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真是熱鬧極了,幾乎凡是可以站得下人的地方,都站著人,人和人擠在一起,你
摧我擠,每一個人都走到街上來。這些人,原來都應該在房子內的,因為此刻早是深
夜了。但是,他們還是一起湧到街頭上來,因為這是一個大出會的日子。
在現代化的都市中,很少有這樣大出會的日子。正因為少,所以街頭上,才聚集
了這麼多人,爭著來看會景。
其實,也沒有甚麼特別好看的東西,那些東西,平時也可以看得到,綴滿了五顏
六色燈泡,經過裝飾的卡車,車上站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郎,還有甚麼特別好看?
可是人就是那麼的奇怪,既然大家都到街上來,其餘的人,也會在家中待不住。
於是,街上的人,越來越多。從下午起,高斯就不斷地在詛咒著那些如潮水般湧
來湧去的人。依他自己的心願,最好是在家裡蒙頭大睡,但是,他卻不得不擠在街頭
上。
他是一個攝影師,且他受了一家廣告公司的委託,要拍攝這次大出會的主要經
過,輯成一輯圖冊。這大概是高斯從事攝影這個行業以來,最辛苦的一次了。他抹著
汗,在人叢中擠著,還得保護著他那名貴的攝影器材不會在擁擠中損壞。
當他雙臂酸得實在無法再高舉的時候,他真寧願自己在沙漠中拍攝毒蠍子,也好
過在人叢中拍攝笑容已變得僵硬的美女。
高斯實在太疲倦了,他已連續不斷工作將近十小時,他決定休息一下,是以他拼
命向人行道的方向擠著,他希望人行道那邊,會有一點空隙。
但是他擠上了人行道之後,卻發現情況並沒有多大的改善。他身子的一邊,的確
已不再是人,卻是牆壁,當他再向前擠過去的時候,他的衣服就擦在牆壁上了。高斯
那時候,如果睡得著的話,他大可以就那樣站著睡過去,而不會倒下來。
高斯好不容易,才擠到一扇門前,在他身邊的人,忽然向後退來。高斯被擠得腳
步不穩,他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扶那扇門。
那扇門並沒有鎖,高斯的手一扶了上去,那扇門就打開來了。
高斯略呆了一下,門被推開後,門內是一片漆黑。高斯心想不知道甚麼時候,才
可以找到休息的地方時,所以改變了主意。
他閃身進了門,並且用力將門關上,然後,他吁了口氣,道:「有人在嗎?」
在那樣的情形下,突然進入一幢陌生的屋子,無論如何,是嫌太突兀些。在平
常,高斯決不會做這種事的。
但現在正是出會的好日子,人人都沉浸在歡樂之中,就算有一個陌生人忽然進了
屋子,屋主人也一定會歡迎的。高斯就是因為想到了這點,所以才進來。
當他關上門之後,街上的鼓噪聲,仍然不斷傳進他的耳中。街上一定剛巧有一隊
樂隊經過,蓬蓬的鼓聲,震耳欲裂,令高斯自己都聽不見他自己的講話聲。高斯立時
又提高了聲音,道:「有人嗎?」
這一次,他依舊沒有得到回答。
「蓬蓬」的鼓聲,令人心煩,高斯心裡開始有些疑惑,因為這屋子中,實在太黑
暗了,黑得幾乎甚麼也看不到。
這實在是很不可思議的事,雖然是在午夜,但是街道上很明亮,有著各種各樣的
燈光,除非這屋子根本沒窗,不然不可能一點光線也沒有。
但是這屋中,的確甚麼光線也沒有,高斯連問了四五聲,得不到回答,「蓬蓬」
的鼓聲,已漸漸遠去了。高斯伸手在門旁摸索著,他摸到電燈開關,高斯立時按下開
燈的鍵。
可是,在「啪」地一聲後,眼前仍是一片黑暗,燈並沒有亮。
高斯不禁低聲嘀咕了一聲,這是惡夢中的情形,身處在一個黑暗的情形中,燈卻
開不著。
高斯已不想在這屋子中多逗留下去了,他一面注視著黑暗,像是怕黑暗中,突然
會有甚麼東西撲出來一樣。一面,他反手向後伸去,握住了門柄,轉了一轉,想將門
拉開來,再閃身到街道上去,參加擁擠的行列。
可是,當他用力一拉,想將門拉開時,他手臂一縮的結果,拉開了並不是門,而
是將門柄拉了下來,他身後的門,仍關著。
高斯陡地一呆,這情形更像是在惡夢中了,高斯在開始拉脫門柄的一剎間,心中
多少有點慌,但隨即他就覺得好笑。
他和成千上萬的人,只不過隔著一扇門,怎可能有甚麼特別的事發生?
他轉過身來,撫摸著。摸到了門口的那個洞,然後,又將被他拉出來的門柄塞進
去,小心地旋轉著。可是,不論他怎麼弄,他都沒有辦法,將門打開來。
高斯感到異樣的悶熱,汗水順著他的額頭流下來,並流到頸上,弄得他極不舒
服。高斯大聲叫了起來,搥著門,希望外面有人聽到聲音,可以將門推開。
但是,他在叫了一兩分鐘之後,便靜下來,因為他明白那樣做絕不會有作用的,
外面街道上幾乎每個人都在呼叫著,誰會理會他的呼叫聲?
高斯轉回身來,他覺得十分好笑,他竟被困在這屋子中!
當然,他是可以出得去,但高斯並不想出去,他本來的目的,就是想找一個地方
休息一下,現在這個目的至少可以達到了。
他在想,如果屋主人回來,看到屋中忽然有一個陌生人,自然會大吃一驚,但是
他只要略加解釋,相信大家都笑起來的。
高斯吸了一口氣,自然,他先得弄清楚這屋子中的情形,最好還能找到一些飲
料。
電燈開不著,高斯舉起手中的相機,按下閃光燈,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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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那閃一下光的時間,雖然只有幾百分之一秒,但是,足使高斯看清屋中的情形。
當他看清屋中的情形時,他又不禁一呆。
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極大的廳堂。
或許是因為那廳堂實在太空的原故,所以格外顯得大。一點也不錯,那廳堂中,
是空的,或者,正確一點說,只是在正中,有著一張安樂椅。
高斯呆立片刻,他覺得這屋子多少有點古怪,或許是空置多年的舊屋。但高斯也
沒有表示太大的疑惑,而且看到有一張椅子,高斯也已經夠高興的了。他憑著記憶,
向那椅子所在的方位走去。
當他的手摸到那椅背時,他想將椅子轉過來。可是,椅子卻像是固定在地上的,
他無法轉得動,他只好偏過身去,坐在椅子上。
椅子很柔軟,很舒適,在經過了十小時不斷的擁擠之後,能坐在這樣的椅子上,
實在是一件令人心滿意足的事。
高斯坐下後,伸了個懶腰,他實在太疲倦了,所以當他的頭靠在椅上後,他竟睡
著了。
高斯是被另一樂團經過時所發出的樂聲吵醒的,高斯翻起手腕來看看錶,夜光錶
針告訴他,大約睡了半小時。
高斯又伸了個懶腰,他實在還想再睡,可是再睡下去的話,他的工作就無法完成
了。他又來到門口,將門柄撼動著,旋轉著,終於,他打開了門,閃身走出去,順手
將門關上。
現在,他又置身在擁擠的街道上了,這一晚上,高斯一直工作到深夜,才疲乏地
回到他的辦公室。他在辦公室的長沙發上,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接下來的兩天,高斯一點也無法空閒,他拍的幾百幀相片,要從中排出最好的,
輯成一輯,他一天十小時,都在暗房工作著。
他幾乎早就忘記那間屋的事,如果不是他在沖洗放大照片時,看到那一張照片的
話。
那張照片,是他無意中拍攝下來的,他當時的目的,也不是要攝取相片,而只不
過是要藉閃光燈的亮度,來看清楚屋子中的情形而已。但在著亮閃光燈時,他卻攝下
了那屋中的一張照片。
高斯只是將底片剪下來,順手拋在字紙簍中,他沒有想要沖洗出照片來的意念,
因為一點用處也沒有。
當天晚上,當他離開辦公室的時候,街道上大會日後留下的垃圾,還未完全清理
乾淨,這已經是又過了兩天。
高斯來到車庫,駕車回到家中,他先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然後再拿起電話來。
他希望李玉芳在家中,而且沒有甚麼特別的事,那麼,他就可以約李玉芳出來共進晚
餐,享受一個愉快的晚上。
電話一響就有人聽,來聽的正是李玉芳,高斯道:「玉芳,沒有特別的事?」
「沒有,」李玉芳回答著,「除了那件空屋謀殺案。」
高斯嘆了一聲,但李玉芳立時道:「不過我今晚有空,你可以來接我。」
高斯放下電話,發出一聲歡呼聲來。
燭光搖曳,音樂優雅,高斯和李玉芳對坐著,高斯在未見著李玉芳的時候,心中
總想好了許多話要對她說。可是每一次,當他一見到李玉芳後,卻總是不知該如何說
才好。
高斯決不是一個拙於口齒的人,或許是李玉芳有著一股其他的女郎所沒有的英氣
的原故,這使高斯在她面前,多少感到有些拘束。
高斯將心中想好的話,在腹中唸了好幾遍,可是當他一開口講話時,卻和他所想
的完全不一樣,他問道:「你提到的那件空屋謀殺案,是怎麼一回事?」
李玉芳皺了皺眉,望著燭火,道:「這件案子十分奇怪,在一間空屋子中,那屋
子中甚麼也沒有,只有一張椅子,在屋子的正中。」
李玉芳講到這裡,高斯心中便陡地一動。他想起那天出大會的晚上,曾經進過一
間屋子。那屋中,也是甚麼都沒有,只有一張椅子,他還在那椅子上打了一個盹。
所以,高斯笑道:「那也沒有甚麼稀奇,我就到過一間屋子,那屋子中只有一張
椅子。」
李玉芳瞪他一眼,道:「你又在胡說了。」
高斯舉起了手,道:「決不是胡說,我說的那間屋子,是在大都街。那天,盛會
巡遊,擠得人山人海,我可以說是給人擠進去的。」
李玉芳望著高斯,臉上表現出十分有興趣的神情來。她「噢」了一聲,道:「你
進去了之後,做了些甚麼?」
高斯道:「沒有甚麼,我疲倦之極,又看到只有一張椅子。我就在那張椅子上,
睡了一會兒。」
李玉芳的神情,陡地變得緊張起來,道:「你在那屋子的椅子上睡了一會兒,那
是在甚麼時候的事?」
高斯皺著眉,勉強想著,道:「我記不清楚了,大約是在午夜時分。」
李玉芳忽然笑了起來,指著高斯,道:「你說謊的本領很拙劣。高斯,你一定是
在報紙上看到了這消息,是以故意拿來逗我說話的。」
高斯感到極大的委屈,他叫起來,道:「不,絕不是說謊,難道我說的那間空
屋,就是你說的發生謀殺案的那一間?」
李玉芳道:「當然是,難道在大都街還會有第二間屋子,是甚麼也沒有,只有一
張椅子的嗎?我問你,你說你曾經進過那屋子,在進了屋子之後,可曾將門關上?」
「當然關上的。」高斯回答。
「那就更證明你是在說謊了,高斯,那屋子中,黑得一點光也沒有,所有的窗子
全都釘著木板,你怎麼能在午夜時分,『看』到屋中甚麼也沒有,只有一張椅子,並
且還在椅子上睡了一會?」
李玉芳指出高斯話中的破綻,但是高斯卻一點也沒有尷尬的神情。他反倒顯得十
分得意。李玉芳才一講完,他便揚著手,「啊哈」一聲,道:「那你可料錯了。我的
確是『看』到那張椅子的,因為我是在街道攝取大會巡遊的景色,我進了屋子之後,
發現眼前一片漆黑,我就著亮下閃光燈。」
李玉芳仍是似信非信地望著他。高斯又道:「你說我是看了報紙來和你說的,但
是事實上,這幾天,我忙得根本連看報紙的時間也沒有,我忙著在弄那天晚上拍來的
照片──對了,我在亮閃光燈的時候,還拍下了一張那房子內部的照片。」
李玉芳的神情,突然嚴肅起來。她有點緊張地道:「你所說的是真的?那張照片
呢?」
「還在我的辦公室。」高斯看到李玉芳望著他的眼光,多少有點異狀,是以他忙
又問道:「怎麼啦?」
李玉芳道:「如果你是在午夜時分,就坐在那張椅子上的。那麼,你應該坐在一
個死人身上。」
高斯陡地一呆,雖然是在夜總會中,但是因為他聽到的話,實在太駭人了,是以
他陡地站了起來,大聲道:「你是說──」
他大聲說了三個字,發現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向他望來,他才忙坐了下來,
壓低了聲音,搖著頭,道:「你在說甚麼?」
李玉芳緩緩地道:「令我們頭痛的那宗空屋謀殺案,就是在出會巡遊的那天晚上
發生。死者是一個不明身份的中年人,法醫測定他死亡的時間,是在晚上九點到十一
點之間。他的屍體被發現時,是坐在那張椅子上,他是被一枝毒箭射死的。」
李玉芳講著,高斯怔怔地聽著。
他等李玉芳講到告一段落時,苦笑了一下,道:「我進那屋子的時候,無論如何
是在十一點以後,為甚麼我沒有看到死人?」
李玉芳道:「如果你所說的是實話──」
高斯忙道:「那百分之一百的事實。」
李玉芳略頓了一頓,道:「那麼,你就是向警方提供了一個十分重要的線索
了。」
「線索?」高斯有點不明白。
「是的,用毒箭來殺人,是一宗很不尋常的謀殺案,警方現在集中力量在調查那
空屋的主人。那屋主人是一個探險家,到過很多稀奇古怪的地方。極有可能買到南美
土人的毒藥,塗在箭頭上來殺人。但是現在,警方的調查目標,可能要變更了。」
「為甚麼?」高斯問:「是因為我到那屋子的時候,還未曾見到死人?」
「是的,你的發現,證明那死者不是在空屋中被殺的,而是在別的地方被殺,移
到那空屋內的,如此屋主人的嫌疑便已經不存在了。」
高斯十分興奮,他道:「我完全可以證明我說的是實話。那張底片還在,我們一
起去拿。」
李玉芳站了起來,和高斯一起離開夜總會。
一小時後,他們已在警方的會議室中了。
和他們在一起的還有許多高級警官。高斯的那張底片,已經放大成為一張極大的
照片,和另一張放得同樣大小照片,列在一起。
另一張照片,是案發之後,警方人員拍攝的現場照片,和高斯那張,角度雖然不
同,但是在照片上,卻毫無疑問可以看得出,還是同一房間,只不過那一張照片的椅
子上,坐著一個死人。
那死人仰著頭,他的頭擱在椅子上,在他的咽喉中,插著一支箭,他的手緊握在
椅子的扶手上。
高斯一看到那死者以這樣的姿勢坐在椅子上,他的喉嚨,便有點發癢,背脊也多
少有點發涼,因為死者坐在椅上的姿勢,和他在椅子上打盹的模樣,差不了多少。
燈光集中在那兩張照片上,李玉芳手中持著一枝棒,指著那屋子樓梯口的一隻古
老掛鐘,道:「這屋子中,唯一的陳設,就是這隻掛鐘,雖然不準,卻還在走動,各
位請看掛鐘上的時間。」
李玉芳指著的,是高斯所拍的那張照片,那掛鐘上的時間是十二時二十八分。李
玉芳又道:「自然,這鐘的時間不準,但是也不會相差太多。也就是說,在那時候死
者早已死了,但屋子中還是空的。所以我們有理由判斷,屍體是由外面移來的。」
幾個高級警官聽著李玉芳的分析,點著頭。
李玉芳又道:「本來,我們偵查的目標,集中在屋主人李華博士的身上。現在,
我看可以放棄這一點了。何況李華博士,在前兩天已去鄰埠,主持一個學術性的會
議,現在還沒有回來。」
幾個高級警官又點著頭,李玉芳放下了竹棒,嘆了一聲,道:「只不過這樣一
來,我們的偵查工作就更困難了,死者是在甚麼地方被害的,完全沒有線索。當然,
我們仍要感謝高先生提供的線索。」
高斯站了起來,也說了幾句客氣話。掛在牆上的兩張照片。被取了下來,幾個警
官用放大鏡在詳細檢查兩張照片上的差別。
而高斯則和李玉芳離開了會議室。
他們在警局的門口分了手。
一連兩天,高斯不斷地向李玉芳詢問案子是否有進展,但都沒有結果。第三天,
高斯又被請到警局,而在李玉芳的辦公室中,另有一個衣著十分華貴,身形高大,雙
躅炯炯有神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的左頰上,還有著一道明顯的刀疤。
李玉芳在高斯一進來,便替他介紹道:「高斯,這位是著名的探險專家李華博
士,也就是那間屋子的主人。」
高斯和李華握著手。李華伸手在高斯的肩頭上拍了兩下,表現得十分親熱,道:
「李警官已對我說明一切經過,多謝你,不然,我就要成為謀殺的嫌疑犯了。」
高斯客氣地道:「其實,你也不必擔心,案發的時候,你正在鄰埠,又不在現
場。」
李華大聲笑了起來道:「那難說得很。警方會設想一切稀奇古怪的事,他們會設
想,我溜回來,殺了人,然後再到鄰埠去。」
高斯笑了起來,道:「李博士,你的屋子正處鬧市,你為甚麼讓它空置著?」
李華攤了攤手,道:「正因為它在鬧市,所以不適宜我居住,我早已遷到郊區,
屋子一直空著。我又不善經商,所以也沒有改建,由得它空。想不到卻有人將一個死
人放在屋中。」
李玉芳坐在辦公室,聽著李華和高斯兩人交談。她聽得十分用心。而在她聽到了
李華的話後,她突然皺了皺眉,像想到了甚麼。
李玉芳道:「你任由那屋子空著,甚至不去看看它?」
李華博士搓著手,道:「有時我會去看看,也僱有一個人去打掃,但是已經很久
沒有去了。」
「你僱甚麼人打掃?」李玉芳忙問。
「就是屋子旁邊,大廈的管理員,石叔。」李華回答著:「他這人倒是很靠得
住。對不起,我還有很多事,我可以走了麼?」
「可以,」李玉芳點頭,可是她忽然又道:「再問你一個問題,李博士,你最近
一次到那屋子中去是在甚麼時候,你記得麼?」
李華皺起了眉,道:「那很難說得出確切的日子來了,好像是……兩個月以前
吧。」
李玉芳像是對李華的回答已經很滿意,道:「謝謝你的合作,以後有了線索,或
者有麻煩你的地方,希望你別見怪才好。」
李華笑了笑,道:「不要緊,但是,過幾天我就要離開,我已選了東非定居,這
幢屋子,我也委託房產經紀,代我出售了。」
李玉芳聽得李華這樣說法,略呆了一下,也沒有再說甚麼,李華轉過身,走出了
李玉芳的辦公室。李玉芳一直望著門口,怔怔地像是正在想甚麼。
高斯見李玉芳半晌不說話,他笑著,道:「這件案子變成無頭案了,你可以輕鬆
一下。」
李玉芳轉過頭來,瞪了他一眼,道:「你這是甚麼話,變成毫無線索的無頭案
子,怎麼反倒能輕鬆。不過,這也不是無頭案,我已經有一點線索了。」
高斯大感興趣,忙道:「甚麼線索?」
李玉芳笑道:「你還敢不敢到那空屋子去?」
高斯笑了起來,道:「為甚麼不敢?別說死人早已搬走了,就算死人在,我也敢
去!」
李玉芳沒再說甚麼,就和高斯一起離去。
高斯又到那空屋子中。這一次,和第一次來的時候,已大不相同,他第一次來的
時候,屋內一片漆黑,只有他一個人。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而這一次,所有的燈都亮著,樓上樓下,都大放光明,只不過所有窗子,仍然被
板釘封著。而且,又明知在這屋子中,曾有過一件神祕兇殺案,是以走了進去之後,
總不免有點陰森之感。
那張椅子仍在,而且依然放在老地方。高斯看了那張椅子,想起繼自己之後,坐
在那張椅子上的,就是一個中了毒箭後死去的人,心中多少有點不自在。
空屋子中有兩個警員留守著,高斯正和他們搭訕著講話。而李玉芳則和一個五十
上下的男人一起走了進來,那男人不斷地道:「我一聽說這屋子有了死人,就不敢過
來,也沒有人來問我,我倒不是想隱瞞的。」
李玉芳十分溫和地笑著,道:「我不是來怪你,我是問你,這屋子是不是一直由
你打掃的。」
一聽到李玉芳這樣說,高斯就知道,那人一定是李華博士口中的石叔了。
石叔點著頭,道:「是的,我每隔三天,來打掃一次。」
李玉芳道:「從你一開始打掃起,屋子就是空的,只有這一張椅子?」
石叔戰戰兢兢地道:「是。」
「除了打掃之外,你還做些甚麼?」
「我沒有做甚麼,甚麼也沒有做。」石叔搖著手,面現害怕的神色來。
旁邊的一個警員,不禁笑了起來,道:「你怕甚麼,李警官又不是說你殺了
人。」
石叔苦笑著,說不出話來,李玉芳向掛在梯口牆上的掛鐘指了一指,道:「你不
負責替這座鐘上鍊嗎?」
石叔搖著頭,道:「我根本不會替鐘上鍊!」
李玉芳揮著手,道:「好了,我已經問完了,你忙你的吧。」
石叔直到這時,臉上才算是有了一點笑容。他又向那張椅子望了一眼,急急走出
了這空屋子,李玉芳背負著雙手,來到樓梯口,踏上兩級樓梯,仰頭望著那掛鐘。高
斯來到她的身邊,也不知道她注意那掛鐘是甚麼意思,只是也跟著抬起頭看看那掛
鐘。
那鐘已經停了,顯然是因為沒有人上鍊的緣故,李玉芳看了片刻,忽然回過頭
來,道:「高斯,這樣的鐘,上一次鍊,大約可以行走多少時間?」
「大約四五天吧。」高斯遲疑地回答。
李玉芳的雙眉蹙緊,道:「這就很奇怪了,李華已有兩個多月沒有來過,石叔雖
然每隔三天來打掃一次。但是,從來也不給鐘上鍊,那麼,為甚麼當你進來的時候,
鐘是行走的呢?」
高斯也呆了一下,脫口道:「是啊!」
李玉芳仍然望著那掛鐘,看了一會,她轉身向一個警員,招了招手,那警員走了
過來,李玉芳道:「和偵查科通一個電話,請他們派一位偵查指紋的人來。」
那警員答應著,走了出去。李玉芳仍然望著這座掛鐘,道:「照我的揣測,這座
鐘上,一定一點指紋也沒有,早被抹去了。」
高斯瞪大眼睛,李玉芳緩緩地道:「這是一件處心積慮的謀殺案,兇手不知花了
多少時間來佈置這件兇殺案,好使自己逍遙法外。」
高斯心中仍然不明白,道:「你的意思是──」
李玉芳指著那鐘,道:「鐘沒有人上鍊,是不會行走的,而上鍊的人,唯一的目
的,就是要使進這屋子來的人,知道他是甚麼時候進來的。」
高斯皺起了眉,道:「那就是我了?」
「是你,或者是任何人,別忘記,那天是大出會的日子,在這條道上,有成千上
萬的人,任何人都可以進這屋子來的。」
高斯點頭道:「是,屋子門又沒有鎖,街上的人一擠,就可以擠進來了。」
李玉芳道:「我想兇手原來的設計,正是那樣,他希望有多些人擠進來。但是他
卻想不到,到了大會巡行那一天,所有的人,都向馬路中心擠,沒有人肯後退,是以
也沒有擠進屋子來。只有你一個,走進了這屋子,不過就算只是你一個人,他的目的
也已達到了。」
高斯的心中,更是疑惑,道:「有人進了屋子,那有甚麼好處?」
李玉芳卻忽然變了話題,道:「當晚你進來的時候,沒再到二樓,也沒有到其他
的房間去看一看,只是在這個廳堂中,是不是?」
「當然是,我總不成亂闖一通。」
李玉芳道:「那就是了,我想,你進來的時候,屋子中一定還有兩個人在,一個
是兇手,另一個是死者。」
高斯吃了一驚,一時之間,講不出話來,只是望著李玉芳。李玉芳笑了笑,道:
「你還不明白麼?或者在你進來的時候,死者早就死了,兇手卻在等著,等著有人進
來,恰好你進來了。」
「他等我進來作甚麼?」
李玉芳道:「他等你進來,好證明你進來的時候,那椅子上沒有死人,屋子是空
的。那樣,等到在這屋中發現屍體的時候,就可以進一步證明,那屍體是由外面移進
來的。」
高斯也笑了起來,搖頭道:「不對,不對,我是進來之後,亮著閃光燈,無意間
拍了張照,才拍下那掛鐘留下時間來的。兇手除非能未卜先知,不然,怎知道我一定
會拍一張照,又怎知道進來的人,一定會帶著攝影機?」
李玉芳呆了半晌,看她眉心打著結的樣子,高斯也知道她是在苦苦思索著,但是
她究竟在想些甚麼,高斯卻也無從知曉。過了好一會,李玉芳才道:「你的話很有
理,看來我的推論站不住腳。」
她說到這裡,又向掛鐘望了一眼,高斯忙道:「你原來的推論是甚麼,不妨說來
聽聽。」
李玉芳苦笑一下,道:「我是想,兇手特意留下了那一個時間證明,要證明死者
死亡的時間,死者並不是在這屋中,那麼,自然是為開脫和這屋子有關的人的一切關
係,這是兇手的預謀!」
高斯究竟不是一個蠢人,他嚇了一跳,道:「玉芳,你是說李華博士,他是─
─」
李玉芳忙道:「不要亂說話。」
高斯立時住了口,沒有再出聲。但是他也知道,照李玉芳的推論,發展下去,唯
一的結果,就是推定李華是兇手。李華在這屋子中殺了人,又等到有人進來,等到進
來的人離去之後,他才將死者放在椅子上。
案發之後,死者是甚麼時候死的,自然驗得出來,到過空屋的人,自然也會和警
方聯絡。那麼,就有充份的證明,證明屍體是從別的地方搬到空屋來的,李華雖是屋
主人也就一點關係也沒有,何況事發的時候,他正在外地。
這正是目前發生的事實。
然而,李玉芳的推論卻有一點站不住腳,也就是高斯剛才指出的那一點。
在高斯和李玉芳兩人發怔間,偵查指紋的專家來了,不到十分鐘,便證明李玉芳
的預見是正確,那掛鐘上,一個指紋也沒有。
鐘上一個指紋也沒有,這證明了李玉芳的推論,有人曾經仔細地抹去鐘上所有的
指紋。一般人是不會花上一番功夫,將鐘上的指紋全抹去的,只有別有用心的人,才
會如此。那麼,別有用心的人,自然就是兇手了。
看來李玉芳的推論,起點和結論,都十分近乎事實,只有一點站不住腳,那就是
高斯指出的一點,如果一切全是兇手的安排。那麼,兇手沒有道理知道,進屋子來的
人,會是一個持有閃光燈攝影機的人。
李玉芳一直不說話,只是低著頭,皺著眉,在屋子中,踱來踱去,高斯則只是怔
怔地望著她。
當高斯的視線,停留在李玉芳身上的時候,他不禁在想,像李玉芳那樣美麗的女
孩子,實在不應該擔當如此繁重的警務工作。可是,事實上,李玉芳卻實實在在,又
是一個極其出色的高級警官。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李玉芳來回踱了十分鐘,才抬頭向高斯望過來。高斯一看到她的神情,便知道她
一定已經想到甚麼重要的關鍵了。
他連忙向前走去,李玉芳壓低了聲音,道:「高斯,警方知道李華博士,住在甚
麼地方。」
「我們一起去找他?」高斯忙說。
「不,我想由你一個人去找他。」
「我一個人?」高斯又驚又喜,「可是,我不是警務人員,去找他有甚麼用?」
李玉芳揮手,道:「正因為你不是警務人員,所以去找他,他才不會疑心。他作
了這麼精巧的安排,如果有警務人員去找他,他一定全神應付,不會露出任何破綻
來,然而你隨便找一個藉口去見他,他不會提防你,我要你把你和他的對話,詳細記
下來告訴我!」
高斯一面聽,一面點著頭,等到李玉芳講完,他才問道:「你認定他是兇手?」
李玉芳抿著唇,點了點頭。
高斯呆立了片刻,才道:「好,我去。」
李玉芳立時伸出手來,和他緊緊握了一握。
李華住在郊外的一幢小洋房中,當高斯由一個男僕帶領著,走進那幢房子時,高
斯有如置身在非洲叢林的感覺。客廳中樹立著兩根顏色鮮艷的圖騰,還有許多木頭的
雕刻像,土人用的矛、盾、弓箭等東西,這一切,自然都是李華從各地遊歷中帶回來
的。
高斯並沒有等多久,李華就從樓上走下來。當高斯抬頭望向李華的時候,他覺得
李華那帶有疤痕的臉,顯得很陰森。可是,那只是一瞥之間的印象,當李華走下樓梯
來的時候,他臉上帶著有禮貌的笑容。
他們兩人握手,李華道:「高先生,歡迎,歡迎,有甚麼指教?」
高斯在途中,早已想好了藉口,他立時就道:「我是一個攝影師,有許多人,要
求我找一些蠻荒野人的圖片。李博士是這方面的專家,所以,我希望李博士能提供我
一些資料,來應付客戶。」
李華笑了起來,「我有很多那樣的圖片,高先生的事務所在甚麼地方?我叫我的
助手整理好了之後送來給你。」
高斯聽得李華這樣說,心中不禁暗叫了一聲糟糕,因為他只說了幾句話,根本沒
有機會從李華那裡,探聽到甚麼,使得他就不知如何再說下去了。
李華已經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自然不能再賴著不走,但是他到這裡來的目
的,一點也未曾達到,他自然不想就此離去。
是以一時之間,氣氛變得十分尷尬起來,李華望著高斯,在等他說話,可是高斯
卻又實在找不出甚麼話來說,只好僵在那裡。幸而,那只不過是極短的時間,從樓
上,又走下來一個身形矮小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一走下來,李華便指著他道:「高先生,這位是我助手勞天先生,你以
後需要甚麼資料,只管找他聯絡就是。」
高斯只好站起來,和那姓勞的握手,並講了幾句寒喧的話,到這時候高斯實在沒
有理由再逗留下去了,他只好告辭,李華道:「我正在寫一份報告,不送了,勞先
生,你送高先生出去。」
那位勞先生,陪著高斯,一直走到了門口,高斯回頭望了望,不禁嘆了一口氣,
他實在想不出,在見到李玉芳之後,怎樣向李玉芳交待才好。
他略停了一停,在勞天已要轉身走回去的時候,他才突然道:「勞先生,上次李
博士到鄰埠去演講,你是不是也一起去?」
高斯只不過隨便問一問,如果他問出勞天是和李華一起去的,那麼他多少可以在
勞天的口中,了解一下李華的行止,是不是曾在大會日那天溜回來行兇殺人。
可是,高斯的話才出口,就看到勞天的身子,陡地震了一震,他並沒有立即回
答,過了好久,他才轉過了身來,他臉上的神色,很不自在。
他望著高斯,高斯在那時,只感到莫名其妙,自然也只好望著他,過了好一會,
勞天才道:「高先生,你不是無緣無故來找李博士的吧?」
高斯全然不知道勞天這樣問是甚麼意思,但是,他的確不是無緣無故來找李博士
的,是以他又點了點頭。
他才一點頭,勞天的神情,突然變得異常緊張起來,同時他雙眼中的神色,也變
得十分兇狠起來,只聽得他壓低了聲音,道:「你已認出我了?」
高斯呆了一下,他實在不知道勞天那樣說是甚麼意思,是以,他也不知怎樣回答
才好。
就在他一呆間,勞天的手中,已多出一件很奇怪的東西,高斯在一時之間,尚認
不出那究竟是甚麼來。等到他定眼一看,才看清楚那是一支小小的弩弓,而在弩弓
上,還扣著一支十分銳利的箭。
那支箭,和那空屋中的死者所中的箭,是一樣的!
高斯只感到耳際「轟」地一聲響,他立時向後退去,但是他只退出了一步,勞天
便立時向前逼來,沉聲道:「別動,這是一支毒箭,中了之後,幾分鐘內就會死
掉。」
高斯失聲叫道:「你是兇手!」
勞天兇狠地道:「你早已認出了,是不是?」
高斯不禁苦笑起來,道:「我從來也沒有見過你,你以為我會在甚麼地方見過
你?」
「現在你說這些,已經遲了,那天,你進來的時候,我一直伏在樓梯口,閃光燈
亮的時候,你難道未曾看清楚我?」
高斯不斷地苦笑著,一個曾經犯過罪的人,心理狀態是很特別的。不論他在事前
的佈置,是多麼巧妙,但是在犯罪之後,他總會心虛。任何一個陌生人,向他望上一
眼的話,就會以為那陌生人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祕密。
高斯望著勞天手上的小弩弓,手心不禁在冒汗。弩弓上的毒箭,可以殺人,那是
毫無疑問的了,他如果就那樣死在勞天的手中,可以說是冤枉之極。
勞天的神色也很緊張,他四面看了下,沉聲道:「轉身去,向前走。」
高斯忙道:「你……想將我怎樣?」
勞天又道:「少廢話,我叫你向前走,貼著圍牆走,別出聲。」
高斯在這種情形下,絕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在轉身之際,又向勞天手中的小弩弓
看了一眼,勞天的手指,扳在機括上,只要他的手指稍一用力,那支毒箭,就會射出
來!
高斯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很僵硬,他慢慢地轉過身去,而就在他轉到一半時,槍聲
突然響了。
槍聲自右側的一株大樹後傳來,槍聲一響,一支毒箭,就緊貼著高斯的身子,掠
了過去,勞天的右手,鮮血涔涔,他正向後退去。
在那一剎間,高斯實在呆住了,以致李玉芳是怎樣從樹上跳下來,奔到他身旁
的,他也不知道。他只看到勞天向前奔去,而李華一把抓住了勞天,李玉芳也趕到,
立時在勞天的雙手上加上了手銬。
那一切,幾乎只是幾秒鐘內的事,而給高斯印象最深的是,當勞天的雙手,被手
銬銬住後,他的臉色,白得像是塗了一層厚厚的重粉一樣。
在李玉芳的辦公室中,李玉芳道:「高斯,我的推論還是對的,只不過我以為李
華是兇手,未曾想到李華的助手勞天,他對那空屋子一樣熟悉,一樣可以利用那空屋
子來行兇!如果不是他心虛的話,他只怕就逍遙法外了,他揀在大會巡遊的日子行
兇,主要的目的,是尋求時間上的證明,以證明死人是先在外死的,然後再搬到空屋
中。」
「可是──」高斯忙問著。
李玉芳立時打斷了他的話頭,道:「可是,他的佈置,臨時卻發生一點小小的意
外,空屋子中的客廳燈泡壞了,所以你不能點亮電燈。而他在聽到有人進屋子,燈又
不亮時,才走下來察看,剛好在此時,你著亮了閃光燈,這是造成他心虛的主要原
因。」
高斯不禁笑了起來,因為當時,他根本沒有看到勞天,而且,他無意中攝下的相
片中,也沒有勞天,勞天一定不懂得攝影,不然他就應該知道,他當時站立的角度,
根本不在鏡頭範圍之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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