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虛假情意】
艾爾鐵諾歷 五六八年 七月 日本西北 漁村
天草四郎知道眼前這個男人。身為三大神劍之一,雖然自己也是一向狂傲慣的
,但卻也曾聽聞新一代的後起之秀中,出過一名自傲自信的天才劍手,不把旁人放
在眼裡,鬧得整個風之大陸天翻地覆。
劍試天下,這是何等傲氣的字眼,又是怎麼樣瘋狂的一種行為?
當時自己身在日本,收到青樓聯盟傳來的訊息,看著資料上這男人縱橫南北,
單衣一劍,敗盡各路高手,又三次在中都殺入殺出的戰績,泉櫻那戰果在自己眼中
不值一哂,但仍是佩服這份狂氣。
即便是自己年輕時,也未必有這樣的瘋狂傲氣,眼下因為年歲增長,火氣消褪
,自然就更加不如。而這股狂氣與花天邪那小子又不同,是真正有著強橫實力,並
且賭上一己性命的行為。
一個人肯拚著性命來做事,無論他的作法正確與否,總是能煥發著最大的光與
熱,縱然成不了與永恆同在的太陽,但是那瞬間劃破夜空的流星光輝,卻足以灼熱
人們的視線。
當時若非諾言所限,自己其實很想親赴大陸,會一會這顆流星。如果真的看得
順眼,就點撥於他,將他送進天位後,先去找陸老兒了清恩怨,再來與自己一戰,
如此豈不快哉?
後來聽說他在陸老兒手裡慘敗,從此埋名江湖,落拓為生,心下不禁惋惜,而
在自己重踏風之大陸時,這人又已遠颺海外,失之交臂,未有機會與他一會,把酒
論劍,實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卻是想不到會在這種時候,在自己國家的一個偏僻漁村裡,遇到了這個不應出
現在此的男人,而且還無比倨傲地向己挑釁,令得戰鬥無法避免。
傳說中,這男人使著一種叫做「青蓮劍歌」的美麗劍法。
傳說中,這男人有著劍仙的絕俗稱號。
傳說中,這男人生著一頭銀亮的長髮。
傳說中,這男人的名字……叫做李煜。
(為什麼他們兩個人一直對看不說話啊?我還以為他們馬上就會動手了呢!)
站得大老遠,妮兒看著那邊對峙不動的兩人,大感好奇。
本來為擒捉自己而來的天草四郎,在聽到那個自稱「花次郎」的男子報名後,
就一語不發地飄身穿破屋子,飛掠到漁村旁邊的一個小山崗上。這裡畢竟是天草四
郎的國家,就算是平時出手毫無忌憚的他,一定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天位戰,損傷到
無辜的同胞吧?
對比起與自己初見時,辣手屠殺龍族與平民百姓的凶狠樣子,這還真是不公平
的差別待遇啊……那個花次郎也跟著追出去了,就與天草四郎對峙在那小山崗上,
氣氛很奇怪地彼此互看著。
突發的狀況,令得天草四郎一時間也顧不了自己,不過自己並沒有趁機逃走的
打算。能讓兩名高手因己而決鬥,這可是生為女子之身的無上榮耀,怎麼能放棄為
其中一方吶喊助威的機會,偷偷跑掉呢?
只不過,這應該是為著自己而戰的兩人,上山崗對立之後,就沒再往自己這邊
看上半眼,實在是很掃興啊……山崗之上,卻是完全兩樣的氣氛。天草四郎看著眼
前的對手,同時也將目光往下瞥去,尋找那適才與李煜同行的那名藍衫男子,適才
聽他喊李煜師弟,顯然也是白鹿洞門下,就不知道是陸老兒門下七弟子中的哪一個
了?
「和你同行的是你師兄?陸老兒門下弟子裡,周公瑾人在海牙,他是陶潛?還
是王右軍?」
將自己被海風吹亂的銀色長髮用絲線綁起,簡單的動作,卻有著旁人模仿不來
的瀟灑,李煜面上露出一絲揶揄笑意,看在天草四郎眼中,更是說不出的怪異。
「何必在意?我師兄與白鹿洞無關,更是個從不上戰場的人,決定勝負的關鍵
仍只是你我而已。」李煜道:「閒話已經沒有必要再說。傳聞北門天關一戰,你在
劇鬥後落敗,我對這戰績很感興趣,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回答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很想知道,目前的白鹿洞中,還有誰能接我一劍。」
話才一說完,立刻就動手了。劍芒綻放,彷彿是一道流星從手中揮灑出去,卻
在離手之後立即黯然無光,沒有了原先的耀目氣勢。
聽對手那樣說話,天草四郎本就已在續勁提防,卻忽然覺得一道大力湧來,把
自己猛往後推去。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這種力量不可能是強天位,他……)
就算不相信也沒辦法,太過明顯的事實就在眼前。自己倉促間蓄勁不足,被這
股劍壓猛往後推去,天草四郎唯有全力運勁護身,抵擋著衝擊而來的氣勁洪流,卻
仍是拿不住勢子,只覺得全身骨痛如崩,止不住身形,像是狂風中的一片葉子,轉
眼間就被吹翻到視線可見的範圍之外。
出劍時的劍壓,已是如此強大,而這一劍的真正威力,也在出劍片刻後開始出
現。
在下方觀戰的妮兒,見到上方兩人說僵了動手,心裡正覺得興奮,想看看到底
天草四郎還有什麼神奇絕招,怎知那個「花次郎」手一抬,劍光驟亮,跟著天草四
郎就不見了。
(發生什麼事了?天草四郎上哪裡去了?沒事表演輕功作什麼?他想打遠距離
的天位戰嗎?)
妮兒轉頭看了看,四面八方,並沒有看到天草四郎的蹤影,正想再看個明白,
卻忽然被一陣突來狂風,吹得眼睛好痛,忍不住伸手揉眼,而當她重新睜開眼睛,
世界已經變了樣子。
本來正在狂吹的海風停止了,空中也聽不見海鷗的聲音,耳邊靜得萬籟俱寂,
漁村還是老樣子沒有改變,但是好像還是有什麼東西不太一樣,村裡漁民正以驚駭
的目光,看著某樣東西……順著他們的眼光看過去,是一面沒什麼特別的凹地,旁
邊有著藍色的?,朝遠方延伸過去,並無什麼特殊之處,一時間意會不過來,為何
村人如此地詫異?
等等……凹地?那個方向應該是海啊!
驚訝於自己的發現,妮兒慌忙定睛一看,只見距離碼頭一里外,那本來是海洋
的位置,出現了一條寬、深皆約半里,筆直往前方延伸過去的巨大凹道,兩旁的海
水積得高高,卻像是給什麼力量逼住,一時間倒不下來。
(這、這是什麼東西啊?我不是在作夢吧?)
即便是親身經歷過北門天關外兩強之戰的妮兒,也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
而當她再揉揉眼睛,耳畔的風聲卻已經回復,只聽得一聲巨大的「嘩啦」聲響,萬
頃碧波瞬間崩塌下來,極遠處一道細細的白線,連結著海天,朝這邊推移過來。
不久,當白線漸漸靠近,變成一道吞天蔽日的巨大海?,夾著狂風,掃盡週遭
一切地狂嘯而來,從未見過這等海嘯聲勢的妮兒,頓時也看得心驚手軟,不知道該
如何應付才好。
(沒可能擋住的,要立刻把人疏散,救得一個是一個了……)
海嘯來勢奇快無比,妮兒才剛一遲疑,無數巨浪就已經拍裂碼頭,將正午的日
光遮得半點不剩,一片漆黑,以天崩之勢狂壓而來。
驟然間,一道白芒由小山崗上驟亮,如同點點流星雨一般,繽紛灑向村子外側
的五處地點,連結交織成一座五芒星的結界法陣,迸發強光,在海浪巨壁崩塌下來
之前,於村子上方形成護罩。
只聽得強勁風聲狂嘯於天地之間,腳下大地劇烈晃動,週遭儘是驚恐悲鳴,上
頭卻是詭異的深藍色,彷彿末日一般的景象,就這麼持續了一會兒,這才重歸於平
靜。
漁村本是依傍著一座小山崗而建,周圍環繞著幾個小丘與樹林,但是現在除了
漁村本身還有後頭的小山崗,近百里之內,一片平坦,全都是經過海嘯襲擊後,滿
目瘡痍的殘破景象。
天地沛然之威,就是妮兒也暗暗心驚,抬頭一看,卻見到天草四郎飄然立於空
中,渾身衣衫破破爛爛,狼狽到了極點。雖然沒有受傷,但隱約看見他臉色難看之
至,朝這邊看了看,又朝已經回復平靜的海面看了看,竟然就這麼掉頭而去。
「哈哈哈∼∼」
在他掉頭離去時,小山崗上驀地響起了一把極為狂妄無禮的大笑,彷彿刻意嘲
弄著敵人的醜態,聲音響徹雲霄,遠遠地向四方傳去。
妮兒看著天草四郎的身影漸漸消失,心裡的感覺實在很怪異。雖然她與這人從
見面起就敵對,又憎惡他的殘忍好殺,但是一直以來,他對待自己都和顏悅色,著
實不錯,現在看著他這樣離去,只覺得……他的心裡一定很難受吧。
北門天關一戰敗給陸游,現在又輸給了陸游的弟子,而且輸的樣子還這等難看
,根本是還沒出手就被瞬殺。這樣的恥辱,對任何習武之人都是重大打擊,特別是
對方還這樣不留情面地恥笑,想想真是替他難過。
上頭刺耳的狂笑聲仍然不住傳來,妮兒心中一惱,縱身便往小山崗上飛過去。
落在山崗上,除了那正在發出討厭笑聲的銀髮男子,就是與他同行的那個藍衫
人,右掌平伸,一道微弱光芒正從其中緩緩消失,看來剛才的光罩便是出於他手中。
妮兒就這麼心情怪異地注視著山崗上的兩人,不能肯定自己的另一個疑問到底
對不對。
花次郎這個名字,曾經聽有雪吹噓過,就是與兄長、源五郎結義於暹羅的那個
男人。雖然他鼻青臉腫的樣子,看起來實在是很糗,怎樣都與自己聽到的那人形象
不符,但是大笑的那種狂妄態度,還有那頭銀白色的長?,應該就是沒有錯。
這人就是……劍仙?
他的武功應該很強啊?什麼人能把他傷成這個樣子?明明已經遠赴海外的他,
為什麼會到這個日本漁村來?還有,他笑的聲音,真是很討厭啊……
「喂!別再笑了,人都已經走了,你鬼笑鬼笑地給誰聽啊?」
對救命恩人這樣說話似乎不太妥當,但妮兒一時間也想不到這麼多,大步衝上
去,指著鼻子就罵。
笑聲停止了。
李煜偏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妮兒,雖然沒有半分惡意,可是看在妮兒眼中
,仍是覺得在這人面前,自己好像很卑微一樣。江湖人都說他當初敗在陸游手上,
這真是見鬼,雖然自己對強天位境界不是很瞭解,但打死都不相信陸游能接下適才
破地分海的驚世一劍,要不然天草也不會被驚得不戰而走,如果和陸游對戰時也是
這麼一劍,早就把白鹿洞夷為平地了。
「喂……你……幹什麼又不笑了?」
感覺確實是很奇怪,當他意態張狂地大笑,自己聽得很不順耳,但是當他現在
停住笑聲,朝這邊看來,一雙渺遠的眼神,像是看到了自己,又像是全無所見,這
感覺……真是讓人不好受啊。
「唉……不管有多開心,一個失去意識的人倘若還能笑,那就真的很好笑了…
…」
說話的,是李煜身後的藍衫人,而妮兒很快就明白了這話的意思。連續幾聲淒
厲的骨肉爆響,似乎是骨頭在體內迸斷的聲音,而從密集頻率聽來,恐怕斷成了個
十七八截都大有可能,跟著,大量血雨似乎從他身上的每一個毛孔激噴出來,在整
個人被一片深紅血色籠罩住的同時,頹然往前倒去。
「啊∼∼!」
妮兒很少像現在這樣子發出尖叫,但是在過往的戰鬥經驗中,卻也幾乎不曾看
到這樣的慘狀,腦裡一亂,尖叫聲就喊了出來,第一個念頭就是:除非有乙太不滅
體,不然這麼重的傷,必死無疑。
幸好,此刻在場的人不是只有妮兒,而若非事先有所洞悉,他也不會拋下應該
趕往絹之國的旅程,閒閒地隨這師弟萬里西來……
「啊?」
同樣是一聲驚叫,卻不是為著恐懼與驚惶,而是迷惘不解。發生時間太過短暫
,妮兒甚至無法清楚說出自己看到了什麼,只是依稀記得,那個長得很好看的藍衫
男子再次平舉右掌,五指成爪,跟著,正在狂噴中的血霧忽然倒飛回去,破損衣衫
也在瞬間復原,就連那些骨爆聲都以奇怪的頻率重響一次。
一切彷彿在作夢,而且還是一場時間倒錯的怪夢,當妮兒揉揉眼睛,只看到銀
?男子又好端端的站在面前,眼神渺遠地看著自己,就像他爆血倒地之前的那一刻。
時間倒流了嗎?
祇不過是多重演一次而已。不過,這一次上演的結局卻有所不同,因為在骨爆
聲再次響起之前,一雙手掌已經分別按在他的頭頂與後心,以世上至柔的一股劍氣
,助他消解體內強大天地元氣的反噬。
妮兒怔怔地看著這一幕,只覺得過去生命中看過的所有怪事,都沒有今天加起
來的多,難道才出個海,整個世界就全部都不一樣了嗎?
約莫過了半刻鐘,藍衫人長長吁了口氣,手一放開,仍在昏迷中的人就躺了下
去,不過從那鼾聲聽起來,像是睡著多過昏死,顯然沒什麼問題。
妮兒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除了乙太不滅體、雷因斯王家的天賦聖力,她不知
道有什麼手法可以讓這等重傷瞬間痊癒的,可是,眼前的情形說是瞬間痊癒好像也
不對,這該說是……
「喂,李先生的好看師兄。」
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妮兒只能用著這奇怪的叫法,看他轉過身來微微一笑,意
態悠閒,平靜得就好像剛才的事從未發生。
「你師弟的臉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是誰傷他的?」滿腹疑惑,只好這樣子一
個一個問。
「我們搭船前來的時候,他遇到了舊識,兩邊對看好像很眼紅的樣子,乒乒乓
乓地就打了起來,一場架打完,就變成這德性了。」
「對方是什麼人?能把他打成這麼狼狽,武功一定很強吧?」
「是一個黑黝黝的矮個子。武功……是滿有特色的,不過離開的時候,樣子並
不比我師弟好看到哪裡去啊。」
看透了妮兒的疑惑,藍衫人微笑道:「和那個黑矮子交手的時候,他並沒有這
麼拚命,拿自己性命去賭這雖能使用,卻未能完全駕馭的力量,要不然,對方固然
是粉身碎骨地收場,他自己也不會只有臉腫起來而已。」
妮兒記不起來自己所知道的高手中,有哪一個是黑黝黝的矮個子?不過相較於
今天所見識到的種種怪事,這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那……你剛才做的……是……是……」
「那個啊?叫做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妮兒呆了一下,聽不出這怪名字技巧的玄機。
「就是剛好可以逆轉數完滴答滴答四聲之內的時間。」藍衫人微笑道:「本來
只能滴答滴,在這次出海之前特別研究,好不容易才變成滴答滴答,但是接下來研
究好久都沒進展,大概是遇到極限,沒辦法變成滴答滴答滴,真是好可惜啊,哈哈
……」
「但只要師兄你願意,方圓兩百里內都是你的影響範圍,不用這樣客氣啊。」
清醒了過來,銀?男子的面色似乎很不安。欠了人家人情的感覺,不管經歷幾
次,都仍然是不好受,特別是自己知道這師兄有多不喜歡使用這個技巧。
「不好意思啊,師兄,我還是沒有辦法遵守約定。和那頭臭蝙蝠動過手之後,
我知道自己還有所不足,照這樣下去,三個月後的那一場決鬥,我的把握不大,所
以,我才想冒險試試看……」
「這卻是我無法理解的理由。以你如今的實力與進境,即使三個月內沒有進步
,也有七成勝算,沒必要做這樣的賭命突破啊。現在搞到自己重傷,一個月內不能
動武,如果不能及時康復過來,你的勝算就只剩五成了。」
「但是,我不想只靠戰術獲勝。這是有特殊意義的一戰,如果不能用不動真劍
取勝,決鬥的意義就沒有了。」
「……唉,你當初要我幫你安排這場決鬥的時候,可不是用意義作理由的。」
藍衫人幾乎是唉聲歎氣地說著,而讓妮兒覺得好笑的是,這時候的他看來真是
與源五郎有幾分相似。
「也罷。既然已經能初步控制不動真劍,師弟你無疑是已經取得突破,而如果
不是你受傷在先,出劍時又刻意留手,在應該發勁的時候扣力不發,連續拿自己性
命開兩次玩笑,那也就不至於會傷得這樣嚴重……」
李煜微一聳肩,並不言語。自己方纔的動作,瞞得過別人,卻是瞞不過他的,
而若不是那個多餘的動作,令得反噬己身的力量過大,那麼今日就不用勞動到師兄
出手。
「真是抱歉啊,師兄,我知道你很不喜歡用這個招數的。」
「我沒有不喜歡用,一切的技巧創出來就是為了使用。我只是討厭去變動因果
律而已……不過,我絕不會為了同一個人連續變動兩次不同的結局,所以你往後自
己要小心了。」
「你還真是囉唆呢,一個大男人這麼相信命數,你不覺得這樣子很丟臉嗎?」
「對於一個不能分辨因果律與命數之間差別的門外漢,我並不覺得有什麼辯解
的必要。」
「該辯解的時候,還是辯解一下好吧,你就是因為什麼都不講,才會弄到老婆
跑掉的。」
「如果不是為了要跟著某人,我現在已經在絹之國了。」
「哈,終於還是承認了吧?早就叫你不要跟著我了,這邊的事我可以自己處理
,你應該去有人在等你的地方啊。」
一面調笑,李煜心中卻甚是歡喜。這個與自己並未同窗習藝的便宜師兄,卻要
比自己過去師門中的師兄弟,待己更重道義,欠下的人情債,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償
還了。
海外之行最大的收?,與其說是武學上的長進,其實更應該是結識了這些時時
溫暖自己整個心房的人。
「你不要太大意喔,寒山老師說過,在劍上頭的直覺和悟性,我比師兄你更勝
一籌,當我把天痕不動劍完成,會來找你的天柔比試,看看誰才繼承到不動真劍的
真諦。」
「誰理你啊,你到時候找得到我,那就真是有鬼了。」
兩人的對話,讓本就一頭霧水的妮兒聽得更是糊塗了,所以當人家終於發現到
她的存在,拋出問題時,她仍是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
「對了,這位小姐,前些時候,我們有一艘商船被打劫了,雖然那並非我國船
隻,但是打劫一方留下很明白的挑戰訊息,我們那邊有些脾氣很暴躁的人想要立刻
有所回應,我和師弟只好搶在他們之前,先過來看看了,你知道那是怎樣一回事嗎
?」
「被甩了,被甩了,我被甩了……」
楓兒不告而別,在情非所願的情形下,蘭斯洛的蜜月生活被迫終止了。著實為
了此事呆愣許久的他,在半個時辰後清醒了過來。然而,照有雪的看法,這個因為
回復人臉、表情更為豐富的男人,看起來簡直渾身都散發著殺氣。
「說!那個小女妖有什麼好?不過就是長得漂亮,武功很高,和楓兒又沒有什
麼關係,為什麼她甩掉我一個人去京都?」
被這麼逼問的有雪,深深體驗到伴君如伴虎的壓力。為了不被這頭盛怒中的老
虎一口吞掉,他也只有想盡辦法解釋。
「這個……對老大你來說,她是個小女妖,可是我看在楓兒小姐眼裡,這小女
妖像是她自己的小孩一樣,你沒聽見當初她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媽媽、媽媽叫
得多親熱,現在聽到她出事,楓兒小姐當然有動作囉。」
這個解釋不在蘭斯洛的預設答案中,卻是在情理之內,他微一思索,心下雖仍
不痛快,卻是已然能夠理解。
「為什麼這麼敵友不分呢?那小女妖現在與我們為敵,對她心軟,這樣很危險
啊,那如果是戰場上碰到了,難道打一打還要問她痛不痛嗎?」
蘭斯洛的問題,有雪沒法答出來了。正確講起來,他答不出可以不刺激蘭斯洛
怒氣的答案。
「老大你也不用這麼氣急敗壞的。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雖然跑了個美麗妞兒
,但是房裡還有一個跑不掉的呢,這是煮熟的鴨子自動送上來,不用怕她飛上天去
。」
不用特別指名道姓,兩個男人都知道那個美麗妞兒是誰。
「哦,你見風轉舵倒是快啊,當初你不是和她同一陣線,一直要幫她求情的嗎
?怎麼這麼快就換了一副嘴臉?」
「快速換臉是雪特人的生存本能啊,老大,我現在想起枯耳山上的慘事,每天
晚上都義憤填膺,胸口的血波波波地沸騰,想到死難的弟兄,看到大仇人就在眼前
,我怎麼能夠不慷慨?怎麼能夠不激昂呢?」
「慷慨激昂這四個字不能拆開用啦。義憤填膺……哼,是為了怕我追究你向敵
人投降,招出口供吧?池田屋的帳,我還沒找你算咧,如果不是你把我們的佈防洩
漏,新撰組也不會這麼快就攻了進去。」
最怕的事被一語道破,有雪驚得魂飛魄散,慌忙討饒,卻被蘭斯洛一把攔住。
「算了,本來就對你沒什麼指望。我還不至於會天真到以為雪特人耐得住嚴刑
拷打,你沒有在被抓的時候就立刻說出所有秘密,求他們放你一馬,這樣就已經很
好了。」
蘭斯洛搖搖頭,對此事略過不提,思考下一步動向。
蜜月生活固然是很好,但也不可能一直這樣過下去。假期終歸要結束,自己也
得有下一步行動。
千頭萬緒,歸納起來也就是兩件事。拿下日本,是此行的主要目標,最大障礙
如今已經明朗化,就是天草四郎與織田香,要如何踢開這兩個障礙,目前還沒有確
切計劃,必須要好好拿個主意。
另外一件要事,就是有關天位之秘的真相了。這關係到突破修為的重大秘密,
對往後的大陸爭霸亦有重大影響,是比拿下日本更重要的大事。以目前得到的線索
,當拿到日本三神器,秘密就會被解開,所以在進行征服大業的同時,也要設法奪
取神器。
這是目前的兩個主要工作,然而,蘭斯洛心中仍有著一些疑慮。織田香、天草
四郎,無疑就是自己當前的最大敵手,但是日本境內卻另有其他的潛在敵人。
那群老太婆就不用說了。找到她們,痛加報復,拷問出如何回復真面目的方法
,是自己現在最想做的事。不過,如果她們八個人會合在一起,那就很難對付,因
為自己在明,她們在暗,只要給她們一次出手的機會,五極天式施威之下,自己可
沒把握能從異界再回來一次……
聽二舅子說了,那次施法救援之所以能成功,除了眾人行動快速,還有一個很
大的原因,是因為京都附近出現了巨大的能量亂流,劇烈撼動了週遭空間,令得時
空間隔呈現極度不穩的狀態,眾人這才能夠打破空間限制,從異界救人出來。
這樣巨大的能量亂流,看起來倒像是兩名絕頂高手的激烈對戰所造成,雖然二
舅子說猜不出是什麼人會恰好在那時候動手,但從那一夜間遍灑京都的皚皚白雪,
其實彼此心中都有了答案。
青蓮殘雪,六月飛霜,以這為記號的人,自己只知道一個,倒是想不到應該仍
在海外旅行的他,會忽然回歸。不過想想也對,從某個意義上來說,日本也是海外
啊。
有他回來助陣,己方聲勢大振,問題是,那個與他敵對的高手會是什麼人?日
本境內著實臥虎藏龍,自己到目前為止迭遇高手,卻仍是弄不清楚對方底細,想想
實在是很丟人啊。
「老大,你決定好了嗎?如果你還沒想好,我們大可以在這邊再住上兩三天。
我看你這幾天在這裡享福,比神仙還快活,不介意的話,我也想在這裡享上幾天啊
。」
「想個屁。那個小女妖亂沒人性的,楓兒一個人去京都,誰知道會遇上什麼危
險?我不放心,明天一早就啟程去京都,先把人弄回來再說。你要是不想去,大可
一個人留在這裡享福,不過遇上些忍者或是武士什麼的,自己想辦法應付,別忘了
你這古高俊太郎現在仍然是通緝犯一個。」
「我才沒那麼好福氣咧,如果老大你不肯留下,泉櫻明天就要押著我立刻上路。
她答應過人家要趕去出雲之國,才不會在這裡浪費時間。」
「出雲之國?她答應了什麼人?你們在日本有朋友?」
「錯啦,不是我們的朋友,我左看右看……倒很像是老大你的死朋友,不過不
知道為什麼,你那個死女朋友好像忽然又活過來了。不但用腳走路,太陽光照下來
還有影子,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
「你亂七八糟的在說些什麼?講清楚一點。」
有雪面帶詭異笑容,把那天巧遇風華的種種說了一遍,其中有不少是泉櫻事後
向他轉述,不過他繪聲繪影,倒說得像他全程在旁聆聽一樣。
「她把禮物給了我們,要泉櫻?快趕去出雲之國,把天叢雲劍拿到手,說什麼
只要神劍不落在壞人手裡,有一件陰謀便不會發生,嘿,這段話說得不清不楚,照
我說就是直接不理,管他有什麼陰謀,反正又不會害到我們頭上,但是泉櫻堅持要
……咦?老大你怎麼不說話?想上廁所嗎?」
蘭斯洛怔怔地看著有雪,從說到那轎中女子的相貌與姓名開始,他耳邊就彷彿
轟然一聲,腦裡也亂糟糟的一片,對有雪所說的東西全然聽而不聞。
會是碰巧嗎?剛好遇到一個形貌相似的……用理性作為最後一道防線,蘭斯洛
壓下心頭此來彼去的各種複雜情感,暹羅城中曾經發生過的一切,走馬燈似的在眼
前晃過。
碰巧的可能性並不高,因為有雪是曾經親眼見過風華的人,不太可能認錯。除
此之外,即使相貌一樣,沒理由連名字也一樣,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但看來老天
總算給了自己一點恩惠,讓沈園梅林中的那抹孤魂重投人間。
當初聽到玉籤風華之名,匆匆趕往艾爾鐵諾時,自己就開始懷疑,風華或許沒
有煙消雲散,有朝一日能再與自己見面。梅琳老師的話,更是讓自己對這想法有了
信心,只不過那時參悟不透。
「傳說中大海窮西之處,太陽誕生的故鄉。」
雖然仍想不透大海窮西之處是什麼意思,但是太陽誕生的故鄉,那不就是日本
嗎?難道梅琳老師那時就已經推算到風華在日本?
聽有雪的描述,她那一行人遭到天位高手伏擊,如果不是泉櫻半途插手,早已
全軍覆沒,倘使敵人再來,沒有抵抗能力的她們要如何抵禦?萬一讓敵人得逞,那
……越想越急,蘭斯洛深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雙拳緊緊握住,要花上好大力氣
,才能把這股焚心一般的急切壓下去,理智地把事情分析,而不是沒頭蒼蠅般立刻
衝出門去。
縱使心急,但是自己此刻並不知道風華去向,漫無目的地去找,相信效果不大。
出雲之國的陰謀,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況,但依著風華的性子,她既然如
此看重此事,想必也會親自前去,換言之,自己大有可能在出雲之國與她遇上。
本來自己就打算要奪取天叢雲之劍,集全日本三大神器,現在更是有一個再迫
切不過的理由,非得要將神劍立刻拿到手了。
「老大……」
「那小女妖和楓兒處得不錯,不會驟下毒手,楓兒知道她真面目後,會有所提
防,以她武功,要安然遁走應該不是問題。」
慢慢說話,蘭斯洛的聲音回復平穩,聽在有雪耳裡,更有著威嚴的感覺,從一
個被強迫結束蜜月生活的妒夫,回復他身為領導者的應有姿態。
「明天一早,動身往出雲之國,奪取天叢雲劍。」
兼程趕路,楓兒在最短時間內趕回了京都。以天位力量在空中全速飛行,趕路
不需要多少時間,之前不敢以這方式趕路,是因為一旦運起天位力量,就無法隱蔽
氣息,肯定會被人察覺,銜尾追上來,屆時又是難免一場天位戰。
但現在卻是無此顧慮。本來自己這次趕回京都,就是想要去探視宗次郎,自然
沒有特別避開他的道理。想到小小的宗次郎……唉,或者該說是香公主呢?
一直到現在,楓兒仍然沒有辦法把這兩個人聯想在一起。老實說,單從外表上
來看,他們還長得真像,可是由於不同的情緒反應與面部表情,誰也不會把他們聯
想在一起,頂多只是想成兄妹或是姊弟。
活潑可愛的小宗次郎,還有那只能用「虛無」一詞來形容的織田香,兩人會是
同一個人?如果不是蘭斯洛大人親眼目睹,自己怎也不會相信的。而雖然自己與織
田香沒有什麼感情,但是對宗次郎……卻確實是把他當成一個親人在看待,聽到他
可能有事,什麼也來不及多想,急忙便向京都趕去。
蘭斯洛大人恐怕會氣得暴跳如雷,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如果要向他
辭行,一定會像上次在象牙白塔那樣,被點住穴道,綁起來當繃帶女妖,怎樣都不
肯放行。
有些東西,是不曾為人父母的人所無法理解。這樣說或許很奇怪,但是,在和
宗次郎相處的那段時間裡,自己確實有了為人母親的感覺。世上哪有母親聽到自己
孩子病痛,而不理不睬的呢?
而另外讓自己顧慮的一點則是,蘭斯洛大人和泉櫻小姐,這再度相聚的兩人,
也需要一段相處時光吧?多了自己在那邊,這氣氛只會無比怪異,而且,礙於自己
的存在,蘭斯洛大人對泉櫻小姐肯定不會有好臉色,這樣並非自己所願啊。
說到底,他們兩個人曾經有過一段情緣,像之前那樣子的彼此傷害,自己看在
眼裡,實在是覺得很不安,如果能夠給他們一個機會,重修舊好,相信小草小姐也
會很欣慰的。
沒有花多少時間,就已經趕回了京都。對於京都城早已是熟門熟路,輕而易舉
地便潛了進去,沒有驚動任何雜人。
小小一個日本,居然先後出了天草四郎、織田香這兩大高手,可以說是得天獨
厚,然而,這卻也是這個島國目前的極限。撇開他們兩個人不談,整個日本根本就
沒有值得注意的高手。人才的培養,和整個環境很有關係,除非是發生了什麼異變
,又或者是遇到了一廂情願的愛國主義者,不然誰都不會相信一個小島國會擁有比
整塊大陸更多的高手群。
宗次郎的位置在哪裡?這點楓兒並不確定,即使以天心意識搜索一遍,仍然是
沒有答案。那孩子的天心修為本就強過自己,他如果刻意要躲起來,自己確實是找
他不到的。
(會在哪裡呢……)
想了想,楓兒決定去織田香的小石屋看看。在那邊找到人的機會,總比其他地
方要高。而這個想法果然正確,因為當楓兒飄落屋外,看到小石屋裡閃耀的燈火,
她就曉得自己沒有找錯地方。
才要大著膽子走過去,楓兒忽然感覺到一陣寒意。屋子的主人已經出來,而且
就在自己身後,之所以會被自己發現,只不過是因為「她」要讓自己曉得她已現身。
「宗次郎……」
楓兒轉過頭去,絲毫不擔心被暗算的問題。比起匿蹤藏息的功夫,她自認比織
田香要勝過一籌,但是對上她的極度神速,自己在發現她到來之前,就已經失去出
手機會,所以如果她有心暗算,自己是根本無法提防的。
背後站著的身影並不是宗次郎,而是面無表情的織田香。冷冷地站在後頭,在
拂曉天色中,她的臉色蒼白得怕人。
當提到織田香的狀況時,泉櫻語焉不詳,並沒有說清楚織田香是生病亦或是受
傷,事實上,只是從天草四郎口中偷聽到片段對話的泉櫻,本身也無法清楚地解釋
。
織田香沒有穿著她平時慣穿的華麗和服,而是簡單地披著一件單薄的白色袍子
,看上去身體沒有外傷,就只是那張毫無血色的面孔,讓人覺得很不對勁。
楓兒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因為宗次郎這個名字,並不屬於眼前這和己
沒多少感情的女孩,但是稱呼她香公主,又覺得太過生疏,當下不及細想,走近過
去,想摸摸她的臉蛋。
「叛徒!」
織田香有了動作。沒等楓兒伸手過來,她就消失了蹤影。情知這是對方攻擊的
前兆,楓兒在靠近過去的時候,就已經有所提防,掣開光劍,一記揮擊,剛巧就擋
下了一記對小腹的攻擊。
力道不重,似乎代表對方不想立下殺手的心情,而只要沒走到那一步,楓兒就
覺得自己與她之間有話可說。
「宗次郎,你聽我說,我這次來是為了想要……」
楓兒很快就發現自己實在太天真了,?管往小腹的那一擊力道不重,但在自己
橫劍接下後,織田香立即借力彈開,以較先前逾倍的速度往後飛去。
(這也是九曜極速的變化嗎?在敵人反擊的瞬間借力退開,那她的下一步動作
是……)
答案浮現得晚了一步,當楓兒想到對方能再一次借力彈射,將速度倍增時,一
股大力已經撞擊過來,將她手中光劍爆成粉碎,連帶衝擊下去,把人擊飛。
在半空中,一股強烈的昏眩感,筆直侵入腦內,類似那天精神攻擊似的魔力,
攫獲住自己的神智,慢慢昏迷過去。
當眼睛重新睜開,自己已經身在土牢,手腳上一堆鐵?,怎麼看都是身為階下
囚的樣子。
凝神運勁,真氣提不上來,也無法運轉天位力量。自己武功無疑是被封鎖了,
而對方用的手法,除了包含蘭斯洛大人所慣用的封穴之外,也配合了某種自己辨別
不出的藥物,雙管齊下,看來是不可能憑著自己力量驅毒復功了。
但是,只要性命還在,就證明那孩子對自己沒有殺意,就有解釋的餘地,自己
這次來,除了看看她是否無恙,也希望讓她明白,這世上有些事情不由得自我做主?
管不想傷害到她,卻仍是無可避免地要敵對。
那孩子剛剛叫自己為「叛徒」,可見得自己去幫助蘭斯洛大人,與她動手,一
定讓她很傷心吧?光是想到這一點,小腹上猶自感到疼痛的不適,就無足輕重了。
唉……這樣的自己,能夠為那孩子做些什麼嗎?如果什麼都做不到,這麼一面
繼續傷害,一面要求對方的諒解,這種無恥行為,自己又怎麼能做得出來?
左思右想沒有個答案,最期盼的,仍然是那孩子能到這裡來,與自己見上一面。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那扇看起來並不如何牢固的木門被推開來,有人緩步從階
梯上走下,腳步聲異常地沉重,聽來不像是織田香,難道是哪個獄卒嗎?
抬頭一看,這個獄卒還真是墮落到極點……正確一點的說法是,怎麼堂堂幕府
大師範淪落到當起獄卒來了?
天草四郎的臉色很難看,雖然不像織田香那樣蒼白,但面孔上卻有不少細小血
痕和淤腫,倒像是在哪裡給人痛毆了一頓,動作上也不太靈便,楓兒一時間想不太
出來,究竟是什麼人能如此傷他?
「呵,你確實是滿特別的。一個女孩子家被困在監牢裡,居然毫無懼色,不簡
單啊。」
既然是地牢,除了陰森潮濕之外,當然也沒有多乾淨,蟲蟲老鼠之類是免不了
的,沒有血污死屍之類的東西,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是看楓兒的表情,她並
不覺得這些就有什麼差別。
「我以前在牢裡呆過,這樣子的環境,並不至於讓我不適應。」
話說到這裡就已經夠了,楓兒並不想沒事就翻出自己的陳年往事,天草四郎也
只以為這是大雪山門人的特異訓練,不以為意。
「西納恩的特別訓練嗎?嘿,真是古怪……」天草四郎取出一個瓷瓶,道:「
你沒受傷吧?如果沒事的話,把這解藥服下,然後你就可以走了。」
「你來這裡就是為了放我走?」
「不然我來這裡做什麼?我現在的樣子很好看嗎?整個京都城內除了我的小徒
弟,能夠放你的只有我和秀吉,你把解藥服下之後,立刻就離開這裡吧,不要再參
與雷因斯與日本的戰事,要不然,我們不是每次都會釋放俘虜,你也不是每次都有
機會成為俘虜的。」
話意中隱隱透露了下次碰面時,不會再手下留情的訊息,楓兒感到意外,沒想
到會這樣子獲釋,然而,如果就這麼離去,自己趕回京都的意義就沒有了。
「宗……香公主她好嗎?」
「好是好不上了。也不知道她的腦裡在想什麼,胡亂輸血,搞得自己身體亂七
八糟……」
楓兒不解,天草四郎唯有跟著解釋。織田香的體質特異,當她以本身血液灌輸
入他人體內,會令受血的一方迅速產生肉體魔化效果,比什麼魔界植物都要快。然
而,由於血中充盈著強大魔氣,一但損血過多,補充上就會相當困難,出現極度虛
弱的疲態。
「我不知道她到底幹了什麼,也不知道她到底把血給了誰,總之這丫頭無法無
天慣了,很多時候我根本搞不清楚她在做什麼,明明知道自己損血不好補充,還像
是大拍賣一樣到處散血。」
「很嚴重嗎?怎麼救呢?」
「倒也不用那麼緊張,死是死不掉的,如果沒有魔人之血的補充,自己靜養上
三五個月,總是會回復的。」
天草四郎道:「所以你也不用太過擔心,那小丫頭是死不了的,比起來你自己
危險得多了,不趁早離開這裡,要是小丫頭決定殺你,我可沒辦法天天守著你。」
瞭解了織田香目前的狀況,楓兒的心情卻不見得好過,只是她也知道,自己要
見織田香,恐怕是不太可能了,能夠幫到自己的,也只有眼前的天草四郎。
「我希望能再見香公主一面,和她把一些事情說清楚。在說完這些事之前,我
不會離開,也不相信她會對我下殺手,所以,請你安排,讓我和她再見上一面。」
「你還真是不怕死呢,小丫頭現在已經把你認定是叛徒了,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讓她傷心,所以一定要見她一面,向她道歉。」
看著楓兒認真的表情,天草四郎忽然放聲大笑,似乎是聽到什麼極為滑稽的事
,但是表情上又有幾分惋惜。
「有什麼好笑的?」楓兒心頭感到一絲不安,又知道天草四郎不會無故狂笑,
只是想不出究竟有什麼事,值得他這般的反應。
「丫頭,你良心倒好,可是你記不記得我當初勸過你,別對我那小徒弟放太多
的心思。同樣的話,我今天要再說上一次。」
天草四郎道:「把你的感情放在你主子身上吧,或是放在你戰友、同胞上都可
以,就是別浪費在我那小徒弟身上了,那是得不到回應的。」
「為人師表,這麼說不覺得過分嗎?」
「你以為我在對你胡說八道嗎?織田香這孩子不是一般的孩童,甚至也不是一
般的魔族,她算是……一具沒有心、沒有感情的美麗人偶吧。」
天草四郎道:「丫頭,你很喜歡那個孩子對吧?可是,你所喜歡的那個宗次郎
,其實並不存在,那個愛笑、愛動、討人喜愛的男孩子,只是一個偽裝出來的虛假
人性而已。真實的她,應該比較接近你見到的織田香吧。」
「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驟然聽到這些,楓兒腦裡亂成一片,似懂非懂。什麼叫做宗次郎從來就不存在?
什麼叫做沒有心?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天草四郎沒可能對自己撒謊或是開玩
笑,可是他所說的事,自己委實是難以理解啊。
「也難怪你會不懂,這件事情是我與秀吉之間的秘密,要從當初他帶這孩子來
找我那日開始說起……」
十餘年前,天草四郎隱居於山中,雖然歷代幕府將軍對其奉若神明,尊為幕府
大師範,但天草四郎不問俗事,極少干涉日本政權交替,特別是知道當時幕府將軍
織田信長的魔人身份後,更是不聞不問,兩不來往。
本能寺之變,織田信長與星賢者卡達爾同歸於盡,日本陷入亂局,最後由豐臣
秀吉統一。這些變化天草四郎全部看在眼裡,只是不加干涉,但在秀吉統一整個日
本後,卻親赴深山,謁見這位大師範,並且帶來了一名女童。
這名女童在學習能力上高得嚇人,什麼樣的繁複武技,她一學便會,幾乎只是
看一次,就能分析出其中的道理與訣竅,立即掌握上手。天份之高,即使是天草四
郎也為之咋舌。
但除此之外,這女童的一切就是一片空白……不會哭、不會笑,雖然有著很美
麗的人類外形,但是人類天生具有的一切情感,她全部都沒有,無法針對外界事物
做出反應,只是用近乎虛無的眼神,冷冷看著身邊一切,毫無條理地作著模仿行為
而已。
本著對卡達爾的承諾,秀吉希望將這孩子教養成材,可是卻因為她的異常,根
本就無從著手,無奈之下唯有求助於天草四郎,希望這位對於天位知識有確切瞭解
的神人,能解決這個難題。
秀吉告訴天草四郎有關於這孩子的出身,還有卡達爾臨終?孤的經過,雖然他
本身所知並非整件事的全貌,但經過天草四郎反覆推敲,再從青樓聯盟那邊調閱情
報,終於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瞭解大概。
信長如何藉由母胎修練魔種,魔種如何出世,卡達爾又如何幫其開啟意識,這
些經過天草四郎都已瞭然於胸,但卻仍是找不到應付之法。
九州大戰時,天草四郎曾任職於魔族,對於魔人生態有很充分的瞭解,但對於
織田香這樣的異種,一時間也束手無策。正確來說,這孩子甚至不能算是生物,只
是一團高密度的能源體,借人、魔血肉而成形,沒有心智、不會思考,單單是一具
人形肉塊。
這東西如果被魔族以天魔功一次吸盡,自然是助長功力的聖品,但卡達爾卻以
他獨步當世的秘術,強行為她打開自我心智,讓她變成一個以天心意識進行思考的
生命體。然而,雖然有了思考能力,但是她卻沒有生物應該有的情感,不能經由一
般人的成長途徑學習事物。
或許是不想讓舊日友人之死白費,又或許是對魔族的幾分香火之情,山居寂寞
的天草四郎將這教養工作接了下來,開始試著把這前所未有的異種「調教成材」。
「我當時想不出什麼好方法,最後只好用個笨方法,一條一條地慢慢輸入……」
不知道該如何循循善誘,天草四郎只好用強行灌輸的方法,教導織田香人類的
情緒反應。
聽到什麼樣的話應該笑,看到什麼樣的事情應該悲傷,遇到什麼樣的情形應該
憤怒……這些尋常人再自然也不過的反應,天草四郎用教條式的命令,一條一條地
輸入進去。
織田香本身是有思考能力的,所以可以理解天草四郎的意思,而照著執行。隨
著命令的越加越多,她表現出來的情緒反應也是越來越多,到後來,已經完全是一
個情感豐富的孩子。
只是,天草四郎心裡很清楚,這些完全都是假像,這孩子只不過是照著自己輸
入的命令,對於所在的情境採取對應模式而已。
在那笑嘻嘻的可愛面孔下,仍是一個完全虛無,不知道什麼叫做「情感」的心
靈……天草四郎道:「秀吉搞不清楚狀況,只是看到孩子會哭會笑,他就很滿意了
。其實不只是情緒有問題,這孩子的外表也是個假像。以他的生命型態,根本就可
以隨意改變肉體外在,男女或者老少,想變就可以變,之所以用小男孩的樣子在活
動,只是因為當初我告訴她,這樣子比較容易討女孩子歡心而已。」
回憶起蘭斯洛描述與織田香交手的種種,楓兒理解了天草四郎的意思。織田香
的肉體,全然操縱由心,只要她有那個意思,可以讓身體裡頭沒有半根骨骼,也可
以讓所有肌肉變成橡皮般有彈性,以這樣的肉體與人動手,當然是大佔便宜。相較
之下,要變換肉體的性別與年齡,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表面上這孩子看來很重感情,其實她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感情。當她判斷出
你是敵人,下手就完全不會留情,如果你對她心存奢望,最後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
的。」
天草四郎歎道:「所以我要你這丫頭先搞懂,不要去追逐一個假象,不要把你
的情感濫放在不值得放的地方。你擔心她會傷心?可笑,一個沒有心的東西,怎麼
會被傷到?會被傷到的,是對她付出關心的人啊。」
沉默了一會兒,楓兒心中一動,道:「你說的人,是指你自己嗎?」
天草四郎沒有回答,楓兒也沒有追問下去,兩人陷入很尷尬的對望當中。然而
,四目交接的他們,並不知道還有另一雙眼睛,正透過水鏡窺視著這一切。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出雲之國】
艾爾鐵諾歷 五六八年 七月 日本 出雲之國
出雲之國,位於日本北九州境內,是一塊歷史悠久的古老土地。在幕府體制形
成之前,是古國邪馬台的所在,時至今日,仍然有許多古時遺跡留存,供人憑弔。
蘭斯洛三人兼程趕路,很快就來到了出雲,遇上第一個難題。
到出雲之國奪取天叢雲劍,這是此行的唯一目的,可是天叢雲劍到底長什麼樣
子?放在哪裡?該如何奪取?這些答案卻完全未知。
根據本來得到的情報,天叢雲劍是被放在名古屋的熱田神宮,但那卻是一個與
出雲完全無關的地方。比較起來,蘭斯洛認為像三神器這麼貴重的聖物,沒理由每
個人都知道收藏之所,因此風華的情報可靠得多。
但出雲之國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單憑自己三個人,想要逐寸土地慢慢搜
索,無疑是癡人說夢,蘭斯洛對此就甚是苦惱,不知道應該從何處著手。
白家的情報網全然派不上用場,他們甚至連天叢雲劍在出雲之國的消息都未能
掌握,更別說確切所在,論及情報蒐集的深度與廣度,明顯地遜於青樓聯盟甚遠。
「早說過不用那麼急著趕路嘛,趕來了這裡,又不知道東西藏在哪裡,這麼急
著來作什麼?還不如去伊勢吃龍蝦。」被強迫著趕路的有雪猶自不滿,抱怨連連。
「噓……俊太郎,小聲一點,夫君他正在想事情呢。」
泉櫻遞了一杯涼茶給有雪,讓他止住嘮叨,同時小心地偷瞥著蘭斯洛的側面身
影。
自從兩人小村重逢,彼此的關係就陷入僵滯。似乎是因為楓兒臨去前的請?,
蘭斯洛對泉櫻沒有任何的暴力行為,沒有對她再次重創自己一事動怒,但是因為急
著趕路,兩人沒什麼交談機會,偶然目光交接一下,也是立刻就轉開了去,讓氣氛
變得無比古怪。
即使不論池田屋事件時的對戰,在泉櫻失去意識之前,那場尷尬場面也讓她不
敢正眼注視這個男人。那幾乎就是逼姦不遂的骯髒行為,卻因為她後來在池田屋的
重手,反而令她心中有愧,變成了理屈的一方。
一路上,看著蘭斯洛的背影,泉櫻心中忐忑不安。想要與他說幾句話,卻怕被
他開口喝罵,或者又是猙獰淫笑地想要侵犯自己,那可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可是……就要一直這樣下去嗎……)
泉櫻非常地懊惱,但蘭斯洛卻完全無視於她的心思,只是全神思索要如何找出
神劍位置。
風華會這樣慎重地委託,重點並不是在於得到神劍,而是把神劍拿到手之後,
所能阻止的那場陰謀。
陰謀的真面目是什麼,自己不得而知,但既然這樁陰謀是在出雲之國發動,那
麼對方應該也已經來到此地,意有所動,只是一時間看不出端倪來。
水面太過平靜,是看不出什麼東西的,唯有當波濤激盪,一片污濁時,自己才
有渾水摸魚的餘地。換句話說,投顆石頭到水裡,測測看下頭有什麼東西,似乎就
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決定了,有……俊太郎,你當初假扮鐵面人妖的衣服還在不在?」
當蘭斯洛正經地這麼向有雪吩咐,可憐的雪特人幾乎被嚇呆了。
「不是吧?老大,你又想要做什麼?」
「不是我想要做什麼,是你將要做什麼。」很不懷好意地笑著,蘭斯洛的表情
讓有雪遍體生寒,知道自己肯定又要被賦予什麼高難度任務。
在全然不甘不願的情形下,有雪被迫穿上錦袍,臉上戴了半邊鐵面具,腰配長
劍,苦哈哈地站在蘭斯洛身前。
「嗯,滿不錯的,如果把你肥胖的體型拉高,手腳變長,臉也變帥一點,看起
來就有七、八分像了。」
「老大,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啊,你要我扮成這樣去做什麼啊?」
蘭斯洛沒有回答,眼光卻望向一旁的泉櫻。看到有雪這樣打扮的她,臉色忽然
變成雪白,顫抖著雙唇,眼神迷惘,好像想起了什麼,但深思下去卻又全然一無所
獲。
「不用多想了,有些事情忘掉比較好,有些人是根本不需要記起來的。」
肩頭被蘭斯洛這樣拍了兩下,泉櫻的心情鎮定下來,把腦裡那些混亂畫面驅逐
出去,身體也不再顫抖。對於這樣的呵護,泉櫻懷著感激,剛剛想要說什麼,蘭斯
洛卻在耳畔低語一句。
「喂,別想混過去,那天的事情我只做了一半,可別以為我會就這麼算了……」
像是嘲弄,卻又帶著幾分陰森感覺的話語,令泉櫻頓時呆愣住,什麼話也說不
出來。
在一旁把這些都看在眼裡的有雪,並沒有為泉櫻感歎的餘裕,因為被迫扮成鐵
面神將的他,接獲了蘭斯洛的命令,到出雲境內的各處神社搗亂。
雖然不知道天叢雲劍藏在哪裡,但既然有三神器藏於神社的傳言,想來應該與
這邊的神職體系有所關係,讓有雪去大鬧一番,多多少少也能探出一點東西來。
搗亂的方式很簡單,雖然不至於闖進神社殺人放火,但如果不做一些令人?指
的穢行,又怎麼能引得幕後敵人理智盡失,現身出來呢?
有雪也幾乎是重複這樣的模式,挑在人多的時候,衝進神社裡頭去,亂七八糟
地大罵一番,末了還將手中的一桶大糞到處潑灑,怪叫怪笑後,衝出神社去。
理所當然,這樣的行為看在週遭信徒眼裡,簡直是神人共憤,沒等他把一桶大
糞潑完,就有人撿起地上石頭反丟過去,而當有雪要離開時,後頭更是跟著一大群
手持鐮刀、鋤頭的憤怒民眾。
「嗚……老大,你逼我做這種事,一定會遭到天罰,你一定會有報應的!」
嘴上抱怨,有雪腳下奔走如飛,以近乎奔馬的速度,與身後群眾拉遠距離。
雪特人的逃命本事,經過這麼多年的鍛鍊,早已經是出神入化。無論是自己一
個人討生活,亦或者是後來跟著蘭斯洛、華扁鵲,有雪從不能免於拔腿狂奔的不幸
命運,雖然他人矮腿短,可是綁上神行符,一樣是幾下子就把後頭的追逐群眾甩開
,跑得不見人影。
沒過多久,鐵面變態狂的名頭,就在出雲之國傳遍,和豬頭妖人、六月雪怨魂
,並為日本這幾個月來的三大怪談。而這樣的誘敵手法確實也產生了效果,在有雪
進行擾亂行為的第三天,當他剛剛朝第十四間神社的神像潑了大糞後,敵人的身影
出現了。
彼此已經不是第一次碰面,但有雪確實沒有想到,在遠離京都的出雲,仍然會
與這些瘋女人再碰頭,所以當她們大喊著「天誅」,從屋頂上帶著一張羅網躍下,
仍是把他嚇了一大跳。
來的一共有十二個,雖然蒙面,穿著黑衣,但從身形體態看來,都是中年、青
年女性。她們與把蘭斯洛扔去當異界垃圾的八名老婦人自然是一夥,但說來慚愧,
蘭斯洛與有雪至今仍不清楚她們是何方神聖?又為什麼與自己為敵?
大網當頭罩下,有雪像是嚇呆了,站在那邊動也不動。然而,曾經遭遇過無數
次伏擊的他,早就對這樣子陽春的陷阱有了應變之法,當下只是等著羅網罩頭,然
後在網子收緊的同一時間,將緊握在手裡的煙霧彈往地上扔去,登時濃煙密佈,嗆
人的煙塵,薰得敵人眼睛都睜不開來,咳嗽連連中,被有雪以鋒銳匕首破網而出。
「哈,這麼簡單的場面就想難倒老子,下輩子吧……哎呀!」
有雪確實是太大意了,說到底,圍在他身邊的並非是尋常村夫,而是有相當修
為的武學好手,雖然目不視物,但是他聲音一出,立刻就被察覺位置,幾柄利刃同
時斬來,若非閃避得快,立刻就身首分家了。饒是這樣,四面八方也是立刻被人圍
住,逃不出去。
(糟、糟糕了,死鬼老大說過他不會出手,要我自己想辦法逃出去,否則就追
?我為忠勇侯……還是試試看鬼婆師父的忍術捲軸有沒有用吧。)
上次被新撰組包圍緝拿時,首次試用忍術的結果實在是慘不忍睹,但現在沒法
可想,有雪唯有硬著頭皮,將忍術捲軸咬在嘴邊,捏起手印,默唸咒語,期望能夠
遁入地底,或者變身成什麼其他動物,就可以成功逃出去了。
(成功了!成功了!腳往土地裡頭慢慢陷下去,我要遁地啦……咦?)
有雪的忍術確實是出現了效果,當煙塵消失,那裡已經沒有了他的身影,取而
代之的,是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枝幹橫伸,樹皮斑駁,隨著清風晃動著樹葉。
「人呢?」
「我們把所有門戶都圍住了,他不可能跑出去的。」
「那為什麼看不到人?那個胖子躲到哪裡去了?」
七嘴八舌,眾女對於敵人的忽然消失感到不可思議,忙著到處搜索,卻始終找
不到蹤跡,最後,她們將目光集中在那一棵不應該出現的東西身上。
那實在是太明顯了。怎樣也好,屋子裡頭忽然多出一棵大樹,不管那棵大樹看
起來有多麼真實,總是與旁邊很不協調的。而當眾人目光慢慢由懷疑轉為肯定,這
棵大樹也像是非常「恐懼」一樣,枝葉也不住劇烈搖晃。
「你們看這棵樹……」
「一定有問題,什麼也別多說,先把它砍碎了再說!」
眾人取得共識,更不由分說,揮刀就往大樹砍去。正確的策略,如果砍實,裡
頭的雪特人只有慘澹收場。幸好,有雪早已有備,在幾把利刃破樹而入前,樹幹先
行爆炸開來,碎屑直往四方射去,加上轟然倒下的大樹,場面一片混亂。
「嗚呼呼呼∼∼」
濃密白煙再次散了出來,有雪嘴裡叼著一個忍術捲軸,手捏法印,嘴裡發出不
知所謂的得意狂笑,騎在一頭兩尺高的巨型青蛙身上,一蹦一跳地衝出包圍網,朝
外頭衝去。
(嘿嘿嘿,早就該用這一招了,這種大青蛙召喚,才是忍術的原始王道啊……)
終於有一樣技巧能派上用場,有雪心中狂喜,險些就要大呼大叫出來,只是勉
強記著含在嘴邊的捲軸,不敢大意,騎著大青蛙蹦蹦跳跳,朝神社出口衝過去。
不過,雖然這忍術十分實用,但仍然是出了岔子。就在快要衝出神社的前一刻
,大青蛙躍起在半空中時,有雪忽然有一種「被凝固住的感覺」,手腳面孔,甚至
就連眉毛都不能動一動,連同騎在身下的大青蛙,整個往上躍的動作忽然僵住,重
重地往地上摔去。
(太大意了,這群婆娘會用那種定身術,我把這一點給忘記了……)
當日她們夜襲驛館時,配合個人武術,施放的定身、遲緩咒術,曾令白家子弟
吃過大虧,有雪也親眼目睹,只不過因為中招的不是自己,印象不深刻,直到此時
才又記起來。
摔下地的時候,口中捲軸損毀,大青蛙就消失了。有雪被五花大綁地捆了起來
,眾女似乎沒有馬上下殺手的意思,只是把他拖著走。
「真是好大膽的狂徒,居然敢到崑崙山來撒野,不把我們西王母族放在眼裡…
…」
有雪好像聽見她們這樣說了一句,但因為說的是日語,他聽得不是很清楚,就
這麼樣地被拖在馬後頭,隨著這群女人一路行去,一刻鐘後,到了一處很荒涼的山
坡,看著她們目露凶光,就知道自己快要完蛋了。
「把你的同黨叫出來!」
尖刀橫頸,對方這樣地威逼著有雪。她們也不是蠢蛋,怎會看不出這簡單的誘
敵之計,現在把人質擒到手,就輪到反過來威逼敵人同黨現身。
而情勢既然演變成這樣,泉櫻也只好現身出來。本來是打算跟著這些人,回到
她們的老巢,再作打算,現在被發現了,那也沒什麼關係,因為基本誘敵目的已經
達到,只要拿下幾個人,一樣是可以逼問出所需情報。
只是,泉櫻發現自己仍是低估了對方手中的籌碼,因為就在她出手先將有雪搶
救出來時,同樣地一股勁風急襲向她背心。
(天位力量?是什麼人來了?)
不敢怠慢,泉櫻回身應了一擊,甫一接觸,立刻就覺得自身力量源源外洩,大
吃一驚,用著對付這類吸蝕功訣的一貫手法,凝聚自身內力,連續兩股急速往外推
,利用對方吸蝕功力的間隙,將他震開。
策略得法,加上敵人並沒有要就此分出勝負的打算,雙方一震即分,拉遠了距
離。
泉櫻扯過有雪,拿穩勢子,打量著眼前這名青年男子。相貌堂堂,特別是當揚
起嘴角冷笑時,很是有一種卓然傲氣,但泉櫻卻對他沒有好感,因為從剛才交手的
氣勁,她已經認出來,這男子就是曾與己數度交手、那日襲擊風華的蝠翼妖人。
「這次不再裝神弄鬼了嗎?」泉櫻冷冷地說著,心下也自猜測,為何對方忽然
以真面目示人,不再偽裝?
「沒這必要了。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說來是運氣不錯。」
笑容中頗有一絲苦意,花天邪自嘲地說著。之前那番扮神扮鬼的努力,老實說
並不是什麼好經驗,每次都覺得自己這樣子實在是蠢到家了,只希望藉此挑撥蘭斯
洛與奇雷斯兩邊的紛爭,待他們兩敗俱傷,自己便可收取漁人之利。
奇雷斯的天魔功修為,當今世上能夠與他一敵的人並不多,蘭斯洛與他決鬥,
自然是負面居高。但奇雷斯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只要挑對時機出手,便可以一舉除
掉這兩名棘手的大敵。
然而,卻怎麼也估算不到遠颺海外的李煜會忽然歸來。數日前海上一戰,奇雷
斯被李煜打成重傷,拖命而逃,一時間不會再在日本出現,就算想要挑撥雙方鬥爭
,找不到人也是無用,這條驅虎吞狼之計,等於是作廢了,只是辛苦了自己之前那
番裝神弄鬼的醜態。
這些事泉櫻全然不知,當然也聽不懂花天邪話裡的意思,當下只是心中提防,
將鎖鏈槍握在手上。離開京都時,自己並沒有來得及攜帶隆基弩斯之槍,雖說這柄
神器與自己血脈相通,只要凝神召喚,千里之內隨時可破空而來,但是使用上委實
對身體負擔太大,如非必要,盡可能不要使用。
而眼前這人的武功雖然邪門凌厲,但若認真硬拚起來,卻仍是遜己一籌,單是
使用鎖鏈槍,應該已經夠了……「你們到這裡來,是為了找天叢雲劍吧?為了不浪
費彼此時間,我就提供個線索給你們。」花天邪道:「如果要找天叢雲劍,就先要
找到大蛇,唯有通過大蛇的考驗,才能取得神劍。」
泉櫻都聽得糊塗了。這人與己是敵非友,這一趟之所以來到出雲,與其說是為
了奪劍,倒不如說是為了對付他而來,那為什麼他會主動提供天叢雲劍的線索呢?
一種不祥的感覺湧上心頭,對方這種有恃無恐的態度,讓泉櫻感到不安,想不
出他如此鎮定的根據何在。
「要傳話,有雪特人就夠了,至於你……我們曾經接受過清理門戶的委託,要
把你這個忘記一己本分,與歹人廝混的前族長清理掉。」
花天邪笑道:「那頭野猴子在二十里外盯著你對吧?以強天位力量全速飛行,
二十里的距離眨眼間就到了,不過,受到中間雷電法陣的牽制,多少是要慢一點的
,你或許還不知道,出雲這個地方有很多的古靈場,施放咒術效果倍增,是個很利
於術者作戰的地方。」
遠方隱隱傳來轟雷爆響,顯然是蘭斯洛察覺不對,全速趕來,但是從那雷聲的
密集程度與強烈震波,證明這人所言不虛,蘭斯洛一時三刻之間趕不來了。
整個局面的主動權都落在對方手裡,而自己猶自弄不清楚他的意圖為何,泉櫻
握緊朱槍,隨時預備出手。自己的武功肯定是勝於對方,但他能這樣地自信,是不
是埋伏了什麼機關陷阱呢?
「……強天位修為果然厲害,這樣看來,頂多只有出十招的時間,那頭野猴子
就要殺來了,不過……」花天邪笑道:「如果十招之內你能保住性命,我們今日放
你一馬又有何不可?」
泉櫻收攝心神,不受敵人挑撥,但是在聽到「我們」兩字時,仍是吃了一驚,
跟著便看到一襲鮮紅色身影,在敵人身邊毫無預兆地出現,強大的光與熱,瞬間朝
自己轟流過來……楓兒仍然在地牢裡,沒有離開。雖然那日天草四郎曾打算私放犯
人,但楓兒知曉這不是織田香本意後,便拒絕了他的好意。
「宗次郎,你真的……像你師父說的那樣嗎?」
想起那天的對話,楓兒就覺得心裡很亂。一直以來自己是覺得宗次郎這孩子有
點奇怪,但想說如果他一切正常,那也不可能以孩童之身修練成天位力量,因此不
以為意,卻哪裡想得到他居然是如此怪法,就連生命型態都與自己大不相同。
不是人類,也無法被歸類於魔族,這個前所未有的異種生物,赫然有著自己所
不能理解的思考方式。
那天與天草的談話中,最讓楓兒震驚的,就是北海道連番血案的真相。從天草
四郎口中,楓兒終於知道,在北海道大開殺戒,血染荒山的D手固然是奇雷斯,但
是以換取他自由為條件,讓他去北海道大殺一場的人,卻是織田香自己。
當時,蘭斯洛以「柳生一刀」之名,侵入京都城,擄走泉櫻,自己曾好奇地問
宗次郎,為何他不在場守護?他回答說北海道發生兇案,正在接見使者調查,而自
己不加思索地提出了協助調查的要求。到了北海道後,自己卻驚訝地發現,兇案的
確切發生時間,是在宗次郎與自己的談話之後,那時便感到很訝異,難道宗次郎能
夠未卜先知,預知北海道兇案的發生?
「和你說話的那時候,北海道其實什麼事都沒有,但是當你提出要和她一起去
查案,她為了不讓謊話穿幫,所以就把它變成事實。」
天草四郎道:「這丫頭看起來單純,其實心思很細密,我當初為了怕她在我面
前弄鬼,所以教育的時候把誠實放在第一位,無論如何都不可以對人說謊,只要說
出來,就一定要做到……唉,那時候以為只要她誠實,我就來得及阻止她犯錯,沒
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子。」
根據天草四郎的說法,他雖然教育織田香何謂對錯,什麼事情可以做,什麼事
情不可以做,但因為彼此間思考模式的不同,他也無法揣測當自己的教育彼此相衝
突時,織田香會如何取決。
就像是太古魔道中程式系統,織田香一切的思考、判斷,都依照理論而行,快
速直接,但卻在細微轉圜上出現問題。由於當初接受的輸入命令,是把「誠實」放
在第一順位,所以在作出判斷時,她毫不猶豫地就為了維持自己的「誠實」,犧牲
掉大量人命來圓謊。
「奇雷斯和她有一點親戚關係,不過也沒有多親就是了,每次見面都是打過來
殺過去,後來被我們聯手監禁,安分了一段時間,那丫頭這次為了圓謊,就把他放
出去殺人,我知道的時候已經太遲,斥責了她一頓,卻已於事無補了。」
天草四郎很慨歎地說著,對於自己未能善儘教養之職,以致傷及無辜同胞,顯
得非常地懊惱。楓兒倒不覺得應該責備他什麼,像天草四郎這樣的大魔頭,縱劍江
湖時又何嘗在意過他人性命?他沒有把這些視人命如草芥的錯誤觀念灌輸給織田香
,而是認真地教她正常世界的道理,這樣就應該要謝天謝地了。
「在那丫頭的觀念裡,叛徒遠比敵人更為可恨,可以容忍敵人,卻一定不能放
過叛徒。由於你之前曾經和她親暱相處,現在翻臉為敵,她肯定會殺你,所以……
我奉勸你不要對她心存幻想,趁著可以走,早點開溜吧。」
「可以容忍敵人,不能放過叛徒……這個觀念……也是你灌輸給她的嗎?」
被楓兒這樣一問,天草四郎明顯地呆了一下,之後,摸著下巴,苦笑著點了點
頭,轉身離去。
離開的時候,天草四郎幫楓兒拆除了鎖鏈,也打開所有牢門,只要她決定離去
,隨時可以自己逃脫。
對於這份優待,楓兒的感覺自然是十分怪異,想不到天草四郎會對自己如此「
照顧」,想想自己與他非親非故,實在不知道他為何對己另眼相看?情報中的他,
可不是一個這麼心慈手軟的男人啊。
牢門已經不設防,雖然天位力量不曾回復,但是想要逃脫,應該不困難,問題
是自己並不想走。
天草四郎不可能對自己說假話,就算要騙人,也不必說這麼荒唐的謊言,問題
是,自己仍然相信人性……不,不應該這麼說,畢竟在經歷過那麼多事之後,自己
深深知道人性醜陋的一面,再說相信什麼的,非常可笑。不過,自己卻仍然想要試
著去相信宗次郎。
初見面時,用顫抖的小手抱住自己,輕聲叫著「媽媽」;纏著自己出去玩,喜
孜孜地為自己買來章魚燒,那時候的笑臉……這些東西,都是假裝的嗎?這些東西
真的假得出來嗎?
自己也曾經在青樓接受過這方面的訓練,學過怎樣偽裝情緒,露出全然與心意
相反的表情與動作,但就像傳授這些技術給自己的義姐所說,人心是很複雜的東西
,沒有辦法完全以道理或是教條去臆度,再怎麼偽裝,還是會有破綻出現,同樣地
,假如這種偽裝能做到完美,那麼……只怕當事人的心裡深處,也早已在偽裝過程
中起了變化吧。
織田香並不是人類,她的思考模式、情感層面都與自己不同,問題是,真的就
能做到人類做不到的事,把一切情感模擬得那麼完美,心裡卻沒有分毫感覺嗎?
而如若她的心裡像人類那樣有著感覺,那麼,被人視作「異種」的感覺,一定
很不好受吧?自己本來也不懂這些的,但是經由雷因斯內戰,從白起少爺的身上,
自己體會到「異類」的悲哀,小草小姐更不只一次感歎過,如果早點察覺到就好了
……或許自己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不過只要有一線希望,自己就不想放棄,或者
說……不想重演白起少爺那樣的遺憾。
歎了口氣,楓兒猶自感到苦惱,畢竟只要織田香不現身,自己就什麼也做不了
,只能繼續在這邊蹲苦窯了。
(蘭斯洛大人和泉櫻小姐不知道怎樣了……)
正自尋思,牢門口卻「呀」的一聲被推開,一道人影快手快腳地竄了進來,剛
以為是不是天草四郎又來探監,又或者是獄卒送來牢飯,怎知道對方一下子就扯脫
牢門,進到牢裡來。
「去,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你被關在這裡?我家的那頭猴子呢?他沒被關
嗎?沒和你關在一起嗎?」
連串問話,來人不耐煩地掀起斗篷頭套,露出容顏。
「妮、妮兒小姐?」
楓兒著實訝異,她知道妮兒被派往香格里拉,接替自己的工作,也聽說她在池
田屋事件後,正趕來日本,但怎也想不到會在這土牢裡遇見她。她是怎麼來到京都
?又是怎麼會到這裡來救人的呢?
「喂,你到這裡有一段時間了,會說日語嗎?」
「會……」
「會就行了,我這邊就欠一個會說日本話的。這票日本矮鬼,聖語說得亂七八
糟,發音又怪,我到京都城這邊抓了幾個人,問說最近有沒有雷因斯奸細的消息,
他們支支吾吾,最後才說有雷因斯人被關起來,誰知道會是你?」
看妮兒的表情,十足一副無奈樣,大有「早知道是你,我就不來了」的意思。
本來她們兩人之間就沒有什麼交情,對妮兒來說,楓兒是白家陪嫁過來的附屬品,
只不過因為有天位力量,比較值得留意,但基本上對她仍然沒有多少好感。
特別是聽說這女人和哥哥有點不乾不淨以後……「既然來了,總不能放著你不
管,你和我一起走吧。」
「不,我是要……」
倉促之間說不清楚,楓兒只能約略表示自己不願意離開,但這次卻踢到鐵板。
完全繼承兄長我意風格的妮兒,自從多了在北門天關執掌軍權的經驗後,做事風格
更為強悍,全然不顧楓兒意願,立刻點了她十多數穴道,夾著帶走。
「神經病,留你在這裡,將來要是被人拿來要脅我哥哥那怎麼辦?我才不要留
人質在敵人手上。」
有理說不清,使不出力量的楓兒根本沒有反抗餘地,當下唯有提醒妮兒,京都
城內的高手不少,若是被他們察覺,以自己兩人目前的實力,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要被發現,我潛進來的時候早就被發現了,不過就是強天位而已,有什麼大
不了的。」
妮兒語氣中那幾乎是狂妄的自信,讓楓兒一呆。她從來不知道這位大小姐的脾
氣,居然也有著近似昔日花天邪的一面,但想想又覺得不對,因為妮兒若有所指的
語氣,聽得出是有著充分信心作為基礎的。
這份信心的根據是什麼?而且,有一點妮兒說得沒錯,她是一個從來沒接受過
匿息藏蹤訓練的尋常武者,照理說織田香、天草四郎早該發現了她的存在,為何到
現在還沒有動作?就連自己,都是在她推門進來時才發現的。
妮兒身上穿著一襲舊斗篷,而根據自己記憶所及,喜好輕便行動的她,一向不
穿這種厚重的衣物,卻為何在這種潛入敵陣的時候,特別改了裝束?
「這件斗篷……」
「不賴嘛,被你發現了。只要穿著這件斗篷,別說是你,我就算貼近到陸游老
頭的背後拔毛,他都要等到毛被拔掉了才會發現。」
妮兒很自滿地說著,不過這段話並非她的原創,而是轉述自某人。
楓兒再次納悶起來。能夠作出這種魔導器具,自然只有魔導公會了,但是即使
是身為公會主席的小草小姐,自己都不知道她能作出這種能在強天位高手眼下藏息
的魔導器具,難道是她閉關後有所突破?亦或者是她與梅琳老師一起研究出了什麼
呢?
「別猜了,這件斗篷很貴,風之大陸上只此一件,是剛剛才弄到手的舶來品。」
看穿了楓兒的疑惑,妮兒炫耀似地補上一句,「從大海對岸新進口的唷。」
楓兒似懂非懂,在妮兒的幫助下,兩人塞進一件斗篷內,以這擁擠的姿態走出
地牢。
「等一等,就這麼走,太浪費了,我聽說把哥哥打傷的那個日本公主,漂亮得
像是仙子一樣,你在日本這麼久了,一定知道她在哪裡吧?幫我帶路,就算不能暗
算她一下,偷看看她長什麼樣也好啊。」
基於許多理由,楓兒沒有反駁,帶著妮兒朝織田香的住所而去。
「老大,泉櫻她怎麼樣?」
「不礙事,對方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下殺手。她傷勢不輕,但是傷不到性命,你
不用太擔心。」
蘭斯洛搖搖頭,向旁邊的有雪示意安靜,繼續幫泉櫻行功導氣,鎮傷止痛。
泉櫻未曾修習過乙太不滅體,自然不可能像他那樣迅速催癒自身傷勢,但是漸
漸適應魔化反應的肉體,卻對天魔功的魔氣有反應,受到催化後,對於加速新陳代
謝也頗有幫助,只不過要另外小心,免得天魔功的吸蝕效果太過劇烈,沒幫上療傷
就先把病人吸成乾屍。
不過,之所以還能夠有療傷的餘地,那都是因為對方手下留情的關係。
聽有雪說,對方才一出手,七招之內,泉櫻就飛了出去,血灑長空,但是在要
發出第八擊,將半昏迷的她一擊殺斃時,卻不知道為什麼動作頓了一頓,之後便殺
意大減,紅袍一拂,將泉櫻掃飛出去。
這也就是突破層層雷電封鎖的自己,趕來時所看到的景象。在各種自然元素裡
頭,電系的威力比火系、風系、水系都要高,當日麥第奇家的紫電功便是恃之縱橫
武煉。套用在魔法上,這道理仍然沒變,那幾十個連鎖的雷電結界被引發,就連自
己也得花上好些力氣才能突破,若是有高手在場主持,自己說不定還要花點代價,
才有辦法破陣。
受到結界阻擋,自己便來遲了一步,不及為泉櫻接下那一擊……不過無所謂,
本來這蜥蜴女就不是自己人,當作砲灰利用,傷成怎樣都不可惜,要是在那邊的是
楓兒,只要掉一根頭?自己就夠心痛了。
那個紅袍大漢,自己曾在北門天關感受過他的氣息,只是不曾見到面,這一次
實際見到,只覺得他身上霸殺氣勢之強,實為生平僅見,而那身強橫修為更是令自
己心驚。
不靠埋伏、戰術,七招之內重創泉櫻,這件事自己可做不到。雖然同樣是強天
位,但是對方天心意識的運用圓熟老辣,是陸老兒那一個級數的高手,而且氣派很
大,看到自己突破雷電封鎖而來,便把泉櫻朝這邊震飛過來,用以示威。
出於本能,自己接過泉櫻,立刻就運起力量為她鎮傷,但是這反應卻甚為不智
,因為幾乎只是一晃眼,前方紅影閃動,那大漢就已經到了眼前,轟天一拳迎面擊
來。
回顧自己生平經歷的無數戰鬥,從來沒有哪一記拳頭這麼有威勢、這麼地震撼
人心,雖然是毫無花巧的一記直拳,簡簡單單直轟面門,可是配合速度、戰鬥意志
,自己就為裡頭蘊含的自信與霸念所撼動,險些心神失守。
而且,近距離與這大漢一照面,那張濃眉大眼、不怒而威的面孔,自己應該是
從未見過的,但胸中卻有一種灼熱的熟悉感,彷彿自己與這男人有著很深的牽絆…
…強烈的死亡威脅,讓自己在千鈞一髮之際覺醒過來,舉臂防禦,雖然及時接下,
卻蓄勁未足,給這一擊的威力直透過來,擊斷了腕骨。
劇痛攻心,一面施展光電腿身法往後急退,一面用乙太不滅體催癒手臂,重組
攻勢,好不容易才站穩腳步,對方已經趁勝追擊而來。
「無能的東西!生死決戰也當兒戲,皇太極是這樣子教徒弟的嗎?」
雙方氣勁交擊之前,自己忽然醒悟,此刻左臂還抱著泉櫻,運氣為她鎮傷,僅
餘一條右臂與敵人交手。力分則弱,便是雙方實力相當,自己也處於不利,更何況
對方武功明顯地勝己一籌,這樣打下去焉有勝理?
然而,這人的氣勁熱流自上方籠罩下來,沛然難當,若是自己撒手擲開泉櫻,
全神與他對攻,氣勁激盪下,已經昏迷過去的泉櫻勢必傷得更重,甚至可能危及性
命,這樣子好嗎?
應該犧牲掉這個蜥蜴女嗎?應該就這麼放她去死,免得危及自己嗎?
時機稍縱即逝。可恥的是,雖然最後自己仍將泉櫻摟在左臂,但並非因為心中
作出決斷,而是在遲疑未決時,對方的雙拳就已經迫擊過來,自己只有壓下雜念,
以這不利形勢與他對攻。
決戰氣勢此消彼長,剎那間,那大漢的拳頭彷彿太陽般驟亮起來,熾熱洪流直
襲向面門,還未與他接觸,就覺得眉毛、頭髮都熱得要燒起來,胸口更是被那股熱
浪迫得喘不過氣來,當下就知道不妙。
氣勁交激,右臂響起連串清脆骨爆聲,激噴出去的鮮血立刻被高溫炙燒不見,
熱浪猛湧入胸口,迅速突破護身真氣,直摧經脈,把自己震得往後拋跌出去,若非
天魔功始終守護住心脈,肯定給他一招重創。
(這是……大日功?)
劇痛之餘,腦裡唯一想到的就是這個念頭。雖然對方的勁道一味講究霸殺凌厲
,頗失乾陽大日神功的王道氣派,可是這股熾熱如烈陽吐焰的勁道,無疑就是養父
皇太極的大日神功。
養父死後,世上會大日功的就應該只有師兄王五、自己,還有小師妹愛菱,雖
說天位高手能以天心意識模擬,但這樣正宗的大日勁,卻非模擬所能成就。這人是
什麼來頭?為什麼會使大日功?與自己有何淵源?
這些疑問在腦中一閃而過,但自己並沒忘記此刻仍處於戰場的事實,一下倒飛
,乙太不滅體已將手臂催癒,不待腳下落地,立即重整攻勢,要迎接這大漢的追擊。
但是對方卻沒有第二波攻擊,在那一擊把自己轟退後,同時也拂袖飄退,與和
他同行的花天邪一起離開。臨去前還把那些被這連串變化看傻眼的女人滅口,一個
不留。
「無知小兒,這等修為,怎配作我多爾袞的敵人?更不配死在我手下,就讓你
取得天叢雲劍後再來一戰,哈哈哈∼∼」
最近的天位高手實在是一個狂妄過一個,然而對方確實有狂傲的資格,眼見他
飄然離去,自己卻因為諸多顧忌,不能追上去討回剛才的恥辱,心頭感覺確實是不
快至極。
之後就是帶著泉櫻,覓地療傷,先是驅走體內猶自焚燒的大日勁,跟著就是幫
泉櫻療傷。
有雪口中轉述的情報也很重要。泉櫻自己不認為花天邪會有什麼好心,但是他
也不至於拿情報開玩笑,戲耍自己一場。
要取得天叢雲劍,就必須先通過大蛇的考驗。這個所謂的大蛇,是什麼高手或
陣勢的代號嗎?總不會真的是一條大蟒蛇吧?蛇類中體型最大的,莫過於巨蟒,但
是對上天位高手,別說是巨蟒,就連龍族駕馭的飛龍獸也是一掌而摧,這樣的畜生
有什麼了不起?有什麼資格考驗自己?
但不去理會也不行。那個名叫多爾袞的大漢,要自己取得天叢雲劍後再與他一
戰,雖然怎麼聽都很像是陷阱,但是要取得更多資訊,更迫近問題核心,也唯有硬
著頭皮去闖了。
要有雪和無忌二舅子聯繫,探聽與大蛇有關的情報,自己則專心幫泉櫻療傷。
那傢伙大概是因為刻意被留下來傳話,所以今日的戰鬥雖然激烈,他受傷反而是最
輕的一個,真是可惡……龍族聖血、魔化肉體,在痊癒傷勢上很有效果,加上自己
這一輪救治,幾個時辰內就已經穩定下來。說來這蜥蜴女也真是倒楣,以她此刻的
武功,已然超出妮兒、楓兒良多,小天位無敵的稱號絕對名符其實,卻總是被牽扯
入強天位戰鬥中,動不動就落得受傷昏迷。
看她昏睡中額頭見汗,口中喃喃自語,眉頭緊蹙,相當痛苦的表情,不知道是
不是正在作惡夢?夢中給著她痛苦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
蘭斯洛好奇起來,集中精神,伸指按放在泉櫻額頭,以強天位天心意識去窺探
她的夢境,想知道在夢中自己是怎麼樣地凌虐於她。
出乎預料地,一幕幕閃過眼前的畫面並不屬於泉櫻,而是她的前身,那個名叫
紫鈺的女子。
或許是因為記憶不清,這些影像不但模糊,而且斷斷續續,只怕連作夢的她都
理解不過來。但是看在自己眼裡,憑著對其他勢力的情報瞭解,就能夠推測出到底
發生了什麼事。
在周公瑾的半威迫下,出戰於北門天關;族中長老的壓迫,為了不想族人再受
傷害,隻身前往北門天關;還有……蘭斯洛驀地一震,為著泉櫻夢境中那一閃即逝
的倩影而驚詫。泉櫻看起來不是很清晰,但是那抹身影無疑就是風華,自己的期望
沒有落空,風華果然尚在人間。
心裡焦急,繼續凝神注意泉櫻的夢境,想多獲得一些和風華有關的消息,但接
下來出現的,卻都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畫面,和兩女的對話。
感到失望,蘭斯洛正覺氣餒,卻又被風華、紫鈺對話的內容所吸引,聽明白蒼
龍心法、焚城神槍在女子身上的先天侷限,還有龍族長老們讓紫鈺修練一族神功的
目的。
聽著聽著,蘭斯洛忽然為這女子感到一種悲哀。很顯然地,她並不是一個自己
想像中的那種天之驕子。
天生的絕世仙姿,美麗的容顏,即使不用自己動手,也會有男人願意為她拚死
拼活。
論資質、論才華,在當前的天位高手中,能和她相提並論的實在沒有幾個。除
了源五郎這個通才,似乎就沒有人像她一樣文事武功俱皆上乘。
比起出身背景,她不但繼承了龍族血脈,本身更被陸游收為關門弟子,兼得兩
家之長,同時也得到兩家的資源,得天獨厚之至。
這些條件都是曾經一度讓自己欣羨,甚至背後大加咒罵的東西,不過,被偏見
遮蔽視線的自己,倒是從來沒想過她肩上也有壓力、也有無奈。
怎麼會想得到呢?畢竟她一直是一個自己所憎惡的對象,想到她的時候,只需
要把仇恨加上去就好,沒理由去為她著想的。
然而,這樣看來,她也是一路辛苦過來的啊……同樣是女子之身,相較之下,
小草無疑是幸福多了。梅琳、白無忌,甚至是已故的妮妲女王,都為她準備出一個
可以讓她盡情發揮才華的環境,不加干涉,只是在背後給予支持。
龍族那些傢伙居然是這麼倒行逆施,看來也是被權力給蒙了眼睛。雖然只不過
是個與世隔絕的小角落,但龍族夜郎自大的心態,卻讓他們把這點權力看得無比重
要,用這等手段爭奪,實是無聊之至。
明明有著武學天賦,卻偏偏受到肉體限制,沒法在戰場上發揮應有威力,她自
己一定很不甘心吧?
族中長老是這副嘴臉,多數族人無知,外頭的師父、師哥看來也是別有心機,
這樣子推測起來,她生命中別說親人,就連個知心朋友也沒有啊,二十多個年頭的
寂寞歲月,一定很不好過吧?
她,其實也很可憐啊……腦裡忽然出現這個念頭,蘭斯洛急忙收回手指,搖搖
頭,要把這想法甩出腦袋去。
這女人是自己不能原諒的死敵,沒有必要為她多想什麼,只要繼續仇視她就可
以了……這樣子,一切也會比較簡單吧?
「嗯……」
幾聲細微呻吟,泉櫻似乎要醒來,蘭斯洛到外頭去幫她取了杯水,進來的時候
,她已經能坐起來,接過杯子,慢慢地喝水。
「怎麼樣?感覺有沒有好一點?身體還難過嗎?」
或許自己真的不是個做大事的料,明明心裡已經決定好了,卻仍然是不能果決
地判斷,不自禁地用這溫和語氣說話。
「不難過了,雖然還有點痛,不過感覺起來很開心喔。」
「神經病,痛還會開心?最近真的流行當被虐狂啊?」
笑著捧住杯子,泉櫻的表情看來很認真,偷偷瞥了蘭斯洛一眼,在目光交接前
把頭轉開,這才小聲地說話。
「我是真的很開心,因為只有在受傷的時候……夫君你才會對我笑,如果能一
直看到你的笑臉,我情願每天都受傷一次。」
「胡說八道,就是因為想這些東西,你才打不過別人的。」
蘭斯洛暗自心驚,一方面是為了泉櫻的微笑,另一方面,在目睹那抹溫柔笑意
時,自己胸中的悸動,更是讓心頭一陣不安。
「俊太郎已經去探聽有關大蛇的情報,如果有消息,明天一早就要趕路,你自
己休息吧。」
匆匆拋下一句,蘭斯洛便要離去,但泉櫻的一句低語,令他止住步伐。
「我們……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嗎?」
以前?回想起來,自己打從與她相遇開始,就是不斷地戰鬥與仇視,從來沒有
什麼好印象,如果說要回到從前,那什麼都不用說,先互砍十八刀再講。
「我是說……回到我們以前還是相愛的時候。」
別傻了,根本就沒有那種時候,兩個以仇殺為相識開端的人,怎麼可能相愛?
「我以前作錯過事,可是,我也一直努力想要補償,只是夫君你不曾給過我機
會。我們兩個……就要這樣子一直耗下去嗎?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消解你的怒氣嗎?」
軟語呢喃,蘭斯洛聽在耳裡,心中一動,道:「好啊,你要機會,我可以給你
一個機會……」
「真的嗎?」努力許久都無法突破的僵局,有了被打破的可能,泉櫻喜形於色
,忙坐起身,牽動胸口傷勢,咳嗽起來。
「要我和你重修舊好,給你以前的地位,那是絕對沒有可能了……不過,橫豎
我另外有了幾房夫人,如果你願意給她們當丫環、當奴婢,我可以重新收你入門,
很輕松吧,就和你現在做的差不多啊。」
一面說,蘭斯洛確實想到,如果這蜥蜴女一直這麼溫馴,那麼把她帶回去給小
草當丫環,確實也是一件足以引為趣談的妙事。可是,轉過頭來,泉櫻的表情不見
喜色,也看不出其他的情緒,而是用一種很沉靜、很沉靜的聲音,慢慢說話。
「如果是這樣子,那麼……我拒絕。」
這話讓蘭斯洛感到意外,因為這些日子以來,她幾乎是盡一切努力地討好自己
,現在自己終於肯給她一條路走,她卻拒絕,這不是好沒道理嗎?
「我的負疚,只有對夫君你一個人,為了償還你的情,我願意奉上自己的心,
然而……我卻不能接受夫君你把這顆心隨手拋棄。」
沉靜的嗓音,卻透露著決心與意志,蘭斯洛一驚,凝視著斜斜倚靠在床上的她
,看著她的眼神……恍惚間,和自己說話的好像不再是泉櫻,而是某個曾經熟悉,
以自尊自豪的態度,堅決守護住自己一顆芳心的女子……「出雲是什麼地方?你知
道要怎麼走嗎?」
「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可以問問看吧,應該不難的。」
「先要說清楚,我可不是很願意與你走在一起的,只是因為你身上的禁制我解
不開,又怕你給人挾持走,不得已才和你走一道的。」
「是,連累到您,真是不好意思。」
出自於非本願的狀態,妮兒和楓兒走在一起,朝出雲之國前進。妮兒固然是老
大不願,但是如果擱著不管,這女人說不定又會偷偷潛回京都城去,給己方製造麻
煩。
楓兒自己的心情也是很矛盾,但想到不能給同伴增添負累,也就只有作罷,跟
著妮兒一起行動。只是……自己仍然忘不掉那晚與妮兒一起到小屋外偷窺的景象。
那件魔力鬥篷確實有著神效,不僅成功躲避天位高手的靈覺搜索,甚至連佈在
石屋外的強力結界都沒有觸發,這麼一路無驚無險地直抵小屋外。
半路上,自己已經告訴妮兒,宗次郎與織田香是同一人的消息,從表情上看來
,妮兒似乎受了很大的打擊,但最後卻擺出一副「除非親眼看到,否則絕對不相信
」的姿態。
而當潛近到小屋外,悄沒聲息地望進去,赫然便見到穿著華麗和服的織田香,
坐在一面鏡子前面,看著鏡中的影像,對窗外一切渾然不覺。
照鏡子是為了什麼呢?楓兒記得以前問過,織田香不但對儀容打扮沒興趣,甚
至連梳頭、擦臉的次數都很少,這樣的她有什麼理由要照鏡子嗎?
睜大眼睛從外頭窺看,卻發現織田香凝視著鏡子,動作呆滯地舉起手,先是拉
拉自己左臉頰,再拉拉右邊,試著組出一張笑臉來。
笑得不是很成功,跟著,她繼續嘗試不同的表情,憤怒、哀傷、沉思的表情,
都在面上出現,但嘗試最多的,仍是那抹竭力想要揚起嘴角的笑容。
怪異的表情,看在楓兒眼中,只覺得一陣淒涼。沒有表情的人,內裡會是什麼
樣的心情呢?這孩子是如此努力地想要笑出來,然而,她真的知道人們是為了什麼
而想笑嗎?如果不知道,這番嘗試的目的何在?
想不出來,楓兒只是隱約感覺到,一切事情並不如天草四郎所說的那麼簡單。
固然他沒有對自己說謊,問題是,他說的實話,真的就是事實了嗎?
沒法查證,楓兒已經被妮兒拖著走了。知道織田香就是宗次郎,少女可以說是
戰意全無,趁著沒露出馬腳之前,快快先溜了,不然實際動起手來,拖著一個累贅
的自己,肯定逃生無望。
之後,妮兒就向楓兒問起兄長的近況。想到妮兒與泉櫻見面,可能發生的結果
,楓兒便只有含糊其詞,說出個模糊的大概,表示蘭斯洛正在蒐集日本三神器,目
前可能已經往出雲之國而去。
「出雲之國?我好像聽那個叫做蕭風健的外國人提起過,說整個日本最重要的
戰略位置,就是出雲之國。」
楓兒不太明白,因為從戰略上來看,最重要的地方自然是京都,其餘幾個地方
的排名中,也不應該有出雲,妮兒為什麼會作出這個評論呢?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那個男人長得好看,又會滴答滴答,還送我斗篷
,我覺得他說的話應該可以相信。」
妮兒道:「不過,魔導師大概都是這樣奇奇怪怪,說話讓人聽不懂,我記得他
還有說,出雲之國有大蛇,又說什麼『大蛇動,地窟開』之類的怪話,你聽得懂嗎
?」
楓兒自然是不懂,也因為如此,兩個女人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掌握到出雲一地
的最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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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大蛇傳說】
艾爾鐵諾歷 五六八年 七月 日本 出雲之國
「大蛇,大蛇……這小小日本,荒唐事還真不少,難道這邊真的有大蛇?」
看著手中資料,蘭斯洛心頭疑惑越來越盛,之前他是猜測大蛇一詞究竟代表著
什麼,但是從蒐集到的情報看來,這個大蛇有可能是真正的蛇類。
白家在日本潛伏多年,雖然情報蒐集幹得一塌糊塗,什麼高等機密都掌握不到
,可是對於各色民間傳說,還是有相當瞭解,在此時派上了用場。
「情報要探就是要探最機密的,探不到機密的情報系統,要來有什麼用?如果
是要調查民間傳說,叫民俗學者負責就好了,為什麼要花錢成立情報體系?」
聯繫時,白無忌曾經對此事感到氣結,險些就在妹夫之前下不了台,然而,至
少在調查「大蛇」的相關情報上,世家子弟們沒有交出白卷。
正如花天邪所說,出雲一地是一處著名的古靈場,數千年前,邪馬台古國便是
於此地建國,開啟了日本文化之始,在王國崩潰之前,曾經出過無數優秀的神官與
魔導師,在此地舉行各種儀式,到處都留下遺跡,某些曾經施行過大型術法的靈場
,到現在還感覺得出靈力波動。
「所以說,這是和雷因斯類似,一個用宗教力量治理的國度了……」
蘭斯洛並不會太意外,因為在民智未開的古老時代,以宗教治國就是一個相當
穩定的好辦法,即使是如今,雷因斯仍是採取政教合一體制,雙管齊下地管理國內
百姓。真正令他感到興趣的,是出雲一地的神話。
除了擁有無數大小不一的古代靈場遺跡,出雲之國在地理上也是有其特異性,
自來就是眾多神怪故事的發源地,更有一個名勝所在:黃泉比良坡。
這個地方在日本神話中,被視為人間與陰間的連接點,在邪馬台古國時期,人
們可以藉著這地方,進入死後的世界,而陰間的鬼魂也可以通過此處,返抵人間。
「真的有這處所在嗎?」
「有是有,不過現在除了作為觀光景點之外,已經沒有其餘作用,確切的位置
也不清楚,只能約略說出個範圍而已,人們就是在那個範圍內,憑弔過往的遺跡。」
「觀光嗎?那麼在古代,比良坡真是連接人間與陰間的所在嗎?」
白無忌道:「不是很清楚,但是數千年前,魔導公會曾經和邪馬台古國那邊有
過交流,雙方的魔導師進行會談、研習,從記錄上看起來,日本魔導師確實是利用
比良坡進行召喚陰魂之類的咒術。」
「陰魂?我看不只吧,和魔族打交道,把魔物召喚到人間,供他們驅策,這才
是真的。」
一面聽白無忌述說,蘭斯洛心中早就有了懷疑。自己到日本之後,先後接連碰
到許多與魔族有關的事。韓特這個打工魔人就不用說了,織田香那小女妖是魔人出
身,多爾袞、花天邪看起來也是一身魔氣,聽楓兒說,織田香的正牌老爸織田信長
,也是個由魔界來到人間的魔人。
自從九州大戰後,人間界與魔界的境界通道被一一封死,除了惡魔島之外,幾
乎找不到其他的出口,為什麼這小小一個日本,會變得像是魔族大本營一樣,到處
遇到魔人呢?
在京都的時候,自己就曾經推想過,日本孤懸海外,與風之大陸本土消息不通
,就算有一兩個不為人知的境界通道也不足為奇,如果魔族是經由這些出口來到人
間,那麼日本出現魔族到處爬爬走的情況,就很正常了。而現在聽來,比良坡恐怕
確實存在,但連結的不是人間與陰間,而是類似惡魔島那樣連結人魔兩界的通道。
「你指的是境界隧道?嗯,不無可能,手上資料不多,我無法肯定,不過根據
記載,邪馬台古國當初是靠著魔導師驅策鬼神,建設國內,同時也在戰場上擊敗週
遭蠻族,穩定四方,這才得以建國。如果說他們驅策的鬼神就是魔族,那也說得過
去。」
白無忌道:「可是,你的大蛇傳說,也就是發生在比良坡喔。」
「什麼意思?」
「從我手邊的資料看起來,比良坡是出雲之國裡頭唯一有巨蛇出沒記錄的地方。
邪馬台古國崩潰後,比良坡確切位置也隨之湮沒,但附近一度出現大批巨蛇肆
虐,騷擾地方,百姓無法抵抗,最後聽從魔導師的方法,選出一名叫做奇稻田的少
女奉獻蛇神,換來地方上的平安,之後每年一次,在接下來的千餘年中,這個祭祀
被維持下去,但至於現在還有沒有,我就不得而知了。」
「真是荒唐,要讓大蛇安眠,為什麼要奉獻少女給蛇神?奉獻給我就好啦,如
果有美麗少女任我為所欲為,我不介意出手幫他們殺蛇啊。」
蘭斯洛這樣開著玩笑,心裡已經有數,那個什麼蛇神,多半也是一頭魔物,如
果境界隧道的推測是真,來自魔界的妖蛇確實不是尋常魔導師所能對付,甚至有可
能是一個蛇形人身的魔人,那就無怪能在日本作威作福,沒人能制得了了。
不過,這魔人再強,估計頂多也就是小天位。雷因斯對於九州大戰的紀錄,隱
約曾經提到,即使是魔族首腦人物,也沒有幾個升到強天位的,這蛇形魔人既然不
是大魔神王,修為想必有限,而若他真具有強天位修為,自己便趁機與他鬥鬥,增
加歷練,總不能一直挑軟柿子吃吧?
唯一所慮的,就是多爾袞突然出現,與他聯手,那自己就肯定不敵。又或者,
多爾袞是要自己與這魔族高手拼得兩敗俱傷,再從旁撿便宜嗎?
等等,通過大蛇的考驗才能得到天叢雲劍,這是不是說那魔族妖人手上持有神
劍呢?如若神劍真有超乎想像的威力,助長修為,那自己冒冒失失地去戰鬥,豈不
是好危險?
幾個念頭在蘭斯洛腦中閃過,令他增添了顧慮,然而,眼前的資訊完全不足,
如果不親身去探一探,根本無法作出判斷,所以只有實際到比良坡遺址去查探看看
了。
「二舅子,有一件事我很在意。自從我們到日本,就一直被那票瘋女人纏著,
雖然沒什麼實際殺傷力,但也真是煩人,我脖子上這顆豬腦袋,到現在還沒擺平,
對方是什麼來歷,我們也一無所知。」
蘭斯洛道:「有雪告訴我,他曾經聽那些女人自稱是西王母族。這件事不知是
真是假,雷因斯和西王母族素來有交往,以你來看,這件事怎樣?」
白無忌皺眉道:「西王母族……記錄上,她們所在的崑崙山,是位於大地極西
之處,照這樣算,不是在武煉,就是在艾爾鐵諾,和日本有什麼關係?如果西王母
族跑到日本,那不是變成東王母族?」
「不是吧?你們不是和西王母族有來往,怎麼連人家的確切位置都不清楚?」
「九州大戰時,西王母族因為族主戰死,曾經一度式微,族人對外界抱持戒心
,不肯洩漏崑崙山的詳細位置,而雷因斯王家與我們世家慢慢融合為一後,又是走
私又是販毒,西王母族自視甚高,不屑與我們往來,彼此間其實貌合神離,沒有多
好的交往。」
白無忌道:「小妹繼任女王大位的時候,西王母族就很不客氣,連一聲恭喜都
沒有,看來是認為雷因斯從此完蛋,現在傳國到你手上,嘿嘿……」
不用問,蘭斯洛也知道這兩聲嘿嘿是什麼意思,道:「那麼整個雷因斯,就沒
有半個清楚西王母族事物的人嗎?」
「如果要問的話,梅琳老師多半知道,幾百年之前,西王母族曾經有事擺不平
,請梅琳老師出手,雙方在那個時候有過交情……」
白無忌這樣說著,臉上忽然露出一個很古怪的苦澀笑容,蘭斯洛心頭一奇,但
直覺上,他告訴自己不要在這方面多問,因此只是視而不見。
「你現在是在極東的日本,我是想不通為什麼會和極西之地的西王母族扯上關
係,但如果敵人真是她們,那你自己就要有準備,西王母族有很高的魔法水平,由
她們所施放的咒術,我們這邊無法輕易解開。」
白無忌道:「鬼婆的藥水,會刺激你身上詛咒的效果,雖然不知道刺激出來的
副作用是什麼,但肯定不是好事,如果不能在近期內解除詛咒,我怕你再也沒有解
咒機會了。」
「知道啦……」
「快點解決日本工作回來吧,蒼月騎士團籌組到一半,首腦人物不在,我們很
難處理啊。你沒有多少時間了……」
「知道了啦……」
「知道才怪,艾爾鐵諾最近很是有些動作,說不準就會採取實際作為,如果你
還被擱在日本回不來,那時候就是兩正面作戰,對我們來說,會非常地吃虧。」
京都近郊的一處亂葬崗,裡頭埋葬著數百具D死的屍首。以比例上來說,多半
都是一些在刑場斬首,沒有親人為其收屍的犯人;或者是發生了D殺案件,沒人曉
得身份的死者,就通通帶到此地來處理,一起胡亂地埋掉。偶爾,京都的妓館賭坊
裡頭死了人,為了不想驚動官府,也會把死屍帶到此地丟棄。
理所當然,這類地方入夜之後陰風慘慘,鬼魅現形,京都人視之為禁地,除了
那些趁著正午時分過來掩埋屍首的公差,根本就不會有人敢來。
然而,卻仍是有一位訪客,不情不願地在三更半夜造訪此地。
「真是噁心,快要二十年了,這地方還是一點都沒變,到處都是亂丟的東西,
一點水準都沒有。」
想起近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源五郎有種作嘔的衝動,搖頭歎氣,緩緩在墳場
上行走。這裡自然也沒有什麼走道、墳墓的區別,既是無名死屍,誰也不會在這裡
幫他們立碑收殮,隨便掘個坑埋下去就是了。
陰風吹起來很涼,耳邊聽得見怨魂們的尖嘯與哭嚎,源五郎歎了口氣,自己的
魔力在這種時候反而成了障礙,若非如此,根本就不會聽見這些刺耳鬼哭。
兩指一彈,四道白光在週遭旋繞起來,燃亮附近環境,同時也稍微地撫平了怨
魂的不安,讓哭嚎聲音漸漸低沉下去。
「抱歉了,超渡工作我並不擅長,還是改天由本地僧侶來作,你們也比較能安
眠吧。」
源五郎輕聲說著,開始了此行的主要目的。口中念起法咒,右手往前方一揮,
一道看不見的靈波迅速掃過整個亂葬崗,跟著,有某處微微亮了起來,那是同樣修
習過光明系魔法的術者,其屍首受到咒術刺激而出現的反應。
「唉……幸好沒人看到,盜墓這種事情實在是不光彩啊。」
基於能者多勞的論調,就是再不喜歡也得去做,源五郎到了那塊土地邊,默默
向裡頭的芳魂告罪,手掌一抓,隔空施放著術法。
青樓與崑崙山斷絕聯絡已經有一段時間,能得到的情報有限,雖然自己曾對眼
下局勢作出不少推測,但終究缺了實際證據來證明,為了更進一步掌握事態,就只
能到這裡來調查。
根據青樓的情報,前次白家驛館受到襲擊時,對方也有死者留下,由於身份不
明,所以就拋到亂葬崗來,從這屍體身上,自己就能獲得所需資料,只不過這讀魂
咒術本來是要將五指插入屍體頭顱來施展,因為自己魔法修為夠強,所以才可以不
用破開墓地,隔空施法。
「唔……『萬一連五極天式都治不了這個魔胎的話,就必須起出天叢雲劍才有
辦法誅滅連五極天式都消滅不了的魔人』,這麼爛的理由都說得出來?要是那猴子
真的被幹掉,又要拿什麼理由去騙老太婆的劍?消滅你這個假日賢者嗎?」
從遺骸腦中的記憶,源五郎理解了目前敵人的相互關係,也大致有了處理上的
先後順序。
「嗯?墳場裡頭的陰氣比預估中要輕得多,是有什麼術者最近在這邊吸取大量
陰魂嗎?」
對這發現頗為納悶,源五郎改了方向,開始搜尋妮兒的所在,也訝然於自己的
發現。
「還在京都?為什麼?天草的路癡毛病會傳染嗎?」
天草四郎的路癡毛病,是因為用自身肉體的青春不老為條件,與黑暗神明簽訂
契約,所造成的後果。這件事情在北門天關兩強之戰後,已經廣傳於世,妮兒和楓
兒當然不會是這種情形。
早該往出雲之國前進的她們,之所以仍然逗留在京都左近,那全都是因為有人
刻意所為。
本來,妮兒與楓兒同行,路上順道向她解釋一二,包括自己是如何來到這裡,
又是怎麼得到這件斗篷。
聽到李煜自海外回歸,楓兒不勝詫異,更想像不到他如此輕而易舉地便擊敗了
天草四郎,武功之高,恐怕已經不只是強天位了吧?海外之行的助益,看來已經讓
這人脫胎換骨了。
這樣一想,也就難怪那日天草四郎出現在牢裡時,滿臉狼狽樣,原來是慘敗在
李煜手裡,怪不得臉色這樣難看,身上又有傷。
妮兒口中那個和李煜動手的黑矮子,應該是奇雷斯吧?當日在他手下險死還生
的記憶,思之猶自讓人不寒而慄,倘使正面對上,只怕蘭斯洛大人也未必能夠應付
,他在李煜劍下敗走,不得不潛伏上一段時期,這實在是個喜訊啊。
「那個銀髮怪人死氣活樣的,我不是很喜歡。」全然忘記人家英雄救美的恩情
,妮兒這樣不客氣地批評起救命恩人,「他知道我和哥哥的關係後,好像很吃驚,
原來這傢伙根本沒打算幫我,只是認出了天草,找理由向他挑釁而已,真是氣人。」
楓兒並不明白這樣的挑釁有何意義,但是,或許所有的高手都有這種毛病,看
到敵人就想要試試功力,比一比孰強孰弱吧?特別是,如果李煜還要上白鹿洞找陸
游比劃,最近才新與陸游交手過的天草四郎,就是一個很好的試招對手。而從結果
來看,挑戰陸游應該是不成問題了吧。
「雖然他幫了我一把,不過,我比較同情天草耶,那樣子落寞地離去,我想他
心裡一定很不好受吧?」
想像得出來,一招慘敗於敵手後,驚懾於對方劍下神威,自知不敵,只能掉頭
離去的心情,對天草四郎這種武者來說,肯定是比死還難過的恥辱。不但輸給師父
,就連徒弟也贏不了,那打擊之大,自己也不禁想為他歎氣。
若是天草知道他離去後,李煜也噴血重傷,感覺會好一點嗎?大概不會吧,因
為像一尾鬥敗的狗一樣,不得不夾著尾巴離去,是百分百的事實,即使知道這是一
種兩敗俱傷的結果,也不會讓他好過,也虧得他這般好涵養,回到京都後還能擺出
笑臉,和自己和顏悅色地說上大半天話。
不過,當他轉身走出牢房時,那個背影……回憶起來,是很淒涼啊。
「那邊後來還問起炎之大陸通商船被打劫的事,我推說什麼都不知道,但可以
幫著調查,就先混過去了,他們對我還滿客氣的,說有事情要拜託我,然後就送了
我這套斗篷。」
聽起來這位遠方客人相當地慷慨,一出手就是這麼一件好東西。能夠躲避天心
意識追蹤,這樣的技術,當前的風之大陸上可還做不到,如果這是炎之大陸魔法文
明的一部份,那麼帶回去交由小草小姐研究,對己方大大地有利啊。
「妮兒小姐剛才說,他們有事委託於你,不知道是什麼事呢?」
「秘密。我不想告訴你。」
妮兒的不友善態度表示得非常清楚,楓兒也只有暗自歎氣的份,雖然她想與這
位小姐維持良好關係,但是由於明白對方為何不喜歡自己,一時間也無法可想。
問起李煜往哪邊去了,妮兒也說不清楚,因為對方並沒有表示去向,只是說會
在附近逛一逛,和一個老朋友見見面,等到事情有了結果,就會再繼續海外之行。
「咦?李劍仙不回風之大陸嗎?」
「好像沒這打算,他說,他還有事情要忙,幾個月後在炎之大陸上和人有一場
比鬥,怎樣都要先有個了結,然後才能回來的。」
楓兒暗叫可惜,聽妮兒的描述,以李煜現在的武功,若是能成為己方的助力,
要在短期內壓過艾爾鐵諾絕非難事。畢竟,如果對艾爾鐵諾用兵,即使戰事順利,
但當陸游出面干涉,己方無人能敵,那也是沒有意義,如若得到這麼一個強援,就
無須再懼怕陸游,可以放心開拓霸業了。
看透了楓兒的想法,妮兒搖頭道:「沒這麼簡單吧?我看那傢伙脾氣挺怪,雖
然和我哥哥有交情,但未必就會變成我們這邊的人,要是他回來以後幫著敵人對付
我們,那才真是吃不消咧。」
頗有幾分道理,因為回想當初這人劍試天下時喜怒無常的作風,對於能否將他
拉攏到己方來,委實沒有太大把握。
「別想無謂的事了,打仗不靠自己是不行的,如果整天想著要借助外人,最後
一定沒有好結果。」
似乎是那段掌兵權歷練的結果,妮兒的口吻聽來確實像個女將軍,但才一說完
,就立刻皺眉道:「出雲之國的方向在哪裡?為什麼我覺得你好像在帶我兜圈子?」
「怎麼會呢?妮兒小姐想早點見到哥哥,我也希望見到蘭斯洛大人,為什麼我
要帶您兜圈子呢?」
不會才怪。雖然楓兒也想早點與蘭斯洛會面,但是如果把妮兒也一起帶去,必
然會碰到泉櫻,屆時事情一發不可收拾,就會壞了蘭斯洛和泉櫻得來不易的修好機
會,只得利用妮兒聽不懂日語的弱點,帶著她在京都周圍的小道閒逛。
但這卻是一個極端不智的做法,因為離開京都城後,妮兒就收起斗篷,僅是靠
自己修為去藏匿氣息。照估計,這樣應該可以瞞過敵人的天心掃瞄,可是妮兒卻沒
有估算到,失去天位力量的楓兒,並沒有能力躲避天位高手的遠距離鎖魂追蹤。
於是,最糟糕的情形就發生了。先是妮兒一聲驚叫,本來拿在手裡的斗篷忽然
冒起了火焰,熊熊燒了起來,速度太快,沒幾下功夫,這件異寶就化為灰燼,跟著
前頭出現了敵人身影。
「喔!香香公主!」
穿著一身忍者行動時的黑色忍衣,織田香腰間配刀,一條白絹束住長髮,就這
麼攔在前頭。沒有繁重和服的遮掩,她的身軀更顯得嬌小,如雪容顏,全然看不見
血色,略帶病容的憔悴,卻反而呈現出一種超越塵俗的清艷,彷彿一抹輕飄飄的幽
魂,來自黃泉,阻斷兩人去路。
雖然沒親自領教過對方手段,但是知道兄長曾在她手裡吃過敗仗,妮兒可不會
大意到以為自己可以輕易戰勝對方,第一個反應是拉遠距離,腦中所想的,則是怎
樣帶人逃命的念頭。
如果以交情來算,妮兒與宗次郎也是有過交往,然而,從沒看過織田香與宗次
郎的變身轉換,在情感上,她也就很直接地把這當作兩個人來處理。假如現在是面
對宗次郎,她或許會很困惑,但換作是一個表情冰冷的織田香,腦裡就很冷靜地思
考著一切。
(她有強天位吧?就算沒有陸老頭那麼厲害,半個陸老頭總是有的,我才不要
和這種怪物作戰咧……)
壓根就沒有與敵人決一死戰的想法,看著眼前換上黑色忍衣的女孩,妮兒只想
著該怎樣才能逃避對方的追蹤。
「香公主……」
與妮兒不同,楓兒主動踏前了一步。織田香的九曜極速施展起來,會有怎樣的
神速,自己領教過許多次了。無法使用天位力量的自己,絕對跑不掉,倒不如掩護
妮兒逃跑,還有一線機會。況且,與織田香面對面說話,本來就是自己要爭取的機
會……然而,織田香卻對楓兒的存在視而不見,將目光盯在妮兒身上,手按放上腰
間刀柄,冷冷道:「你是敵人嗎?」
突然被這樣問一句,妮兒反應不過來,直接就回了一句,「誰和你是朋友?你
傷我哥哥,我和你誓不兩立。」
雖然這是事實,但回答得這麼快,卻失去了雙方轉圜的空間,幾乎是妮兒話才
一說完,織田香就有了動作。光影閃動,在妮兒看見對方身形之前,就已經被敵人
欺近身來,一刀橫斬,百忙中靠著戰鬥反應側身一閃,但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
(好快!)
(不對!)
妮兒與楓兒心中同時感到驚異。初次面對天位高手以九曜極速攻擊的妮兒,為
著敵人的高速而驚訝,但曾經與織田香數度交手的楓兒,卻發現她的速度比之前慢
上許多。
(不該只有這樣的,這樣子……頂多快過我一倍,她之前的速度不只是這樣…
…)
疑惑的漣漪隨著戰鬥進行而漸漸擴大。妮兒在戰鬥上的天份,確實是年輕一輩
天位高手中的佼佼者,無論是反應速度、瞬間判斷,都有著不遜於其兄長的表現,
雖然被織田香的快攻逼得還不出手來,可是卻憑著優異的反應,在對方攻擊及身的
瞬間退避或防禦,泉櫻身上添了幾十道細小傷痕,但一時間仍然穩穩守住,不落敗
象。
只是,楓兒卻明白,如若織田香使出與自己交手時的速度,妮兒根本連反應的
時間都沒有,就被一招擊倒;要是她以強天位力量發出一擊,妮兒也是沒得抵抗,
甚至……她只要配合著精神攻擊之類的魔法,妮兒又怎麼有辦法凝神應招了?
為什麼織田香不這樣做,而要用這幾乎是笨拙的戰法,與妮兒纏鬥呢?
再看一看,旁觀的楓兒更發現,織田香的速度正在不住減退,雖然仍稱得上是
快攻,但自己已經能用眼睛捕捉她的動向,再沒有九曜極速應有的神出鬼沒,而造
成這原因的理由,是織田香身體的顫抖。
本來織田香就有傷在身,雖然自己仍然弄不清楚她的傷勢、病況到底有多重,
但應該是很不適合動手的。她為了追趕自己二人,急急出了京都城,還特別換上了
這套緊身忍裝,如果不是因為實力減退,以她不作多餘事的一貫風格,一定是直接
穿著那套和服就衝出來了吧。
一面攻擊,那小小的身軀卻止不住地顫抖著,彷彿要竭盡力氣,才能把體內那
道刺骨冰寒鎮壓下去。受此影響,織田香的身法越來越見呆滯,妮兒甚至已經可以
還出一兩式攻招了。
(什麼嘛?就只有如此而已嗎?這樣的對手都應付不來,老哥也太丟臉了吧…
…)
妮兒心裡慶幸了一聲,卻隨即鎮定下來,料到對方定然是有什麼異常,不能發
揮應有實力,自己才得以支撐,如若她的實力再這樣衰弱下去,那麼別說維持局面
,就連反敗為勝都不是不可能。
(原來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去,我怎麼把自己比喻成狗了……)
情形對己有利,妮兒甚至開始想著,這孩子燒了自己斗篷,又在自己身上割了
這許多淺淺刀痕,本來絕不能與她善罷甘休,不過,要是她真的是宗次郎,那麼看
在大家一場朋友份上,就原諒她好了……在戰鬥中胡思亂想,實在是一件大忌,妮
兒腦裡一分神,忽然覺得織田香速度慢了許多,但是斬擊過來的這一刀力道也比之
前重,當下不假思索,掣開腰間光刀就反斬過去。
原本妮兒對敵不太使用兵器,除了因為慣用雙手,沒有能夠承受天位力量的神
兵也是主因。但自從愛菱把新製作的光刀送到香格里拉,妮兒便試著使用,剛才因
為被逼得還不出手,無暇拔刀,現在一得空來,立刻使用兵器,扳回空手的不利。
兩刃交擊,火花噴飛,妮兒只覺得對方用了某種古怪法門,在兵器交擊瞬間,
藉著自己的力道倒退後飛,而自己這一刀斬在空處,用錯勁力,胸口甚為難受,緊
跟著,腦內警訊閃過,雖然知道敵人發出殺招,卻根本不知該如何招架。
楓兒在聽見雙刃交擊的瞬間就知道不妙。九曜極速若是全面施展,根本不可能
留機會與敵人兵器對撞,然而上趟織田香與自己交手時,也是這麼一下對撞,她借
力後退,速度激增,再一次借力衝來,一來一往,速度與衝擊力暴增數倍,堪稱九
曜極速的無雙攻招,一擊便將自己打倒。想要警告,卻已經太遲,只來得及大喊一
句。
「住手!」
這句呼喊與兵器交擊聲同時響起,本來已經準備承受重創的妮兒,只感到一陣
強烈壓迫感襲來,卻忽然間止住,身上也不痛不傷,疑惑心起,睜開眼來看個究竟。
只見,織田香就站在前頭,手中的菊一文字名刀閃著雪亮寒光,映照著蒼白容
顏,更顯得陰森;而在自己身前,站著一個男人,手中的日本刀與織田香相抵,替
自己接下了這一記重擊。
「天草?為什麼是你……」
妮兒這一驚非同小可,就連旁邊的楓兒也是意想不到,猜不透為何會有這樣的
荒唐事,天草四郎居然現身擋住他徒兒一擊,保護妮兒?
「看什麼?我也不想這樣做啊,但我如果不出手,你們不是通通死光光了?」
天草四郎亦是陰沉著臉。察覺到徒兒離開了京都城,跟著她追過來,看著她與
這兩個小妞兒交手,自己並不想出手干涉,只是給逼得沒有選擇,若不動手,妮兒
不免要身受重創,念著一場交情,這才不甘不願地出手相救。
「滾吧!有多遠滾多遠,別在這邊礙眼了。」
「咦?那你上次要抓我是……」
妮兒糊塗起來。如果說天草四郎肯這樣就放自己逃跑,那麼上次他要抓自己去
京都辦事,又是為了什麼?
但是這話沒來得及問出口,天草四郎臉色驟變,道:「好小子,連師父你也要
動手嗎?」
刀上傳來的壓力陡增,織田香赫然對師父發動攻擊,猛地發勁,借力後躍,腳
下一頓,將地上踩出一個大坑,速度激增地朝天草四郎衝過去。
「要命,都是因為幫了你們,現在這小兔崽子把我也當成是敵人了,哎呀,說
不准還是叛徒,這下麻煩了。」
雙方修為就是有著差別,這個令妮兒、楓兒束手無策的九曜秘招,天草四郎赫
然能夠接應自如,手中長刀揮動,天心意識準確地攔截到襲擊過來的每一下劈斬,
恰到好處地封鎖住。
「喔!天草,你還滿強的嘛,至少只要對上小天位,你就不是干架從沒贏過的
倒楣鬼啊。」
對於天草上次敗在李煜手上的黯然背影念念不忘,這次又蒙他救助,妮兒一心
想要幫他打氣,看到他佔了上風,立刻出言鼓勵。
「心領了,閉上你的狗嘴,滾吧!」
這樣的激勵,無疑是馬屁拍在馬腿上,天草四郎沒好氣地應了一聲,心中卻擔
憂起來。
很久以前自己就已經發現,織田香這孩子的武功已經超越自己。對於這份青出
於藍的成就,自己著實欣喜,並沒有任何不滿。然而,就眼前的情形來說,即使這
孩子因為狀況不佳,力量降至小天位,但是以她強天位的天心意識運用,別說勝過
那兩個女娃兒輕而易舉,就算是自己也不可能接得這樣輕鬆。
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孩子已經快要意識不清了吧?
當一個人快要昏過去的時候,再怎麼強的修為也是沒有用,這孩子……以她本
來的狀況,應該是連提刀都很困難吧?為什麼要這樣勉強自己出來作戰呢?如果是
一般人,還可以說是因為憤怒、仇恨等強烈情緒,支撐著行動,但是這孩子沒有情
緒反應可言,單是為了要誅殺叛徒的決定,就這麼賣命嗎?
唉,不知道又是當初灌輸的哪一條教育準則出了問題……自己果然不是教小孩
的料,早知道就把這孩子送上大雪山,讓西納恩這個教育狂去傷腦筋了。
不想讓旁人看出自己的無奈,天草四郎擋著織田香的攻擊,叫道:「還不走?
只要你們走了,這孩子就會住手了,你們想看我一直這樣子打下去嗎?」
全然不體諒天草的心情,妮兒朗聲笑道:「那樣對我們也沒壞處啊,你們兩虎
相爭,我們就可以漁翁得利了。」她倒不是真的這樣黑心,只不過覺得天草四郎出
面為己而戰,如果就這樣丟下他跑掉,怎也說不過去。
「你這小妞不識好歹,用這種態度對待救命恩人嗎?」
「天草,你為什麼忽然改變立場了?是不是你也被本小姐的美色所迷,所以決
定改換陣營了呢?」
「少臭美,如果不是因為和你有點交情,不忍心看你就這樣橫死異鄉,我就讓
她宰了你算了。」
「哈,沒那麼容易,天草,你這樣和徒弟動手,不怕她會難過嗎?我替她覺得
不值啊。」
「替她覺得不值,那你就自己把腦袋割了吧。徒弟是我教的,難道你會比我還
了解她?她只做她判斷上應該做的事,不會難過的。」
兩人這樣叫罵著,楓兒聽在耳裡,卻和天草有著同樣的心思。織田香是貨真價
實的強天位,純以天心意識比拚,沒道理會被天草壓制住,但是現在這樣看來,這
孩子是不是已經要支持不住了呢?
雖然靠著反作用力的效果在強化速度,但是織田香的衝擊一次慢過一次,身影
慢慢顯現,力道也漸漸衰弱,怎麼看都是一副搖搖欲倒的樣子。
這孩子,她應該是沒有任何情緒的。所以如果照這樣來說,她現在就像是一個
逐漸鬆開發條的玩偶,當失去作戰目的,沒有發條繼續提供動力的她,就會停住動
作了。
這應該就是事實才對。因為即使是在這種惡戰之中,織田香仍是那麼樣面無表
情,平靜地注視著眼前一點刀鋒,試圖突破師父的封鎖網,衝到這邊來。
然而……看著她的身影,楓兒忽然間胸口一沉,感到一種莫名的悲傷。
如果不看表情,單單看那不住撲擊,又一直被無情打回去的嬌小身影,那種感
覺……就好像是一個想要爭取些什麼、想撲進親人懷裡的孩子,被一次次拒絕開來
。對照著天草四郎和妮兒的話語,楓兒就是覺得……很悲傷。
有些東西是外表所看不出來的,如果自己的感覺沒有錯,那麼,會不會有某些
隱藏在表情之下的東西,被人所忽略掉了呢?
想到這裡,楓兒不自覺地握緊了手,想要說一些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而另一邊的僵局仍然維持著。妮兒見到織田香即將不支,天草四郎又沒有什麼
敵意,更是不打算離開,只待天草四郎制服她後,上前探視。如果這孩子真的是宗
次郎,那麼她此刻身體有病,自己也該表示一點關心才對。
「混帳,她現在會動手,全是因為要消滅你們兩個敵人,只要你們不在,她沒
了目標,就會停手了。」
「胡說八道,我們和她為敵,所以是她的敵人,你現在和她動手,也同樣是她
的敵人,還身為她師父,罪加一等,那就是叛徒了。我們一走,你就是她的唯一目
標,什麼我們走了她就停手,喂,天草,要不要幫你一把,先把她制服算了。」
「不必!滾你的吧!」
天草四郎心內實是擔憂徒兒的身體狀況,她這樣強撐著攻擊,對身體負擔一定
很大,自己不敢施以重手,一下將她打倒,造成更大的傷害,這兩個丫頭偏生又不
肯離開,這下真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了。
眼見織田香又一次揮刀斬來,天草四郎暗歎一口氣,同樣揮刀迎了上去,怎知
這一次兵刃交擊,赫然有了不同的結果。
(糟!中了小丫頭的技倆了。)
除了應有的衝擊力倍增,更有一道徹骨寒意隨著斬擊一同出現,天草四郎驚覺
有變,反應上卻已經慢了一步,「鐺」的一聲,那柄依靠他力量強化才使用至今的
尋常刀刃,在兩股強天位力量撞擊下粉碎,數百個受到咒術刺激、狂嘯而出的怨魂
,近距離衝擊之下,封鎖住了他的行動。
天草四郎這也才明白過來,理應因為魔力大損,行動困難的織田香,肯定是去
了某個墓場,大量吸攝怨毒陰魂入體,稍微回復行動能力,追出京都來。而她久戰
無望,便作了孤注一擲的判斷,先是竭盡全力,拚命使出一次強天位力量,跟著再
將體內怨魂全數驅離,用以阻住師父的行動。
這樣的攻擊,並不能對天草造成什麼傷害。在失去兵刃的瞬間,神官劍士出身
的他,立刻驟放聖光,將近身怨魂消散得一個不剩,但當怨魂盡退,眼前也已經失
去織田香的身影。
沒有怨魂的陰氣於體內支持,她馬上就會倒下,所以在還能行動的最後一刻,
她發動全力一擊。
九曜極速全速運轉,妮兒甚至還看不清發生了什麼事,就覺得身體一重,緊跟
著,小腹傷口的痛楚傳到腦裡,往下看去,卻發現自己被織田香一刀穿腹而過。
詭異的事情持續發生,給那一刀刺穿腹部後,雪亮刀刃赫然起了變化,伸展變
長,浮現細小的骷髏雕紋,通體籠罩在一層血光之中,邪異無比。傷處竟沒有流出
半滴鮮血,彷彿都直接被那一層紅芒所吞噬、吸收,成為了供給妖刀的養分。
這說法絕不誇張,因為妮兒很快就感覺不到痛楚,傷處越來越麻,大量血液由
腹部傷口消失不見,那柄刺入腹內的妖刀,無疑是在吸噬自己的精血,雖然想要掙
脫,但是卻腳底發軟,只是一下子,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相較於妮兒的臉色蒼白,織田香則是全然兩樣的情況。臉上浮現血色,眼神中
出現神采,握著刀柄的手變得有力,任誰也看得出來,她已經回復完全狀態,再不
是之前搖搖欲倒的樣子了。
不只是楓兒,就連天草四郎都有頭皮發麻的感覺。在剛才那樣一場戰鬥後,當
織田香回復了足以壓制全場的力量,她會做出什麼樣的判斷,誰也不知道。
幸好,妮兒和楓兒都不用擔心這問題了。一道疾風由遠而近,其人更先風聲而
來,連織田香都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他便將妮兒自刀刃上瞬間搶救下來,跟著一旋
身,夾起了楓兒,腳下絲毫不停,九曜極速催施,剎那間就失去了蹤影。
整件事發生在電光石火間,當要開始搜尋三人蹤跡,人早已去得遠了,織田香
慢慢地側轉過身,眼中倒映出師父的身影……照著指引,蘭斯洛三人來到了黃泉比
良坡遺跡。由於已經沒人知道確切位置,所謂的遺跡,是包含整座山脈在內的數百
里方圓地方。
「有句話說,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大概就是這種狀況吧?」
這麼風雅的一句話,出自有雪口中,可以說是一件非常難得的事,但與他同行
的兩人,卻沒有湊趣地哈哈笑上兩聲。
有雪外出打探情報時,也一併帶回來「妮兒小姐已經駕臨日本,正與楓兒小姐
同行」的消息。
得知此事的蘭斯洛,心裡也有些忐忑不安。不管怎麼想,這兩個女人都不可能
相處愉快。楓兒是沒有問題,但是多少得到過一點風聲的妮兒,如果會和楓兒好好
相處,那就真是見鬼了。倘使源五郎也一起同行,那還好一點,可是這死人妖不知
道跑去哪裡,竟然讓妮兒一個人趕來日本。
而若是妮兒趕來出雲之國,與自己會合了,那也是很尷尬的場面吧?以她個性
,與泉櫻見面了,肯定不會讓自己這樣裝下去,而是直接了當地一戰了恩仇。
自己是不能阻止她的。因為,單是自己與泉櫻現在的曖昧關係,就已經不知道
該要怎麼向她解釋。曾經陪自己一路走來,妮兒無疑就是四十大盜殉難弟兄的代言
人,當她以這身份發出質問,自己又能怎麼回答?光想到這裡,就覺得頭痛萬分。
「夫君,喝水。」
坐下來休息時,泉櫻從旁遞來了竹筒,而蘭斯洛的反應一如平常。
「混帳!這麼熱的水也敢倒給我,你不長眼睛嗎?」
「老大,說錯啦,這是不久之前才接的山泉水,還正冰著呢,你起碼也要裝一
下,一口都還沒喝就已經知道水溫,你這樣子會不會作得太明顯了一點?」
「呃……是嗎?那麼……混你個帳,這水這麼冰,你也敢……」
話說到一半就失去了對象。雖然仍是那麼靜靜地聽著,不作抗辯,但泉櫻臉上
已經看不到之前的恐懼與不安,反而很習慣似地自顧自坐著,整理行囊。
「喂,婆娘,你為什麼對我視若無睹?在你眼中,我已經沒有殺傷力了嗎?」
面對一臉怒容的蘭斯洛,泉櫻微笑道:「因為……夫君你真正有殺傷力的時候
,不會是這樣子的表情和聲音。你脾氣本來就不好,習慣了以後,偶爾發發這種程
度火力的脾氣,很正常,也很有男子氣概啊。」
一句話讓旁邊的有雪笑到打跌。就連他也感覺得出來,泉櫻是一名極其聰慧的
女子,雖說喪失記憶後,沒有過去的經驗與知識作判斷基礎,讓她看來像是一名怯
生生的笨女人,但是她察言觀色的敏銳,卻仍是讓她在一段時間相處後,清楚把握
到每個人的實際個性、行事底限,因而進退有據。
和剛被蘭斯洛抓回來的那一段時間相比,泉櫻的變化相當明顯。當有了足夠的
理解作判斷,她已經知道盲目附和蘭斯洛喜好並沒有作用,便開始改了作法,泉櫻
仍是對夫君百依百順,卻是顯出一種以靜制動的聰慧,不再主動獻媚。
每一天,泉櫻的氣質都在改變,特別是當她靜靜地不說話,只是用那雙蘊意深
刻的眼眸來回答問題時,有雪就覺得「泉櫻」的形象越來越淡,「紫鈺」的形象越
來越深,彷彿那個已經消失的人格重新回來了。
這種感覺,想必蘭斯洛自己也是感受到了吧。只是他雖然想藉著暴力表現重新
奪回上風,卻被泉櫻看透他沒有實際怒意的事實,加上有楓兒臨行叮囑的護身符,
更是在這場男女角力穩穩佔到上風。
「混帳,我現在頂著一個大豬頭,你這樣子也能看得出我是什麼表情?是不是
存心諷刺我?」
不甘就此被壓制,蘭斯洛皺著眉頭吼了回去,但這小女人微微一笑,平靜道:
「還是看得出來啊,我失憶了嘛,自從有和夫君你在一起的記憶開始,就是看到這
個豬頭,看久了,你的表情我當然認得出來,雖然你現在晚上的臉比較帥,不過白
天的豬頭也很可愛啊。」
接觸這目光,蘭斯洛心中一震。不知是否自己理解錯誤,但是這句話聽起來實
在像是「就算你一輩子都是豬頭,我也會陪著你走下去」,而她眼中那抹沉著與認
真,更是讓自己有種把頭轉開的衝動。
因為華扁鵲的藥水,每晚照到月光後,就可以回復原形,但是在這不知何時才
能解除詛咒的徬徨時刻,有女人能這樣子表達支持,那感覺確實是很舒服。然而,
以這種眼神望著自己的,應該是小草,應該是楓兒,不應該是這個蜥蜴女啊……為
什麼自己會變成這種衰樣?明明頤指氣使、為所欲為的人是自己,身為一名施虐者
,為什麼在氣勢上自己會漸漸被這女人給壓倒呢?仔細想想,似乎就是對她說要她
當楓兒奴婢的那個晚上之後,彼此間的關係就逆轉過來了。
如果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樣最重要的事物。尊嚴,就是泉櫻心中的聖地嗎?
這樣一想,背後忽然劇烈疼痛起來,這股痛楚迅速在身體各處蔓延,手臂、兩
腳都像是有一道電流竄過,打從骨子裡痛了起來。
疼痛前後維持的時間並不長,由於蘭斯洛的自我克制,就連悶哼也沒發出一聲。
這樣的突來疼痛,是自從異界歸來後開始出現,喝下華扁鵲的藥水後更形顯著
,起初只是麻癢,但很快就變成疼痛,並且在身上蔓延開來,雖說每次的時間都不
長,頻率卻明顯地增多。
判斷起來,應該是那個詛咒起了二段變化了……當然也該怪自己太過心急,不
顧一切地把那藥水喝下去……總之,不能再拖下去,要立刻找到那些老太婆,逼她
們解除詛咒才行。
抬起頭來,泉櫻正望著自己,本來一直帶著笑意的眼眸出現了憂色,似乎察覺
了自己的不適。
「沒什麼好看的,走了,不要在這裡再浪費時間。」
蘭斯洛催促著兩人開始行動。雖然到達了比良坡遺址,但是望著這麼一座綿延
數百里的大山,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著手,白家的情報也派不上用場,只有在當地打
探消息。
分配工作起來,蘭斯洛由半空中飛行巡弋,看看整座山脈有沒有什麼特異之處
,泉櫻和有雪則是到附近有人煙的地方打探,看看有沒有什麼和大蛇有關的訊息。
美麗的女人在探訪上總是佔便宜,整體工作進展得相當順利,因為幾乎只是才
一接觸,當地人就忙不迭地說著各種神話故事,令得有雪和泉櫻啼笑皆非,不知道
該怎麼應對。
然而,如果正經起來聽,這些情報裡頭也有不能忽視的地方。當地百姓都傳說
,在大山底下棲息著一條巨蛇,平時陷入長久的睡眠,但是只要一醒過來就會發怒
,令得山搖地動,日月無光,整個世界像是末日到來一樣。
世上當然不會有這麼D猛的大蛇,但如果是天位高手施展力量,在一眾平凡百
姓眼中,自然是天崩地裂,不可匹敵。泉櫻和有雪對望一眼,覺得事情與蘭斯洛的
推測越來越是相近。
依照所有神話的定律,有大蛇傳說,自然也會有誅妖英雄,不然就這麼讓大蛇
肆虐下去,世界不是早就滅亡了?
在這方面,聽到的傳說與之前白家提供的情報一樣。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名
被稱為「奇稻田」的巫女,以自身作為獻祭,撫平了大蛇的怒氣,讓大蛇重新沉睡
,拯救了世界。
不過,當泉櫻細加查問時,卻得到了超乎預期的情報。
「可是,大蛇並不是永久地睡了,每隔一段時間,山裡就會有徵兆,告訴人們
大蛇即將結束睡眠。這時候,人們就要誠心祈禱……」
「光是誠心祈禱,就能讓大蛇再睡下去嗎?」
「當然不是囉,這時候,就必須再舉行祭禮,把奇稻田娘娘奉獻給大蛇,讓大
蛇再次沉睡。」
「什麼?」
透過鄉民們的解釋,泉櫻這才聽明白過來。邪馬台古國滅亡後,並不是就這樣
退出歷史舞台,有一部份的巫女就此隱居在山中,建築了一座秘密神社,守護著聯
繫陰陽通道的黃泉比良坡,也擔負起看守大蛇的任務。
沒有人知道這座秘密神社的位置,但是每隔數十年到百餘年不等,某一個晚上
,地方上會忽然出現紅色的小羽箭,釘在民家的房門,凡是被釘了紅色小羽箭的人
家,三天之後必然會有一名女童或是女嬰消失。
故老相傳,這些女孩都是被巫女們選中,作為傳承之人,被帶進山中侍奉神明。
由於能擔任神職是莫大的榮耀,久而久之,每當紅色羽箭在一夜之間插遍百餘
戶人家,地方上皆引以為盛事,必須舉行祭典慶祝,讓女童們和家人度過在塵世間
的最後三天,換上好衣服,在第四天晨光照亮之前,被巫女們帶走,從此擔任神職。
有雪道:「這位老先生,我有一點聽不太明白,女兒不見,不是應該很傷心嗎
?為什麼你們好像很爽一樣,還有辦法這樣子慶祝呢?」
「能夠被選入山,侍奉神明,是一件很神聖的事,我們應該替她們高興,所以
才要慶祝啊,就是因為有她們擔任神職,所以地方上才能風調雨順,四季平安。」
話雖然這麼說,但那名簑衣老者最後仍是露出無奈的笑容,低聲道:「而且,
幾千年來,只要門上被釘了箭,就算是連夜跑到外地,也還是守不住女兒,我們…
…」
話中的苦澀之意,誰都聽得明白。泉櫻心中思量,照這樣子來想,山中神社仍
是有在活動,藉著這幾乎可以說是掠劫女童的行為,不住進行世代交替,維持新血
。如果大膽一點來推測,幾乎就可以肯定,這全部由女子組成的秘密團體,就和日
前襲擊夫君、對他施以詛咒的女人是同一批人,她們究竟是善是惡,很難判斷呢。
可是當有雪繼續問下去,上一次大蛇覺醒的時間是何時,人們卻說不上來,因
為自從數千年前那一次大蛇肆虐,造成邪馬台古國滅亡後,這幾千年來,每當徵兆
出現,山中神社的巫女們都會選出一名聖女,封以「奇稻田」的聖名,獻予大蛇,
讓大蛇沉睡,所以從沒造成什麼實際傷害。
「哦?那麼大蛇覺醒時會有什麼徵兆呢?」
「山裡的各處溪流會……」
老人正要回答,遠遠地忽然傳來一聲驚叫,緊跟著,驚叫聲迅速瀰漫整座村莊。
有雪和泉櫻看得很清楚,從老遠山壁上的那道瀑布開始,附近的各處溪流、田
埂裡的水漥,開始浮現赤色,很快就被染成血一般地怵目鮮紅,濃烈地腥味撲鼻而
來,不一會兒功夫,只要有水流過的地方,都像是被灑上了一層鮮血,就連村中的
幾處水井,都像是噴泉一樣高噴出血柱。
「大蛇……要甦醒了。」
老人乾澀的語調,為著山中正發生的連串異變,作了最佳的註解。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西王母族】
艾爾鐵諾歷 五六八年 七月 日本 出雲之國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漂浮在半空中,蘭斯洛為著腳下的異象大為驚訝。
幾乎只是眨眼間的功夫,下方的景物就染上一層紅色,彷彿被一道緋紅之霧所
籠罩,整座山像是化為一頭重傷的巨獸,正從千百道破裂的傷口,流出腥紅鮮血。
「還真是一個鬼地方,山會流血,聽都沒聽過……」
蘭斯洛不認為這是什麼好兆頭,但從另一方面來說,發生了不尋常的異變,自
己也就能追根究底,有個探查的方向,不至於對著這麼一座大山,全然不知如何是
好。
試著追查血泉的源頭究竟是何處,但蘭斯洛在空中繞飛了兩圈,仍是掌握不到
線索,正自煩惱,忽然間懷中一熱,有某樣東西發出光來。
低頭一看,發光的東西是一面鏡子,是那日風華贈予泉櫻的東西。自己聽有雪
說完與風華會面、接受她請託的經過,便找上泉櫻,問說風華送的禮物到底是什麼
?打開那小布包一看,赫然是一面手掌大的鏡子,外緣質地非金非鐵,不知道是什
麼東西所鑄,上頭刻著日光、流雲的圖騰,環繞住鏡面,甚是典雅。
蘭斯洛並不認為這是一面平凡的鏡子,雖然不明白確切功用,卻仍是向泉櫻強
行要來,據為己有。之後由於行色匆匆,也沒什麼時間研究推敲,怎知道在這個節
骨眼上,鏡子會自行發出異光。
帶著幾分不解,蘭斯洛取出鏡子,想要看看鏡中映出什麼東西,但才一拿出來
,鏡面陡然生出一道白光,朝下方筆直射了過去。
「哼,原來是這麼回事,好一張別出心裁的地圖啊……」
大概猜到了這面鏡子的功用所在,蘭斯洛順著光柱的方向,往下降落。穿過層
層茂密樹叢,到了地面,只見那是一塊大山石,周圍儘是荒煙漫草,杳無人跡,既
看不見道路,也沒發現什麼人工佈置,一時間瞧不出什麼特異之處。
「周圍沒有毛病,那麼……」
鏡子已經不再射出光柱,但是最後所指的方向,就是腳下這座岩石,蘭斯洛躍
下地來,將鏡子收好,仔細端詳著岩石周圍,最後終於肯定,岩石後頭藏著東西。
除非是有妮兒那樣的超級怪力,不然正常情形下,誰也不可能推動這小山般的
巨巖,蘭斯洛推測對方應該是使用法咒,令得石門移動,但是自己卻不知道咒語是
什麼。
「算了,解碼不是我的專長,還是老樣子,用暴力解決一切吧。」
天位力量猛力一擊,能夠不被碎裂的東西大概很少。不過,蘭斯洛也並沒有逞
一時之快的用重手轟碎岩石,而是勁貫全身,朝岩石筆直走去,堅硬石塊在與他週
身真氣接觸時,就被震碎崩裂,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讓他就這麼走入石裡。
如果依照預算,自己應該是會穿透大石,走進另一側的出口,無奈人算不如天
算,走到一半,腳底忽然一空,一句「該死」還沒來得及罵完,人已經直直地往下
墜去。
(渾蛋,原來這個門不是上下開,是左右開的……)
本來是希望在不驚動內裡人的大前提下進去,卻因為算錯了入口位置,向下方
摔落,雖然不會有什麼危險,但心中仍是極糗,唯一慶幸的就是身旁無人,不然傳
回去又是恥辱笑話一件。
下頭赫然是一個類似滑梯之類的裝置,但並不是直直向下滑去,而是藉由許多
個螺旋,消去下滑的力道。蘭斯洛暗忖,如果不是另外有其他出入口,那麼使用這
道滑梯的人,武功一定有相當根基,不然百多個圓圈轉下來,落地時暈頭轉向,吐
個不亦樂乎,下頭就很麻煩了。
滑梯比預期中更長,當蘭斯洛終於腳踏實地,心中略一估算,大概已經下降了
數百尺左右,該是深入山腹。倒是想不到這荒山野嶺居然別有洞天,藏著這麼精巧
的地下工事,如若比良坡是深藏山腹,外頭的人又怎麼找得到了?
周圍無光無燭,一片漆黑,可是以蘭斯洛從小訓練出來的眼力,卻也不當一回
事,放輕步伐,每一步落地都是無聲無息,像頭貓兒一樣潛行急進。黑暗之中不辨
方向,好在這條甬道筆直地通往前方,也不用擔心往左往右的難題。
旁邊的岩石山壁,摸起來很涼,但是卻完全沒有潮濕的感覺,也沒有任何的青
苔、蕨類,不太像是一個長年不見天日的陰暗所在應有的景象,想不出究竟是怎麼
維持的?
再過片刻,隱約覺得石壁裡頭有法咒運作,看得仔細一些,原來中央部位還刻
著細細的咒文,泉櫻看不太懂,但是從能量運作的方式與感覺來判斷,應該是防濕
、驅蟲一類的效果吧。
(瞧這甬道與滑梯,規模不小啊,有能力完成這麼大的工事,如果不是組織龐
大,就是經年累月地建築,但如果組織龐大,青樓和白家不該什麼都查不到,那麼
……)
沒有得到外頭泉櫻和有雪刺探的情報,蘭斯洛自行估算,與目前所知的資訊相
互對照,事實的輪廓越來越是清晰。行不多時,天心意識就有所感應,察覺到前方
有人,再過片刻,隱約的亮光、交談聲先後出現。當蘭斯洛聽到交談的幾個聲音都
是女音,立刻就肯定了心頭的推測。
(找對地方了,果然就是那群瘋婆娘的大本營,這下子可要好好把舊帳算算了
……)
蘭斯洛壓抑下動手大鬧一場的衝動,凝運天位力量,讓身形在黑暗中漸漸淡褪。
報仇出氣是很重要的,不過抓住老太婆們,先解去身上的詛咒,這才是頭等要
事。可是對方不見得會對暴力屈服,要是抵死不從,自己可不想與她們玉石俱焚,
還是先蒐集一點行動情報比較妥當。
然而,風華與泉櫻來到此地,顯然她和這裡是有關聯的。雙方的關係是敵人嗎?
那群老太婆似乎與多爾袞、花天邪是一夥,花天邪又與風華為難,以這邏輯來
推,老太婆們該和風華是敵非友,但是聽風華的話意,一切又非如此簡單。
其實,正確答案是什麼,蘭斯洛早已經心中有數,只不過固執的他,怎樣都不
願意承認溫柔的風華,會與那群醜陋卑鄙的老太婆有任何關係。雙方的差距如此之
大,自己是怎樣都不願意聯想在一起的。
「……怎麼會這個樣子?大蛇不是一直都在沉睡嗎?為什麼會忽然醒來呢?」
前頭數名女子的談話中,出現了大蛇這個字眼,蘭斯洛心中好奇,開始留神傾
聽。
一共是五名白衣女子,年紀都相當地輕,一身雪紡輕紗,質地細柔,款式非常
地典雅高貴,瞧來倒挺像是正在舉行某個儀式的巫女,不過在陰暗的地道裡,穿這
種純白的高等衣料,就讓人感覺有點不倫不類了。
「不知道啊,聽長老們轉述日賢者大人的推判,恐怕是那個魔人身上的魔氣越
來越強,當他來到出雲之國後,魔氣刺激到了大蛇,讓大蛇甦醒過來了。」
蘭斯洛聽得更是不解。自己所知道的日賢者,怎麼數都只有一個人,但是養父
皇太極已經過世,更有哪個招搖撞騙之徒,敢來冒充日賢者?
這樣一想,蘭斯洛腦中閃過多爾袞這個名字。他有著強天位修為,更重要的是
會使大日功,路子雖然一味地D猛霸道,失去師兄王五那樣的純陽正氣,但氣勁運
行的脈絡上,確實是正宗的大日功不假,會是這個人冒充養父皇太極,幕後策劃著
一切陰謀嗎?
而她們口中的魔人又是誰了?自己記憶中的魔人只有兩個,一個是織田香那小
女妖,另一個就是韓特。從大舅子那邊繼承而來的資訊中,自己明白韓特的魔人身
份,難道是這個天位運輸工沒事可做,跑來出雲之國了嗎?還是織田香親自追過來
了?
「也不知道那魔人為什麼這樣厲害?連五極天式都對付不了他,明明都已經被
星辰之門送到異界,居然還有辦法回來,如果魔人都是這樣子難對付,他日魔族重
回大地,不知道我們該怎麼應付?」
「長老們說,本來星辰之門萬無一失,被送往異界之後,也絕對沒有可能生還
,但是魔人與我們的身體結構不同,只要幾個重要部位完好無缺,怎樣的重傷都可
以痊癒過來,他是靠這樣才得以在異界支撐,後來雷因斯那邊又有他的同黨施法,
就把他從異界救了回來。」
「雷因斯不是應該和我們西王母族一樣,是為著正義而戰的盟友嗎?為什麼會
去幫那個魔人呢?這樣豈不是好沒道理?這裡頭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不會錯的,能在魔法上與我們西王母族一較高下,就只有雷因斯的魔導公會
了,而且肯定是首腦人物親自施法。長老們說了,雷因斯從上任女王開始,就自甘
墮落,常常在暗中作一些見不得人的醜事,我們不屑與之為伍,這才慢慢地減少了
聯絡,後來王位落到現在這魔人手上,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控制了雷因斯的
重要人物,亦或者是雷因斯朝中的奸惡之人,甘願與他同流合污,所以才搞出了一
堆事來。昔日正統的雷因斯王權已經滅亡,現在只剩個污穢不堪的空架子而已了。」
「嗯,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那天在海上對付白字世家的運輸船,遇到那魔人時
,長老們一眼就把他認了出來,只是因為那一次只有四名長老在場,不能施展五極
天式誅魔,只能在他身上施以詛咒……事後長老們常常感歎,如果那天八大長老會
齊,一同施展五極天式,打得那魔人措手不及,也就不會有後來這麼多麻煩了。」
五女你一言、我一語,都是在數落那魔人如何地污穢下流,同時也感歎昔日盟
友雷因斯,今日竟然變成藏污納穢的罪惡淵藪,往後衛持正道的大業,將只有西王
母族一力擔起,前路不易行云云。
她們說得很痛快,旁邊的蘭斯洛卻聽得火冒三丈高,但是一直以來困惑在心中
的數個疑團,終於得到了解答。
首先是敵人的真面目。泉櫻不知道西王母族為何會跑到日本來,不過自己現在
所對上的,無疑就是昔年的二聖之一,西王母族。而眼下置身的這座大山,不管它
日本名字叫什麼,只怕就是風之大陸上人人皆知的崑崙山了。
西王母族與雷因斯交惡,已經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從妮妲女王開始,便已漸行
漸遠,小草執政時,雙方形同陌路,到了自己掌握雷因斯大權後,種種作為,更是
等同簽下了宣戰公告,讓西王母族正式將己當作敵人。
平心而論,雷因斯一直以來在暗中的所作所為,確實說不上是什麼良行,被當
作是罪惡淵藪也無可厚非,但是根據自己的經驗,越是傳承久遠的門派,背後就有
越多醜陋事,雷因斯如是,青樓聯盟如是,西王母族、白鹿洞更是沒理由例外,只
不過這些低輩弟子不知,被上位者唬得一愣一愣而已。
她們口中的魔人,想必就是自己了,不然更有何人有此榮幸,在異界進出旅遊
一趟,全身而退?認真算起來,自己修練的是魔族絕學天魔功,被人稱作魔人也不
算冤枉,可是西王母族放著真正的魔人織田香、韓特不理,放著一個與魔族有過往
來的天草四郎不管,卻來與自己為難,真是好沒道理,難道就為了自己練的是天魔
功,目標特別大嗎?
不過她們口中說的事,亦有不盡不實之處。自己之所以能在異界生存,主要靠
的還是那道聖潔光罩,隔絕了異界的不良影響,不然即使自己還能支撐,楓兒多半
在進入異界後不久,就要香消玉殞了。
但有一件事情倒是不錯,以自己在乙太不滅體上頭的修為,只要全力守護住幾
個重要部位,那麼即使是肢體軀幹被重創,也可以在最短時間內催癒過來。只不過
因為知道乙太不滅體會損耗自身生命力之後,自己盡量避免使用,因此最近養傷的
次數才多起來,但那仍然僅是不願,並非不能。
如果是針對這一點來著眼,西王母族會怎麼對付自己呢?
「那魔人雖然不簡單,可是以日賢者大人的威能,難道也拿他沒辦法嗎?」
「不是的,我聽長老們說,日賢者大人表示過,若他親自出手,要誅殺魔人並
沒有什麼問題,但是這魔人的魔軀已成,他雖然能將之誅殺,卻無法徹底消滅,而
當這魔人化整為零,重組軀體,修為便會更上一層樓,幾次之後,便難以制服,唯
有配合無上聖器,才能以神聖力量徹底淨化魔氣。」
「所以,長老們才考慮要取出神劍啊,只要神劍一出,任那魔人再有本事,也
註定要飲恨收場。本來的顧忌是怕驚動大蛇,可是現在大蛇已經甦醒,最多四天,
就會回復行動,已經不用再對它顧忌什麼了。」
「神劍真的有這麼大威力嗎?」
「那是當然了,你知道天叢雲神劍是什麼東西嗎?那是遠古時代赤龍神的配劍
啊,祂使用這柄神劍,誅魔衛道,和深藍魔王多次交戰,神劍上也沾染到祂的聖氣
,只要神劍一出,群魔授首,區區一個魔人,有什麼了不起的?」
這句話顯然有不少鼓舞的作用,旁邊四女聽了都是喜形於色,只有躲在暗處的
蘭斯洛大搖其頭。
天叢雲神劍居然有這樣大的來頭,這點確實是料想不到。深藍魔王是凌駕於五
大黑暗神明之上的魔神,而與祂相對並列的,就是統馭整個風之大陸光明神祇的赤
龍神,天叢雲劍如若真是祂的配劍,又沾染到祂的力量,縱然只是一成兩成,那也
非同小可。
然而,怎樣的神兵利器都需要使用者配合。沒有一名出色的劍手,神兵威力再
大也是無用,西王母族在魔法方面的造詣確實不容輕忽,但是到目前為止,自己並
沒有看到什麼傑出武者,神劍落到她們手裡,恐怕只有惹人訕笑的份,如何衛道除
魔?
只是,倘使天叢雲劍落到多爾袞手裡,那就甚為可慮,以他修為,配合上神劍
助威,自己能夠應付得過來嗎?
幸好,這神劍只怕不是說用就用,不然西王母族的長老們不是早就拿出來劈了
自己?而在那場魔夢中的回憶,當日孤峰之上圍殺大魔神王鐵木真,西王母使用的
是絲帶短匕,並非神劍。該役攸關性命,人人都是壓箱底盡出,沒有藏私的餘裕,
西王母放著神劍不用,恐怕是有什麼理由不能用吧?
「這樣一來真是太好了,只要取出神劍,以日賢者大人的神威,定能斬那魔人
於劍下,那魔人一死,要掃蕩他其餘黨羽就非難事,雷因斯也就有希望重歸正道了
。」
這女子說得甚是認真,沒有任何嘲弄的意味,但也就是因為如此,聽在耳裡才
更讓蘭斯洛敬謝不敏。怎樣也好,決定雷因斯往後方向與命運的,只應該是雷因斯
自己,與外人無關,若是要歸向西王母族這樣的「正道」,那還不如從此滅亡算了。
眾女說得興奮,但是當中一名年紀最小的,卻始終悶不吭聲,表情也甚是凝重
,待得聽到同伴想像起神劍揮動時,究竟是何等模樣、何等神威時,她忍不住冒出
一句。
「可、可是……這樣一來,娘娘不就太可憐了嗎?為了要取出神劍,她就必須
要成為奉獻給大蛇的祭禮,被大蛇給吃掉了啊!」
這句話似乎說到眾女心頭隱痛,一時間,每個人都沉默下來。蘭斯洛不知道這
位「娘娘」究竟是何許人物,但從眾女的哀戚表情看來,似乎甚得人心。
原來要取出神劍其中的一個過程,牽涉到生人祭祀。那幾個老太婆看來十分心
狠手辣,不像是愛惜人命的樣子,會對這祭祀如此顧忌,想必犧牲的非得要是族中
重要人物,不然隨便下山抓幾個鄉民餵蛇,早就把神劍拿出來大用特用了。
不知道為什麼,當蘭斯洛聽到要用生人作為給大蛇的祭品,換取神劍後,心裡
忽然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娘娘她一向對我們很好的,雖然我們身份低,可是
還是對我們很親切。我以前伺候她的時候,她還私底下指點過我魔法……娘娘她這
麼好,為什麼就要為了一個魔人而犧牲她呢?」
「沒有辦法啊……衛道除魔本來就是我們的使命,為了阻止奸邪為禍人間,我
們只有竭盡全力去做,過去族裡不知道有多少的前輩,不也都是這樣犧牲了嗎?娘
娘她……也是求仁得仁吧。」
話雖如此,可是想到過去娘娘的寬厚與恩澤,人人都是心頭沉重,沒法為誅魔
成功感到半分快慰,那名年紀最小的,甚至哭啼起來,說不要讓娘娘犧牲。
「可是,即使不為了神劍……現在大蛇已經甦醒了,如果娘娘不犧牲自己作為
祭禮,讓大蛇沉睡下去,當大蛇活動起來,世上只怕就無人能制……我們的家人,
都在山下,他們……」
提起居住在山下的家人,就連那正在哭啼的少女,都慢慢止住了哭聲。自從被
帶進山裡的那天起,她們就不曾與家人再見過面,但骨肉親情是人之天性,雖然平
常誰也不敢多提一句,但又有哪個人不是在心裡偷偷地想著親人呢?
娘娘的犧牲,固然讓她們感到悲傷,可是如果不犧牲娘娘,當大蛇正式甦醒,
開始活動,她們的親人第一個就要遭殃。太過明顯的選擇題,使得族中大多數的姊
妹,都已經有了無奈的答案。
越想越是黯然,眾人結束談話,就要回去各自的居處休息,忽然之間連串聲響
,還來不及弄清楚發生什麼事,幾名女子就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
年紀最小的那個少女,嚇得渾身發抖,呆呆看著那名從黑暗中現身的豬頭人,
把一隻手指點在自己額頭上。
「好了,小姑娘,請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我,大蛇在什麼地方?還有……你剛剛
說的那個娘娘,現在在哪裡?」
「啊……」
「怎麼了嗎?是不是感應到老大在哪裡了?」
看泉櫻一臉古怪的表情,有雪納悶起來,問了一聲。
探到了重要情報,又發現山川染血的異兆,兩人沒有再多留,想要與蘭斯洛會
合,然而,應該在上空盤旋查探的蘭斯洛,卻不見蹤影,讓遍尋不獲的兩人徒添憂
懼。
「真是奇怪,天氣那麼晴朗,怎麼會看不到人呢?嘿嘿,會不會是遇到大蛇,
被一口吃掉啦?」
「你……你別胡說啊。」
隱約的擔心,被有雪一口說了出來,泉櫻難掩面上不安,在警告他的同時,表
情也凝重了起來。
很奇怪的感覺,從剛才整個山川被染成一片鮮紅的那刻開始,胸中氣血翻湧,
天心意識更是不住發出警訊,那種感覺有些像是遇到了強敵,然而,卻又有所不同
,讓人有一種熟悉、懷念的古老感覺。
腦裡不停地閃著許多幻象,一幕又一幕,背景都是一座自己叫不出名字的高山
,筆直參天,周圍繚繞著雲氣煙嵐,青籐古柏,密密麻麻地封鎖了下山通路。
空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飛……某種龐然巨獸,是龍,數百頭巨大的飛龍,青色
、紅色、白色、黑色,身上鱗片反映著陽光,看起來像是一層彩虹之壁,圍繞著山
峰振翅高飛,翱翔來去,不住發出震天龍吟,聲音遠遠地傳送出去。
視野慢慢往上移動,飄向山峰頂端,那明明已經超出雲層高度許多的孤峰,卻
仍然被霧嵐封鎖,無法看得真切,下方的飛龍也像是畏懼什麼一樣,不敢朝這邊靠
近。
慢慢地撥開霧嵐,朝內裡靠近。霧很大,手腳上好像都能感受到那種森寒濕氣
,心裡更難以解釋地緊張起來,受著一股莫名壓力影響,胸口已經有些喘不過氣來。
驀地,霧嵐中出現了兩道亮光,那是一雙巨大的黃金眼瞳,雖然在睜開瞬間瞳
孔驟縮成兩條細線,但是內中迸發出來的澎湃怒意、冰冷殺氣,卻比世上任何高手
更具威勢。
緊跟著,一聲幾乎要將自己魂魄震得四分五裂的憤怒龍嘯,如同幾十個晴天霹
靂齊作,自己只覺得眼前一黑,接著就看到旁邊的有雪一臉好奇地看過來。
「喂,你是怎麼啦?老大失蹤,你也發神經病?不用玩得這麼過分吧?」
泉櫻搖頭不語,剛才腦中出現的異象,猶自令她心神劇震,難以平復過來。
那是自己過去的記憶嗎?雖然已經對這些畫面沒了印象,可是充盈於胸中的熟
悉感,解答了過去所困惑自己的一種鄉愁,特別是看到那些飛龍的時候,就好像看
到自己的家人一樣,有著無法言喻的懷念。
然而,為什麼自己會覺得那麼不舒服?心頭無比地沉重,全然無法維持著平日
的良好心情。家人會給予自己的感覺,不是應該像夫君或俊太郎那樣,讓自己覺得
愉快而美好嗎?為什麼自己會這樣難受呢?
「喂,女人,想不太出來的事,就不要多想了,現在是先找到老大要緊吧。」
見到泉櫻面色古怪,有雪打斷她的思緒,不讓她再多想下去。
「嗯,你說得對,謝謝你啊,俊太郎……」
泉櫻搖搖頭,在甩開心頭不快情緒的同時,也感受到蘭斯洛的所在。
「怎麼樣?知道老大上哪裡去了嗎?」
「找到了,可是,感覺有點怪怪的……」
泉櫻遙遙指向山腹,那是她所感應到蘭斯洛的位置。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
忽然覺得好不安,好像那邊除了夫君,還有某個超越感應之外的巨大存在,讓她無
法寧定下心來。
從那少女口中得到了情報,蘭斯洛匆匆趕往大蛇所棲息的黃泉比良坡,由於路
徑不熟,著實多花了不少時間,這才找對了方向。
而由那少女的告知,蘭斯洛也終於弄明白了,所謂的大蛇,並不是什麼魔族高
手,真正就是一頭碩大無比的巨蛇。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西王母族開始在崑崙山居住,一面修行,一面看守族中
三樣異寶:不死神樹、八咫聖鏡,還有天叢雲之劍。其中,不死樹是關係到西王母
一族世代傳承的神物;八咫鏡除了倍增靈力外,也有著淨化邪氣、破除結界封鎖的
效果,更能與崑崙山本身起呼應,指出山中秘窟所在。
至於最後的天叢雲之劍,那則是一把號稱能開天闢地的神劍,來歷不明,只知
道深藏於大蛇體內,在西王母族近萬年的傳承史上,曾經為了遇上無法應付的強敵
,被取出過數次,每一次被取出,都是以族長犧牲作為代價,由大蛇體內取出神劍
,也因此,過去西王母族與龍族交好,因為一旦西王母在取劍過程中犧牲,如果沒
有龍騎士持劍除魔,神劍根本毫無用處。
「這位……蘭斯洛陛下,請你救救我們娘娘吧,她就要被奉獻給大蛇了……」
一下子就被認出了身份,蘭斯洛倒是不意外。也許這少女不認得那個「蘭斯洛
」長什麼樣,但是看著這個大豬頭,只怕全西王母族都知道自己是誰。
「我是魔物、是妖人,你把希望放在我身上,這不太妥當吧,再說你們西王母
族把我當死對頭,我為什麼要替你們賣命?」不是多話的時候,但蘭斯洛仍是禁不
住說上兩句。
「不是每個人都是這樣的,至少……娘娘就不是,她很在意你的,過去也為了
這件事,和長老們爭執過幾次,因此才讓長老們不滿,對她處置,雖然我不知道為
什麼,不過姊妹們都說……娘娘她可能認識你。」
不動聲色,蘭斯洛沒有把混亂心情顯在面上,心頭卻起了陣陣強烈波動,隱約
明白,最壞的那個估計已經成真。
本來要立刻甩下這少女,趕去比良坡,卻見她皺著眉頭道:「對了,有一個理
由,你一定要救出娘娘的。」
「哦?什麼理由這麼有說服力?」
「你身上的詛咒。」少女道:「我以前聽過,那是長老們由五極天式變化出來
的技巧,雖然見效比較慢,但是對天位武者幾乎百發百中,先是面部容貌改變,然
後慢慢蔓延全身,當整個身體都產生變化,就會潰爛而死,無可解救。」
「……你所謂的全身變化是……」
「也就是說,你會從頭開始,完全變成一頭豬。」
再沒有什麼打擊比這更來得嚴重了,雖然讓自己沉住氣,不心慌意亂,但是蘭
斯洛仍覺得像是耳邊響了個大霹靂,被無情地宣告了判決。
死並沒有什麼可怕,但是變成一頭豬然後潰爛,這樣的屈辱死法,比被人亂刀
分屍還要恐怖,蘭斯洛鎮定下來,在確認只有長老們才知道如何解咒之後,前往比
良坡。
解咒固然重要,卻仍是比不上救人那樣迫在眉睫,更何況,蘭斯洛心中有著期
待,越是接近目的地,越是緊張。
在那裡等待著自己的,真的就是風華嗎?當初她為什麼會消失不見?又為什麼
會死而復生呢?
這些疑問都在蘭斯洛胸中起伏,但是到最後,一股急切想要見到人的衝動,取
代了一切。
一路上並不是沒有遇到人,只不過在高速身法、隱身力量的配合下,蘭斯洛沒
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來到了比良坡。不住地往下深入,過了良久,穿過一個大洞口
,再經過一條長長甬道,前方出現了所謂的比良坡。
「這是……」
詭異的景觀,蘭斯洛腳下一頓,凝神觀望著四周。
除了背後甬道隱約傳來的一點光源,整個天地間儘是被黑暗所籠罩。用天地這
個名詞來形容,絕對不誇張,抬頭望去,上方是黑黝黝的一片,無法估計與山壁的
距離,左右兩側無邊無際地地延伸下去,看來也是一片黑暗,不知道盡頭究竟是什
麼東西。
至於下頭,與其說是「坡」,那根本是一道近乎垂直的大斷層壁,即使運足目
力,也只能看到漆黑一片,深不見底,彷彿是一道被深深切裂、直抵地心的通道,
吹上來的冷風,陰寒刺骨,更夾雜著一股說不出的血腥味,吹得人渾身直打哆嗦。
這樣的地方,無怪會被人認為是聯繫人間與鬼域的通道,因為誰也不曉得,在
這未知的地底深處,究竟存在著什麼事物?不過,事先又有誰想得到,在這座大山
的內部,竟然有這麼樣子的一個詭異所在,無怪乎比良坡的位置隱沒數千年,沒人
知其實際位置了。
看著這道不見邊際、不見底部的大深溝,蘭斯洛忽然有一種感覺。泉櫻自己也
知道這想法很荒唐,然而,感覺上就真的好像有人為了遮蔽這個比良坡,刻意搬了
一座山蓋在上頭,不讓世人接觸一樣。
無暇多想,蘭斯洛開始尋找,在這黑暗孤絕的空間裡,有沒有自己的目標?
驀地,彷彿是對突然出現的生人氣息產生反應,黑暗中驟亮起一道明光,泉櫻
微弱,但是在這遼闊的空間裡,卻分外明顯。柔和的白光,類似當日蘭斯洛陷身異
界時出現的護身光罩,交織成一個球體,漂浮在無底地溝的上方,忽明忽滅地發著
光亮。
而在這光球裡,隱約顯露出一道人影,蘭斯洛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正是與他相
識於沈家梅園,許諾相依誓言,卻又在月下留字永訣的一抹美麗芳魂,風華。
數年的分離,以為就此天人永隔的悔痛,明明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當實際
看到佳人出現在眼前,蘭斯洛的心情激動得無法扼抑,把什麼冷靜、鎮定的理智全
部拋開,滿腦子想的只是靠近過去,好好看清楚她的樣子,看看分別以來的這些時
間,她是否仍安好如昔?聽聽她的聲音,問問她既然還在世上,為何數年來從不與
自己聯絡?
運起天位力量,蘭斯洛想要飛躍過去,這樣的距離,對他並不算是什麼障礙。
然而,飛得近了些,看得更清楚了點,只見光球中的那道人影一動也不動,像是已
經昏迷了過去,週身明光在一閃一滅中,漸漸減弱了亮度,彷彿要就此熄滅。
如此情境,蘭斯洛整顆心像是要躍出胸口,猛一提氣,身形加速,就往那道光
影飆射過去。
「小心!別過來!」
隱隱約約,蘭斯洛好像聽見這麼一句,卻又不是說話,而是筆直傳入自己腦裡
的心語通訊,心中一凜,忽然驚覺腳下傳來一股洶湧霸道的氣勢,壓迫感之強,生
平難得感受過幾次。
飄身一退,只見下頭那無底黑暗之中,陡然亮起兩道金黃光團,每個光團都有
一個大型圓盾的大小。與自己之間的相對距離無法判定,只知道牠來勢好快,本來
還相距大老遠,一下子就已經拉近不少。快速移動所造成的強勁氣流,在這密閉空
間刮起猛烈腥風。
(什麼怪獸?)
蘭斯洛一呆,隨即醒悟,這多半就是什麼西王母族所祭祀的大蛇。看這樣子,
體型還真是不小,這輩子所見的生物,還沒有什麼東西有牠一半大小,不知是什麼
上古異種。但既然是頭真蛇,而不是蛇形高手,自己就無所畏懼,正好宰了牠,再
奪取牠體內的天叢雲劍。
腥風強烈,像是大蓬血雨當頭澆來,中人欲嘔,加上蛇類的天生優勢,蘭斯洛
判斷這條巨蛇體內蘊有劇毒,當下取出風華刀,勁運全身,要將牠的毒氣隔絕於體
外,把影響減到最低。
然而,事情卻遠非他所想像得那麼簡單。
毫無預兆地,大蛇的上升速度停了下來,跟著,牠仰頭張開大口,發出了一聲
超越想像的轟天狂嘯,震得整個洞窟土石迸裂,地動山搖。首當其衝的蘭斯洛,只
覺得一道衝擊波迎面而來,彷彿是最猛烈的海嘯於身前迸潰,崩天洪流洶湧擊來,
自己稍稍一擋,卻全然沒有抵禦之力,立刻就被這洪流所吞沒,身形失守,往上方
山壁直撞過去。
(怎麼會這樣厲害的……)
怎麼也想不到,區區一頭沒有理智的巨獸,竟能發出不弱於天位高手的衝擊力
道,蘭斯洛連忙催運功力,在要撞到山壁之前,全力自那道衝擊波中掙脫出來,斜
斜地飛退至一旁,但覺全身關節都像是要散開來一樣,從頭到腳,無處不痛。
衝擊波直擊上方岩層,大量碎石如雨紛墜,蘭斯洛鼓蕩護身氣勁,將及身的落
石全數粉碎,同時展開高速身法游移,想在這片混亂中找到風華的位置。這頭大蛇
出乎意料地麻煩,倉促之間應戰,恐非上策,還是先帶著風華離開較為妥當。
只是,自從適才那聲警訊之後,守護住風華的光罩就整個黯淡下去,再也看不
見蹤影,蘭斯洛幾下旋繞飛行,都未能探到所在,當這一波落石墜落終於停止,蘭
斯洛心中焦急,一個不祥的念頭更在腦中出現。
(該不會……被剛才的落石擊中,掉到下頭去了吧……)
瞥向腳下這幾乎是沒盡頭可言的無邊黑暗,墜落進去等若是死路一條,蘭斯洛
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想要飛身下去搜索。
這念頭只是一閃即逝,身為一名武者的自覺,讓他驚醒過來,自己居然因為心
慌意亂,讓敵人佔住了背後的位置!這實在是不可原諒的致命錯誤。
收懾心神,蘭斯洛快速回轉過身。背後傳來的壓迫感,強勁而直接的感覺,讓
他明白自己並不用提防偷襲,只是運起全力,去承受這股讓人呼吸不順的氣勢。
回轉過頭,蘭斯洛不得不承認,自己又再一次地失算。這頭大蛇不但有著媲美
天位高手的力量,更趁著自己心亂的剎那,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自己背後,單從這些
來判斷,已經不能將牠當作是普通畜生處理,而是要認真地看做是足以威脅自己的
高手了。
彼此間隔著數十尺的距離,蘭斯洛看清了牠的外形。一個碩大無比的三角形蛇
頭,約莫有兩輛滿載貨物的連結馬車般大小;兩根又長又尖的粗大獠牙,在黑暗的
洞窟裡,發著慘白光澤;鮮紅的分叉蛇信,不住朝外吐弄,一股股血腥氣味往外擴
散,從肌膚上感受到的疼痛,蘭斯洛一點都不懷疑這條巨蛇氣息中的強烈毒性,從
那張大嘴看來,只怕牠毫不費力地便能吞自己下肚。
巨碩無朋的軀體,從頭部開始往下延伸,直直沒入地淵深處,看不見末端所在
,珍珠白的蛇鱗,無光自亮,上頭本來貼附著的一些青苔蕨類,像是被毒力所腐蝕
,很快地消失無蹤。蛇口中不住發出「嘶嘶」聲響,迴響在地窟內,變成刺耳的震
鳴。
但是最令蘭斯洛感到深具戒心的,仍然是那一雙巨大的黃金蛇瞳。明明只是一
頭沒有思考能力的巨獸,但是牠眼中的森寒殺意,卻讓自己為之心悸,感到一股不
同於高手對戰時的顫慄。即使是強天位中的第一人陸游,也不會給自己這樣的感覺
,白鹿洞武學講究中正平和,陸游對敵時不會散發出這樣赤裸裸的殺意,或者該說
是……食欲。
殺蛇失敗的後果,顯然就是直接被送進蛇肚當點心,雖說這不失為接觸天叢雲
劍的一個方法,但還是非常噁心。
趁著有神兵在手,以強天位力量一下將這頭畜生給屠了吧,估計一下彼我情勢
,這戰術未必就做不到,只是不曉得牠身上的鱗片究竟有多硬,可別說這頭上古異
種的鱗片能承受住風華刀斬擊,那應付起來就棘手了。
(多想無益,打了再說……)
傳承自白起的戰術知識中,不光是一味地沉靜、估算敵人狀態,當資料不足時
,以動制靜,在戰鬥中取得資料,也是重要的一環,而以蘭斯洛的個性來說,求戰
無疑比靜靜地觀看更為重要,當下風華刀一擺,就朝大蛇飛近過去。
出乎預期,應該是笨重的身軀,竟然顯得非常靈活,無論蘭斯洛飛繞到哪個角
度,大蛇都能立刻鎖追上他的位置,只要他貿然出手,立刻就會招致猛烈還擊。
(畜生也這麼麻煩……不過,沒有這種本事,大概也不夠格當西王母族的神蛇
吧,唉……這麼大尾的東西,到底平常是餵什麼才長成這樣的啊?)
身形翔動,與這大蛇游鬥,蘭斯洛慢慢地察覺不利。這頭畜生的身體實在太過
巨大,不管自己怎麼飛繞,牠只要簡單一轉,就可以追上,加上牠動作靈活,游擊
下去,自己佔不到便宜。而且,或許是因為剛剛結束沉睡狀態,本來大蛇的行動還
見幾分呆滯,追著自己一段時間之後,不但越來越顯得靈動,蛇瞳中的熾烈殺氣,
牠週身縈繞著的毒氣,更是讓自己感到強烈威脅。
直到目前為止,大蛇並未採取主動攻勢。本來蛇類的攻擊模式,就是曲身吐信
,以靜制動,自己既然游鬥不利,那就試試看恃強凌弱。
心念一動,蘭斯洛勁貫刀鋒,強天位力量全面催運下,身若流星,猛往大蛇身
軀斬去。
(不行!不能用天位力……)
這次的心語傳訊聽得清楚了,那確實是風華的聲音,蘭斯洛又驚又喜,但卻又
隨著這微弱聲音的忽然中斷,心中劇震。
風華的意思,是不能以天位力量攻擊嗎?蘭斯洛急忙收勢,撤身後退,卻仍是
晚了一步。
在他運起強天位力量,要攻擊大蛇的那一刻,黃金蛇瞳驟然生光,彷彿被觸動
了某種最深處的遺忘情緒,渾圓蛇瞳縮成兩道黃金細線,殺意像是岩漿噴發一樣怒
湧出來。
衝擊波與震天鳴嘯再次轟發出來,但是這一次的洶湧氣浪中,除了毒氣,還有
一樣令蘭斯洛驚愕難當的東西。
天位力量!
超越小天位,甚至讓蘭斯洛無法感測的強大天位力量,筆直轟發過來,一時間
他唯有全力抵禦,運勁護住週身,在這股浩瀚的力量洪流之下,竭力苦撐。
幸好,和一般天位高手相比,這股強大力量顯得分散而不集中,並且在轟發出
來後,殺傷力急速減退,顯然在沒有天心意識的支援下,這力量無法持久,蘭斯洛
亦得以全身而退。
(好厲害……這究竟是什麼怪物啊?)
雖然無傷而退,蘭斯洛卻不能不注意到另一個可能。純以力量強度來算,適才
那一擊的威力,猶在陸游之上,強天位之內只怕無人能及,而由於蛇嘴開口大,轟
出的力量流勢道之猛烈,更非任何武者所能比擬,若非牠不能持久,力量急劇散失
減退,這條大蛇豈不是世上無敵?
再倒過來一算,以這力量減退的速度來算,假使擊在自己身上時,仍能發揮強
天位力量,那麼從力量發出、離口,再到及身,這段時間中消耗的能量,簡直不敢
想像這頭大蛇本來的力量到什麼程度。
(混帳到家了,白家的生物改造應該拿這頭東西當藍本才對啊,真的抓了這東
西去改造,那種一腳踏平白鹿洞的怪物狂想絕對不是夢……)
當初白無忌暫時接管太研院時,曾要太研院開發一種能輕易踏平白鹿洞、隨口
撕殺天位高手的機械獸。原本這想法無疑是癡人說夢,但是現在這頭大蛇卻無疑有
這份能耐,若是小天位高手硬挨剛才那一擊,距離蛇口的位置再近一些,可能瞬間
就被能量波打得粉身碎骨,連乙太不滅體都救不回來。
匆忙飛退,還來不及稍事休息,第二波攻擊又已經迎面而來。雖然沒有天心意
識支援,但這頭大蛇的力量之充沛,委實駭人聽聞,強猛一擊之後,似乎完全不存
在人類武者回氣的問題,蛇身一轉,找到蘭斯洛的位置,立刻又張口轟發一擊。
除了狼狽地閃避,蘭斯洛什麼反擊也沒法進行,一面拉遠距離閃躲,一面運功
護體,雖然一直保得無傷,但卻也鬧得手忙腳亂。
拉遠距離只是權宜之策,因為距離一遠,就完全無法進行攻擊,這頭大蛇身軀
堅硬,以刀勁遙攻全然無用,只能近身斬擊。而大蛇轟發的力量流也越來越強,似
乎正從睡眠狀態中漸漸回復過來,每一次給牠的衝擊波帶到,都是半身麻軟,有幾
次正面撞上,險些就以為身體要四分五裂了。
(這樣下去不行,如果給牠回復十足狀態,我哪可能應付得了?要想辦法靠近
才行……)
這個地窟本身好像受到什麼力量的保護,對大蛇形成某種A制,除了第一下大
蛇甦醒時的衝擊波,震碎了不少石塊下來,之後幾次轟發天位力量卻都毫無影響,
反而是蘭斯洛撞上石壁時,才會造成了凹陷碎裂。
發現了這一點,蘭斯洛便藉著地形,與大蛇遊鬥。估算到這番驚天動地的打鬥
,已經讓西王母族有所警覺,若是那八個老太婆在那甬道口埋伏,自己就要再硬挨
一記五極天式,蘭斯洛找著一個空檔,以強天位力量狂往上方石壁轟去,試著打薄
山壁,便於破山而出,免得等會兒和大蛇鬥得精疲力盡,沒有開溜的地方。
距離頗遠,山壁又是極為堅厚,但強天位力量全面發揮,連續五記集中刀勁發
出,只聽得上方轟然爆響,快要開出一個洞來,而數以噸記的岩石砂土如雨而下,
瘋狂砸落,弄得這空間內一塌糊塗,那大蛇也曲起身子,發出怒嘯。
蘭斯洛一直等著的就是這機會,沒有半分遲疑,靠著土石掩蔽,急速貼掠過去
,在大蛇還不及發出衝擊波之前,風華刀貫滿真氣,幻化成一道雪白厲芒,重重地
斬向大蛇。
以力量估算,這一下斬擊就非世上任何護身硬功所能招架,蘭斯洛有自信,即
使是遇上「睥世金絕」,這一擊也會讓對方血濺當場,再加上神兵助威,要斬破大
蛇厚重的鱗甲,重創其身軀,應該不是難事。
可惜,這個估算又再次錯誤了。在刀鋒將要斬中大蛇的前一刻,約莫是大蛇身
軀的一尺外,蘭斯洛撞上了一層若有實質、柔韌卻無比堅實的透明防壁,有些類似
護身真氣,卻是較其千百倍地強大,這記斬擊與之接觸,噴發出耀眼的火光,震得
蘭斯洛兩臂酸麻,卻是連一吋都無法突破進去,更枉論傷及大蛇身軀。
這時,一個念頭,一個源自於白起記憶庫的名詞,瞬間閃過蘭斯洛腦海,震驚
之下,險些連刀都握不住了。
(是齋天位天心的護身氣罩?不……這是……完美體!)
一擊失手所換來的,就是一頭被激怒的猛獸。感受到蘭斯洛這一刀的殺傷力,
大蛇靈敏地轉身過來,巨口一張,不僅僅是天位力量,而是實質化的高溫血焰,以
天位力量瘋狂轟發,將整個空間化成一片火焰世界。
估算到大蛇的反擊,在牠轉身同時,蘭斯洛已飛起躲避,卻仍是料不到牠會有
這麼厲害的一記噴火助威,被高溫血焰一帶,渾身鬚眉盡燃,化成了一團大火球。
奇痛攻心,部分肢體甚至瞬間就失去了感覺,顯然已經壞死、灰化,蘭斯洛情
知生死一線,再也顧不得其他,全力催運乙太不滅體,同時飄身自大蛇攻擊範圍退
開,想在牠再次攻擊前,由上方缺口遁走,再謀對策。
戰術相當正確,照彼此距離,大蛇也追之不上,可是蘭斯洛才要飛退,後方忽
然出現一股強大壓迫感,跟著就是一道寒氣襲來,冰封刺骨。
他身體此時正被高溫火焰所吞噬,怎堪這一下奇凍襲體與劇烈溫差下,全身火
焰瞬間熄滅,身體結了一層薄冰,跟著就是一聲脆響,胸口以下,大半個身體爆碎
成細碎血冰。
忽然受到這樣的襲擊,蘭斯洛起初以為是多爾袞出手偷襲,但身體墜下時側頭
一看,赫然驚見那邊又多出了一尾大蛇,同樣是黃金眼瞳,巨大軀體往地溝中深深
延伸,詭異地吐著紅信。
(兩、兩頭蛇……)
這個理解顯然遲了一步,縱然蘭斯洛全力催運乙太不滅體,一時間也來不及痊
癒肢體和手腳,更別說這樣近乎是將整個身體無中生有的巨大消耗,對自身所造成
的重傷,即使將整個身體重組過來,也是手酸足軟,沒法行動,更逃不出大蛇攻擊。
動彈不得,只能筆直往下墜落,而與自己纏鬥多時的那頭大蛇,則是以敏捷得
驚人的動作,快速曲身行來,張開巨口,吐著血紅蛇信,就要將自己一口吞下。
(真衰的死法,變豬還好一點……早知道這樣,就該和楓兒偷過情之後再死…
…)
腦裡轉著不知所謂的古怪念頭,身體被腥臭氣味所包圍,肌膚上甚至感覺到蛇
口裡的溼熱黏液,蘭斯洛的身軀卻只重組到腰部,手臂亦尚未成形,就這麼掉進大
蛇口中。
不是第一次面臨生死關頭,但這一次由生到死的時間較長,蘭斯洛得以飽嘗那
種瀕臨死亡的絕望感受,彷彿生命中美好的一切,都將從此消逝不見。
「轟隆!!」
千鈞一髮之際,上方山壁傳來爆炸聲響,陽光透入這恆久與天日隔絕的黑暗深
淵,大蛇受到光線照射,發出似驚似怒的鳴嘯,動作也遲鈍了片刻。
泉櫻只是短暫時間的停頓,卻已足夠。伴隨著這道彷彿象徵希望的光線,一道
曼妙仙影疾風般自山壁破口衝了進來,把握到眼下情勢後,朱槍脫手,全力擲砸向
大蛇眼瞳,自身同時衝向大蛇尚未閉起的巨口。
轟然巨響,更夾雜著一種怪異的蛇鳴,當蘭斯洛好不容易定下心神,重新睜開
眼睛,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景象。
一個發著淡淡金光的纖巧軀體,勉強撐住了蛇口的合閉,左手高托著蛇上頷,
腳踩著蛇下顎,像一位女神般站在前頭。
就是這位女神,在危急當口頂開蛇嘴,救了自己一命,免去葬身蛇腹的危機。
無疑蘭斯洛過去對她有著愛恨難分的複雜情緒,但在此刻,看著她疲累卻擔憂的神
情,充塞於胸臆的,只是滿滿的感謝。
「夫君……你……沒事吧……」
蘭斯洛這時剛剛重組完手臂,只是一時乏力,還沒法支撐起身來,聽泉櫻這樣
一問,點點頭,全力催癒身體。
「你還撐得下去嗎?只要再一下子,我就能回復身體,到時候就可以救你一起
走了。」
蘭斯洛也知道情況危急,若是讓大蛇再一次噴發火焰,自己與泉櫻都要葬身此
地。然而,在雙腳重組復原之前,自己想做什麼都是有心無力。
泉櫻沒有回答,右腳卻動了起來,左右移晃幾下,就踩在蘭斯洛臉上,弄得他
滿臉泥沙,連嘴裡都是說不出的口味。
運功正在緊要關頭,被這樣打擾,蘭斯洛怒從心起,正要喝罵出來,卻被她蓮
足一勾,身體移到泉櫻腳邊,看清楚她的樣子,登時一呆。
她左手撐著蛇嘴,右手卻軟軟地垂下,肩頭已經被一隻蛇牙的尖銳前端所貫穿
,鮮血如泉噴湧,迅速染濕了半邊身體。「龍體聖甲」所形成的護身金芒,正因為
失血與蛇毒揮發,迅速地減弱。
「對、對不起啊……我的手已經動不了了,夫君你將就一點,自己一個人先離
開好嗎?我……我大概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說話時,蛇口的合閉壓力似乎又告增加,陣陣腥臭毒氣,由大蛇喉間直襲兩人
,龍體聖甲發出了明顯的脆裂聲,泉櫻的臉色更是迅速泛上一層慘白灰氣。
彼此貼得近了,她身上的熱血、香汗,滴在尚無法行動的蘭斯洛身上,溫熱的
感覺,每一下接觸,心裡都是一陣震顫。
看泉櫻顫抖著右肩,緊蹙眉頭,像是非常痛苦,卻又因為救到了人而感到寬慰
、心安的微笑表情,蘭斯洛忽然有一種感動。就為了這個笑容,自己過去與她的恩
怨,是不是就該一筆勾消了呢?
「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樣子會死的,你不知道嗎?」
「我們兩個……是夫妻嘛,我過來幫你,這不是很應該的嗎?」
勉力撐著身體,泉櫻露出微笑,最起碼,自己不是一無所獲,不管這男人心裡
怎麼想,只要能見到他平安無事,這樣便已經足夠了……「夫君,我們的第一次見
面……是在妓院嗎?俊太郎說,那天晚上,你救了我,所以……所以從那以後我一
直喜歡著你……」
「你不要吵我,我快點把身體復原過來,就可以帶著你一起走了,閉嘴一下吧
。」
「能夠被你所救、能夠與你相愛……人家一直覺得好高興呢……可是,我最近
開始在想,也許那樣是不對的……由恩情、歉疚作為開端的愛戀種子,一開始就沒
法平等正常的生長……」
泉櫻仍然在笑,但在微光中,蘭斯洛仍然感覺得到她笑靨中的那抹淒然,只是
為著全力催運乙太不滅體,他什麼多餘的話也不能說。
「那天晚上……夫君你救了我一命,給了我新的生命,我今天也同樣還你一命
,下次見面……你別再欠我,我也別再欠你,我們就是對等的關係了……你、你別
再恨我了……」
一串晶瑩淚珠,混參著身上的熱血,滑落滴在蘭斯洛臉上,像是一塊燒紅的烙
鐵,讓他感覺到無比的慚愧與痛楚。顫抖著聲音,他想要說些什麼作表示。
「喂,你呀,其實……」
這句話並沒有能夠說完,泉櫻重重的一腳,踢在蘭斯洛胸口,在胸骨斷裂聲響
起的同時,他整個人向外飛了出去,一下子就脫離了蛇口範圍,朝上方山壁筆直飛
去。
驚駭交集,蘭斯洛在半空中轉過頭,恰好瞥見在這一腳中用盡身上力道的泉櫻
,再也無力支撐,被蛇口的壓力一加,身體軟軟地癱了下來。
「我、我們下次再見面的時候,你要重新喜歡上我喔∼∼」
淚眼中帶著無比歡欣的笑容,泉櫻揮起左手,這樣子長長喊了一句,跟著,就
在蘭斯洛愧恨交加的目光中,巨大蛇口重重地合閉,怵目驚心的血印,在雪白獠牙
上濺噴了一道深深朱痕……
《我意天下》卷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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