麥第奇家因他的個人魅力緊緊團結,有了今日的規模
。
一這樣想,眾人也不再因為在麥第奇家身居高位的自己,此刻淪為一個提雜物的
腳夫為恥;不過,話是這麼說,但要就這麼走路回艾爾鐵諾……好累啊!
艾爾鐵諾歷五六六年四月十五日
轟動一時的暹羅招親,在萬眾矚目中落幕,麥第奇家的一品門客花若鴻,獨冠群
英,贏得勝利。
已百多年不問世事的東方家主,東方玄龍,在婚宴上翩然現身。其所展露的天位
實力,在大陸上掀起軒然大波,更令東方家行情看漲,而剛迎娶東方玄龍獨生女的花
若鴻,頓時成為各勢力注意的焦點。
雷因斯王庭則在不久後發表了道歉啟事,承認先前發出的柳一刀通緝圖像,大有
誤謬。而真正的柳一刀,迄今相貌不明……
在此同時,前些時日掠劫暹羅週遭的盜賊團,正式以「阿裡巴巴四十盜」之名,
廣為天下所知。成名的理由是因為他們膽大包天,搶下了石家的大批貴重金銀玉石,
拒絕歸還。於是,一夜間,四十大盜成為艾爾鐵諾頭號通緝對象。
浮雲聚散,旌歌流轉,傳說中的史實,又翻過了一頁。
《風姿正傳》卷五完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