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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南村是一個小漁村,村子裡的人口不滿一百人,大多是世代捕魚為生的波里尼西亞土著。村子所在的小島,就叫做坎南島,面積也不大,還不到一平方公里,島上椰林密佈,是一個典型的由珊瑚礁堆積而成的島嶼。
坎南島位於夏威夷群島最邊緣的地帶,雖然美國在公元一八八七年將夏威夷群島合併為她的一個州,坎南島上的漁民也因此變成了美國籍,但是他們依然保持著傳統的生活方式,而且除了漁民捕魚用的漁船外,沒有其他交通工具可以和外界連絡,過去千百年來是如此,直到現在還是一樣,是以島上居民長期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村中唯一的一個外來人口,是一名七十歲的老頭,四十年前,他懷著避世的心情,從歐胡島來到坎南村,友善的村人不但不排斥他,反而熱情招待。他自稱姓于,是一名華人,在島上住了一年,便愛上了一名純真的土著少女,後來和那少女結了婚,就長期定居下來。
婚後,他的妻子為他生了一個兒子,兒子在坎南村無憂慮地長大,成人之後,兒子壯碩的身材和聰明的頭腦,使他成為島上最高明的捕魚好手,而英俊的面孔更使得島上的少女個個為他著迷。
那兒子終於和島上最美麗的一個少女結了婚,婚後也一直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轉眼之間,那年輕的妻子已經懷孕九個月,老頭的兒子為了讓孩子出生後能過上更好的生活,每天出海打魚,幾乎不眠不休地拼命工作。
直到那天,島上忽然刮起了狂風暴雨,老頭的兒媳婦即將臨盆,比預產期早了幾天,而老頭的兒子還在外海捕魚。老頭和他的妻子一方面為兒子擔心,一方面也冒雨請來產婆,為新生兒的來臨忙碌著。
天色漸漸黑了,暴風雨卻更狂更大,孕婦的呻吟聲和風雨激起的波濤怒吼聲此起彼落,直到天亮,難產的孕婦終於在老頭的孫子出生後嚥下了最後一口氣。老頭為了紀念這天,為孫子命名「加澎」,華語的意思是「浪生」。
前後四十年過去了,老頭的妻子已經去世,而他的兒子自從那次暴風雨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現在,他的孫子已經十八歲了,長得和他的兒子一樣英俊壯碩,而且能將船划得更遠,潛水潛得更深,捕到更多更大的魚。
今天,他的孫子又出海打魚去了,老頭習慣性地坐在海邊,看著海天交界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于浪生和同船的好友哈卡正努力將獨木舟划得更遠,他們想打破自己的紀錄,到更遠的大洋中探險,年輕的熱情在他們的血液中澎湃,無所畏懼的心是他們寶貴的動力,他們倆人像是不知道疲倦似的,不斷努力向前划,一直划到離坎南島已經非常非常遠了,四周盡是一片蔚藍的海水,再也看不見任何陸地,兩人才慢慢停下來。
于浪生用當地的土語說道:「喂!哈卡,看來這裡夠深了,我們潛下去,看誰在黃昏之前可以抓到最多的魚,就算贏。」
哈卡也是坎南村一名強壯的青年,身材和于浪生差不多,只是略黑一些,他道:「好啊,加澎,上次在北灣抓魚輸給你,那是因為你家住在那裡,對地形比較熟,這次我一定贏你。」
于浪生笑道:「別找藉口了,這次我一定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哈卡拿起魚叉,做了一個展示肌肉的姿勢,以表示勇猛,接著「撲通」一聲,便跳進海裡。于浪生看了,搖頭笑笑,也拿起魚叉,迅速潛進水裡,就像魚一般靈活。
波里尼西亞人捕魚的方法有很多種,例如拖釣法,就是用珍珠母貝或玳瑁製成的釣鉤,串上釣絲,讓釣絲漂浮在海面上,拖著釣魚。
而擊石捕魚法,則是坐在獨木舟中,用綁有石頭的繩索拍擊海面,將魚群集體趕入椰子葉編成的魚網內。
其他比較常用的,還有堆石捕魚法、杓網捕魚法等等,都是十分原始的捕魚手段,但也都是當地土著在工具有限的環境中,長期智慧累積的結晶。
不過,所有的捕魚法之中,最能夠表現個人身手的,還是用魚叉叉魚。因為相對而言,拖釣法只是呆呆坐在船上等魚上鉤,太過無聊。而擊石捕魚、堆石捕魚和杓網捕魚法則大多是集體作業,靠眾人的力量將魚群集中,然後再慢慢抓魚,顯不出個人的能耐,所以坎南島的年輕人一旦要較量身手,多半都會採用潛進水底叉魚的方式。
于浪生在水底穿梭來去,沒多久便叉到了一條大魚,他興奮地浮出水面,將魚丟到船上,卻看見哈卡的簍子裡已經放了兩條魚,他驚訝之餘,又立刻潛進水裡,加倍努力地工作。一個多小時之後,于浪生冒出水面,將他叉到的第十條魚放到船上的時候,卻看見哈卡正蹲在船上,盯著遠方,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于浪生叫道:「喂!哈卡,你別偷懶,我已經抓到十條魚了,你準備認輸吧。」
哈卡見于浪生出現,立刻指著遠處的海平面,也不管于浪生說什麼,轉頭興奮地喊道:「你看那邊,好像有東西在漂浮。」
于浪生順著哈卡手指的方向望去,但是因為所處的位置較低,因此什麼都沒看到。他連忙爬上獨木舟,也學著哈卡的姿勢,半蹲著以維持獨木舟的平衡,然後將身體儘量抬高,舉目望去,終於看見遠遠的海面上,有一個紅黃相間,顏色鮮豔的東西正隨著海浪起伏。
哈卡問道:「你看見了嗎?」
于浪生道:「看見了,那是什麼東西?」
哈卡道:「顏色這麼鮮豔,不像是漂流的樹木。」
于浪生道:「不管是什麼,我們划船過去看看。」
哈卡附和道:「好,我正是這麼想。」於是兩人握起船槳,奮力朝向那漂浮物划了過去。
但是那東西在海面上看起來似乎不遠,實際距離卻有好幾海浬,兩人划了半天,才划了不到一半,不過已經可以稍微看清楚那東西的模樣了。
于浪生首先驚叫道:「好像是個人!」
哈卡也看見了,說道:「沒錯,是人。」
于浪生手下不停,繼續奮力划槳,一面道:「他穿的紅黃相間的衣服叫做救生衣,可以幫助落水的人浮在海上。」
哈卡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于浪生道:「我爺爺告訴我的。他還說過,海上有許多大船,有的有我們整個村子那麼大,但是如果撞上礁石,或者碰到大的風浪,也一樣會沈沒或翻覆,船上的人跳海逃生,都要穿上救生衣。」
哈卡點點頭道:「嗯!這個人很可能就是從大船上逃生的人,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于浪生道:「我們趕快划過去,看看還有沒有救。」
於是兩人又努力划了許久,終於划到了那浮在海面上的人身邊,他們見那人全身浮腫,一動也不動,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但還是費了許多力氣,將他拉上船。
于浪生大著膽子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又附耳在他的胸口聽了聽,發現他還有呼吸和心跳,只是十分微弱,於是對哈卡道:「他還活著。」
哈卡笑道:「那太好了,我們快點帶他回村子去。」
於是兩人辨明方向,又努力划著槳,向坎南島回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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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被于浪生和哈卡從海上救起來的人,就是刀王胡鐵新,他在海面上漂流了三天三夜,已經精疲力竭,全身虛脫,直到回到了坎南島,依舊不省人事。
坎南島沒有正式的醫生,只有一名會用草藥醫病的老人,名叫摩雷阿。摩雷阿用草藥煎成汁,餵胡鐵新喝下,又叫于浪生熬了些魚漿,灌進胡鐵新的胃裡,就這樣過了三天,胡鐵新終於悠悠轉醒。
胡鐵新張開眼睛,發現自己睡在一間簡陋的木頭屋子裡,屋頂是用椰子樹葉搭蓋成的,而自己睡的床,也是硬梆梆的木板床,連身上蓋的薄被也是十分粗糙的布料做的。
胡鐵新口乾舌燥,有氣無力地叫道:「水,我要喝水。」
但是摩雷阿不在,屋中除了胡鐵新以外,沒有別人。胡鐵新喊了許久,卻沒有得到回應,於是他勉強支撐起虛弱的身體,在屋子的角落裡找到了一罈淡水,便兀自喝了個飽。
他看看手上戴著的電子表,想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是手錶顯然在他落水時就被震壞了,錶面上什麼也沒有顯示,於是只好回到床上盤膝坐下,開始運功調息。
直到一個鐘頭之後,摩雷阿從外面回來,才發現胡鐵新已經醒了,摩雷阿非常高興,嘰哩呱啦地用土語對胡鐵新說了許多話,但是胡鐵新顯然聽不懂。胡鐵新也試著用英語和華語與摩雷阿交談,但是摩雷阿同樣也聽不懂。
摩雷阿無奈,怔怔看著胡鐵新發了半天呆,才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衝出門去,叫正在門外玩耍的孩童去請于浪生的爺爺來。
原來,摩雷阿盯著胡鐵新看了許久,才發現他和于浪生的爺爺長得有幾分像,似乎是同一人種,於是靈機一動,便叫人去請他過來,說不定便能溝通。
村子裡的住宅相距都不遠,過了不到五分鐘,于老頭便來到了摩雷阿的小屋,而于浪生聽說被他救起來的人醒了,便也一起跟了過來。
胡鐵新看見于老頭,十分興奮,立刻用華語先表示了謝意,然後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現在是幾月幾號了?」
于老頭道:「這裡叫做坎南村,是夏威夷群島最邊緣的一個海島,我們不用日曆,只知道現在是初夏,是捕魚的好時節。」
胡鐵新笑了笑道:「看來你們這裡真是一個世外桃源,完全不受到外界繁囂的影響,竟然連工商社會最看重的時間觀念也不一樣。」
于老頭道:「是啊,雖然這裡的物質環境差一點,但是外面庸庸碌碌的生活,哪有我們這裡自在?」
胡鐵新問道:「請問,是誰救了我?我想當面向他致謝。」
于老頭指了指于浪生道:「這是我的孫子,是他和他一個名叫哈卡的孩子,他們出海打魚的時候,看見你在海上漂浮,就把你救了回來。」
胡鐵新看看于浪生,面露感激的神色,從脖子上取下一條金項鍊,交到于浪生手上,說道:「謝謝你的救命之恩,這條金項鍊給你,你留下鍊墜,把鍊子交給哈卡,以後如果有需要我胡鐵新效勞的地方,只要出示這鍊墜或者鍊子,我一定全力以赴。」
于浪生把玩了一下金項鍊,又將項鍊交回到胡鐵新手上,操著不是很流利的華語說道:「幫助有困難的人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我不會要求回報,哈卡也不會,請你收回項鍊,你能活過來,我們就很高興了。」
胡鐵新半晌說不出話來,過了許久,才道:「好,沒想到在這麼偏遠的地方,還能看到這種古道熱腸的俠義精神,謝謝你。」
于浪生被胡鐵新說得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道:「沒什麼,這是我應該做的。」
于老頭摸摸于浪生的頭,表示嘉許,然後對胡鐵新道:「胡先生身體剛好一點,應該多休息,我們就不打擾了。」
胡鐵新正好也覺得有些累,於是便道:「好吧,等我完全好了之後,再去登門拜謝。」
于老頭道:「好說,好說,你先躺一會吧。」
說完,于老頭便帶著于浪生告辭出去,摩雷阿端來湯藥,餵胡鐵新服下後,胡鐵新又沈沈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