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未誰都著眉端聚】
艾爾鐵諾曆五六五年七月十八日 艾爾鐵諾王國 杭州
他永遠記得那一日的景象。
在那一天之前,他是一國之君,雖然僅是一個幾百里的小國,但在這數
百里地內,他呼一諾百,令出莫不遵從,玉帛子女,予與予求,自出生那刻
起便圍繞在富貴之中,這樣的生活似乎永遠也不會有盡頭。
直到那天來臨,叛軍忽然發難,以破竹之勢攻破王宮大門,將一切化為
火海,他立刻判斷出大勢已去,而就在那一刻,他做了魔鬼的決定。
祖先傳下來的開國神器,真龍寶劍,歷來便是正統王權的證明,也是叛
軍勢在必得的目標之一。
他將之託付給長女,囑咐其攜劍突圍而出,而他,卻在眾人皆以為他將
死守王宮、以身殉國之際,偷偷自地道逃出王宮,趁著所有敵軍注意力都被
女兒引去的當口,離開國境,安然脫險。
途中,幾遭敵軍追趕,他甚至把向來疼愛的二女兒推下車,一面加快速
度,一面製造混亂。
就這樣,當叛軍首腦氣至跳腳,他終於成功脫逃了,在犧牲數百條人命
以後。
這些犧牲,他認為都是有代價的。
一將功成,尚且萬骨隨枯,何況是一國興復大業。
王權證明只是表面,王國的主體僅在國王,只要國王還在,就有復國的
一天,至於什麼父女親情更是不足道也,大丈夫為成大事,什麼也可捨棄,
倘若拘泥於俗子情愛,那如何有重奪帝位的一天!
所以,從頭到尾,他從來沒有後悔過。
然而,從那一晚後,他沒有一天能睡好覺。
每每躺下,腦海裡總是出現一片火紅光景,在燒得通紅的夜晚裡,有士
兵們的呼喊、有屍體的焦臭、有令人戰慄的殺伐之氣、有嬪妃臨死前的哭喊
,還有她,一抹鮮紅色的淒厲身影。
她不可能還活著了。
那一天,把真龍寶劍交給她時,他就有這個想法,事後,一如所料,她
和妹妹一起被叛軍俘虜。
兩個美貌少女,又兼有王族身份,落入一群如狼似虎的兵匪中,那還有
什麼好下場,只知道,在那無比瘋狂的一晚後,她們從此就沒了消息。
她應該是死了吧!
不能確定這個答案,成了他心裡一個日重一日的負擔。
從很久以前,他就害怕這個大女兒,她聰明機敏,個性剛烈,處處不讓
鬚眉,武學上的造詣,更是遠遠超過了他這個安於逸樂的父親。
她侍奉父母極孝,他卻不知怎地極怕這個女兒,只是從來想不出理由。
而現在,理由出現了,一旦她未死,想通了所有關節,是怎也不可能放
過他這個父親的。
那樣的怨恨,那樣的背叛,她會為所有的亡魂,要回這筆血帳。
所以她非死不可。
他時時刻刻都在打聽她的下落,旁人都以為他是關心女兒,不錯,他是
關心女兒,除非確定她死,否則縱使他重奪帝位,亦永難安心。
他甚至不斷隱姓埋名,除了躲避叛軍追蹤,更在躲避她,如果她不死,
定會天涯海角地追覓他的形跡,倘若當真給她發現…
…
可是,饒是如此,他還是躲不過。
每個夜裡,那個手持長劍的厲紅身影,劍尖滴著血淚,總是令他在滿身
大汗中醒來,一年來,他的精神已在崩潰邊緣。
而現在,她回來了。
那天在那個渾小子的背上,儘管形貌已經大改,他還是一眼就把她給認
出來了。
是她,絕對是她,她當真從地獄裡回來了。
無怪兩個無名小子能屢壞自己大事,她天生便是自己的魔星,但教她一
日不死,他今生今世寢食難安。
夢裡,重複的戲碼再度上演,銀白色的劍光,鮮紅的血,冰冷的劍尖,
又刺進了他的胸膛。
「啊∼∼∼」慘叫聲中,赤先生滿身大汗地驚醒,當瞥清眼前空無一物
,他野獸般的嚎叫。
「去找她…給我把她找出來…碎屍萬段……碎屍萬段啊……」
為什麼?
為什麼妳不能放我好好入睡…
…
艾爾鐵諾曆五六五年七月三十日艾爾鐵諾王國杭州「喂!怎麼養寵物是
這麼困難的啊!」
「這個……我也不知道,可能這隻特別一點吧!」
在一間中等民房內,蘭斯洛、小草癱坐在地上,看著一片凌亂的屋子,
兩人的臉上,除了因連續熬夜,所產生的黑眼圈外,盡是疲憊。
打從十多天前,從地下倉庫領回了楓兒,兩人的日子便再也不得安寧,
看似健康的楓兒,在進屋後不到兩個時辰,忽然歇斯底里的倒在地上,渾身
抽搐,口吐白沫。
小草診斷的結果,令兩人不約而同的破口大罵,早有傳言,妓院為了控
制旗下女子的行動,會對她們施打毒品,想不到楓兒也是犧牲者。
蘭斯洛當機立斷,馬上有了決定。
第一,楓兒不能這樣被控制下去;第二,蘭斯洛沒有毒品可供施打,現
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所以,最後的結論,便是要幫楓兒戒毒。
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
靠著小草精於醫理,到藥店配了幾服靜心、清血的藥物,給楓兒按時飲
下;戒毒的時間,按照估計,約莫需要十來天,為了防止楓兒在半昏迷時,
亂撕亂咬,只得用兒臂般粗的鐵鍊,將之鎖在牆角,否則以她獸人的臂力,
力大無窮,一但發起狂來,誰擋得住。
這十多天的日子並不好過,為了要照顧楓兒,兩人可說是寸步不離,連
紫鈺那邊也沒時間去,讓蘭斯洛整日對空長吁短歎,最慘的,還是小草,儘
管蘭斯洛誤當她是男性,但楓兒的便溺處理,卻得由小草一手包辦,原因無
他,「因為你是兔子,兔子不會對女性有不規矩的動作。」
這便是蘭斯洛的理由。
就這樣,小草當起了保姆的工作,好在她本就是女兒身,做此工作,也
是公道,只是,以她公主之尊,平日只有被人伺候的份,今日居然落得如此
下場,慘喔!
不過,在這段時間,也讓小草看到了蘭斯洛的另外一面,由於荒謬的「
父親作用」,每當楓兒熬不住痛苦,哭鬧不休的當口,蘭斯洛就會在一旁,
用樹葉捲成直笛,「咽嗚咽嗚」地吹起來,隨著笛聲悠揚在每一個角落,楓
兒會停下動作,宛如子女向父親撒嬌一般,輕輕依偎在蘭斯洛的身畔,沈沈
睡去。
沈浸在笛聲中的蘭斯洛,表情會特別的溫柔,那種安靜平和的微笑,常
看得小草呆呆出神,「在這個男人的外表下,到底是什麼呢?」
對於能夠進一步,靠近這個問題的答案,小草感到高興,雖然也不免有
幾分傷心,因為讓蘭斯洛表露出這一面的,並不是自己。
十餘天的日子,轉眼即逝,楓兒體內的毒素,已經清除的差不多,今夜
便是最後關鍵,只要能熬過今晚,楓兒便從此擺脫毒品的控制了。
為了防止楓兒在激動下,誤咬舌頭,所以,她口內被安置了一團毛巾,
雙手也被緊緊綁起。
為了怕有什麼變故,自晌午開始,蘭斯洛便一步也不敢離開,雖說獸人
的體質,與人類大同小異,但還是有所不同的,而會動腦筋幫獸人戒毒的,
大概除了蘭斯洛,也不會有別人去做,所以,在毒素漸漸減輕的當口,確實
有可能發生什麼讓人意想不到的突變。
再者,負責診斷的小草,在每日金針拔毒的過程中,亦發覺楓兒體內,
除了麻藥的毒性外,另有一種不知名的詭異毒素,它膠繚深纏於腑臟、血液
之間,驅之不去,教小草束手無策,是以用藥時分外小心,以免藥性互沖,
造成慘劇。
太陽西下,微星漸升,逐漸回復生氣的楓兒,安靜的睡倒,呼吸勻稱,
該是無大礙了。
得以喘一口氣的小草,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想找根柱子靠著睡,一瞥眼
,看見蘭斯洛倒在院子的槐樹下,呼呼大睡。
捉弄心起,小草折了根草管,悄聲走近蘭斯洛,很小心、很小心地,把
草端放在蘭斯洛的鼻間,搔來搔去。
「哈…哈…」
蘭斯洛涎著臉,睡得香甜,儘管小草百般逗弄,但沈醉於夢鄉的蘭斯洛
,確實是具有豬玀般的特質,天塌下來當被蓋,每當鼻頭感到騷癢,蘭斯洛
就翻身側睡,繼續打呼,渾若無事。
「可惡,就不信弄不醒你。」
小草頑心大起,跟著蘭斯洛,轉東轉西的。
「啊!」
一聲驚呼,卻是蘭斯洛不耐騷擾,發動奇襲,一個側身,翻至小草腿上
,將佳人結實而充滿彈性的玉腿,當作枕頭,舒舒服服地大睡起來。
帶著幾許靦腆,小草芙蓉也似的嬌顏,綻放出淒清的笑容。
輕輕將蘭斯洛的大頭扶正,溫柔地替他把蓬草般的亂髮,一根一根的梳
理。
「你啊,真是個笨東西,連我這樣嫵媚的美女,都看不出來,真是沒用
的傢伙。」
話意雖然在責怪,語氣卻是輕柔呢喃,好似在向情人撒嬌。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小草有了窺看心上人睡臉的嗜好,睡著的蘭斯洛,
臉上一片祥和,完全不見白日的莽撞樣。
「我這樣幫你整理,像不像你妻子啊!」
小草溫言笑著,「娶到我啊,是你的福氣唷,小草人又聰明,又能幹,
女孩子會做的事,她一件也不少,長的不壞,身材也很好,你不覺得自己撿
了大便宜嗎?」
這樣的話,一般所謂的淑女,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但是小草不同,她
一向認為,勇於向心上人表達愛意,並不是錯事,誰說求婚時候,捧花跪地
的,一定要是男方。
切身的幸福,只有自己才能爭取。
但是,自己真的能有幸福嗎?
若是莉雅的身分揭曉,所要面對的,決不只是蘭斯洛的反應這麼簡單。
拋棄女王的地位,置所有人期盼於不顧,對雷因斯•蒂倫王國而言,莉
雅無疑是千古罪人。
莉雅尚不敢做到這樣的地步,目前,她只能用小草的身分,暫時欺騙自
己,讓自己藉此可以不去面對,莉雅本應面對的一切。
一但身分被揭穿,無論面對是怎樣的殘局,也不管聖力能否使用,莉雅
都不得不回去,擔起她非擔起不可的責任,屆時,就算與蘭斯洛的感情再好
,也只有分離一途。
那麼,說出自己是女兒身與否,又有何意義?
唉!
過往看民間的傳奇小說,總覺得裡面的女主角太癡太傻,只會一眛祈求
命運的施捨,不會為自己爭取幸福,哪知事到臨頭,方曉其中甘苦;非不願
也,是不能也。
世間造物弄人,竟是一應若斯。
蘭斯洛在夢裡,覺得身體顛來覆去,頗不舒服,猛地張眼一看,大聲慘
叫,連滾帶爬,瞬間竄出十丈以外。
「你……你想做什麼?可別以為大家熟,就可以毛手毛腳的,我……本
大爺不來你們那一套的。」
心驚膽顫地作了宣告,發覺小草低著頭,纖瘦的身子微微抽動,沒有反
應,蘭斯洛大著膽子,緩步走近。
「你在幹什麼啊……咦!你在哭什麼?」
「沒……沒有。」
怕蘭斯洛察覺,小草趕忙抹去眼角的淚水,強擠出一個笑臉,「哪裡有
,是你自己眼花,看錯了吧!」
「會嗎?你的眼睛快比猴子屁股還要紅,還說沒有。」
「喔!那是剛剛被沙子吹進眼裡,所以流了幾滴眼淚,已經沒事了。」
雖然是老掉牙的理由,對付蘭斯洛這樣的粗枝大葉,卻很足夠,他嘴裡
咕囔幾句,把這件事拋諸腦後。
兩人坐了下來,開始閒聊。
小草為了轉移蘭斯洛的注意力,設法開了個話題。
「怎麼你還會吹奏草笛啊?」
「喔!那個東西,是我以前閒著沒事幹的時候,跟老頭子學來的。」
蘭斯洛笑道:「很方便,折片樹葉,就可以當草笛,走到哪裡,吹到哪
裡。」
「挺有意思的,改天教我吹好不好。」
為了與心上人能有可以共同分享的回憶,小草向來很努力。
「教你啊!唔……雖然你是笨了點,但是有我這位名師在此,應該是沒
問題。」
蘭斯洛自信滿滿的說著,邊說,腦裡靈光一閃,「喂!你不是會作曲子
嗎?幫我想條曲子,看看能不能打動紫鈺小姐。」
「真是三句不離本行。」
小草心中,暗罵對方不解風情,但卻無意拒絕,稍稍想了想,舉起手掌
,打著拍子,輕輕哼道:「關關雎鳩,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雖只有寥寥數句,但在清亮的嗓音襯托下,卻是悅耳動聽。
那本是絹之國的四言詩歌,是該國士人必讀的經籍,在風之大陸上,流
傳不廣,但以紫鈺的才識,必然識得,蘭斯洛偶然奏出,或可收得奇兵之效
。
「嗯……聽不懂。」
蘭斯洛一臉迷惘,「什麼斑鳩、九官鳥,文謅謅的,能不能換一條啊!
」
小草笑了起來,「你的紫鈺小姐,學識淵博,不是一般的膚淺女子,市
井小調,怎入她法眼,便是時下流行的吟唱,人家也只覺得俗氣,不用這條
曲子,她哪會放在眼裡。」
「說的也是。」
「詩的意思,是一個少男,對一名少女心懷思慕,想要努力的追求她。
很適合你,來試試看吧!」
不知為什麼,小草心底,隱隱有個期望,即使有生之年難以做到,但是
,她希望有一天,蘭斯洛能對自己唱起這首曲子。
對命運之神來說,這樣的想法,算不算奢求呢。
「關關……」
蘭斯洛張口欲唱,卻被房內的巨響所打斷,回看屋裡,原本安睡的楓兒
,不知道受到什麼刺激,突然狂性大發,猛力掙脫身上的鐵鍊。
閒情逸致全消,兩人急奔入屋內,採取對策。
「小心啊!趕快抓住楓兒,別讓她亂動,熬過今晚,她就沒事了。」
小草取出了金針,想暫時麻痺楓兒的行動機能,但卻因目標不停扭動,
為了怕針給折斷在體內,而遲遲不敢下手。
「你說的倒是很容易,她力氣比三個大男人還大,怎麼抓啊!」
負責穩住楓兒的蘭斯洛,因為面臨超乎想像的怪力,叫苦連天,在幾次
嘗試失敗後,他給那極為強壯的軀體一撞,跌至牆角,頭暈眼花。
「楓兒不是很愛聽你吹草笛嗎?你試著吹吹看,緩和她的情緒。」
硬的不行,只好來軟的,聽到小草建言,想起最後法寶的蘭斯洛,正要
取出葉笛,卻看見楓兒在一輪緊掙後,猛一用力,吐出了口裡幾成稀爛的毛
巾。
「不要。」
護口的毛巾消失,楓兒癲狂之下,竟用力咬向舌頭,小草為之驚呼出聲
。
危急之際,一隻厚實有力的手臂,及時伸至楓兒嘴畔,挽救了她的生命
。
手臂的主人卻不好過,獸齒尖銳無比,猛噬之下,皮開肉綻,大量的鮮
血,噴泉般地湧出,還虧得是這條手臂特別結實,否則當場便要壯士斷腕。
「大哥。」
眼見蘭斯洛受傷,小草心急如焚,哪管對方是什麼人,便要將針扎入楓
兒的面部要害,令她鬆口。
「不要亂來。」
蘭斯洛皺著眉頭,他愛逞英雄,卻不愛充英雄,手腕上陣陣劇痛,幾乎
疼得他想大叫,但是既然決心救人,便得有始有終。
用左手制止了小草,蘭斯洛無視右手的疼痛,像個兄長般的拍拍楓兒的
頭,低聲道:「妳要咬,就用力咬著,高興的話,就送條手臂給妳,但是不
許亂動,絕對不許。」
說著,用左手取出草笛,低聲吹奏起來。
低沈卻嘹亮的笛音,忽高忽低,隨著乾爽夜風,鋪灑了一地清涼。
蘭斯洛僅能用左臂,加上本身的技巧並不純熟,所以聽來頗為生澀。
但是,在笨拙的背後,有種太古的清新、純樸感情,不經意地流瀉出來
,那像是參天密林的風嘯,像是山澗清溪的飛瀑,像是絕壁古洞的猿鳴,更
像是繁空閃爍的星語。
那種感情,就像是一個人,在滿身疲憊之後,回到母親懷中的舒適、安
心,沒有任何的作偽,也找不到半點虛假,可以讓你完全地放鬆,閉眼長眠
。
從笛聲奏出的那一刻起,楓兒就沈靜下來,默默聆聽,原本慌亂、凶暴
的眼神,也逐漸變得安詳,回復了翡翠般的碧綠。
受到震撼的,不只是楓兒,小草亦然。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她的眼中,滿是淚水。
不是悲傷,沒有哀痛,而是一種超乎於其上的感情。
在音樂的鑑賞裡,音質、音色之上,還有音品,此刻的小草,便是為那
偉大的音品,而深深感動。
在那未臻成熟的笛音裡,小草聽到了歷史的詩歌,大地的傳言,那是種
無法修飾,純純天然的聲音。
在這一刻,她有些明白了,為什麼楓兒會對蘭斯洛的笛聲,如此醉然,
這或許是因為他倆同來自山林,那種屬於大地的頻率,讓他們在某種程度上
,心靈相同,而也在這一刻,小草對培育蘭斯洛的老師,充滿感謝,感謝他
培養出了這樣的一個好學生。
笛聲高鳴一陣後,不弄半分花俏,靜靜的收尾。
「喂!你們還呆在那裡幹什麼,看戲啊!還不快幫我止血,本大爺快要
昏過去了。」
確定局勢已經可以控制,蘭斯洛從楓兒的口裡抽回右手,卻看見兩個人
呆若木雞,不禁皺眉罵道。
「啊!對…對不起。」
小草從音樂的震撼中醒來,看到蘭斯半身是血,差沒又要翻白眼。
「幹什麼,沒看過血啊!大驚小怪。」
蘭斯洛平日流血受傷,早已習慣,這點小傷,根本不放在眼裡,只是失
血頗多,有些頭暈腦脹。
「一點小傷就把你嚇成這樣,真不知道你是不是男人。」
「我本來就不是男人。」
小草低聲回嘴。
「你說什麼?」
「我什麼都沒說,擦藥,擦藥吧。」
取出應用物品,以俐落的手法,先止血,上藥,再裹上繃帶,所有的動
作還不到一分鐘,長期跟在蘭斯洛身邊,小草的護理實習,進步的讓人咋舌
。
一旁的楓兒,看著兩人忙來忙去,感到好奇,奈何身體被捆,動彈不得
,索性把身體打橫,滾到蘭斯洛身旁,湊上去猛舔,跟主人親熱。
「哎呀!笨貓,不要在這個時候過來……」
「大哥,你不要亂動,傷口又裂開了。」
「還舔,妳還舔,今晚所有的事,都是給妳搞出來的。」
「我叫你不要動,你沒聽見是不是,再這樣下去,我就不管你了。」
「哎呀!寵物性騷擾啊……」
「喵喵喵……」
在一團嘻笑怒罵聲中,另一個黎明重新到來,感受著暖和的晨光,似乎
可以讓人相信,所有的煩惱憂愁,即將被驅除一空。
煩惱憂愁被驅除一空,去騙鬼吧。
看著天邊金色的晨曦,紫鈺幽幽嘆了口氣。
算起來該有十四天了,打從十四天前,那活寶二人組,險象環生地脫身
之後,就未曾再進落瓊小築一步了。
負責暗中保安的紫鈺,自然沒有怠忽職守,她派遣兩名得力僕從,日夜
暗中看護,一有動靜,立刻回報,她會在最短時間內,趕到現場。
這樣的安排,應該是沒有問題了,只是,或許是自己太閒了吧!
居然會想念起那兩個人。
連續多日的共聚,使屋子裡面生氣蓬勃,打打鬧鬧慣了,每日都有不同
的笑料,有些時候,只要想起來,就會有種微笑的衝動。
哪知幾日不見,竟然懷念起他們來,真是奇怪。
紫鈺不諱言,蘭斯洛、小草是對很好的朋友,跟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永
遠也不會有冷清、寂寞的感覺,只是…
…
唉!
為什麼,時至今日,還會對「朋友」兩字,有種莫名的悸動呢?
這麼多年,自己不都是這麼一個人地走過來了嗎?
失去父母的悲哀,沒有知心友伴的寂寞,不得不獨處的淒涼,早就把她
訓練成這冷清自若,傲視一切的孤僻個性。
既然,過去是這麼走過來;未來,當然也要這樣走下去。
這是自己早已認清,無法更改的命運。
怎知會遇上這兩個剋星,在不知不覺間,與自己分享了家人般的溫暖,
把原本冰冷的心壁,漸漸融化。
這幾天,獨坐小樓的紫鈺,總覺得好像失去了什麼。
嘗過暖陽,方知寒冰酷冷;享有溫馨,更覺寂寞難耐啊!
真是可笑,一直以來,她總把蘭斯洛當成使喚的小丑,跟左跟右的無聊
傢伙,總是看不起他,鄙視他。
卻又怎想的到,幾日不見,襲上心頭的孤寂,竟是如此之深,偶爾回過
頭,想確認某人的身影,卻只是令她更加寂寞。
仔細回想,紫鈺露出了微笑,看蘭斯洛與人動手,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儘管武功拙劣,常常連打帶跑,十分狼狽,但是,那個時候的蘭斯洛,意氣
飛揚,自有股難得的男子英氣,使人心折,那是種極難見於世俗,真正的英
雄氣概。
更糟的是,那日蘭斯洛所執著的為人道理,越是日久,咀嚼的滋味,越
是深刻,而那張只會傻笑的蠢臉,卻是隨著時間飛逝,而越益清晰,茶餘飯
後,打坐練功,那幅笑容,總是不自主地浮現眼前。
這樣的感覺,便是男女情愛了嗎?
是誰多事惹相思,惹來相思,又怨相思。
紫鈺不認為,自己會動心於人間情愛,只是,那種莫名的寂寞與想念,
又是什麼呢?
這幾日,總是聽見婢女們竊竊私語,擔心小姐的心事,唉!
…
怎會弄至如斯田地啊!
為了今後起見,正確的作法,是完全保持公務的態度,視他們為任務中
的對象,不再有其他牽扯,這對雙方而言,都應是再好不過的,然而…
…
思量良久,紫鈺喚來婢女,下了乘車出門的命令。
「小草,為什麼我會覺得,你長的像隻熊貓呢?」
「彼此,彼此,大哥,你現在的尊容,也像頭貓熊。」
蘭斯洛、小草睡眼惺忪,兩雙黑眼圈,彼此對望。
饒是蘭斯洛精力旺盛,連續幾天勞累熬夜,卻也禁受不住,在熬過最後
一晚之後,爬回了幾天不見的床,狠狠地趴下去,呼聲大作。
小草則是連舉步的力氣都沒有了,隨便找了把椅子,還沒來得及爬上去
,整個人癱在地上,昏死過去了。
快樂的夢鄉之旅,沒能持續太久,小草便被拉回現世界,正確的說法,
是被踢回,因為蘭斯洛在久叫失敗,用力踐踏無效後,索性一腳把小草踢到
院子,用水潑醒。
把人弄醒還不算,蘭斯洛差點把小草剝光,押去清洗儀容,嚇得小草在
尖叫中,跑得飛快,一分半鐘內完成所有內務工作,再創記錄新高。
叫人起床的理由很簡單,因為耽誤多天,沒有去參拜紫鈺小姐,蘭斯洛
焦心不已,生恐有情敵出現,是以沒睡滿四個鐘頭,便要拖著小草登門拜訪
。
「讓我睡…讓我睡…」
彷彿吸毒犯得不到滿足,小草不住呻吟,事實上,她現在的精神狀況,
可能較毒癮發作時的楓兒,更為惡劣。
「不要睡了,大好人生,你不覺得應該做點更有意義的事嗎?」
「追女孩子是你的事,為什麼要把我拉起來。」
小草勉強撐著眼皮,搖搖欲墜的說著。
「這個嘛……因為我們是兩兄弟,你年紀輕,對追女孩子沒經驗,所以
你兄長我要示範給你看,讓你日後進退有據。」
不好意思說是自己會緊張,蘭斯洛硬是想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這個理由太假,我不接受。」
小草勉強擠出個笑容,命令道:「楓兒,去舔他。」
「喂!不要亂來啊……你這招…實在太毒了。」
看見蘭斯被追的滿場跑,雖是疲憊,小草仍開心的哈哈大笑。
這幾天以來,楓兒的親暱親舔,是蘭斯洛的夢魘,不知怎地,他對這種
過度的肢體接觸,本能性地感到恐懼,又不敢出手推開,只有逃跑一途了。
「喂!為什麼她只會追我,不會追你啊!」
「喔!誰教當初人家大姑娘睜眼的時候,大爺您剛好站在她眼前,她當
你是主人,當然與你比較親啊!」
小草的話並沒錯,楓兒的脾氣,就寵物而言,可說是極端孤僻,很難與
人親近,除了蘭斯洛之外,對每個靠近的生物,都懷著深深的戒備,就連小
草自己,也花了頗長的一段時間,才能讓她安心靠近,在此之前,小草身上
摔傷兩處,咬傷一處。
「楓兒,不要鬧了,回我這邊來。」
雖然與蘭斯洛親暱,但因為負起教養工作的是小草,日子一久,楓兒反
而對小草的命令最習慣,聽到命令,立刻飛撲回小草懷裡。
「乖乖趴好,不要亂動。」
小草順著體毛的紋路,輕輕撫摸,楓兒舒服地喵喵叫。
把毒癮戒除的楓兒,臉色雖然還有些憔悴,但毛髮膚色,卻泛著健康的
光澤,只要再調養個一段時間,身體當無大礙。
她趴在小草膝上,輕舔手足,清理毛髮,整體來說,楓兒的外表極為秀
美,倘若換上禮服,施以妝飾,一點都不比人類的美女遜色。
小草心底,有個疑問,這些天以來,楓兒的行動,完全像個獸類,雖然
說,獸人族的智商,彼此之間相差懸殊,不可一概而論,但是由楓兒對人類
語言的靈敏度來看,應該並非天生就是如此的。
比較高層的獸人,會站立,會說人言,也能做深度的思考,除了外觀上
的差別,與人類並無二異。
楓兒對人類語言的理解度很高,應該是屬於這一類的種族,那麼,為什
麼她的舉動,會與普通的牲畜無異呢?
洗腦的手續,相當危險,一個差錯,就是爆腦而亡,而且就算成功,也
會對腦部組織造成傷害,照這樣看來,楓兒是因為被洗腦,才導致智能退化
,如同獸類。
腦部損傷,治癒極難,小草自問沒有這種能力,心想,將來定要尋訪名
醫,盡力醫治,讓楓兒回復洗腦以前的智力,重獲過去的回憶,這才不枉彼
此相識一場。
「看起來還真像是你的大女兒。」
小草的外貌俊秀,楓兒健美的胴體,也是賞心悅目,兩個湊在一起,是
幕足以稱為名畫的風景,只是,看到這幕光景的蘭斯洛,忽然有這樣的古怪
想法。
「這麼說很不公平喔!」
手上的動作未停,小草反駁道:「當初是你的意思,把她帶回來養的,
怎麼工作全是我在作呢?」
「我負責決策,你負責實行嘛!」
蘭斯洛看了看天空,日正當中,「時間剛好,現在去,恰好可以與紫鈺
小姐共進午餐。」
「其實呢?你大可不必急著去。」
小草笑的有點詭異,「欲速則不達,物極必反,你連續幾天不去,說不
定會有意外收穫喔!」
「什麼意思?」
蘭斯洛聽的滿頭霧水。
「沒有什麼意思。」
小草笑道:「只是,如果你肯再多挨幾日,說不定人家會主動登門拜訪
喔!」
「開什麼玩笑。」
蘭斯洛不信道:「紫鈺小姐難得出門,怎麼可能會主動來這裡,這種事
,就像是期望天上無故掉下美女一樣可笑。」
話方說完,輕輕的叩門聲響起,一個嬌柔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進來。
「兩位公子在嗎?多日不見,妾身特來拜望。」
「真有你的。」
蘭斯洛大喜過望,丟下一句,匆匆去應門。
唉!
這人總是這樣,在不知不覺中,傷透了身旁人的心。
楓兒仰著頭,一點也不明白,劃過姊姊臉上的水珠是什麼。
「原來是這樣,難怪多日不見兩位公子的蹤影。」
聽了蘭斯洛雜七雜八的生活簡報後,紫鈺笑著點點頭。
這些內容她早已知道,只是,聽蘭斯洛親口說出,別有一番樂趣就是了
。
蘭斯洛不改一往的興奮,從櫃子裡翻出茶葉,沏茶款客,當然,實行的
工作,永遠是由小草來擔任。
小草一面燒水,一面感慨,蘭斯洛的江湖閱歷畢竟不足,對於紫鈺的來
訪,除了欣喜之外,並無其他,殊不知在三人交往的期間,並沒有對紫鈺提
過,目前的落腳住所,兩人進屋之前,也有仔細探看是否被人跟蹤。
這樣嚴密保安,紫鈺尚能不請自來,代表此女殊不簡單。
要知赤先生等一夥人,對兩人的相貌刻骨銘心,若是輕易洩露行蹤,大
隊人馬早已上門圍殺,哪能安居至今日。
不過,對紫鈺的來歷,小草已掌握七八成,是以並不吃驚,目前,就是
等誰先翻底牌了。
紫鈺抿了口茶,滋味甚劣,不過這不是講究茶好不好的時候。
隨即笑道:「兩位久不涉世,不知外面的世界,給鬧的天翻地覆了。」
「是皇帝老子駕崩了嗎?」
小草全沒好氣,一句話直接頂了回去。
「皇帝老子倒沒事。」
紫鈺不以為忤,「可是皇帝兒子的問題卻不小。」
「據聞十二皇子殿下遭到襲擊,至今生死未卜,怎麼還沒有下落嗎?」
「皇子失蹤,所有的警政機關全面動員,尋找皇子的下落。」
紫鈺饒有深意地,看了小草一眼,「可是,說也奇怪,那與此案牽涉最
深的兩名悍匪,就如同在空氣中消失了般,怎麼找也找不到。」
兩名悍匪中,唯一的男性,此刻很不自然的笑著,「這個嘛!說不定他
們已經逃出城外了,哈哈。」
紫鈺輕搖玉頸,「不可能,挾持太子,是何等大事,案發後不到半刻,
方圓五百里便給封死,若是東躲西竄,行蹤早露,故而必是事前周密計畫,
藏匿於城中的某處。」
紫鈺狡獪笑著,「或許,便藏在城中的某處民宅也未可知。」
「呃!這個……」
「紫鈺小姐。」
不似其兄長的無能,悍匪中的女性,及時反擊,「怎麼紫鈺小姐對這案
子這麼關心,連匪徒的落腳處都一清二楚,旁人不知,還以為小姐是匪徒的
同黨呢!」
紫鈺掩口輕笑,「小公子說笑了,妾身素來愛看熱鬧,只是對兩名匪徒
落網後,會被處以何種酷刑,感到興趣而已。」
雙方你來我往,進行著堪稱辛辣的毒舌料理,不過,在其中,小草也獲
得了寶貴的情報。
錢繼堯動員了不少手上兵力,對城內的諸處可疑點,進行搜查,似乎有
意在中秋之前,將事情做個了斷,但由於雷峰盛會的來臨,杭州城內湧進大
批江湖豪客,使得搜查工作進行的並不順利。
另外,事有湊巧,在十多天前,錢繼堯突襲了十五所妓院合辦的拍賣會
,並封鎖該區域,進行搜查,結果,因恐平日販毒、買賣人口被查獲的一干
匪徒,群起突圍,當然也有不少妓女,趁機開溜。
在局面混亂的情況下,錢繼堯下令將所有不聽指令者,一概格殺。
想不到命令一下,竟激起了大規模的民變,雙方展開武裝械鬥,激戰一
晚,雙方死傷在六百人以上,該區妓館、酒樓,混戰中被燒殺一空,幾成鬼
域。
小草心想,錢繼堯果真是個扶不上臺面的角色,明明搜查只是作戲,他
卻挑錯舞臺,事發時還下了這等謬令,杭州城如今龍蛇混雜,官方稍有不慎
,便釀大禍,更何況是錢繼堯這等大手筆,看來他甜頭沒吃到,這苦頭卻是
吃定了。
不過,這也解釋了,為何當日與鼬鎌兄弟激戰多時,竟沒有半個人聞聲
而來,而具有洗腦設備的地下倉庫,造價亦屬天價,兩人誤闖時,連半個守
衛也無,看來該區的人員,是全部棄屋而逃,讓兩人撿了大便宜,而離開倉
庫時,暴動已接近結束,官兵、賊夥,均已死傷慘重,無力封鎖,就此給兩
人輕鬆溜掉。
想到此處,小草不由得暗暗感謝錢繼堯,若非他的搗亂,兩人不可能誤
闖密庫,楓兒很可能就此喪身毒窟了。
「哇哈哈哈!大家不要講這種沒意義的事了,難得天氣不錯,悶了幾天
,出去逛逛吧!」
有的時候,蘭斯洛扮演的角色,是極為重要的,雖然從來沒有插上話的
機會,但是,如果沒有他從中打斷,兩個沒事幹的饒舌女性,很可能就此講
到天黑。
「說的也是,既然大家都無恙,就繼續前些日子的未了之行吧!」
紫鈺首先贊成。
「你們去吧!我想留下。」
小草想了想,決定留下。
一方面是因為非常想去夢周公,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照顧楓兒。
大陸諸國的都市,對於獸人非常歧視,特別規定,獸人上街,必須穿斗
篷遮面,並且要繫項圈,換言之,是把所有獸人,以奴隸的地位論處,不承
認有自由的獸人存在,也因此,獸人大多活動於荒野,極難與人類共處。
小草視楓兒如姊妹,不想把她獨棄在家,要把她當奴隸對待,更是不願
,左思右想,決定留下陪她。
看出了小草的顧慮,蘭斯洛道:「放心吧!楓兒的毒癮解掉了,她人又
聰明,放她在家,不會怎樣的。」
小草仍是擔心,但拗不過蘭斯洛再三請求,甚至威脅相向,最後只好點
頭答應。
拍拍楓兒的頭,小草像個姊姊般,柔聲吩咐道:「要乖乖的喔!」
應該是不會出什麼事的吧!
小草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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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顛顛倒倒將心織】
小草仰身打了個哈欠,兩眼惺忪地四處看看,那個紫鈺,什麼地方不好
去,居然跑來間破廟,做啥?
許願嗎?
仔細說來,廟也不能說是破啦!
只是,廟的規模不大,屋瓦簷壁,都已經褪色,完全遮掩不了歲月的痕
跡,廟前馱碑的石龜,斑駁龜裂,該是許久前的古物了。
由香爐裡稀落的香火看來,廟裡供奉的神祗,似乎也不太靈光,才讓自
己的住所,殘破成這等模樣。
自古人心,貪慕榮利,拜神求佛,到頭來,所求的還是不出「名」、「
利」二字,對這兩字沒助益的,便是神明,也遭棄如敝屣,唉!
人啊!
小草不用香燭,兩掌合十,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自古參神禮佛,心誠則
靈,香燭麼?
哈!
倒也不用那麼在意了。
懶的跟在蘭斯洛身旁做參謀,沒事還會挨頓揍,小草找個理由,溜到廟
裡清淨角落,想要補個美容覺。
唔…
其實這間廟也不算太壞啦!
它後院面積頗大,除了清淺池塘,還種植了七株梧桐樹,每株都有三人
合抱,枝幹繁密,綠蔭遮天,陽光從綠葉的縫隙間,灑落庭院,午後涼風徐
徐吹來,是個難得的午睡環境。
小草找了根大樹,倚樹閉目,聆聽松風過耳,池塘鯉魚兒躍水,心舒神
暢,逐漸睡去。
有人說,老天爺不喜歡懶惰的人,這話真是一點不錯,小草眼睛沒閉兩
分鐘,一陣孩童嬉戲聲,把她自夢的邊緣扯回來。
「老天爺,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小草心底哀嚎不已,睜開眼睛,搜尋聲音的來源。
「你輸了,你輸了。」
「阿明太沒用了,換我來,看我青頭將軍的厲害。」
「好棒,好棒。」
在庭院的另一角,三五幼童圍成一圈,遊玩嬉鬧,小草好奇心起,緩步
趨近,看看他們在玩些什麼。
圈子中心,是兩隻蚱蜢,一青一紅,看起來都是雄糾糾,氣昂昂,十分
威武。
「這倒是奇事一件,只聽說有人鬥蟋蟀,還沒聽說有人鬥蚱蜢的。」
小草覺得有趣,忍不住出聲詢問,「小朋友,你們在鬥蚱蜢嗎?」
突然見到陌生人出現,孩童們並不驚慌,個個都是笑嘻嘻的毫不怕生。
一名梳著兩條沖天辮的女孩,笑著說:「我們是在比跳高。」
「跳高?」
小草奇道。
小朋友們挖了兩個等深的洞,把蚱蜢放在洞裡,比試誰的蚱蜢跳的高,
若是同樣深的洞,一隻跳的出來,一隻卻跳不出來,自然是跳不出來的輸了
。
只見青、紅兩隻蚱蜢,為了自己的活動自由,在洞底摸索一陣,確定無
路可出之後,開始奮力往上跳,但是因為洞挖的頗深,要跳出來並不容易。
看著蚱蜢們努力的樣子,小草心中沒由來地一動,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
,忘形之下,張口替蚱蜢們加油。
「加油,加油……」
「姊姊,不是這樣。」
辮子女孩側著頭,俏皮笑道:「要這樣喊才對。」
「跳啊,跳啊,跳出來吧!」
「跳啊,跳啊,跳出來吧!」
一旁的孩童,以獨特的方式,扯開喉嚨,賣力叫喊,為自己支持的蚱蜢
加油,小草感染了這股氣氛,很自然地加入其中,隨他們吶喊。
「跳啊,跳啊,跳出來吧!」
一輪激鬥過後,青色蚱蜢不負所託,率先跳出土穴,登時歡呼與嘆息共
作,嘻笑同責罵併發,小草並沒有支持哪一方,但看到孩子們玩得高興,無
形中也興奮起來。
「又在玩跳蚱蜢的遊戲啦!」
「婆婆,是婆婆來了。」
「糖果婆婆。」
說話的,是一位衣著華美的老婆婆,錦緞的高級衣飾,價值不菲,該是
富貴人家,身後還跟著兩名家丁,看來身分不低。
顫著雙手,老婆婆從衣袋裡,掏出滿把的糖果,一一分贈與小朋友們,
仔細叮囑著,「吃了以後,要漱口,不然閻羅王會抓你們去拔舌頭的。」
「婆婆又來了,是說謊話才會拔舌頭。」
孩子們搖頭大笑,似乎覺得婆婆比自己還笨。
「呵呵……是嗎?大概是婆婆弄錯了吧!不過,吃完糖,還是要漱口喔
!」
老婆婆不以為忤,開心地笑著。
「小朋友,吃了糖要說什麼?」
小草提醒孩童們,並讓他們一一道謝,不知為什麼,她很喜歡這位夫人
,她的身上有種高貴的氣質,肯定是出身好人家,卻是難得這等平易近人,
眼尾的皺紋,是俗稱的笑紋,想來,這位夫人年輕的時候,也是常為身旁的
人帶來歡笑吧!
把糖給分光,老婆婆擦亮眼鏡,仔細打量小草一番,溫言道:「小姑娘
尊姓大名啊?」
「我叫小草。」
小草本能地回答,隨即愕然,「婆婆……您看的出我是女子…」
婆婆呵呵笑起來,道:「妳花朵般的肌膚,又生的這等俊俏,除非是瞽
子加呆子,誰會把妳當男孩看啊!」
「就是有人瞽子加呆子,還不只一個。」
小草暗暗詛咒某人,另外也對自己女性魅力尚在,鬆了一口氣。
「小草姑娘來這兒,是來遊山玩水的了。」
「婆婆,您叫我小草就可以了。」
小草笑道:「小草是陪朋友來的。」
「既然是來玩的,那這間小廟,妳不可不看。」
說著,婆婆興沖沖地,挽著小草的手,朝廟裡走去。
小草喜歡與老人家相處,在相處的過程中,可以獲得許多難得的知識,
是以欣然接受,跟著走去。
「老夫人,請小心。」
兩名隨從不放心,要伸手過來攙扶,卻被老婆婆揮手拒絕。
「真是的,老是以為我不中用了。」
老婆婆喃喃道,小草一笑,將原本被挽著的手,順勢攙扶老婆婆,步進
廟內,再對兩名隨從感激的眼光,頷首致意。
「小姑娘的心地不錯啊。」
「婆婆說笑了,不知您今年多大歲數了。」
「呵呵呵……我自己也記不清了,嗯!三百五十歲的生日,是在十七年
前,那現在是……」
小草聞言一驚,風之大陸上,人類的平均壽命是兩、三百歲,這老夫人
近四百歲,那真是高齡了,看她談吐清晰,步履猶健,大概是平常保養的不
錯吧!
思量間,已走進廟裡,廟的後堂,沒有供奉神明,土牆上畫著美麗的壁
畫,還有紗縵保護,看起來一塵不染,該是有人常常打掃吧!
小草望了老婆婆一眼,她拉起了簾縵,一雙手彷彿在探視多年老友,充
滿感情,珍而重之地輕撫壁畫。
壁畫裡,土地乾涸,火紅的太陽肆虐,正是大旱時節,一條小河流經中
央,兩批人馬,各據一方,手持兵器,怒眉騰騰。
一個白衣少女,努力地排解紛爭,在兩方人馬間勸說,最後,是眾人一
齊祈雨,而天空也降下大雨。
當小草看到壁畫的瞬間,整個人如遭雷殛,不敢置信地獃住,然後,啞
著聲音,熱淚盈眶。
畫裡的白衣女子,眉目如畫,祥和柔雅,那面孔、那神韻,依稀是那麼
地熟悉,小草心底呻吟出聲:「媽媽……」
不會錯的,在那個女子的左袖,繡著朵菊花形的紋章,那是母親年少時
愛用的印記,她曾在母親未繼位前的幾篇詩稿裡看過,那幾篇詩稿,還被偶
然發現的小草,當作寶貝,藏在宮裡。
「畫很美對不對?」
老婆婆笑了幾聲,開始敘述一個遙遠的傳奇。
在三百年前,那時的杭州城,尚是荒郊田野,一次大旱,把所有的田地
都乾涸了,唯一可維生的水源,就是來自左面深山的一條小溪。
人們依照姓氏、種族,分成兩派,紛紛聲稱自己才是水源的主人,在幾
次會談破裂後,雙方展開大規模械鬥,死傷眾多,事後,更開始互設柵欄,
偷偷到對方處放毒,使得原本嚴酷的天災,再加人禍,民不聊生。
一位名叫阿綾的少女,就在此時來到了杭州,她以義診獲得了普遍的好
感,後來,更進一步地為兩個勢力作調和,歷經無數困難,在她的努力之下
,終於讓大家握手言和,共同渡過天災,而老天也適時地下了雨,杭州就此
恢復和樂。
「想當年,阿綾與我情同姊妹,我還在她的診所裡幫忙過哩!」
老婆婆遙想當年,不勝欷吁。
「您…與傳說的那名女子相識。」
小草小心地問著,她知道,自己終於接觸到,母親不為人知的過去了。
「豈只認識,當初阿綾逃家偷溜…」
「什麼?」
小草傻了眼,不是說「微服出巡」嗎?
怎會是逃家偷溜,那個視女王責任為天職,寧可捨棄親情,終其一生未
有違背的母親,居然會…
偷溜,這怎麼可能?
小草心底,浮現無數疑團,照這麼看來,母親當年,是否也向自己一樣
,為了某種理由,不告而別,偷溜出宮。
「阿綾在杭州的第一個朋友,就是我,我們一起開診,一起收留孤兒,
照顧他們,阿綾的心太好,是爛好人一個,經常連野貓野狗也撿回來養。」
婆婆笑著說,「可是阿綾也有很風趣的一面,孩子們跳蚱蜢的遊戲,就
是她發明的,嘿!想當初,那群蚱蜢本來是要下鍋的,卻給她變成了這等把
戲。」
「她膽子很大,記得當年上游設水閘,下游快乾死了,她自己做了炸藥
,三更半夜,一個弱女子,偷偷去把水閘炸得翻了天,回來以後,還行若無
事地做早餐,不是我一直逼問,她還不肯說咧。」
「這…這是怎麼回事?」
前半段是對的,可是後半段,怎麼會這樣,婆婆所說的,真的是母親嗎
?
自己的母親,居然有這樣的一面,小草腦裡一片混亂。
「她是個很聰明、也很堅強的女孩子,而且不是一般膚淺的小聰明,是
真正聰明。我們努力化消人們間的誤會,可是困難重重,我曾經想要放棄,
但阿綾一直想要堅持到最後,她想讓鎮上的人知道,仇恨、對峙,並不能解
決問題,最後會一起走上毀滅的道路。」
婆婆緩慢地說著,她不斷回憶當年與摯友相處的時光,「最後,她成功
了,人們被她感化,握手言和,大家合力祈雨,老天爺也終於下了雨。」
婆婆指著茶几上的物件,那是幾只用草編織的燈,草質粗劣,極易傷手
,但燈卻編的巧緻精美,足見編燈人下了不少苦心。
「阿綾讓大家編草燈,奉獻祭天求雨,她自己建了個高臺,穿著白衣衫
,美得像個仙女一樣,在臺上禱祝三天三夜。老天,便下了雨。」
小草知道,這是所謂的築積之法,把眾人的意念,藉著某種儀式增幅,
傳達給上天,藉以祈求風調雨順,母親以此法祈雨,可謂別出心裁。
「以後,杭州城沒再鬧過旱災,可是這套東西,就此傳了下來,人們用
草編成某種東西送人,藉以傳達心意,成了習俗。」
婆婆說完,看著壁畫,呆呆出神,這些年來,她每天總要來這一趟,懷
念那段難忘的歲月。
「那…後來呢?那個女人最後怎麼了呢?」
明知道結果,小草還是忍不住問了。
「走了,可惜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子。當一切事情有了結果,阿綾對我說
,她要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就離開了,人們為了紀念她,就在廟裡畫了壁
畫。」
婆婆的眼中有淚,或許,是對好友離別的感傷吧!
「我還記得她離開時候,對我說的話。」
因為心神激盪,婆婆的聲音有些低沈。
那一天,她起了個大早,在晨光中,阿綾向她道別。
「我要走了,謝謝妳對我的照顧,和妳相處的這段時間,我一生都不會
忘記。」
阿綾緩緩笑著,笑容裡,有某種犀利的決心,「我,有幾件非完成不可
的工作。為了不讓錯的事情,繼續錯下去;為了讓我以後的繼任人,明白什
麼是真正的幸福,我必須回去。」
「……」
「這些事,可能我無法完成,不,在我這一代,是不可能做到的,可是
,我仍然會終其一生,為這個理想鋪路。」
阿綾的音容,在未散的晨霧中,漸漸隱沒。
「或許有一天,我的女兒,會追尋我的腳步,來到這裡,屆時,請妳務
必讓她知道,她該知道的東西。」
「這就是她的交代。」
婆婆轉過頭來,溫和地問道,「妳是阿綾的女兒吧!」
小草聽這一連串的故事,心情起伏,激盪的說不出話,顫聲道:「我…
…我……」
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
「我不問妳的身分,也不管妳現在是什麼人?」
婆婆笑著,眼神中蘊藏著洞悉世情的笑意,「我只知道,妳是我好朋友
阿綾的女兒。」
「是的,婆婆。」
「果然就是妳了,我已經等了七百年了,撐著不死,就是為了想見妳一
面。」
婆婆的聲音裡,是卸下負擔的疲倦。
「如今,我總算是如願了。」
「可是,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婆婆口中的媽媽,完全是我所不知道的啊
!」
因為心情激動,小草有些失控,「陪孩子們玩蚱蜢,偷偷跑去炸水閘,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媽媽。」
在小草的眼裡,母親與自己之間,有一層無形,卻無法逾越的鴻溝,雖
然自己不是不被關心,但是宮廷的生活,總讓人覺得冰冷。
在國民與親情之間,母親顯然選擇了前者,整日忙於公務,為民眾捨身
,難得見幾次面,母親也只是冷冷的叮囑,要她好好注意身為繼位人的義務
,充實自己,不要只想著膚淺的個人情愛,而要為國民捨身,成為為國為民
的大愛,以備日後成為個出色的女王。
這是雷因斯•蒂倫歷代王室,女王必遵的信條,母親,也只不過是其中
之一而已。
可是,隨著年齡增長,小草的內心,對於這種教條,越來越抱持著懷疑
的態度。
博愛,是人類的精神裡,極為偉大的一環,只是,這種東西,能夠以教
條的方式,流傳下來嗎?
一個連自身親情都能捨棄的人,真的還有「心」,去博愛其他的人嗎?
不知有多少次,小草故意犯錯,想看看是否能將母親寒霜面具打破,但
每次都大失所望,她只是淡淡的,冷冷的,點頭表示了解,好像這些事連聽
的價值都沒有,小草甚至懷疑,對於母親而言,自己唯一的意義,僅是繼位
的人選,她們之間,不需要親情的存在。
「笨蛋,只要妳肯稍微對我笑一下,一下也好,我就滿足了啊!」
這是小草的期盼,每一次的生日,每一次的得獎,從宮內省官員手中取
過獎章的時候,小草真正期望的,是母親的擁抱。
不需要什麼形式上的獎勵,只要像普通百姓家一樣,媽媽對放學回來的
孩子,親暱地摸摸頭,溫暖地將她抱在懷裡,如此而已。
然而,這個心願,從未達成,以致於每當學院放學,看著旁人,親子相
依的溫情,小草臉若冰霜,從此行為越來越叛逆,總愛與宮廷唱反調。
事實上,倘若不是因為這樣,小草的人生,可能會走向另一條道路,她
會與同年紀的朋友一般,在貴族私院中,學習知識,努力當個淑女,日後成
為個端莊的女王。
今天,從婆婆說的話裡,小草聽到了不一樣的母親,那個名叫阿綾的女
子,不僅是慈愛、祥和,她為了守護的東西,充滿勇氣,不惜挺身對抗,這
正是小草所期望的母親。
為什麼兩種樣子,前後會差那麼多呢?
為什麼母親回到宮廷後,會變成這種樣子?
母親臨走時所覺悟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幾個疑團,令小草沈思難解。
「婆婆。」
抬起頭來,小草問道:「我媽媽……媽媽想傳達給我的東西,到底是什
麼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婆婆語帶機鋒,笑著說,「我所知道的阿綾,可不是那種不負責任,會
把沒做完的事,丟給朋友的人。」
「她要我告訴妳的東西,她一定早就跟妳說過了,只是妳自己沒發現而
已。」
婆婆扶著桌子,巍巍站起身來,「又或者,她是要妳自己去尋找這個東
西。」
「要我自己去尋找?」
「小姪女啊!人的一生,有某些問題,是只有自己,才能給自己答案的
。」
婆婆笑了起來,「妳的母親,是一個凡是靠自己解決的堅強女人,身為
她的女兒,妳不該這麼問啊!」
「我明白了,我會找出那個答案的。」
小草眼裡,有了前所未見的神采,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瞬間,她覺得
婆婆就像是母親的化身,而且是她嚮往已久的那個母親。
在僕役小心攙扶下,婆婆緩步出門,臨走前,她對小草說:「其實,妳
和妳母親當年很像,真的很像。」
「媽媽年輕的時候,也和我一樣嗎?」
「一模一樣,那個神韻,講話時的語氣,全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小草笑了,她很自然地回答,「那是當然的了,因為她是我媽媽啊!」
送走婆婆,小草驚覺滿室斜陽,竟已是黃昏時分,在夕陽照映下,壁畫
中母親的形象,光彩流動,栩栩如生。
「媽媽在這趟旅行中,找到了她的人生理念,我一定也要去看看,媽媽
想傳達給我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小草暗自下了這樣的決心。
走出廟門,小草分外感到神朗氣清,十多年來的陰霾,在這短短的一個
下午,彷彿消去大半。
「咦!那邊不知道在幹什麼?怎麼這麼吵?」
左邊人群聚集,喧鬧吵雜,似乎是發生了什麼事。
「哎呀!糟糕,放那個白癡獨處大半下午,一定出事了。」
憶起與蘭斯洛分別一個下午,再看到眼前的人群,小草已經有了很不好
的想法。
匆匆跑去,走近一看,蘭斯洛一膝跪地,手上拿了束莫名的野花,正在
高唱情歌,而在他面前,紫鈺頗為尷尬的站著,不知所措,小草來的及時,
剛好聽見「君子好逑」這句結尾,聲音高亢,令人有掩耳逃竄的衝動。
現場的群眾,依舊鼓譟,他們雖然不對蘭斯洛的走調怪歌,抱持好感,
但為那畫中仙一般的美女所驚豔,每個人都想看看,這個美女,要如何拒絕
,那個想吃天鵝肉的渾小子。
幸災樂禍,自古人性皆然。
小草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那個大白癡,真以為自己是大鼻子情聖啊
!叫他用音樂來打動別人,是用笛聲,不是用歌聲啊!唉!好破的歌……」
饒是小草聰明多智,此刻也沒了主意,只得靜觀其變。
而事情的發展,是沒有人能夠料到的。
眾目睽睽下,紫鈺笑了,彷彿可以融化萬年雪般的溫暖笑意,她接過花
朵,在一片歎息聲中,與蘭斯洛挽手而去,狀極親暱,教現場觀眾搥胸頓足
。
「總算了去一個麻煩。」
小草長吁道,她可沒有那麼天真,會認為蘭斯洛的爛歌,打動佳人芳心
,紫鈺之所以肯這麼幫忙,多半是看在大家的交情上,不忍蘭斯洛太丟臉,
才肯稍稍作戲一番。
「那個大渾球,為什麼我要這麼替他擔心?」
小草喃喃自語,腳步卻不自覺地追尋兩人而去。
杭州文風極盛,騷人墨客本多,在圍觀的群眾裡,才思敏捷者,不乏其
人,看到這幕「不可能的任務」,奇蹟似的成功後,不少人以此為題,加上
了自己的想像,寫成了傳奇故事。
愚夫愚婦信以為真,將廟中神祗,誤認為專管戀愛之神。
此廟居然成為年輕男女表白、求愛之所,而一舉奏功者,竟也是大有人
在,此後數十年,香火鼎盛,絡繹不絕,這就不是當初在場的任何一人,所
能料及的了。
「想不到還是被拒絕了。」
在回家路上,蘭斯洛有點沮喪。
「什麼叫做想不到,你那種方法,不被拒絕才是怪事。」
一旁的小草,把握機會,努力落井下石。
回想剛才的場景,小草覺得好笑。
才走出廟門沒兩步,紫鈺便抽回了手,本來飄浮在雲端的蘭斯洛,一下
子便摔落了地獄。
紫鈺微一拱手,盈盈下拜,朱唇輕啟,低吟道:「憐君密密情,感此傷
妾心,徒嘆奈何,徒嘆奈何,自古紅顏彈指老,華髮早生,色未凋,愛已殘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語畢,連半句話都不再多說,轉頭離去。
小草心下佩服,這才是敢作敢為的女中英傑。
這個女子,只怕是不會輕易繫心於人的,她的冷清,不是獨對蘭斯洛一
人,而是對整個世俗。
「色未凋,愛已殘」兩句,道盡千古女子的悲哀,男人會對美女傾心,
為的,也就是那一張絕世容顏吧!
一但年華老去,昨日的江山美人,就只有「掩面低泣窺新人」的份。
像紫鈺這樣的女子,深明這個道理,又怎麼肯將自己的心,輕易託付。
要擄獲這樣的一顆心,難啊!
「算了,再想別的辦法吧!」
對於紫鈺的想法,小草悠然神往,自己與之比較,不由得有點興味索然
,「我有點擔心楓兒,把她獨自丟在家,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你怕什麼,楓兒又不是三歲小孩,難道你還擔心她會走失啊!」
說著說著,已經走至胡同口,小心看看有無跟蹤,蘭斯洛將門打開。
「楓兒,我們回來了……」
話還沒說完,蘭斯洛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說不出話。
庭院裡,恍若廢物棄置廠(簡單來說,就是垃圾堆),被拆成碎塊的桌
椅,壓扁的銅鍋,破爛的窗戶……諸般家具器物,被徹底破壞,四散滿地。
在這堆廢棄物的中心,楓兒跳來跳去,手裡撕扯由衣櫃中翻出的綢衫,
還將扯下來的布料,一把塞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吃著。
形狀優美的小口,嘴邊沾有泥土、雜草、還有……
「哎呀!我的鐵線蘭。」
小草慘叫一聲,去搶救心愛的盆景,同時也忙著和楓兒爭奪,所剩無多
的衣衫。
「不行,這個不可以吃啦!……妳再不聽話,我就要生氣囉……啊!笨
蛋,別把我的手放進嘴裡……」
蘭斯洛望著眼前的一片凌亂,頭暈腦脹,很難得地,他有了想一頭撞死
的衝動。
花了不少功夫,把瀕臨廢墟的屋子修好,成了垃圾的家具買齊,好在小
草原本就有隨時跑路的準備,東西隨丟隨買,方便的很。
此後連續數日,小草待在家裡,半步不出,任憑蘭斯洛怎麼引誘,也沒
興趣出門,一來,是為了好好靜心想事情,二來,也是為了照顧楓兒。
楓兒的野性未除,想要讓她安靜呆著,得費不少功夫,小草就花了相當
的心力,才教會她穿衣,不要四處亂跑,拿無辜的器物磨牙。
其實,養動物就是要肯花時間,只要別讓她覺得寂寞,一般來說,寵物
都是很溫和的。
這天,小草心血來潮,到外面抓了兩隻蚱蜢,回來找楓兒玩跳蚱蜢的遊
戲。
「楓兒,這一隻紅翅膀的,是妳的;這一隻腳上有斑點的,是我的。」
小草費力解說,楓兒則是滿臉奇怪,不明白這兩隻蚱蜢有什麼好玩。
「等一下我把蚱蜢放進洞裡,妳就跟著我喊,知道嗎?」
「……」
「知道了嗎?」
「喵!」
小草的遊戲,在尚未開始之前,便宣告流產,因為缺乏挖洞的經驗,小
草掘的洞,深度不夠,兩隻蚱蜢甫一進洞,便即躍出,兩頭逃竄,小草還沒
來的及反應,楓兒伸手便是一抓,把自己的蚱蜢丟入口中,當作美食大嚼起
來。
「哇!我的蚱蜢…哎呀!不對,楓兒,快把東西吐出來,那個東西不能
吃的,吃了會拉肚子,教了妳那麼多遍,怎麼妳就是教不會呢?」
擔心楓兒吃錯東西,小草又是攔阻,又是拍背,弄的手忙腳亂。
「這個東西有什麼不能吃的,以前在山裡,獵不到山豬野兔,本大爺還
不是大把大把的吃下肚。」
閒得發慌,又不肯負起教養職責的蘭斯洛,在一旁哈哈大笑。
「你笑什麼,當初說要撿東西,事後一點都不負責任,你哪來的臉在笑
。」
「誰說我不負責了。」
蘭斯洛笑道:「楓兒,妳過來,我送妳一件禮物。」
不敢靠太近,蘭斯洛把禮物擲給楓兒,以免又給撲倒,舔東舔西的,弄
的滿臉口水,對於楓兒表示親切的方式,蘭斯洛始終不習慣,而很無奈的,
這也是小草屢教無效的項目之一。
蘭斯洛的禮物,是條紅色的皮革項圈,除了顏色搶眼之外,形式卻簡單
,僅有一個金屬環釦,與市面上五花八門的種類相較,是條相當素淨的項圈
,幸虧小草搶救的快,否則就給楓兒吞下肚當點心。
大陸的公約法,把獸人族的地位,定在奴隸與牲畜之間,若要在都市行
走,必須配戴項圈。
市面上所賣的項圈,大多標榜「附麻醉效用」、「內附鎖脈針」、「穿
骨固定」之類的效果,藉由傷害獸人的身體,到達箝制的作用。
小草將楓兒當作姊妹看待,要讓她受這等痛楚,自是怎麼也不願意,可
是,若不配戴,則無法上街,只得整日在家,對於好動的楓兒來說,無異是
變相拘禁,為此,蘭斯洛特別施展匠人手藝,做了條項圈出來。
別上了環釦,楓兒不住轉動頸子,伸手去抓,似乎是對這個新的束縛物
,感到極度不耐。
蘭斯洛頗為感慨的嘆了口氣,幫楓兒把項圈套正,嘆道:「妳就忍一下
吧!妳的主子們,眼下還沒發跡,改變不了這些勞什子規章,既然改變不了
,妳就只好學著適應了。」
靠著「第一眼作用」,楓兒對蘭斯洛真是百依百順,聽到蘭斯洛這樣說
,楓兒似懂非懂,不再亂動,把項圈套好。
「唉!」
「歎什麼氣?又在想你的紫鈺小姐。」
「唉!」
「想就去找人家啊!又沒人攔住你。」
「唉!」
小草暗自苦惱,自被紫鈺明確拒絕後,蘭斯洛這些日來,長吁短歎,悶
在屋裡,卻又想不出任何方法,來個絕地大反攻。
「人家的要求很高,不是現在的你能做到的,還是多努力個幾年,等到
功成名就,再捲土重來吧!」
這番話,是小草充份考慮過的衷心之論,紫鈺所要求的,並不是單純的
榮華名望,想要配得上這樣的女子,必須要有相當出色的條件。
小草不認為蘭斯洛條件差,目前的蘭斯洛,是塊原石,只要經過琢磨,
將來必能大放異彩。
這個涉世未深的少年,慷慨豪邁,毫不做作,武功雖然不高,但發展的
潛力卻幾近無限,有種江湖上少見的鐵骨英氣,這樣的人,日後成就不可限
量,更重要的,他舉手投足間,與生俱來的領袖氣勢,霸氣凜然。
小草敢斷定,只要能有個兩年時間,加強蘭斯洛的武功,以他的條件,
屆時必有一番基業,眼下局勢混亂,群雄並起,艾爾鐵諾的國勢,也逐漸走
下坡,對於各處的動亂,無法有效鎮壓,只要把握機會,說不定蘭斯洛也能
成為一方霸主。
可是,這些東西需要時間來醞釀,以目前的蘭斯洛,想要打動紫鈺的芳
心,簡直難比登天,就算能讓紫鈺傾心於他,紫鈺背後的龍族,也不會接受
這樣一段情緣,兩人勢必面臨重重險阻。
「聽我的話,等到自己條件夠了,再來吧!」
「不行,就這麼放棄,哪算的上是男子漢,我一定要堅持到底。」
蘭斯洛不改初衷,還是堅持目標。
「是,是,你是男子漢,真了不起。」
小草挖苦道:「不但是男子漢,馬上就要當先烈了。」
自從明白了紫鈺的想法,小草便懶得再去出主意,反正雙方的差距太大
,強求無益。
「對了,我記得你好像懂得一點魔法的知識。」
蘭斯洛眼放異彩,想到了個新的點子,「快幫忙想想,有沒有可以用來
幫人談戀愛的魔法。」
「有的話,我自己不會用嗎?」
小草暗罵道。
其實,這類的魔法式存在的,經由某種符法、儀式,可以讓本來陌路的
異性,瞬間產生一見鍾情的效果,進而傾心相戀。
只是,那種術法,無非是控制對方的心智,使異性失去自主能力,甘為
愛奴,對於這種作法,小草輕視至極,那根本是汙蔑了「愛情」這個名詞,
只要想到蘭斯洛像條哈巴狗,吐著舌頭,等著撿骨頭,小草便覺得反胃。
風之大陸的魔導師公會,對於有關「操控人心」的秘法,一律禁止,不
完全是為了道德因素,事實上,這種違逆天道的法術,果報極強,使用者往
往遭到反噬的命運,不得好死,所以這是屬於禁用的系統。
「會想要依靠法術來談戀愛,是墮落的象徵。」
「沒有那麼嚴重啦!」
蘭斯洛忙解釋道:「我是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扭轉乾坤,讓
她對我有好感之類的。」
對於這種不明魔法真諦的蠢問題,小草根本懶得作答,無奈蘭斯洛緊問
不捨,腦筋一動,小草眼珠轉了轉,很高深莫測的笑起來。
「要說有的話,倒是有一個。」
小草正色道,「我聽過個傳聞,是種傳說中的秘法,至於靈不靈,那我
可不保證。」
「什麼秘法?說來聽聽。」
黑暗中突然出現了一線光明,蘭斯急忙追問。
「用草編成九千九百九十九只草燈,排成圖形,點燃以後,默默祝禱一
刻鐘。」
「這麼簡單?」
蘭斯洛鬆了一口氣,編九千九百九十九只草燈,不過費點功夫罷了,只
要能贏取佳人芳心,什麼都划的來。
「不簡單。」
小草補充,反正是撒謊,乾脆撒大一點吧!
看看這個呆子會不會因此知難而退。
「用的草,必須是沾著無根水,初生的嫩草,所編成的草燈,不可枯萎
,要保持青綠,祝禱的一刻鐘內,不能有半只燈熄滅,所有工作必須在三天
內獨力完成。」
為了怕蘭斯洛故計重施,把一切的準備工作丟到自己頭上,小草特別把
「獨力」兩字,念的特別大聲。
「這麼困難!你還不如叫我蓋做金字塔算了。」
蘭斯洛聽的眼珠快凸出來了。
「是啊!所以才說沒人做到。」
小草微笑道:「知道怕的話,就聽聽算了,沒有人會笑你的。」
「不。」
蘭斯洛猛拍桌子一聲,站起身來,躍躍欲試,找到了新的奮鬥目標。
「越是困難的事,我能辦成,這樣才能顯出本大爺毅力不搖,越挫越勇
的決心。」
蘭斯洛鬥志高張,昂首宣示道。
「你……你沒弄錯吧!」
小草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蠢的人見多了,還沒見過蠢成這樣的,真想知道他老爸老媽是什麼人,
生出這種賠本兼倒貼的兒子。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蘭斯洛笑的好燦爛,「本大爺為君死,為君狂,為君猛做凱子武大郎。
」
充滿決心的笑容,誇張的宣告,加上楓兒識趣地喵喵叫,看來一場災難
是避不了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為什麼自己會對這樣一個呆瓜,如此放不開
呢?
小草無聲地仰天嘆息,或許,因為自己也是個大呆瓜吧!
艾爾鐵諾曆五六五年八月十日
寂寂深夜,將近子時,紫鈺獨自一人,緩步走在街上。
在一個時辰之前,數日不見的小草,造訪了落瓊小築。
帶著很窘迫的表情,小草說明了這七天來的過程。
把笑話當成秘法,而認真實行的蘭斯洛,把人類的體能,發揮到極限。
他在每天天亮之前,自城外山上,大量採來沾著露珠的幼草,然後便躲
在前日被拒絕的古廟裡,專心進行著編草的工作,不飲不食,不眠不休,把
自己埋在草燈堆中。
小草去看過他幾次,才僅僅幾天,蘭斯洛因為耗竭體力,整個眼眶凹陷
,面色臘黃,跟鬼沒兩樣了,與他說話,蘭斯洛也是充耳不聞,只是盡力與
時間賽跑,把枯黃的草燈捨棄重編,務必要在三天內,編出九千九百九十九
只青綠的草燈。
「原來如此,看來人的執念,有時候真是可怕。」
「紫鈺小姐。」
「嗯!」
「小草有事相求。」
思量再三,小草決定請紫鈺幫忙。
「我知道這事很慚愧,自己做的事,居然要請妳來善後。」
小草盡量把話平順地說出口,「但是,我想請妳去看看他,也許……也
許可以讓我大哥停下來。」
說到這裡,小草已經無法整合自己的語句了,這一刻,她不是什麼聰明
多智的才女,僅是一名為愛擔心受怕的女子。
看見蘭斯洛失魂落魄的樣子,小草真是打從心裡擔憂,苦無對策之下,
只好懇求紫鈺的幫忙。
紫鈺面有不豫之色,事實上,來自某一方面的警告,提醒她勿與蘭斯洛
等人,關係過於密切,否則尾大不掉,再加上自己心中,逐漸混亂的心門,
使她不願意干涉此事。
「我拜託妳了。」
眼見紫鈺拒絕在即,小草什麼也顧不得了,一咬牙,叩地下拜。
「別這樣!」
紫鈺伸手相托,阻住小草的動作。
「你可能知道,我對你兄長並沒有多少好感,若是他以為這樣的小動作
,就能打動人,那也未免將我看太低了。」
紫鈺小心控制情緒,冷然道:「我對這樣的男人沒有興趣,文不成,武
不就,自傲自大,粗魯凶暴,完全集男性的缺點於一身,這樣的人,有什麼
理由,要我去在意他呢?」
「妳所說的,是真心話嗎?」
「咦?」
「妳所說的,真的是妳的真心想法嗎?」
「如果說,大哥當真如同妳說的那樣,我也就不會這麼為了他而奔波了
;如果說,紫鈺小姐,是那種只看事情表面的人,大哥也就不會對妳癡戀若
此,我今日也就不會來找妳了。」
「沒錯,目前的大哥,文不成,武不就,既沒有高強的武功,也沒有豐
厚的身家,找不到半點吸引人的條件,但是,紫鈺小姐,應該不是那種只看
眼前的人吧!」
小草正色道:「和一般的世家豪門子弟比較,大哥在未來的可能性,幾
乎是無限的,於他身上下投資,我想是件值得期待的買賣。」
「大哥他粗魯自大,一點也不細心,總是讓身邊的人傷透腦筋。」
「可是,從別種角度看來,大哥是用屬於自己的表達方式,來關心他所
愛的人,他的個性粗枝大葉,不會假意的做溫柔,也不懂的怎麼扮斯文,和
所謂的彬彬君子比起來,的確是差的一蹋糊塗,可是,在粗魯的表面之下,
大哥的真誠心意,無人能及,比起表面上的斯文,這應該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
小草頓了頓,說道:「紫鈺小姐,我想,能夠擄獲妳芳心的人,應該不
是那種平日風度翩翩,遇到大事便腿軟的庸碌小子吧!」
「現在正處於亂世,不是賣弄辯才、附庸風雅的時候,身為一個男子漢
,就要有能力,守護他所珍惜的東西,在這一點上面,大哥對於自己所愛的
東西,勇於表達,勇於付出,也在危難當頭的時候,勇於挺身守護,這才是
一個男子漢足以建功業於當世的條件。」
「我想,我這一生,都會以有這樣的兄長為榮。」
在漫長的發言後,小草作了結論,「不管日後,紫鈺小姐與我大哥之間
如何,我希望妳能發現他真正的價值所在。」
「真正的價值所在……」
紫鈺默然不語,其實,這些東西,她並非毫無察覺,只是從沒用心去細
想,今次聽小草一說,許多想不通的疑團,撥雲見日,清晰地浮現心頭。
坦白說,蘭斯洛對紫鈺而言,是有影響的,在朝夕相處的那段時間裡,
紫鈺確實為蘭斯洛的獨特氣質,所漸漸吸引,只是,她始終想不通,為何自
己會對這條沒骨氣的哈巴狗,如此記掛,因為找不到答案,所以紫鈺對蘭斯
洛的求愛,始終抱持抗拒的心態。
「大哥對於自己所愛的東西,勇於表達,勇於付出,也在危難當頭的時
候,勇於挺身守護。」
小草的話,讓紫鈺找到答案,蘭斯洛的表現,是建築在勇於表達,勇於
付出的條件上,因為肯付出,所以他不在意被心上人當小丑使喚,那不是沒
骨氣,事實上,那反而需要更多的勇氣。
「能夠擄獲妳芳心的人,應該不是那種平日風度翩翩,遇到大事便腿軟
的庸碌小子吧!」
「一個男子漢,就要有能力,守護他所珍惜的東西。」
回想起蘭斯洛的數次戰役,紫鈺不禁微笑,那種處身危難,卻談笑自若
的氣概,真是教人心折,而當事情臨頭時,蘭斯洛銳身赴難,用自己的身體
來掩護小草,這等英俠豪氣,也常常讓紫鈺看得癡了。
為了給他一次機會,也為了給自己一次機會,紫鈺往小廟出發了。
「真正的男子漢是嗎?」
紫鈺低首沈吟,推開了古廟的大門。
不用費多少力氣,紫鈺看到了蘭斯洛,他坐在大殿裡,一副疲憊欲死的
表情,幾天沒清理的鬍鬚,生得猶如箭豬般雜亂,面色枯黃,黑色眼圈張得
老大,看來隨時會倒斃一樣,不過,儘管累成這樣,蘭斯洛眼裡,卻是相當
平靜,還閃爍著喜悅的光彩。
看來小草是多慮了,紫鈺這樣想著。
「妳來了。」
看到紫鈺步進殿來,蘭斯洛拖著沈重的身子,想站起身,但是腳底一陣
虛浮,險些跌倒。
「小心。」
紫鈺舉手相扶,卻不料蘭斯洛直直撞過來,把紫鈺也給撞倒。
蘭斯洛身上,一股難忍的汗臭味,撲鼻而來,顯然是多天沒有洗澡了,
不知道什麼理由,看到這樣的蘭斯洛,紫鈺有股莫名的感動,湧上心頭。
「真……真是對不起,撞到小姐了。」
蘭斯洛掙扎著起身,卻是沒什麼力氣,又跌了下來,軟玉溫香,撞個滿
懷。
「不打緊,我扶你一把吧!」
紫鈺把蘭斯洛攙扶起身,溫言問道:「我聽小公子說,你在這裡,就過
來看看,你怎麼會弄成這副樣子?」
「那個不重要。」
蘭斯洛的聲音聽來有氣無力,卻掩不住由心底發出的喜悅,「有樣東西
,我要給妳看看,非看不可。」
也不知是哪來的力量,蘭斯洛拉著紫鈺,穿過殿門,跑向後院。
雖然也覺得不妥,但紫鈺並沒有把手抽回,讓蘭斯洛握著。
跑進後院,出現在眼前的東西是……
「這是我送給妳的禮物。」
在紫鈺的視線裡,七棵梧桐樹的枝葉,以串索的方式,交錯成了巨大的
黛綠簾幕,九千九百九十九只草燈,被排成一對猴子交頸而眠的圖案,吊掛
在樹藤網上。
仔細說來,圖案的排列,十分粗糙,一眼就可看出是外行人的作品,而
且,那兩隻猴子的滑稽模樣,十分引人發噱。
可是,當清冷月光,透過枝葉,將草燈圖鍍上一層銀白光澤,配上背後
閃爍的點點星光,所呈現出來的,是與天地同生、宇宙共鳴的壯闊景致,在
剎那間,恍若銀河運轉不休。
兩隻猴子,一公一母,構造的線條,極為拙劣,看來沒有半點的雅致氣
氛,只是,看著他們相依相倚,好像一似老公公、老婆婆,在垂垂老矣的暮
年,懷念相戀時的甜蜜,雖然沒有激情,彼此間,卻充滿寧靜的溫馨……
對!
就是那種溫馨。
無法言喻的激盪,化作暖流,送進了紫鈺的心房,基於某種未知的情感
,紫鈺的眼眶發熱,濕潤起來,有生以來,她第一次有了想哭的衝動,不為
悲傷,而是為了一種超乎感謝的情緒。
「做這個東西,費你不少功夫吧!」
無意瞥見蘭斯洛的手指,滿是割傷的痕跡,是在不眠不修的編織時,給
草割破的吧!
深深吸氣,控制不了內心由衷的感動,紫鈺的聲音,竟有些咽嗚。
「本來我想做一對鴛鴦,還是天鵝之類的,可是想來想去,那樣的東西
不像我,所以我還是做了這個。」
搔著亂髮,蘭斯洛有點難為情地,看著自己的傑作。
「接下來,只要把燈點著就行了,可是,要怎麼點火,是個大麻煩。」
「不必點了。」
紫鈺低喃道。
轉過頭來,不讓奔流的眼淚,給蘭斯洛看見。
「咦?……」
「火已經點燃了。」
「在……在哪裡?」
深怕這是心上人出的禪機,蘭斯洛搔頭動耳,努力想著話裡是否另有玄
機。
紫鈺微笑著,讓晶瑩的淚珠,首度流下臉頰,她伸出指頭,指向心窩。
「在這裡。」
蘭斯洛吃驚地望著紫鈺,紫鈺回望蘭斯洛,兩人相互凝視著,在這一刻
裡,某種一直存在的間隔,瞬間破裂。
在蘭斯洛的眼裡,紫鈺的笑容,如同水面的波紋,輕輕晃動。
儘管口中說不出任何言語,但超越形式的溝通,在兩顆心之間,牢牢相
繫。
「你真是傻的可愛。」
走在回家的路上,蘭斯洛如同醉漢一般,顛顛倒倒地跳著走路,腦裡不
住重複適才的情景。
「你真是傻得可愛。」
說了這句話的紫鈺,在蘭斯洛的臉頰上,印下驚鴻一吻,這個意想不到
的獎勵,令蘭斯洛興奮的快要飛起來了。
「從明天起,本大爺要再接再勵,讓紫鈺小姐刮目相看才行。」
下了這樣的決心,蘭斯洛推開屋門,悄聲進屋。
「喵喵喵…」
「哇!不要靠過來……口水不要亂噴…」
守候多時的楓兒,在蘭斯洛開門的剎那,縱身撲了上去,與主人好好親
暱親暱,自然,難以消受美人恩的蘭斯洛,大聲討饒,不過他現在心情大好
,倒也不賣力掙扎就是了。
「恭喜大哥,得償所望,小草為你設宴慶祝。」
一早預備好慶功宴的小草,語笑盈盈,站在房門邊。
「你怎麼知道有功可慶?」
一面與楓兒玩耍,蘭斯洛對小草的行動迅速,感到驚奇。
「若非與紫鈺小姐之間,有重大進展,大哥你又怎肯回來,又怎會如此
興高采烈地回來。」
小草笑道。
只是,多少有點「我怎麼叫你,你都不聽;別人一叫,你就聽了。」
的苦笑意味。
宴會開飲,細心的小草,特別熬了清粥,準備了薄餅、淡湯之類的清淡
料理,以防數天未進食的蘭斯洛,因為暴飲暴食,而生出胃病。
酒過三巡,蘭斯洛感嘆道:「愛情大有進展,接下來就該發展事業了,
這兩樣都掌握,此生就沒有遺憾了。」
忙著與楓兒戲耍,心中亦別有所思的小草,隨口說道:「將來大哥練好
武功,好好闖一番事業,揚名天下,就光宗耀祖,對的起身邊的人了。」
「光宗耀祖啊!」
蘭斯洛舉杯對月,緩緩說道,「我是被老頭子養大的,在下山以前,十
幾年來,我除了老頭子之外,沒見過半個生人。」
「大哥的父母呢?」
「誰知道。老頭子說,我是沒人要的小鬼,給丟在山溝裡,被他撿來。
」
提起自己的身世,蘭斯洛頗為黯然,「老頭子沒人性,他那種教養方法
,要不是本大爺福大命大,早就沒命了,不過……也多虧了他,要是沒那死
老頭子,本大爺可能也活不到今天。」
「你丟我撿,果真是好事一件。」
蘭斯洛打了個嗝,大笑道:「老頭子當年撿了我,說不定很後悔也說不
定。」
「可是,打我下山以來,先是撿了你這個義兄弟,又撿了楓兒,本大爺
卻是不後悔。」
蘭斯洛大著舌頭,微有醉意,「這些日子以來,你們幫了我很大的忙,
也給了我很多以前想像不到的東西,對我來說,你們就是我的家人了。」
「往後本大爺闖蕩江湖,雖然說,拖著你們兩個,是多個累贅,不過,
你們放心,只要我有的,你們都會有一份。」
「謝謝大哥了,楓兒和我都會好好努力,不會給大哥添麻煩的。」
小草笑應道。
已經半醉的蘭斯洛,沒有發現到,小草的笑中有淚,是為了能正式被他
視作家人而感動吧!
或許,也是為了不僅僅想當個家人而落淚。
「好!」
蘭斯洛一把摟過楓兒,反常地再她臉上親一下,哈哈大笑道:「以本大
爺的名譽發誓,我一定會在雷峰盛會上,一展身手,把那勞什子寶物取出,
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把所有料理一掃而空,也把慶祝酒喝個罈底朝天,蘭斯洛面紅耳赤,酩
酊大醉,趴在桌上,不醒人事了。
「大哥,大哥,唉!怎能睡在這,我扶你進房,楓兒,幫我把……」
話沒說完,小草搖頭輕笑。
除了蘭斯洛之外,楓兒也被灌了一罈酒,睡死過去,成了頭醉貓了。
凡是還是得靠自己,撐著蘭斯洛,小草努力把這個滿嘴醉話的醉鬼,送
到床上去,在去安置另一個。
正要離去,猛被蘭斯洛一把拉倒。
「大哥。」
「唔!這樣看起來,你的樣子,真是俊俏的像個女的。」
捧著幼滑的小臉,蘭斯洛醉眼朦朧,喃喃道:「可是,為什麼你的笑,
會和紫鈺小姐一樣,都帶著眼淚呢……」
「大哥。」
已經鼾聲大作的蘭斯洛,沒有進一步的回應,沈沈睡去。
小草輕輕抽出身子,望著漸落明月,思潮如湧。
自從遇見蘭斯洛之後,掉眼淚的機會,是大大的增加了啊!
這些,並非她所願意,可是……
可是……
就安於當個家人吧!
靜靜地守在一旁,跟著他,看著他,不要越過這層界限,當有朝一日,
分離的時刻到來,所造成的傷害,所必須面對的傷悲,也就不會那麼大了。
在對面胡同的屋頂上,有兩個斥候,小心地注視蘭斯洛等人的一舉一動
。
「真奇怪,赤先生下令,那兩個小子先放在一邊,無論如何,要先料理
掉那隻貓女,絕對不能留有活口。」
「你管他奇不奇怪,反正赤先生有交代,你就作吧!既然已經確定他們
的藏身處,就趕快回去通知,派大隊人馬來圍殺。」
兩個人剛想要撤身,一道冰冷的聲音,在空氣中浮盪著。
「偷窺別人的生活起居,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驚覺後方有人,兩人連忙翻起,做好全副戒備。
「誰!」
「什麼人!」
兩聲暴喝,還沒能說完,宏大的氣勁,在第一時間轟中他們,可憐的斥
候們,連慘叫的能力也沒有,給炸的四分五裂,爆成一堆血雨碎肉,殺人者
好高的功力,好辣的出手。
「世上到處都有不自量力之輩。」
一個相貌英偉,器宇不凡的男子,漂浮在半空中,白色的高級斗篷,隨
風飄動。
乍見他的人,很自然的會打個寒顫,面部的線條,如同斧劈般陡峭,孤
絕俊逸的臉,左半邊為金屬面具所覆蓋,深藍色的眼眸,恍若冰晶,內中透
露的危險訊息,教人時時刻刻感到心悸。
「自古情關難過。」
他悠然道,聲音如同水晶互碰般悅耳,「紫鈺,既然妳掘地自困,就莫
怪做師兄的,要專斷行事了。」
離雷峰塔盛會,僅餘五天,隨著隱藏於幕後黑手的一一浮現,也為蘭斯
洛等人的命運,投下了新的變數。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焉知情愛幾多哀】
艾爾鐵諾曆五六五年八月十一日 艾爾鐵諾王國 杭州
落瓊小築之內,紫鈺滿臉不悅,看著眼前不請自來的客人。
一名身著騎士裝甲的男子,態度倨傲,朗聲道:「末將蔣忠,奉將軍之
令,送來書信一封,請小姐過目。」
接過婢女遞來的香茶,細細茗了一口,紫鈺緩緩道:「你們將軍沒臉見
人嗎?怎麼連傳個話,都得用送信的。」
「送信本是小事,以將軍的身分,自然無須為這等雜務勞神費心。」
「哦!沒膽量的主人,會養出沒教養的僕從。」
紫鈺冷冷道:「你主子平日是教你,用這等禮數送信的嗎?」
「用何等禮數,要看出使的是什麼地方。」
蔣忠忿忿不平,憑他「四鐵衛」之一,在江湖中的地位,肯折節送信,
已是天大的屈辱,這女子居然還敢跟他要求「禮數」!
實在不明白,為何將軍會給他這樣的一個任務。
「如果小姐不收,那末將就告辭了。」
話沒說完,陡覺眼前一花,也不見紫鈺怎麼起身,整個人如幽靈般,倏
地出現在面前,蔣忠大吃大驚,雙掌護住前胸,腳踩青雲步,急忙後退,拉
開距離,以防敵人進襲。
甫一定神,卻發覺紫鈺仍好整以暇地,端坐在五丈外的小机上,細斟慢
飲,動也沒動一下,適才的一切,彷彿只是幻覺。
再加細看,原本緊握手中的信,已不知何時,被放至紫鈺的茶几之上。
蔣忠這一驚非同小可,想不到這看來風吹會倒,美的像朵花般的少女,
竟是身負絕頂武功,適才她一進一退,動趨若神,已是江湖上極罕見的身手
了。
紫鈺展開信札,迅速覽過,驀地臉上一紅,揚聲道:「你主子這是什麼
意思?」
領教過對方的武功,知道紫鈺非是普通人物,蔣忠一改前態,小心的回
答:「將軍的意思,是希望小姐能夠自重。」
「自重?」
紫鈺心下大怒,那個討人厭的傢伙,總愛干涉自己的行動,這次居然明
目張膽地要她自重。
「回去告訴你的主子,就說……」
說到半途,紫鈺娥眉猛地一緊,跟著嬌叱一聲,揚手將信札射回。
紫鈺出手雖快,信札來勢卻慢,飄飄盪盪,恍若無力。
蔣忠不知何意,看到信札已至面前,伸手欲接。
「接不得。」
不知由什麼地方而來,一人閃電現身,擋在蔣忠之前,猿臂輕展,將信
攫於掌中,接著便是聲悶響,信札爆炸,碎紙滿天飛揚。
蔣忠嚇出了一身冷汗,看不出這女子外表溫靜,一出手居然如此剛烈,
更兼有這等凌厲的內力,剛剛若他當真接信,以那爆炸的威力,莫說出醜,
弄不好甚至當場廢去一隻手掌。
「多謝將軍出手相救。」
見到主子現身,蔣忠躬身下拜。
「藏頭縮尾的傢伙,終於肯露面了嗎?」
紫鈺冷哼一聲,她便是因為發覺了這討厭的人潛伏在左近,所以才猛下
重手,藉此逼他現身。
「將軍」的外表十分俊朗,高佻的個子,白皙的皮膚,就像尊完美的雕
像,有種看不出年齡的美感。
金色的短髮,如同赤金般耀眼,而形狀極為姣好的臉孔,覆蓋了半邊面
具,湛藍的眼珠,燦若水晶,內中散發的,是足以使人冷徹心扉的光彩,配
合唇邊犀利的笑意,讓所有人明白,他,決不是易與之輩。
「妳不該硬逼我現身啊!紫鈺。」
「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
紫鈺道:「公瑾,你有膽子干涉我的行事,就沒有膽量承擔嗎?」
打從入門的第一天起,基於某種潛在的危機感,紫鈺便瞧這個師兄不順
眼,討厭他的作風,討厭他的言語,原本自制功夫甚強的她,只要碰觸到有
關這人的事,便很容易因為被他的氣質所刺激,而憤怒得失去理智。
「沒有錯,本來雷峰盛會怎麼樣,與我無關,全由妳負責,依照師尊的
意思,我只需從旁督導。」
公瑾道:「可是,那野小子的進境,出乎了我的意料,在短短時間之內
,成長驚人,當然,莉雅公主的出現,也是造成失算的理由。」
「這樣發展下去,我原本的規劃,有受到破壞的可能,為了要確保這種
情形不會發生,從現在起,監視他們的工作,由我親自處理。」
公瑾停了停,道:「再說,我懷疑現在的妳,有處理大事的能力。」
「你這是什麼意思?」
紫鈺怒道。
「沒什麼,只是有些擔心,小師妹會否因為沈溺男女情愛,而失去了正
確的判斷力。」
一聲巨響,紫鈺舉掌一拍,將堅固的茶几,轟斷成兩截。
「你自己的私事出了問題,少全往我這推。」
紫鈺怒喝道。
「喜歡什麼人,那是我自己的事,輪不到你來管,對於我所傾心的男人
,我相信他有他價值的存在,可是,我不會因為這樣,而忘記了本來的責任
,公與私,我分得很清,也會處理的很好。」
儘管急怒攻心,紫鈺那傾城的美麗,仍沒有半點失色,兩頰緋紅,鳳目
含威,怒氣勃發的她,雖然失去了平時的冷靜溫婉,但卻更增添了三分英氣
,麗如盛開的火紅玫瑰,豔美絕倫。
美人含怒,真是件賞心悅目的風景。
面臨對方的怒意,公瑾好整以暇地欣賞著。
「要說公私不分,你最好檢討一下自己,恩師的命令,只有要我們在中
秋之夜,以血開封,取出寶物,並沒有提及其他。」
紫鈺一一分析,冷靜回辯道:「換言之,除此之外的種種,全是你自己
的私事,與任務無關,我無需聽你的指揮,更無需為你的私事成功與否,而
有稍毫顧慮。」
公瑾不語,好半晌,他開口道:「真是遺憾!這麼看來,妳我之間,已
經沒有和平的解決方法了。」
乍聞此言,紫鈺不由吃了一驚,同門多年,公瑾為人,她知之甚詳,這
師兄城府極深,平日善於隱藏實力,若非緊要關頭,決不輕易出手,今次他
主動訴諸武力,這麼看來,他進行的計畫必是非同小可。
「好,勝者為王,大家手底下見真章!」
師兄妹談判破裂,劇鬥隨之爆發,眾人眼前一花,兩人已經對在一起,
「碰、碰、乒」聲連響,轉瞬間便已交手百餘招。
紫鈺展開身法,閃形幻位,腳底依照玄奧步法,變化無端,忽焉在左,
忽焉在後,偏生姿態美妙,衣帶飄動,如穿花蝴蝶般,曼舞翩翩,看的旁觀
眾人眼都癡了。
公瑾使的也是同一門功夫,兩人交手間,在廳堂間幻化身影無數,功力
稍弱之人,完全掌握不住他們的動向。
蔣忠看的嘖嘖稱奇,「他師兄妹倆對招,使的不知是什麼功夫,這等好
看,簡直就是在跳舞,哪是在施展武功。」
他可不知,這「踏雪驚鴻」身法,是白鹿洞十八代院主,女俠李清照,
恃以成名的絕學,動趨之間,形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出手攻擊,一沾即
退,教人難以追擊,且每出一招,便隨之變化一次所處方位,端的是變幻莫
測,防無可防。
紫鈺衣帶飄飄,一經真氣灌注,便如一件厲害兵器,亦剛亦柔,遙遙制
敵,再不時夾以雙掌,攻勢極為凌厲,但無論她如何進攻,如何換位,公瑾
揮舞兩臂,輕迅靈動,將周身三尺守的水瀉不通,竟是攻之不入。
兩人素知對方了得,而彼此間功力伯仲,當真要分出輸贏,非得生死相
博不可,是以招式儘管好看,攻擊看似兇猛,手底的勁力卻不強,只打算把
勝負限制在「給對方一點顏色」的層度。
「小心了。」
到了第三百回合開外,公瑾猛地變招,雙掌速度加快,點、拍、擊、戳
、勾、刺,一雙肉掌,拳、掌、指、爪,交落錯雜,眨眼間竟生出了二十來
種兵器的變化,眾人看的神馳目眩,大聲讚了聲:「好。」
紫鈺的婢女,喝采之後,驚覺不對,為小姐的安危擔心起來。
「這廝竟練成了胡笳十八拍!」
紫鈺心下一驚。
胡笳十八拍,是白鹿洞三十六絕技之一,當年才女蔡琰旅歸,於白鹿洞
書院中整理典籍,回思半生淒苦,她才華本高,又是旅經異邦,見識廣博,
廣覽天下秘笈後,大徹大悟,竟創出了這套號稱「長短兵器無所不包」的散
手,胡笳十八拍。
胡笳十八拍,練者必須先博通各式兵器之用法,運用純熟,方可修息,
而其中的呼吸功法,氣息拿捏,極難控制,故習者甚少,修成者更少,想不
到公瑾竟爾練成。
知道此功厲害,紫鈺不敢怠慢,抱元守一,凝神待敵,兩道「繞指柔紅
」激射而出。
「西王母族的繞指柔紅!」
公瑾長笑聲中,兩臂環抱成圓,將太極掌勢融會於散手,運勁一攬,將
兩縷指風接過,納於掌心,以太極纏絲勁緩緩化消。
「五指齊發,看你怎麼化勁!」
紫鈺嬌喝一聲,便要發指,公瑾豈容她再度奏功,胡笳十八拍化為漫天
掌影,急旋而下。
紫鈺舉臂相迎,鬥在一起,兩股內力互相碰撞,爆出震天巨響,登時氣
勁狂流,撕空毀物,廳內擺設亂成一團,場中餘人全給震退。
兩人身形急變,自屋內鬥至屋外,從地下打到半空,轉眼間交手近千招
,紫鈺連連變招,想扳回先機,奈何「胡笳十八拍」果是不朽神技,公瑾掌
勢一開,剛柔並濟,矯若九天神龍,攻似水銀瀉地,守若火雲鐵桶,紫鈺猛
催掌勁,四處遊走,居然還是落在下風。
「這樣下去怎麼成,說不得,得用真功夫了。」
知道公瑾並未展開全力,而自己竟已顯出如此醜態,紫鈺惱怒至極,決
心施展真功夫了。
「睜大眼睛看好。」
紫鈺驟提真氣,欲發猛招,不料,胸口驀地劇痛,一口氣提不上來,招
式大亂,給公瑾趁隙印上一掌,轟落地面。
紫鈺連退數步,才拿定樁子,驀地,腳下所立土地,砰然爆裂,鮮艷的
血絲,自蒼白的嘴角滑下,顯然已受內傷。
眾婢女驚呼連連,忙著上前相助,同時組了一道人牆,以防公瑾追擊。
「認輸了吧!我雖然只用了兩成力,但是,應該以足夠讓妳起不了身了
。」
公瑾淡淡道。
紫鈺本有舊傷,只要用力過久,便會觸發傷勢,此事公瑾自是熟知,他
不欲與紫鈺反目成仇,是故激鬥多時,連一半的功力都沒有使足,當然紫鈺
亦是如此,只是,紫鈺的身體無法久戰,公瑾則是蓄意久鬥,等到她傷勢發
作,在她背心氣門印下一掌,讓她受點小傷便是了。
「勝負已分,要是妳沒什麼意見,這件事就這麼說了算。」
夾著勝利的餘威,公瑾冷冷笑道。
然而,他的笑容持續並不久,特別是當他看到紫鈺掙扎站起身的時候。
「不要再鬥下去了,妳經詠已傷,勉強運氣,對身體的損傷重大。」
「……」
「取出寶藏,拿到九天冰蟾,可治療一切傷患,對妳也有好處,還是別
固執下去了。」
忍住疼痛,紫鈺推開婢女們的攙扶,鐵青著臉,竭力將四散的真氣,重
新逼納於丹田,想恢復行動力。
這樣運氣,自是加劇傷勢,但她的眼神裡,閃爍著「為了守護重要的東
西,不惜一戰」的堅定意念,教人不敢輕視。
見她手臂不住顫動,知道紫鈺還想再戰,公瑾原本冰冷的表情,有了抹
諷刺的微笑。
想不到,這個自尊自豪,對人間俗子不屑一顧的女子,竟也有著這樣的
一面。
那個男人,真有這般價值麼?
「我明白了。」
把披風一揚,公瑾轉身離去,蔣忠連忙跟隨在後,行至門口,回頭道:
「妳就繼續做妳的保護人吧!不過,妳的愛心範圍,僅限於那小子,對於其
他的人,希望妳不要多事。」
聲音一停,人已在十丈之外,飄然而去。
強敵已去,紫鈺再也撐不住,大口鮮血噴出,頹然倒地。
這個人終於正面表示他的意願了,對蘭斯洛而言,勢必是個太過龐大的
強敵,以目前的蘭斯洛,根本連與他抗爭的資格也沒有,自己又能夠保護到
何時呢?
「蘭斯洛……」
意識逐漸模糊,這是紫鈺昏迷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夕陽時分,杭州城郊的永福樓客棧,蘭斯洛、小草坐在三樓雅座,對看
晚霞。
蘭斯洛的愛情大事,有了大步進展,便全心致力於參予雷峰盛會的準備
,事實上,遠自一月以前,他與小草便利用種種機會,去探勘雷峰塔,蒐集
資料。
雷峰塔內藏寶物,這已是千餘年來,公開的祕密了,自八月起,每至夜
半,奇異的光華,將塔周圍映出一片氤氳,而中秋子夜,驚人的靈光,匯成
光柱,直衝天際,歷時一柱香,五百里之內,清晰可見,完全是神物現世的
徵兆。
而不知有多少才智之士,竭力搜索,試過了各種可能的方法,翻遍一瓦
一石,仍是毫無所獲,唯一可疑的漏洞,便是地底。
雷峰塔的地下,土石異常堅硬,無法挖掘,不少有心人士試著探測地底
,卻仍宣告失敗,更有甚者,所有曾經打過這類主意的人,都在事後慘遭橫
禍,死於非命。
當然,這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宣告,所有努力的方向,幾乎都肯定,
要解開雷峰之謎,答案必在地底,可是,任誰也無法擺脫「地底詛咒」的命
運,在五百年前,魔導師公會的七人顧問小組,便因試著解咒,全部橫死當
場,自那以後,便沒人敢在嘗試了。
到現在,雷峰盛會,已經成了一個江湖盛會的代名詞,雖然人人知道,
覓得寶物的希望,極為渺茫,但一些落魄多時,在武林中混不出名堂,或是
初出茅廬,想找個成名機會,像蘭斯洛這樣的青年,卻仍然期望能夠找到寶
藏,一舉成名,故而與會者水準日降。
總之,僅管寶物找不著,杭州城的旅館、飯館,卻是大蒙其利,每年八
月,城裡湧入大批尋夢者,旅館供不應求,連帶賣小吃的小販,也大發利市
。
唯一傷腦筋的,就是艾爾鐵諾政府。
因為城內龍蛇混雜,尋寶人彼此間劍拔弩張,氣氛緊張,更有些人,存
心藉著大批人聚集的盛會,惹事生非,想要成名。
這樣的局勢,管理上稍有不慎,便會形成難以想像的大暴動,甚至形成
國際問題,是以每任官員,皆為此神傷胃痛,深恐官帽不保,而眼下的杭州
軍區總兵,錢繼堯,就是此中佼佼者。
他前日的荒謬命令,激發的暴動,那可不是一言兩語可講得清的。
依照過往習慣,雷峰塔在七月中便封閉,由官兵把守,直至中秋,期間
,只有官方特別聘請的前輩高人,方有資格入內探勘。
蘭斯洛、小草名不經傳(正確說來,他們是大名鼎鼎的頭號通緝犯),
自然不可能進入,是以這些日子,小草僅由遠處觀望。
靠著多日觀察、雷因斯•蒂倫密藏的資料,與本身的判斷,小草肯定,
雷峰塔之下,的確不尋常。
只是,事情有許多疑點。
寶光的出現,已有千餘年,推算時間,是在雷峰塔落成一甲子之後,將
時間前推五百年前後,在這之間,並沒有什麼寶物失落於該地的消息,而分
析該時期有關神祕寶藏的傳聞,也是毫無頭緒,那麼,埋在地底的東西,究
竟是什麼呢?
再者,地底的詛咒,絕非天然,更非開始即有,而是在寶塔建成後,方
有此事,否則若是不能破土動地,雷峰塔如何興建。
雷因斯•蒂倫的宗卷記載,建立寶塔是艾爾鐵諾王室,一名王妃為還願
而興建,可是,當要仔細追溯的時候,一切線索模糊不清,難以調查。
如此說來,是有人一開始便知曉寶物的祕密,為了不讓寶藏現世,才建
塔掩飾,還下咒封印,斷絕後患,而且,這個人可能與艾爾鐵諾王室關係匪
淺,方能以如此神通,千餘年來隱身於幕後,令各方追查無功。
這人是誰?
他並不是要獨佔寶物,否則又何須藏寶,可是,藏寶的原因是什麼?
最古怪的,是每當小草接近雷峰塔,身體深處會有種不尋常的感覺,雷
因斯•蒂倫的王女,每一代都是最傑出的魔導師,小草雖未修習魔法,但天
生的資質仍是遠超凡人。
在她的感覺裡,雷峰塔之中,有股特別的陣形,源源不斷地在運作,架
構十分複雜,功用不明,而且與生平所學的架構大異,不知是什麼東西。
這一切,都只有等到中秋夜晚,實地探勘方能明白了。
「樓下好像有人開始排隊,不知是排什麼東西。」
發覺一樓的人群漸漸增多,又不像顧客,小草頗感好奇。
「你管他們排什麼。吃你的吧!」
蘭斯洛看著剛買的瓦報,飛快地將桌上食物送進嘴裡。
「唉!可惜紫鈺小姐,打昨天起身體不適,不然就能與我們一起出來了
。」
昨天一早去找紫鈺的時候,看門的丫嬛,說是紫鈺突然急病,不能見客
,而且醫師吩咐,拒絕任何人打擾,讓蘭斯洛吃了閉門羹。
「人家難得生病,你就讓她好好睡吧。」
對於紫鈺的身分,小草始終抱持疑慮,擔心她對蘭斯洛不利,但隨著時
間過去,也逐漸釋懷了。
「什麼叫難得生病,人家弱女子一個,哪像你我粗枝大葉,她生病,我
們本來就該關心才對。」
「弱女子……真是個大騙子。」
小草心裡暗罵。
「懶得理你……喂!你別吃那麼快,等一下還要去幫楓兒買吃的,小心
她在家不高興。」
小草自斟自飲,腦中整理相關的資料,順便欣賞屹立夕陽中的雷峰塔。
因為擔心上街後的種種困擾,同時也希望多一點與蘭斯洛獨處的時間,
所以小草把楓兒留在家,協同蘭斯洛進行勘查工作。
永福樓的位置,可以直接看到雷峰塔的全景,是以兩人常至此地,喝茶
、吃飯,兼調查。
「我說,那個莉雅公主啊……」
蘭斯洛突然的一句,把小草驚的失了魂,口裡茶水噴的老高,嗆的咳嗽
連連。
「唉!怎麼這麼糟蹋,居然用鼻子來喝茶,你媽沒教你,小孩子不要隨
便浪費糧食嗎?」
不知道自己是罪魁禍首,蘭斯洛在旁說著風涼話。
「你……你說什麼莉雅公主……」
忙著止住鼻水倒灌,小草顫聲問道。
「你自己看吧!」
蘭斯洛將瓦報遞給小草,低聲道:「艾爾鐵諾那票傢伙,把綁架莉雅公
主的案子,一併算在咱們頭上了,唉!雖然說錢是我們拿的,但是,人可不
在我們這裡啊!」
「人就在我們這裡。」
小草暗自罵道。
原來,艾爾鐵諾官方,把兩件案子懷疑是同一批人所為,是以在兩人的
通緝令上,多加一筆。
對於自己「作案」的手法,小草有相當自信,不會留下線索,看來只是
給人歪打正著,剛好碰上了而已。
但是,小草心中卻有疑團,官府所發的通緝令,人物失真實在過了頭,
她可不記得自己何時變成一名壯漢,而蘭斯洛的那章圖像,就更不像話了,
她多次細看,總是有個令人發噱的疑問,蘭斯洛何時入籍獸人族了?
赤先生的手下,與己方數次交戰,雖然蘭斯洛難得留活口,但是自己兩
人的相貌,對方該是一清二楚的,如果想藉通緝的力量,來給兩人壓迫,又
怎會用出這等圖像。
看來,這整件事的背後,只怕還有一個更深藏的計畫,有人在暗中袒護
他兩人,是敵是友,目前不知道,但小草衷心期望,不要是敵人。
「擄人勒索、詐欺、惡意傷害、蓄意謀殺……唉!連我都成了無可藥救
的重犯了。」
細數這近兩個月中所犯的案子,小草為之嘆氣。
蘭斯洛晒道:「有啥關係,大不了直接落草當強盜,有吃有喝還有拿,
多好。」
「你想當強盜?」
「不要叫的像見了鬼一樣,當強盜有什麼不好的。」
蘭斯洛吃完最後一口點心,大笑道:「咱們幹下了那麼多案子,又綁票
又殺人的,不是強盜是什麼,本大爺是從山裡面出來的,說是強盜也不為過
,過去是強盜,現在是強盜,將來還是很有可能繼續幹強盜。」
懶的與他鬼扯,小草直接祭出尚方寶劍,「你想當強盜,我倒是無所謂
啦!可是,紫鈺小姐呢?難道要讓她當強盜婆嗎?」
提起紫鈺,蘭斯洛張大了口,一臉「對喔!」
的癡呆表情,果然是致命的一擊。
唉!
一句話就搞定,真是無聊透頂。
回思與蘭斯洛相處的這段期間,小草思潮翻湧。
這是多有生趣的一段日子啊!
將來自己倘若回宮,絕對不會忘記,這段時間的點點滴滴,一直到老,
這將是她最溫馨的一份回憶。
「去你媽的,老子打牌,妳來賣花,擺明觸老子霉頭,給我滾……」
小草正思索間,樓梯間傳來響聲,一名黑袍女子,給人從四樓踹了一腳
,像個車輪一樣,滾到三樓來,餘勢未消,直滾到兩人桌前,看她手裡提著
花籃,該是賣花的吧,儘管給人踢的像球一樣,花籃裡的花,半朵也沒少,
真是名敬業的女子。
乍見此景,蘭斯洛、小草俱是一呆,剛想要有所反應,一名錦衣公子,
帶著四五名家丁,怒氣沖沖地自樓上奔下,怒喝道:「老子還覺得奇怪,怎
麼今天打牌,從風頭輸倒風尾,原來是給妳沾了霉運。」
一旁的小草聽的快笑出來,你打你的牌,她賣她的花,在相互碰面以前
,兩者根本毫無相干,何來霉運可沾,真是「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那錦衣公子越罵越高興,似乎把滿腹輸錢的怨氣,全發洩在那女子的身
上,「總之,全是妳不對,老子今天非得好好教訓你不可,家丁們,把她給
我打得連她媽也認不得她。」
「等一下。」
蘭斯洛站起身來,臉上一派正氣凜然,「欺負弱女子的惡行,就到此為
止了,正義感強烈的俠士,決不會眼見你們欺凌弱小的。」
說的得意洋洋,真的把自己當成說書人話本裡面,行俠仗義的英雄了。
「正義感強烈的俠士?是誰?說的是誰?你不是山賊嗎?」
看蘭斯洛猖狂的模樣,小草強忍住笑意,不敢破壞他的英雄幻想症。
發覺有人插手,那公子打量蘭斯洛兩眼,見他只是孤身一人,沒啥可怕
,仗著己方人多,喝罵道:「小子,你是什麼人,憑什麼替這女人出頭。」
蘭斯洛仰頭大笑,「鐺」的一聲,自腰間抽出柄鋼刀,笑道:「就憑本
大爺有刀。」
「哦!有刀就了不起嗎?」
「對,本大爺就是非常了不起,怎麼樣,怕了吧!」
話還沒說完,那公子使了個眼色,背後幾名家丁,一齊抽出配刀,亮晃
晃的,每一柄的尺寸都較蘭斯洛的那柄為大,聲勢壯盛,相形之下,蘭斯洛
便顯的很沒用了。
「怎樣,你不是說,有刀就了不起嗎?跟我這幾把比呢?」
公子有恃無恐,顯出一副得意的表情。
「哈!本大爺的刀,不同於你們的破銅爛鐵。」
「哼!怎麼個不同法啊。」
「我問你……」
蘭斯洛賊賊地笑起來,「你的頭和這個桌子,哪個硬?」
「哈!老子修過鐵頭功,這區區桌子,哪比的上我。」
「是嗎?」
蘭斯洛大笑聲中,舉刀剁向桌子。
砍的太快,差點就砍到小草的手。
「你自知不敵,想砍桌子獻醜嗎?」
那公子與家丁們,哈哈大笑,直至他們發覺,蘭斯洛那一刀砍下去後,
桌子絲毫無損,而那柄鋼刀,卻在與桌面相碰的瞬間,斷成四截。
這張桌子並非特製,就算刀子再鈍,桌子再堅硬,也絕無不損之理,更
何況反將鋼刀折成四段,這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持刀者修為極高,事先以
強猛內力股盪刀身,以致刀子自行迸裂。
自秘庫一戰後,小草處心積慮,想讓蘭斯洛能自行使用內力,奈何「雄
霸天下」心法別走捷徑,小草於武學一道所知有限,最後仍然失敗,但小草
卻另行想了法子,透過某些特殊的吐吶法,向「雄霸天下」借來內力,蘭斯
洛依法修習,果然一舉奏功,今日恰好試試身手,嚇的幾個人臉色頓青。
「那麼,你們認為,自己的頭,和這柄刀相比,哪個硬?」
瞇著眼睛,蘭斯洛笑道:「本大爺給你們一個機會,三分鐘內消失在我
面前,否則本大爺會打的你,連你媽都認不出你。」
將對方適才威脅的話,倒加相向,蘭斯洛正充份享受『欺凌弱小』的快
意。
「大哥,我覺得這樣不太好。」
在一旁的小草,覺得有趣,過來參上一腳,「你還是打得他,連他媽都
不肯認他。」
幾字位置一換,意義差別可大了。
天生具有暴力傾向的蘭斯洛,聽了這番話後,眼發異彩,不懷好意地瞪
著那公子,摩拳擦掌,預備有所行動。
「欸,這位小公子請了,您小小年紀,為何出言如此狠毒?」
那公子顫抖道:「我媽媽不肯認我,於你又有什麼好處?」
「什麼…」
一時間有點沒會意過來,自己好像是被調侃了兩句,小草不由得一呆。
「廢話些什麼,這種人就是該受些教訓。」
蘭斯洛得勢不饒人,臉上表情越加惡形惡狀。
「喂!兩位朋友,這樣暴力,對身體不太好…」
那公子臉如土色,顫聲道:「有話可以慢慢說,大不了不說話,我馬上
告辭,馬上告辭……」
說完,帶著一群家丁,頭也不回的跑下樓梯。
一群家丁連滾帶爬地下了樓梯,而便在那公子要下樓時,他忽地抬起頭
,向小草瞥了一眼,嘴邊泛起微笑,卻不料恰好與小草目光相觸,嚇了一跳
,大叫一聲,腳底踏空,連滾帶爬的跌下樓了。
看著對方狼狽的窘像,蘭斯洛大笑起來。
小草卻覺得有些迷惑,適才那少年公子雖是滿面驚懼,但眼神中卻有絲
奇異的笑意,那不是一個心驚膽戰的喪家犬,該有的情緒,是不是暗藏些什
麼呢?
而且,在那眼神之中,除了笑意,更有一抹無法形容的親切與…
熟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莫非……哦!千萬不要,千萬不能是這個預想…
只希望是自己太多心了!
「哈哈!行俠仗義,真是愉快。」
沒發現小草心神不寧,過足了英雄癮的蘭斯洛,顯得很高興。
所謂的英雄豪傑,大概沒有比這更膚淺的了。
「我說大哥啊!」
小草強自定下心神,在蘭斯洛耳畔低語,一向暸解兄長的她,提出問題
,「這不像你啊!看到有人跌倒,你居然笑也不笑,還這麼有正義感,是不
是今天吃錯藥啦!」
「小草,你要明白。」
聽清楚了這個問題,蘭斯洛森然道:「所謂的英雄,就是要比別人晚笑
五秒鐘。」
啥?
這是啥意思?
是不是說,倘若當時沒有那個公子來當惡人,在這裡笑到捧腹,滿口飯
菜亂噴的人,就是他老兄了。
這種想法,根本就是「因為好玩的壞人已經被他當了,所以本大爺只好
扳起臉當好人了。」
果真是個廉價的英雄,小草搖頭不已。
可是,世上的事,可能本來就是這樣,看到有人滑倒,旁邊的人在伸出
援手的時候,是否也忍住了訕笑的衝動呢?
人的心,是同時具有善惡兩極的,要找個百分之百的英雄,恐怕比找個
方的太陽還難。
蘭斯洛會在這方面坦承不諱,究竟是因為個性直接呢?
還是磨練不夠,小草不得而知,不過,這種率真的感覺,的確是她所欣
賞的特點之一,而非優點。
「嗯!救了人以後,聽不到被害人的感謝,也是件遺憾事。」
蘭斯洛舔舔嘴,搜尋賣花女的蹤跡。
小草聽得差沒昏去,「你這是哪門子的英雄。」
這句話硬是吞了下去,她太清楚蘭斯洛的個性,這麼一問,他勢必無賴
的反擊,「哈!本大爺本來就是強盜,怎麼樣。」
面對這個轉職速度驚人的兄長,她確實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賣花女收拾東西,便要離去,蘭斯洛眉頭一揚,剛要出聲,卻給小草擋
下。
「姑娘,賣花嗎?」
小草問道:「我想買束花送朋友,不知怎麼賣?」
「是啊!是啊!買束花給紫鈺小姐。」
蘭斯洛半途插嘴道。
賣花女一語不發,逕自把花籃遞至兩人面前,意示他們自行挑選,態度
無禮之至。
蘭斯洛不以為意,高高興興挑選花朵,反正他平常便是粗蠻無禮,別人
這麼對他,反倒是習慣的緊。
小草卻留上了神,一般賣花人,聽到有人肯買花,那還不是極力推銷產
品,唯恐顧客跑掉,怎會像這般愛理不理,好似存心趕客人一般。
雖說雷峰盛會的水準日降,但還是有不少風塵異人,潛身而來,是以杭
州城中臥虎藏龍,誰也不知,街口的一個骯髒老丐,客棧的一名笑面夥計,
會不會便是隱身風塵的武林高人。
小草不露形跡地仔細打量,生怕錯待了異人,觀察之下,果然發現怪處
,賣花女身著黑袍黑衣黑鞋,全身裹得密不通風,寬大的黑斗篷遮住身體,
連手上都套了手套,莫要說是面容,便是連半點肌膚也看不到。
此時天氣雖已轉涼,但仍是頗熱,這女子如此裝扮,行若無事,決非常
人。
大凡江湖異人,均是特異獨行、嗜好怪僻之人,似這等行徑,可說司空
見慣,小草不敢怠慢,專心應對。
「這朵吧!這朵菊花不錯,帶去給紫鈺小姐。」
「拜託你。」
小草嘆氣道:「紫鈺小姐又不是重病,你拿菊花去,是會觸霉頭的。」
「那這朵吧!這花的顏色不錯,她該會喜歡吧!」
「這朵更糟。這是黃玫瑰,它的花語是『愛情漸冷』、『妒忌』。」
「什麼是花語?花的語言嗎?」
蘭斯洛搔著頭,不解道。
小草別了他一眼,解釋道:「說是花的語言也不為過,那是某種人類間
公定的語言,用一種花,來代表一個意思,藉此傳達心意。」
「哦!有這回事。」
蘭斯洛顯的興致勃勃,「這朵花怎樣,它的花語是什麼。」
「喔!這朵啊。你留著自己用吧,這是八仙花,它的花語是『吹牛的人
』。」
小草笑著搖頭,道:「真是什麼人挑什麼花,你挑的全都是與幸福無關
的東西。」
「我哪知道這麼多,我以前在山上的時候,花朵的唯一用途,便是用來
吃,那,這花籃裡的花,本大爺全都吃遍了。」
「花籃裡所有的花……你沒搞錯吧!」
小草失聲道:「這株夾竹桃是劇毒,你也能吃下肚。」
蘭斯洛聞言,怪叫一聲,「什麼,老頭子還告訴我這是養顏聖品,害我
小時候拼命猛吃,這麼說來,我會拉肚子,都是因為這鬼玩意兒囉!」
「你……你還算是人類嗎?」
那花籃裡的東西,還真是包羅萬有,令人吃驚的是,許多不同時節開放
,彼此間相隔千里之遙的花卉,居然都放在一起,足見有異,小草更是小心
翼翼。
蘭斯洛繼續挑花,而這人的手氣亦是一絕,盡是選中些不吉的怪花,代
表『愚蠢』的石柳花,『不忠實』的月桂,『饒舌』的雞冠花………然而,
若是仔細一看,籃子裡代表吉祥的花卉,為數稀少,這似乎也代表了花籃主
人的異向思想。
到後來,蘭斯洛隨意地抽取每一朵花,想考考看此花花語,小草雜學博
通,區區花語,她隨看隨說,不當一回事。可是,回答至半途,小草心裡驀
地一動,彷彿有什麼重要的事,給自己遺忘了,想要去記起,卻是怎麼也想
不起來。
「到底是什麼事呢……好像很重要……為什麼就是想不起來呢………」
苦苦思索,找不出答案,抬頭一看,一朵杏花,擺在自己面前。
「杏花,意思是『希望』」見面至今,賣花女終於出聲,她的聲音,低
沈而有某種磁性,聽起來別有奇特的魅惑力。
「謝謝。」小草接過杏花,低聲道謝。
賣花女拾回竹籃,視蘭斯洛若無睹,轉身便走,她步子好快,轉眼間便
消失在樓梯口。
「這是什麼態度啊!」蘭斯洛嘖嘖道,看見小草還是一副失魂落魄樣,
蘭斯洛笑道:「不錯吧!跟在本大爺身邊,連魅力都增加了,買個花還碰著
豔遇,有美女送花。」
「人家蒙著面,你怎麼知道她是美女。」
「直覺,男人特有的直覺。」
「哦!是嗎?怎麼我就沒有呢。」
為了自圓其說,蘭斯洛努力地想了想,找了個答案。
「這個嘛!我想兔子的直覺,應該比一般男人要差吧!」
「誰是兔子……」
對於這個問題,小草已經不想辯解了,反正,他愛這樣想也好,可以省
去解釋許多東西的麻煩。
想不出來的東西,就先放下吧!
現在,也不是想東西的好時機,放楓兒獨自在家一整天,實在不放心,
該回去看看了。
剛想起身付賬,樓下傳來了喧鬧聲,幾個酒客喝醉了酒,在大聲嚷嚷。
「真可惜,好不容易探到那兩個傢伙的落腳處,圍殺行動卻沒我的份,
獎金泡湯,赤先生真是不夠意思。」
「你想死啊!那兩個傢伙裡面,有一個可是高手,咱們多少兄弟給他宰
了,連赤先生重金聘來的殺手,都給他打退,憑咱們這等功夫,參加圍殺,
豈不是送死。」
「去你的,說的多嚴重似的,反正也是背後暗算,放火燒屋子,管他武
功多高都沒用,對了,你知不知道,為什麼赤先生指定要先宰了那獸女,看
他急的那個樣,好像比那兩個小子還重要似的。」
「你管那麼多做什麼,有酒就喝吧!乾杯。」
蘭斯洛大笑起來,「哈哈!你們想不到本大爺福大命大,不在屋裡吧!
」
挽起袖子,便要衝下去,先拿這幾個倒楣鬼開刀。
「大哥。」
小草臉色倏地慘白,顫聲道:「楓兒……楓兒還在屋裡。」
蘭斯洛猛然驚覺,罵道:「該死。」
一把拉過小草,也不走樓梯,從三樓窗口縱身跳下,安全落地後,急奔
回家。
楓兒天生力氣甚大,而獸人族齒尖爪利,要是真的攻擊起人來,無異於
一名武功好手,但是,赤先生手下好手不少,絕對不是楓兒抵擋的了,何況
若是他們直接在屋外放火,獸類天生怕火,不敢亂動,只怕就要因此被燒死
在屋內了。
抬頭遠望,前方一片黑煙籠罩,烈燄飛騰,有不少房屋已被捲入火舌之
內,火勢甚大,災情慘重,哀號之聲,不絕於耳,路上許多民眾,提攜老幼
,手裡抱著搶救出來的家當,四下逃散,也有民眾正自撫屍痛哭,哀悼已成
焦屍的親人。
蘭斯洛心驚不已,腳步再行加快,衝到胡同巷口,看清眼前的景象,不
覺呆在當場。
整條胡同,全給烈火吞噬,嗆人的濃煙,不住由火場冒出,炙人的熱浪
,一波波撲面襲來,那種氣體溫度之高,甚至可以瞬間灼傷肺部,建築物倒
塌、物體受高熱爆裂、生物的哀嚎,編織成了一曲「火場三重奏」,教人不
寒而慄。
一般的火,不該燒成這樣,對方果真兇殘,為了避免與蘭斯洛正面衝突
,造成過多死傷,便以蘭斯洛的屋子為中心,在其四周的屋子預伏爆裂物,
在一起引爆,讓火勢斷絕所有出路,一舉把屋裡的人燒成焦炭。
只是,無辜的居民,遭了池魚之殃,因走避不及,葬身火窟者,不計其
數,足見對方做事不擇手段,毫無人性的作法。
蘭斯洛想也不想,找了桶水,把自己淋濕,在隨便找了條棉被遮身,便
要衝進火場。
小草憂心不已,他們的居所,是火場中心,離此有百餘公尺之遙,裡面
的溫度之高,火勢之大,足以讓任何生物化作黑炭,蘭斯洛跑的再快,躲避
功夫再好,想要闖進裡面,仍是九死一生的行為,極可能在還沒見到楓兒以
前,便喪命烈燄之中了。
伸出手來,她想扯住蘭斯洛的衣袖,不讓他進去,可是,楓兒是「家人
」啊!
這麼多日的相處,楓兒與他們之間的感情,就與一家人沒兩樣,只要還
有一線生機,就不該放棄她不管。
蘭斯洛也就是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毫不猶豫,要衝入火場救人。
小草深自悔恨,如果不是一己的私心,她決不會放楓兒獨自在家,如果
自己的能力很強,足以守護「家人」,就不必讓蘭斯洛獨自涉險了。
在此刻,她深深詛咒自己的無能。
「我進去救楓兒,你待在這裡,不要亂來。」
「不要去。」
說話的是紫鈺,她一直在暗中注意著蘭斯洛的動向。
以紫鈺的修為,可以察覺方圓五百里內的大氣流動,縱火的事,自是瞞
她不過。
然而,想起那日公瑾的留言,紫鈺不欲多生枝節,累人累己,故索性見
死不救,直至蘭斯洛要親入火場,才被迫現身阻止。
「火燒成這樣,你進去哪有生路,別做傻事。」
紫鈺勸道:「再說,這樣大的火,裡頭的人早就沒命了,你還進去做什
麼,節哀吧!」
「不!」
蘭斯洛堅決地搖頭,毅然道:「我可以感覺的到,楓兒還活著,就在那
裡面。」
「怎麼可能的事。」
紫鈺搖首嘆息,「你這麼說,根據在哪裡?」
「沒有根據,只是男人的直覺。」
小草相信蘭斯洛的直覺,同樣來自山林的蘭斯洛與楓兒,彼此心靈之間
,有些時候,確實有種難以理解的聯繫,這是小草親眼目睹的,再者,為了
預防緊急狀況,小草曾在屋裡做了點佈置,只要使用得當,應該是可以多熬
一些時候的。
「這種事哪能憑直覺來判斷。你不要傻了。」
看到蘭斯洛仍是一副義無反顧的樣子,紫鈺知道勸說不成,輕輕一歎,
左手按住蘭斯洛肩頭,真氣透入,衝擊穴道,令他動彈不得。
「紫鈺…妳…」
蘭斯洛嚇了一跳,他不知道紫鈺會武功,而且似乎還較他為強,不過,
這不是爭辯的時候。
「紫鈺,快點放開我,再不進去就來不及了。」
「我不會放的,在這種情形下去救人,簡直是送死。」
異於蘭斯洛的激動,紫鈺淡淡說著:「我不可能讓你因為這種傻事而死
的。」
「那不是傻事。這關係到一條生命啊!」
掙扎的面紅耳赤,眼裡燃燒著火燄,蘭斯洛很努力的傳達某種訊息。
的確,那不是傻事。
「親人遇險,只要有一線希望,不管多渺茫,都要盡力救助,哪怕要冒
著九死一生的危險,也絕無悔憾。」
小草很清楚,這是蘭斯洛一直抱持的信念,也是他自許為男子漢的矜持
,事實上,這種精神,也是人類這種動物,之所以成為萬物之靈的地方。
只是,對於生長環境特殊,從小失去父母關愛,不曾擁有過家庭,不曾
體會親情溫暖,也沒有機會知道親人可貴的紫鈺來說,要她明白這點,只怕
是太難了。
「有必要那麼激動嗎?不過是一頭畜牲,下次再買……」
紫鈺的話,在瞬間被打斷,原本動彈不得的蘭斯洛,受到某種刺激,衝
開了穴道,重重打了她一耳光。
「楓兒不是畜牲,她是我的家人,家人啊!」
充滿魄力的吶喊,形成了一道颶風,吹進了紫鈺的胸口。
「紫鈺!妳真的讓我很傷心。」
蘭斯洛的聲音很冷靜,但語氣中的怒意,卻教人為之心怯,「妳不配哀
嘆寂寞,因為妳連擁有家人的資格都沒有。」
丟下了這句重話,蘭斯洛抱著濕棉被,衝入火場。
大火起來的時候,楓兒正趴在後院午睡,當她驚覺熱浪逼來,火勢已一
發不可收拾了。
本來,以她矯健的身手,遠超人類的跳躍力,要兵行險著,冒險跳過火
線,謀求生路,這並非不可行,但野獸天生怕火,看到火頭四冒,周圍熱氣
逼人,早已慌得沒了主意,只有喵喵叫的份了。
野獸毛多,易於燃燒,楓兒遲疑片刻,火差點就要燒上身了,總算及時
發覺,廚房裡安置了個大水缸,內中盛滿清水,可以躲避一時。
楓兒越過幾處火堆,鑽進缸裡,把身子完全浸在水中。
獸人的生命力,遠較平常人類為強,所需的氧氣,也沒那麼多,靠著這
些優渥的本錢,楓兒得以延續生命。
但是,惡劣的情形,並未改觀,隨著火燄的燃燒,氧氣逐漸消失,而難
以想像的高溫,使得屋裡形同蒸爐,楓兒只覺得周圍的水,越趨滾燙,彷彿
要把自己煮熟,而腦袋也昏昏沈沈,意識不清,想爬出水缸,卻已給煮的沒
力氣了。
水缸倒映外頭一片赤紅,「啵啵」爆炸聲連響不絕,出於野獸的本能,
楓兒嚇得心膽俱裂,顫抖不已,喵喵喵的哀叫。
「喵~~~~喵~~~~喵~~~~」若斷若續的咪嗚,形成步向死亡的鳴奏,楓兒
浸在水裡,眼前的景物,看來漸漸模糊,如水波盪漾。
這個場景,她曾見過,那時她被浸在水槽裡,忽然感覺生命的來源被斷
,全身給逆走的能源充的幾乎爆裂,痛苦不堪的時候,驀地感覺壓力減輕,
眼前一片光明,然後,映出了一張男人的臉。
「咪~~~~~」恍惚中,原本模糊的影像,在剎那間變得清晰,重映在視網
膜上。
「楓兒,楓兒,妳沒事嗎?」
看到楓兒被浸在水裡,蘭斯洛喜不自勝,他此刻身上被燒傷多處,因為
被掉落的燃燒物擊中,嚴重的傷口也有三、四處,眼睛給煙薰的睜不開,肺
部也給燙傷,呼吸不順,眼淚直冒,怵目驚心的血跡與傷痕,訴說了他來此
之前的驚險過程。
當發覺缸中人兒一息尚存,由心底湧上的狂喜,遮過了一切的傷痛。
「楓兒,妳還活著,太好了……該死,現在還不是道喜的時候。」
一但處理不好,那就是兩人一起陪葬的下場,這種死法,不太合蘭斯洛
的個性。
小草是個隨處小心,事事留下退路的人,她一早利用地下室,做了個密
窖,以應不時之需,入口便在廚房,蘭斯洛推倒水崗,暫時澆熄周圍的烈燄
,趁機打開水缸下的窖門。
一條條赤紅的火舌,不住吞吐,奪人魂魄的熱氣,猶如風暴,使人生出
置身太陽的錯覺。
「哪個沒血沒淚沒骨頭的傢伙,讓火燒成這樣啊!」
儘管環境惡劣,蘭斯洛還有開玩笑的興致,這也正是他日後成功的要素
之一。
窖門開啟,蘭斯洛正要把半昏迷的楓兒拋下去,一股爆炸的熱風,將他
們震開,撞在牆上。
楓兒毛多,首先著火,蘭斯洛見狀大驚,撲上去用身體蓋住她,打滾滅
火,而就在此時,支撐屋子的主樑斷裂,整個廚房剎時塌陷,壓向他兩人。
紫鈺呆呆的站著,臉上熱辣辣的,甚是疼痛。
蘭斯洛臨去前丟下的話,讓她失了神,也失了魂。
「她是我的家人,家人啊!」
「紫鈺!妳真的讓我很傷心。」
「妳連擁有家人的資格都沒有。」
一字一句,化作鐵鎚般的重擊,深雋在她心裡。
「什麼嘛!明明都是為你著想,你還……要不是顧慮你的安危,我又哪
用…」
她應該反駁的,只要紫鈺願意,她是可以有充份理由的。
可是她沈默了,可以用來辯駁的話,紫鈺一句也說不出口,因為,在某
個層面來說,那些話的確是她的真心話。
「為什麼要為了一頭畜牲而……」
這句話,她真的是這麼想的。
對於蘭斯洛為了保護一頭畜牲,不惜捨命的事,紫鈺顯得有些迷惘。
在多次的暗中保護裡,紫鈺很自然地為蘭斯洛所吸引,當蘭斯洛面對眾
多刺客,談笑用兵,揮灑自如的模樣,那種男子漢的英雄氣概,實在很令人
為之醉心。
可是,在那些之外,有樣東西,卻是深深嵌進紫鈺的心坎,震撼著她的
靈魂。
那是當蘭斯洛處於劣勢,將小草護在背後,獨自挺身陣前的時候,那種
「為了守護某人而戰」的氣魄,靜靜地、慢慢地,以一種不為人知的方式,
壓倒了所有的敵人。
而剛才,當蘭斯洛為了楓兒衝入火場的時候,那種氣魄,又出現在他身
上了。
到底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能夠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做到這種地步呢?
「因為她是『家人』啊!」
說出了與蘭斯洛相同的理由,小草低語道,「對大哥而言,他重視家人
過於一切,一但他們遇險,大哥會不惜一切的守護,決不讓他們有半絲傷害
。」
「家人……」
「『已經來不及了』、『太危險了,不要做傻事』,這些話,我們都說
得很輕易,可是,當我們被困在火裡的時候,也是希望有人來救我們的啊!
」
忍不住心中的激動,小草的聲音有些哽咽。
「如果,今天在火場裡面的,是紫鈺小姐,大哥也一樣會衝進去的,這
些事,妳應該明白的。」
是的,這些她早就明白了,比起蘭斯洛為了守護家人,不顧自身安危的
舉動,自己的行為,真是太可恥了。
「小公子,請後退兩步,由妾身進去尋他們二人吧!」
紫鈺揚起右臂,「昇龍氣旋」打出,狂飆的氣勁,將阻礙的東西全給撕
裂、扯碎,在熊熊烈火之間,開闢了條「風道」。
紫鈺刻意使了陰寒內力,昇龍氣旋輪轉之下,火燄給逼的往兩旁不住倒
退,呲呲作響後,地上冒著急速降溫後的裊裊白煙。
「走。」
以神功開路,兩人飛快前進,不花多少功夫,便已到了火場中心,一聲
驚呼,剛好看到屋子整個塌陷的一幕。
「大哥。」
看到蘭斯洛給火幕掩埋,小草神魂俱喪,衝動的不能自己,差點就往火
堆裡跑去。
「看清楚再說。」
因為有了覺悟,紫鈺顯得比較冷靜。
她拉住小草,右手再度催勁,昇龍氣旋化為巨大的龍捲風,轟然巨響中
,赫然將整片斷垣殘壁颳扯至半空,分解成木屑瓦礫。
「大哥。」
「蘭斯洛公子。」
心急如焚的兩個女人,趕到原本塌陷的遺跡之下,欣喜若狂地發現蘭斯
洛昏倒在地窖裡,而楓兒正焦急地在他身邊咪咪叫。
在屋子塌陷的瞬間,蘭斯洛眼見大事不妙,摟著楓兒就是一滾,摔落地
窖之中,雖是骨折當場昏了去,卻是因此得保平安。
「大笨蛋,在跌下去的時候,你一定是用自己的身體,替楓兒當肉墊吧
!」
忙著急救的小草,一面進行手續,眼淚一面不爭氣地滑落,「傻瓜,也
不替我想想,你受傷了,我會擔心啊!」
紫鈺在一旁觀看,她雖擔心,卻已肯定蘭斯洛性命無礙,當下忙著調理
亂成一團的真氣。
三個女性,各自懷著心事,大火漸漸熄滅,但見明月在天,又是一夜了
。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卻問何日君再來】
艾爾鐵諾曆五六五年八月十三日 艾爾鐵諾王國 杭州
「唉呦……痛死了,這是哪裡啊!」
躺在床上,蘭斯洛逐漸清醒過來,望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環境,他呻
吟出聲。
「你醒啦!昏迷了一整天,讓人擔心死了。」
應聲的是小草,她一直在床邊照料,尚未闔眼。
蘭斯洛的傷勢並不重,經過包紮、上藥之後,幾處燙傷、燒傷,已經沒
有大礙,只需休養數日,便可復原。
「楓兒沒事吧!」
神智清醒,蘭斯洛立刻想起楓兒的安危。
「她沒事。毛給燒了不少,要調養些時候,不過不是什麼大問題。」
小草坐在床沿,把溫瑩的小手貼在蘭斯洛的額頭,柔聲道:「辛苦你了
,要是沒有你,我們可能就此失去楓兒了。」
「小草。」
「嗯。」
「你照顧我,我是很感激啦!」
蘭斯洛苦笑道:「可是兩個大男人間,可不可以不要做這種婆婆媽媽的
動作,噁心死了。」
「有什麼關係。」
小草笑了起來,「我是兔子啊!你早就知道的。」
「我不是啊!」
蘭斯洛嘟囔道。
「對了,這是哪裡啊!」
「這裡,這是落瓊小築啊!」
小草笑道:「咱們的房子給人燒了,除了來這裡當食客,還有什麼法子
。」
「落瓊小築!」
這個名詞讓蘭斯洛的睡意,瞬間飛到一百光年之外,想起衝入火場前的
種種,蘭斯洛驚得坐起身來。
「毀了,毀了,今次完蛋了。」
蘭斯洛顫聲道:「我怎麼會對紫鈺小姐講那種話,她一定恨死我了……
哎呀!我還打了她,這下該怎麼辦……」
看著蘭斯洛滿臉通紅,只想找個地洞鑽下去的狼狽樣,小草溫然一笑,
道:「隨便你吧!反正,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現在再後悔,不是已經
太遲了嗎?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語畢,端起臉盆,步出室外。
坐在床上,蘭斯洛左思右想,自艾自怨,「唉!這次真是虧本,好不容
易讓人家有了點好感,現在全搞砸了……是不是還要砍手去謝罪啊!」
想到明天一早還要面對紫鈺,蘭斯洛覺得無地自容,這個在面對十倍敵
人,仍舊談笑風生的男人,現在卻顯得非常膽怯。
越想越是覺得不對,蘭斯洛決定偷偷溜走,省得明天沒臉見人羞愧的切
腹自殺。
把衣服披上,蘭斯洛躡手躡腳地下了床,打算從後門翻牆溜走。
打開門,但見冷月如玉,流瀉一片銀白清輝;拱橋流水,假山花樹,暗
送飄香,小亭中,佳人獨坐,倚花對松風,語笑嫣然,卻不是紫鈺是誰。
「啊……」
「公子傷勢未癒,深夜出門,不知欲往何方啊?」
「那個……」
「既然公子也有賞月的雅興,不如過來聊聊吧!」
完全被人牽著鼻子走,蘭斯洛覺得自己就像隻賣藝的猴子,一邊嘆氣,
一邊走向絞刑台,等著被宣告死刑。
「那個……」
「請喝茶。」
不給蘭斯洛開口的機會,紫鈺笑吟吟地斟滿了杯熱茶,遞給蘭斯洛。
「請用。」
「呃……謝謝。」
蘭斯洛舉杯欲飲,但是由於過度緊張,杯子在手裡抖個不停,茶水四濺
。
「這……這個…我想…我要為昨天的事道個歉……那個…」
蘭斯洛低著頭,吞吞吐吐的說著,臉色像塊通紅的烙鐵,就差沒冒起煙
來。
「太難看了吧!我可不記得,我喜歡上了這樣的男人。」
「咦!」
聽到了出乎預期的回答,蘭斯洛有如聽到大赦,又驚又喜的抬起頭來。
「你說的沒有錯,我沒有擁有家人的資格,或許,我根本連『心』都不
曾有過。」
紫鈺緩緩道。
「打從出生,我就沒有父母。因為天生體弱多病,被送到杭州靜養,與
外界隔絕,一般人會有的親人、朋友,我都沒有,這麼多年來,我始終是一
個人走過來的。」
「我並不覺得遺憾,也沒有感傷,因為我認為這是生而為人,想要成為
人上人所必須面對的考驗,真正的精英,是不需要與凡俗為伍,所謂的朋友
,也只不過是個拖累人的名詞。」
月光照在紫鈺的嬌顏,顯得格外落寞。
蘭斯洛開始明白,這個女孩,並不是一開始就願意走上這條路的。
「可是,這樣的想法,當認識你們兩人以後,開始有了改變。我開始在
想,生而為人,除了成為人上人以外,是不是還有其他更重要的東西呢?」
「你們教會了我很多東西,讓我明白,什麼是發自真心的笑,什麼是真
摯的哀痛,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又該是怎樣的。更重要的是,你讓我明白了
,什麼是心的形狀。」
「心的形狀…」
蘭斯洛覺得很不好意思,他一向都是作的多,想的少,全然沒想到自己
的作為,原來還有這等意義。
「我從來沒有過家人,也一向以為不會有需要的一天,可是……」
紫鈺仰起面來,緊咬住唇,妙目裡隱然有水氣,「當我每次看到你為了
家人,奮不顧身的時候,我突然很希望,也能夠成為你的家人。」
蘭斯洛不再沈默了,他知道,該是自己有所表現的時候了。
「我發誓,今生今世,一定竭盡所能,帶給妳溫暖,決不再讓妳孤零零
的一個人。」
蘭斯洛想也不想的抱住紫鈺,兩人在月光下顫抖相依,感覺彼此的體溫
,在無言的交流中,撫平對方的哀痛。
經過了一段亢長的沈默,看似很長,卻又很短的時間。
「以後請多多指教啊!小姐。」
紫鈺微笑著輕聲說道。
「多多指教啊!先生。」
在這個晚上,深深感動的,不只是這兩個人,在一旁草叢觀看全程的小
草,確實明白,自己功成身退的時候到了。
「大哥,紫鈺小姐,祝你們得到幸福。」
緊抿著嘴唇,不讓眼淚流下,在心願完成的同時,少女的心,被撕裂成
碎裂。
「傻瓜,掉眼淚做什麼…這樣…這樣不是很好嗎?讓有情人終成眷屬,
妳哭個什麼勁啊……」
僅管理智不住這樣告訴自己,但內心深處的低語,卻不是那麼容易停止
的,胸口疼的像是快要被扯碎了,小草蜷曲著身子,緊緊捂住嘴唇,不讓哭
泣聲自指縫間溢出。
「嗚…不要哭……不要哭……嗚…」
越是想壓抑,眼淚越是滿溢。
打從母親死後,從未有過如此的悲傷,而深刻的心痛,則是打從出生以
來,從未有過的程度。
「喵~~~~~」發覺女主人正在痛哭,楓兒無聲地靠近,輕輕替她舔拭臉上
的淚珠。
「楓兒…乖、乖,不要出聲,我不想給人看見這個樣子。」
小草低聲哽咽道:「以後,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喵~~~~~」為了三方著想,小草放棄了可能的幸福,當雷峰盛會結束後
,她便要返回宮廷,屆時,應該能無牽無掛了吧!
儘管非是出於真心,但她努力地讓自己接受這個想法。
蘭斯洛的戀情,有了著落,小草唯一牽掛的,就只有楓兒了。
為了徹底醫治楓兒體內的餘毒,小草與紫鈺商量治療方法。
「你怎不早說,眼前就有個絕妙的良機。」
紫鈺笑道:「女神醫最近旅至南方,會在杭州落腳義診,推算日子,應
該就是這幾日了。」
小草一驚,喜道:「妳說的女神醫,莫非就是有『最後的南丁格爾』之
稱的……」
「沒錯,便是她。」
「那還等什麼,咱們這就動身。」
女神醫玉籤風華,是近年來風之大陸上,名聲響透半邊天的神話人物。
風之大陸上戰禍不斷,醫療體系又不健全,只有高級軍官有醫護兵隨侍
,一場戰爭結束後,往往有很多下層士兵,明明受的不是致命傷,卻因為缺
乏適時的救治,被棄置在戰場上,就此一命歸陰,這是戰爭的殘酷,也是被
強趕上戰場的士兵的悲哀。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有個口語之間的神話,在諸國士兵中流傳,當戰
爭結束,受傷的兵卒,垃圾般地給拋棄,當所有生存希望都已破滅,士兵們
開始祈禱。
這時候,柔和而溫暖的祥光,照遍整個戰場,祥光中,有一名丰姿約婥
、清麗脫俗的白衣女子,以高明而精湛的醫術,拯救了大量的生命,凡是被
她醫治的病患,都能從死亡關頭回來,迅速康復。
儘管她救活的生命,成百上千,但卻沒有人說得出她的長相,人們只模
糊記得,那祥和的身影,與無論沾滿多少血污,也不曾染上半點紅的白袍。
在短短時間之內,她在大陸人民心中的地位,足以與「人類的母親」並
駕齊驅,為了紀念她的恩德,人們以一個尊榮無比的名號來尊稱她,「最後
的南丁格爾」。
據說,她每年會在大陸巡迴義診,所到之處,百姓視之若萬家生佛,紫
鈺與之未曾謀面,但推算時日,該是她旅經杭州的時候了。
「要到哪裡去找她?」
蘭斯洛有這樣的疑問。
紫鈺跟著解釋,玉籤風華自三年前起,旅遊行醫,卻是不肯公開露面,
以專用的鳳輦代步,行蹤飄忽,令人難以捉摸,義診時,也隔著一層紗幔,
不讓人見到她的真面目。
她上次至杭州義診,設駕於永福樓,為期三天,當時鄰近州郡的百姓,
蜂擁而至者,近三萬人,逼得杭州官府,特別派軍警維持秩序。
「永福樓,那不就是我們常常去的那一家。」
蘭斯洛驚訝道。
「不錯,玉籤風華的落腳處極為固定,一旦選定,就不會再變。」
紫鈺解釋道:「雷峰盛會即將舉行,說不定她便是為此而來,預防傷亡
。」
小草握住楓兒的手,回想雷因斯•蒂倫的記錄中,有關女神醫的傳聞,
根據許多臨床病歷的宗卷看來,這名女子的醫術,出神入化,不管是什麼疑
難雜症,全都藥到病除,與雷因斯•蒂倫王家的聖力,平分秋色。
大陸諸國的門閥貴族,相爭欲招募其為宮廷醫師。
然而,雷因斯•蒂倫的聖力,僅能瞬間修補破損肉體,消除一定程度的
毒物,想要醫治像楓兒這樣的病症,並進行復健,卻是萬萬不能。
為了楓兒,小草衷心祈禱,那些傳言並未誇大。
蘭斯洛已情有所歸,只要能再將楓兒治好,她這趟俗世之行,便再也了
無牽掛了。
四人乘著馬車,行至永福樓,得到的,卻是令人大失所望的答案。
「什麼!不來了。」
蘭斯洛忿忿道:「當醫生也可以晃點病人嗎?她的醫德在哪裡?」
「聽說,是因為她有個冤家對頭,緊追不捨。」
紫鈺道:「為了避開這個對頭,她變更行程,不來杭州了。」
聞風而至的人,不在少數,把樓下擠得水瀉不通,失望的群眾,鼓譟喧
嘩,幾乎要暴動起來,永福樓的掌櫃、夥計,全面出動,忙著安撫民眾的情
緒,同時暗叫倒楣。
道路上人車擁擠,要回去只怕得費點功夫,蘭斯洛一行人,索性直接上
了三樓雅座,點了壺茶,幾樣點心,聊天看風景,順便碰碰運氣,看看女神
醫會否改變主意,再度出現。
配上項圈,初次上街的楓兒,對四周的景物,顯的很好奇,一雙眼珠子
,滴溜溜地四下打量,看看嶄新的人、事、物。
紫鈺、小草的無雙嬌容,氣質高雅,儼然一對璧人,楓兒的外表,極具
野性美,便是蘭斯洛,經過了多次磨練,也非剛下山時的粗鄙模樣,顯得神
采奕奕,四人坐在一桌,引來周圍群眾不斷側目。
「當醫生的只會救人,這樣也會有敵人嗎?」
「有希望某人得救的人,當然也有不希望某人得救的人。」
小草道:「有時候,醫生也會被捲入某些恩仇,成為無奈的一份子。」
「成名也是件壞處,或許,有人想找她別別苗頭,藉此成名也說不定。
」
分析了可能的狀況,紫鈺再加一條理由。
楓兒趴在桌上,把茶一飲而盡,順勢再搶了盤點心,大口咀嚼,差沒連
盤子也吃下去。
「真難看,小草,都是你沒教好。」
發覺臨桌的古怪目光,蘭斯洛埋怨道。
「乖、乖,楓兒,別這樣。」
輕輕安撫著楓兒,小草將熱騰騰的點心吹涼,撕成塊,一塊塊地餵入楓
兒口中,關切之情,溢於顏色。
「我想,大家也不必那麼擔心。」
發覺了小草的憂慮,紫鈺溫言安慰道:「天底下的能人異士不少,今日
雖是見不著女神醫,了不起再另訪名醫便是了。」
「不。楓兒體內的毒素,極是詭異,與一般毒物大異,深纏肺腑,非一
般治法所能醫。普天之下,除了醫術天下第一的玉籤風華之外,只怕是無人
能治了。」
小草家學淵源,她自身的醫術,不在當世任何名醫之下,能讓她在此道
甘拜下風者,不過兩三人耳,自己既然束手無策,又何必多費工夫在一眾庸
醫身上。
紫鈺默然不語,雷因斯•蒂倫的聖力,為諸神的恩賜,是普天下醫療術
法之冠,身為唯一使用人的莉雅公主,都已悲觀至此,那尋常的名醫、丹藥
,便與廢物無二異,不必再試了。
她卻不知,小草雖是王室血脈的唯一繼承人,卻是無法使用聖力,另外
,就算能夠使用,聖力對這種莫名毒物,亦是生不了作用,白費力氣。
蘭斯洛不明白確切情形,但見兩個素來足智多謀的人,一齊愁眉苦臉,
也知此事難辦,不由得歎了口氣。
「誰說玉籤風華的醫術天下第一,在我看來,也不過稀鬆平常。」
就在眾人失意落魄的時候,一個低沈而有磁性的聲音,自樓梯口傳來。
眾人定睛一看,出聲者一身黑袍,全身散布著神祕的氣息,正是昨日於
此巧遇的賣花女。
「賣花的還那麼囂張,人家醫術好不好,關妳什麼事。」
幾名位置靠樓梯口的醉漢,聽她出言不遜,舉腳踢去,女郎站立不穩,
一個倒栽蔥,從樓梯口滾了下去。
「怎麼每次遇見她,她都在滾來滾去?」
蘭斯洛滿臉詫異,大笑道。
這一次,他連五秒鐘也不必等了。
小草雖感驚異,但這類高人行事,本來就非常人所能臆度,她既然口出
此言,想必自有驚人本領,說不定便是醫治楓兒的一線希望,不敢怠慢,急
忙起身,便要追下樓去。
「好小子,原來你們在這裡。」
小草眼前一花,一個青色身影擋在面前。
「小心。」
蘭斯洛驚呼聲中,小草給甩了出去,在空中翻了兩下,安然落地。
行兇的青衣人,面目凶惡,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正是鼬鐮兄弟的老二
,青無用。
鼬鐮兄弟自那日刺殺失敗後,赤先生要求暫停交易,轉雇他們做另一樁
買賣,兄弟三人暫時棲身杭州城,期間,青無用對那日莫名其妙的慘敗,始
終忿忿不平,剛巧今日碰到蘭斯洛,便要順手將他殺除,一雪前恥。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蘭斯洛卻是暗暗叫苦,急謀對策。
上次戰勝,實屬險勝,若論手底下的功夫,他有自信能保命逃生,但要
正面交戰,卻是十條命也不夠死,何況小草、楓兒全無戰力可言,今次拖了
個大包袱,情況實是險惡到了極點。
冷汗直冒間,一隻溫膩的柔夷,放在他的肩頭,安撫他的不安。
回頭一看,紫鈺微笑淺淺,渾不把眼前的緊張當一回事。
「對了,紫鈺小姐好像也會武功,倒不知道功力如何,敵不敵的過這個
傢伙……唉!男子漢大丈夫,怎能要女人保護,真沒面子。」
蘭斯洛左思右想,懊惱不已。
另一邊,青無用看清局勢,亦是大吃一驚。
他適才的一甩,使上了勁力,本來要將小草直直摔落樓下,重傷身死,
哪知給一股莫名勁風衝撞,化消力道,小草輕輕落地,就好像是給人抱著放
下來似的。
舉目一看,與蘭斯洛同桌的,除了那赤先生下令必殺的貓女之外,還有
名美的讓人屏息,渾不似人間俗物般的少女,看來神色自若,沒有半點驚嚇
的樣子,暗中出手者,必然是她了。
想起兄長們對那日慘敗的描述,青無用冷汗涔涔,知道自己不是對手,
速謀退路。
這樣的場面,紫鈺自是毫不放在眼裡,青無用能自行退去,固是最好,
她本來就不欲在蘭斯洛面前施展武功,但若是青無用不自量力,妄圖動手,
那鼬鐮兄弟從此便要少一名成員了。
就在彼此各有心事,局面一時僵持不下的當口,青無用高聲慘叫,像是
給人連砍了幾十刀,痛的倒地打滾。
在他背後,原本的樓梯口,賣花女鬼魅般地出現,手裡拿了根細針,顏
色藍晃晃的,顯是沾有劇毒。
「殺手的首要信條,就是要無聲無息,隔壁班的,你有失一個身為專業
殺手的顏面啊!」
看著青無用痛的面孔抽搐,全身痙攣,賣花女一派悠然,沒有半分多餘
的情緒波動。
「妳……妳用的是……」
口鼻中不住噴出血沫,青無用給劇毒折騰的不成人形。
「被退學沒多久,好像把學會的東西都忘光了嘛!連這『藍血神針』都
不記得了嗎?」
紫鈺聞言一驚,藍血神針,是山中老人門下的獨門暗器,每個出自其門
下的學徒,入門學習毒物的第一件功課,便是製作一根屬於自己的藍血神針
,因此毒性變化多端,隨每人煉製而不同,強弱也不一,雖算不上是什麼一
流暗器,卻是成了山中老人一脈的信物。
這麼說來,這女子亦是山中老人門下囉!
可是,大雪山的殺手,除非負有任務,不會踏足塵世,更別說任意殺人
,偶有例外,便是像鼬鐮兄弟這樣,那是被山中老人逐出師門的劣級品。
「妳…妳也是……」
「和你們兄弟一樣,都是從大雪山肄業的,不過可沒那麼沒面子,居然
給校長退學了。」
不明就裡的人,乍聞此言,還以為是同學間敘舊,誰也想不到會是這等
場面。
山中老人在大雪山中,所創的殺手之鄉,對門下殺手採取學園式管理,
分組教學,所以門下的殺手,訓練精良,非一般濫竽充數者可比。
只是,當殺手們偶然相逢,交談起來,談話的內容,往往是「隔壁班的
老師好嚴厲,他的學生傷亡率特高」、「合作社的小妹很漂亮,只是他老哥
宰掉了上百個追求者」、「上次期末考,甲班的同學好慘,掛掉一半」之類
,與世人印象中的殺手不符,不倫不類的談話。
小草搜索腦中的圖書館,找到了件有趣的記憶。
江湖傳聞,三年前,有個殺手自大雪山私逃,臨走時還帶走大批珍貴丹
藥,氣壞了山中老人,暴跳如雷之下,對她發下格殺令,鬧的江湖為之沸騰
了好一陣子,看來,就是眼前這名女子了。
青無用不動聲色,偷偷積蓄功力。
他表面上滿頭大汗,不停慘叫,都是分散敵人注意力的手段,身為殺手
,自然有相當程度的抗毒、忍耐力,不至於這麼容易失去抵抗力。
從剛才的話語判斷,這女子應是與自己同級,屬於乙級殺手,僅要擁有
專長,便可出師。
看她用毒功夫厲害,但腳步虛浮,不似身負上乘武功,只要能小心避毒
,當可取勝。
主意既定,青無用打算偽裝中毒垂死,伺機全力一擊,置其死命。
「你們兄弟的班導是誰?怎麼教出了這麼糟糕的學生。」
「妳說夠了沒有!」
一聲大喝,青無用暴起突襲,袖中劍疾若星火,刺向賣花女心口,務求
一擊致敵死命。
賣花女反應亦是奇速,手中花籃當胸一擋,立刻斜身退開數丈。
「就憑這點……」
賣花女一語未畢,圓流刃無聲破空而來,血光迸現,當場身首異處,直
挺挺的站著。
「哈哈!這麼簡單的兩段式攻擊都躲不過,妳夠格算是職業殺手嗎?」
為了報復適才遭到的嘲笑,一擊成功的青無用,意態張狂,開心的大笑
。
「你判斷事情之前,連看都不看清楚嗎?」
說話的是紫鈺。
青無用聞言大駭,定睛一看,原本賣花女的「屍體」,僅餘一件被削去
頭部的黑斗篷,篷內人早已不知去向。
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青無用後頸一涼,冰寒徹骨的陰勁,狂走在體內
各處。
「故意站著不動,誰知你還是失手,不如到地獄去,繼續你未完的學業
吧!」
賣花女像擒小雞般的揪住青無用,手臂寒勁運轉,周圍溫度驟降,恍若
冰室。
乍見賣花女的真面目,蘭斯洛一行人,都覺眼前一亮。
褪下斗篷之後的她,僅著一套甲衣,一身幼嫩肌膚黑得發亮,是大陸西
南方的黑膚人種,垂腰的烏絲閃閃動人,細而長的眼眸柔美且嫵媚,五官雖
不細緻,卻生得極有性格,眉宇之間,纏繞著一股陰狠詭豔的氣息,充滿了
神祕的媚惑力。
這樣一個美人,完全是天生的殺手材料,只要她願意,過人的美色,是
足以讓許多男人甘心被誘殺的。
「妳……妳為什麼要殺我……」
一如先前死在他手下的被害人,青無用也提出了這個疑問,一面說,給
凝結成冰的血塊,從口鼻間溢出。
這女子的功力之高,大出他的意料,單是這手凍氣,便足以獨步天下,
這絕非乙級殺手的級數。
「十九年前,你們三兄弟為了得到碧血幽蘭,與二十五名同夥,盡屠我
華氏一族,當時,你想不到會有今日的下場吧!」
「妳…妳是華氏遺孤,為親人報仇來著了…」
殺人者人殺,每一名殺手都有這樣的覺悟,知道是苦主索命,青無用自
覺死的不冤。
「不。」
賣花女搖頭否決,道:「對『替家人復仇』這種無聊事,我沒有興趣,
既然沒錢可賺,我也懶得做賠本生意。」
「那…妳為什麼……」
「因為我要上樓,你擋了路,如此而已。」
語罷,賣花女把手一鬆,青無用摔在地上,立即暴斃。
那股冰寒至極的凍氣,早已讓他身體各處細胞完全壞死。
青無用滾地的首級,滿是瞠目欲裂的神情,明顯的告訴旁人,他,死不
瞑目。
賣花女拾起被割破的斗篷,喃喃道:「怎麼破了,這衣服很貴的。」
話還沒說完,臨座又傳來慘叫,只見原本推她下樓的幾名酒客,面色泛
紫,七孔溢血,一起倒斃,顯然是不知何時給她下了劇毒。
見到如此詭異的凶殺案,酒樓裡客人心膽俱裂,哪敢再待,只聽得喧嘩
聲連響,三樓的客人跑個精光,僅剩蘭斯洛這一桌。
蘭斯洛看的心驚肉跳,這女子美則美矣,出手可真是驚心動魄。
他雖然也殺傷過不少人命,但都是在激戰中自衛而殺,絕非如這女子下
手狠辣,行若無事,把殺人當成消遣,且錙銖必較,有仇定報,饒是蘭斯洛
心粗膽大,也大大的喘了口氣。
小草、紫鈺倒是沒什麼反應,她二人雖是女兒身,但皆非尋常弱女子,
紫鈺更是有志於沙場,對於這等場面,自是神不驚、色不變。
小草暗想,這女郎說自己是華氏一族,華氏、華氏,莫非是上古神醫華
佗的後裔,傳聞中,華氏血脈,是天生的神醫,只是早自九州大戰以後,便
已銷聲匿跡,倘若這女郎真是華氏一族,聽她適才的口吻,或許醫術也是出
神入化,那麼,楓兒的毒症,就有希望了。
「這位小姐……」
小草剛要出聲,賣花女已朝他們走來。
「我向來只殺人不救人,不過,對於非玉籤風華不能治的病,我很有興
趣。」
女郎渾無表情的笑了兩聲,問道:「你們誰是病人?」
不待蘭斯洛回答,她逕自細看了起來,首先便是蘭斯洛。
「氣血淤塞,肝火太旺,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病,不過你氣色不對,印
堂又黑,最好回去多洗臉,如果洗不掉,近日內,謹防血光之災。」
「妳……妳真的是醫生嗎?」
「我是殺手,不過……」
女郎似笑非笑的說,「生意不好的時候,也兼作點副業,偶爾,會當當
占卜師。」
「妳會看相嗎?」
「會。而且專看死相。你想要我幫你看看相嗎?」
蘭斯洛給她看得全身發毛,連忙搖手推辭。
跟著是小草。
「兩眼無神,眉角含春,妳的病是心病,自己想辦法醫。」
再來是紫鈺。
還沒等女郎走近,紫鈺便已縮回手,推拒道:「妾身沒病,也不要人醫
。」
「有沒有病,由醫生判斷,病人無權發言。」
女郎伸臂一探,握住紫鈺的手,開始把脈。
紫鈺吃了一驚,適才她縮手回放,雖然未用武功,但暗藏九種變化,只
要遇上敵襲,隨時能掙脫、箝制,甚至順勢反擊對方,哪知女郎伸臂一切,
手勢詭秘難測,居然給她說握就握,不費半分力氣。
手掌被制,為免脈門被扣,紫鈺連忙運勁,想要衝開對方的箝控,怎料
她的剛勁一出,對方亦是傳來股冰寒的陰勁,沿臂而上,紫鈺不防,打了個
寒顫,甚是難受。
「當病人就不要亂動,妨礙醫生診治。」
女郎面露詫異之色,雙方內力接觸的剎那,她亦給震的手臂發麻,她的
「冰魄冥爪」,乃是山中老人不傳絕學,她偷溜下山時,順手牽羊將秘笈帶
出,學成後,沒遇過什麼像樣的對手,倒看不出這個嬌美的小姑娘,竟也是
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紫鈺心下佩服,山中老人果不愧是與恩師同級數的人物,這女子的武功
,無論是內力的深厚,招式的變幻,俱是當今天下罕見的高手,先前看鼬鐮
兄弟,除了暗器獨特,詭計多端外,一無可取,還以為傳聞誇大,想不到,
方纔一試,才知大雪山武學別走捷徑,果有獨得之秘,鼬鐮兄弟不過是未窺
廟堂之妙的二流貨色。
女郎越是把脈,臉色越是凝重,再仔細觀察了紫鈺的面容後,她問道:
「姑娘今年芳齡多少?」
「十九。」
女郎點了點頭,正色道:「小姐的出身非凡,又身負天骨絕脈,世所罕
見,照尋常醫理,妳本該在兩歲時候,經脈鬱結而亡,但從脈相看來,十多
年來,一直有高人以內力為妳疏通經脈,加上妳自己的武功,所以能延命至
今。」
「但是,天骨絕脈,千萬中難見其一,乃是授命於天,縱是人力強挽,
亦難過雙十之數,若無回天之物,姑娘過不了今年的壽辰。」
蘭斯洛、小草聽的俱是嚇了一跳,他倆雖是早知紫鈺有舊疾在身,但平
日大家相處無事,哪知道事情嚴重到這等地步。
「喂!」
蘭斯洛疾問道:「妳這醫生,太也不負責任,哪有這種看病法。」
「人生壽命有定,大限一到,神仙難救,所謂醫道,不過盡盡人事,若
是強違天意,必遭天刑。」
女郎徐徐道:「再說,醫生只管看病,如何抓藥,是病人自己的事。要
醫治天骨絕脈,非九天冰蟾不能全功,你們自己想法子找吧。」
「九天冰蟾!那是何物?」
知道蘭斯洛不懂,小草跟著解釋,九天冰蟾,是天地間的難得聖物,有
奪天地之造化的妙用,記載於三大奇書中的「冥典」,據聞,是神話時代,
生物合成術的顛峰之作,製法不明,事實上,也未曾有人當真見過此物,是
僅存於神話中的東西。
「妾身的病,尋訪過百名醫,均是不明其所以,閣下能一語點破,醫術
精湛,果是天下第一。」
紫鈺彎身施禮,佩服的五體投地。
怎料女郎毫不領情,兩眼一翻,怪道:「世間庸醫本多,看不出所以然
,不足為怪,我自己的醫術,自己有數,要說是天下第一,倒也未必。」
「沒有九天冰蟾,妳卻能夠活到這般年紀,醫治之人,除了內力高強之
外,也必須對症下藥,分別以至陰、至陽的先天真氣,由手少陽三焦經注入
,易經洗髓。」
女郎說道:「能夠做到這步,醫術便已極高明,非在我之下,妳不必故
作違心之論,把我捧高,反正我也沒法醫妳。」
給她搶白一頓,紫鈺訕訕地說不出話,看來這名醫生,非但醫術高明,
連脾氣也是怪的可以。
最後,輪到了楓兒。
驚見楓兒面容,女郎一怔,先是察探脈相,繼而仔細端詳,好半晌,她
仰天大笑。
「好、好、原來是妳啊!好、好。」
她一連四個「好」字,笑聲尖銳刺耳,殊無半分歡喜,卻是充滿諷刺之
情,只震得屋瓦齊鳴,塵土簌簌而下。
笑聲停止,女郎起身,便欲離去。
「等一下。」
蘭斯洛給弄得糊里糊塗,開口詢問,「妳病還沒看完,想去哪裡。」
「病已經看完了。」
女郎沉聲道:「她的反祖現象,我救不回;病根的源頭,生死花之毒,
天下間無藥可解,我也解不開,既然救不回、解不開,我待在這還有何意義
?」
「反祖現象!」
「生死花!」
聽到這番診斷,小草、紫鈺互望一眼,俱看到了大惑不解的眼神。
生死花,是魔界五大毒物之一,雖然毒性猛烈排不上前三名,但因藥性
古怪,無藥可解,反而是最為棘手。
生死花藥性入體,不會致人死命,發作後,可讓人產生強烈的幻覺,渾
渾噩噩,失去五感,是種極為強烈的麻藥。
真正恐怖的,是在藥性揮發之後,會強烈傷害腦部,使中毒者癡呆,與
禽獸無異,無論什麼內功、什麼靈丹妙藥,均難以救治,可謂不解之毒。
然而,這種花卉,若是少量服食,能夠麻痺感官,以倍數增強肉體的強
韌度,對於意圖飲鴆止渴,要在短期內大幅提昇功力的人來說,足堪為聖品
,只是份量極難拿捏,故素來為魔族所使用,其花卉也僅出現於魔界,非屬
人間之物。
反祖現象,是人類因為某種理由,肉體產生獸化,長毛、銳齒、利爪,
不足而一,返回進化為人類之前的模樣,是謂反祖。
依照生死花的特性,人類誤中後產生反祖化,是很有可能的,這麼樣說
起來,楓兒是因為中了生死花,才變成這副模樣的!
那麼在她中毒以前……在她中毒以前……
「楓兒曾經是個人!」
這個想法讓小草震驚當場,怎麼可能呢?
怎麼會有這種事?
那個怎麼教都教不會,總是愛把屋子弄的一團亂,總是愛黏著蘭斯亂舔
的楓兒,會是人類……這怎麼可能?
理智雖然這樣說,但在小草心底,有個聲音,很小聲,很小聲地說著,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自那日聽說赤先生指定要殺楓兒之後,小草便有懷疑,相較於自己與蘭
斯洛的重要性,楓兒的存在,顯得非常微不足道,為什麼會被列為頭號必殺
的對象呢?
要說是聽錯,那麼在初遇楓兒的當天,面對敵人的重重包圍,若非赤先
生突然如見鬼魅,給當場嚇昏,他們是不可能有生路的,當時雖然不明白其
所以然,但現在想來,驚走赤先生的,便是化為貓女的楓兒。
幾件事情湊在一起,小草已經排除了所有的偶然性。
在楓兒的背後,到底存在著怎樣的一段過去呢?
輕撫著一臉天真的楓兒,小草詳視著那清麗的容顏,心想,楓兒在當人
類的時候,一定也是很美的。
為什麼一個像她這樣美的女孩,會中了這等罕見的奇毒,退化成獸類,
又被賣到妓院呢?
她與赤先生之間,又有什麼牽連呢?
這些,只怕都已成不解之謎了。
「這兩件,都是絕症,我治不了,不過,你們大可不必白費力氣。」
女郎傲然道:「這些病,便是當真交給玉籤風華,她也只有搖頭嘆氣的
份。」
「說了半天,原來還是為了這個。」
蘭斯洛心道。
看來,這女子似是有心與玉籤風華一爭高下,所以聽到非對手不能治的
怪病,立刻心癢難耐,而玉籤風華今日之所以取消行程,改道它途,所要躲
的冤家對頭,也多半就是為了這女子了。
唔……有了這種敵人,任誰也要毛骨悚然,難怪連玉籤風華也要逃之夭
夭。
「醫生……」
小草驀地驚覺,聽那女郎剛才的口氣,好似認得楓兒,是不是可以向她
打聽一下呢?
好似看破了小草的疑問,女郎淡然道:「我的工作是殺人,偶爾兼差也
會救救人,可沒再當包打聽的興致。」
小草待要再言,女郎眉頭忽地一緊。
好傢伙,不過才露了一點行蹤,這批傢伙就追過來了……枉費她特地到
魔界躲了兩年半,居然一回來就被盯上,學弟妹們的效率挺高的嘛!
真是一群不可愛的傢伙。
老傢伙也有不對,才不過拿了幾瓶丹藥當乾糧,順手取了幾本秘笈當路
上消遣,他居然這等小氣,又是追蹤又是格殺令,好似她當真很需要這些東
西似的……下次回去定要好好找老傢伙理論一番。
「一天之內,居然連續對兩個病人判定絕症,看來我的醫術確有不足。
」
掩不住幾許落寞,女郎自嘲道。
「姑娘,我同伴的病……」
「生死有命,定數在天。」
女郎輕描淡寫道:「你若當真看不開,那我就只好請你節哀了,利用最
後一點時間,去旅遊,去看風景,去做喜歡做的事,不要愁眉苦臉,好好地
享受人生,多快樂。」
這女的真是不識好歹,外加超級烏鴉嘴,真不知道她的醫德在哪裡?
蘭斯洛給氣的七竅生煙,不料她還補上一句。
「照我看,你印堂黑的一蹋糊塗。運氣不好,說不定也過不了這個月了
,有什麼未了之事,趁早辦了吧!」
蘭斯洛的怒火,從兩眼裡熊熊冒出,差點就要撲上前去,和對方一決生
死。
「姑娘……」
紫鈺拱手問道。
「什麼事?」
「今日承蒙指點,紫鈺感激不盡,未敢請教姑娘芳名。」
「芳名?我的名字不芳也不香,就不用提了。」
女郎走到樓梯邊,想了想,還是丟下了這樣的一句話。
「不久之後,華扁鵲這個名字,將會響徹整個江湖,你們不妨拭目以待
吧!」
語畢,舉步下樓,不料後腳踢到前腳,一個重心不穩,再次成了滾地葫
蘆,滾下樓去。
「不用將來,現在妳的聲音就響徹樓梯間了。」
看到對方出醜,報了一箭之仇的蘭斯洛,開心大笑。
「不要亂講話,小心被毒殺。」
聽到小草提醒,想起前幾個受害人,還倒在隔桌,蘭斯洛登時噤若寒蟬
。
「華扁鵲。一個名字,同時壓住了兩大神醫,好狂傲的女人。」
紫鈺眼裡閃著光芒,對於這樣有意思的一個角色,她確實要好好拭目以
待了。
日後,華扁鵲以「暗黑研究院院長」之職,侍奉於蘭斯洛王麾下,成了
令敵方我方俱超級頭痛的人物,然而,因為幼年時的際遇,她始終有著「走
路時,後腳踢到前腳」的怪疾,終其一生,未有更改。
月上枝頭,群星當空,充滿涼意的夜晚,蘭斯洛在房內睡的正熟。
由於原本落腳的胡同給燒了,蘭斯洛、小草索性搬入落瓊小築,在這裡
當食客騙吃騙喝,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這麼做,蘭斯洛自是習慣的緊。
「嘎!」的一聲,房門被推開,一人躡手躡腳地走近床沿,探看蘭斯洛
的睡況。
一如往常,儘管床舖是超大號的,但睡相極度不佳的蘭斯洛,硬是有辦
法滾到床邊,把半個身子睡到床下去。
「真是的,和楓兒一個德性,睡得像是給人姦殺了一樣,真難看。」
埋怨聲中,輕輕把蘭斯洛扶回床,把被褥重新拉上。
近滿的圓月,自窗口射入潔淨的光輝,照在小草的身上,就像是尊純銀
打製的女神像。
「大哥。」
輕聲喚著他的名,小草的聲音,溫柔無比,「今天,是我最後一次偷看
你的睡臉了。」
「還有五天,我們相識就滿兩個月了,很可惜,我不能留下來陪你慶祝
了。」
看著蘭斯洛,小草情絲深繞。
在這近兩個月的時間裡,到底發生了多少事啊!
從見面相識到深自傾心,從嬉鬧歡笑到生死一瞬,數不清的點點滴滴,
只要想起來就會心痛的回憶,發生在兩人之間。
「雷峰盛會一完,莉雅就要回去了。我不能永遠都在逃避,那樣的話,
你會說你這個大哥很沒面子。」
是的,在幾經思量後,她決定要去面對一切。
不管聖力能不能使用,不管要面對什麼樣的未來,她都得一肩扛下,因
為這是無法逃避的責任。
儘管尚未領悟母親遺留的隱語,小草還是下了這樣的決定。
經過了這些時日的磨練,她再非原來那個驕縱蠻橫的溫室公主,而有了
長足的成長,跟在蘭斯洛身邊的見習,讓她學到了勇氣,得以去承擔未來的
命運。
可是,也是這兩個月的歷練,那個只會在天邊捕風紡雲,不知世間愁的
女孩消失了。
因為涉世,她懂得了煩惱,學會了憂愁,最好的證據,不就是每天夜晚
掛在臉上的淚痕嗎?
自從遇到了這個男人,自從扒了他的東西,而誤進塵世後,她的眼淚,
始終不曾斷過。
以往在宮裡,培養出的自制,學會的自我抑制,到底都丟哪去了呢?
為什麼,只要這樣看著他,眼淚就會撲簌流下來了呢?
幾番惆悵,幾許狂,為哪樁?
人間相思不曾閒啊!
「有一天,你或許會說我很自私吧!可是,這個自私,是你喜歡的啊!
」
小草喃喃道:「以後,不要再隨便受傷了,會替你快速包紮的人,已經
不在囉!不過,有紫鈺小姐在你旁邊,你大概也不太可能會受傷吧!嗯?」
小草知道,自己很自私,只是一相情願的成全別人,這不但是不給自己
機會,也是不給蘭斯洛機會,倘若她與紫鈺公開競爭,說不定事情就會往另
一個方向發展。
想是這樣想,卻沒有將之改正的勇氣,小草還是眼睜睜的,看著蘭斯洛
與紫鈺雙棲雙宿。
「謝謝你,大哥,謝謝你給了我那麼多美好的回憶,即使小草就此人間
蒸發,這段回憶,我永生都不會忘的。」
儘管傷心流淚,儘管疼痛不已,這段記憶對她而言,仍是永生難忘的美
好,情之為物呵!
「別了。大哥。」
彷彿下了最後的決心,小草把唇印在蘭斯洛嘴邊,深深一吻,用珍貴的
初吻,為這段「杭州假期」劃上休止符。
這一吻的滋味,好鹹。
月兒逐漸西沉,旭日又告東昇,迎接八月十五日的來臨,所有的一切,
終於邁上最高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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