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躲避天刑】
艾爾鐵諾歷五六七年十月十五日 艾爾鐵諾 白鹿洞
四十大盜潰滅後五日,妮兒與源五郎的破壞行動方才展開,當日立下這戰績的
首要功臣,敖紫鈺,此時正秘密地回轉師門。
位於白鹿洞書院地底的一處水晶洞,是一個罕為人知的禁地,遠從數百尺外的
入口,就以符咒結為法陣,層層封鎖,在阻絕內部一切氣息外洩之餘,更製造出極
度冰寒的環境,令洞內的生機運轉幾乎停頓。
洞內深處,清亮的冰晶光華環繞,瑰麗奇幻,美不可言,但美麗中卻蘊含殺機
,寒冷到極點的低溫,只要內力稍差的,立即便會血液僵凝,凍斃當場。
對於已擁有天位力量的紫鈺,這裡度的低溫不至於對她產生影響。她已回復女
兒身,將盔甲放在一旁,靜坐在洞內一片大冰晶壁前,不言不食,已然四日。
閉目靜坐,美絕天下的清艷臉龐赫然有著迷惘、不安,很明顯地,靜坐沉思的
她,並無法得到心中的安定。
在紫鈺身前橫置著一件長形物體,以絹布牢牢包裹,上頭寫滿密密麻麻的封印
咒文,雖然瞧不出是什麼,但從那不停散出的森冷感,就知道絹布裡的絕非凡物。
靜默良久,紫鈺終於有所動作,她朝前方那而大冰晶壁連拜三拜,然後伸手握
住了那絹布中的長形物體。
「唉……」
悠長的歎息聲,溫和地自前方傳來,在那面冰晶壁裡,赫然有人。
冰晶透明,隱約可以看見人形,但這面冰晶壁乃由整個法陣的寒氣所聚,便是
紫鈺這般級數的天位高手被封其中,也是抵禦不住,放眼白鹿洞,又有誰能承受得
了?
只有一人,便是天下三大神劍之首,被冠以劍聖稱號,受世上武者無盡尊崇的
月賢者陸游,他在這冰晶壁中已經將近八百年了。
對外以閉關修練的說法,拒不見客,就算當年輔佐艾爾鐵諾建國,也只是命令
白鹿洞弟子出面相助,所以只有白鹿洞少數長老、七大親傳弟子,才知道師尊數百
年來棲息在這冰壁中,以躲避天刑。
除非遇上足以撼動白鹿洞、艾爾鐵諾根本的大事,才會驚動這絕代高手,八百
年來,他僅離開此地四次,每次離開法陣超過一定時間,肉體便會急遽老化,起碼
百年才能回復,所以,當紫鈺這關門弟子遇著疑難無法參透時,也只有親赴此地。
「鈺兒已靜思多日,仍舊參悟不透麼?」
在恩師的詢問下,紫鈺面有慚色,但仍是果決地搖搖頭。
當日與蘭斯洛交手,面對他通悟天心、大笑出刀的瞬間,紫鈺心中有了懼意。
數日來,她便一直回想當日情境,假設舊事重演,自已再次面對那沛然難當、
凝聚天地造化於其內的一刀,該如何將它接下?
她也知道,那一刀之功,僅是蘭斯洛頓悟天心的剎那,福至心靈,再要他使一
遍,可能殺了他都做不到。但有人能揮出這一刀,便證明世上確有如此刀藝,自己
行走江湖時若再次遇上,敵人可不會因為毒發而倒地,那時落敗身亡的就是自己了
。
要強好勝的個性,既遭逢失敗,那定要找出改進方法才肯罷休。特別是出身名
門,兼修龍族、白鹿洞兩大絕學的自己,連最得師父喜愛的二師兄也有自信擊敗,
怎能輸給那自修自練的野山猴?回到白鹿洞,陸游並沒有作出指示,僅是要徒弟自
行思悟。
自知沒法在短時間內於力量上做出突破,紫鈺便從招數上著手,希望能從龍族
、白鹿洞絕學中找到方法,去破解那難以抵禦的一招。
可惜,那一刀渾然天成,恍惚中更似毫無破綻可尋,她思索至今,所得結論只
有一個,便是恃強破巧,以遠遠超越對方的力量,將他連人帶招一次轟爆。因此,
她來到這處禁地,取回一樣多年前寄放於恩師身邊的龍族重寶。
「龍族神功、白鹿絕技,都是讓人成為一流高手的籌碼,但吾徒若求必勝,這
些東西未必就是保障……有些事,未有親身體悟,為師也無法傳授於你……」
清楚徒兒的想法,冰壁中的他緩緩出聲。
「既然心意已決,龍槍你便取回吧!隆基弩斯之槍配合你此刻的武功,小天位
中已無人能敵,你就利用這段時間,好好去領悟真正的武道吧!」
紫鈺再次躬身行禮,叩謝師恩,之後執起長槍而去,臨行前,她凝望那冰壁中
的人影,心中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
生而為人,延命至數千歲高齡,此舉大違天道,便會招致天雷狂轟的天刑。為
了躲避天刑,師尊以當世第一武學高手之身,卻不得不藏匿於這冰寒晶洞中,無法
出世。
雖然不敢說出口,但她有時候真為恩師感到淒涼。當強者尊嚴已然喪盡,須終
日躲躲藏藏,這樣的生命可有意義?
昔日所謂的天位強者,這時……只像個苟且偷生的老翁!
※※※
「哦!這票傢伙如此厲害,能破我世家分舵,又讓堂兄他難以應付,想必陣容
堅強,說給我聽聽,他們究竟是何方神聖啊?是有別的世家在背後支持?還是三大
神劍來與我們為難了……什麼?兩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賊!」
雷因斯邊境的基格魯,花家當家主花天邪,正為了手上收到的連串報告大發雷
霆。
「飯桶!兩個小賊就讓你們應付不過來,你們真他媽的是一群飯桶啊!」
在自己率眾前來基格魯,全力圖謀大事的此刻,後方居然鬧出這等醜事,花天
邪一聽之下怒不可抑,正痛斥堂兄花天桐所派來的使者。那四十大盜的餘黨算什麼
東西?竟敢鬧到花家頭上,真是不要命了!
「啟稟家主,事情沒有那麼單純啊,那兩個餘孽很可能……是傳聞中的天位高
手!」
此言一出,隨侍在花天邪左右的花家菁英,面上無不失色。花家雖有著輝煌歷
史,但如今在七大宗門裡,只能算是中等勢力,秦淮血戰一役,花家上代高手損失
慘重,連老當家主都被李煜一劍斬成重傷,兩年前舊傷復發而死。
花天邪繼位後,努力整頓,可是培植人才的工作非一蹴可成;阿朗巴特魔震後
,天位高手重現人間,但不知是不得老天眷顧,還是另有原因,花家上下別說天位
,便連一個地界頂峰也沒有,世家中人嘴上不說,心裡可著實擔憂,現在問題終於
浮現,天位高手已然欺上門來,眾人面面相覷,俱現憂色。
「大總管尚有密函一封,命小人親手轉呈家主。」
花天邪拆信觀看,密函中所言,便是轉述隱先生的言語。看完密函內容,花天
邪盡是一副不悅表情。
與世家中其他人不同,少年時留學稷下,更曾遠赴海外增長見聞的他,對這什
麼隱先生不以為然。一個藏頭露尾、故弄玄虛的傢伙,卻讓花家言聽計從,誰知道
他是不是藏著什麼禍心?
況且,自己如今是花家主人,這鼠輩卻對己發號施令,儼然太上家主的模樣,
這叫自己怎能忍受?
看著當家主沉著一張臉,將那封密函揉爛在掌中的動作,眾人揣揣不安,與其
他門派不同,已無長老級人物坐鎮的花家,只能自己摸索未來,在當家主尚未展示
出可靠實力之前,他們的不安是有道理的。
而花天邪則下了一個令人摸不著頭緒的指令。
「天位?哼!很了不起嗎?傳說中,地界對天位不可能用以多擊寡來戰勝,但
傳說也提到,天位彼此對決時,亦沒有越級挑戰的可能!」
花天邪道:「用最快速度,傳令給我們在自由都市的分部,把青天花炮放出去
!」
花家是艾爾鐵諾境內歷史悠久的名門,歷來與白鹿洞維持著相當的往來,而在
花天邪繼任家主前,曾遣使向白鹿洞言道:「繼任大典上別無所求,只希望白鹿洞
能贈青天花炮當賀禮。」一直到現在,花家與白鹿洞門人俱不明白,為何這花家當
家主不要重禮,只要求一種在千年前便被白鹿洞淘汰不用的迎賓禮炮,這其中緣故
,只有他本人方知了。
喝令屬下分頭辦事後,花天邪得意地望向東方。不久後,得來不易的青天花炮
,將會在東北海的天空燃出美麗火花。
而他彷彿就聽得見,一串鬱悶已久、終於得償所望的長聲狂笑,跨越遼闊大海
,直傳而來。
艾爾鐵諾歷五六七年十月二十日 艾爾鐵諾
韓特實在覺得自己有夠倒楣。
在阿朗巴特山一役(見風姿前傳鳴雷篇),差點被那荒唐地震活埋,死裡逃生
之後,又發現辛苦挖掘的寶藏,因為山崩地裂少掉七成,而且還盡是少了自己那一
份,老天真是不長眼。
越想越不甘心,韓特於是打算劫掠同夥人的那一份。白飛已死、赤老頭沒份、
小愛菱一早便開溜,只好把目標轉向已賣光所分到的器物,身懷鉅款卻還沒動身離
去的華扁鵲。
「鬼婆!你的那一份我要了……什麼?誰在求你啊!我這是硬搶……沒錯!我
就是仗勢欺人,難道你現在武功有我強嗎?乖乖把錢留下,別逼老子動刀動槍啊!」
面對窮到失去理智的搶匪,華扁鵲冷冷道:「留下也行,不過以後你有什麼病
痛,可別來找我!」
此話出自當世三大神醫之一的口中,無疑就是極嚴重的威脅,韓特心頭劇震,
但本著要錢不要命的精神,仍固執地行搶,然而,當華大神醫補上一句「那以後有
人要我配藥毒殺你,我就一口答應囉!」的時候,渾身發毛的他不得不做出讓步,
以募捐摯友喪葬費之名,收了三千金幣奠儀。
可是……那個惡毒心腸的鬼婆,居然狠到把所有金幣換成銅幣,讓自己對著三
千萬枚銅幣堆疊起來的銅幣山目瞪口呆。最後,還是在稷下學宮留學的小愛菱有良
心,托人帶了張鉅額銀票給自己,本以為就此賺了一票,哪想到回到香格里拉,青
樓聯盟列出一張天文數字帳單,再度將自己身上所有的資產掏得乾淨。
之後的時間,韓特就忙著賺錢,想彌補回自己的損失。受到阿朗巴特魔震的影
響,加上那段旅程中的所學所悟,他的武功比從前遠遠增長,連續滅了幾個有名的
盜賊團、斬殺四個通緝榜上的強人後,「逐魔獵人」韓特就不再只是一個備受矚目
的新人,而是真正受人肯定的高手級人物了。
此時,各大勢力無不對他表露招攬之意,不過這名習慣自由賺外快,多過每月
拿固定薪水的男人,並沒有加入哪一個勢力的打算,頂多也只是因為人情,受聘於
青樓聯盟或是麥第奇家,執行委託的工作。
像這一次,就是受到委託,接下「務必與美麗無瑕的妮兒小姐取得聯繫」,這
個糊裡糊塗的工作,橫豎有凱子願意給錢,沒理由不接。韓特根據可靠情報,匆匆
忙忙趕到此地,跟著就看見一個該死的雪特人,捧著自己找了兩年多的鳴雷寶劍,
說要拿來當獎品。
拜託!那可是自己的家傳寶劍耶!祖上無德,什麼金銀財寶都沒留下,就只傳
了這樣比較有價值的東西,平常連借人摸一下都要收錢,這死雪特人竟敢捧著他韓
特的東西,說要送人,這豈不該死!
好啦!宰掉雪特人出了一口怨氣,捧回心愛的寶劍,還沒來得及檢查有沒有損
傷,居然就有人迎面殺過來了。
「你殺了他,我就殺你!」
聽著這一句叱喝,韓特沒能意會過來,對方到底是為什麼而氣成這樣?
「呃!不過死了個胖子,幹嘛氣成這樣……這雪特人是你姘頭啊?」
這句話的影響,當然讓對方下手更重。韓特側身避過,有些狼狽,因為這少女
的武功,已經強到不容小覷的地步。仔細看看,臉孔相當漂亮啊!
雖然和自己喜好的魔鬼肉彈身材有些差距,不過說是美女該沒人反對。所接的
委託是來這裡尋找「美麗無瑕的妮兒小姐」,該不會就是她吧?
「住手!在開打之前有件事我想先知道。」韓特後退兩步,道:「小姐,你貴
姓大名啊?」
唉!難怪當初和白飛在一起,泡不到妞的總是自己。不過是個簡單問題嘛!為
什麼這小姐像是被踩著尾巴的暴龍,既兇且怒的攻殺過來了呢?
現在的人到底在想什麼?莫非最近真的流行見面時劈頭一句,跟著就動手斬人
?
源五郎也有點納悶,快速從腰間抽出光劍,掣開劍刃,與那籠罩住自己上半身
的槍圈一擊,硬是砍出個缺口,快速逸出。
「這位公子,你我素不相識,剛見面就下此重手,不嫌失禮嗎?」
「四十大盜的餘孽,人人得而誅之!」
「哎!因為團體而否定個人,這是偏見的開始啊!」
口中說笑,一昧與對方游鬥,但那槍勁可著實厲害,每一下接觸,都震得手臂
微酸,源五郎回頭叫嚷:「妮兒小姐,這點子好厲害,我們想辦法跑了好不好?」
妮兒不答。也不知從哪裡跑出了這麼個傢伙,武藝了得,連戰多回仍是傷他不
得,但要是就這麼離開,那獵物被人搶跑的怒氣怎能消?
「且慢,你就是那個妮兒?」韓特一驚,沒頭沒腦的混戰他可不喜歡,尤其是
那些打贏了也沒錢可拿的,更是萬萬不干。
「天朗日清,和風送閒!那人在附近想見你,請你隨我走一趟。」情知這樣還
不足說服對方,韓特再低聲補上一句,「那人要我告訴你,想知道你大哥的消息就
跟我來。」
「什麼?」妮兒的動作停了下來。天朗日清、和風送閒,這是她一名好友最愛
吟的詩句,此人神通廣大,能探得兄長下落也不稀奇,頓時心頭狂喜,什麼事情都
可暫且擱下。
「快帶我去!」
歡喜過了頭,妮兒催促著韓特,在沒有任何人能阻攔的情形下匆匆而去,卻全
然忘了被丟在後頭的那人。
「嗚……好歹也一起出生入死過,看都不看一眼,就這麼把我甩了,真是……
真是太有個性了!」
雖然「未婚妻」跟著別的男人離去,讓源五郎微想歎息,但此刻的他不願意說
心上人半句壞話,只能做好善後工作。
朱槍晃動,幻作層層槍影,瞧得人眼也花了,換做別人,必然力分而弱,但龍
族神槍果有獨得之處,每一槍剌出,仍帶起洶湧氣浪,迫得人呼吸艱難。
(好厲害,每接一槍,就好像被惡獸噬咬手腕,這大姑娘已深得龍族槍術奧秘
啊!)
在紫鈺著著搶攻下,源五郎似乎拙於應付,再撐片刻,身法也不似先前靈動,
露出了疲態。
「著!升龍氣旋!」
發現了敵人身法中的破綻,紫鈺嬌叱一聲,左腕一抖,龍族絕學再現,一股強
大勁風狂卷飆至,將源五郎扯得踉蹌跌撲,再不能靈活閃避;跟著便是一掌,印在
他肩頭,將這敵人擊出丈許,光劍脫手。
「你的武功不錯,地界裡能有此修為殊為不易,若不是你們四十大盜為非作歹
,我本可饒你一命。」
紫鈺心中驚異,這俊美男子的武功著實不凡,還隱約有點白鹿洞武學形跡,只
是學得華而不實、雜而不精,才輕易落敗於自己手上,不然純以地界力量比拼,非
得再拆上五百回合,才能將他挫敗。
「你……你別得意,就算我敗了,我們老大武功強我太多,定能為我報仇。」
作戲作全套,源五郎刻意迫得滿臉蒼白,血絲自嘴角溢出,掙扎著往後退。
拉遠距離倒不是假裝,這丫頭背後那包裹散著強烈壓迫感,十有九成是拿了龍
族鎮山寶出來,倘若給扎上一槍,那就不只是苦肉戲而已,這種戲碼可萬萬做不得
。
「你們老大……哼!四十大盜能人的確不少,那日被他遁地僥倖逃脫,下次再
落到我手裡,定然讓他有死無生。」
看吧!果然吐血裝死是有好處的,三言兩語就套出老大的生死了。
「你們四十大盜的殘黨,我會逐一收拾過去,先是你,再來是那賊頭,然後…
…剛剛跑掉那丫頭也是你們的人吧!」
「呃!可惡…我只有一句話要問,」喘息聲中,源五郎忽然變臉笑道:「紫鈺
小師妹,動用你麾下的升龍山之力,毀滅四十大盜,是不是我們那死鬼師父的意思
?為什麼連龍槍也讓你帶了出來?」
雖是以陸游關門弟子的名義出道,但始終作著男裝打扮的紫鈺,怎也想不到會
給人連名帶姓地喊出真實身份,連出身都被瞭解得鉅細靡遺,一串問句便如晴天霹
靂,心神劇震下,一句話脫口而出。
「你……你怎麼知道是師父他下的令……」
夠了!自己想確認的便是這一句!
源五郎一聲長笑,翻身掠起。紫鈺驚覺上當,朱槍貫勁掃出槍網,要把這奸狡
東西打下。
「不知死活的東西!要不是我看在你與白鹿洞有幾分淵源上,剛才早一槍了結
你了。」
槍上使了七成力道,雖未動用天位力量,但照剛剛的交手,這槍該足以將他腿
骨震斷。
怎知,對方的身法忽然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
「是嗎?但若我告訴你,我是故意減慢速度令你大意,小師妹你又有何感想呢
?」
在槍尖即將掃中的剎那,源五郎的身形如鬼魅般加速,斜身出指在槍尖一點,
剎那間化身數十殘像,在周圍左右晃動,笑聲四面而來,教人沒法探出實際位置。
紫鈺抱元守一,不為外相所惑,明辨方位後,朱槍夾勁剌出,像是碰著了什麼
,但當凝神感應,卻又一無所有。
「槍法不俗,陸游師父確實傳了你東西啊!可惜,對上我,你應該第一時間就
以天位力量使出焚城槍。」
聲音飄移不定,但紫鈺的天心卻告訴她,敵人正住外移,預備逃走。
紫鈺發槍飛射追截,猛烈氣勁逼得已在牆角的源五郎不得不出手擋架,將朱槍
側擊而歸。
「奸詐小人,留下命來!」
紫鈺飛身攻去,接住朱槍,正欲出招,眼前一花,源五郎已再度閃形消失。
「丫頭!好好想想,別給人設計了也不知道!」
連番失去對手蹤影,紫鈺怒極,暗想這人輕功再好,自己騎飛龍直追,三兩下
便可追上,剛要召喚坐騎,心中捕捉到敵人消失前的地點,頓時呆愣在當場。
「怎麼可能?這麼短時間……百里之外……他是人嗎?」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得到消息】
七大宗門勢力相較,王家為首,麥第奇、石家次之。但若在各家當家主中,要
選一名最受各方矚目之人,則莫過於麥第奇家當家主,旭烈兀﹒麥第奇。
七名當家主中最年輕的旭烈兀,擁有足以媲美太陽神的俊美外貌、讓累世經商
的白家、東方家都自歎弗如的圓滑,還有一舉一動都洋溢著炫目光彩的華麗,在在
讓這年輕家主成為大陸上的話題王子,無分艾爾鐵諾、武煉,甚至雷因斯,人們都
喜歡談論他的最新軼事。
與石氏家主石崇的互比闊綽、將剛弄到手的新奇玩物遊街與民共賞、迷戀上了
中都某妓館的紅牌……一切行事,乃至於身上的服裝飾物,總是為喜愛他的人民所
津津樂道,這名年輕家主非常善用他那與生俱來的華麗光彩,永遠吸引住大眾的視
線,且樂於領導潮流。
這是平民百姓眼中的旭烈兀。而在各世家子弟的眼裡,這人高度浪漫的瘋狂背
後,蘊藏著深不見底的智慧。
「不管我正在做什麼,你們只需要知道,勝利女神永遠與我同在!」
這句話是旭烈兀一度被捕下獄時,面對獄卒們的嘲笑,所做的答覆。
當時,武煉爆發槿花之亂,上任的麥第奇家主忽必烈高舉叛旗,誓言一舉稱霸
武煉後,進攻艾爾鐵諾。人強馬壯、高手如雲,又有絕世武霸領導,麥第奇家上下
士氣直比天高,而唯一高唱戰敗論的,便只有家主的不肖親弟,眾人向來視為紈胯
子弟的旭烈兀。
「造反也好,奪權也行,穩輸的事情我才不干呢!」
「大軍未發,一戰未接,豈言必敗?」
「我今早喝了一碗粥,也不用等到拉肚子,我才知道粥壞了。」
在忽必烈的無匹霸氣之下,旁人單是與其目光交接,便有好一陣子喘不過氣來
,而旭烈兀卻總能以這樣戲諧的語氣,與兄長侃侃而談。最後,忽必烈沉默半晌,
下令將旭烈兀打入天牢,待戰勝後處決。聽見獄卒們的恥笑,在獄中仍悠閒地讀書
、繪畫的旭烈兀,說出了使他在日後一舉成名的座右銘。
槿花之亂,為期僅僅一個月,麥第奇家大敗,忽必烈為義弟王五斬於鵬奮坡,
臨終前遺命由乃弟旭烈兀接掌麥第奇家。
「只要與我站同一邊,失敗與死亡永遠是敵人才需要煩惱的問題。」
對著惶惶如喪家之犬的麥第奇敗軍,旭烈兀滿不在乎地打氣,率領劫後餘生的
眾人穿越邊境,來到艾爾鐵諾。能夠多次避開武煉聯軍的追擊,令這支敗軍平安撤
走,這是他的卓越能力,但在整個撤退行動中,團體氣氛高昂得像是遊山玩水,這
或許便可看出旭烈兀的人格特質所在。
曾主動掀起戰亂,武煉已無麥第奇家容身之地,但至艾爾鐵諾卻仍有一線生機
。槿花之亂時,旭烈兀曾因反對而下獄,叛亂的責任自然與他無關。憑著亡母是艾
爾鐵諾公主的關係,旭烈兀得以晉見艾爾鐵諾皇帝,迅速博得對方好感,除了赦免
他一切罪名外,更允許麥第奇家能在艾爾鐵諾安身立命。
長袖善舞的旭烈兀,在艾爾鐵諾建立起他的經濟王國,更與各勢力維持友好關
係;艾爾鐵諾王族、白鹿洞、花字世家都持續親暱往來,就連武煉王家也與之保持
相當程度的善意。
而當他以家主之身拜入白鹿洞門下,立刻被陸游收為門徒,更是令他身價百倍。
為了抑制當時成為艾爾鐵諾王族眼中釘的花字世家與地方豪族勢力過度膨脹,
他們決定培植新的勢力予以分解制衡。這時,在槿花之亂中建立大功的石崇、亡命
而來的旭烈兀,成了最佳人選。
石字世家、麥第奇家的勢力,在其家主的領導下,各以不同的作風在其領地內
紮根穩固,配合各種利己的王命,削平地方豪族,也大大減弱了花字世家的實力,
從這一點來看,分解制衡的策略無疑是成功的。
但總體結果卻是大失敗。覷準中央已弱的此刻,旭烈兀、石崇在掃平地方勢力
同時,也將之吸收入自身世家,擴充實力,擁兵自重。當旭烈兀協助王室,與瘋狂
殺戮中的劍仙妥協,而在師父陸游、師兄周公瑾支持下,出任艾爾鐵諾第三軍團長
,整個艾爾鐵諾的地方割據之勢已成,中央再也無力將之壓制了。
現在,許多人都在猜想,艾爾鐵諾皇帝駕前的兩大紅人,旭烈兀與石崇,究竟
誰會率先發難,奪取帝冠,讓自己成為名符其實的艾爾鐵諾之主。
關於這些事情,妮兒不感關心,她一心只想知道兄長的安危。除了兄長與四十
大盜的成員,涉世未深的她,並沒有什麼其他的朋友。
與旭烈兀的相識純屬意外,一年多前,妮兒帶領四十大盜埋伏在暹羅城左右,
洗劫過往商旅,卻遇上改變本來目的,正在逼羅城週遭的旭烈兀一行人。
以實力論,當時集合麥第奇家菁英武力在側的旭烈兀,輕而易舉可以殲滅前來
挑釁的四十大盜,但這一向酷愛美好事物的浪漫青年,卻對馬背上英姿明艷的妮兒
驚為天人,除了命令蓄勢待發的部下停止一切抵抗,更在他們「家主的毛病又發作
了」的歎息眼光中,對少女獻上連篇讚美詩文。
(這傢伙莫非是個瘋子?呃……哥哥說有錢人的腦子都不正常,這傢伙那麼有
錢,難怪瘋得厲害!)
對入耳的長串古雅字句不感興趣,妮兒喝令弟兄們仔細搜查,自始至終,旭烈
兀地只是笑嘻嘻地與少女攀談,在眾人掠取到鉅額財寶預備離去時,卻發生了一段
小插曲。
「哦!美麗的妮兒小姐,你就這麼走了嗎?」
「不走做什麼?盜賊的時間很忙碌,搶完你,我們還要去趕下一場。」
「我的意思是,你……你就這麼騎馬離去嗎?」
「騎馬有什麼不好?不騎馬難道騎你啊?」
「哦!妮兒小姐,請你千萬不要這麼說,一個美麗的淑女,是不可以有跨坐騎
馬這麼粗魯的舉動的,況且騎馬會受日曬雨淋,讓你的絕世美貌受到傷害,這將會
是所有人類的損失啊!」
諂媚也嫌噁心的話語,被說得振振有詞,即使發言人本意是百份之百認真的,
四十大盜仍目瞪口呆,麥第奇家高手們也尷尬地轉過頭去不知該怎麼面對這一幕。
「嗯!雖然誇張,但看在你有分辨絕世美女的眼力上,就不與你計較。我們四
十大盜的交通工具只有馬,如果不騎馬,又該怎麼辦呢?」
思索片刻,麥第奇家的主人有了點子。儘管他平常就一向以敢作敢為、異想天
開,為人視作改革創新的象徵,但這一次實在是離譜了些,竟將其兄長忽必烈所傳
下,麥第奇家主座車的九龍玉車,送給一名初次謀面的陌生女子,一眾麥第奇家高
手們險些駭掉了下巴,倘使他們知道家主這次率性而為的後果,是令他們一行人走
路回艾爾鐵諾,想必會拚命阻上吧!
後來,嫌九龍玉車笨重、行動不便的妮兒,預備將這糊塗得來的東西出售,換
取現金,但知道這輛車代表的意義,全大陸哪有人敢收?最後,仍是旭烈兀出錢,
苦笑著將這九龍玉車,連同四十大盜在暹羅掠奪的石家財寶全數購下。
意外建立了銷贓管道,當四十大盜在石家領地內四處掠奪,洗劫各色財物後,
便由妮兒出面招來麥第奇家的使者,全數脫手換為現金或補給品,若非如此,在石
家聲明:誓殺所有與四十大盜交易之人的情形下,又有誰敢冒此大不諱,連續收購
來自石家領地的贓物。
微感有些莫名其妙,但妮兒便與旭烈兀維持往來,讓這男子成為她在四十大盜
的親人外,極少數的男性友人之一。
雖然擁有絕色容貌,但在四十大盜中,妮兒一直也被當作男孩子看待,所以對
於能把自己看作絕世美女而高捧掌心的旭烈兀,妮兒是頗為欣喜的,雖然說,她一
直有種感覺,旭烈兀凝視自己的熱切眼神,有時候實在不像是在看一位傾慕的女性
,而是在欣賞一種罕見的藝術品……「到了,就在前面,我老闆說要見你呢!」
來到城外不遠的僻靜山地,韓特停下腳步,手指前方。他原本預期那紫衫人武
功極高,或許得要留下斷後,與那人惡鬥一場,才能讓妮兒離開,怎料到對方竟沒
追上來,這次的差事錢倒是好賺。
「叭」的一聲輕響,前方黑暗中驀地亮起兩道燈光,身著風之大陸上獨一無二
的燕尾西裝,旭烈兀俊美的身形緩緩顯現。
「美麗的妮兒小姐,能見到你平安,這實在是太好了,自從聽見四十大盜覆滅
的消息,我派出了世家所有的探子,就是希望能找到你……」
在旭烈兀身後的,是一輛純白的勞斯萊斯,他捨棄九龍玉車之前,向白字世家
訂購,以太古魔道技術手工製成,全大陸僅此一輛的兩門轎跑車。便如他當初所料
,這一年多來,這跑車已取代當初的九龍玉車,成為麥第奇家主新的座車,人們所
樂道的另一話題。
「幸好終於有你的消息,我才輕裝簡從趕來,並請韓特兄領你前來。」
麥第奇家當家主親臨花家領地,這是一件不能等閒視之的大事,假若被人知道
他是為了與四十大盜的殘黨相會而來,便很難與花家交代,所以不得不低調潛入。
話雖如此,但對這人有相當瞭解的妮兒與韓特卻一致認為,他僅不過是在享受
微服出巡的變態樂趣,否則若是真有顧忌,又怎麼會把一身行頭全部穿來,還打開
車燈,生怕別人不知道是他似的。
「輕裝簡從?不見得吧上這裡這麼荒涼,為什麼我聞到好濃的香水百合味道?
你到底帶了多少人來?」
照兩人所知,旭烈兀既然在這裡等人,若枯坐超過一刻鐘,肯定對這荒涼山景
無法忍受,便會命從人修剪花木、灑掃整理,堆上他所喜愛的香水百合,讓環境清
爽些。假如兩人來得再慢些,說不定這裡已經蓋了座亭子,讓他公子爺乘涼烹茶。
「閒話少說,告訴我,我哥哥他……現在好嗎?」情知再不切入主題,天曉得
話題會被扯到哪去。無法肯定兄長目前安危,妮兒詢問的聲音有些許顫抖。
「令兄他目前……沒什麼大礙。」儘管從手下傳來的情報,目標狀況離安好實
在有段距離,但考慮到妮兒的情緒,旭烈兀使用了這樣的表達方式。
和石家、花家的情報體系不同,一直與四十大盜有所聯繫的旭烈兀,一開始便
掌握到最精確的資料,因此,在其餘系統尚不知該搜尋何等目標時,旭烈兀已經核
對完畢死者身份,集中對妮兒、蘭斯洛、天地有雪三人做出尋找,而獲得成果。
「根據我手下的線報,有人曾在鐵集渡看見令兄與那雪特人,目前正在追蹤,
希望能找到他們,給予協助。」
「感謝老天!哥哥他……哥哥他沒事。」在此之前,妮兒一直不敢肯定兄長安
危,甚至擔心他已遇害,當終於知道兄長仍在人世,她激動得險些掉下淚來。
而當她稍微鎮定下來,立即想往兄長所在趕去,但是,哥哥現在在哪裡呢?
「鐵集渡?那個渡口在石家領地,哥哥他們為什麼會到那裡去?」
旭烈兀沒有回答。以路徑而論,最可能是繞道前往自由都市,不過在這推測被
證實之前,他不願親口說出。
而回答少女問題的,是另一把說著怪異話語的柔和語音。
「嗚……把未婚夫丟下,一個人跑走,妮兒小姐你太狠心了啦!」
沒有什麼人察覺,一個古怪形體忽然出現,抱住妮兒小腿,活像個棄婦一樣哀
鳴著。
眾人俱是一驚,韓特亦極為訝異,因為這人竟悄沒聲息地來到如此近距離,妮
兒則是驚於她到了這一刻,才赫然想起自己把這傢伙遺忘在馬福林德那裡……源五
郎潛伏在附近已有一段時間了。甩脫了紫鈺,再以九曜極速的快絕身法趕來尋找妮
兒,本不打算暴露行藏,但看著「末婚妻」與別的男人越談越高興,終於忍不住出
聲抗議。
「想……想不到……真是讓人想不到……世上居然會有這麼……」
一反平時的鎮定,旭烈兀顯得相當震驚,韓特則微感錯愕,他也覺得源五郎的
身法、修為極不尋常,卻似乎沒必要吃驚成這樣吧!但接下來聽入耳的話,只讓韓
特長歎自己低估了有錢人的變態程度。
「真是想不到,世上居然還有可以和我媲美的美男子,這……這真是太令我吃
驚了!世間造化真是奇妙啊!」
其實,儘管同樣都是俊美,旭烈兀翩翩貴公子的神采飛揚,與源五郎微顯女子
柔美的書生氣,就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只是身為當事人,被人像是瞧見稀有動物般
,滿心讚歎地欣賞著,就算是源五郎,也不禁感到一股手腳麻痺的顫慄。
照旭烈兀的意思,既然遇見這樣的美男子,怎麼能不留下幾十張正面、側面的
畫像,好好留念一番呢?然而,妮兒的反對,加上當事人明顯無心於此,兩人有默
契地雙雙堅決告辭,令麥第奇家主徒感扼腕。
「如果有什麼事,就像以前那樣,持珞瓔璽印至我麥第奇家分舵,他們會給妮
兒小姐你所需要的援助。這次我方搶得第一手情報,相信石家與花家尚沒有本事做
到,但青樓聯盟情報網無孔不入,或許他們也已得知令兄下落,而轉販予其他勢力
,希望妮兒小姐小心。」
臨行前,旭烈兀正經地向少女說著他的擔心。
「另外有一件事,我並不願意這麼想。不過,聽說這次消滅四十大盜的行動,
是由我那師父親自下令,換言之,可能往後你們曾遇上來自白鹿洞的高手,甚至是
我那小師弟。而最糟的情形,就是我二師兄終於動用了他那四鐵衛,如果真是這樣
,你們就需要祈禱了……」
源五郎知道,這番話裡同時也蘊藏了另一個意味。旭烈兀在表示,若是白鹿洞
對此事的參與高過了一個程度,那即使是他,也不能再像現在這般秘密援助,而必
須遵照師門命令,與妮兒為敵……「一切就是這樣。希望在事情演變至最糟之前,
妮兒小姐能將之導向一個較好的方向吧!」
對著兩人背影,旭烈兀輕輕揮手告別,許久,他才好像想起什麼似的,訝然道
:「真是糟糕,只顧著看那張美美的臉,我居然忘記問他尊姓大名呢?」
一旁的韓特曬道:「我才不管那傢伙姓什麼,老闆,這出工作完成了,你什麼
時候算清工資啊?咦……」
旭烈兀兩聲擊掌,二十二名躲藏在周圍的麥第奇家好手現身出來,在家主點頭
示意下,一齊動作,將那輛勞斯萊斯轎跑車扛起,快快運走。
「這……這是在幹什麼?你為什麼不開你的車?」
對於旭烈兀種種驚世駭俗的舉動,韓特仍是不能適應,驚訝地問著。而對方給
了他一個悲傷的答案。
「唉!這麼貴的跑車,用來跑山路,豈不是好浪費,最重要的是……那個白無
忌講話沒信用,補充燃料到現在還沒送來,我為了向妮兒小姐耍帥把車問到這裡,
現在已經……」
「……」
※※※
自由都市西北,與艾爾鐵諾交界的,是數個規模只有中等都市大小,由各自建
立者的後裔代代傳位的小王國。
當中之一的利加斯國,更多人稱其為利加斯城,去年,此國前任君主獲得艾爾
鐵諾支持,剷除了纂位者,結束流亡生涯重新即位,在大力整頓經濟後,國內一片
繁榮景象。
人們生活富裕的地方,打賞自然也比較多,這點有雪就非常喜歡,當初在花家
領地內,老百姓自己都餓得半死不活了,就算故事講得再動聽,也沒有多餘賞金可
拿。
然而這地方實在有點奇怪,雪特人一向習慣跑遍各地飯館說書、雜耍賺錢,但
利加斯城多數餐館都兼營妓院買賣……也就是說,這讓自己跑堂說書平添了許多難
度。
幸好,有本事的人到哪裡都不怕沒飯吃,清楚人類心理的黑暗面,自己便轉變
題材,在各處妓院裡專門講一些有關饑荒災民的慘狀,那些有錢貴族多數都是心理
變態,故事越淒慘,他們就聽得越爽快,好像平民百姓的生活都只在另一個世界。
所以在自己最後被跑堂伙計扔出來前,可著實賺了一筆,沒辦法,同樣故事總
是有人愛聽、有人不愛,每個雪特人都是被扔慣了。
結果只好換到一些小飯館,和同族、同業的雪特人搶生意,說些一般的傳奇故
事,辛苦了點,不過也賺得到錢,等再積多一點,就有辦法給老大找醫生、買傷藥。
短短十五天,從花家領地邊緣穿越石家領地,來到這自由都市西北,主要是憑
當日阿草小姐留下的一隻神奇皮囊,這只皮囊與矮人族慣用的道具有異曲同工之妙
,卻更加耐用,只要藏身進入那皮囊裡,便能潛地而行,不露形跡。
就是因為有這項神奇寶貝,不會武功的自己才能避過各地嚴密的搜索網,並以
驚人神速翻山越嶺來到此地。自己武藝不成,聯絡不上妮兒與源五郎,也沒法向任
何人求援,只好盡快離開險地,取道自由都市,再轉往雷因斯,找到阿草小姐,就
有辦法醫治老大了。
昨天,昏迷多日的老大終於恢復了意識,這實在是件好事,否則十多日來那一
副半人半鬼的恐怖模樣,任多厲害的醫生都會說沒救了。
不過情形再好也有限,老大昨天清醒後,花了點時間調息運功,說是要療傷,
結果沒運幾下就暈了過去,到今早都還沒醒來,看來是沒什麼用的。
歎息著,有雪回到在此地的棲身處,那是隨意用些破木板、厚紙板搭成的爛帳
棚,外觀倒與一個大棺材有些類似,不過搭建這種東西,本來就是雪特人的拿手伎
倆。
移開門板,裡頭黑鴉鴉的一片,還來不及看清楚,外頭忽然傳出叫喚。
「說書的,說書的,請你出來一下。」
來人聲音蒼老,卻還算友善,起碼是喚「說書的」,而不是「狗雜碎」,不過
自己在這裡沒有熟人,而此處又只是個簡陋暗巷,為什麼會有訪客?
覺得大有可能是在飯館說書又得罪人,對方來砸屋兼打人,有雪不敢貿然出去
,只是隔著門板向外望。
「什麼人?找我什麼事?」
在外頭的是一名僕傭模樣的老太婆,推著一台輪椅木車,上頭坐著一個人,面
紗遮住頭臉瞧不清楚,但看服裝、手掌肌膚、白髮,似乎是另一個老太婆。這兩個
老女人很是面熟,自己在那小得可憐的阿義飯館開講兩天,她們就連聽四餐,倒是
忠實聽眾。
「我家姑娘喜歡你剛剛說的故事,看你可憐,要多打賞一點,你出來領賞吧!」
聽見是領賞而非受死,雪特人鬆了一口氣,快步跑出,心頭卻納悶:明明這裡
只有兩個老太婆,何來什麼姑娘,真是有錢人愛作怪!
「綠姑娘,就是這雪特人了,你要給他多少,自己拿主意吧!時間不早了,咱
們得趕快回去,不然你姊姊回來見不到你,我就不好交代了。」
那僕傭模樣的老太婆,嘮嘮叨叨地說著,輪椅上的女性從手上褪下一隻金手鐲
,朝有雪遞去。簡單的動作,卻做得甚是遲緩吃力,有雪一看即知,這是身染重病
的徵兆,連忙伸手接過,心中正尋思這手鐲不知是真是假,卻在聽見對方嗓音時,
大吃一驚。
「ㄋ……ㄋ……你……故事……ㄏ……好聽……」
說話口齒不清,但勉強聽得出是在稱讚適才的故事很動聽,可是這語音卻不對
勁,那不是個年近遲暮的老太婆,而是一個嬌嫩的少女嗓音。
有雪吃了一驚,定睛看去,面紗之下,這位女性的相貌看得不是很清楚,只依
稀看得出是張少女容顏,然而肌膚枯黃,臉上也滿是深深皺紋,任誰一看也會覺得
這是個老太婆。
如果要說有什麼不對,就是仔細打量這種異樣形貌,與其說是衰老,反倒更像
因為生命力過度耗竭,而發生的急速老化。
一想到這,再念及對方身有惡疾,有雪嚇了一跳,踉蹌兩步,第一念頭就是拉
遠距離。
這動作全看在對方眼裡,而那老婦似乎也不願自家姑娘與下賤的雪特人接觸過
久,急欲推車離去,一切看似就要這樣結束,忽然,兩道人影堵住巷口,手持刀劍
,兇惡的表情,一望便知道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目標沒有錯吧!」
「錯不了,快點下手然後回去收錢吧!」
再明顯也不過的對話讓有雪魂飛天外,不知是自己抑或蘭斯洛暴露形跡,給貪
圖賞金的人銜尾追殺上門,正不知如何處理,那兩人已匆匆奔來,卻不是朝著自己
,而是往那老太婆還有不老不少的怪姑娘奔去。
連串驚叫,那兩個女人明顯不會武功,才閃個一下,輪椅已然翻倒,乘坐者翻
摔倒地,兩個殺手揮刀便要斬下,那個老僕傭倒算忠心,用身體覆蓋在主子身上,
想幫著擋這一刀,那口齒不清的綠姑娘發出了淒厲的尖叫……有雪心念急轉,明知
這兩個殺手武藝平常,四十大盜中任一人也可擺平他們,卻偏生遇上不會武功的自
己,雖然說拿人金鐲是件恩惠,不過此刻他只想找個安全地洞躲起來。
驀地,木板碎裂聲大作,那座用各種材質拼湊而成的避難屋被炸個粉碎,一道
人影從有雪頭頂飛過。
「老大!」
欣喜的叫喚,蘭斯洛已在千鈞一髮之際趕至,只一刀,便將兩名殺手的刀劍震
碎,兩腿踢出,讓他們連敵人相貌都不及看清,就已給轟飛出去。
「老大!哦!老大,你身體已經好了嗎?真是太值得高興了。」
望見蘭斯洛雄姿,有雪無限欣喜,高呼著跑過去,正預備吹牛拍馬一番,那偉
岸身如卻已經支持不住地倒下來。
「哇!老大,你怎麼這麼快就完蛋了?」
「別……別聲張……我要運氣鎮傷,你守在巷口,別讓不相干的人進來。」
蘭斯洛的聲音極為虛弱,但聽來比昨日又好得多,不像馬上會昏倒的樣子,有
雪領命而去,手執蘭斯洛的風華刀,在不遠處守衛,而那一老一少早趁亂走得不見
蹤影。
有雪對蘭斯洛的傷勢忐忑不安,直過了好半晌,後頭才響起叫喚。
「老大!你還好嗎?」
「死不了……起碼現在是這樣。」
有能力開玩笑,大概就沒問題。有雪打量著蘭斯洛的形貌,才不過十多天時間
,一個健壯漢子已變得形銷骨毀,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臉頰深陷,就連眼眶也深深
凹了進去,真是怪,雖然說忙著逃難,自己吃的也比較多,但是每日乞討來的食物
還是有分三成給老大啊!怎麼會變成這麼一副路側屍的醜模樣?
陋巷昏暗,天色又已黑,幾乎看不清楚蘭斯洛的表情,但那兩道目光卻像來自
幽冥的火焰,熊熊燃燒,發著兇厲光芒,看得有雪心裡直發毛。
「大家……有什麼消息嗎?」
昨日甦醒後,蘭斯洛立即運功調息,但過不多時便暈過去,是以直至現在,他
才向有雪詢問那日在枯耳山,自己昏迷後發生的一切。
「能有什麼消息?還不就是被殺得一乾二淨,聽說連屍首都拼湊不全了,還給
人遊街示眾……還有咱們那對黑家的三兄弟,捨命救老大你出來後,好像當場就被
敵人爆掉了。另外……」
說書說得太習慣,有雪不自覺把弟兄們的淒慘收場,當作災民一樣加油添醋的
說出,直看到蘭斯洛臉色越來越壞,渾身散發出來的一股冷澈感,令自己汗毛根根
直立,這才驚覺不妙,連忙轉換話題。
「呃……其實,也還有一點好消息啦!我前兩天聽人說,妮兒小姐和咱們老三
都沒事,現在正在花家領地裡大肆破壞,老大,我說他們兩個一定也急著找我們,
那我們是不是應該……」
「妮兒她沒事啊!那就好……那就好……」
得悉妹妹平安,蘭斯洛長呼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疲憊之餘,亦感到些許的
安心。自己身中奇毒一事,在挨槍受傷時就已察覺,以敵人勢大,若妮兒與源五郎
亦身中此散功毒素,情形確是兇險無比,幸好,他們倆吉人天相,可見老天仍未絕
己之路……蘭斯洛閉目不語,靜靜沉思著許多事情,時問過得很快,當天色完全暗
了下來,他睜開了眼睛,望向站在一旁無聊、卻不敢走開的有雪。
「老四,你說這裡已是自由都市的地頭,對嗎?」
「是啊!不過這裡離艾爾鐵諾很近,我們並不安全,老大,還是快點設法走吧
!」
並不是顧慮這個,此刻,蘭斯洛的目光裡,出現感動的色彩。
「這裡距離枯耳山起碼幾千里,你就一個人背著我來到這裡?」
「呃……其實主要是阿草小姐留下的那個神奇皮囊,還有很多神行符咒發揮了
功用,不然我一個人,其實沒辦法……」
「老四,多謝你……」
簡短的道謝後,蘭斯洛又誠心補上一句。
「真是多謝你啊……」
自從暹羅相識以來,雖然與這雪特人混得極是親密,但為著他的出身與無能,
心中實存著些許鄙視,又時常對他防上幾手,唯恐有一日被這雪特人出賣;怎想到
大難臨頭,旁落無依時,竟是這雪特胖子奮不顧身,救了自已性命,又不辭辛勞,
背負自己千山萬水遠行,逃離敵人勢力範圍。
凝視著這自己一直瞧不起的義弟,蘭斯洛心內充滿感激,也許這人是貪婪與無
能,但今次他對自己所做的付出,即使英雄好漢也未必會做。也幸虧有他,在這跌
到谷底的低潮時刻,自己才稍微找到一些振作的動力。
「要是沒有你,我現在已經死在敵人手裡了,呵!你倒真是一個奇特的雪特人
啊!」
「這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那時應該這樣做,就做了。」
「艾爾鐵諾為了殺我,賞金太概出得不少吧!你應該拿我人頭去領賞金的。」
「其實我也想過,但想歸想,最後還是沒有去做。」
聽著這太過老實的答案,蘭斯洛啞然失笑。畢竟還是雪特人,你能對他有什麼
期望,只要他最後仍是沒有做,那就算全了兄弟間的義氣了。
「好,為了彌補你的損失,今日艾爾鐵諾對我的懸賞,他日我必十倍奉還於你
。」蘭斯洛道:「我在此向你承諾,若我蘭斯洛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必然不會忘記
你,我有什麼好東西,你一定也有一份。這話永不收回,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突然聽見義兄這麼隆重的承諾,雪特人一時只能搔頭晃腦,說不出話來,直過
了好一會兒,才又發揮他的民族劣根性。
「老大,既然你這麼慷慨,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不知道可不可以?」
「什麼要求?你說吧!我會盡可能滿足你。」
「這個……我可不可以要比較好的那一份。」
「……你真夠義氣。」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化石奇功】
艾爾鐵諾歷五六七年十月 艾爾鐵諾
辭別旭烈兀,妮兒與源五郎就所得到的情報,整理蘭斯洛目前的去向。
「枯耳山到鐵集渡,相隔起碼幾千里,短短十來天,他們怎麼可能到那裡去?」
源五郎對這情報稍有疑慮。這麼短的時間連趕數千里,地界之內,唯有自己的
九曜極速,或是天位高手在空中全速飛行,才能達到,但這兩種情形都不會出現在
蘭斯洛與有雪身上,所以他必須找出一個合理的答案。
「這……我哥哥他那個叫什麼草的女人,常常給雪特人一些有的沒的,裡面好
像有一種符咒,可以讓人跑得像飛一樣,如果再加上一些其他的東西,大概做得到
吧!」
「神行咒?你怎麼不早說?」
源五郎暗歎扼腕,如果早知道有雪身邊有這東西,那就不用這樣茫無頭緒,沒
頭蒼蠅般亂找了。
「我……沒事誰願意說啊!我就是不喜歡提到那個女人,你想怎麼樣?」
本來是隨口抱怨,但妮兒在啞口無言之後爆發出的反應卻甚是激烈,看在源五
郎眼裡,讓他感覺到些許的不尋常。
該不會……算了,現在不是探究這東西的時候。
「如果是這樣,那一切就可以理解了。鐵集渡循水路可以直抵自由都市,當然
,他們也有可能經自由都市進入雷因斯,你覺得哪一種最有可能?」
皺眉想了想,在源五郎微帶威脅的目光下,妮兒才不情願地說著:「十一月二
日,哥哥原本答應要去雷因斯,找那個什麼阿草的,現在他們大概是往那裡去了,
那狐狸精別的不行,替人醫病治傷倒是有一手。」
「雷因斯……他們約在什麼地方,你知這嗎?」
「好像是雷因斯邊境一個叫基格魯的烏龜地方吧。我們現在立刻動身,應該可
以在自由都市境內追上哥哥。」
源五郎暗歎,這擺明是假公濟私,不想哥哥去會狐狸精;不過嘴上當然不能直
說,道:「不可能,老大他們已暴露形跡,各大勢力都會展開搜查,我們趕路速度
會受到拖延,不好追上他們,更可能相互錯過,還不如我們從另一個方向過去,直
接與他們在基格魯會合。」
少女滿臉不悅,源五郎歎道;「我也很擔心老大他們,但我們兩邊走同一方向
,相對的,只會把花家追捕四十大盜殘黨的高手全引在一起,如果那些人先我們而
發現老大,那只會害了你哥哥。還不如我們仍是這麼一路鬧事,逼敵人的高手菁英
不得不先對付我們,這樣你哥哥反而會安全一些。」
儘管心裡仍不甘願,但當機立斷一向是少女的優點,她點點頭,詢問趕路的方
向。
「從自由都市繞道進入雷因斯,雖然不惹人注目,較為安全,但卻是遠路,我
們要趕在他們之前,就只能抄危險一點的捷徑。」
源五郎道:「取道龍騰山脈,直接出北門天關,沒多遠就是基格魯,可以嗎?」
知道這條路程所代表的困難與危險,妮兒卻恍若未聞,逕自催促源五郎出發。
「嗯!我也知道你現在很生氣,為了讓你消氣,來!這是附近花家分舵的分佈
圖,你選一個地方消氣吧!」
情知少女的不滿與焦躁已到爆發邊緣,源五郎連忙自懷中取出地圖,遮住自己
的臉。
哼!如果現在不讓你找地方發洩,最後豈不仍是讓我挨石頭?人被打多了,也
懂得聰明一點找替死鬼吧!
「我、我選這裡!」
嬌叱一聲,少女充滿力道的粉拳,已經結結實實地揍在源五郎臉頰上。
「這是對你剛剛胡言亂語的回報。如果下次再亂說你是我未婚夫,我、我就毀
你容!」
嗚……伴君如伴虎,替死鬼找得太慢了,下次動作要更快一點……※※※
趁著夜深,蘭斯洛攜著風華刀,往利加斯城內繁華處潛身趕去。
胸口的傷勢仍未好,當初敵人以天位力量剌出,槍勁中又含有一種奇特的爆破
潛勁,無法逼出體外,換作別人早已斃命,自己仗著由小草傳授的一種叫「乙太不
滅體」的護身神功,才能催愈肌肉,強行止住出血,但在皮肉之下,筋骨仍然迸裂
,劇痛一直刺激著腦門。
只要能驅出那股入體異勁,不再讓它爆破筋骨,傷勢很快就可以痊癒,但目前
的自己卻力有未逮,昨日才一嘗試,立刻便傷發暈去。有雪的想法是對的,小草雖
然不會武功,但一向多才多藝,在治療傷患上尤其是拿手,只要能找著她,必有方
法驅除這股勁道。
清醒之後,面對四十大盜破滅的事實,蘭斯洛心內在痛苦之餘,也有著彷徨,
他不太知道該怎樣面對這次的傷痛,目前,只好把一切精神集中在身體復原上。既
已清醒,就可以用更有效率的方式行進,而在那之前,身無分文的自己則需要旅費。
素來作的便是強盜,現在更沒什麼話好講,向有雪問明白城內最豪華的妓院所
在,他便要設法去那邊弄旅費。時局不安定,沒錢吃霸王飯的事常常聽到,嫖霸王
妓的倒是少有,選妓院作洗劫對像是最正確的。
儘管顧慮到有打草驚蛇、暴露行蹤的危險性,但此地並非艾爾鐵諾,而是自由
都市邊境小國,縱有些許好手,想來該不會是如自己一般達地界頂峰的敵手,速戰
速決,當可無礙。
利加斯近十年兵災頻仍,許多民房街道仍可以看見戰火痕跡,不過大批軍人來
來去去的地方,娼館妓院素來昌盛,利加斯索性大力發展此道,加上此地又是通往
香格里拉的捷徑要道,商旅不絕,竟也發展得欣欣向榮。
「處女宮」是利加斯的第一大妓院,蘭斯洛遠遠瞧去,便見燈火通明,管弦笙
歌不斷,端的是熱鬧非凡。
空氣裡瀰漫的是各色脂粉香,這間妓館的品味此較高,妓女們身上用的是上品
薰香,而不是讓人聞到就噁心的香油,但或許是蘭斯洛見慣了絕世美女,習慣了她
們天生的異香,對於這種人工配出的香氣,只覺得說不出的厭惡。
原本的計畫是隨便挑一、兩個豪客,找機會下手,這樣即使事後鬧起來,也不
至於驚動視聽,不然直接洗劫賬房,也是一個方法,不過這是下下之策,從源五郎
口中,他稍稍知道青樓聯盟絕不好惹,此值多事之秋,沒必要再惹強敵。
但當蘭斯洛踏進這間大妓館,已習慣刀來劍往的他,立即感受到一股異樣的緊
繃感。
四周警備似松實緊,細心觀察,處處都可以見到偽裝成客人的暗樁,在巡察警
戒。這種程度的警戒,已經超出一個妓院該有的防備,莫非此地是青樓聯盟的重要
堂口?
發現人群朝某個方向流動,同龜奴們打聽,赫然得到一個答案。
「客人,怎麼你都不知道嗎?天香苑的首席歌手,香格里拉最當紅的『冰姬』
冷夢雪,應我們大老闆的重金禮聘,在這裡演唱三天,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你剛好
趕得及,真是幸運啊!」
「冷夢雪?」這名字常常聽妮兒提起,只是一時間想不太起來,思索一陣後,
蘭斯洛終於憶起這女子是何方神聖。
香格里拉是風之大陸娛樂事業的中心,其中一家叫「天香苑」的娼館,雖然規
模不大,但數百年來,卻訓練出無數優秀的舞姬、歌姬,而在刻意的保護與宣傳下
,這些獨具才藝的美人不用像一般風塵女子般賣身賺錢,而是憑其技藝擄獲觀眾的
心,在風靡各地,聲名大噪後,往往就會接受各國王侯邀請,或個人或攜團遊藝大
陸,為其所屬的娼館賺進鉅額財富。
現在正登台演唱的冷夢雪,便是近兩年來在香格里拉紅透半邊天的當紅歌姬,
處女宮的老闆在一年前向青樓總部要求,希望能邀她到此獻唱,但由於檔期太滿,
直拖到這時才成行,消息傳出後,自然驚動四方,甚至有人遠從艾爾鐵諾專程趕來
,就為一睹芳容。
蘭斯洛沒去過香格里拉,對這類事只曾耳聞,未有親睹,但當初妹妹妮兒在率
隊與己分離時,曾經碰上冷夢雪的演唱會,一聽之後,從此變成歌迷,整日在自己
耳邊抗議,為何要離開富裕又好玩的自由都市,跑到艾爾鐵諾干賠本買賣?
「這麼巧?那倒要瞧瞧。」
蘭斯洛嘴上說著,心裡卻另有主意。冷夢雪是香格里拉首席紅星,無怪青樓聯
盟派來的護衛如此森嚴,此時不宜輕舉妄動,待表演場地眾人擠作一團,專心聆聽
時,大有順手摸魚的機會,可惜沒把有雪帶來,不然就可讓這雪特人一展身手。
為了這三天的演唱,處女宮準備了偌大場地容納入場聽眾,門票雖不便宜,但
跟著人潮湧入,以蘭斯洛此時武功,要瞞過一眾監察員耳目,自是不難。
場地正中搭起了一個高高的木台作為演唱舞台,整個場地以木牆作圓形包圍,
圈起場地之餘,更有特殊設計令聲音往中央集去,不然,又不是每位歌姬都內功極
佳,且唱歌也不能扯開嗓子大吼,那除了前頭幾排貴賓席,還有誰聽得到?
一眾城裡的達官貴人們,自然有錢買下最前頭四排的貴賓席位,後頭隔著一排
屏風,剩余的所有聽眾,全是站著聽歌,沒有分別。
蘭斯洛把目標放在前排的貴賓席,自要設法靠近,只是人潮擁擠,一時不得其
便,施展著自紅顏知己蒼月草處學得的身法,終於貼近前排,這時,木台上數盞大
小宮燈乍滅,一襲人影映著冷月清輝,在木台上現身。
隔著老遠,只依稀見到冷夢雪水色長髮垂腰,穿著一變淺藍連身長裙,面孔被
銀色眼罩遮住半邊,看不清晰,但從那一舉一動的風韻,已讓人感覺到必是名罕見
美人。
冷夢雪的成名和她的出身與氣質有很大關係。天香苑作過仔細評估後,決意將
她捧成一名神秘美人,因此儘管現在紅得發紫,但卻沒人知道她的出身、真實面目
。
「啊!這種感覺……」
剎那間,蘭斯洛有種感覺,這冷夢雪輕輕走路的姿態、揚手的動作,竟與小草
有七分神似,他險些便叫了出來,卻立刻知道不對,蒼月草不管是什麼動作,都有
一種讓人想要輕聲微笑的慧黠靈動,就算是輕彈著指頭,也會使人覺得靈極了。
可是冷夢雪的行動卻帶著一股冷冷的漠然;掃視過台下聽眾的眼神,寂清得近
似冰點,冷月映照下的身影,彷彿月之女神一樣美麗,每當與她目光接觸,心中便
有一股無名悸動,而在她冷漠注視之下,自有份難言魅力,偌大場地逐漸寂靜無聲
,近千名聽眾,都安靜的屏息以待。
運足目力,蘭斯洛這時才看清楚,冷夢雲的兩邊袖子、長裙下擺,都是用蟬翼
般的藍紗織成,雪白肌膚若隱若現,性感大方,襯著那股獨特的清冷氣質,交織出
一種動人心魄的冷艷。
萬籟俱寂中,驀地,一把清脆明澈的嗓音,如絲、如縷,傳入所有人耳裡。起
初有點模糊,因為歌詞是屬於一種罕有人知的古老語言,但聲音迅速飛揚起來,彷
彿是一條蜿蜒明溪,讓全場聽眾沉浸在潺潺歌流中。
聲如清流,高低起伏,不知不覺中帶動聽眾們的情緒。和外表的冷漠相此,她
的歌聲高亢激越,卻始終如水流暢,低屈時百轉千折,蕩氣迴腸;高揚時驚浪迭起
,破雲凌霄。
最美妙的,是那天籟般的女高音,每每已在浪巔,卻仍一再拔高,仿似沒有盡
頭,而聲音卻一直醇厚,沒給人刺耳的不適感。當這歌聲一入耳,腦裡剎時一片空
白,什麼也不能想,只能隨著那每一下潮浪變幻,迸散著喜、怨、悲、歡的餘波。
蘭斯洛曾向妹妹質疑:聽不懂的歌怎麼能聽?妮兒理直氣壯地回答:就算聽不
懂,但好聽的歌就是好聽。當時他嗤之以鼻,現在卻充分體會到內中真意。因為不
懂歌詞,所以能集中注意在嗓音,這樣的歌,不需要樂器伴奏,因為嗓音流洩的本
身,就已經美得像首詩,就連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有生命一樣,輕輕舞動著。
雖極力抗拒,蘭斯洛卻仍不能自拔的聽得入迷,就連胸口的劇烈創痛,都彷彿
暫時消失,只有歌曲間歇間,才能稍稍定下神來,而一般聽眾更是不濟,兀自陶醉
得手舞足蹈。
歌曲停歇,稍作回氣,冷夢雪在台上輕哼慢舞,不讓氣氛冷僵下來。不是正式
的舞蹈,她僅輕輕地擺動肢體,偶爾側身一斜,旋動位置,讓舞台四方的聽眾都有
機會看清自己。
饒是如此,她的動作必然也是經過精心設計,每一下玉臂輕抬、纖腰搖擺,甚
至是裙裾揚起,都將她曼妙胴體最性感的一面表露無遺,能夠清晰目睹的人,任誰
都是心頭一熱,給這冰山美人的驚艷魅力撩撥得不能自己。
連續多首歌謠,群眾的情緒被帶至高峰,沒有人發覺時間的流逝,匆匆一個半
時辰轉眼便過,當最後一首歌完結,冷夢雪連欠身謝幕也沒有,一下頜首便轉身進
入後合。這時,多數的聽眾腦裡仍一片空白,餘音繞耳,沒法從那適大的心靈震撼
中恢復過來。
好半晌過後,才有人疏疏落落地拍起手掌,接著聲音越來越響,到最後,掌聲
如雷,更有大批群眾要求追加曲目,這時處女宮的老闆登台解釋,冷夢雪在表演結
束後已立即離去,感謝所有賓客的蒞臨。
換作別的場面,不滿的群眾可能已經發生騷動,但現在他們只是渾渾噩噩地開
始離場,並依著館裡侍者的帶領,去休憩與享受美食,當然,那是要另外收費的。
蘭斯洛也是腦子昏昏漲漲,好半天轉不過來,直到胸口傷處的劇痛刺激腦部,
這才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
「糟糕,人都跑光了,這還搶個什麼東西?」
人群往出口移動,這時不論做些什麼都明顯之至,也許應該放棄打劫的念頭才
對,畢竟在聽了那一場演唱後,自己頗有些提不起鬥志,不想在此時出手動武。
正自徬徨,忽然瞥見在前四排貴賓席中,有兩人預備起身離開,他們坐在第一
排,可以想見必是本城的大富豪。
其中一個是名老者。說老其實也不至於,看形貌年紀不會太大,只是那皮膚、
動作、眼神,一看便知道是長期酒色縱欲過度,致使身體虧損,徒增蒼老,不過這
人只怕平時常常進補,一副肥胖軀體笨重碩大,氣喘吁吁地卡在椅裡,似難起身。
另一名是個文士打扮的男子,背對著身,看不見長相,但觀察他的背影,很有
股恢宏氣度。不適,直至此人有所動作,蘭斯洛才失望地發現,這人竟是個下半身
癱瘓的殘廢!
這兩人似是同伴。重要的是,那頭老肥豬的身上真是珠光寶氣,生怕別人不曉
得他有錢似的;金扳指、金項鍊、金手環……都有指頭般粗細,外加連串昂貴珠寶
,像個暴發戶一樣一股腦地戴在身上,也虧得連胖豬一身肥肉,換作是別人,恐怕
連腰都折斷了。
(放著這肥羊……不!是超級肥乳豬不下手,會讓同行恥笑的。)
搶一個老頭與殘廢,好像不是什麼值得光榮的事情,但他們既然有錢成這樣,
那麼今天被人搶點現金肯定不痛不癢,這樣好的目標上哪去找?
不聲不響,蘭斯洛慢慢靠近他們,只聽那個男子稱老肥豬作「老爺」,語氣甚
是謙恭,幾乎可以說是卑微。那男子的聲音極是渾厚好聽,便因此,他用那聲音說
出諂媚的話,分外讓蘭斯洛覺得刺耳。
(去!有人不做竟做狗,活該被搶!)
靠得近些,已可以聽見兩人的談話,那老肥豬滿嘴市井污言穢語,盡是對適才
冷夢雪的表演想入非非,聽得蘭斯洛極是不悅。這時,有幾名似乎是兩人先前點召
的艷麗妓女,朝這邊走來,老肥豬色急難耐,自座位中起身,迎了過去。
(想下手就要趁現在!)
已等不到老肥豬獨處暗處,趁現在聽眾尚未散盡,場內人來人往,仍是紛亂,
沒人會注意到這邊,自己貼近那老肥豬,叫他把身上現金全數奉上,只要動作快些
,應可及時離去,就算真的鬧了起來,以自己武功,大不了硬搶後奪路外闖就是了
。
計算妥當,蘭斯洛似乎全然忘了,自己離開四十大盜單獨行搶時從未成功過的
事實,心意一定,大步往前跨,眨眼功夫,便已來到老肥豬身後,伸掌掐住他後頸。
噁!真是噁心,滿手的肥油啊!
「老胖子,乖乖掏出你身上所有值錢東西,別聲張,本大爺出來只為求財,你
別逼我掐斷你這噁心的豬脖子啊!」
台詞很經典,堪稱盜賊的完美範本,不過若能簡潔些該更好。只不過那老胖子
的反應十分不上道,察覺到後頸的巨大壓力,他赫然大鬧大叫起來,不是呼救,而
是向蘭斯洛大聲斥罵。
「你……你好大的膽子……你知不知道你面前是何等尊貴的……」
去!真討厭,這些貴族總把自己當成多了不起一樣!
四十大盜的潰滅起因於花家,也可以說就是這種刁橫貴族。一股莫名憤恨湧上
,蘭斯洛惱火起來,轉過這老胖子,只覺得這人說不出的討厭,手一揮,啪啪兩聲
,鮮紅掌印結結實實地浮現在這老胖子的油臉上。
掌勁用得不輕,這老胖子平日養尊處優,從沒這等屈辱的為人所毆,那慘叫幾
乎響徹雲霄,立即引起左右人群關注。
「好傢伙!欠債不還,聲音倒是比誰都大,我去你的!」
情況演變成這樣,搶劫肯定是沒什麼指望了,蘭斯洛索性大叫一聲,揮拳揍上
老胖子的鼻樑,將他按倒,順道再補踹上兩腳,這麼做不只是出氣,也給身旁之人
製造錯誤印象,拖延時間。
「你是什麼人……竟……竟敢……朕回去之後,定把你抄家滅族!」
或許是被打得牙齒動驚,老胖子的發音模糊不清,即使蘭斯洛聽見一個匪夷所
思的字,也無暇細想,在群眾驚呼散走中,大批人馬自四面八方急湧了過來。
是剛才環布在整間妓館的暗樁警衛,辨其腳步,每一個都有著不俗武功,在冷
夢雪已離去的現在,他們仍在,莫非自己真是弄錯了什麼?
一腳踩住老胖子,在他哀嚎聲裡,風華刀出鞘抵著他背心,蘭斯洛喝道:「誰
敢過來!本大爺立刻宰了這老肥豬!」
眾人聞聲後退數尺,不敢過度進逼,擺明投鼠忌器,為首數人急惶驚恐,斥道
:「大膽狂徒!你……你竟敢做出這麼大逆不道的事!」
老肥豬兀自痛叫不休,但憶起適才自己的誤聽,蘭斯洛不期然有一個荒謬想法
,這老肥豬該不會就是這都市的統治者,利加斯王吧?真是這樣,連麻煩可捅得不
小!得要立即脫身,帶有雪離開這城市才行。
局面正自僵持,忽地一人排眾而出,是那與這老肥豬同行的殘廢,換言之,大
概是這都市的高官一類,有兩名護衛推著他的輪椅,緩緩來到蘭斯洛身前不遠處。
「不許靠近!否則你們利加斯就要準備辦國喪了!」
蘭斯洛喝道:「所有人把身上的現金掏出放下,不准亂來!等我離開,自然會
放了這老肥豬!」
不想一輩子被人說單獨行搶永不成功,蘭斯洛還是打算撈個一票再走,稍作估
計,這些護衛的素質極高,但沒人是自己一招之敵,只要不給他們機會結陣合擊,
那便不足為懼。
「這位年輕人,看你體魄雄健,正是有為的棟樑之材,卻為何捨棄大好前途,
做出這等行徑啊?」
那名殘廢推著輪椅再度靠近,進行勸說。正面看來,他有一張十分好看的臉,
不算英俊,但一看便給人一種親切感,特別是那笑瞇瞇的和氣表情,讓人敵意全失
,想去信任他、接近他。
而那聲音更是好聽,半平和和,更帶著某種異樣磁性,蘭斯洛心頭一奇,忍不
住上下打量那人。這一看,對方藍瞳像是一對最美麗的寶石,深邃奇幻,才與之稍
稍接觸,立刻就被吸引進去。
「對了,把你的刀移開,就是這個樣子,大家和和氣氣的不是很好嗎?為什麼
要打打殺般的呢?年披人啊!你……」
在這人的說話中,蘭斯洛眼睛漸漸失去神采,用以挾持那老肥豬的風華刀,也
無力地垂斜一旁,滿臉浮現著歡喜的笑容,昏昏沉沉中,全沒發現那老肥豬已手腳
並用地爬離,而一旁護衛們更刀劍齊下,要將他一次給剮了。
「住手!休要錯殺!」
危急之際,一聲大喝遠遠傳來,真氣充沛,轟得蘭斯洛耳邊連響,人也為之一
醒,驚見敵人亂刀斬下,風華刀舞上一圈,金屬脆響連連,敵人兵刃盡給削斷。
功敗垂成,那名殘廢者明顯不悅,揚聲道:「此人大逆不道,罪當滅族,花侍
衛長何以袒護於他?」
「縱是罪大滔天,未經審判定罪,豈可妄殺!」來人輕功好高,聲音高速接近
,只一剎那,一道白色身影就飄現在眾人眼前。
然而,蘭斯洛卻先有了動作。中人奸計,險些就再受重傷,他氣憤不已,本來
還看這人殘廢,不願傷及無辜,現在決定放棄行搶,先誅首惡。
「什麼下三爛的旁門左道!本大爺一刀就劈了你這妖人!」
躍身而起,風華刀破空斬下,蘭斯洛也忌憚這妖人或有其他邪門伎倆,悍然以
最高功力出擊,不給敵人施詭計的空閒。他此刻內力強極,刀勁夾風,迫得下方侍
衛們驚惶走避。
刀勁籠罩,那殘廢者卻紋風不動,他抬頭注視著蘭斯洛的刀勢,目中流露一絲
驚愕,但隨即化作輕蔑冷笑。
目睹敵人表情變化,蘭斯洛遍體生寒,他不知這情形有什麼不對,但直覺告訴
他,危險正在迫近。
「無知小輩!這等修為,也放在此逞能!」
伴隨這話的,是四周氣流的改變。在眾人眼前,一個碩大無比的透明巨獸,驟
然出現在那殘廢者身側,龍頭象身,滿披鱗甲,十尺高的巨大體型,駭人無比,眾
人驚呼中,那巨獸石破天驚的一爪已雷霆擊出。幸好,預先感應到危機的蘭斯洛半
空翻身,在這巨爪轟至之前,險險避過。
「什麼?」
那殘廢者的眼中驚異再現,蘭斯洛能閃過這一擊,是他意料之外的事,然蘭斯
洛的吃驚更甚,眼見那透明巨獸形象兇惡猙獰,明明僅是虛體,但撲擊時發出的衝
擊波,卻轟得自己週身隱隱疼痛,倘使給一爪擊中,後果肯定慘重。
更重要的是,自己曾先後聽蒼月草、源五郎講述天下武學時,提過這門武術,
那是石字世家大地金剛身的最高境界!能凝氣於體外,形成力量虛體,厲害之至。
自己與妮兒會戰諸多石家高手,均未曾見識,只以為那是誇大傳聞,哪想到此
時此地,會在這樣一個死殘廢身上見到!
驚訝只在一瞬間,因為巨獸已然再次發動攻擊,明明身軀碩大,動作卻疾若星
火,蘭斯洛凌空翻身再避,卻已給勁風掃過,面孔一陣熱辣辣的疼痛,實在教人想
不到,這殘廢手不抬、身不移,竟有辦法使出這麼厲害的殺著!
「大膽匪徒,還不快束手就縛!」
白色身影晃動,一人閃電般縱身躍起,阻在蘭斯洛身前,漫空腿影,虛虛渺渺
,盡封蘭斯洛所有退路。
「花家的飛花幽影腿!」
蘭斯洛再是一驚,這小地方怎有如此多的高手?這套所謂的花家絕學,自己早
就見多了,對方通常的下場,是在放話完的瞬間就被自己破招兼斷腿。這卻是第一
次,腿風中的柔勁壓制住自己動作,更連帶迫得胸口氣息不順,沒法抽先出擊。
唯一破綻,就是對方腿招的用意在擒不在殺。風華刀抖出刀輪與敵硬撼,逼對
方撤招後退,兩邊一時僵持不下,激戰的情景全看在那殘廢者眼中。
雖說自己沒拿出實力,但以地界功力能連續躲過自己兩擊,這人對武學的敏銳
與直覺實在驚人,現在又能與侍衛隊長花殘缺對拼而不落下風,日後若是給他發展
的機會,豈非自己心腹大患?
此子不可留……蘭斯洛變換刀勢,連劈三下重手,希望藉著風華刀的銳利敗敵
遁走,無奈對方實非庸手,腿招又快又強,自己雖佔神兵之利,卻一時跟不上速度
,沒法迫敵與己硬拚。再拆數招,眾侍衛已將此地團團圍住,胸口舊創亦劇烈疼痛
,情況極不樂觀。
「住手!怎可用這等卑鄙手段!」
戰得激烈,蘭慚洛始終沒機會看清對方面孔,這時聽他怒極而呼,自己心頭亦
現警兆,連忙側身閃避,無奈受到腿招牽制,動作慢上一籌,僅能稍稍斜身。劇痛
中,那無聲無息出現背後的透明巨獸,施出偷襲,將蘭斯洛背部打出一個大血洞。
血肉橫飛,急痛攻心,蘭斯洛險些當場暈過去,憑著一絲靈智未失,發了狂似
的急運乙太不滅體,想盡快把傷勢復原。但這想法受到些許阻礙,因為在傷口周圍
的肌肉已慢慢地僵硬石化,乙太不滅體縱有復原神效,一時也僅能維持現況。
巨獸猛招再來,蘭斯洛已無力招架,在他對面的花殘缺面上閃過猶豫之色,跟
著晃動身形以避開墜下的蘭斯洛,擋在巨獸之前,重腿連出,硬生生將巨獸的襲擊
破開。
「花侍衛長,你一再阻撓本帥,卻是為何?」
「國有國法,便是滔天大罪,也不能不審而刑,元帥您乃國家重臣,怎可不遵
法紀?」
怒喝聲裡夾著連串重招相碰的霹靂氣爆,透明巨獸一直欲置蘭斯洛於死地,卻
給花殘缺擋住,難越雷池一步。
「法紀?哈哈,花殘缺,你可知此人是誰?他便是阿裡巴巴四十大盜的首惡,
你一再袒護這反賊,莫非與他是共謀?」
「什麼?」
蘭斯洛這時已落至地面,眾侍衛們一擁而上,便要將他擒下,驀地,一道紅影
自外掠入,身法好快,完全沒人瞧得清模樣。紅影稍一點地,已把蘭斯洛扛起,高
飛逸走。
電光石火間,一眾侍衛們僅看得傻眼;輕功最好的花殘缺正與巨獸僵持,要分
身追趕卻已遲了一步,只有那始終端坐輪椅上的殘廢人目中厲芒閃現,身體緩緩浮
移椅面,跟著便是一記劈空掌發出追截。
蘊含天位力量的一掌,剛猛無儔,一路撕裂大氣而去,若正面擊中,勢必將蘭
斯洛與援救者一起擊成碎塊,這逼得那紅衣人不得不停下閃避,稍一耽擱,花殘缺
已飛身而來,侍衛群中功力較高者亦試著做出攔阻。
「反賊,把人留下!」
花殘缺迫近追截,卻驟聞頂上一陣深呼吸,繼而便是一股熾熱撲面。
(不好!是天位力量!)
飛焰爆射,目光只依稀捕捉到對方的劍,是一種從未見過的極尖細針劍,如同
烈陽吐焰,火焰蕩漾著詭異的紫光,交織出滿天劍雨,毫無空隙地灑向地面。
以花家身法之快捷,竄過火劍封鎖出手追截並不是什麼問題,但顧慮到對下方
部屬們的傷害,花殘缺唯有暗恨兩聲,放棄追截,全力先把這奇異的紫焰劍勁阻擋
,但待得紫焰盡褪,敵人早就去得遠了。
那端坐輪椅上的殘廢人也沒有再行出手。此處耳目眾多,太過露相只會提早暴
露自身實力,這是他極力避免的事,餘人倒也罷了,但花殘缺是西北那人的心腹愛
將,自己可不能太過大意了。
劇鬥之餘,處女宮的場地被打得一片狼籍,營業人員聞聲來看,這時,眾侍衛
紛紛表露官兵身份,控制場面。
而那被蘭斯洛打得兩頰高高腫起的老肥豬,被一堆醫護人員簇擁著,手捂面頰
,痛斥在場侍衛的無能,竟讓野蠻的賤民接近於他,還給打成這樣。
若非那殘廢之人的勸解,眾侍衛很可能就要以「保護不力」的罪名,全數當場
問斬,饒是這樣,這名憤怒已極的君主,仍是立即呼令手下發佈緝捕公文,全力捉
拿要犯。
「傳令下去,這欽犯從前的懸賞有多少,朕加十倍。即使是平民百姓,只要能
擒他到朕面前的,除了懸賞再加封侯爵!」
聞得這懸賞,眾侍衛面面相覷,偷偷望向那笑著勸慰主上的殘廢者。化石奇功
威力誰人不知,那賊人中他一擊,在化石勁蔓延之下,此刻九成已傷重無救,這懸
賞倒是來得容易。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重重包圍】
他們都料錯了。化石勁的確霸道,換作大多數的人可能均會當場身亡,但蘭斯
洛除了護身氣勁之外,更有一門驚世駭俗的奇功。
白家六藝之一,乙太不滅體。
自二百年前白家大災變後就宣告失傳而不再現世的奇功,往後白家子弟行走江
湖僅使用由其演化出的乙太綿身,江湖中人亦只能從那不及原版本十分之一威力的
乙太綿身裡,想像這套絕學的神異之處。
此刻,身已傷重,那透明巨獸的一擊將蘭斯洛整個背部轟得血肉模糊,連脊椎
都寸寸碎斷,但乙太不滅體仍起著作用,像是被魔導師施以回復咒文,尚是完好部
分的骨肉不住顫動,要盡快生肉、造血,將傷處癒合。
無奈,石家的化石勁歹毒無比,從傷口邊緣開始僵死、石化,進而威脅到整個
肉體。一時間,乙太不滅體、化石奇功,兩股各走極端的奇勁便在蘭斯洛肉體上展
開激烈攻防。
這經驗絕不好受,化石勁造成痛苦,乙太不滅體卻維繫著傷者的生命與意識,
情形便彷佛置身夢魘。蘭斯洛是以無比毅力撐住,這才忍下想要自我了斷的衝動。
只是,當原本就潛伏體內未能驅出的龍槍氣勁被刺激爆發出來,他的護身力量
終於不堪負荷,化石勁開始侵入心脈,危及性命。
強烈的痛苦同時煎熬著肉體與心靈。蘭斯洛昏昏沉沉地,那些威脅到自己生命
的異勁彷佛變成一個個的敵人,朝自己攻來。
特別是那龍槍氣勁,恍惚中,好像再度變化成那紫衫女子的身影,手持朱槍,
狠狠地刺下。
「你這卑賤的強盜!掠劫百姓,自當有此報應!」
嬌叱聲中,朱槍已然透胸而過,一如上次,自己毫無抵禦餘地,只能痛苦地痙
攣著,承受那令心臟絞痛的衝擊。
驀地,一股熾熱炎勁從腦門傳來,彷彿和煦的陽光,普照生輝,將那些入體的
陰毒氣勁一一驅退,讓本以衰弱的肉體重獲生機。
痛楚稍減,蘭斯洛神智頓復,察覺到頭頂的熱力,情知這是有高手助己療傷,
雖然不明白對方身份,但這股熱勁源源不絕,毫無保留,蘭斯洛心想人家既肯這般
大損真元地為己療傷,總不會有惡意。
心一定,他隨即運起本身內力配合,一同驅除化石勁。當日在暹羅城時,風華
就有談過如何驅除化石勁的治傷法門,這一年來與石家子弟戰鬥連連,在這方面早
練出了心得。
而與當年花若鴻受傷的情況不同,蘭斯洛自身已有強大的護身勁道,化石勁難
以深侵筋骨,這時再得高手從旁協助,一盞茶功夫便將體內化石勁驅除。之後,乙
太不滅體別無旁鶩,全力發揮催愈奇效,頃刻間背後傷處完好如初,一切重傷就像
沒發生過一樣。
但龍族神功精強深微處,遠非如今武學水準能及,饒是兩人合力,也只能先將
那龍槍氣勁壓迫至一旁,無法驅出。
一輪行功,蘭斯洛緩緩吐氣,直至此時,他才算脫離危險,有餘力睜眼檢視週
遭環境,並看看是誰救了自己。
睜眼一看,所觸及的是一雙隱隱蘊著水光的晶亮眸子,訴說著極度擔憂與急切
,內中所表露的關心不言可喻,蘭斯洛一怔,心下便已感激,卻又有三分納悶。
用這樣關心眼神望著自己的女性會是誰?
妹妹妮兒?
知己小草?
還是那有緣無份,已然煙消雲散的風華?
距離拉遠,漸漸能看清對方的相貌。那是一名面貌姣好的秀麗女子,剪著短髮
,未染脂粉的臉孔看來極有個性,眉宇間洋溢著一種與其說是穩重,不如說是憂鬱
的神韻。和生平所見的女性相比,她在清麗中更多了幾分野性,一種不屈服於任何
人的冷傲美感,給予蘭斯洛極深的印象。
只不過,此刻這位女性卻一反身上的冷清氣質,臉上滿是不安與憂懼,兩眼直
凝視著自己,讓蘭斯洛在深深感謝的同時,也想不透自己和這位動人的美女是否有
過什麼關係,能讓她如此關懷自己呢?
「你……」
「你沒事了嗎?需不需要再調息一下?」連聲詢問,語音有些沙啞,早先發的
那一劍、助蘭斯洛驅除化石勁,損耗極大,儘管不至於虛脫,但也令她香汗涔涔,
渾身像是浸泡在水裡。
「我沒有事了,你……」
視線漸清,蘭斯洛看得更清楚了些,自己與這女郎是在一間斗室內,對坐在床
上。而或許是為了便於潛藏行動吧!這位美貌女郎身上穿著一襲紅色緊身衣,貼身
的程度將那前凸後翹的性感曲線完美呈現,再加上汗濕衣棠,稍微一瞥,蘭斯洛已
感到一股熱血猛往腦門衝去,呼吸困難。
真怪!這麼美盛動人的火辣尤物,自己只要見過,怎麼可能忘掉?可偏就想不
起來……「這位姑娘,請問你是……」
原本是希望這位大美人能接著自我介紹,提醒自己那不太管用的記憶,無奈老
天不賞臉,聽自己講了這句話後,她面上出現驚諤,繼而轉作失望,假如沒有聽錯
,她好像還低聲喃喃道:「你真的不記得了……」
丟臉歸丟臉,蘭斯洛仍只得硬著頭皮道:「姑娘,我以前見過你嗎?」
「不!我們沒有見過。」女郎面上回復一貫的冷清,道:「我叫蒼月楓,是服
侍蒼月草小姐的奴婢。小姐一向喚我楓兒,蘭斯洛大人您……」
「小草?」蘭斯洛喜出望外,道:「是小草派你來的嗎?她在哪?有沒有跟你
過來?」
「小姐仍在基格魯,她知道您出事了,非常著急,派遣我們四下尋覓,希望找
到您。因為想到您可能從自由都市繞道而來,我特別在此等候,幸好今日終於等到
了您,這樣小姐她也可以安心了。」
蘭斯洛邊聽邊點頭。小草的身份,自己其實並不清楚,只是從她的只言片語中
曉得,她的父兄是雷因斯的高官,而她隨侍在女王左右,好像是地位頗高的女官。
儘管曉得她素來神通廣大,但卻不知道她有大批手下,而且還是這麼漂亮的手
下。
「蘭斯洛大人,您先休息一下,我要告知小姐您已平安。」楓兒退至門邊,回
頭說道:「另外,我要謝謝您,今天稍早,是您救了我妹妹。」
「你妹妹?」
「嗯!我妹妹綠兒,她今天遇到歹徒襲擊,是您出手解救,才讓她安然脫險。」
楓兒稍加解說,蘭斯洛才明白,稍早在陋巷中出手解救的兩名女性,其中坐在
輪椅上的那名「老少女」便是楓兒的妹妹,可是,為什麼會變成那種怪樣?
「我的妹妹身體有病,外表也……」楓兒微蹙秀眉,明顯不願多談,「多謝您
與您的朋友相助。這個地方很安全,請您安心在此休息,我等會兒會去將您的朋友
接來此地,待城裡情形穩定些,便可以送您去見小姐,由她解去您身上的毒。」
與這女子非親非故,但對方表現得如此親切,蘭斯洛不好再說什麼,預備繼續
調息,自枯耳山一役,還沒空好好休養,乙太不滅體固然效應若神,但卻是種急速
透支體能與生命力的奇技,連連催運,自己也該靜下來調養一下了。
不過想到今天的行動,真是只能用一句「晦氣」來形容,小小的利加斯,為什
麼會忽然跑出這麼多高手?
「今天真是倒楣,不過就是場演唱嘛!為什麼我覺得自己好像咱們家李老二,
一頭栽進艾爾鐵諾的禁宮呢?」離開暹羅後不久,蘭斯洛終於在有雪的轉告下,明
白了當初與自己結義之人的身份。
「很遺憾,您的感覺並沒有欺騙您。」聽到蘭斯洛歎息,尚未遠離的楓兒回身
,說出了一段令蘭斯洛兩眼翻白的話語。
「出手傷您的殘廢之人,正是艾爾鐵諾第一軍團長石崇,而被您痛毆倒地的那
一位,則是經常微服外出,到自由都市尋歡作樂的現任艾爾鐵諾皇帝。」
※※※
雷因斯邊境的基格魯,這裡正是整個雷因斯注意的焦點,因為莉雅女王在此賑
濟災民,然而停留的時間已經有些超過原先的預定。女王陛下一行人被圍困在基格
魯的消息,被王宮嚴密封鎖,因為這並不是什麼有顏面的消息。
雷因斯王廷的文武官員一方面驚訝於花字世家的膽大包天,於是向艾爾鐵諾政
府進行連串外交動作,對此表示抗議,但是,已無足夠實力的艾爾鐵諾中央並沒法
壓制花家的專橫行動,又因為最高權力者不在其位,對雷因斯的抗議只有擱置不理。
另一方面,雷因斯軍也在基格魯外圍列隊,與封鎖該地的花家軍隊對峙,也直
到這時候他們才發現,自九州大戰後,一直誓言「以文化治國,不參與大陸爭霸」
的雷因斯,軍隊武力與素質竟是弱得這般可笑,充作儀仗隊或許有些看頭,但在關
鍵時刻,這些老弱殘兵根本沒有實際上戰場的能力。
當然,雷因斯並不是毫無自衛武力的,但一千五百多年來鎮守在西西科嘉島上
的五色旗因為身負重任,不能擅離,而群臣也不知該如何調動;至於隸屬於魔導公
會的魔導師部隊,亦非雷因斯眾臣所能指揮,事實上,他們根本連這支部隊在哪裡
都不曉得。
結果,在這罕見的危難時刻,群臣們只得調集早已疏於戰陣磨練的軍隊,配合
白字世家貴族們的私人衛兵,一齊趕到基格魯赴援。
相較於一派勝券在握的花天邪,與雷因斯軍隔一河相望的花家子弟兵,心裡也
不是那麼舒坦的。
若是開戰,先不論勝負,單是戰爭本身的意義就很驚人,儘管這一年多來,麥
第奇、石家前後三次激烈會戰,搞得艾爾鐵諾境內天翻地覆,但那規模畢竟還屬於
國內世家的互鬥,假若在此與雷因斯開戰,那麼牽涉之廣,莫說艾爾鐵諾中央,便
是自由都市、武煉,也不會默不作聲的。
劍拔弩張的氣氛日益高漲,憂心於女王安危的雷因斯軍,不耐長久守候,而打
算採用冒險搶攻的方式,雙邊摩擦日益激烈,這一天,雷因斯軍似乎打定主意,要
正式發動攻擊了,花家子弟們的心情也為此緊繃到極點。
但奇事忽然發生,在鳴動號角準備攻擊的前一刻,大批人馬從雷因斯陣營中連
番撤走,一切彷彿事先商議既定,頃刻功夫,雷因斯一方的軍勢已少了近半,原先
預定的攻擊行動不戰自潰。
在雷因斯陣營裡,負責指揮的將軍氣得跳腳,他攻擊命令甫下,那些原屬於白
家貴族的私人部隊,忽然以「此等行動將危及女王」為由,集體抗命,並連解釋都
沒有就退出聯合部隊,返回雷因斯,這下子勢單力孤的己方,可真不知要怎樣才好
了?
「哼!本座從無失策,一切早在我掌握中,哪由得你們這些蠢笨的雷因斯人不
任我擺弄!」
河的對岸,花天邪與其餘重要幹部站在一個可以俯覽週遭形勢的高台上,把雷
因斯軍的醜態全收在眼底。
自己豈是蠢人?這次行動實已部署良久,知道雷因斯武力不足,而白字世家的
戰力雖然舉足輕重,但自白無忌執掌白家以來,武功、威望皆不足以服眾,除經商
天分與親和力之外,別無所長,白家內部早有人不滿,亟欲取代其位,自己與他們
暗中聯合,雷因斯的動作還不全在自己掌握中。
和其餘幾家家主相比,花天邪對自己的武功、智略極有自信,只是欠缺表現機
會,所以,此刻他演技十足,說著得意狂傲的話語,要把自己能掌握一切的形象,
深深植入兩旁崇敬不已的屬下心裡。
得意之餘,他亦將目光投向後方。被圍困在內的雷因斯人,見到軍隊發動救援
,顯得極為歡喜,但隨後的變化卻令他們陣腳大亂,慌了手腳。
這正是花天邪想看到的結果,而他更刻意運足目力,檢視人群中某個窈窕倩影
,那是他所認定,這世上唯一能與他匹配的女性。
而當發現她凝視著雷因斯軍的狼狽敗象,嬌軀劇顫,氣急敗壞地退回棲身小屋
時,花天邪得意地笑了。
「到頭來你還是逃不出我的掌心,莉雅,你是我的……」
然而,在雷因斯的營地裡,有些變化是花家家主所看不到的。
匆忙趕回棲身小木屋的莉雅女王,在進門的瞬間就產生了變化,不是大聲偷笑
,而是「咻」的一聲,化成一具小木偶癱散在地。
正主兒一直在屋內,而且已經十多個時辰沒再出屋。連打扮整齊、外出偽裝作
戲的時間都欠奉,莉雅在屋裡忙得天昏地暗,兩眼發暈。
一眾國務幕僚需要苦議三個月才能完備的企畫,她在頃刻間便能規劃、決斷;
稷下學宮浩瀚書海的精要,幾乎全記在她的小腦袋內,隨手就可憶寫、整理……這
些出類拔萃的特長,正是這名小小女王的過人之處,不過,當所有事一起湧上台面
,即使是她,也不可能再維持那副悠閒的俏模樣。
這樣也好,忙得頭昏眼花,就不用去面對那種擔憂得快發狂的恐懼感,不用再
去擔心夫君現在究竟是否安好?假如不藉著忙碌工作去壓抑,自己可能要花七成心
力,在那徒勞無益的煩惱上。
沒再穿著女王的繁瑣曳地長裙,莉雅一身輕便,三枝不同顏色的筆分別嵌在兩
耳、轉弄在指間,長髮在腦後綁成馬尾,一雙清亮眸子盯著佔據了整張桌面的大紙
卷,苦苦思索。
「這地方……不能這樣組啦……啊!那個數據標錯位置了吧……唉呀!是哪個
糊塗蟲設計這部分的?他不曉得這樣一啟動穩爆的嗎?我、我要炒他的魷魚!」
除了政務,當日暹羅事件中引起各方關注的東方家新式神兵,戊火神雷,也在
事後經由一些技術交流的管道,讓雷因斯取得了設計草圖,交由白家的秘密研究院
解析。
一年的分析與研究,白家研究人員所得的結論與當日東方家的技師相同:「大
膽與細緻的極度傑作,製作者的構想之奇、組合之妙,只能用天才中的天才來形容
。」更驚人的是,讓兩大世家需要動用精密儀器才能還原的戊火神雷原件,當初僅
是純手工組裝。
而白字世家所呈上的研究報告,只比東方世家多出一點,極重要的一點:這武
器的製作時間並不久遠,僅在百年之內,換言之,製作戊火神雷的人,極可能現在
還在世。
假如是真,那麼務必要將這人網羅到自己這一邊。暹羅事件已將大陸上的勢力
均衡打破,為了參與即將到來的大陸爭霸,各勢力的首腦除了找尋可靠的盟友,也
都在積極的尋訪人才。能影響戰力的最大因素,自然是天位高手們,但各種長於謀
略、計算的智囊亦不可缺,還有足以威脅到天位高手的技術——太古魔道。
風之大陸的太古魔道,菁華處盡在雷因斯,而雷因斯的頂尖太古魔道長期以來
便為白字世家所壟斷。正如白字世家管不到魔導公會,雷因斯女王也無法窺探白家
在這上頭的研究所得。
說到自己的出身,除了是女王繼承人,同時也是白家的女兒,講得難聽些,要
是兩個哥哥先後身亡,自己就是白家家主。因此,自己從小就可以在白家的機密研
究室裡閒逛,學習一切,也因此明白,這一代的白家實在沒什麼好人才。
優秀的技術人員比比皆是,甚至遠勝前幾代,不過具有宗匠手段,能別出心裁
創作的大師,卻是半個也沒有。那被人稱為太古魔道的科學,本身是極重創意的學
問,一個天才的研究所得,可以讓往後數世代享用不盡,而如今白家正缺乏這樣的
人才。
自己是不行的。雖然已經抽出時間,在忙於政務、魔導公會事務之餘,還設法
監控、指導白家研究院的工作,但心裡知道,自己在這方面的才能有限,況且,把
所有事全攬在一人身上,這是自己最不願見到的情形。
二哥白無忌這人只怕叫不動,而且他在太古魔道方面的天分遠遠不及他的經商
手段……至於大哥……呃!好可怕!好可怕!還是先別打他的主意好了。
這時,在莉雅的腦內,一個念頭逐漸成形。
也許該在稷下正式成立一個太古魔道研究院……找尋白家以外的優秀人才,為
目前停滯的研究狀態注入新血……魔導公會也是一樣,或許還有其他散佈在野的人
才,是自己所沒有發現的……自己既不是全知全能,也沒有青樓聯盟那樣無孔不入
的情報網,很多時候,事情不做下去,是不知道結果的啊!
腦裡想著嚴肅的問題,拿在指問的筆桿不經意地轉呀轉,莉雅一面歎著氣,一
面修改著面前的草圖,不久,兩道女子身影驟然出現在左右,恭敬地行禮後,各自
進行報告。
「啟稟主席,梅琳老師適才送來魔法通訊,搜尋目前尚無所獲……」
莉雅輕輕「嗯」了一聲,不作回答,但在紙張上打叉的頻率開始變快。
「可是親衛隊剛剛接到了楓兒小姐的傳報:已尋獲主公,無恙!」
驟聞喜訊,多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少女幾乎樂得想跳起來,但自我修養仍是
讓她只微顫著手,慢慢把筆放下,在這樣的過程中恢復鎮定。
(真好,果然是老天保佑,真是太好了……)
沉默一陣子,莉雅兩手合捧在胸口,為夫君平安而祈禱、讚美神明。
片刻,莉雅睜開眼睛,流露著靜極思動的神情,而另一名來自魔導公會的侍從
則知機地報告:撤離戰場的白家軍隊,並沒有如其宣告的那樣撤回雷因斯,而是在
五十里外藏身。
「是嗎?真是群不老實的傢伙啊:為何經過清掃,白家仍有這種垃圾?」莉雅
喃喃道:「蛇已經被引出洞來了,既然如此,就讓我代替哥哥來作第二次的掃除吧
!」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白家六藝】
艾爾鐵諾歷五六七年十月 艾爾鐵諾
與旭烈兀分別數日,妮兒與源五郎正朝著目標北門天關而去。
雷因斯與艾爾鐵諾以龍騰山脈分隔兩國領土。數百年前,艾爾鐵諾尚未建國時
,統治這片土地的大石國勘查山脈地勢後,便在龍騰山脈中央的隘口大興土木,建
立了一座號稱不落的城塞,名曰「北門天關」。
依照戰術考量,當兩國發生戰事,駐兵於北門天關,先佔盡險要地利,居高臨
下,又扼守住主要通道,縱使敵方有數十萬大軍,一時三刻也突破不了北門天關的
防護。
當年提議建關的人無疑極具軍事才華,只可惜兩千年來,誓言不參與大陸爭霸
的雷因斯始終未曾向山脈的這一頭用兵,城塞雖堅,卻從未有機會使用。後來大石
國潰散,艾爾鐵諾接收了這座不落城塞,而當中央實力衰弱,無力派兵駐守,這座
城塞的統轄權,便落入花家手上。
妮兒與源五郎的計畫便是要穿越這座平時禁止平民通行的關隘,直抵雷因斯。
也許這座堅固要塞能阻擋大軍,但面對武學高手,效果只怕不大。
不過,由於計畫中要一路引人注目外加大搞破壞,趕路的速度反倒不是那麼重
要了。
想到這裡,妮兒就開始發火。她覺得自己好像中了那死人妖的計了,當初是因
為這樣做對哥哥的安全有利,而且這條路是捷徑,所以自己才答應,可是,現在這
樣走走停停,不是要比預定的更晚才能見到哥哥嗎?
一找源五郎抗議,他就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垂淚說道:「當……當初妮兒小
姐自己也答應的……」
真是混帳!以為扮小狗裝可憐就有用嗎?一個男人露出這種表情,噁心死了!
既然要裝得可憐兮兮,好!本姑娘就成全你!
一個黑圈印在左眼,再補一腳,稍稍出了心頭之氣,要不是又得到了哥哥的消
息,滿心雀躍,那還有這死人妖好受的!
當初自己就擔心,哥哥與有雪一起在自由都市,可別又惹出什麼事來,只有源
五郎說不會。
「照情形推測,大哥此刻身上應該有傷,就算未受傷,也大損元氣,不太可能
生事,而且他此刻已離開艾爾鐵諾,安全得多,不會有事的。」
「不!你不明白,我哥哥是那種極度好動,只要有一口氣在,就會不斷給身邊
人添麻煩的過動猴子,我真的是很擔心。」
「就算大哥會生事,現在他身邊只有老四,添不了多大麻煩的。」
對源五郎的這番話,妮兒只是一副「你馬上就知道厲害了」的表情。
言猶在耳,但當青樓聯盟的密使送來第一手情報,源五郎的俊美臉龐剎那間慘
白得像具骼髏,嘴巴更張得可以塞個駝鳥蛋進去。
「什……什麼……他在利加斯痛毆了艾爾鐵諾皇帝!哦!救命啊……我的心臟
,我的心髒……呃……」
和這比起來,暹羅事件中鬧出的大小紕漏都不算什麼了。妮兒拍手叫好,為兄
長壯舉遙遙祝威的同時,源五郎只想躺在地上高聲哀嚎。
不久後,「四十大盜賊酋意圖行刺皇帝,重傷逃逸」的消息,傳遍整個大陸。
沒辦法,寫在公文上的東西,總要說得委婉一點,要是直接明講皇帝被人甩耳
光兼踢屁股,陛下他以後還用做人嗎?那起草這公文的傢伙也只好去作鬼了!
在青樓聯盟將事實真相傳給各大勢力的同時,在自由都市、艾爾鐵諾分別有幾
位事不關己,卻與妮兒有同樣心情的人分別拍案叫好、莞爾不已。這些反應不免有
點幸災樂禍,不過和那對著愛妻大笑:「以前每次見那老先生,就想揍他一頓,沒
想到小師弟搶先一步,果然英雄出少年。」,跟著還擺酒慶祝的某人相比,也就不
算什麼了。
理所當然,伴隨這公文通傳大陸各地的,就是天價懸賞與圖像。
可別小看了那份懸賞,儘管真正的高手不太可能被這筆金額吸引,但那如蒼蠅
般跟在左右的一眾雜碎們,就實在夠讓人歇斯底裡了。
源五郎和妮兒正面臨這樣的問題。
為了那筆由花家提供,可以令他們一世無憂的賞金,獎金獵人、刺殺團體、盜
賊團……還有各地官兵,圍殺的態度只能用前仆後繼來形容,實在難以想像,怎麼
會有那麼多死不完的無聊份子?
妮兒不想開殺戒,特別是對一些武功極其低劣,僅是被獎金迷惑,期望僥倖一
擊的二流武者,可是這些人卻逐漸耗去她的耐性。之前源五郎就表示過,被人用高
額獎金追殺是件很恐怖的事,因為大批刺客們會趁你最弱的時候前來,妮兒只納悶
,所謂的最弱,是指自己受傷,讓敵人趁虛而入嗎?
她錯了。
這些人根本是從早到晚,毫不停歇地在做疲勞轟炸,期待自己變弱。到後來,
在飯館用餐,就算酒菜沒有毒,也得應付源源不絕的刺客群,一飯三噎。
「你們這些瘋子!再來我就殺光你們!」這是妮兒在某次用餐時,第四度必須
起身殺退來犯的敵人時,氣得兩眼發暈的最後警告。
「哇!這個長腿騷妞武功好厲害啊!」
「放屁!她難道會比錢還厲害嗎?大家一起上!」
無能者的應敵手段,大概也只能一擁而上,他們的對話把心態表露無遺,讓妮
兒後悔自己的仁慈,也大歎這些人的無藥可救。
「不用著急啊!耐心、冷靜,這是一名天位強者不可缺的條件,這樣毛躁只會
給敵人找到機會!」
由於每次先氣得衝出去的總是妮兒,源五郎得以悠閒地說著風涼話,不是以人
道,而是以修練自身的角度,對心上人作出點醒。
可是,當圍殺不成,刺殺者出盡各種卑劣手段時,源五郎也沒法再維持他的笑
容。
「啊!這些東西是……」
感覺到不對,在幾十名好手圍上來之前,十多桶臭烘烘的大糞先行由四方潑澆
過來。
倘若有天位力量,可以憑護身氣罩,將這些噁心東西阻拒於一丈外,但現在僅
剩地界修為的他,只能發掌截停,卻不可能同時截住十多股。話說回來,不管是護
身氣罩或掌勁,想像自己身體的某部分與那些臭屎接觸,都是件噁心的事。
兩者皆不行,只好飛身退避,空間狹窄,又要避免碰到不該碰的東西,饒是九
曜極速天下無雙,仍是有些吃力。
「哇!他媽的好臭啊!」
不知是什麼人發出的慘叫,源五郎險險閃出店外,已聞到內裡臭氣薰天,目中
所見,惡心到了極點。
目睹那些人身上沾著因目標消失,而潑在彼此身上的臭屎,瘋狂衝出做著追殺
,而自己身上似乎也有那麼一兩滴不該有的臭味,這名素來冷靜自恃的美男子,終
於也失控了。
「真……真是忍無可忍……」
(雨花神劍,春城無處不飛花!)
使著花家最頂尖的掌門絕學之一,密密麻麻的劍勁牽動氣流,交織成網,把迫
近過來的敵人全數宰殺,切割片片,凌厲的殺著,連在不遠處與人動手的妮兒也看
得一驚,賸餘的襲擊者更嚇得一溜煙撤退老遠。
「好厲害的劍法,你這娘娘腔也有一點本事嘛!」妮兒狐疑道:「這感覺是花
家的武學路數,你為什麼會用花家的武功?」
「憑著天心意識,你可以模擬任何你看過的武學,即使是小天位,也可以模擬
出七成了。」
向妮兒作出解釋,源五郎口氣有些微欠佳。這實在不是自己喜歡的戰鬥,雖然
說好逸惡勞的自己沒什麼興趣和強者對戰,但怎也比打這種狗屎仗要好,日後光是
想起來都覺得噁心……更叫人失望的是,自己只因為這種小場面使開始情緒失控,
實在是不夠成熟。
回憶起來,無怪當日以李煜武功之強,也不得不改扮,以他人身份行走江湖,
像這樣的日子真是有夠疲憊的。而這樣看來,也不能怪李老二的脾氣壞,換作是任
何一個天位高手,置身於這等情境,等耐心被磨光以後,最後大概都會放手大殺,
幹掉所有礙眼的傢伙,換取片刻的清靜。
「難怪那麼多人喜歡開宗立派,人多一點還是有用的。」妮兒有這樣的感想,
她開始明白,就算武功天下無敵,假使只有一個人,還是很吃虧;好比今天,倘若
兩人身邊有數萬雄兵隨扈,便是賞金再高,那些雜碎們也不敢上門吧!
「是啊!你想的沒有錯。」對妮兒點點頭,源五郎道:「不管武功怎麼高,一
個人能做的事到底有限,好比現在……」
一場混戰結束,兩人必須要面對另一個問題。
想吃飯嗎?很抱歉,飯館裡的伙計、老闆、廚師,甚至方圓數百尺之內,所有
人早就嚇得逃光了,放眼望去,除了屍體,就只剩自己兩個人。
妮兒有種很怪的感覺,自己明明勝利了,但為什麼會落到這種窘狀呢?涼風吹
在身上,看著冷清的街道,四周許多被波及而倒塌的房屋,少女只感到一種被孤立
的孤伶感。
「感受到冷了嗎?所以,這就是建立自己勢力的重要了。而我到現在也才體會
,我們家的李老二還真是偉大啊!」
源五郎已歎氣走入一間尚完好的民房。他探出半個身體說話的同時,已經穿上
一件這家女主人用的圍裙。
「肚子餓了嗎?還不來幫忙!你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不少武林高手都燒得一
手好菜了吧!」
※※※
白家六藝創於九州戰後,由歷代白字世家高手所集創,千錘百煉,與其他幾個
世家相比,更是一個完全與三賢者武學無關的體系。
昔日白家家主白金星曾言:「雖稱六藝,但僅憑核融拳、光電腿、乙太不滅體
,如修無相訣,便足以傲視大地,與白鹿洞三十六絕技一爭短長。」
無相訣並非六藝之一,白金星之言,只要能修成六藝之前三,便足夠問鼎天下
。這話的真假不得而知,因為那時的風之大陸尚沒有所謂的七大宗門,而在三大神
劍均未曾出手的情形下,白家確實一度天下無敵,聲勢駭人。
不過,或許是前三藝太過著名,而白家高手們又刻意忽略,以致於幾乎沒什麼
人知道,究竟白家六藝的後三藝是何等驚世絕學?
艾爾鐵諾歷二六七年,白家發生所謂的大災變,所有高手一夕死絕,在那之後
,白家六藝使成了只存在於傳聞中的幻影神功,會出來行走江湖的白家子弟,頂多
也只獲傳無相訣、乙太綿身,在七大宗門英傑迭出的此刻,人們多數都忘了這六藝
神功一度在大陸上閃耀的鋒芒。
便是因為這緣故,蘭斯洛知道自己練的必是一等絕學,但卻不太清楚這些功夫
的來歷。
在暹羅事件後某天,小草扔來三本分別名為「核融拳」、「光電腿」、「乙太
不滅體」的破書,要他記熟後毀去。
這其實沒什麼必要,因為那些根本就幾乎是古董的東西,反覆翻個幾遍後,自
動就屍骨無存了。一個月後,小草再來對這些東西作出解析,讓蘭斯洛完全領悟,
跟著就練了起來。
相較於其餘兩門,乙太不滅體是蘭斯洛的最愛,唯一的缺點就是每次過度施用
後,像渾身精氣給抽得精光一樣,得要休養個六、七天,才能恢復元氣。練著練著
,蘭斯洛偶爾也有疑問,這些東西絕不是一般的莊稼把式,更不像尋常武館授徒所
販售的「秘笈」,小草她是從何處得來的呢?
「這是雷因斯白家的功夫,我是雷因斯人,拿得到這些很正常啊!」
才怪!這根本一點也不正常。
「嗯……不告訴你。我還沒嫁你耶,如果什麼都讓你知道了,那多沒意思。」
問得意了,小草笑著倒入自己懷裡,嗔聲撒嬌,就這樣搪塞過去。好在自己本
就不是愛追問到底的人,她不願說,自己也就不多問,不過,有時候看起來,這位
紅顏知己還真是一身的神秘。
就像現在這個自稱是「阿草小姐身邊奴婢」的大美人,也不知是打哪裡冒出來
的。當慢慢回憶起那天的險狀,蘭斯洛這才想起,在自己昏迷前,依稀有見到楓兒
的出手,熾熱火勁令己有些熟悉,像是東方家的炎勁,但在許多地方又有不同,更
重要的是,這美人兒絕對擁有天位級數。
如今的大陸,擁有天位修為絕對足以雄霸一方,這樣的人物竟然會去當小草的
奴婢?小草究竟是何方神聖啊?
「蘭斯洛大人的問題,我本該知無不言,」向楓兒問起時,她緩緩道:「但這
問題既然與小姐相關,我不能擅作主張,還是讓小姐親自回答您吧!」
連著幾天,眾人都藏身在楓兒家裡的地下密室,外頭風聲太緊,不是離去的好
時機。
透過楓兒,蘭斯洛這才弄清楚自己那天幹了什麼事。
這一代的艾爾鐵諾皇帝曹壽,便如其祖先一樣貪花好色,拋開政事不理,整日
在宮中過荒淫無道的奢華生活。自從有了精通各式玩樂小道的石崇為伴,更是肆無
忌憚,常常微服外出遊樂。這趟他們聽說自由都市的紅牌歌姬將在利加斯演唱,便
扮作尋常富商,跋涉趕去。
或許是對點召嬪妃感到無趣,曹壽想玩新鮮點的花樣,就是憑自己的個人魅力
,擄獲冷夢雪芳心,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美事。以他的「才氣相貌」,這當然只是
癡心妄想,但一眾隨行侍衛卻被嚴令吩咐,切切不可露出破綻,阻了皇帝陛下的泡
妞興緻,也因此,蘭斯洛得以在人群中靠近那神聖不可侵犯的艾爾鐵諾皇帝,還把
他揍成了名副其實的豬頭!
在艾爾鐵諾的強勢要求下,利加斯城被搜得天翻地覆,就連城主的居室也給搜
過,但始終沒找到「刺客」。楓兒的住處設計得極巧妙,又有術數高人設下諸多障
眼法,除非有天位高手憑感應搜索,否則一般人就算有所發現,也只會視而不見。
幸運的是,曹壽被蘭斯洛打寒了膽,當天就在石崇、花殘缺的保護下,趕回艾
爾鐵諾。
連著數天,除了龍槍氣勁無法驅出,蘭斯洛身體已經康復,有了地界頂峰的自
保能力。
他想盡快趕往基格魯,找小草解掉自己體內毒素,擁有天位功力後,找那紫衫
賤人報仇,但楓兒卻希望再等兩天,等一個人。
為免閒雜耳目,楓兒辭退了原本的僕傭,屋內僅有她、蘭斯洛、有雪和其妹,
也就是那日蘭斯洛見到的年老少女。
楓兒說,妹妹身上有病,以致相貌異常,行動、說話均是不便。這些全沒關係
,因為少了照顧病人的僕傭,蘭斯洛在深表同情後,便把可憐的雪特人一腳踢過去
,擔起看護的重責大任。
「老大,為什麼叫我去照顧那智障三八?這太不公平了,我們不是有難同當嗎
?」
「我只說把好的分你一份,沒說要替你扛壞的部分。難得有人喜歡你的蹩腳故
事,你這雪特人該偷笑了!」
被蘭斯洛一瞪,有雪只有哭喪著臉,對著那明顯智能不足、偶爾流出口涎的小
聽眾,努力說著各種童話故事,博君一笑,勉強說來,雙方倒是相處得其樂融融。
平時只見到輕微的咳嗽與氣喘,但到底是什麼病,會讓一個年輕少女變成老太
婆似的?
蘭斯洛實在搞不懂,他曾向楓兒提議帶她妹妹去見小草,一併醫治,但楓兒僅
是搖搖頭,默不作聲。
那也是這位冰山美人慣常的表達方式:絕不多話,回答詢問時只簡單地點頭或
搖頭。事實上,一天裡頭,她幾乎也沒有講些什麼,和妹妹相處的時候,她默默地
做著事,和有雪更是只有短短只言片語。
因為這樣,相形之下,蘭斯洛受到的待遇就比較特別。
說來或許很奇怪,幾天相處下來,有雪和蘭斯洛都感覺到,「對人噓寒問暖」
這種事實在不合楓兒給人的感覺。她不是一個無情的人,這點可以從她照顧妹妹的
細微動作中看出來,但姊妹兩人是血肉至親,蘭斯洛僅不過是個外人,竟然能享有
同等待遇,這就很讓人不解了。
仍是寡言靜默,但在對著蘭斯洛的時候,楓兒明顯付出關心,常常為著他的身
體情況而設想,雖未言語,眼神中卻早滿溢著濃濃的關切。
蘭斯洛為之感動,因為在這世上,會用這樣真摯眼神凝視自己的,實在是少之
又少。但他也在想,楓兒這樣重視自己的理由何在?
因為自己是她妹妹的救命恩人?因為自己是她主人的親密愛侶,愛屋及烏?這
兩個理由都有點不太對頭,有雪和小草之間的關係很好,綠兒遇險時他也在場,可
是楓兒對他的態度就實在不怎麼樣,有禮、冷淡、微帶謙卑地拒之千里,向來善於
對人嘻皮笑臉拉關係的雪特人就曾不只一次向蘭斯洛哭訴,他撞著了大冰山。
那會是為了什麼?當身體康愈,腦子漸有空閒胡思亂想,蘭斯洛便忍不住猜想
這謎題。
有點可恥,但最後歸納出來的答案,卻是「該不會自己又走桃花運了吧」。
平心而論,自己好像很有女人緣,而且還是美女緣。在生命中的三個重要女性
,小草、風華和妹妹妮兒,都是各有特質的人間絕色,假如把仇人也算上,那個叫
紫鈺的也是罕有絕艷。雖然想不通自己有什麼吸引美女的長處,但每當與楓兒的視
線相觸,蘭斯洛便不禁想著:「唉!真是罪過,這大美人該不會迷上我了吧!」
為著這份惶恐,他亦向有雪求證。
「我的天!老大,又有女人迷戀上你,這難道不好嗎?妮兒和小草小姐是美女
,暹羅沈園裡的那個是美鬼,咱們家老三是美男,你身邊總是圍繞著美的東西……」
面對兄弟的哭訴,蘭斯洛也僅能苦笑,然後獨自思考自己的問題。
「好好練!不准停!不准休息!給我練到流出眼淚為止!」
源五郎坐在樹稍,隨著枝頭搖晃而上下搖動,同時也揮舞手中樹枝,高聲斥喝
,學著當日暹羅城中,李煜調教花若鴻的嚴苛模樣。
盤膝端坐在樹下,妮兒雙眸緊閉,像是在靜心參禪,但睫毛的高頻率顫動和面
部的表情,顯示她並沒法成功地靜下心來,除了自身雜念外,那像只猴子一樣在頭
上又跳又叫的源五郎,也是讓她想起身用深藍的判決轟掉週遭一切的主因。
因為源五郎的一句話,「憑著天心意識,可以模擬任何你看過的武學」,妮兒
大感興趣,趕路之餘,放下身段向源五郎求教。
少女的習武天分,是源五郎前所未見的高,比她兄長蘭斯洛尤有過之,但是,
或許正是因為天分太好,當日獨自習武時,諸多難關被她輕易越過,少了一些常人
在突破難關時的領悟。
用自身的天心,去模擬武學外相,這對天位高手並非難事,不過源五郎卻想趁
這機會,多給這刁蠻丫頭一些磨練,因此就從一些不著邊際的地方開始訓練。
「太爛了!你看看自己的模樣,你的心比雞窩邊的草還要亂,這樣子怎麼能領
悟上乘武學呢?身為你未婚夫的我真是同感羞愧啊!」
「你說夠了沒有!」
終於忍不住,妮兒反手一拳,擊中背後樹木,天生神力加上集中發勁,輕易把
整棵樹給擊斷。
「哎呀!又發脾氣了?」
在腳下樹木倒地之前,源五郎輕巧地翻身落地,還及時攔住了擊向面門的一掌。
「攔截成功……哎呀!這招太毒了,妮兒小姐你插我眼睛!」
「你再對我胡說八道,我不只是插,連你兩顆眼珠也挖出來!」受不了一再撩
撥,妮兒氣呼呼的轉身,向這傢伙請教根本就是一個錯誤。
「別這樣啊!妮兒小姐,在敵人面前暴露你的憤怒,只會讓你的處境更加不利
。」顧不得再捂著眼睛喊疼,源五郎攔在妮兒身前。
「反……反正我只要把毒解掉,回復我的武功,就可以應付一切,我根本不需
要學你那些雜技。」
妮兒抗辯著,卻看到源五郎正從掌心變出幾個火球,交錯拋擲著,應己所言表
演著雜技……這個死人妖!總是有辦法讓自己怒不可抑!
「不開玩笑了。」見妮兒又將大發脾氣,為了眼睛著想,源五郎收起火球,道
:「憑小天位應付一切啊,早五百年或許可以吧!現在以你的功力,最多在大陸上
排名前二十,真發生了什麼危險,並不樂觀啊!」
「胡說!人家都說艾爾鐵諾是世上第一強國,我這兩年在艾爾鐵諾、自由都市
可沒遇過對手。」
這是事實,要不是最近這些日子的遭遇讓妮兒發現,武功高並不足以應付一切
,她的話或許會更自滿些。
「天位境界共分四層:太、齋、強、小。你現在不過是最末的小天位,這麼快
就自以為天下無敵了嗎?別說強天位,便是眼下的眾小天位中,妮兒小姐也不見得
能獨冠群英啊。」
是時候讓這大姑娘學些東西了,絕頂天資讓她學武學得渾然天成,但如果什麼
東西也都是不清不楚,早晚會惹出大麻煩。
在妮兒的疑惑中,源五郎解釋著有關天位力量的知識。
天位境界中,堪稱絕世無敵的太天位已有兩千年未再現於風之大陸,在這戰亂
規模有限的年代裡,就連次一級的齋天位也沒聽說有誰修成。
眼下稱雄於大陸的三大神劍俱是強天位級數,再下來,就是妮兒所擁有的小天
位。
「若是早個幾十年,小天位的你便有在大陸上翻雲覆雨的資格,但阿朗巴特魔
震後,天地元氣驟變,天位高手大量重現,以你如今的武功,頂多在大陸高手中排
行前二十。」
所謂的天位力量之秘,說穿了其實不值一曬,就是把充塞於天地間的龐大能量
,與自身內力結合,一拳一腳俱含天地之威,看在常人眼裡自然就有著神一般的氣
勢。
結合過程中,需憑著一種名為天心意識的智慧,共感應兩者間的結合點,以最
適合自身的方式融會天地元氣於體內。天心意識修為越高,便越能忘卻自身存在,
融入自然造化軌跡,與天地元氣作著最純粹的結合。
「心裡的雜念越多,憤恨、迷惘、貪慾……這些都會令你的天心落於下乘,使
得結合過程障礙連連,大幅削減威力。天心越純,能結合的天地元氣量也越大;當
然,如果你自身內力極強,比起內力不如你的對手,也就能結合更大量的天地元氣
。勤修內力、鍛煉天心,這是天位高手提升自己的不二法門。」
源五郎歎道:「妮兒小姐的資質實在恐怖。尋常高手必須要經過多年鍛煉,甚
至經由宗教途徑、參禪,洗滌自身心靈,得到清靜,而在那片清靜中,找到天地造
化的軌跡,天心乍現,才能結合天地元氣。但這最難一關卻沒能限制到你,你毫不
費力地就能把心與自然結合,連運轉天心的形式都不必,逕自使用天位力量,這種
不著外相的境界,是我們夢寐以求,縱是齋天位高手亦不見得能擁有的清靜,在你
來說,卻只是種自然……」
相識以來,不管是動腦筋、耍嘴皮,看似吃虧的源五郎總將妮兒吃得死死,現
在聽他這麼衷心地說著佩服,妮兒暗裡著實欣喜,驕傲地抬起頭,哼了一聲。
「可是,人不能一輩子靠天資吃飯。我們的李大劍仙已經在他滅國之禍後領悟
了這點,我希望妮兒小姐不用重蹈他覆轍。天才是種珍貴的存在,但將一切難關視
作等閒,你就會失敗在一些自己想不到的小地方。誠然你的天心渾成,但始終不知
天心為何物,你的武功就少了幾分圓滑度。好比說,將內力附在這件樹葉上,你可
以把那棵樹擊碎……」
源五郎拾起一片葉子,隨手往旁擲去,借物傳勁,輕易肥旁邊一棵榕樹炸成粉
碎。
「但若使用天心,把你的內勁集中變化,就可以有更多的效果。」
這次是幾片樹葉連環擲向四方。一片飛射向一顆大石,輕易將大石削成兩截;
一片擊向地面,炸出老大坑洞的同時,葉片完好無損;一片輕飄飄地落到兩人身後
的樹木,嘩啦一串聲響,樹木完好,但枝頭上的所有葉片剎那間齊被震落,紛飛如
雨。
「天位高手彼此對戰時,如果你能善用自己的天心,就能以最小的力量,巧妙
突破敵人的護身罡氣,在對方強招未發之前,給他意想不到的一擊,只要運用得好
,面對同等力量的敵人,你甚至可以輕鬆地以一敵數!」
「哼!你變戲法的功夫倒是一等一,這麼愛作怪,幹嘛來當強盜,去馬戲團豈
不更有前途?」
「馬戲團?有啊!在我面前可不正坐著一頭老虎嗎?」
些許呆愣,妮兒才省悟自己又被嘲笑,怒氣直衝,一拳就揮了過去。
源五郎側身閃過,笑道:「不鬧你了,說正經的吧!你修煉的天魔功必須以天
位力量發出,才會有吸蝕物體的異能,但既然你會白家的雙重禁咒曲,如果你不打
我,我倒是可以變個替代方案出來喔!」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前塵往事】
在眾人靜待風聲稍緩,以便離開利加斯的這段時間,蘭斯洛三人固然是成日待
在屋內,不敢隨便外出,楓兒卻是每天固定時間出門,過得數個時辰,才攜著食物
回到屋裡。蘭斯洛便大感好奇,難道道美人在利加斯還有固定工作嗎?看慣了她那
副冷清自若的模樣,分外想讓人瞭解她身上所有秘密。
這天,他終於忍不住,把有雪的阻攔置諸腦後,緊躡著楓兒離屋而去,想瞧瞧
她到底是在做什麼?
楓兒披著一襲斗蓬,頭套掩住麗色,灰樸樸的服色看來極不起眼,也沒施展輕
功,逕自在衝上走著。
作著些許易容改扮,蘭斯洛緊跟在後,街上警備仍嚴,但已不似先前數日那樣
,處處是衛兵搜屋尋人,看來很快便可以離開此地了。
穿越幾條街道,轉了個彎,蘭斯洛驚訝地看著眼前的景象,這裡已是利加斯的
煙花區域,妓館歌樓林立,楓兒一個好女兒家,到這種地方做什麼?
懷著幾分惶恐,蘭斯洛瞪大眼睛,目睹楓兒走進一家裝潢極為豪華的妓館。
「不……不會吧,楓兒她……她怎麼會是……」
不敢置信地呆愣著,但片刻之後,入目的景象粉碎了蘭斯洛胸中僅餘的希望。
恰到好處的濃妝增添了艷麗感,穿上性感昂貴的華服、曳地長裙,楓兒就和一
群類似打扮的女子站在門口,對往來行人笑語盈盈。在那群女子中,短髮的楓兒是
那麼脫俗出眾,令行人驚艷止步的美,迅速便為店裡招攬大筆生意。
假如靠近些觀察就會發現,和平常冷漠卻真摯的態度相比,楓兒此時的笑容極
職業化,了無生氣。但蘭斯洛卻看不下去,從驚愕中回復後,掉頭就走。
步伐越來越快,到他開始奔跑在街上時,蘭斯洛仍然不願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
,那真像是場惡夢。
回到屋裡,蘭斯洛氣呼呼的模樣,也讓有雪不敢輕易招惹,只能自歎倒楣地多
喝口水,將已經講過的故事變化再說。
當天下午,一直躺在床上聽故事的綠兒發病了,旁邊的有雪慌得手忙腳亂,雖
早知道這女孩有病,但這幾天一直僅看到她的咳嗽與氣喘,實不知病發起來的嚴重
。一種出自體內的莫名劇痛,讓女孩受著極劇烈的煎熬。
不知道病名與病因,只看她顆顆豆大冷汗不住流下,全身痙攣抽搐,兩眼翻白
,昏去又醒來的模樣,在旁的蘭斯洛與有雪就能充分感受到她的痛苦,深深心驚。
過沒多久,楓兒似一陣風般急衝進門,血緣與天心意識令她感受到妹妹的病發
。臉上的濃妝未卸,身上也仍穿著那件華服,她從懷中掏出一隻小瓷瓶,幾分猶豫
後,終於狠下心來,從中倒了一滴綠色液體進妹妹口中,之後,也只能像蘭斯洛二
人一般,默默旁觀著妹妹的痛楚。
蘭斯洛立刻知道楓兒猶豫的理由,那魔藥的效果極其驚人,綠兒的身體裡頭像
是有一團激烈灼燒的烈火,不住散發著熱力,將她原本就缺乏彈性的皮膚變得枯乾
、龜裂,但又忽然以驚人的速度重生癒合。類似乙太不滅體的奇異作用,這時反而
成為無盡痛苦的源頭。
將體內積存的生死花毒素逐漸揮發,一次又一次,彷彿要把水分全散出來似的
,綠兒的汗沾濕了整張床單。楓兒靜靜地看著,面無表情,沒有哀憫、沒有悲傷,
但蘭斯洛能感覺到她內心的劇烈顫抖,因為,如果不關心,她不用這麼倉惶趕回,
而且,這時的楓兒,背後流淌的汗水並不比妹妹少。
也在看到這幕光景時,蘭斯洛對這女子的瞭解才又深了一層。她實在是個堅強
而個性內斂的女性啊!雖然無能為力,但她仍然站在這裡,她其實可以待在屋外,
或是直接像旁邊的有雪一樣翻白眼昏去,但她就站在這裡,用這種方式去分擔妹妹
的痛苦。
可是……想到她今早所為,蘭斯洛益發想不懂,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有些困惑,加上發現這小房間裡似乎無己容身之地,蘭斯洛返到外頭,讓楓兒
姊妹獨自相對。
半個時辰過後,綠兒發病的癥狀逐漸緩和,楓兒的呼吸也平穩下來,儘管所修
習的武功令她早能凝心如冰,但每次旁觀妹妹發病,就好像與天位絕頂強者劇戰一
場,身心疲憊。
調勻呼吸,在離開房間之前,楓兒必須回復自己的情緒,只是,一件在她意料
之外的事,再度打亂了她的情緒。
「……姊姊……」
自綠兒發病之後,沒有強橫內力護體的她,體能快速地衰弱,雖然能正常思考
,但已無法正確表達,更難像現在這般清晰。在這一刻,妹妹凝視自己的目光,虛
弱卻清澈,蘊含著一股令人心顫的笑意,而自己再清楚不過那代表著什麼。
「時候到了啊!姊姊。」
「不!別多想,你好好休息吧!」
痛恨這些形式上的說話,但自己最終也只能這樣回答妹妹。不行!不要是現在
……再怎麼樣也好,再多給自己一點時間吧!再多給妹妹一點時間,自己還沒有準
備好去面對,還沒有……蘭斯洛獨坐屋外,夜不算涼,但思考目前處境和適才所看
到的景象,讓他微微感到幾分蕭瑟寒意。
「夜寒露重,請小心身體。」
一件皮袍緩緩披在他身上,驅走了涼意,出現在眼裡的是預期中的人影。
「你妹妹好點了嗎?」
不點頭,也沒有搖頭,楓兒坐在蘭斯洛身側,輕聲道:「您見到小姐之後,有
什麼打算呢?」多話並不是她的習慣,這時的詢問,只為了不想繼續那會令她方寸
大亂的話題。
「沒什麼特別打算,先把身上的毒解掉,回復到應有的功力,然後和妮兒他們
會合,跟著……嗯……太遠的事我沒想到。」
和楓兒一樣,討論這話題亦非蘭斯洛所願。他向來只是想到就做,不會有太遠
的規劃,現在趕去基格魯僅是為瞭解掉身上毒素,回復功力,以期能夠自保,至於
未來,僅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就是要把紫鈺那個臭女人連帶她手下的狗屁蜥蜴們,
全砍成十七二十八塊。
些許沉默後,蘭斯洛決定開啟另一個話題。
「嗯……今天下午……我看見你……」
「我知道。」
沒有因為秘密被窺知而動搖,楓兒依舊冷靜,被嚇一跳的反而是蘭斯洛自己。
「基於工作需要,我對追蹤和反追蹤都很拿手,很少有人能跟在我後頭而不被
發現的。」
「你知道?那你還……你不怕我會覺得……」
蘭斯洛真的想不懂,若楓兒已知道自己的跟蹤,為何仍當著自己面走入青樓?
事實上,他也全然無法理解,已位列天位高手之林,楓兒的武功絕對是世上一等一
的強,她可以憑著這份力量橫行,去得到她想要得到的一切,怎也不可能像一般風
塵女子那樣為錢所苦,既然如此,歸納今早所看見的東西,蘭斯洛能得到的答案就
只有一個,一個他極不願去承認的答案。
「這……這個女人該不會是自甘下賤?喜歡在那種地方做事吧?」
冷清心緒,明晰如鏡,當蘭斯洛目光有異,楓兒已經完全瞭解了他的疑問,因
此,她只是淡淡道:「我在那裡只是當個招牌,不用實際工作的。」
不用實際工作?那就代表她沒有實際和人……「真的嗎?太好了。」蘭斯洛喜
形於色,儘管和楓兒認識不久,但因為她對己的親切,實在不願心頭對她有壞印象
。
「我在那裡的工作是誘餌,負責把客人吸引進門,之後就沒我的事。」楓兒道
:「而之所以在那兒工作,是我為了幫綠兒醫病所付出的代價,也是一個有助於我
武道修行的好地方。」
一下弄不太清楚在青樓工作為何會有助於武道修行?但只要不是當妓女就好,
蘭斯洛清清喉嚨,正想講話,楓兒抬起頭來,輕聲道:「但我卻有一點疑問,為什
麼蘭斯洛大人您知道我在妓館工作時,感覺會有那麼大的差別?難道在您的感覺裡
,一個武者比一個妓女要值得尊重嗎?」
這是哪門子的問題,蘭斯洛著實呆了一下,這問題的答案應該是再明白不過的
啊!
「我從前也和您一樣想法。可是,到頭來我才發現,做一個妓女,仍是給她的
客人歡愉和快樂;而做一名武者,無論出手殺戮的理由是什麼,留下的永遠只有仇
恨與痛苦……每次的出劍,總是在傷害著別人,給予他們痛楚。為什麼您會覺得這
樣的人值得敬重呢?」
楓兒淡淡的詢問,讓蘭斯洛為之心怯。他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更難得思及自
己所作所為。可是這時被楓兒一問,他感到啞口無言。
回顧過往,自己手上也沾染了不少人命啊!殺戮當時或許很痛快,但那些人的
家人,必然因為自己的絕命一刀,而受到連帶的傷害與痛楚吧!
就像在枯耳山之役失去了所有朋友的自己……「但是……就算我沒有在青樓實
際接客,那也並不代表這副身體就是乾淨的。」
「咦?」
「在這之前,那座『處女宮』的原址是一處利加斯的軍妓營,我和綠兒就在裡
頭待了半年……呵!那裡頭的日子,可比蘭斯洛大人您鄙視的妓女還更賤得多啊!
」
蘭斯洛聽得頭皮發麻。雖不曉得她為何會落至那等慘狀,也不曉得她是如何脫
困,再練成這一身驚人武藝,自己唯一肯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這次自己的笨嘴真
是說錯話了。
「之後,他們把我賣到私娼寮裡,像件廉價貨物一樣,在自由都市『流通』。
儘管非我所願,亦不復記憶,但睡過、抱過這具軀體的男人不知有多少,街上走著
的每個男人都有可能曾是我的恩客……天底下最髒的,或許就是這具身軀了。」
靜靜地說著,楓兒面上表情不變,亦沒有半絲情緒波動,就像在說著與己無關
的事,可是蘭斯洛仍可以想像得到,一個女孩子在經歷那樣情境時,身心受到的劇
痛。
蘭斯洛的情緒變化,楓兒就全看在眼裡。現在的自己,不管武功練得再高,外
在上有多少成就,都已無法改變烙印在這身軀上的東西。知道了自己過去的一切,
仍能不以嫌惡的眼光看來,這男子已是相當難得了。
但是……這些其實已沒有意義。如果可能,她寧願用全天下人的鄙夷來換取多
延妹妹一天的壽命。
「嗯……楓兒,我不太知道該怎麼講,不過,我在這裡問你道歉,我剛才說的
話實在是……」
仍不知道自己究竟該道歉什麼,蘭斯洛只是覺得,此時此刻,自己應該向這女
孩說聲對不起,而這亦是他唯一能說出口的東西。
在將這話付諸行動的同時,他伸手撫摸著楓兒的短髮,安慰似的輕輕拍著她肩
頭。
楓兒沉默不語,像是接受了這樣的和解。然而,直到許久之後,當更瞭解這女
子的性情,蘭斯洛才驚覺,那晚的自己實在是一再地犯錯。
並不需要旁人的憐憫,因為對已從那惡夢中掙脫,好不容易尋回尊嚴的自己,
接受同情只意味著羞辱。蘭斯洛用以安慰的輕拍,就像是烙鐵一樣燒灼在肩膀上,
每一下都是難以忍受的痛。
只是,由於不願對這男人作任何反抗,楓兒沉靜地接受這恥辱,沒有表示。
好半晌,她才重新開口。
「蘭斯洛大人,請您早些休息。我已接到信號,等待的目標已經來到附近,明
天一早,我會帶您去見一個人,她可以醫好您的內傷。」
「醫生嗎?是什麼樣的人?」講到醫術,蘭斯洛不禁想到小草,還有暹羅城中
那無緣的妻子風華,因而怦然心動。
「是我師姐。」楓兒面上出現一抹自嘲的淺笑:「一個令我現在必須在青樓工
作付診金的『恩人』。」
※※※
源五郎指導完運用新招數的法門後,妮兒仍在靜坐,繼績先前的修行,用她的
天心去參悟所學的新東西。
「放慢呼吸,把你的心弄乾淨,去感覺大地的脈動,聆聽你腳下土地的呼吸!」
而這便是尋常武者邁入天位的第一步,感受天地自然,將自身回歸造化的源頭
,唯有當自身不再存在,才能融合而使用整個天地的大力。
在這一點上,妮兒無疑相當成功,與源五郎四掌相握,卻無須他的帶領,妮兒
已可很輕易地把心靈延伸,就如平時那樣,不是聽、不是看,風、水、生物……各
種蘊含生命的氣息自然在心頭浮現,順著自己的呼吸,更清楚聽到整個大地的呼吸
聲。
「喂!臭人妖!你摸我的手摸夠了吧!」
靜坐良久,終於不耐煩起來,又發現源五郎緊握著自己的手不放,少女一記頭
槌將他撞開。
「唉唷!好粗暴啊!淑女不該做這種事!」
「閉嘴!我肚子餓了,去給我做飯!」
一腳踹開纏過來哀求再練一會兒的源五郎,妮兒回想剛剛練習的東西,不久後
,她砸一顆石頭到源五郎背心。
「喂!臭人妖,你吃我豆腐要吃到什麼時候?你要我去感受的東西,只要閉上
眼睛,不用多久,風聲、水聲、生物的聲音,還有你說的大地氣息,我都可以清楚
聽見,然後就舒舒服服地什麼也不用想……」
聽著妮兒的話,忙著生火做飯的源五郎,只能悲歎為何老天這樣不公,另一方
面,也為妮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而欣慰。
「你要做的事只有一樣,就是在已渾然忘我之後,再次分立出來,去感覺整個
天地之外,你自我個體的存在,進一步去瞭解,到底你妮兒是個什麼樣的東西?」
「瞭解了之後呢?」
源五郎微微一笑,道:「如果真能透徹瞭解,那時候……你就不再只是小天位
了。」
天位之秘是無法訴諸語言的,因為似懂非懂的誤解,只會讓人更加找不到自己
的天心。
但是,卻可以用教導的方式,讓她領悟使用力量的法門。
教導這麼優秀的學生,是每個師父的榮幸與喜悅,只希望……在她畢業之前,
自己的頭還沒被砸笨吧!
起了個清早,連熟睡中的有雪都沒有叫醒,蘭斯洛與楓兒一起由秘密通道出城。
「小姐說過,我師姐在醫道上的能力極高,可以說完全不下於她。如果得到我
師姐的協助,那麼便可以為蘭斯洛大人驅除龍槍勁,或許連您體內毒素亦可驅散,
那樣我們上路就安全得多。」
楓兒這樣解釋著,但看她冷冰冰的表情,蘭斯洛就對她這師姐沒有多少期待。
她們師姊妹的感情一定不怎麼樣,否則怎會逼楓兒去青樓工作,這種逼良為娼
的事,自己怎能坐視,拼著有傷不治,也要教訓這女人一頓。
楓兒一路上頗為沉默。除了修練祖傳的東方家次級武學,自己其實還有個罕有
人知的師父。那時,自己還是這小城的公主,一日在宮中練劍時,有名瘋老頭忽然
現身,嚷著說自己資質甚佳,要收自己為徒。
自己沒有理他,而宮廷護衛上前驅趕,卻被他以驚世神功一劍掃飛,但向來硬
脾氣的自己並沒有為之屈服,老人大笑之後,留下信物離去,要自己改變主意後,
持信物上大雪山。
身遭慘禍之後,自己為了鍛煉新的武技上大雪山求援。雖然信物已失,但老人
的承諾不變,那份對徒弟的極度溺愛,令自己在國破家亡之餘,重新感受到親情。
為了替妹妹治病,自己並沒能在大雪山逗留太久時間,在老人的含淚歡送下離
開大雪山,且要不是教務長嚴正的阻攔,他或許就要發動全校師生開歡送會。莉雅
女王幫妹妹檢視病情,宣佈束手無策之後,運用雷因斯的情報網,找尋能幫自己的
醫術高手,名單上排行第一的,是一個以古代神醫為名的女人。
華扁鵲這名字自己不算陌生,從師父口中知道她是自己的師姐,但這並不代表
兩人就會親近。甫見面,同屬冷漠的氣質已令她們討厭對方,只是為著妹妹,自己
仍是得放下自尊,屈膝向這師姐懇求。
「可以啊!不過我就不喜歡你那副有求於我,還傲成那樣的德行。自來名醫都
有壞心腸,要我救你妹妹也行……看你似乎很緬懷過去,那未來兩年,你就回青樓
重操舊業吧!」
師姐實在是個以觀賞他人痛苦為樂的冰冷惡魔,這印象直到自己瞭解她要自己
回到那屈辱之地的意義為何,才有所改變。而這惡魔的手段確實有效,因為她調製
的魔藥,讓本來早該毒發身亡的妹妹能延命至今,儘管那生命為此痛苦不已……由
於距艾爾鐵諾未遠,利加斯並不用像多數的自由都市一樣,張開大型結界調節氣候
。
在城外里許的樹林有間草廬,是華扁鵲昔日逃亡往自由都市時的暫棲之處,每
隔一段時間,她會回到此地,幫楓兒調製抑制生死花毒性的解藥。
「師姐。」
「呃!又是你這死人面孔來擾我清靜。」
華扁鵲人在草蘆中,隔著窗戶,兩名堪稱美人的女性,打著不算友善的招呼,
從某個角度來看,兩張表情冰冷的面孔,確實有姊妹般的相似氣質。
「好個歹毒的婆娘!今天你家蘭斯洛大爺就要教訓你!」
早已預備發難的蘭斯洛,連台詞都想好了,一見目標,怒罵一聲,縱身便躍上
前去,楓兒還來不及阻止,蘭斯洛已將屋頂撞出個大洞,躍入蘆內。
「哎∼∼呀!好燙!這裡為什麼有人在煮東西!」
藥爐的意思,就是常常有人在煮藥,特別是屋內這醫者還是個時常兼差當巫婆
的「巫醫」,沒想到屋子中心是只沸騰大鍋的蘭斯洛,頓時成了請君入甕一詞的最
佳代言。
「該死的婆娘!咱們沒完沒了了!」
總算武功沒白練,蘭斯洛破鍋而出,顧忌對手武功不弱,風華刀護著週身,更
在逮著破綻的第一時間揮出鴻翼刀精妙招數,將刀刃抵在目標脖子上。
利刀置頸,應該慌張求饒的對象,表情卻毫無變化,只是皺起眉頭,瞥了一眼
蘭斯洛。
「又是你這長命小子,怎麼你還活到現在嗎?」
「哼!賊婆!少來拉關係,本大爺不吃這套。你的行為我看不過眼,今天拼著
不醫病,我也要教訓你這賊婆!」
「哦?打女人可非英雄所為,難道你想對我動手嗎?」
「什麼男的女的?本大爺想打就要打,管你是公是母是畜生?」
華扁鵲點點頭,似對蘭斯洛的回答感到滿意,一派鎮定的態度,反而讓持刀的
一方感到不安。
「怎麼了?既然喊打,為何又遲遲不動手?」
「哼!本大爺……」
正欲應答,卻察覺一股麻痺感漸漸傳遍身體,蘭斯洛臉色變了。
「你破屋而入的時候,沾到了屋頂三種毒素;進屋來吸的第一口氣,又吸進了
兩種,近我周圍兩尺時又沾到三種,現在諸毒交互發作,試問你又哪有力氣把刀砍
下?」
急運乙太不滅體,蘭斯洛想把入體毒素驅出,但數種毒素在體內高速流竄,每
一交會,又產生了新的毒效,乙太不滅體縱然神奇,一時也無法壓制住。
對方眼光中露出了輕蔑的嘲笑,蘭斯洛怒從心起,拼著不驅毒,也要先幹掉這
賊婆娘。
「好鬥志!但既已決定出手,又當斷不斷,說一堆廢話,只會給人逆轉局勢的
餘裕,現在,你就給我在這裡站著吧!」
蘭斯洛無法答話,因為在他全力鎮住體內毒素的同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從
掌心往上蔓延,沒多久,就將他化作一尊石像。
「石化的結果,用在武學是不世奇功,用在魔法卻只是種小伎倆。」語畢,她
望向緩步走進屋來的那冷傲身影。
「而你帶這麼個活寶來,就只是為了叫我發笑嗎?」
「龍槍勁。」
師姐不是蠢人,怎會不曉得自己的來意,只要說出病症便已足夠,若她不肯出
手,講什麼也是多餘。
「每次見到這小子,都丟給我一些棘手的麻煩啊!要醫他不是什麼問題,不過
……我最近煉了些新藥,欠缺個試藥的,你武功不錯,倒是個現成的試驗體,想我
治這小子,就留下來替我試藥吧!」
故意刁難的要求,被楓兒搖頭拒絕。
「我的命已經不是我的,與生命有關的要求,我不能答應,你換別的吧!」
「哦?不是命就可以?這小子對你有那麼重要?如果我要你把使劍的右手給斬
下來,師妹你會否照辦?」
沒有答話,楓兒抖開纏腰針形軟劍,劍交左手,跟著便已挽起袖子。
「停止吧!無聊的作戲,太難看了。」
華扁鵲皺著眉頭,不太曉得該怎樣與這師妹應對。事實上,這名於醫道、武功
、魔法上都有卓越成就的女子,在人際交往上卻絕對不及格。
「傷腦筋,怎麼和別人的反應都不一樣,平常小說上不是這樣寫的……算了!
扛起這笨石頭,跟我到後頭來吧!」
華扁鵲站起,往內房走去。楓兒有些驚訝,師姐今次為何如此易與?
「不用那樣看我。我不是每次都有興緻擺名醫派頭的,上趟受你診金,卻沒法
把你妹妹根治,這趟就算補償你一點好了。看你這副窮酸樣,就算我想收錢,你也
拿不出來啊!」
正要往內走去,楓兒從懷內取出兩張紙片遞了過來,跟著便側身扛起石像。
「這是什麼?銀票嗎?」
「……倉促間身上沒有多少錢,這兩張是香格里拉演唱會前排的門票,脫手可
以換上幾百銀幣……」
「演唱會?像那些傻瓜一樣聽你的咒文歌?就算不怕被你洗腦,我也怕變笨啊
!」
「……」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暴露行藏】
艾爾鐵諾歷五六七年十月 艾爾鐵諾
「哇!人都不見了,沒義氣啊!太沒義氣了!講什麼有好東西都分我一份,結
果自己偷偷開溜,還帶著漂亮小姐一起溜!」
一大清早,四下找不著蘭斯洛的有雪在屋子裡悲慘地哀嚎。確認楓兒與蘭斯洛
一起不見蹤影后,雪特人慣性思考的結論只有一個,老大甩掉自己獨自開溜了。
「太可惡了!出賣別人也就算了,居然還出賣到雪特人頭上來了。好!我要報
復,要你們這對姦夫淫婦知道厲害,首……首先我要把屋裡值錢的東西都偷光,這
樣才有開溜的路費,然……然後我要吃個飽,就算等一下路上破人抓到,我也要當
個雪特飽鬼。」
驚恐交集,有雪在屋內就已語無倫次。但試著到處翻箱倒櫃的他,不多時就遇
上了阻礙,楓兒的屋子一如其個性,簡單整齊,一眼望去就知道沒有什麼值錢東西
。
「糟……糟糕!原來窮成這個樣子,難怪那女的整天臉好臭。」有雪呆愣一下
,最後想起,這幾日看見綠兒頸中有一條項鍊,說不定還值幾個錢。念頭一起,立
即付諸行動。
蘭斯洛和楓兒是去求醫,自然也就沒有把綠兒帶去,有雪躡手躡腳摸進房內,
綠兒方自熟睡,頸項間金光反映,赫然便是條金鏈。
「丫頭啊丫頭!你別怪我心狠手辣,你姊姊獨自落跑也不帶你,那我搶你也是
應該!橫豎你活得那麼狼狽,早死早超生。」
默念一番,正要動手解人家項鍊,卻發現綠兒已經醒來,瞪大眼睛瞧著自己。
「看什麼看!你以為對我瞪眼,我就不敢搶了嗎?告訴你,老子不說書的時候
,就干強盜!」
「雪特人大哥,您猜猜看,我今年幾歲了?」
出奇地,綠兒的聲音微弱卻清晰,渾然不似前幾日的模糊含混,講的話也極有
條理,除了問題的本身怪異而已。
有雪著實傻了一下,風之大陸上,不太能用外貌來判別實際年齡,何況這丫頭
又不知得了什麼怪病。不過照常理推算,她姊姊那麼年輕,那這丫頭應該還沒過百
歲。
「你……大概八十四吧!不算太老啊!」
對於這個答案,綠兒並沒有回應。今年的秋天,自己才剛剛過完十四歲的生日
,八十四不算太老,那十四簡直是年幼得可以了,本應正值青春的人生,為何卻走
得像是已到了盡頭……(唔!也不知道是什麼怪病,把人弄成這副德行,真可惜,
不然看她姊姊長得那麼漂亮,大可姊妹倆一起下海,穩賺的。還便宜她們了,娛己
娛人嘛!)
假如被看穿腦裡想的東西,有雪肯定會給人亂刀分屍,不過,在雪特人的觀念
裡,這是很正常的想法。橫豎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再慘的事都像是不存在。
而在他面前的這個女孩,個性一如其姊,也並沒有要人同情的意思。
「雪特人大哥,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綠兒輕聲道:「你說的故事真的很有
趣,可不可以請你再……」
「哇!拜託,我不能再講了,整天對你講故事,我的點子已經被搾干,連嘴巴
都快破了!」
「不是講給我聽,是講給我姊姊聽。」
綠兒道:「姊姊她為了我,已經失去好多,又放棄好多東西了。她以前很愛笑
的,不是像現在這樣子。我希望能再看到姊姊的笑容,雪特人大哥你的故事很有趣
,所以……可以請你以後也把這些故事講給姊姊聽,讓她也開心一些嗎?」
「這……你姊姊又不像你這樣孩子氣,她怎麼會愛聽故事?看她那副冷冰冰的
樣子,我可不敢對她說什麼。」看得出來,或許是因為委託對像的不理想,有雪並
不想答應,他道:「還有,聽故事是要給錢的,你們都只是聽,半毛錢也不給,這
樣太不合規矩了……」
話還沒說完,綠兒忽然解下金項鍊,動作奇快,雪特人還沒反應過來,項鍊已
經套上自己脖子了。
「我已經付錢羅!不許賴皮,所以……以後姊姊就拜託雪特人大哥了。」或許
是動作太急,本已虛弱的綠兒,在一連串動作之後,氣喘不已,但兩頰卻浮現興奮
的緋紅。
雖然懊惱被奇襲得手,但因為不想太過刺激病人,有雪無奈地做個走唱藝人的
答謝禮。
「尊貴的女士,你的希望就是對我的命令。」
「最後,我還有一件事情,也想拜託雪特人大哥……」
在有雪表示推拒之前,綠兒從枕下取出一個小布包交給有雪,同時附上的,還
有兩只金耳環。
「酬金和委託的東西都在這裡,您可以答應我嗎?雪特人大哥。」
「呃……你們人類真是懂得作生意。」
辦完了委託的事,有雪快步走在街上。綠兒的委託十分奇怪,小布包封得死死
的,不知裡頭是什麼東西,捏起來的感覺像是石頭,而自己則負責將那小布包扔進
城裡一處大宅的後院。
利加斯的地理自己並不熟,所以也弄不清楚那房子是幹什麼的。看那大房大院
的模樣,好像是什麼有錢人的宅第。
反正把布包扔進去,就不關自己的事了,那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呢?
昨日依稀有聽到老大在講,那女的在哪家妓館工作,九度春風閣?好像是這名
字。
「小丫頭說,老大和她姊姊不會丟下我們獨自落跑,那麼,難道他們是跑去搞
?唉呀!那就難怪老大不肯分我一份了。不過這城裡妓院那麼多,手上既然有錢,
難道還怕找不到店嗎?」
話是這樣講,但以雪特人在大陸上備受歧視的情形,縱然有錢,妓館也不太願
意作他們的生意,怕惹晦氣。
不過,當有雪來到那間九度春風閣,守門的看到是雪特人時,露出嫌惡表情,
可卻在看到他頸間的項鍊時一愣,跟著不由分說就匆匆趕他離開。這時他才發現,
屋裡頭有隊衛兵正在盤查。
那是蘭斯洛毆打艾爾鐵諾皇帝的後遺症,使得艾爾鐵諾官方向利加斯施壓力,
而縱使捉不到犯人,利加斯也得做做樣子,證明有在做事,因而城內衛兵偵騎四出
,搜索犯人之餘,也順道勒索商家,大賺外快。
四十大盜在艾爾鐵諾榜上有名,特別是現在兩邊都有殘黨在大搞破壞,肯定高
居通緝榜首。雖然他們應該沒自己這雪特人的緝拿圖像,但終究是得小心,有雪當
下悄悄返到側門,想窺看一下這群衛兵的動靜,哪曉得,那扇側門忽然打開,魂飛
魄散間,一雙手將自己攔腰抱住,拖了進去。
實在沒想到,自己也有走桃花運的一天。
當門突然打開,一雙手抱住自己往裡拖時,有雪真是嚇得魂不附體,但緊跟著
,腦後傳來的柔軟感卻驅走了所有的恐懼。
軟綿綿、香噴噴,又是這麼的有彈性,想他知道在後頭的是個女人,而且還是
個胸前偉大的女人。果不其然,一隻溫瑩手掌摀住自己嘴巴,悄聲問道:「你是不
是楓兒的朋友?」
蘭斯洛曾說過,自己成功的理由就是相信直覺多過理智,而注視那對動人美目
,有雪也直覺地相信,這雙彷彿會說話的純真眼神,其主人不是壞人,於是便用力
地點頭。
「太好了。你別出聲,有很多官兵正在找她呢!跟我來,我帶你到安全的地方
。」
談話間,雙方拉遠了距離,有雪也看清了對方的相貌。
(嘿!世界真公平,就算是我,偶爾也會有桃花飄到這邊來吧!)
那是一名女子。金紅色的濃密卷髮,大波浪地披敬在肩頭,臉蛋秀麗,身材火
辣,一雙水亮明眸微微瞇著,嘴角撫媚微笑,眼波流轉間,真箇有種勾人魂魄的挑
逗。
這是所妓院,在這裡的女孩當然就是妓女,而顯然這裡的調教不錯,院裡的女
孩都很懂得表露自己長處。楓兒平素的穿著是一襲緊身勁裝,全身曼妙曲線整個被
完美地勾勒出來,配上她獨有的冷傲氣質,一字以蔽之,就是辣。
但這女子又不一樣,一件低胸連身短皮裙暴露出大片雪白胸部,勒緊纖腰同時
,分外襯托胸前快要裂衣而出的飽滿渾圓,有雪幾乎是用種崇拜的眼神在仰望著。
少到不能有少的衣料,非獨是可以露的部分,就連不可以露的部分都隱約可見,但
她另披了一件薄如蟬翼的鵝黃長紗作外袍,使得一切若隱若現,蕩漾著說不出的艷
媚。
「唉!擔心死人了。今天一早就有官兵來搜查,說有人看見楓兒和一名重金要
犯一起行動,我們正在為她擔心呢!幸好你來了,她沒事吧?」
這風騷美人關切地詢問,有雪卻恍若未聞,給對方那又嬌又嗲的自然嗓音弄得
神魂顛倒。
他不是沒見過美女,小草、妮兒、楓兒和暹羅城外的公孫楚倩都是罕見美人,
風華更是美絕當代,可是,這等兼具清純、艷媚,還會如此賣弄風情的性感尤物,
卻是夢也沒夢過,聆聽她柔膩軟語,嗅著馥郁體香,別說是心頭癢癢,連嘴巴都像
要噴出火來。
(天啊!做婊子就應該像這樣嘛!老大真沒眼光,那個女的整天冰著一張臉,
客人還沒上就先涼了半截,這樣怎麼會有回鍋生意呢?還是這個好,又漂亮又大方
,而且……真是好大的波啊!)
心裡胡思亂想,有雪嘴裡也跟著語無倫次,「應……應該沒事吧!她現在和我
老大搞在一起,雖然我老大每次都搞上個把時辰,不過我想他們應該……」
「哦?你老大是誰啊?」
「他就是……」正要回答,總算靠最後一點理智將嘴巴硬生生停住,這女的來
歷不明,剛剛又沒講清楚,要是粗心暴露了老大和自己的身份,說不定反惹禍端。
「那種事情不重要。」有雪賊兮兮她笑起來,「在這種地方,這種情況,你不
認為我們有更應該做的事嗎?」一面說,一面毫不遮掩地直瞪著人家胸口直吞饞涎。
「嗯∼∼您別那麼急嘛!奴奴會害羞的。」一派歡場口吻,嘴裡講得羞澀,動
作卻膽大之至,非但主動貼了過來,更一邊用腳尖在桌底輕刮著有雪小腿。
「奴奴不知道您是誰,您也不認識奴奴,我們應該先熟悉一下的。」
有雪兀自弄不清楚,嫖客嫖妓為何要知道妓女名字?可是給她聲音一嗲,腦裡
早昏沉一片,只能跟著道:「我叫有雪,你叫什麼呀?」
「奴奴的名字很怪,您聽了一定會笑的。」
「不會啦!你說出來吧!」
「奴奴姓郝,名字叫可蓮,合起來呢!就叫郝可蓮。」
「啊?什麼!好可憐?」
有雪嚇了一跳,連腦子都清醒了點,更覺得這名字依稀有點印象,只是未及細
想,給對方把手穿過臂彎,親暱地貼近過來,吐氣如蘭,輕聲道:「告訴您一個秘
密,今天是奴奴第一次接客,您是奴奴第一個客人呢!」
「呃!第一個客人?不是吧!你穿得那麼露,怎麼可能是第一次接客?你以往
接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哎∼∼呀!您真壞,這樣說人家。」有雪說的大過直接,但這煙視媚行的美
人毫不生氣,吃吃嬌笑道:「奴奴是很潔身自愛的,只有男人中的男人,才是我心
儀的對象。」
「那我豈不是不行?我只是個雪特人而已。」有雪沉浸在桃花運的美夢中,嘴
上講話,一心卻只顧著趁兩人緊密相貼的時刻,大佔便宜。
「呵!那沒關係,我也只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爛婊子配雪特人,正合適啊!」
似乎有著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習慣,郝可蓮的回答更直接得過了火,「出身不是
問題,只要是真正的英雄好漢,別說一夕歡好,就算嫁給他,跟他一輩子,那又有
什麼關係?」
能擁有這樣的尤物一輩子,是何等的誘惑?有雪饞涎連吞,忙問道:「什麼是
真正的英雄好漢?」
郝可蓮仰起頭,悠然神往道:「英雄好漢要不畏強權,無論多困頓的環境,都
一往無悔,更要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肯用他的力量為大地人民付出。奴奴最崇拜
的,就是那些殺惡官、扶助百姓的俠盜,那樣的英雄,才是俠中之俠,男人中的男
人!」
「哈!那你可找對人了!老子便是俠盜的祖宗。」聽她語出真切,有雪再也忍
不住,決定表露身份,「世上的俠盜,還有什麼比得上阿裡巴巴四十大盜?老子就
是四十大盜的軍師,天地有雪,殺惡官、扶助百姓的事,我們不曉得幹過多少。」
乍聽見表白,郝可蓮捧住胸口,眼角淚光隱現,一副激動得難以承受的俏模樣。
「啊!天啊!您真的就是人民救星,仁義豪勇的天地有雪嗎?我實在是太感動
、太興奮了!我們的相逢一定是前世注定的緣分!」
「等會兒還有更興奮的事呢!說過的話可不能不算,好老婆,我們開始洞房吧
!咦?你拿出來的是什麼東西?」
郝可蓮自懷中取物時,有雪只覺納悶,這女人穿得那麼少,身上居然還藏得了
東西?但看清楚那是何物,當下便有如一桶冷水從頭澆下。
「沒辦法,奴奴實在太崇拜您了,所以只好把您的畫像貼身攜帶。怎麼樣?畫
得像不像啊?」
像!實在太像了!唯一的遺憾,就只有畫像下頭註明懸賞金額,和寫著「不知
此人姓名,只知是四十大盜之一」的字樣。
這時只剩最後的一點希望……「你……是獎金獵人嗎?」
根據經驗,獎金獵人比官差要好打交道,若是官差,九成沒有人情講。而答案
很快便揭曉,一陣倉促的腳步聲,五六個官兵推開門進來,那服色不是利加斯的自
衛隊,卻竟是艾爾鐵諾御前侍衛的制服。
「啟稟郝監察使,利加斯自衛隊傳來訊息,他們接到了密告,行刺陛下的歹徒
正躲在楊柳巷,希望我們協助他們緝拿。」
楊柳巷正是楓兒的住處,有雪驚得魂飛天外,怎也想不到這些人是怎樣發現的。
有雪這時仍是與人家大美人親暱地摟作一團,但理所當然,嚇得快口吐白沫的
他,身體便如殭屍一樣硬直,而郝可蓮說話時候的嬌態不減,只是隨著情形改變,
無形中已增添了幾分威嚴。
「密告?什麼樣的密告?」
「聽說是有人把消息寫在手絹上,包著石頭,扔進了利加斯自衛隊的官署。」
「哦?有這樣的事?」
看著雪特人臉色發白的恐怖樣子,情報是沒錯了。真是無趣,一切得手太容易
了啊!
自己昨夜抵達此地,今早接到情報,有人看見被懸賞的四十大盜賊首和一名女
子共同外出,而密告之人亦認出那女子是城裡九度春風閣的招牌台柱,便是因此,
自己才率兵來此地搜查。石家新提供的緝捕畫像中有這雪特人的相貌,也真是巧合
,輕輕鬆鬆便逮著他。
「好可惜啊!有雪老公,謎底揭曉得太快了,本來還想再和你多玩一會兒的。」
「你……你這個女騙子!說什麼喜歡英雄好漢,結果卻用那麼陰險的手段騙我
!」
「我是很喜歡英雄好漢,可是,我沒說自己也要當英雄好漢啊!」
「卑鄙!無恥!大騙子!你這種行為就……就像吃火鍋的時候對同伴說長蔥好
吃,自己卻拚命把肉吃光!」
「說得對啊!你愛妻我就是這種人。」在士兵們詫異地眼神下,郝可蓮把有雪
拎了起來,吃吃笑道:「親愛的有雪老公,我們結婚去吧!」
雪特人的第一次桃花運,就這樣隨水漂流了……世上三大名醫之一的名銜並非
誇稱,華扁鵲凝神思索良久,開了七八種藥物,刺激血脈、穩定氣機運行,再指導
楓兒與蘭斯洛運功走脈盞茶功夫後,蘭斯洛清嘯一聲,困擾他多時的龍槍勁終於被
驅得無影無蹤。
阻礙異勁一去,乙太不滅體運轉無礙,片刻功夫就將所有內傷催愈。
「媽的,這什麼鬼勁?費了這麼多功夫才驅乾淨,要是再多幾個人會用這種鬼
武功,本大爺以後豈不是沒得混了!」
「龍族武學淵遠流長,即使在九州大戰時期亦震驚天下,的確不是如今的武學
水準能及,你挨上一槍還能活命,真是狗運。」華扁鵲冷冷道:「但若你能運起天
位力量,亦可自行驅出龍槍勁。說到底,就是因為你功力不足,一切需靠外力協助
,處理起來才那麼麻煩。」
驅散龍槍勁,蘭斯洛也不得不承認,這陰陽怪氣的鬼婆娘確實有些門道,不但
解決了這困擾多日的問題,還連帶認出自己身上的毒素。只是,當楓兒請求師姐幫
忙解去百花酥筋散的毒素時,卻遭到了白眼。
「如果是毒皇一脈近十年開發的毒物,要我解去不難。可這種古董麻藥,就算
我會解,也找不到解藥啊!」華扁鵲沒好氣的說:「我是兼差大夫,不是絕種植物
學者,想解毒?去雷因斯的古生物博物館吧!」
吃了老大一碗閉門羹,加上這對冷冰冰的師姊妹又沒有多少親近彼此的意思,
蘭斯洛唯有起身告辭,不然讓她們兩個持續這樣冷漠地大眼瞪小眼,當事人或許不
覺得怎樣,旁觀的自己卻給那詭異氣氛弄得坐立難安。
臨別前,華扁鵲欲言又止,似乎想講什麼,但終究是沒說出口。蘭斯洛才不管
這個,只想離開越遠越好。面對強敵時,自己或許遠會感到些許興奮,但和這兒婆
娘在一起,每一刻都令自己如坐針氈。
「您的傷已經好了,現在風聲也已平緩,今晚我會送您和有雪大人出去,您直
奔基格魯,不用多久,就可以見到小姐了。」
走至半途,楓兒停下步子,同蘭斯洛交代。相處數天,雖然她總是冷漠地沒有
表情,但對自己的關懷,卻是呵護備至,像自己親人一樣的感覺,今晚就要分別,
忽然覺得強烈的不捨。
「那……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楓兒沉默半晌,最終仍是搖了搖頭。蘭斯洛可以理解,儘管不曉得她和小草是
怎樣的主僕關係,再怎樣,她也還有一個妹妹需要照顧,不可能和自己一起上路的。
「嗯!那……那……」想找些話講,但一時間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這時,蘭
斯洛腦裡靈光一現,道:「對了,你以後要小心啊!你的仇家好像也不少,那天綠
兒被殺手追殺,如果不是碰到我們,那就糟糕了。」
憶起那日,狙殺綠兒的那兩個,看模樣只是地痞流氓,不是什麼厲害角色,綠
兒生活單純,不該會與人結怨,那麼被追殺的理由,就只有被她姊姊所牽連了。
「什麼?」
怎知,驟聞此言,楓兒停下腳步,滿面詫異地望向蘭斯洛,道:「那兩人不是
追您與有雪大人的刺客嗎?」
「哪有?」蘭斯洛亦感錯愕,「我們那天又還沒有暴露行蹤,怎麼會有追捕人
?那兩個人說殺了綠兒以後去收錢,擺明就是受雇於人的。」
楓兒面上沒有表情,但卻倏地蒼白了臉,血色全無,顯示心情激盪。
那日綠兒回來後,只有含糊地說遭到襲擊,而照顧她的僕婦亦驚恐過度,亂七
八糟說不清楚,自己是從她們所描繪的形貌,加上事先由小草處得知蘭斯洛可能來
到自由都市,推知施以援手之人便是蘭斯洛。
這幾天平安無事,所以自己一直也以為,那天的歹徒是追捕蘭斯洛的獎金獵人
之流,妹妹僅是受到波及,但現在這樣看來,妹妹才是他們主要目標。這是沒有道
理的事,自己在利加斯身份保密,行動低調,過往熟悉之人均不知曉自己回來,不
該惹來任何仇怨,更不至於有人要買殺手暗殺自己姊妹。
難……難道是……楓兒不願意去想那最糟的一個可能,但綠兒現在被留在屋裡
,陪著她的是毫無戰力可言的雪特人,要是真發生了什麼事,那……亦感覺到事情
不妙,蘭斯洛道:「既然這樣,我們馬上趕回去!」
楓兒不語,一手牽扶著蘭斯洛,迫發出天位力量,破空飛越而去。
「這是什麼情形?」
直屬於艾爾鐵諾皇帝御下,擔任秘密監察使之職的郝可蓮,望著眼前景象,有
些驚奇地微笑著。
依密告的指向到了楊柳巷,然後把刀架在雪特人頸上,才割破一點油皮,他就
已經忙不迭地說出確切位置,也多虧了他的協助,否則入口處那一堆術數障礙,可
還真不好突破。
進到歹徒藏匿的屋子之後,屋內的兩名女性彼此對望。郝可蓮不通醫理,但工
作上的需要令她對各類毒物非常熟悉,因此她一眼就可以看出,床上這個白髮蒼蒼
的老太婆實際年齡低得嚇人,並且靠某種霸道毒藥以毒攻毒,暫時拖延住早應消逝
的生命。
但令她感興趣的是,縱是此刻,見到這麼大隊人馬,拔刀動槍地衝進屋來,床
上這個看似老太婆的少女亦一派平靜,彷彿早知道此事會發生的鎮定。既連一點自
保能力都沒有,這便不是一個平凡女孩該有的定力,對於這不尋常的情形,郝可蓮
感到高度興趣。
「如果決定要殺掉我,那麼請動手。不過,我什麼都不會說。」
聽了床上綠兒平靜的話語,郝可蓮的興趣更高,「小妹妹,別那麼著急,聽御
前侍衛們說,你們同黨裡有人武功很強,這麼快就把你殺掉,等一下我可沒有籌碼
去應付。」
侍衛們在這時進入房內,同她稟告:「郝監察使,屋內找不到別人,要把這老
太婆帶回去拷問嗎?」
「這樣太沒趣了啊!我想,還是玩點老套卻永遠管用的舊花樣吧!」
「呃!稟監察使,還有一件事,那個雪特人要求我們打他一頓,再灑點雞血、
鴨血在他身上,要照辦嗎?」
「……」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來遲一步】
蘭斯洛與楓兒趕到時,俱為著屋內的情形而吃驚。
儘管早料到屋裡會有些狀況,但當感應到裡頭過多的人氣,兩個刺客沒理由變
成一大群,那就代表情形比預先料想的更糟,剩下來的解釋便只有一個了。
因此,蘭斯洛率先撞破屋頂而入,想先弄清楚屋內的情形,果然,腳才落地,
就聽見一串喊打喊殺的聲音,一票士兵圍了過來。
稍微一瞥,已肯定這群人裡頭沒有高手,全加起來也不夠自己砍幾刀,當前第
一要務,還是確認本來該在這屋裡之人的安全。
而敵人也很配合,哭喪著臉、渾身血污被五花大綁的雪特人,給三柄大刀架在
脖子上,奄奄一息地推了出來。
「該死的傢伙!如果想要雪特人活命,乖乖地束手就縛!」
結拜義弟成了人質,蘭斯洛當然有反應,只是這反應卻不在敵人的估計之內。
「我說老四,咱們屋子門口設了一堆東西,為什麼這一大堆雜碎客人還進得來
呢?」
「呃……老大,這……這問題……你應該去問他們啊!」
「這台詞你上次被石家抓走時就講過了,還不說實話!」
「他們用刀子架在我脖子上,然後……然後他們就知道了!」
蘭斯洛有種想翻白眼的衝動,雪特人的義氣,如果是在生命沒有受到直接威脅
時,還可以指望一下,要是像現在這種情形,寄望過多只是自已蠢!
見敵人似乎無動於衷,主導這次行動的幾名侍衛再次威嚇:「反賊!你快快投
降,不然我們立刻殺了雪特人!」
蘭斯洛全不在乎地打了個哈哈:「喔!你們殺吧!我早就想宰了這胖子去論斤
賣,這麼窩囊廢的同伴,還留著他幹什麼?」
「哇!老大,你不能這麼不講義氣啊!」三刀架頸,聽到自己被放棄,有雪殺
豬似的慘叫,「你才剛剛講過,我是你救命恩人,什麼好東西都會分我一份的!你
……」還想要多說些什麼,卻給不堪其擾的挾持人堵住嘴巴。
「哦?我這麼說過嗎?對不起,我講謊話了,原諒我吧!」蘭斯洛朗聲道:「
喂!怎麼還不動手啊!如果你們懶得動刀子,可以把人堆過來,讓我來殺!」
這個人質既無作用,那只好換一個,侍衛首領斥喝一聲,旁邊又推出了一個沒
有捆綁,虛弱的身體連自行走路都不能,幾乎是給拖出來的人質,但頸上的刀刃卻
已具有足夠的威脅性。
「再不投降,我們就宰了這怪物!」
「好啊!那你們就通通都去死吧!」
蘭斯洛只說到這裡,敵人既把手裡底牌全部亮出,那麼始終還未現身的楓兒自
會做出最恰當的處理。
「嘩啦」一聲,本已破個大洞的屋頂更加碎裂得不成樣,木板、碎瓦夾帶熾熱
火勁,猶如千百暗器齊發,狂往下方轟去,卻又小心地避過該避開的地方。
持刀守住有雪與綠兒的數名護衛,分別給一記飛針破腦而出,哼也不哼一聲,
便即斃命,手中刀無力墜落,跟著楓兒的身影才出現在屋裡,眨眼間危機解除,情
形似乎都在控制之中。
可是,有雪能夠出聲的第一句話就是:「老大,你要小心,還有……」
還有什麼,已來不及說,因為潛伏在暗中的敵人,亦是個懂得隱藏底牌,和在
最適當時機掀牌的好手。
一股絕對危險的感覺,從背後升起,弄不清來人用的是何兵器,銳利的感覺已
令蘭斯洛後背生疼,此刻閃避已來不及,就連抽刀都太過緩慢,他索性豁了出去,
一記自家的核融拳反擊過去,就算被暗算成功,也要來人付出慘痛代價。
但要成功偷襲蘭斯洛卻不是件簡單的事,因為除了他本身的快絕反應外,楓兒
始終也把一半心神放在他身上,見他遇險,立即飛身救援。
小小斗室,便算是輕功高手,亦沒有足夠的加速空間,但本應只擅長內力與劍
法的楓兒,身法之快,全然不下於花家武學應有的高速,紅影一閃,已準確插入對
方與蘭斯洛之間,擋住所有攻擊,針劍一抖便攻了出去。還幸虧蘭斯洛反應快速,
不然那反手一擊就先打中自已人。
但對方武功也超乎原先預料,這間不容髮的,劍竟給擋了下來,而在雙刃交擊
時,蘭斯洛與楓兒立即有所感應,這人使的是刀!
楓兒悶哼一聲,在刀氣迸發的同時,尚何一股極度陰寒的感覺傳過來,自己護
身氣勁雖將之拒諸體外,但手臂卻為之一麻,並且瞬間就沒了感覺。
(什麼毒藥這麼霸道?)
估不到對方竟是大陸上極罕見的毒功好手,楓兒甫一照面使吃了虧,儘管以天
位修為稍一回氣便盡驅毒性,但對方卻把握到這空檔發動凌厲的襲擊。
「噹!」
攻來的寶刀與適時介入的風華刀相碰,星火四迸,據著就是蘭斯洛的哼聲,顯
是猝不及防下,也吃了毒功的虧。
只是對方卻沒乘勝追擊,因為楓兒已然回復,同時對戰兩大高手是她覺得毫無
勝算的事,故而當機立斷,瞬息撤身,踢起地上的有雪阻撓兩人進擊,本身則落至
綠兒身邊,挾持人質。
雙方交手迅捷無倫,待得各自站定,屋子因為適才的破壞,轟然向四方頹倒,
能夠行動的利加斯士兵逃個精光;剛在楓兒協助下驅出劇毒的蘭斯洛扶起有雪,順
道狠揍他一拳;楓兒站在兩人身前,鐵青著臉,看著前方那將刀刃架在自己妹妹頸
上的妖艷美女。
「尊駕怎麼稱呼?」竭力保持冷靜,楓兒沉著聲音問話。
回答的卻是喘息說話約有雪:「老大,你要小心啊!我剛剛想起來,這女人在
艾爾鐵諾很有名,是出了名的黑寡婦……」
「黑寡婦……郝可蓮!」楓兒的眼神變得銳利,她曾在青樓聯盟的江湖資料中
見過這人名,雖然不明白細節,但名字被紅筆重重劃過,肯定不是易與之輩。
蘭斯洛在旁沒有答腔,除了對當下情勢有點弄不清楚,眼前的刺激亦是原因。
與有雪相同,忽然見到這麼樣耀眼的性感美女,會無動於衷的大概很少,特別
是剛才的打鬥,令那本就稍嫌遮不住的衣料有些移位,分外顯得春光耀眼,另外…
…真是好大的波啊!
「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
承受對面兩名男性的灼熱視線,郝可蓮一本其開放作風,先拋了個媚眼,嬌笑
道:「重要的是我手上這小姑娘有多少價值,和你們肯為她付出多少而已!」
「放下我妹妹,你可以安然離開!」楓兒維持聲音平緩,卻在出言後大為懊惱
,畢竟仍是關心則亂,若自己不說,對方怎知綠兒是自己妹妹?怎知她有多少價值
?
「楓兒小姐好苛的算盤,你們兩人合力,我雖無把握取勝,但要安然離開還難
不倒我吧?」郝可蓮笑道:「人質在我手裡,你們連談判的資格也沒有,識相的,
動手把那傻大個的腦袋砍了,不然就等著替你妹妹收屍吧!」
「你這女人真毒啊!」蘭斯洛大怒道:「看你的身手也是一派高手,挾持弱女
,威逼要脅,這麼卑鄙的手段,你簡直是武者的恥辱!」
「唷!盯著人家的胸部直瞧,您大爺可就真是武者的榮耀了!」
看蘭斯洛露出尷尬的表情,卻沒把頭轉開,郝可蓮啞然失笑道:「不是每個人
都肯陪你玩強者遊戲的,我有力量,我很強,可是我偏偏就有著低賤的性格。要堅
持武者自尊是你的事,可是當我用卑鄙的手段將比我強的人殺掉,我就會覺得興奮
,那對於我這蛇蠍心腸的小女人,英雄如你又能怎樣了?閒話少說,嘿!你們不是
真的想幫這小丫頭收屍吧!」
被挾持做人質的綠兒始終像被點了穴道似的昏迷不醒,動也不動一下,要不是
胸口微微起伏,真讓人懷疑她已遇害。
根據過往磨練出的經驗,蘭斯洛曉得這時絕不能向對方屈服,否則只會讓情形
更惡劣。
他一揚刀,擺出強烈氣勢,冷聲道:「我警告你,人質是威脅不了我們的,只
要你敢下手,她少了半根汗毛,我都會從你身上……」
話只說到這裡就停住了,因為蘭斯洛才一開口,郝可達就做了個無奈的手勢,
講到「汗毛」,大片綠兒的頭髮已給削下,當「身上」兩字說出口,兩根血淋淋的
指頭分別飛墜在蘭斯洛的腳邊、擊在他面頰上。
有雪一翻白眼就昏了過去,蘭斯洛亦驚得呆了,以往的經驗與理智使他曉得,
妥協,九成機會只會換回一具屍體,但這次的敵人不但心狠手辣,而且說干便干,
渾沒半分遲疑,自己根本沒資格對她耍狠。他再次驚覺到自己的責任,因為剛才自
己粗率的發言,血腥的事發生了。
「混……混帳!他媽的混帳,你這女人給我記住,我……」雖然氣得想把這女
人碎屍萬段,但栗於她的辣手,蘭斯洛已不敢再有妄動。
「唉!人家討厭見血,也不喜歡殺生,但如果非要在你們面前把這小姑娘剮成
碎塊,才能證明人家有威脅性,那人家也只好笑著做完了。」郝可蓮笑道:「楓兒
姑娘,你看看你的朋友多狠心,慷他人之慨,全不顧你妹妹的性命,你這作姊姊的
,該不會忍心見到妹妹又少幾根手指頭吧?」
那個欽犯蘭斯洛在自己一下手後,表面雖然仍兇狠,實際上卻已給震住,不足
為懼;反倒是另一邊,那仍不住這迫來的冷冽殺氣與威脅,這才是郝可蓮九成專注
所在,若非顧忌自己手中的人質,那邊可能立刻就衝上來拚命了吧!
與郝可蓮相同,楓兒也一直把全副心神放在她身上,但自始至終,自己找不到
半分空隙,這女人一定也與自己一樣,受過黑暗世界的武學訓練,懂得封死一切給
敵人的搶救機會,只要自己一動,她絕對可以立刻殺掉綠兒,就算有辦法殺她報仇
,那也已是毫無意義的事。
當綠兒指頭被切下的瞬間,楓兒縱然表面能無動於衷,腦裡卻一片空白,她甚
至可以聽見一種沒喊出口的尖叫。看著妹妹那昏迷卻仍痛得皺眉的小臉,一種遺忘
許久的恐懼再度襲上心頭……雙方僵持片刻,郝可蓮笑道;「唉!為什麼等了那麼
久,都沒有人尊重我的存在,是不是你們也希望我再切這小丫頭幾根手指,或是便
如你們所願,讓我直接剁下她的小腦袋,再和你們玩武者遊戲,光明正大地拼個你
死我活好了!」
「住手!」在她下手之前,蘭斯洛先行喝止。他仍徬徨,不曉得此情此境該當
如何,但既然想不出來,他決定順從自己的感覺。
「楓兒!」蘭斯洛吸了一口氣,道:「我不曉得該怎麼說,但我很抱歉牽連你
們姊妹,既然如此,我將選擇權交給你,你可以照這女人的話,宰了我……」
這番話讓楓兒倒抽一口涼氣,不知所措地瞪著蘭斯洛。
「雖然我不想死,但這是我唯一能對你負責的方法。」蘭斯洛苦笑,將風華刀
倒轉插在身前,「我不會反抗,只有一個要求,這柄刀是以一個我心愛之人而命名
,如果要死,我只希望死在這柄刀下。」
說完,蘭斯洛閉上眼睛,站在原地。這是逃避,也是他的面對,因為當自己沒
法主導局面,他亦只能用這方式去向所重視之人負責。
依著蘭斯洛的心願,楓兒拔起風華刀,任她怎樣隱藏情緒、怎樣鎮定,當神兵
獨有的寒意傳上手腕,顫抖還是不可抑制地出現在身上。
「蘭斯洛大人……」
楓兒顫手舉起刀,對著那張開上眼睛的安靜面容,自己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對
這人舉刀相向,縱然他已將一切忘卻,但對於自己來說,為他與小草小姐而捨身,
便是目前自己生存的意義。
既是如此,這一刀又怎生砍得下手了?
但在天平另一端的,卻又是自己的同胞親妹,兩邊都是自己寧願為之犧牲所有
的對象,這取捨怎麼做得出來?
而咄咄進逼的敵人又怎會給自己猶豫的時間?
「楓兒小姐,不要猶豫啊!區區一個臭男人,怎麼比得上自己妹妹重要呢?或
者這丫頭其實是你父母從垃圾堆裡撿回的賤種,這就難怪你重視一個姘頭多過她了
。唉呀!她右手手指怎麼全掉了,都怪這刀子太利了!」
「啊呀!人家怎麼這麼不小心,一下予就把這小丫頭的右手斬下來了!還好,
沒有斬錯到她五指完好的左手,楓兒小姐,你該不會介意吧!」
「哈!這小丫頭痛得醒過來啦……咦?為什麼你一聲也不吭?是不想讓你姊姊
為你分心嗎?你好懂事,好偉大啊!可是沒關係,因為你姊姊根本就不在乎你這賤
種啊!哈哈哈∼∼∼」
郝可蓮的精神層面中定有些異於常人之處,因為在場面緊繃到極點,而血腥味
大量瀰漫之際,她的情緒明顯高亢,講到後來,竟然歇斯底裡地大笑起來。
當這瘋狂笑聲傳入耳內,又感應得到妹妹無聲的痛苦,楓兒終於忍耐不住,轉
過頭來。
這時她接觸到的,是妹妹往這邊凝視過來的眼神……「姊姊!請做你該做的事
吧!」
沒有說話,而是藉由眼神傳遞訊息。當與妹妹的視線相接觸,楓兒就很清楚地
理解妹妹的意思。在過去那一段地獄般的回憶裡,在自己獸化之前,曾有段時間,
姊妹兩人的身體得不到自由,僅能以眼神對望,從而明白對方的心意,培養出這套
悲哀的默契。
「綠兒,為什麼要這姊姊這樣做?你知這姊姊是不想的。」
「因為……那是姊姊你早就應該去做的事。」
感受到痛兒的回應,楓兒很明白妹妹的意思。當聽蘭斯洛講述那天的情形時,
自己就已經明白了。僱用那兩個地痞當殺手的,就是綠兒自己吧!受著病痛與回憶
折磨,妹妹許久之前就已經有了求死之念,只是沒料到她這樣堅決,竟仍可以背著
自已去執行……「綠兒,再給姊姊一段時間好嗎?你的病一定有辦法可以治的!」
「但是……就算治好了病,我仍是姊姊你的包袱,只會像現在這樣拖累姊姊。
你看,同樣的情形不是又重演了嗎?」
的確是。當年,敵人也是像這樣擒住妹妹,逼迫自己投降,輸掉本已掌控住的
一切,還記得那時候,被繩索吊在半空當人質的妹妹,只懂得大哭大鬧,但此刻的
她,卻遠比自己這個做姊姊的還鎮定,那雙凝視過來的眼眸裡,除了滿懷期盼外,
竟還有著笑意。
「姊姊!你已經重新站起來了,但弱小的我卻還只活在過去。你是有資格擁有
未來的人,請吧你這最後一絲羈絆切斷,放掉你的過去,好好過新生活吧!」
重新站起來?怎麼可能?假如自己真是如斯堅強,為何眼眶裡再次不能抑制地
出現濕氣?在這時,自己才發現,本以為已堅強得可以承受一切的心,仍是那般脆
弱。如果有選擇,她何嘗不想像那尋常的軟弱女子一樣,在此時把刀拋掉,哭著說
不要!
「姊姊!我已經長大了,請讓我選擇我自己的人生吧!」
「……我知道了,綠兒,姊姊就送你走完最後一程吧!」
「姊!多謝你……」
血絲出現在緊抿的嘴唇上,一度放下的刀,再次高舉了起來。郝可蓮注視著敵
人的每一個細微動作,她感覺得到這女人極關心自己妹妹,所以有四成機會會對那
男人下手,但也不排除她豁出一切,索性冒險斬向自己的可能,因而在楓兒揚起刀
時,郝可運面上微笑,心中卻戒備到最高點。
刀鋒破空,血光蕩漾,蘭斯洛大叫一聲,風華刀已刺進他右胸。
郝可蓮大吃一驚,萬難想到這女子真的動手,跟著錯愕之後,一股任務成功的
喜悅襲上心頭,也在此時,她失去了絕對冷靜的心境。
而這也是楓兒所要的……刀鋒入肉不深,又避過所有要害,對擁有乙太不減體
護身的蘭斯洛而言,根本連皮肉傷都算不上,但這小小的犧牲,卻換來絕對有利的
出手機會。
眨眼的功夫都不到,蘭斯洛才因為疼痛而睜眼,郝可蓮的微笑未斂,楓兒已飆
飛至她面前,雙手握刀,斜斜劈下。
(不好!這女人是賠上她妹妹性命了!)
郝可蓮心念急轉,瞬間已明白楓兒的障眼法,但這時已不及閃躲,她反應亦是
奇快,提起綠兒擋在身前,希望楓兒顧忌人質而收刀,或者在斬入時心痛,那她便
有一絲空隙可全身而退。
但當看到對方眼神裡那貫徹一切的絕對冰冷,她的心就筆直沉下去。
既已豁出一切,那這一刀便會以最強烈的方式去殺敵。風華刀的無比鋒利,迸
射出深紫火焰,組合出東方家六陽尊訣之一的烽火神劍,隱含天位力量的一刀,火
焰劍勁傷敵之餘直衝出丈許,這是極力控制下的結果,否則這極怒一刀必斬盡里許
範圍內的一切。
若是沒有先前的分心,全身而退不是問題,但郝可蓮這時卻毫無選擇,只能用
自己身體硬接下這一擊,亦在這生死攸關的瞬間,她始終隱藏的實力才完全展露出
來。
風華刀上傳回蘊含天位力量的反震,這還在楓兒的估計之內,跟著而來的劇毒
亦在估計之中,被她以紫焰加力焚化,但之後暴起的第三重護體勁,卻令楓兒再次
對眼前這女子的實力為之震驚。
碧綠色的火焰猶如幽冥鬼火,剎那籠罩郝可蓮全身,勁道之強,全然不下於自
己的紫焰,更有股詭異的森寒,與之前的劇毒相輔相成,將烽火神劍的威力不住抵
銷,使她在這一擊之下猶有生存機會。
但對上這含著無比悲慟、決心的一擊,任何小天位高手也不可能安然無恙,慘
嚎聲裡,大蓬血雨飛濺滿空,旋即給兩股激烈對峙的火焰焚化,郝可蓮破空而走,
身上一片血肉模糊,瞧不清傷勢情形,但看那狼狽的樣子,誰也曉得她付出的代價
必是慘痛無比。
楓兒沒有追,因為在這時,收拾善後遠比追殺仇人更加重要。
(可惡!想不到我今日會連連犯錯!還讓自己傷成這麼重,真是最失策的一次
!)
郝可蓮展開輕功,以最快速度奔馳離去。適才的一擊,她雖保得性命,但體內
至少七處氣門被破,五臟六腑更險些給燒得一塌糊塗,嚴重的傷勢,令她全然沒法
催動天位力量,若非以獨門功法,耗損自身壽元,換取高速遁走,勢必在楓兒緊跟
而來的第二擊下去了性命。
這時,一股顫慄感使她心神一瞥,正有人朝自已迎面而來,那感覺……不下於
地界頂峰,卻無法判斷是否擁有天位力量,更不知是敵是友?倘若是敵,已重傷的
自己如何能敵?
思索間,對方的身影已出現在眼前。
「是你!?」
俏立在前方的一處高樓上,冷冷目光直視而來。黑袍、黑膚,素來被視為黑夜
女王的她,仍保持著一貫冷漠的氣質,只是身為大雪山棄徒的她,為何此刻會出現
在利加斯了?
「你與他們也是一道的?」
「哼!」
沒有半句回答,華扁鵲與她錯身而過,僅留下一記帶著輕蔑的冷哼,仙是為著
這昔日舊識的醜態作著嘲笑。
郝可蓮亦沒有件回應的餘裕,亟需立刻覓地療傷的她,只能加快遁走,離開利
加斯。
「任務失敗了,要捉拿這幾個傢伙可不容易啊!」嘴角不停有鮮血溢出,郝可
蓮低喃道:「公瑾大人,您可真是丟下一個好燙手的任務啊!」
說著一句常見話語「來遲一步」,華扁鵲就忽然出現在眾人眼前。雖然她此時
出現,也無濟於事,但若沒有她的協助,收拾善後就比想像中麻煩。
把昏迷的雪特人弄醒,這自然用不到三大神醫之一出手,可是她的連串魔藥與
咒語,卻是眾人裡唯一有能力作清理遺容工作的人。天位力量不是萬能,或許在破
壞上頭很拿手,但卻未必有能力處理破壞後的殘局。
只不過,這黑袍黑膚的美麗女性,在為往生者打理的工夫上,熟練得令人吃驚
。當蘭斯洛表示質疑時,她也僅淡淡表示:「學東西就學全套,自來醫生與仵作不
分家,一樣不行,就要開始準備下一樣。」
這話或許有其真實性,但聽在蘭斯洛與有雪耳裡卻別有一股寒意,兩人都暗自
祈禱,以後千萬則給這女人醫到,不然誰知這是不是也給她作足全套服務?
自始至終,楓兒也在一旁不發一言,默默注視著一切。然而,將遺體下葬之前
,華扁鵲的最後一著卻令眾人再次大吃一驚。
在些許遲疑後,華扁鵲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磁瓶,將裡頭的淡綠色藥液倒在處理
完畢的遺體上,像是某種美容魔藥,頃刻間,已無生命的肉體,發生了不可思議的
變化。
因體內生死花毒素蔓延而導致身體病變的綠兒,外表緩緩地改變,片刻之後,
竟回復到她應有的年輕相貌,一個嬌美的俏麗少女。
「該做的事我作完了。」打理完一切,華扁鵲冷淡地交代一句轉身使走。
有雪對這神奇藥水的效果大感欣羨,心想若是自己也弄個一瓶,不管是作死人
的驗葬生意還是活人的美容生意,都是大發特發,心癢難耐下,追趕華扁鵲,想詢
問藥方。
慢慢地動手,讓黃土掩埋那自己最熟悉的面容,楓兒沒有半點表情。照妹妹的
希望,在掩埋她的同時,自己也該把一切過去長埋,徹底堅強起來,只是,凝視妹
妹那安詳、猶帶幾分笑意的面容,許多不該想起的回憶,卻不能自制地湧上心頭。
好奇怪,為什麼這時候出現在腦裡的,都只是些最美好的事?
在利加斯,自己還是尊貴長公主之身的時候。那時,自己儘管好武,把時間花
在練劍上,但每天仍抽出空閒,伴疼愛的妹妹在花園遊玩,綠兒喜歡摘些花花草草
,唱著歌謠,讓自己把花編成花環,然後再一起把花環獻給笑著來探視他們的父王
……雖然已記不得早逝母親的相貌,但父王、自己和妹妹,他們是世上最親密的一
家人。這都是自己曾經深深相信的事……真是的,明明想的都是些快樂的事,為什
麼想要落淚的感覺,還是那麼強烈?
不可以掉眼淚!
已經重新站起來、已經答應妹妹要快樂過活的自己,就沒有再掉下眼淚的資格!
用所有的寧定功夫、用天位力量去影響,一定要把這股胸痛的感覺給壓下!
可是,真的可以嗎?
就像自己也知道的那樣,天位力量不是萬能,在許多時候,它反而是最無能的
東西……「蘭斯洛大人,很抱歉,我們應該要立刻啟程的,但是我……請再給我一
刻鐘,不,用不到一刻鐘,我馬上就能……」
「楓兒!」蘭斯洛感到慌亂,之前對綠兒受己牽連而亡故感到內疚,但這時楓
兒的樣子卻只令他更加手足無措,自認識這女子至今,他從未看過她這麼樣的惶然
……幾天的相處裡,感覺告訴自己,這女子應是很重視自己的。這感覺可能有些厚
顏,但假如楓兒真是那樣重視自已,那此刻便有些事是自己所能做,也必須去做的
。
「這次的事,我不知道該怎麼向你道歉。因為我,你失去了唯一的親人,我願
意在往後的生命裡,也成為你的親人,盡我所能來補償……而如果你也願意接受,
那麼……其實你沒有必要在我面前這樣強忍的。」
從頭到尾,楓兒也只是背對自己,凝視著已覆蓋住妹妹的土她,沒有作出任何
回應,但既然已作了這樣的表示,自不能半途而廢。
大著膽子,蘭斯洛來到楓兒身邊,將這高傲卻脆弱的女子摟入懷中,輕拍粉背
。
沒有拒絕,楓兒順勢倒入蘭斯洛懷裡,而當濕潤的感覺在胸口蔓延開來,蘭斯
洛便知這自己沒有做錯。
許久之後,蘭斯洛回憶過往,想到此刻。與楓兒的漫長相伴裡,自己見過她數
次落淚,但卻從沒有哪一次,似此刻這般黯然神傷……但真正黯然神傷的事,卻是
發生在有雪這邊。
快跑斷了腿,雪特人終於追上了黑袍巫女,當他大膽地詢問,那藥水究竟是什
麼東西?
對方給的回答險些讓他當場氣絕。
「那藥水嗎?如果對像是活人的話,就是那丫頭體內生死化之毒的解藥!」
「什麼?你會調那種東西,怎麼不早點說?」
「你以為那解藥很好調嗎?我不知失敗了多少次,沒到百分百成功,說出來豈
不是丟臉?」
冷冷地回答,華扁鵲心內卻也為之歎息。
近年來兩次醫治失敗都是碰著了生死花,這是自己的奇恥大辱,又怎麼會不設
法尋求破解之道?
當日在西湖畔遇著獸化的楓兒,認出她是山中老猴子口中那無緣的師妹,但反
祖現象既成,自己便認定那是不治之症。可是,不久後,聽到她回復人形的消息,
這就代表這病症是可以醫治的。
醫道也好,魔法也罷,這兩樣自己均極有自信,倘若世上有人能醫此絕症,豈
有自己醫不了的道理?
不肯服輸的信念,儘管嘴上不講,但自己卻花費極多心神,試圖破解這魔界五
大奇毒之一的生死花,也因此,當楓兒帶妹妹向己求醫時,略有小成的自己,才有
辦法以藥物助綠兒延命,而當時自已便有自信,至多兩年,一定能配出徹底根治生
死花的解藥。
兩年未滿,解藥便已配出,只可惜,就是遲了那麼一小步,那瓶能帶來希望的
解藥已成了最諷刺的笑話。
師妹啊!自古剛強易折,誠然你堅強勇毅,百折猶生,但會否也是因為這樣,
老天才一再把你捉弄了……不像華扁鵲有那麼深的感慨,摸了摸胸前綠兒遺下的項
鍊,有雪慌忙說道:「那……這件事你可千萬不能讓她知道,如果她曉得了,一定
……一定會……」
綠兒的求死,有相當成分是久病厭世,但救命的解藥既已調出,假如讓楓兒曉
得此事,那她便是在一個本來沒必要的情形下,親手把妹妹殺掉,有雪甚至不敢想
像,個性既剛且烈的楓兒知曉此事會有什麼後果?
再合理不過的要求,華扁鵲冷哼一聲;「哼!這還用得著說嗎?」
哪裡還用得著講?
在解藥淋下、肉體發生變化的剎那,那聰慧的孩子早就明白這一切了啊……「
謝謝您,蘭斯洛大人,這裡有個小東西,您可以幫我戴上嗎?」
一切就緒,眾人預備動身時,楓兒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遞給蘭斯洛。
蘭斯洛接了過來,看外表應是條紅色護頸,可是式樣真是難看,做得像條皮革
項圈似的,不知是哪個蠢蛋做的?
不過,難得楓兒會想要配戴裝飾品,在妹妹亡故的此刻,多點事情分她心神也
好。
沒再說什麼,蘭斯洛將這皮革護頸為楓兒戴上、繫好。也在這程序完成後,楓
兒向蘭斯洛蹲跪下身。
「從今日起,再回到您與小姐的身邊,蒼月楓宣誓效忠於您!」
艾爾鐵諾歷五六七年十月,蒼月楓加入正在逃亡中的蘭斯洛一行人,為其驚濤
駭浪的後半生正式揭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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