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千百年來,求活的故事一直都在人類上演。
所有的人全都想長命百歲,哪怕是老得變成了古懂,活著,
總比死去的好。中國有句老話,叫做好死不如賴活著,說的就是
這個意思。
假設(注意,我說是假設),某一種生命形態,其中也可能
包括人這種生命形態,活著已經沒有了絲毫意義,或者說活著只
不過是時間的無休止重複,那麼,活著,就一定比死更重要嗎?
《求死》這個故事,同樣是探索生命這個大主題,不過,讀
過之後就會明白,這次的探索與以前已經有了大不同,至少是探
索的角度有了極大的變化。
以前的一些故事,最重要一點是探索活,或者說怎樣活。這
可以說是人類普遍關心的一個大問題。
可這個故事選擇的角度是活的對立面,也就是死。
死這個主題以前也曾經涉及過,但從來都沒有深入地探討過
死對於生命存在的重大意義。
或許有人會說,死是生命的終結,是生命的毀滅,怎麼可能
構成對生命的意義?別說對此進行探討,有這種想法簡直就是荒
唐就是瘋狂。
這顯然是一種形而上的理解,可是,就生命存在或者任何一
種存在來說,除了形而上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形而下。
長命百歲,就真的是人類的最大幸福嗎?
我曾認識一個家庭,或者應該說是認識一個人。這是一個極
為長壽的人,這個人是一個老女人。她究竟有多少歲了?就連她
自己也不知道,問她許多的問題,她也不知道。她經常會問人們
一些奇奇怪怪讓人啼笑皆非的問題:“慈禧太后死了嗎?怎麼一
直都沒有聽到她的消息?她死了以後,是誰在當皇帝?現在是什
麼年號?”她有許許多多的問題,但這所有的問題都毫無必要向
她解答,因為她根本就記不住,你今天解答了,她明天還會問同
一個問題。似乎可以向她提幾個問題,比如她的年齡,或者她的
孩子呢?其實,就這些問題向她提問,永遠都不可能有正確的回
答,她的兒子現在在哪裡,甚至是她的兒子的兒子以及兒子的孫
子是怎麼死的,她一樣不知道。
她存在的意義僅僅只是兩個字:活著。如果想再加幾個字的
話,那就是:她還活著。
這樣的存在,對生命究竟有什麼意義?
如果這樣的人很多,非常非常多,那將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社
會?其中的某一個人似乎活得不耐煩了,去求死,這是不是對這
種生命形態的一大貢獻?
《求死》所記述的,就是這樣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與《成仙》那個故事多少有些聯繫,兩個故事雖然
是不同時間內發生並且單獨存在的,卻可以連起來讀,不妨試一
試。
衛斯理
一九九七年四月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
一些奇特的報道
千百年來,求活是人類一個永遠的主題,也是不知多少人孜
孜以求的。
歷史上最著名一個求活故事:秦始皇統一六國之後,權傾天
下,所行各事,真正可以稱得上是縱橫裨闔,件件都是大手筆,
別的不說,他所建的阿房宮,就可以稱為中國古代建築史上的千
古絕唱,被怒發沖冠的楚霸王頂羽一把火燒去之後,再有人就是
想依樣畫葫蘆都不可能;再如他的焚書坑儒,何等的決絕。正是
這樣的人,才更清楚自己活著的重要,當他意識到自己離死亡越
來越近時,求活的欲望也就愈加強烈,甚至無以復加。也不知是
什麼人在這時給秦始皇出了一個餿主意,說是東海之上有一座仙
山,住在那座仙山上的仙人有長生不老藥,於是,秦始皇命人日
夜不停地趕製了一艘大船,再從全國各地選了五百童男童女,坐
著這艘大船出海,去替他尋求長生不老仙丹。
後人見東洋文字與中國文字有著極為深遠的淵源,而且在人
種、性格、文化等諸方面有著極大的相似,就認定現今的日本
人,其實當然就是秦始皇派出的那五百名童男童女的後人,他們
在奉旨出海之後,雖然到了傳說中的那個大島,卻並未見到傳說
中的仙人,當然更不可能獲得什麼長生不老丹了,所以不敢回來
覆命,便在此島上定居下來,繁衍子孫,於是就有了現在的日本
國。
(此處談到秦始皇派出五百童男童女渡海去求仙問藥的事,
歷史上原是有記載的,但歷史早已成了歷代統治者的一種粉飾,
上面盡是往自己臉上抹的金粉,誰都難以還其本來面目。就這一
段記載來說,可疑之處頗多,首先就有一個此段記載出自何人之
手是何時所記的問題,如若說是秦代所記,這些記載的可信度當
然就極值得懷疑,身為一國之君的秦始皇,選派五百童男童女總
該有一個別的名目,比如為了國家民族之類,總不成直接了當說
為他去求長生不老之藥吧?那麼,此記載就可能是後人作偽。如
果是秦代以後的某人所記,那時秦代已滅,秦始皇殺人無數,不
說他統一六國,單是修長城,焚書坑儒,就使得他的仇人滿天
下,其真實性就更值得懷疑了。)
(這些當然是我在整理這個故事時想到的,同時也認為這一
段歷史恐怕永遠都不可能還原其本來面目了,不免有些為歷史而
悲哀,或者為生活在今天的人不得不將這些充滿了古代人恩怨情
仇、營營苟苟的荒唐文字當作真實存在而悲哀。卻沒有料到,在
我此處所記述的故事發生差不多半年以後,有一個人找上我的家
來要與我決鬥,而此人正是當年那五百童男之一,真正可以稱得
上奇特之至。這自然是與我正在敘說的故事完全無關的一件事,
並且讓我知道了我的前世上怎樣一個人,雖然我不肯相信,卻又
無法反駁,真正有點駭人聽聞。以後有機會的時候,倒是可以整
理出來,單獨成篇,肯定是一篇極其有趣的小說。)
現代日本人與秦始皇派出的五百童男童女之說自然是不可
考,就像傳說中有著極其之多的仙人,實際上無從考證一樣。
歷代帝王將相之中,感覺生命之短暫,極盡所能求活的,又
豈是秦始皇始,豈是秦始皇終?
泰山成為歷朝歷代的聖山,當皇帝的,都要去拜山,皇帝換
了,朝代改了,可拜山的風俗卻一如既往,現今說起來實在是一
大笑話,可當時卻又是那麼的自然而然。這歷代帝王所拜的,哪
裡是什麼山或者仙?如果說他們的目的其實是去拜自己的命,倒
也更直接準確一些。
他們的行為只有著一個目的,那就是設法與仙人親近,然後
仙人為他們施長壽之術。
原來,人類一直都被生命之短暫困擾,人類一直都在尋求長
壽的秘方。
這樣的故事實在是太多太多,多得根本就不足為奇。
在這樣不足為奇的反面,如果出現另一種完全不一樣的事
情,某一個人因為活得太長了,想死又死不了。那麼,他會怎麼
辦?
這樣的事實在是奇特之至,如果不是我親身所見,任何人說
給我聽,我是一定不會相信的。
衛斯理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極為超脫的人了,對人生之中生死
兩個字,早已經看得很透,但也並不是說,長命百歲對我就沒有
了吸引力,別的不論,白素與我的這段感情,真正可以稱得上千
古絕唱,我們之間所愛之深,常人無法想象,我又怎麼忍心將這
份感情割捨,獨自去面對死亡?或者她又何忍心讓我獨自去面對
死亡?有了這樣一份感情,我當然就想長時間活下去,長時間與
白素廝守。其次,這個世界是多麼的紛繁多姿,有著如此之多的
奇事妙事吸引著我,人死以後,一了百了,哪裡再去體驗這樣一
些有趣的經歷?
但在經歷了這件事之後,我忽然就有了一種與眾不同的想
法,死其實真是一件純潔而又偉大的事。
閒話題過不表,言歸正傳。
這件事開始發生的時候,並不是我的個人經歷,也不是我所
認識的任何朋友的經歷,那只不過是一些完全零星的,奇特又似
乎毫無聯繫的報道,這些報道散佈在全世界各地,涉及許多國
家。
這些報道雖然可以稱得上奇聞,但在我當時看來,與我所經
歷的奇聞軼事,卻也是相差十萬八千里,何況此事與我沒有任何
關係,我也就沒有特別注意。
但世上的事,往往是人們難以預料的,許多看起來毫無聯繫
的事,全都集中到了我這裡,我如果再說同我沒有任何聯繫,似
乎就有些不是事實了。
這些事與我發生聯繫的方式也是極為奇特,最初,我甚至以
為這只不過是什麼人想與我開一個玩笑,所以也並沒有太放在心
上,直到後來,有人為此找上我的門來,我也仍然不能將這些發
生在完全不同的地方,並且性質看起來完全不同的事聯繫在一
起,那些找我的人硬將這些扯在一起時,我甚至笑他們簡直是想
象力太豐富,而實際上純粹是無稽之談。
這些事發生的時候,也是我正忙的時候。
那時,我在忙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那另外一件事也實在是
異常奇詭,其緣起是因為有一個人忽然覺得她的丈夫並不是她的
丈夫,而是完全的另外一個人。這種事也不難想象其存在的可
能,這種可能有幾種,一種是她的丈夫被人冒名頂替了,另一種
則是這個人本身有問題,比如患了妄想症什麼的。一個妄想症患
者,往往能想出許多別人聞所未聞的事,倒也不能算是稀奇。如
果這個人是一個普通至極的人,或者本身或者家族之中有過精神
病史,倒也就不能算是一件奇事了。可問題的根本是這個人的身
份極為特別,特別到足以影響整個世界的局勢,那麼,這件事就
不能不引起重視了。
這個人是一名王妃,她的名字叫迪瑪。
有關這件事,我正在整理,書名叫做《大陰謀》。
此處提到《大陰謀》這本書,當然是基於衛斯理的一貫寫作
原則,除此之外,還因為我正在記述的這個故事,幾乎是與大陰
謀在同時進行,只不過以著完全不同的方式向前發展。
那天,迪瑪王妃的丈夫佩德羅親王(在整個事件沒有最後查
清之前,我只能如此稱呼,實際上,此時迪瑪王妃已經開始懷疑
此佩德羅非彼佩德羅,她的丈夫被人在暗中掉包了)前往亞洲幾
個國家作國事訪問,在我所生活的那個城市有一天的逗留,然後
前往日本。因為此事是我和小郭在聯手進行,要跟蹤佩德羅,原
本只要小郭一個命令,他的手下就可以完成得很好。可我想到正
可以趁此機會與勒曼醫院聯絡一下,向他們請教幾個問題,所以
就回到了家裡,第二天便將跟蹤佩德羅親王前往日本東京。
我回到家的時候,白素和紅綾都不在。我直接走進了書房,
書房裡有一大堆郵件正在等著我拆閱。我當然是先將這些郵件粗
略地測覽一遍,看看有沒有什麼急件是需要立即處理的。我看過
之後就發現其實都是一些很平常的函件,無非是一些朋友的問候
或者一些讀友來信與我探討某一本書中的某一個問題以及問我在
哪裡可以買到我的哪一本書之類。對於朋友們的各種來信,我一
般是不回的,他們也知道我是一個大忙人,所以也決不會責怪;
對一些讀友的信,我倒是要重視得多,他們或許能給我提供許多
新的想法,但這也不能算是急件。
除了上述這些信件之外,還有一些信,似乎有幾十封之多,
這些信並非寄自同一個國家,所有的信都沒有表明寄信人的身份
姓名,也好像不是同一人所為,信的內容雖然千奇百怪,卻也有
著一個極大的相同點,這些全都是從各地報紙上剪下來的。這些
信早已被白素歸類,並且按照接到的日期編了號,然後放在了我
的書桌的顯眼位置。
毫無疑問,白素已經看過了這些信,她似乎也希望我看一
看,所以才會故意擺在一個非常容易看到的地方。
是什麼人從全世界各地給我寄來了這樣一些剪報?如果寄來
的剪報只不過一張,倒也沒有什麼奇特之處,或者這些剪報來自
同一個地方,那可能是同一件事的系列報道,就算這件事再奇,
大概也不一定奇過我的所有經歷。所以也不會太讓我感興趣。但
這種剪報竟有幾十種之多,由不同的人從世界上不同的城市寄
來,並且,上面登載的事情並不相同,甚至是風馬牛不相及。
這的確可以算得上一件奇特的事,但這樣的事,並不能吸引
我,因為我所遇到的事更奇特,我完全沒有精力去顧及其他與我
毫不相干的閒事。
我從那些信中隨便拿起最上面的一封,看了一眼那份剪報的
標題。
“白宮遭一男子槍擊 守衛快速與之火拼 神秘槍手身中三十
余發子彈,目前正在搶救中”
這是一則美國《華盛頓郵報》的消息,我快速看了一下導
語,知道事情發生在二十天之前,有一名至今未能查明身份的男
子,忽然將一輛林肯牌轎車停在白宮前面,從車上下來時,手中
端著一支殺傷力極強的手提機槍,對準白宮猛烈射擊。白宮的守
衛當即對此作出反應,拔槍與之對射。那名槍手在射完槍中的子
彈後倒地,事後經檢查發現,他的身上有三十五個著彈孔,其中
腦部和心臟部位共有七處中彈。經有關方面檢驗,此槍手並沒有
死,目前已經被送往華盛頓一家醫院救治。
後面的詳細報道我當然不需再看,便將這則消息扔在了桌
上,口中一邊說:“這簡直就是奇聞。”一邊拿起了另一則消息。
“四號公路發生大慘禍 五十二輛汽車相撞,二十八人死亡
四十六人受傷”
這一則消息是從英國報紙上剪下來的,導語非常明確地告訴
人們,就在十五天前,有一名男子在倫敦市郊的四號高速公路上
沖向一輛正常行駛的大型貨車,結果引起一場特大交通事故,據
分析,這名男子可能是想以這件方式自殺,但在這起報廢了幾十
輛汽車的大慘禍中,他倒成了倖存者。
這樣兩則毫無關聯的報道,同時出現在我的案頭,我原有的
那點興趣頓時就消失了,像白宮遭槍擊、倫敦發生特大車禍這一
類事,並非天下奇聞,實在也沒有任何吸引我之處。
我放棄了繼續閱讀這些剪報的念頭,實在是沒有必要在這些
司空見慣的事情上面浪費時間。
我打開抽屜,找到勒曼醫院的電話號碼,開始與他們通話。
這一通電話打了很長時間,因為與此故事無關,不必詳述。
我打完這個電話之後,白素回來了,我們相互問候,然後她
就對我說:“最近好像發生了許多事。”
我說是啊,確然發生了許多事。
她又說:“你看了那些報道?”
我掃了那些報道一眼:“無聊至極。”
我們說的話雖然是同一個意思,卻是完全不同的事情。我認
同她所說的,最近發生了許多事,當然是指我現在正在瞭解的事
而言,在這件事中,我懷疑其中有至少五個國家的元首或者總統
或者首相什麼的,其身份十分的詭秘,種種跡象分析,他們似乎
並不是當初就職的那些人,似乎是在某一個特別的時候被人不知
不覺給掉包了。如果這種分析不錯的話,那麼,這個世界上會發
生一些什麼事?所以。白素說最近似乎發生了許多事,我立即表
示認同。
顯然,白素說的發生了許多事卻是完全另一回事,她還不知
道我正在調查的這樁奇事。從她最後一句話分析,她是指那些剪
報而言。什麼車禍、火災之類的事,幾乎每天都有許多起,當然
與奇事怪事沾不上邊,更不可能與我正在著手調查的那件事相
比,所以我才會有這樣的回答。
白素望著我,欲語又止,她的這種神態,極其罕見。我和她
生死與共,生命雖然未能實質成為一體,但確然已到了心靈相通
的地步,她有什麼是欲言又止的呢?
我揚了揚頭,她笑,笑容之中,略帶歉意:“對不起,我剛
才在想,你畢竟不再年輕了。”
她說得很婉轉,我撫著臉,笑了起來:“何不直接說我老了。
你是說我的好奇心已大不如前?”
白素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我說:“這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我們畢竟已經不再年輕。”
我指了指那些剪報:“不過,像這樣一些事,就算我再年輕二十
歲,大概也不會太有興趣。這樣的事,我們的身邊幾乎是每時每
刻都在發生。”
白素聽了我的話,忽然明白過來,“原來你並沒有將這些剪
報看完。”
我聽出她的話中有話,就間道:“你有什麼想法嗎?”
白素想了想,說:“我不知道,我說不清楚,總之很怪異,
而且讓人覺得渾身不舒服。我的確是有一些想法的,卻也覺得很
難說清楚。我很想你能夠全部將這些剪報讀完。”
我再一次說:“有這個必要嗎?”
她動了動身子,換了一個坐的姿式:“最初,我也覺得完全
沒有這個必要,我甚至想過這完全是一些極其無聊的東西,原是
準備扔掉的,後來一想,這會不會是你要的什麼資料?就留了下
來。東西是留下來了,可我對此並無任何興趣,根本就沒有想過
要看一看。”
聽她這樣說,我就看了她一眼。
她與我交換了一個眼神,立即就明白我的意思:“不錯,我
後來是看了,而且看得非常仔細,至少看了四遍。”
即使這件事一開始沒有引起我的任何興趣,但現在我也不由
得有了一些想法,我知道,白素的記憶力、理解力。判斷分析力
極好,像這種報上公開的報道,千字以內的短消息,她應該看一
遍就能知道一切,有何必要看了一遍又一遍?而且竟看了四遍之
多,這實在不像是白素所為,難道這些報道之中真有什麼讓人不
明白的東西隱含其中?
白素站起來,將那些剪報拿在手中:“我最初不感興趣,跟
你的想法一樣,覺得這些事司空見慣,根本沒有必要注意。但是
後來這種剪報不斷地被寄來,而且,我那次與你通話時還特別問
過你,你說你根本就沒有讓人幫你搜集信息。我這才覺得事情有
些蹊蹺。難道你不覺得?這些剪報幾乎來自世界各地,也就是
說,並非一個人所為,這麼多人做著同樣一件毫無意義的事,這
件事能說無意義嗎?不管這件事有沒有意義,這件事本身卻引起
了我的好奇心,所以,我決定看一看。”
我說:“你看了一遍,於是就發現了其中有著許多奇妙之
處?”
白素說:“我確然是全部看了一遍,但看過一遍之後就將這
些東西扔開了,我像你一樣覺得這是一些極其無聊的事。可是,
剪報還在不斷地寄來,我也就沒有再看。幾天之後,溫寶裕來
了,他與紅綾談起發生在本城的一件怪事。他說,這件事發生在
十多天前,有一個人可能活得不耐煩了,從那幢最高的樓上跳了
下來。我當時就說,這也不能算是奇事。溫寶裕說,跳樓當然不
能算是奇事,一個人,如果他活得實在不堪,想從哪裡跳下來,
那是他的自由。但這件事奇就奇在這個從七十八層樓上跳下來的
人,雖然被摔得血肉模糊,卻並沒有死。而且,後來別人將他送
到了醫院,當天晚上,護士查房的時候,他竟從病床上站了起
來,走出了醫院,不知所蹤。”
一個人從高達七十八層的大樓上跳下來,竟然沒有死,這的
確可以說奇了。
白素說:“事情還不僅如此,實際上,有人知道那個怪人是
怎麼從醫院走出去的,並且進行了錄像。”
白素說到這裡,我馬上想到,做這件事的一定不會是別人:
“溫寶裕?”
她沖我笑了笑,我明白她的意思:除了他,你想還會有誰?
不錯,溫寶裕原是一個即使沒有事也想生出許多事來的人,
現在真的有事了,怎麼可能會少得了他這個活寶?我還知道,他
要跟蹤某一個人,一定是有條件的,我們的好朋友陳長青“上山
學道”的時候,托將他那間大房子的鑰匙交給了溫定裕,陳長青
從祖上繼承了大筆的遺產。後來,陳長青一去不歸,至今不知所
往,這些東西就暫時成了溫寶裕的了。
白素在說到有人對此進行了錄像的話,我立即就想到這件事
一定是溫寶裕干的,除了他,我實在想不出還會有別人。但我也
有些不能理解的事,所以問她:“這件事又與那些剪報有什麼關
系?”
白素沖我笑了笑,那情形似乎在說:有關係,大有關係了:
“溫寶裕走了以後,我一個人來到書房,將這些剪報又看了一遍,
結果就找到了其中的一些關係。
她知道我性子急,所以故作玄虛,只說大有關係,卻不說到
底是什麼關係,我忍不住,就問了一句:“你發現了什麼?到底
是什麼關係?”
白素衝著我詭秘地一笑:“如果你真想知道是什麼關係,那
也簡單,你將這些剪報看一遍就知道了。”
她將剪報往我手中一放,就走了出去。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有關剪報的討論
對這些剪報,我原本沒有一點興趣,而且,我這次回來,時
間寶貴,明天就要趕到日本東京去,我極想利用這機會與白素說
些隨意輕鬆的話,誰知她卻扔給了我這樣一件事。
因為有了她的那一番話,我自然有了看這些剪報的欲望。而
且,這是她佈置給我的任務,不看似乎還不行。
我於是將注意力集中到那些剪報上,第一篇還是神秘槍手槍
擊白宮事件,導語之後寫的是這件槍擊案的詳細過程,佔了整篇
報道百分之八十的篇幅,結束處有幾行字,說的是這名神秘槍手
身中幾十槍竟然還活著,他所中的這幾十槍中,至少有七槍是致
命的,這名神秘槍手受傷後被人發現時,他說了一句話,可是在
場的人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專家稱,理論上說,任何人只要中
了這七槍中的某一槍,必死無疑。
看完了這篇報道,再聯想到白素的到的七十八層跳樓自殺事
件,我覺得似乎有了些意思,因為我預感到這兩件事之間,或者
可以說這些剪報所涉及的所有事之間,原是有一種特別聯繫的。
如果真有這種聯繫,那麼,有人將這些散佈在世界各地的剪報寄
給我,希望我能解開一個令人不解之謎,那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不過,世上的事往往有一種特別的發展軌跡,如果真有這麼
一條線索很快就將這許多完全不相於的事聯繫了起來,我或許就
不會再有興趣。
有了這一層想法,我就很想知道那個神秘殺手進了醫院以後
的情形如何,這篇報道顯然是事發當天發稿的,所以結尾僅僅只
是說這個人在中了那麼多槍之後居然沒有死被送到醫院。到醫院
去如何?到醫院後當然是死了,在如此傷勢下還能活下來的人,
萬中無一,恐怕十萬百萬人中也根本不可能有一個。雖然人人都
知道結果一定是如此,但所有人都想奇跡出現,希望眼前這個人
就是那千萬分之一萬萬分之一甚至是億萬分之一。
寫報道的人故事不將這一點說清楚,或許他是真的不知道,
也可能有意要留點懸念,這是做文章的手法。
卻說我當時看過第一頁,就想看後面還有什麼樣的報道,其
實在我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個隱隱約約的結局。翻過這一頁後,
果然後面還有一頁。
那後續報道的標題簡直就是聳人聽聞:《神秘槍手神秘死亡
槍擊白宮成懸案》,其實內容卻極簡單,報道說,槍擊白宮事件
發生後,警方發現神秘槍手在身中三十多槍的情況下居然還活
著,便將他送到了醫院救治。雖然他們明明知道這樣做沒有太大
意義,能救活這個槍手的希望幾乎等於零,卻仍然這樣做了。有
不肯透露姓名的人士分析說,警方這樣做,其目的應該是吸引他
的同伙。可以想見,這名神秘槍手的病房外一定戒備森嚴。警方
事後證實,他們的確是動用了最現代化的設備。
但是,警方的如意算盤顯然打錯了,這天晚上零時前後,被
安排在病房中的那名老警官要去小解,他剛剛走進衛生間,就聽
到警鈴大作,大吃了一驚,以為是槍手的同伴來到不小心碰到了
警報裝置,他當即拔了槍,跑出來一看,才知道警鈴聲是那些醫
療儀器發出來的。
醫療儀器發出警報,說明病人病情出現重大變化,醫護人員
在幾秒鐘之後趕了過來,其結果是這名槍手已經斷氣。
這樣的報道,我怎麼看都看不出異常來,那名槍手的要害部
位中了七槍卻沒有立即死去,的確是有些怪異,卻也並非不可
能,我就聽一個劊子手說過,有一次,他奉命槍斃一個殺人犯。
當然,他不是第一執法,第一執法向殺人犯的胸部開了一槍後離
開了,然後由他去查驗殺人犯是否已經死亡。執法時,殺人犯是
被反綁著的,前面有一個坑,執法後,殺人犯就會撲倒在那個坑
上,子彈穿過胸膛當然會爆裂開一個大洞,鮮血會從這個大洞中
流出來,全都灑在那個洞中。劊子手走過去一驗看,見殺人犯的
胸部的確是中了彈,位置極準,殺人犯也已經撲倒在那個坑上。
卻並沒有死,他甚至還能轉過頭來,瞪著一雙被血染紅的眼睛,
看著劊子手,那一雙眼睛裡竟噴著令人寒粟的兇光。劊子手害怕
了,甩手就是一槍。這個劊子手的槍法當然是極好,這一顆子彈
是對準殺人犯的頭部射去的,有半邊腦袋頓時就被子彈掀開了。
飛向一邊,可是,這個殺人犯仍然沒有死,甚至還動了動嘴,似
乎是想向他說什麼。那情景,真是令人驚駭之至。
由此可知,人在要害處中了七彈卻沒有立即死亡的事並非不
可能,如果是中了七彈卻被救活過來,倒可以稱得上是現代醫學
的奇跡。事實上這種奇跡並沒有出現,那名槍手身中七彈之後活
了差不多六個小時,仍然是死了。
新聞界很流行一種說法,狗咬人不算是新聞,因為狗本身會
咬人的,人咬狗才是新聞,正常的人當然不會去咬一只狗,除非
這個人瘋了。一個原本該死的人死了,只不過他比常人多在這個
世上堅持了六個小時,這樣的事雖然也可以算是一件奇事,卻也
並不能奇到哪裡。
這件事結局與我那朦朦朧朧的想法相差實在是太遠,我原以
為這個槍手會在要害之處中了七槍後仍然能活著,那就與溫寶裕
所發現的事有了某種聯繫,雖然我明知這是根本不可能的,卻仍
然這樣希望。事實卻沒有任何讓我意外之處,所以我頓時就沒有
了對此事再考究的興趣,但是,此事畢竟是白素向我要求的,所
以我只好耐著性子繼續看下去。
第二則正是有關那起車禍的報道。
有一個年輕人,男性。這天上午九時許,這個不明身份的男
人出現在四號高速公路旁,當時,那名大貨車司機以為他是想搭
順風車,所以並沒有太在意,可是,當車行至他的旁邊時,這名
男人忽然撲向了大卡車的前輪,司機這才知道他原來是想自殺,
於是緊急剎車,但已經晚了,慣性使得車於向前衝出差不多五十
米,然後翻倒在路中間。緊跟其後的車輛並未料到有此類事情發
生,所以都沒有準備,所以一輛緊接著一輛,幾十輛車就撞在了
一起。現在的高速公路,車速特別快,車與車之間的距離又不是
太遠,前面某一輛車出了事,後面的來不及做出反應,這種大慘
禍很容易發生。事實上,這種事早已不是第一次,全世界範圍
內,每年都會發生許多起,根本就不能算是特別。
最慘的當然是那名肇事者,事後,誰都無法知道到底有多少
只車輪曾經從他的身體之上輾過,被人發現時,他早已是血肉模
糊,肢體不全。不過有一點卻奇特之至,這名肇事者的腦袋其實
已經被車輪壓扁了,胸部以下部位被飛轉的車輪輾斷,不知去
向。毫無疑問,這個肇事者應該是死了,可怪就怪在,這所有的
一切發生之後,他竟然還能說話,他並非說了許多話,沒有任何
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還能說許多話,他說的話僅僅只是一句。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有很多人在場,這些人全都聽到了他所說
的話,甚至有至少十個人看到他在說話時,嘴部是有動作的。
但沒有任何人能夠聽懂他的話,所以也就不知道他說的是什
麼。
這個人後來當然是死了,這是不可改變的事。
一個頭被壓扁胸腹以下被輾斷的人竟還能說最後一句話,當
然是奇之又奇。這到底有沒有可能?我不敢確定,這似乎有幾種
可能,一是那個人臨死前的確說了某一句話,一是當時的所有人
都產生了幻覺,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有人故意制造聳人聽聞。
故意制造新聞的新聞記者並不是沒有,此類的事也並非沒有
發生過,全世界範圍內,尤其是近些年來,制造新聞的事似乎時
有發生,最著名的一個是一張所謂外星人飛碟的照片,當時這張
照片的確是引起了全世界範圍內的極大轟動,不過後來證實,這
一切只不過是一種作偽手段而已。
制造新聞的當然不僅僅是新聞記者,還有一種專玩政治游戲
的所謂政治家,他們為了使游戲更加精彩紛呈,往往也會放出一
些新聞煙幕,這些人的手法之高,高出所有人的想象之外。
看了這兩則消息之後,我立即想到了制造新聞這回事,我以
為這很可能是什麼人出於什麼特別的目的而做出來的,所以實在
沒有興趣再看下去。這些事似乎也可以算得上有些特別,但與我
正在經歷的事比起來,還不能用中國一句古話大巫見小巫來比,
簡直就應該說是大巫和不是巫的巫來比了。
我放棄再看下去的念頭,倒了一杯酒,靠在椅子上,邊喝邊
想著怎樣查清那些國家首腦級人物替身的秘密。
白素在這時走了進來,她顯然以為我看完了,所以問:“你
有什麼看法?”
我說:“我的看法與你剛才走出去時一樣。”
她向我的手上看了看:“原來你並沒有看完。”
我說:“我看沒有必要看下去。其實,我已經知道下面的那
些是什麼內容,無非是說某時某地發生了一次大地震,有一個什
麼樣奇特的人被壓在了地下,身體幾乎被砸成了肉醬,而四十八
小時後,這個人被救援隊挖了出來,他竟然還能對他們說出話
來。他在說了這句話之後,立即就死了,也有可能是某人不想活
了,決定臥軌自殺,飛速運轉的車輪將他的身體輾成了許多段,
可當人們再見到他的時候,他的眼珠竟然會動,手也會動。結果
一樣,他終究是死了。”
白素似乎很不滿地看了我一眼:“有一篇是關於核爆現場的,
真正可以算得上奇中之奇,你不可不看。”
我絲毫沒有興趣,核武器這東西是那些慣於玩政治游戲的人
手中的一個最高級的玩具,誰抓在了手中,誰就會認為自己成了
人類的主宰,全世界的統治者,但事實上,主宰這個世界的永遠
都不會是人而是自然,這些所謂的政治家們在玩著游戲的時候,
自然其實也在玩著他們,這同樣應該了中國人的一句古話:螳螂
捕蟬,黃雀在後。
白素看了我一眼,我用眼神告訴她:“如果在核爆中心,有
一個人能夠活下來的話,或許我會有一點點興趣。”這是顯然的
事,核爆中心不可能有人能活下來,除了核輻射的原因以外,還
有許多致人死命的因素存在,例如爆所產生的溫度,高達數萬
度,就是一塊鐵在那裡,也早被融化了,何況是一個有血有肉的
人?還有核爆所產生的衝擊波,那也是對人體有著極大破壞力
的,其衝擊波對樹林樓房的損壞程度,與一場強級地震相比,其
威力似乎可算在伯仲之間。
我這樣說,當然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事,沒想到白素卻說:
“那也差不到哪裡去。”
聽她的口氣,似乎真有人能在核爆中心活下來似的,天下真
會有這樣的人?
我用不相信的眼神看她,她從中讀到了我對此事起了興趣,
便從我手中接過那些材料,找出其中一份交給我。
我一看,覺得這篇報道的標題更是聳人聽聞。這標題竟是
《從核彈爆炸現場走出來的人》。這裡所說的核彈,或許可以理解
為原子彈,或者其他什麼通過核裂變核聚變引起爆炸的核武器,
是哪一類核武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類武器那種驚天地泣鬼
神的威力。
當年,美國為了取得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決定性勝利,也為了
對日本偷襲珍珠港進行報復,向日本的長崎和廣島各扔了一顆原
子彈,結果是使這兩座城市幾乎夷為平地。核爆炸的衝擊波將這
兩座城市幾乎所有的房屋樹木摧毀了,核爆所產生的高溫,又引
燃了一切可燃之物,大火燒了許多天才熄滅。在這全球唯一的一
次核攻擊中,雖然有一些倖存者,但是核輻射使得這些倖存者的
後半生充滿了災難。
這篇報道提到了從核彈爆炸現場走出來的人,這也不算是奇
特,廣島和長崎活下來的人數以萬計。
白素當然知道我心裡在想些什麼,所以她才會說:“你先也
別想那麼多,看一看這篇報道再說。”
這篇報道同樣來自美國,據報道中稱,消息來源是美國軍方
的一位高級官員,當然是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官員,有關這位官
員的身份,報道故意閃爍其詞,卻又暗示說這是一位身份極為特
別官階極高的官員。
我看到這裡,眉頭就皺了皺,我非常熟悉這一類游戲,這一
類游戲有一個通常的規則,讓你半信半疑,想信又覺得太玄,想
不信又似乎不行。這是所謂的政治家慣用手法之一,誰如果每天
將大量的時間用在破解這樣的文章游戲之上,那才是叫閒著也是
閒著,完全是因為無事可做。
此事如果不是白素堅持,我是一定不會看下去的,那些官員
也好,或者說政治家也好,每天吃飽了飯,琢磨的就是這樣的一
些事,對於他們來說,將游戲搞得越複雜越無人能夠破解越好。
平常人等,哪有如此的閒功夫與他們耗下去?
既然白素堅持要我看下去,我便也只好看下去了。那位官員
透露說,不久前東方某大國在進行核彈爆炸實驗時發生了一件極
為奇特的事,在這次核實驗的著彈點上,竟出現了一個人。他介
紹說,任何一個國家在進行核實驗的時候,均會對著彈點周圍一
定範圍內進行清場,並且進行嚴密警戒,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進
入爆炸區域以內。這種防範當然不是防止有人會進去獲取什麼情
報資料之類,而是凡是進去的人,理論上就已經是死人了。正因
為如此,核爆實驗通常都是在沙漠之中或者地下進行,也有可能
選擇在公海之上,如果是在公海上進行,就一定要向國際社會通
報著彈點以及危險區域。當然,在自己本國之內,就又是另一回
事了。
儘管防範如此嚴密,但在倒計時的最後一刻,還是發生了意
外,各種監測系統顯示,就在著彈點部位,不知從哪裡鑽出了一
個人。指揮中心發現這一變故之後,立即通知停止發射,但是已
經晚了,計時系統顯示為0,所有的發時工作已經完成。
理論上說,這個人必死無疑。
但實際上,這個人卻並沒有死,爆炸發生後,監測系統運轉
正常,信號接收也異常清晰,他們看到那個人被爆炸的蘑菇雲推
上了高空,然後又跌進了雲層之中,跌進雲層當然就看不見這個
人了,可是,在大地歸於平靜之後,他們竟然看到了那個人,
不,那已經不能稱為是人,應該說是人的屍體,或者說是人的殘
缺的肢體。從屏幕顯示上,他們竟看到那些殘缺的肢體開始移
動,說得更準確一些是滾動。核爆之後,在著彈點附近的地上是
一層很厚的灰塵,除此之外再無他物,所以有關方面從顯示屏上
看到的鏡頭就特別清晰,他們看到那具身體滾了很長一段距離,
這段距離至少在二十米以上,在他的身後,留下的是一條非常明
顯的凹痕。這個人顯然在試圖離開核爆現場,但由於傷勢實在太
重,所以在移動二十米之後死亡。
美國軍方因此進行過大量研究,也曾邀請一些醫學專家、生
物學專家、物理學專家、化學專家甚至是靈學專家等,進行過許
多次探討,結果一致認識,人的行動是靠雙足來完成的,而那個
人的雙足顯示已經在爆炸時失去了,所以根本不可能行走。幾乎
所有的所謂科學家都認為這是故意制造駭人聽聞,實際上根本不
可能存在。
而靈學專家提出了他們的一點不同意見,他們認為,人是由
身體和靈魂兩部分組成,靈魂是依附於身體而存在,原則上,身
體失去了原有的功能以後,靈魂失去了依附,就會脫離身體而
去。但並不能因此否認會有極個別特例存在,如果這個人的靈魂
異常強大,在身體死亡之後,並沒有根快離開身體,而是指揮著
身體行動了一定的距離。
美國軍方的官員說,這種情況理論上是根本不可能出現的,
因為核爆炸的熱量極高,任何人的身體處於那種爆炸之中,幾秒
鐘之類就會被燒死,身體的肌肉組織高度碳化。也就是說,事後
通過監測系統看到的肢體應該是燒焦了的肢體,這樣的肢體,根
本就不可能移動,除非是有什麼外力在作用。
看完這則消息後,我對白素說:“這件事的確是奇詭之至,
不可,也實在是一件查無實據的東西。消息來源並非那個東方大
國、而是這個西方大國,也就是所謂通過第三者的口說出來的,
那麼,這種說法之中,到底有多少捕風捉影的成份,實在是一件
極難說清的事。”
白素並不對我的這一番說詞表示任何意見,而是問我:“你
認為那些靈學家的觀點怎麼樣?”
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答道:“確然有其可取之處,但至今未
能夠證實,如果你是想讓我去證實這一點的話,我認為這是一件
根本不可能的事。”
她給我的杯子中加了些酒,接著又問:“你發現這些消息的
一個共同點沒有?”
這一點倒是不用她提醒:“共同點豈止一個?這些消息中都
有一個非常特別的人,而且都是男性,這是其一;其二,這些人
全都遇到了極其意外的情形,或者是本人制造的意外,例如槍擊
白宮和四號公路車禍,也有的是完全無意識的。”
不待我說完,白素就打斷了我:“你認為是完全無意識的?”
她這一番話就讓我不明白了,如果不是無意識的,難道還是
有意的?
白素衝著我詭異地一笑:“沒什麼,我只是忍不住想調動一
下你的想象力。你接著往下說。”
她越是這樣說,我倒越是警惕起來:“不管是有意識的還是
無意識的,總之有一點,這些人全都無一例外地受到了非常沉重
而且可以說是毀滅性的打擊。而在受到這種打擊之後……”
我說到這裡,就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拿眼去看白素。她又沖
我一笑:“你想到了什麼?”
看到她的這種笑容,我的確是大為駭異。我們之間的默契已
經達到了相當程度,通常情況下,我們只要彼此交換一個眼神,
立即就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麼。剛才,她如此這般地衝著我一笑,
我於是就知道了她的想法,這種想法也實在是太奇特了,簡直就
可以說是狂想。
“你認為這所有的事是有一個什麼類似的組織在操縱?”
我在這樣問過她之後,白素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擺了擺
頭,卻不語。
我不得不承認,在這件事上,我的想象力大大的不夠,實在
想不出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
白素又衝著我一笑,我知道她是在說,你的想象力的確是大
不如以前了。
我心中非常不服氣,就問她:“你到底有些什麼想法?”
他說:“我覺得這些事之間,原是有著一種特別聯繫的。”
對她的觀點、我不敢苟同:“何以見得?”
她道:“這許多的事,在發生之後不久,全都集中到了一個
地方,就是你的書桌上,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其中有著必然的聯
系?”
白素如此一說,我倒是有了相同的看法,這些事如果沒有什
麼必然的聯繫,也不會同時被人寄到我這裡,這不會是一種偶
然,其中有著某種必然的聯繫,但這種必然是什麼?
認同這一點之後,我拿眼去看白素,見她正微偏著頭,看
我,臉上掛著一種非常神秘的笑容。我忽然從這笑容之中明白她
心裡在想著什麼,她覺得這些事中,有著一處超自然的力量在操
縱,目的正是為了讓人們明白什麼。
但與此同時,我也想到,就算有這種超自然的力量存在,他
們果真能操縱人在死去之後的身體?我於是對她說:“我知道你
在想什麼,但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人的身體死亡以後,靈魂根本
就不可能再操縱身體,即使是有某種超自然的力量存在,也無法
操縱已經死的身體,你這種想法實在是太荒唐了。這樣的事,別
說是人類不可能做到,就是勒曼醫院的那些外星人,也根本就無
法做到。你想,他們如果能讓一個靈魂進入已經死去了的身體的
話,也一樣能夠使靈魂進入活著的身體,那麼,他們研究出的那
些複製人就不再是真人的備用,而是會產生許多的人的複製品。”
白素聽到我如此說,似乎有了新的想法:“對呀,你不說,
我倒是沒有想起,我們可以問一問勒曼醫院,有沒有這種可能?
你快給他們打個電話。”
我笑了笑:“就在你回來之前,我已經跟勒曼醫院聯繫過,
我跟他們聯繫雖然是為了另外一件事,最關鍵一點還在人的身體
和靈魂這兩個方面。有關這一點,勒曼醫院方面仍然沒有突破,
他們還是堅持認為,人的身體失去了所有功能,即意味著這個人
的死亡,至於這個人的靈魂是否到了陰間或者別的什麼地方,那
又是另一回事了。可以肯定的是,人的身體死亡以後,是絕對不
可能再復活的。也沒有任何力量能夠使一個靈魂進入已經死亡的
身體,所以你設想根本就不能成立。”
她早有了先入為主的想法,當然不肯相信我的話:“你說這
話,如果是在以前,我肯定是相信的,但是,自從我們去過天一
莊園之後,我就相信,這個宇宙中有著太多不可思議的事了,就
算現在我們用已知的知識還不能解釋的事,卻並不一定就不存
在。”
她提起了天一莊園的事,似乎是很有道理的。
天一莊園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所在,我至今可以說還在五裡
霧中,但那裡出現的骷髏人,確然可以修正我們以前對生命形態
的一些理解。似乎也可以否定我剛才對白素所說的人的身體失去
了所有功能,即意味著這個人死亡等一些話。我們所見到的那些
骷髏人,最初出現的時候看起來就像是一些年齡在二十歲上下的
美貌少女,可是,在幾個小時之後,她們迅速變化,由少女變成
中年婦女然後是老年婦女,再然後就變成了骷髏。
不管她們是一些什麼(即便是人們所說的精怪,那也是一種
生命形態),她們根本不可能脫離生命形態的兩個部分而存在,
即靈魂和肉體,事實上她們也具備這兩個部分。但是,如果按照
我的一慣理論或者說是勒曼醫院的研究結果,人的身體根本就不
可能脫離靈魂單獨存在。那也就是說,人的身體只要變成了骷
髏,就意味著其身體部分已經死亡,那麼,這兩個部分便產生了
分離,生命形態也就不會再存在了,也就是勒曼醫院所說的生命
形態的死亡。
但這種理論並不能解釋骷髏人的存在,因為她們不僅僅是變
成骷髏以後,甚至是在這個骷髏散成了枯骨,看起來完全不可復
原以後,竟然還能在主觀意念的作用下,自動組合起來,並且再
次還原成年輕女人的形象。這些骷髏人的存在,實際上徹底否定
了勒曼醫院也同時是我的理論(當然,有關這種骷髏人的存在,
至今沒有任何研究結果,那次,勒曼醫院獲得了一個骷髏人愛
琳,他們將愛琳帶回勒曼醫院進行研究,也是已有時日,似乎還
沒有任何進展)。
如果我承認骷髏人的存在的確是一種特殊的生命形態的存
在,那麼,白素的話就應該是對的,的而且確,有人在生命研究
上獲得了巨大突破,他們能夠使得人的靈魂在身體死亡之後(至
少是一定時間內)依然能夠指揮著人的身體。果真如此的話,那
的確是近千年來人類關於生命研究中的一項巨大突破,生命研究
說不定由此可以打開一個嶄新的局面。
即便是如此解釋,也有諸多令人不解之處,或許如白素所
想,有人在生命研究方面取得了輝煌成就,可是,他們讓這些有
了大突破的“新人類”去經歷如此之多的毀滅性打擊,目的何
在?難道是為了練成了種什麼“金鐘罩”之類的絕世武功?或者
是進行一種死亡實驗?如果真是後者的話,我倒真是有著濃厚的
研究的興趣,凡是有關人類生命奧秘的事,都是我所關心的。
白素見我開始關注這件事,便說道:“我曾以為這些事全是
同一人所為,所以我曾給我們在那些國家的朋友打電話,希望他
們設法弄到此人的照片。”
我於是問:“你有什麼發現?”
她說:“看起來並沒有任何相同之處。”
我看了她一眼,意思是說,那還不能說明問題嗎?那說明此
路不通,應該去試一試走別的路。
她再次衝著我詭秘地笑了笑:“對於那些可以任意掌握人類
的靈魂的外星人來說,這的確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我明白她的意思,這些人或者應該說是外星人(在我的觀念
中,地球人是所有高級生物中較落後的一種,他們所熱衷的僅僅
只是制造殺人武器以自相殘殺,而對人的生命現象的研究,似乎
沒有任何興趣,更不可能有大的突破,如果我們所設想的突破真
的存在的話,那也一定是外星人所為,在這一點上,白素與我的
看法極其一致),外星人科學極其發達,他們既然可以任意將一
個人的靈魂和身體分離,那麼,也完全可以讓一個靈魂進入幾個
完全不同的身體。是以,她才會想到這所有的事其實全都是一人
所為,目的正是因為他們有關生命研究有了嶄新突破之後,目前
正進入一個實驗階段,就如地球人在研製有了某種成果之後,先
在白老鼠身上進行實驗,然後才進入人體實驗階段。進入此一階
段,多半也是其成果基本上得到認同的時候。
事情如果真如她所分析,那也確然極有趣,可是這件事實在
是詭異莫名,根本就找不到著眼點,就算我們想瞭解一下,該從
何處著手呢?
白素顯然知道了我的想法,她又將那些剪報翻了一下,抽出
一張來,遞給我:“我知道你的事還沒有完,你不是說你明天去
東京嗎?或許你有時間瞭解一下這件事?”
我掃了一眼那張剪報,上面說的事涉及到不久前發生的那場
大地震。人類干下了許多違背自然意願的事,自然於是弄出一些
山崩地裂來,對人類進行懲戒。我早已說過,在自然面前,人是
多麼的渺小,人類永遠以為自己玩的游戲是極其高級的游戲,而
大自然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對人類的這種夜郎自大予以否定。
有人說我這人個性激烈,似乎不像是一個生活在現代文明之
中的人。所謂的現代文明到底是文明還是野蠻?我認為這個問題
就值得打上一個大的問號。大地震是怎麼回事?有一個現成的比
喻,一個人舒舒但但地睡在家裡,這原是一件極為愜意的事,可
是有許多的蚊子,極不知趣,先在他的身上咬了一口,見他沒有
任何反應,就再咬了一口,還是沒有反應。這些蚊子於是膽子大
起來,沒多久,他身上就有了黑鴉鴉一片蚊子,以為他對自己吸
他的血無能為力,於是肆無忌憚。這樣一來,當然是將這個人惹
怒了,伸出手來,“啪”,一巴掌拍了過去。
結果可想而知,那些不知趣的蚊子之中死傷無數。
在這個比喻中,我們可以將人擴大數萬倍,那麼,人就可以
認為是自然,而那些極不知趣且自不量力的蚊子,就是生活在自
然之中的人了。
這些當然是題外話,本也不該說,可不說的話,總是梗在心
中,十分不好受,所以明知有人會不喜歡,也硬要說出來,哪怕
有人會怒斥這違反了小說做法。
閒話就此打住,轉入正題。正題是我到日本以後,這個故事
有了新的發展。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你能讓我死嗎
在記述我在日本發現這個故事有新發展之前,有必要插述一
下溫寶裕所說的那件怪事,那件事發生在本城,各大報紙曾有過
關於這件事的報道,非常詳盡,原也不必多費筆墨。
大家都知道的事,就算這件事再奇特,也已經是大家都知道
的了,任何人再將此事當作故事來說,一定不會有人聽。但有關
這件事卻不一樣,人們心中有許多謎團,一直都沒有解開,這是
其一;其二,這件事後來還有一些發展是人們不知道的,所以很
值得記。
溫寶裕這個人,熟悉衛斯理的人全都知道,是在衛斯理故事
集中出現最多的人物之一,許多的事與他有著極大的關係,這也
因為他本人有著極為特出的性格,不光是有一個當降頭師的未婚
妻,他本人對一些奇特的事,也有著極為濃厚的探求欲,所以只
要涉及他的事,幾乎沒有不離奇曲折的。這裡所說的故事,看起
來是一個完全單獨而且完整的故事,但實際上與另一個故事《成
仙》有著極大的關聯,而《成仙》這個故事,正是由於溫寶裕在
骷髏人的基地天一莊園裡念了他的降頭師未婚妻教給他的咒語。
惹惱了那些骷髏人,於是被骷髏人以特殊的方法所制,使得他的
靈魂和身體分離,殭屍一樣不死不活地昏迷了幾天。
要瞭解溫寶裕這個人,當然不是一時半刻所能做到的事,好
在我的眾多記述與他有關,真要想瞭解的話,不妨找來一讀。
卻說我到歐洲瞭解《大陰謀》中的事,溫寶裕雖然不知詳
情,卻也知道那一定是一件非常特別的事,他知道不是特別的
事,是一定不會引起我有興趣的。所以,自從我離家之後,他是
一天數遍打探消息,或是打電話,或是親自跑過來。尤其是本城
這件怪事發生之後,他有許多不解的地方,就更想我能與他一起
探討一下。
這天晚上,他又來了,首先問起我正在經歷的事,因為此事
關係重大,且沒有任何結果,就是白素問起,我也沒有給她說詳
情,那時我認為,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並不是有意要吊他
們的胃口,實在是出於對他們的愛護。
好在溫寶裕似乎對那件事並不是太關心,見我不肯說,也就
算了,開始告訴我有關本城所發牛的這件奇事。說了幾句,他便
以完全衛斯理似的語氣說:“這件事簡直是複雜奇詭之至,說也
說不清楚,你還是先看錄像再說。”
下面的介紹,當然就是他的述說和錄像資料的綜合。
在本城發生這件奇事以後,溫寶裕立即就有了大興趣,他看
了下午出版的報紙,然後看了電視直播,知道那個從七十八層樓
上跳下來卻沒有死的奇人被送到了醫院救治,他通過我們共同的
朋友、高級警官黃堂知道了那個怪人所在的醫院。
黃堂這個人非常原則,這大概正是他所以成為高級警官的道
理。如果此事涉及警方的秘密,就算我們之間關係再好,也別想
從他的口中得到只言片語。但這只不過是一起極其普通的自殺
案,到了醫院之後一檢查,並沒有發現此人曾使用過致幻藥什麼
的,也沒有發現有人推下樓的跡象,當然就認定是自殺。案子就
此了結,警方並且不再對此感興趣。所以,溫寶裕向黃堂打聽那
個怪人所在的醫院,黃堂毫不猶豫就告訴了他。
溫寶裕當時真正可以說是大喜過望,帶了一些必要的設備。
比如高清晰度的微型攝像機之類便向醫院趕,他原是想混入醫院
的病房,將這台微型攝像機悄悄放置好,就可以看到有關這個怪
人的一切。
溫寶裕到達醫院的時候,正是那名護士進去查房的時候。醫
院的病房本來就具有著極高的透明度,靠走廊的那面全牆都是玻
璃,原是方便醫護人員隨時觀察病房內的一切情況。這一點正幫
了溫寶裕的大忙,他站在走廊上,對病房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並且全都錄入了攝像機的鏡頭。
當時已是晚上近十點鐘了,走廊上幾乎沒有人,所以既沒有
人知道他所幹的一切,更不會有人來干涉他。他的想法其實也是
極其簡單,只不過想錄下這個人最後的一些片段,然後拿回去好
好地研究。那時,他和幾乎所有人的想法是一樣的,那個怪人必
死無疑,只不過是什麼時候死的問題。像這樣一個生命力極強的
人,臨近死亡關頭的一切所作所為(呼吸或者嘻語之類),都極
具研究價值。
但他萬萬沒有料到,事情發生了突然的變化,這種變化使得
他有那麼幾秒鐘目瞪口呆,大腦出現暫時空白。
護士走進去以後,當然是查看怪人身邊的儀器是否運轉正
常。
怪人的身上,連接著許多管子、電線之類,這些東西的作用
誰都知道。那只不過是為了給病人輸血、輸氧、測試心電波、腦
電波,只要這些東西還在正常工作,就說明這個病人還活著,如
果心電波或腦電波出現異常,儀器就會自動發出警報。
在當時,護士走進去查看的時候,這些儀器的運轉當然是正
常的,所以護士也沒有太放在心上,她僅僅只是檢查了一下各種
儀器的工作情況,記錄了幾個數據。可就在這時,護士小姐猛地
驚叫了一聲。
躲在外面的溫寶裕看得真切,其實他當時也差不多叫出聲來
了,聲音沒有發出來的原因是這事太奇特,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之
外,使得他竟忘記了驚叫。
令他們驚駭的原因,是那個瀕死的怪人在這時竟然坐了起
來。
溫寶裕看到,那坐起來的怪人身上手上纏著許多繃帶,他就
用這纏著繃帶的手,將那些管子電線之類全都拔掉扔在了地上,
然後在護士目瞪口呆的時候翻身下床,走向病房外的走廊。
怪人是從溫寶裕的身邊離去的,他經過溫寶裕身邊時,溫寶
裕甚至聞到他身上有著一股很濃的血腥氣。他從七十八樓跳下
後,被摔得血肉模糊,即使經過了醫院的清洗,血腥氣也不可能
清洗乾淨,溫寶裕聞到他身上的血腥氣是很自然的。
正是這血腥氣讓溫寶裕全身一震,從錯愕中清醒過來。那
時,那名查房的護士小姐被這突然的變故嚇得昏了過去,倒在病
房之中,所以除了溫寶裕之外,根本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在病房的走廊上和電梯上,確然也有些醫護人員見過那個怪人,
卻沒有任何人將這個渾身纏著繃帶的人與跳樓自殺者聯繫起來
(我相信,別說產生自然而然的聯想,就是當時溫寶裕告訴他們,
這個人就是那個跳樓自殺者,他要離開醫院。一定不會有人肯相
信,甚至會認為溫寶裕是瘋於,所說的一切全都是胡言亂語)。
溫寶裕看著這個怪人走出了醫院大門,他連忙上了自己的
車,動用了車上所有的儀器,開始一次最現代化的跟蹤。就在他
的車子駛出醫院時,醫院方面才知道了那個怪人離開病房的消
息,醫院內開始了對那個怪人的尋找。當時,他們誰都不會想到
一個如此嚴重的病人會自己走出醫院,所以沒有任何人來到院門
之外看一看究竟。
將這一切看得異常真切的唯一一個人就是溫寶裕,並且,他
對此進行了錄像。
怪人離開醫院之後,就開始自己解開身上的繃帶,一邊解一
邊似乎在說著什麼,那是一種非常特別的語言。溫寶裕所帶的儀
器非常先進,靈敏度極高,也因為他是擺明了跟蹤,與那個怪人
的距離只不過是幾米,所以錄下了這些話。但即使是再先進的設
備,錄音地點畢竟是在車上,與怪人有一定的距離,所以那段錄
音極其模糊,根本無法分辨他說的是什麼。
從錄像上分析,那個怪人似乎極其惱怒,動作非常誇張,幅
度極大。他將那些繃帶解開,有些惡狠狠地甩在地上,旁若無人
地向前走,甚至根本就不屑向後看一眼。
溫寶裕跟了有兩個街區的距離,那個怪人然後突然就轉過身
來,迎向溫寶裕。
溫寶裕沒料到他會有這一手,大吃一驚,連忙緊急剎車,待
車停穩,怪人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並且惡狠狠地向他說了一句
話。
這個怪人為什麼要說這樣的一句話,事後他和白素以及紅綾
分析了很長時間,結果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怪人對他說:“你跟著我干什麼?難道你能讓我死嗎?所有
的人都無法做到,難道你能?”怪人說過這句話,然後哈哈大笑,
那笑聲極其特別,甚至可以說極其恐怖,其中大有嘲弄的意味。
溫寶裕在聽到這句話之後,其驚愕程度可想而知,有那麼一
段極短的時間,他的腦中是一片混飩,不知自己下一步該干什
麼。待他清醒過來,那個怪人已經走到了前面的一個街角,轉向
了另一條路。
溫寶裕再次啟動汽車,跟了過去,可是,當他的車子來到街
口時,卻沒有了那個怪人的身影。
事後,溫寶裕當然經過多次努力,想找到那個怪人,但這些
努力並沒有結果,那個怪人神秘地失蹤了。
溫寶裕當然一直都在尋找那個怪人,卻沒有任何結果,他於
是想到了白素和紅綾,將錄影帶拿給她們看。結果正如他所料,
這兩個人興致大發,加入了他的行列。在這件事上,白素顯然比
溫室裕想得更多,所以才會將此事與那些剪報聯繫起來,而且試
圖將我也拉進他們的探索中來。
事後我意識到,白素使用的是一種欲擒故縱術,說不定連溫
寶裕當晚到來並且為我放了那盤錄影帶,也是他們事先商量好
的,一切全都在他們的安排之中,我是在不知不覺間落人了他們
的設計,知道這一切時,為時已晚,不知不覺間,我就走進了她
的圈套,對此事有了興趣,所以後來到東京,在對佩德羅的行動
進行監視之餘,我便有意瞭解這件事。
(此時我也已經同意了白素的看法,這些看起來沒有任何關
聯的事,全都集中到了我的書房之中,本身就說明了一種關聯,
日本大地震中所發生的事,應該與溫寶裕跟蹤的那個怪人有著必
然的聯繫。但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聯繫,我不知道,卻非常想
知道,而且下決心要將此弄個清楚明白。但在其時,對我到底該
怎樣做,心中其實沒有一點想法。)
到達東京,我的主要目的是跟蹤佩德羅,根本是分身乏術,
即使想瞭解另一件事也不可能。但我在東京畢竟有著許多地位極
高的朋友,我無法去辦的事,對於他們來說完全是舉手之勞,所
以我在東京住下來之後,立即就給這些朋友打了幾個電話,將我
的要求告訴他們。
這些朋友一聽,立即答覆說:這件事也實在是太容易了。
言下之意,我當然明白,他們認為,如此容易的事,找他們
去辦實在是有些大材小用,而且多少還有些對我竟然會關心此事
感到吃驚。
當然,這件事是我所托,下面的話他們也就沒有說出來。
調查這件事確然是一件極其簡單的事,一天時間不到,他們
便將事情弄得清清楚楚,然後帶著一切材料,來到我所住的酒店
找我。
我當然是不在,只要佩德羅還在活動,我就不會有片刻休息
的機會。
他們沒有找到我,便將那些材料封好,放在了酒店的大堂。
這些材料中記述的事,許多實際上是我已經想到的:在那場
大地震中,有許多的房屋倒塌,其中有幾十層高的高樓。地震對
人類帶來的災禍並不僅僅只是房屋倒塌,還會有一些其他事情發
生,比如房屋在倒塌過程中,電路起火就是最常見的一種。地震
發生時,或許會有某些絕對的意外出現,例如那些鋼筋水泥結構
的建築可能給某一個人留下一個極小的生存空間,但這個空間被
一些殘磚亂瓦深深地埋著,人類生存所需要的空氣極少。災禍發
生後,救援如果及時,可以從這樣的一些空間之中救出一些倖存
者,如果不及時,這些人在那種與世隔絕的小空間中生存了一段
時間之後,當然就會死去。
某人即使在不幸之中萬幸地獲得了這樣一個空間,卻也還有
一些其他因素威脅著他的生存。剛才我們說到了火災,如果地震
發生之後,某一幢大樓完全倒塌,而這幢大樓之中又有著許多的
可燃物質,緊接著發生火災就是必然的。燃燒需要大量的氧氣,
會釋放出許多的有毒氣體,這些因素都足以威脅到生命。即使某
人的那個空間完全與世隔絕,那個空間中的氧氣不可能外溢以供
燃燒,且有毒氣體也不可能侵入,也還可能有一個巨大的威脅,
燃燒所產生的熱量傳遞,可能達到他所在的空間,這個人可能因
為周圍環境溫度太高,不斷出汗,最後脫水而死。
在我下面所要記述的事件中,當然也有著一個怪人,這個怪
人在這場地球大震怒之中幾乎遇到了在任何一場大地震之中可能
遇到的全部災難。後來,日本的新聞記者在采訪這個倖存者時,
他曾告訴人們他叫裘矢,我不明白這是一個什麼名字,或許那些
日本記者也無法弄清楚,而這兩個字,只不過是譯音而已。既然
他說自己叫裘矢,為了記述的方便,我暫且稱他為裘矢好了。以
後如果發現他有別的名字,那是以後的事,許多事在當時看起來
沒有任何任特殊之處,後來卻有了大大地出入意料之外的變化,
這種事,誰又能說得清楚?
裘矢當時所在的那幢大樓高達五十多層,雖然並非這個城市
的最高樓,卻也算是最可怖之所。這種可怖當然是災禍發生之後
才為人們所認識到的。日本是一個防火安全工作做得極好的國
家,幾乎所有的建築之中,都有極為先進的火災自動報警。自動
施救設備,而且,建築以及裝滿所用的材料,絕大多數都是阻燃
材料。但這幢大樓卻是一個少有的例外,大樓內的可燃材料極
多,供電線路以及供氣管道的老化殘舊更是大出人們意料。大地
震發生時,這幢大樓倒塌下來,毀壞程度超過了其他所有的大
樓,而且,在倒塌過程,管道煤氣還在供氣之中,而這些管道有
許多處破裂,煤氣外洩,遇到電線正負級相交產生的明火,於是
一場大火迅速而又猛烈地燃燒起來。
地震發生時,城市原有的一些設施全都被毀,並且到處都是
熊熊燃燒的大火,就算還有些消防力量有著撲救能力,也是杯水
車薪,顧首顧不了尾。等到有關方面調集其他消防力量前來援救
時,這幢大樓已經燃燒了十來個小時,火勢越來越猛,溫度非常
之高,以至於有些水泥制品、鋼製品開始溶化,在大火被撲滅之
後,變成了粉末狀。
為了撲滅這場大火,在消防力量極其缺乏的情況下,有關部
門動用了兩架消防直升機從空中噴射阻燃氣體,地面上更是有幾
十輛消防車在進行施救。儘管如此,這場火還是燒了差不多三十
個小時,最後雖然是熄滅了,但也可以想象,並非撲滅的,而是
現場中所有可以燃燒的物質全都燒完了,自然而然就熄滅了。
在這樣一場巨大的災難之中,如果說還有誰能夠逃脫劫難生
還的話,那的而且確是奇跡中的奇跡。
實際上正有這樣一個生還者。
當時,因為這場大火燒得實在可以算得上“乾淨徹底”,施
救者分析,在這樣的一場大火這中,就算有人沒有被火燒死,燃
燒所產生的高溫,也絕對將這些人燒得皮焦肉爛,面目全非了。
所以,這場大火熄滅之後,他們並沒有立即對這座廢墟進行清
理。那時候,需要他們去進行清理的地方實在太多了,而他們的
人手又實在是太少太少,所以,這些救援人員被派到了受災較
輕、有可能找到更多倖存者的地方。
這是任何一次救援之中都會出現的情況,所謂救災,第一要
事便是救人,那些受災最重,受災者生還可能最小的地方,往往
都會被安排在最後進行清理。
對這幢大樓的清理工作被安排在地震發生一周之後。
正如他們當初所料,被大災難埋在這幢樓中的人,即使當時
沒有立即死亡,也被後來的那場大火燒死了,被找到的屍體全都
被燒焦,完全分辨不清。連鋼筋水泥制品都燒成了粉末狀,更遑
論是人了。
可在清理工作進行到最後時,竟從廢墟之中挖出了一個完整
的人來,這個人不僅沒有被燒焦,甚至是皮肉無損。當時,這個
怪人似乎是昏迷著,所以人們立即將他送往醫院。
這件事實在是太奇特,所以吸引了一大批新聞記者,在將這
個怪人送往醫院途中,有許多記者就在那輛救護車上。就在這輛
車上,那個怪人醒了過來,那決不是一般性的醒了,而是徹底的
完好元損,他竟自己站了起來,然後走向救護車的後面,伸手打
開了門,就從快速行駛的救護車上跳了下去。
這樣一件奇事,那些新聞記者當然不肯放過,當即就有幾個
不怕死的新聞記者,跟著也跳下了車,將那個怪人團團圍住,要
對他進行現場采訪,想弄清他在一場如此之大的災難之中,到底
是利用什麼非凡手段活下來的。
這個怪人見自己被一群記者圍著,難以脫身,顯得頗為不耐
煩,對那些要采訪他的記者說:“有什麼好說的?我想死,可就
是死不了。就這麼簡單。”說完,他就推開擋在前面的記者,頭
都不回地向前走。
那些記者哪裡肯放過他?再次圍了過去。
他被這些記者逼煩了,衝著他們大聲喊道:“有什麼好說的?
我想死,你們能讓我死呢?你們能嗎?”
(看到這裡時,我曾經想過,對於一個人來說,如果是真心
想死,其實也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有著千千萬萬種方法。但
如果說這個人出現在那樣一場大災難之中,原是為了一個死的目
的,極難讓人相信。另一方面,如果他所說是真的,即使是那樣
的一場大災難也無法令他死亡的話,那麼,這個世上恐怕是真的
不再有什麼能讓他死了。)
(我相信許多人看到這裡,都已經認定這是一件極為荒唐的
事了,或者說這種推測是完全的錯誤。如果要解開這個謎團,不
應該是沿著這樣的思路,而是要想其他的辦法。第一,世界上沒
有任何人會選擇這樣一種奇特的死亡方式;第二,在這樣奇特的
經歷之後,沒有任何人還能夠活下來;第三,這個人活下來了,
絕對不會是他所說的他想死卻死不了,而是因為某種極為罕見的
因素,世界上既然有著意外這個詞,就一定會有意外存在,這個
裘矢之所以能夠在這場大災難中倖存,正是這種萬分之一或者說
十萬分之一、億萬分之一的意外發生在了他的身上,他之所以不
說出這是意外,而說上面那一大段話,應該是出於聳人聽聞的考
慮,這樣就可以讓他在全世界範圍內大大地出名。在這個世界
上,想以一種極端手段出名的人從來都沒有少過,甚至有人曾試
圖以暗殺某個地位極高的國家元首而出名。)
(此人對那些記者所說的話的確是荒唐之至,可是,如果將
這些話同溫寶裕的經歷聯繫起來,似乎就應該有著其真實的成份
了。溫寶裕跟蹤那個跳樓自殺的怪人時,那人曾經對他說過一句
話:“你跟著我干什麼?難道你能讓我死嗎?所有的人都無法做
到?難道你能嗎?”)
那些新聞記者拍下了這個怪人的照片,不是一張,而且是許
多張,分佈在各大報上,我非常認真地看過這些照片,顯然與留
在溫寶裕的錄影帶上的不是同一個人。他們不是同一個人,可說
出的話卻幾乎是一模一樣。這件事當然使我聯想到了白素的推
測。
白素在看了那所有的剪報之後,曾有一個被我認為極其荒謬
的想法,她覺得這許多的事全都是一個人所為。正因為如此,我
才會建議她設法與我們在世界各地的朋友們聯繫,弄到這些人的
照片進行對照。
我同時也知道,白素已經這樣做了,結果證實,並非同一個
人。即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仍然堅持她的看法。她認為那是
同一個人和不同的身體形態。讓同一個人擁有不同的身體形態這
種事並非完全不可能,勒曼醫院就可以做到這一點。在勒曼醫院
養著許多人的後備。
可是,我仍然覺得這件事太匪夷所思,無法贊同白素。
我的想法,其實也是世上所有人的想法。能夠動用身體後備
的人,絕對不會是普通的人,這些人在世上有著極為重要極為復
雜的地位,不說這些人,就是一個普通得像你我這樣的人,會活
得不耐煩去找死嗎?人生是如此之短暫,所有的人都因人生苦短
而困擾,誰都想多活些時日,哪怕是讓他多活一天,他也會異常
的高興。除了那些生活得極其痛苦的人,或者是精神不正常的
人,誰會想死呢?就算是那些生活得極其痛苦的人,在知道求活
艱難求死也極端不易之後,大概也會打消死的念頭,誰會一而再
再而三去償試各種死亡的方法?
當然,以上這些還不能算是有關這件事的新發展,不論這些
事是同一個人所為或者是一群受著同樣命令的人所為,這裡所發
生的事,與溫寶裕所見並且進行了錄影的事其實也沒有太大區
別,絕對不能算是新發展。
這件事的新發展實際是被那些極為難纏的新聞記者逼出來
的。
那個裘矢想走,可那些新聞記者死纏著他,一個接著一個提
問。
裘矢見實在是走不脫,顯得非常煩燥,可那些新聞記者哪裡
管他這些?別說他是一個無名無姓的普通人,就算他是美國總統
英國首相,讓他們逮著了這樣的機會,他們一樣都會糾纏不休。
所以,那些當權者甚而是那些極權統治者,千千萬萬人都不怕,
只怕新聞記者。正因為如此,才會有那些極權統治國家的嚴格新
聞管制。
裘矢見無法脫身,便只好做出一點讓步。他對那些新聞記者
說:“我可以答應你們,回答你們一個問題,但我有一個條件,
在我回答了這個問題之後,你們再不能纏著我。你們可以商量一
下,如果答應,就請提出問題來,如果不答應,我敢說,你們別
想從我這裡得到任何答案,我會用一種特殊的辦法離開這裡。”
那些記者們倒不怕他所說的特殊辦法,而是考慮到,他如果
什麼都不說,對他也是無可奈何,現在,他同意回答一個問題,
那麼,就應該提一個對弄清他的身份最有用的問題。
這個問題當然就是:你是誰?幾個記者略作商量之後,就提
出了這個問題。
裘矢說:“這個問題太空洞,也非常不容易回答,你們應該
提一個更具體的問題。”
更具體也還是這個問題,不過是另一種提法:你叫什麼名
字?
這個問題已經夠具體了,相信所有人面對這個問題時,都會
毫不思索地進行回答。但這個問題同時也涉及許多問題,因為這
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名字,名字雖然是一個代號,但只
要知道了這個代號,當然就可以找到相應的人。當然也會有重名
的現象,但對於兩種人來說,重名不是一件難以弄清楚的事,一
種人當然是偵探,另一種人則是記者。
裘矢見他們提出了一個非常具體的問題,果然非常爽快,回
答說:“我叫裘矢。行了,我已經回答了你們的問題,也希望你
們兌現諾言,讓我離開。”
(也就是在這時候,我才知道他叫裘矢,有關他的名字,我
先已經寫了出來,當然破壞了某種神秘感,不過我認為這其實沒
有大的關係。)
後來,這些記者果然讓他離開了。與裘矢分別後,他們便分
頭行動,去查這個名叫裘矢的人。這個名字非常古怪,簡直可以
說古怪至極,去查這個名字的時候,甚至不必去考慮是否有同名
的。
但結果卻是異常讓人失望,他們在日本沒有找到這個人。這
時候,他們也想到了這個人或許並不是日本人,於是就動用了國
際刑警,他們在國際刑警組織中有著許多的朋友,而國際刑警組
織又可以利用他們極其特殊的身份查閱各國國民的身份登記資
料。
費了如此之大的周折,連國際刑警都調動起來了,如果還不
能查到這個人的話,那麼,只有一個可能,這個人根本就不存
在。
動用國際刑警的結果也正是如此,全世界都沒有一個名叫裘
矢的人。或者這個人用的是化名,或者這個人的身份資料沒有在
他的國家進行登記。前一種可能性大,但後一種可能性極小。
那些記者只是對裘矢這個名字有著濃厚的興趣(當然,我也
同樣有著濃厚的興趣),卻忽略了另一件事,我甚至相信,除了
我以外,大概很少再有人會對這件事感興趣。
我感興趣的事是,那個裘矢在與記者們談條件的時候提到,
如果他們不答應他的話,他就會用一種特殊的辦法離開。
他究竟想用什麼特殊的辦法離開?那些記者或許認為他只不
過威脅而已,但我卻相信,他既然如此說,就一定有著什麼特別
的辦法,只是在當時,他並不想使用這種特別的辦法。我甚至相
信,他如果使用了這種辦法,不需再去調查,立即就可以知道他
是什麼人。因為這個世界上,有著特殊能力的人是少之又少的,
正因為少,這些人的手段倒成了他們的身份證明。
這種例子是很容易找到的。比如有一次,鐵天音來對我們
說,有一男一女兩個身材極其高大的人闖了大禍,將一個極其重
要的人物踩在了腳下,後來這兩個人中的女人從那個大人物的一
名手下那裡奪得一支手槍,要將這支手槍交給那個男的,可是那
個男的不要。僅僅只是這麼一個極微小的動作,白素馬上就得出
了結論,那兩個人是曹金福和紅綾。理由說出來極之簡單,因為
曹金福是雷動九天雷九天的弟子,雷九天此人一生最反對用槍,
而他的傳人之中,又只有一個大個子,紅綾也同樣是大個子,能
夠在重重保衛之下將那個大人物踩在腳下的人,全世界大約也不
是很多。這件事記述在《闖禍》這個故事中。
在此提到闖禍那個故事,只想說明身手不凡的人,一舉一動
甚至都可以成為他的身份證明。
如果當時是我的話,我寧可不要知道裘矢的名字而要知道他
的所謂特殊辦法。那麼,我會向裘矢提出的問題決不會是他叫什
麼名字,而是假若不放他走,他會用什麼特殊辦法離去?
事已至此,一切都了無頭緒,就算是我有再大的興趣,也不
知該從何著手。我想,這件事最後很可能成為一樁沒有結局的懸
案。
當然,此事最後的發展,卻也極其出人意表,我怎麼都不會
想到,這件看起來與我沒有任何關係的事,竟會找到了我的頭上
來。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虛驚一場
日本之行沒有任何結果,原因有兩個方面,其一,我當時的
主要精力放在那個被掉包的一國之君佩德羅身上,根本無遐顧及
裘矢;其二,那個裘矢自從與那些新聞記者分開後便了無蹤影,
即使是想查,也無處著手。
後來,佩德羅結束了對日本的國事訪問,再後來整個亞洲之
行也結束了,乘專機回國,我也就乘座一架由迪瑪王妃親自安排
的專機與迪瑪王妃以及大偵探小郭會合。
那以後差不多有三個月時間,我將裘矢的事扔在了一邊,就
算我有意去注意,也沒有了注意的時間,因為我正在經辦的事已
經進行了最後關頭,真正可以說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大決戰階段,
異常嚴峻的現實不允許我有任何分心。
三個月後,我為了追蹤大陰謀中的罪魁禍首到了美國的邁阿
密。
當時,我的行蹤可以說是極其隱秘,知道我的行蹤的,全世
界只有三個人,一個是迪瑪王妃,她是此事中最讓我相信的一個
人,而且是一種很值得交往的朋友,整個事件的緣起也是因為
她;另一個人是大偵探小郭,因為這次行動是我們兩人一起,他
當然就知道了。這第三個人別人絕對想不到,他就是衛斯理——
我本人。因為此事實在是太重大,所以我連白素也沒有告訴。我
這樣做倒不是不信任白素,而是考慮到我若是告訴她,迢迢萬
裡,一定要通過越洋電話,只要借助了任何通訊手段,誰都無法
保證秘密還是否能成其為秘密,這個秘密,如果再不是秘密的話,
在當時那種特別的情形之下,我和小郭都會有生命危險。
這是客觀存在,而不是寫書人故意危言聳聽。
也許有的讀者朋友會對這一段記述表示不滿,責備我剛才還
說過《大陰謀》那個故事中發生的事情留到那個故事之中再說,
完全沒有必要在這個與之毫無相干的故事中大費筆墨。這個朋友
的意見顯然是極對的,但是,我也並非一個羅嗦的人,我之所以
將這些事寫在這裡,當然是有著極為重要的理由,而且,也一定
與我正在記述的故事有著極大的聯繫,只要耐心讀下去,自然就
會明白。
剛才說到,我到邁阿密的行動是極其秘密的,普天之下,知
道我這次行動的只有三個人。
後來我才知道,我的這種說法其實大有問題,而且這個問題
我在當時也意識到了,並且因此心驚肉跳了好一陣。可是任我怎
麼想,也想不通問題到底出在什麼地方。
我所說的問題是,知道我在邁阿密的,全世界並非僅僅只有
迪瑪王妃、小郭和我自己三個人,至少還應該有一個。在那種生
死關頭,我知道竟然還有一個人知道我的行蹤,當時的驚駭就可
想而知,我真正是有一種世界末日到了的感覺。
這件事發生在我到達邁阿密的第三天。
那天,我回到酒店的房間(我和小郭分別住在兩家酒店,並
且我們一直都是單獨行動,暗中聯絡,其實,我們在邁阿密所住
的酒店以及房間號,連迪瑪也沒有告訴,她所知道的,僅僅只是
我們兩個在邁阿密而已),先洗了一個熱水澡,然後躺在床上,
考慮下一步的行動。
就在這時,床頭的電話響了起來。
當時,我的想法極其簡單,這部電話響起來,只有兩種可
能,第一,電話是小郭打來的,目的當然是有要事與我聯絡;第
二,電話是酒店的什麼人打來的,因為有諸如帳單之類的事需要
與我商量。
我將話筒拿起來,聽到一句話幾乎嚇得我當場跳起來,說當
時是大驚失色其實一點都不過份,這個電話實在是太令我意外太
令我驚恐。
當時,我拿起話筒之後,就聽到另一面有一個男人的聲音傳
過來,他說:“你好,衛斯理先生,實在是因為有一件極為特別
的事,我不得不非常冒昧地直接給你打電話。”
換了其他的任何時候,如果這樣一句話會讓我感到驚悸的
話,那麼,我衛斯理也就根本不會成為衛斯理了。但在此時則完
全不一樣,前面我已經不厭其煩地介紹過,我在邁阿密這件事,
全世界只有三個人知道,而我在這家酒店的這個房間,知道的卻
僅僅只有兩個人,我和小郭。就連這家酒店的所有人員也根本不
知道住在他們這裡的這個看起來行將就木的老頭會是大名鼎鼎的
衛斯理。為了絕對安全起見,在進入邁阿密之前,我和小郭都易
過容,而且使用的都是另一種身份。
對我的易容手段,我一向極為自信,我雖不敢拍胸說我易容
後能夠騙過全世界的人(以前,我的確有這份自信,但後來有一
次,我的易容術曾被一位神秘高人識破了,後來證實這個神秘高
人是游俠,這是發生在《改變》那個故事中的事),但我絕對相
信,能夠識破我的易容術的,全世界一定不會超過十個人。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有一個神秘的電話打到了我的房間裡,
而且非常肯定地對我說:“你好,衛斯理先生。”我當時的駭異達
到了何種程度,誰都可以想象。
在那一瞬間,我確然有些失態,這種情況在我一生的冒險生
涯中倒也是少見。
就在我失態的那一瞬間,那段時間極短,我估計不會超過五
秒鐘。五秒鐘對於許多人來說可以說是夠短了,但在許多時候,
尤其是生命攸關的時候,五秒鐘的失誤絕對是致命的,如果是一
個絕頂的高手,五秒鐘之內,死在他面前的,很可能是五十個
人。五秒鐘和五十條生命,誰都可以算一算這筆帳,對於五十條
生命來說,五秒鐘就實在是太長的一段時間了。
對方顯然極善於利用這五秒鐘時間,他就趁這機會對我說:
“對不起,衛斯理先生,請允許我先自我介紹一下。”
正是這五秒鐘,他有了說這些話的機會,如果說此刻有另一
個人在他打電話的同時向我的房間發起攻擊的話,這次攻擊很可
能已經湊效了。當然,他仍然在利用這段時間,他先說了海灣地
區某一個極權國家的名稱,然後又說出這個國家中一個非常出名
的秘密組織,最後說他名叫安伊姆。
對那個海灣地區的國家我當然是非常熟悉的,那個國家有一
個政治狂人,在那一方小天地裡極其囂張,戰爭對於他來說就像
是與某個人打一場架一樣,只要他願意,可以一聲令下,一夜之
間,他的軍隊就可以佔領一個鄰國。正因為如此,引起了國際社
會的大為憤怒,最後一致通過對其制裁。國際社會對他的制裁使
他吃了不少苦頭,卻並沒有因此將他趕下台,仍然穩穩地坐在這
個國家的最高權力中心。安伊姆所說的那個組織正是效忠於他的
一個手段極其殘忍的特務組織,舉世聞名。
我當時想到我正在進行的事中,正有一個海灣國家元首霍桑
雷,被我列入了要堅決除之的對象,這個人目前也在邁阿密。難
道這個安伊姆正是他的手下?我在這裡的行動出了問題?那也就
是說,我目前正處於極度的危險之中?
不論結果如何,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否認我是衛斯理:“對
不起,先生,我既不認識你,也不認識什麼威士利,你可能是找
錯了房間。”
那個安伊姆似乎有些不甘心:“不會,有人告訴我,要我到
這裡來找衛斯理的,房間和電話號碼都是他告訴我的。”
有人?這個人是誰?難道在這件大陰謀後面,還有一個我所
未能瞭解的大角色?即使是有著這樣的角色,他是通過什麼方式
知道我就在這裡的?
我仍然堅持說:“那麼,你可以去找那個告訴你的人再核實
一下,或許他會告訴你一些什麼,非常抱歉,我恐怕是不能幫你
的忙。”
那人聽我這樣說,似乎也是非常遺憾:“非常抱歉,先生,
實在不好意思在這種情況下打擾你,請你原諒。”
他竟然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在掛電話以後,我立即想到的是與小郭聯絡,我打電話到他
的房間,用暗語告訴他,已經有人知道了我的行蹤,目前處境極
其危險,我必須立即換一個地方,觀察一下情況後再決定下一步
的行動,希望他立即向我靠攏,以便相互接應。
放下電話,我便按鈴叫來侍者。
待者剛一進門,我一拳便將他打昏,然後換上他的衣服,在
房間裡留於些給他的錢作為賠償以及結帳費用,然後離開了這家
酒店。
整個過程當然沒有花大多時間,而在這段時間中,我一直非
常注意地觀察周圍的一切,但非常奇怪的是,我並沒有看到一個
可疑的人。我原以為,這家酒店裡一定進來了許多安伊姆的同
伙,理論上這家酒店應該正處於最嚴密的監視之中。
我知道,安伊姆所在的組織可以稱得上是世界上最先進的特
務組織,他們比起美國的聯邦調查局、中央情報局,前蘇聯的克
格勃、英國的蘇格蘭場,絲毫也不會遜色,但即使是這樣的組
織,如果他們的行動能讓我看不出任何異樣來,尤其是在我明知
她們的存在以後。這簡直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難道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不管怎麼樣,小心一點總不會錯。就算他們躲在酒店之中我
看不出,但我走出去以後,他們不可能不跟蹤我,只要有人跟
蹤,我再看不出的話,那就真該從此退出江湖了。
我走到酒店門口,就見有了輛很普通的小汽車快速駛來,在
我的前面按了三聲喇叭,每一聲的長短都極有講究。
我知道這一定是小郭了,於是便鑽了進去。
我上車之後,就看小郭的化裝,應該說他這手段可真不賴,
不是事前知道他經過了易容,恐怕連我這個老手也會被騙過。證
實是在易容上出了毛病,那麼,問題就出在了某些人身上了?
那麼,這出問題的人是誰呢?
有很長一段時間,小郭一直都沒有說話,我知道他在注意什
麼,實際上我也在非常認真地注意同一個問題。可是,非常遺
憾,我什麼都沒有發現,他也一樣。
這時,小郭才似乎暗自松了一口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剛才,我圍著這家酒店轉了一圈,也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呀。”
我於是將剛才那個奇怪電話的事告訴了他。
小郭聽說之後,也是大大的不解,不解之一:這似乎是一件
完全不可能的事,這個世界之中,除了他小郭和我本人以外,不
再有第三個人知道住在那裡的人是我(當然,他也想到,作為一
個國家的秘密組織,其組織之嚴密、手段之先進是難以想象的,
我畢竟曾經在這個城市活動,他們如果想知道我究竟是什麼身
份,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不解之二:他們如果知道了我的住地,
當然不會輕易放過我,即使是暫時不能證實,也一定會派出許多
人對我進行嚴密的監視,在我要離齊時,就算他們一時難以確定
我的身份,也一定會派人跟蹤,如果有人跟蹤,以我和小郭兩人
的手段,根本就不可能發現不了。
將這兩大疑點加在一起,事情就變得異常複雜起來,所以說
我們兩個當時儼如驚弓之鳥,大約也不算過份。
說實話,那時我真有點不知所措,便問小郭:“你認為我們
下一步該怎麼辦?”井非因為我神經過敏,實在是因為我們當時
的處境太危險。
小郭想了想:“我看我們要躲是躲不過的,我們事前如此小
心謹慎,他們也一樣能夠知道,那也就是說,他們其實是以這種
方法提醒我們,明刀明槍與他們干。但是,以我們的力量,根本
就不能正面與他們接觸,我的意思,我們不如暗中做些準備,然
後著著他們。”
他將自己的想法全部說了出來,我很快就知道他準備怎麼干
了。
我們跟到邁阿密來,可以說正是想找機會與他們決戰,最
初,我們的設想是他們在明處我們在暗處,真正決戰開始時就對
我們有利。現在,我們既然不可能再在暗處了,便乾脆擺明了。
必要的時候,我可以設法聯絡美國中情局的高級情報官小納爾
遜,實際上,他們也一直試圖與我們合作。到了我們真走這一步
的時候,最終是誰勝誰負,確然是一件難說的事。
我們去做了一些必備的工作,然後,我和他分頭行動。
我們的分工是,由我去另外一家酒店登記一個房間,大大方
力地往進去,然後由小郭在這家酒店周圍進行監視,隨時保持聯
絡,如果有什麼情況,他會及時通知我,然後我們就內外夾攻,
來個一網打盡。
這些準備工作也不必細說,卻說我登記了房間後,剛剛住進
去,將房間認真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地方,於是在
沙發上坐下來。我需要靜下來認真考慮一下這件事,不能就這麼
糊里糊塗地將命扔在這裡。
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起來。
這電話鈴聲讓我大大地驚了一跳,我本能地覺得那會是小
郭,我們之間有約定,他如果給我打電話,電話鈴聲會有一些特
別的地方,第一次響兩聲,然後斷掉,過二十秒再響兩聲,然後
再過二十秒響四聲。
但是,電話鈴沒有任何間斷,一直都在響。
我猶豫了大約五秒鐘,因為我已經知道這個電話並非小郭打
來的,那麼,我就需要考慮,到底是接還是不接。最後,我決定
接。中國有句古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他們一定要
來,我想躲也是躲不過去的,那麼,我唯一的選擇就是迎上去。
我拿起話筒,剛剛說了一聲喂,就聽到那個人說:“你好,
衛斯理先生,我的委託人告訴我,我只要說出裘矢兩個字,你就
會聽我繼續說下去。我再重複一遍,他告訴我的兩個字是裘矢。”
很顯然,這個電話仍然是那個自稱名叫安伊姆的人打來的,
而且,他仍然對我直呼其名,似乎我一到這家酒店,他就知道
了,這豈不是太讓人詫異?當時,我的整個腦中全都是《大陰
謀》這件案子,根本就沒有想到別的什麼。所以一時間之間,竟
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安伊姆沒有聽到我的聲音,便再一次說:“我知道你是衛斯
理先生,我並沒有找錯人。而且,我的委託人告訴我,如果我再
打這個電話,說了那句話後,你仍然不肯承認你的真實身份的
話,就讓我告訴你十個字,他說的這十個字是:日本大地震中的
生還者。他說你只要聽到這十個字之後,就一定會見我。”
我當即大叫了一聲:“老天,天下竟有這樣的事。”
那時候,我確然是對著話筒大叫了一聲,這世界也真是太稀
奇了,在我正處於生死關頭的時候,每一次行動都異常的小心謹
慎,可是,有一個人竟然能夠知道我的住地,而且,我在換了一
個地方之後,這個人也立即就知道了。我當時自然會想到這事與
我正在著手進行的事有著極大的關聯,但我怎麼都不會想到,這
個奇怪的神秘電話卻是因為另外一件與此毫不相干的事。
安伊姆在說了這幾句話之後,我當然是立即就想起來了,日
本大地震中那個怪人裘矢,那個連國際刑警也無法查清他的真實
身份的人。可是,他是怎麼知道我的?更進一步,他是怎麼知道
我在邁阿密甚至連房間號碼電話號碼也全都知道呢?難道他現在
也在邁阿密?他在為那個一心要控制整個人類的集團效力?
看起來,這似乎是一些全然沒有聯繫的事,可是,我的傳奇
經歷之中,有許多在最初看起來沒有半點聯繫的事,後來隨著事
情的不斷發展,卻全都糾纏到了一起,這樣的事,我可以說經歷
得太多了。有了如此之多的怪異經歷,我也就相信,這個世界確
然是怪異莫名,什麼樣的事都有可能,許多事情中,都可能有著
一種莫名其妙的因果。
既然他們一次又一次找上門來,我就是想躲也躲不過去了,
不如依小郭所說,乾脆擺明了來。“這些話都是你的委託人告訴
你的?他現在在哪裡?他自己為什麼不來?”
安伊姆接下來所說的話,實實在在讓我大驚了一下,手中的
電話話筒差點都掉了下來,我相信,他當時如果告訴我,地球馬
上就要發生大爆炸,我也不至於會吃驚到如此程度。
他告訴我說:“他不能來,因為他現在正在我的國家。準確
他說,他目前正被關在一間極其嚴密的監獄裡。”
安伊姆在這樣說過之後,還特別強調了一下他那個海灣國家
的國名。
那個海灣國家離邁阿密有多少距離?我一時沒有準確的概
念,但我相信一定在萬數公里以上,就算乘坐目前最先進的波音
飛機,也需要十數個小時,而這個安伊姆在第一次給我打電話之
後,我離開了那家酒店換到此地,只不過是一小時的時間,如此
之遠的那個什麼人物,竟能對此了如指掌?
一個人有了如此能力,那麼,天下事還有什麼是他所不知道
的?
這是否說明,那個人——安伊姆的委託人也一定知道我現在
所幹的事?
這件事太可怖了,我簡直就不敢往下想。試想一想,假如真
有這麼一個超人存在的話,我所做的每一件事他都知道,那麼,
我就算是想躲起來,也一定不可能,如果他與我們現在追蹤的那
些人有了聯絡的話,我豈不是死定了?如果說這是一場戰鬥,這
樣的戰鬥還怎麼打?
這件事實在是太讓我吃驚,所以有差不多半分鐘的時間,竟
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安伊姆見我不說話,他便開始說了:“衛斯理先生,請你聽
我說,我是代表我的國家來求你的,這件事非常重要,關係到我
們國家的尊嚴,同時很可能關係到我們整個國家的命運,請你一
定要幫一幫我們。”
我當時真想對著話筒喊:“去他媽的尊嚴,命運,少跟我說
這些。像你們那種極權國家,還有你們那個瘋子總統,尊嚴失
盡,全部毀滅,地球之上就少了一大禍害,那樣我才高興。”
安伊姆續道:“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個人試圖暗殺我們的總
統,可是,我們對他毫無辦法。”
我聽說有人要暗殺他的總統而他們對此毫無辦法,當時真想
高興地大叫幾聲,但我沒有叫,而是說:“你的組織如此嚴密如
此強大,難道竟對付不了一個殺手?我原來一直以為,就是將一
根針扔進大海裡,你們都有辦法找出來。”
安伊姆不知是否聽出我語含譏諷,他倒也不以為意:“那不
一樣,衛斯理先生,那真的不一樣。我們並不是無法抓到他,實
際上,我們抓到他了,這件事非常容易。”
聽了這話,我不禁大失所望:“那又有什麼問題呢?你們有
至少一萬種方法可以殺死他,而且我知道,你們一定會這樣做,
對於你們來說,處死一個人,就像拔掉一棵草那樣容易。”
安伊姆說:“我們試過,可是不行,沒有任何辦法能夠將他
處死。”
竟然沒有任何辦法將一個人處死,這豈不是天下奇聞?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沒人能讓我死
安伊姆的話雖然極簡單,僅僅只是:我們試過,可是不行,
沒有任何辦法能夠將他處死。連標點符號加在一起只不過二十三
個字,但這些字中包含著多少內容,我是很清楚的。
從古至今,為了剝奪別人生存的權利,人們不斷在探索著致
人死地的辦法,這些辦法究竟有多少種?剛才我在對安伊姆說,
他們至少有一萬種這類辦法,如果將古往今來的所有辦法全部算
起來,恐怕遠不止這個數。
非常奇怪的是,幾乎每個人都感歎人生苦短,可也正是這些
感歎人生苦短的人,甚至是求生欲望最強烈的人,不斷地在探求
殺人的辦法。對於這些辦法,安伊姆的那個瘋子總統更是無所不
用其極。
他的一個女婿,曾經長時間追隨他,所以深得他的賞識,他
這種賞識表現在具體行動上就是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對方。瘋子
總統本人曾經是一名將軍,他的女婿原是他手下的准將,瘋子後
來通過政變當上總統之後,仍然兼任國防部長,准將於是摘掉了
前面那個准字,當上了國防部副部長。
這當然不能算是奇事,准將跟著他出生人死,真正可以說是
置一己生死於度外,在那種特別的時候,政變如果失敗的話,就
會彼定為陰謀顛覆政府的死罪,提升這樣一名部下是非常自然的
事,誰上台了都需要忠實的走卒。奇特的是瘋子總統對副部長先
生的賞識方式。副部長當時作為一名准將,當然是有了家的,但
在不久以後,他的妻子非常奇怪地生了一場病,這場病發作得極
其突然,二十分鐘不到,副部長夫人就一命歸天,甚至連搶救的
機會都沒有。副部長喪偶,得到了總統的關心,欽點了駙馬。
副部長受此殊榮,當然受寵若驚,好在總統嫁給他的這個二
女兒是總統極為寵愛的,既年輕且貌美如花,副部長也因此有些
飄飄然,以為不久之後便可以晉升為副總統。就在這時候,他們
之間發生了一點點小小的磨擦,起因當然是因為那次瘋子總統忽
然對鄰國產生了興趣,命令駙馬大人帶兵出征,並且限令二十四
小時內推翻鄰國政府,組織傀儡政權。
駙馬爺覺得此行不妥,他甚至告訴總統,世界上任何一個國
家要對另外一個國家用兵,事前都要找一個非常恰當而且迫不得
已的藉口,取得國際社會的同情,用兵之後才不會引致群起而攻
之。他且更進一步分析說,國際社會其實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社
會,那些經濟和軍事大國,無不睜大著雙眼盯著我們.原因是我
們這裡盛產石油,鄰國也一樣。那些軍事大國做夢都想利用什麼
方式控制著我們,但這種狼子野心一直都不能實現,反倒是我們
可以利用我們手中的石油來控制他們。可以想見,他們對這種局
面早已心懷不滿,只是一時找不到機會。如果我們對鄰國用兵,
事前又沒有經過他們默許,實際就給他們聯合起來制服我們提供
了機會。
他似乎還想說下去,瘋子總統已經面露厭煩,問他:“我主
意已定,你倒是說一句話,去還是不去?”
駙馬爺一時啞口無言,他知道,這一去就會成為國家的罪
人,如果不去,就會成為瘋子的異己,所以十分的猶豫。
瘋子見狀,當然不需要他再回答,便對他說:“你的話很有
道理,這件事我再考慮一下,你先回去休息吧。”
就在這天晚上,另外一名將軍接受了任務,以閃電之勢將鄰
國佔領,鄰國政府被迫逃亡,當然是跑到國際社會去了。這所謂
的國際社會,也只不過是幾個軍事大國所把持,於是幾乎是在一
夜之間,多國聯合部隊組建完畢。
瘋子總統原是想在佔領了鄰國以後便著手處理駙馬爺的事,
但國際社會的聯合部隊來得太快,而且裝備超一流,雙方一接觸
就將瘋子總統的部隊打得稀裡嘩啦。瘋子總統顧頭顧不了尾,讓
駙馬爺多活了些時日。
駙馬爺當然知道自己的處境不妙,所以趁亂之中,跑到了一
個中立國家避難。但他似乎忽略了一點,一個極權總統既然可以
在毫無來由的情況下推翻一個鄰國,也同樣不會將國際社會的那
些游戲規則放在眼裡,他手下那個秘密組織的鷹犬可不是吃素
的。中國古話中有好鋼要用在刀刃上的話,瘋子總統不惜龐大的
國庫開支養著這樣一批人,當然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瘋子總統對待駙馬爺的手段也極其殘忍,那個秘密組織的人
不斷出現在駙馬爺周圍,卻並不對他動手,只是一次又一次將他
身邊的人殺死,並且讓他知道這是誰幹的,同時也讓他知道,要
殺死他,簡直就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駙馬爺不斷地換地方,不
斷地改變外貌,可是任他怎麼變,那個組織總能找到他,並且將
他的保衛殺死。
駙馬爺知道無處藏身了,只得向瘋子總統投降,希望他能看
在自己最心愛的女兒份上饒過自己。瘋子總統似乎非常大度,當
即表示意見:歡迎回來,只要從此不再過問軍政大事,安心過日
子,保證一切無事。駙馬爺雖然知道他的話是不可信的,但因為
躲無可躲,只好打道回府。
回家的第三天,幾隻不知從何而來的鱷魚襲擊了駙馬府,駙
馬當然是死了,完全是死於意外,與瘋子總統沒有任何關係。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像駙馬府那樣的地方,怎麼可能意外地出現
鱷魚?瘋子總統當然也清楚人們會想到這一點,但這對於他來說
並不重要,或許,他正是希望人們知道,鱷魚可以非常意外地出
現在任何地方,誰都無法保證這一點。
這樣一個總統,怎麼會對付不了一個已經成為自己甕中之鱉
殺手?這種事傳了出去,豈不會惹得天下人笑話?安伊姆對此的
回答是二十三個字:我們試過,可是不行,沒有任何辦法能夠將
他處死。
所謂的沒有任何辦法,也就是說他們已經試過了許多辦法,
這許多辦法之中,用刀用槍當然只能算是小兒科中的小兒科了,
他們甚至用過毒氣、細菌、原子輻射等等駭人聽聞的手段。我相
信他們是會這樣做的,如果用了這些手段而不能令其死亡的話,
那麼,這個人究竟是一個什麼人?
人的確可以制造出極其複雜的殺人手段,但真正要殺死一個
人,那也極其的簡單,簡單到就像是折斷一根樹枝,或者踩死一
只螞蟻,或者撕破一張紙。若論生命之脆弱,與一張紙相比,確
然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安伊姆見我有半天沒有說話,便有些急了:“衛斯理先生,
請你一定相信我,我們是真的什麼辦法都試過了,對他一點作用
都沒有。”
我說:“既然連你們都對他無可奈何,我又能幫你們什麼?”
他很肯定他說:“不,你能有辦法,那個人對我們說,我們
不可能處死他,除非你們將衛斯理請來。所以,我們總統親自下
令,讓我來請你。”
我聽了這話,真想將他和他的那個什麼狗屁總統罵個狗血淋
頭,請我去干什麼?他們殺的人難道還少嗎?還要請我去當他們
的殺人工具?如果他稍稍瞭解一下我的為人的話,一定知道我平
生最痛恨的就是像他這樣的獨裁者,真正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我
是不會與他這種人打交道的,更不會去替他當殺手。
想到這裡,我幾乎是要立即拒絕他。但是……
就是這個但是,這個但是在我的腦中一冒出來,我那時的想
法就起了非常微妙的變化,這種變化實在是令我的好奇心大起。
當時,我的想法其實是任何人都可能想到的,我想,這事也
實在是太令人詫異了,我衛斯理並沒有三頭六臂,也並不比別人
高大威猛,那個極權獨裁者集中一國的力量都不能處死某一個
人,這有可能嗎?如果這可能是真實存在,那麼,我又能有什麼
辦法?雖然我決不承認我比別人低能,可也很有自知之明,所謂
除非你們將衛斯理請來之類的話,也實在是太抬舉我了。
這就是我所說到的但是了。但是,真有這樣的人嗎?
真有這樣的人嗎?我這樣問自己,得到的答案可想而知,是
否定的。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具備這樣的能力:在沒有任何反抗的
情況下,地球上種類繁多駭人聽聞的殺人武器對他無能為力。
是的,的確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做到這一點,別說是地球之
上,就是將外星人算在內,我相信得出的這是這同樣的答案。
勒曼醫院的亮聲醫生是外星人,在《算帳》那個故事中,我
第一次與他相識,那時,我原是去找另外幾個相識的朋友的,但
那些朋友都已不在勒曼醫院,接待我的就是這位外星人亮聲先
生,我向他問起那些相識的朋友,他很坦率地告訴我,沒有任何
人能夠逃脫死亡這一最終結局,即使外星人也一樣。我立即就明
白了他的話意,他是在告訴我,我所認識的那些外星人朋友,已
經死了。
而在另一個故事《電王》之中,文依來兄弟是一個外星人與
地球人結合的產物,他們的父親因為一次宇宙航行事故而來到地
球,與他一起參加這次航行的其他外星人全都死了,他是唯一幸
存者。不久以後,他與地球人相愛並最終孕育了文依來兄弟,可
他本人仍然是沒有逃脫死亡的結局。
外星人的壽命或許比地球人長,但一樣擺脫不了死亡。
我甚至相信,如果用地球人研究制造出來的那些殺人武器對
付外星人,同樣是極其有效的。
可是,安伊姆卻告訴我,有一個人,他竟能對抗這些武器,
這樣的事誰能夠相信?我不信。
雖然不信,但是(又是一個但是),我想到了一些別的事,
那些別的事中,最關鍵一點是白素的假設,當時我甚至認為她的
想法真正是滑天下之大稽,只不過因為這種想法是從白素的口中
說出來,才沒有受到我的攻擊。
白素的設想是:那所有的怪事全是一個人所為。
那些怪事前面已經講過,包括槍擊白宮事件、英國四號高速
公路交通大慘禍、七十八層樓跳樓自殺案、日本大地震倖存者、
東方大國原子爆炸案等,除此之外,至少還有十幾件相類似的事
情。
這些原本毫無關聯的事,全都由不知是什麼人將剪報寄給了
我。正如自素所說,這些不相關的事都集中到了我的手上,本身
就說明這些事有著某極其特殊的聯繫。對她的這一推測,我也無
法表示不同意見,但我們都無法知道,這種聯繫究竟是什麼。
那麼,現在,有一個海灣地區極權國家的獨裁者派出一名工
具告訴我,他們抓到了一個人,卻無法將這個人處死。
如果說,這個名叫安伊姆的人所說是千真萬確的話……
我由此想到了一個對所有事件的解釋,這個解釋實際上早已
被白素提到過,只是那時我覺得這種解釋極為荒唐,根本就不相
信。
我相信,讀者朋友一定也想到了這種解釋:在這所有的事件
人出現的那個怪人,其實全都是一個人。但即使是有了這種假
設,也不能解決最根本的問題:他的目的是什麼?是要以此告訴
人類?他是一個超人?是人類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戰勝的?
但是(又是一個但是),這可能嗎?世界上真的有這樣一個
怪人,沒有任何辦法讓他致死?以我所掌握的理論,我知道,就
算所有外力方法不能讓他死去,卻還應該有一個自然的方法,時
間會殺死他,數千年來,人們一直致力於研究殺人武器,其實人
們所研究出的所有殺人武器全都比不上時間這件武器。
世界上役有人能夠逃脫時間的追殺。有名字的,因為它們不
需要識別,也不需要交流,可人不一樣,如果人沒有名字,你要
喊某一個人的時間,就只能說:“哎……”那麼,前面就算是有
一萬個人,也會同時轉過頭來看你,以為你是在喊他。就算其中
某一個知道你喊的是他,那麼,他怎麼與你講話:“哎,你叫哎
嗎?你哎什麼?哎?”
看看,多麼麻煩,完全是不知所雲。“一個人怎麼可能沒有
名字?”
安伊姆也說:“是啊,我們也這樣認為,所以我們一直審問
他,真正是用盡了辦法。最後他說,如果你們一定需要我有一個
名字的話,那麼,你們就叫我裘矢好了。”
聽到這兩個字,我真正是驚得差點跳了起來。
裘矢,我明明知道這並不是一個人的名字,但對這兩個字我
是已經非常熟悉了。那麼,這個怪人真是那個人了?
安伊姆顯然已經聽出我對此事產生了興趣,所以在電話的另
一端對我說:“衛斯理先生,我們總統已經派出了一架專機,現
在就在邁阿密機場。這架專機是以外交名義降落的,享受外交轄
免權。如果你方便的話,我想我們是不是現在就啟程?我們到邁
阿密的時間雖然不長,我們總統已經打了幾個電話過來,他非常
迫切地想見到你。”
在我的眼裡,他的那個獨裁總統一錢不值,我感興趣的是那
個自稱叫裘矢的人。或許,為了這個人,我會同意去見那個狗屁
總統。但是,現在卻不行,我還有更為重要的事要辦。
我於是告訴他,我可以答應他去見那個裘矢,但不是現在,
現在我還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辦,等我的事辦完,我會去他的國
家。
安伊姆似乎顯得非常為難:“可是,我們總統……”
他們的那位總統當然會因為沒能完成任務而處罰他,但那與
我何干?他們既然心甘情願臣服於極權之下為奴,就是受到再大
的凌辱,也都是自找的。
我於是說:“安伊姆先生,我想我不需要提醒你,我衛斯理
並不是你們那位總統的臣民,對不對?”然後,我便掛斷了電話。
電話剛剛被掛斷,房間的門就被敲響了。
我大吃一驚,剛才因為聽到的事太奇特,以至於忘記了自己
目前所處的險境,現在這敲門聲一響,我才想到說不定有什麼可
怕的事發生。就在我這一猶豫之中,轟然一聲響,那門被人撞開
了。
原以為,這闖進來的一定是我的敵人,我正要有所動作,卻
看到來人竟是小郭。
他是手中端著槍闖進來的,闖進來後便往旁邊一靠,背向
牆,手中的槍在前面掃了一個半弧,然後將槍收了起來:“你在
搞什麼鬼?”
我對他這話感到莫名其妙:“你這是搞的什麼鬼?”
他道:“我在樓下給你打電話,打了幾十分鐘都打不通,我
坯以為你這裡出事了。”
我走過去,倒了兩杯酒,將一杯遞到他的手上:“沒什麼事,
原來是一場虛驚。現在一切都清楚了。”
他接過酒,卻迷惑不解:“一場虛驚?”
我於是將安伊姆的事告訴了他。
他還是一臉不解的表情:“可是,他們又是怎麼知道你在這
裡的?又是怎麼知道你的房間號碼和電話號碼的?”
這倒不勞他提醒,我早就已經想過,我知道世上的一種極為
奇特的功夫,叫做天眼通。
從古至今,練成這種功夫的人極少,有一本奇書上記載了一
個奇人,就練成了這種功夫,這可能是有文字記載以來最早練成
這種功夫的人。
這本書名為《封神榜》。如果有人沒有看過這本奇書,我也
不可能在此作大多介紹,只用一句話概括這本書的內容:這本書
寫的是姜子牙助周滅紂的故事,練成天眼通的人正是姜子牙。有
關《封神榜》這本書,沒有必要多介紹,但關於天眼通這種本
事,多說幾句倒是應該的。
據說,人原是有三只眼的,兩隻是人眼,就是我們人類用來
看東西的那一雙眼睛,除了這一雙眼睛之外,還應該有第三只眼
睛,在兩眼之間的額頭部位,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天庭,這是一只
天眼(既然是天眼,位置當然就應該在天庭)。利用這一只天眼,
既可以與天交流,也可以看到幾千甚至幾萬公里以外的事物。但
是,天眼是一直關閉著的,普通的人,絕對無法將天眼打開,歷
史上的姜子牙是因為得到了神助才打開了天眼的。
現在見他問起,我便說:“或許,安伊姆的一伙中,有人已
經練成了天眼通,他們既然要找我,只要這個人打開天眼,當然
就能看清我的情況。”
小郭倒不反對,只是笑著說了一句:“這個人還必須有極好
的辯人識相本領,不然,他怎麼可能找得到經過易容的你?”
他見我不答,似在沉思,就趁機提出了另一個問題:“到時
候我和你一起去?”
我早應該想到,他對這件事一定也充滿了興趣,世上沒有人
會不感興趣,他既然想去,倒也沒有什麼不行,到那種極權統治
的地方,多一個人總會好一些。再說,我相信小郭相識滿天下,
那個國家也一定有他的朋友,如果我不答應他,他也一定能有辦
法過去。可我畢竟不想太快地答應他,所以對他說:“這件事並
不由我安排,他們邀請的只是我一個人。”
小郭立即將酒杯往茶几上一放:“去他媽的,我想去,誰也
阻止不了。”
我玩笑地說:“我倒是忘了,我們的郭大偵探可是今非昔比
了。”
他將手一揮,情緒顯得非常激動:“你不要拿這種話譏諷我,
總之我是為了你好,才要跟你一起去的。”
他明明是自己想去,卻一定要說是想幫我,這樣的理由,我
看也只有他這樣的人才能想得出來。“說說看,我有什麼地方需
要你幫的?”
他在房間裡踱了幾步,應該是在想怎樣回答我,我知道這個
問題不好答,我去了以後,身份就會是他們的國賓,當然會是一
級保護,除非是那個獨裁總統震怒要將我怎麼樣,否則誰都不敢
對我有絲毫不敬,在這樣的情況下,我還有什麼需要他幫助的?
他的確是想了好幾分鐘,然後對我說:“第一,就算你是他
們總統的客人,但在那樣的國家,總統就是法律,法律僅僅只是
某個人的意志,所以誰都難以肯定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這倒是完全有可能的:“那麼,第二呢?”
他見我認同的他的說法,似乎增加了不少的信心:“第二,
你提到的那個叫裘矢的人,什麼4亂七八糟的名字。我不管他是叫
求死還是求活,總而言之,這裡面有問題。”
我呷了一口酒:“這裡面會有什麼問題?我倒是沒有想到。”
他將那杯放在茶几上的酒端了起來,一飲而盡:“問題可大
了。你想想,世上真有這樣的人嗎?如果真有的話,強大的國家
機器都無奈其何,你能有什麼辦法?我承認你衛斯理絕非普通
人,但就算你是超人又怎麼樣?國家機器做不到的事,你也同樣
不可能做到。”
我說:“這一點不用你提醒,我早就已經想到了。”
他自己又去倒了一杯酒:“我當然知道你早已想到了,否則,
你也就不是衛斯理了。可是,我敢說,一定有你沒有想到的。你
所沒有想到的問題是,既然他們不可能辦到,你也同樣不可能辦
到,他們還費盡周折來找你干什麼?”
接著,他說了一句令人極為不安的話,他說:“我甚至敢肯
定,這裡面一定有著什麼重大的陰謀。”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皇恩浩蕩
聽了他的話,我的確有點吃驚:“這一點我倒是沒有想到。
那麼,你說他們到底有什麼陰謀?”
小郭將兩手一攤:“你看你看,被我說中了吧?總會有事情
是你所未能想到的,這也正是我要跟著你去的原因,多一個人就
多一份力量,多一個大腦就多一種分析,你說對不對?”
我說:“不錯。”
他可是得意了:“再說吧,現在我雖然可以肯定他們有著什
麼特別的陰謀,但我也不能肯定這到底會是什麼陰謀,所以,你
必須與我一起去。如果你不同意的話……”
我連忙問:“那又怎麼樣?”
他往沙發上一坐:“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冒險,為了白素不
至於為你守寡,我也有責任保護你。如果你一定不讓我陪你去的
話,那麼,我只好打電話將這件事告訴白素,我相信,她一定會
同我一起去找你。”
他那神情,逗得我笑了起來。我舉起酒杯,與他碰了碰:
“你的狡辯能力是越來越精進了。”
小郭不以為意,知道我是已經同意了,呷了一口酒後,竟大
言不慚他說:“多謝誇獎。”
一個星期後,我和小郭完成了邁阿密之行,準備去那個海灣
國家。
我原計劃誰都不通知,一切等去了之後再說,可小郭有不同
的看法,他說:“那是一個我們並不熟悉的國家,也是一個沒有
法制的國家,我們就這麼闖去,如果一下飛機,人家將我們當作
了國際間諜給抓了起來,事情就會非常麻煩。再說,我相信你也
一定不想在那樣一種環境中呆太長時間,我們自己去,費盡周
折,呆的時間一定不會短。不如先通知他們,讓他們做好安排,
你就享受一回獨裁統治的好處,我們也就可以少受一份心理上的
折磨。”
這話的確很有道理,那個國家的人,全都謹言慎行,生怕有
任何行差踏錯招致殺身之禍,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甚至連空氣都
會讓人感到壓抑,多呆一分鐘,當然就會多一份心理煎熬,能盡
可能縮短此次行程,確然是一件好事。
我聽了小郭的話,按照安伊姆留給我的電話號碼打了一個電
話。
我原以為,要找安伊姆不會是一件難事,其一,這個電話號
碼是他留給我的,第二,原本就是他要找我而不是我要找他,第
三,這件事是他們的那個獨裁總統欽命的事。
但是,我想錯了,要找他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邊在接到電話之後,第一句話就是:“請問,你是誰,要
找安伊姆上校有什麼事?”
原來安伊姆是個上校,要找一個上校就已經如此麻煩,如果
他是個少將的話,我該怎樣做才能找到他?聽了這樣的話,我當
然也怒會有好口氣:“請你弄清楚,是他要找我,而不是我要找
他,如果他並不想找我的話,我大可以將電話掛掉,這種國際長
途是很貴的,我可沒有民脂民膏供我任意揮霍。”
在說這話的時候,我原也有幾分擔心,如果對方一怒之下,
將電話掛斷了,我再去找誰聯繫?萬幸的是她沒有這樣做,而是
說了一聲請稍等。
這一稍等就等了差不多一分四十秒。我每次給勒曼醫院打電
話是,稍等的時間最多不會超過三秒鐘。可見在一個極權國家,
時間或者效率對於他們來實在是不值得認真的事。
稍等了一分四十秒鐘之後,如果我能夠直接與安伊姆上校通
話,那也還說得過去,但那邊接電話的卻是另一個小姐,這個小
姐倒似乎懂一些禮節,她在電話中說:“請問先生,我該怎麼稱
呼您?您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
我可沒這份耐心聽她羅嗦,直接說:“我要找安伊姆。”
那位小姐的性子倒是極好,絲毫不動聲色他說:“很對不起,
安伊姆上校現在正忙,先生,您能不能告訴我,您找安伊姆上校
有什麼事?或者,您可以直接與上校的秘書談?”
我一聽,心中就暗叫,老天,轉了半天,竟還沒有到達他的
秘書這一層,如果到了普通秘書之後,還有一個機要秘書什麼
的,那麼,我今天還能不能找到他?這樣的官僚機構,真是讓人
頭疼。
我當即改變了想法,對那位小姐說:“不必了,你可以轉告
安伊姆,就說有一個名叫衛斯理的人,明天乘機到達。”
那位小姐說:“衛先生,還有需要轉達的嗎?”
我本來想就此掛斷,想一想,又加了一句:“小姐,不是我
想威脅你,這是一件極為重要的事,你如果不能將這件事立即轉
達給安伊姆的話,我相信你會惹很大的麻煩。如果真有這樣的事
情發生了,我只能說非常遺憾。”
那位小姐非常肯定他說:“請放心,衛先生,我馬上就轉告
上校。”
我懶得聽這些羅嗦話,不待她說完,就掛斷了,然後對小郭
說:“你可真是有先見之明,打一個電話就已經如此麻煩,如此
周折,如果我們自己闖了過去,真不知道會遇到一些什麼樣的
事。”
小郭聽我這樣說,顯得非常得意:“怎麼樣?我早就已經說
過,你需要我的幫助。現在,事情還沒有開始,我的重要性就已
經顯現出來了。”
我們剛剛了結那件大事,緊張了許多天的精神這時松馳下
來,人都彷彿輕了許多。“走,我們去找一個地方,洗個桑拿浴,
讓自己徹底放鬆一次。”
小郭叫了一聲好主意,站起來就往外走。
桑拿浴也叫蒸汽浴,源於泰國,因為有強神去疲、促進新陳
代謝的作用而風靡全世界。桑拿浴的洗法是將人置於一蒸汽室
中,蒸汽和具有的溫度以及壓力使得人身體大量出汗,體內血液
循環加快等,在蒸汽室中“蒸”過之後,再由專門的按摩師對全
身進行按摩,按摩本就可以起到舒筋活血之功效,所以,洗過桑
拿浴之後,人是渾身通泰,說不出的舒服松馳。
我們離開酒店的時候,只不過下午一點左右(當然是美國時
間),現在從桑拿浴室出來,一看表,到了晚上七點,這時,我
們似乎才感到肚子早就已經餓了。
我道:“應該去小酌幾杯。”
小郭頓時大為高興:“對,我們去找一家中國餐館,好好地
嘗一下家鄉小菜。”
就像桑拿浴室遍布世界各地一個,幾乎所有的大城市之中全
部有中國餐館。
我們並不太難就找到了這樣一個所在,要了幾樣小菜,和一
瓶地道的中國白酒,小酌淺飲,不亦樂乎。
到這裡來的,大多是中國人,至少也是在有中國人陪同的情
況下來嘗一嘗中國風味,中國人最重鄉情,無論在何處飄泊,心
中記掛最深的。還是那一片鄉土,那一種方言。餐館老闆似乎很
清楚這一點,在人們吃著中國菜的時候,就有一位小姐,扎著一
對很中國式的長辮,手執一把京胡,走到台前,唱起古老的中國
小曲來。
小曲一開,所有中國人的思鄉情緒就被煽起來了,各種人流
露著各種表情。
我和小郭大概也可以算是海外遊子,這時候吃著純中國風味
的小吃,品著中國美酒,聽著中國小曲,那心中真難以說清是一
種什麼滋味。
正因為如此,我們在這家餐館中呆的時間極長,長得我們都
認為荒唐,離開餐館時,竟已經到了第二天零時。
我和小郭都已經有了年紀,雖然一件大事之後,人會顯得格
外輕鬆,畢竟我們也是太忘形了些,所以都有些疲態,想早點回
酒店睡覺。但是,等我們回到酒店的時候,卻怎麼也不會想到,
竟有三個人在那裡等著我們。
我和小郭走進酒店大堂,立即就有三個人從坐著的沙發上站
起來,雖然我們已經有了幾分醉意,但那份警惕始終都是有的。
我們發覺那三個人顯然是向我們走過來的,心中一凜,暗中就做
了一些準備。
那個陰謀集團是被我們剷除了,但我們並不能保證,他們是
否還有其他同黨,如果有的話,要找我們報仇,也是不可不防的
事。
三個人中間的一個是個瘦小的中年人,他在離我還有兩米左
右的時候問道:“請問是衛斯理先生嗎?”
這人一上來就叫出了我的名字,著實是讓我和小郭大吃了一
驚,這時,我們早已經站定,暗中運氣,準備應付一切不測,聽
他這樣問,我便反問了一句:“閣下是誰?”
那人道:“我是安伊姆,我在這裡等你兩個小時了。”
我和小郭對望了一眼。我們早已知道,他們之中有高人,是
練成了天眼通的,知道我們住在這裡也不算難,可他們竟會趕到
這裡來接我,卻讓我大感意外。
我道:“我原以為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是明天,在機場。”。
安伊姆似乎非常誠懇他說:“你打電話找我的時候,我的確
有事在身,後來他們將此事告訴我,我立即就與總統通了電話,
總統於是下令派了一架專機。”
我暗叫了一聲,心想,我可不願享受獨裁統治的恩惠,便對
他說:“我們已經訂了明天的機票,而且,我還是認為,坐航空
公司的班機比較自由。”言下之意也是再清楚不過。
安伊姆說:“航空公司的機票,我們已經幫你們退了。”
我聽了這話,大感憤怒,這些人在自己的國家為所欲為慣
了,到了別的地方也是我行我素,竟作起別人的主來了,這樣的
事,真是太讓人難以忍受。我可不是那個瘋子獨裁者的奴隸,並
且,我一定要讓他們清楚這一點。
小郭顯然知道我心中在想些什麼,似乎準備做點什麼來制止
我,但我已經搶在了他的前面:“對不起,我決定取消這次行程,
三位請回吧。”
說完,我便向電梯間走去。
安伊姆聽了我的話,大驚失色,連忙跑到我的面前,將我攔
住,幾乎是以一種乞憐的口氣在說:“衛斯理先生,你可不能開
這樣的玩笑,這會害死我們的,請你一定改變剛才的決定,請你
務必幫幫我們。”
怎麼說,他安伊姆也是一名上校,這樣的職銜可以指揮數千
人的軍隊,而此刻,他竟像是一只乞討恩賜的狗,這實在讓我覺
得胃液翻湧。我冷冷地哼了一聲,抬腳便要向電梯中走去。
安伊姆見我要走,便一把將我抱住了,雙膝一軟,跪在了地
上:“衛斯理先生,衛斯理大爺,求你救救我的命,求你。”
我沒有料到一個堂堂上校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大大地驚了
一下,心中當然是說不出的厭惡。
小郭當然也是異常吃驚,但他似乎比我隨和一些,所以才會
問安伊姆:“這件事與你的命有什麼關係?”
安伊姆連忙說道:“這位先生有所不知,衛斯理先生說好了
明天去,我就將這件事報告了總統,總統非常高興,做了許多安
排,其中包括派了一架專機來接衛斯理先生。如果……如果我不
能將衛斯理先生接去的話,就是欺君之罪,總統如果怪罪下來,
我的小命能保住嗎?這位先生,請你幫我勸勸衛斯理先生,請
求他收回剛才的話。”
俗話說,人生不滿百,常為千歲憂。序言中我曾經提到那個
不知自己確切年齡的婦人,充其量也只不過一百二十歲,就我來
乃,這已經是極限了,她活得不知道自己是誰,所有的兒女全都
離她而去,可算是已經夠悲慘了,可她卻仍然活著,並且想一直
活下去。
這才是人,任何人都想一直活下去。
許多的但是連在一起,我就對這件享有了極其濃厚的興趣。
在我看來,既然那個獨裁者無法將那個要殺死他的人處死,
我也一定沒有辦法,那麼,就算我答應了那個獨裁者,也是完全
幫不上他的。而我卻可以因此接近那個怪人,所以我表面上雖然
不露聲色,內心中其實早已作了決定。
當然,還有一些問題是我想弄清楚的,安伊姆剛才似乎說,
他之所以找到這裡,是因為那個殺手對他們說了一句話,這句話
就是除非是衛斯理,你們任何人都無法將我處死。先不說我到底
有沒有方法將他處死,假設我有的話,他實際就是給那些迫切想
置他於死地的人指明了一條路。
這就有另一個問題冒出來了:他為什麼要這樣干?
他真的想讓我去幫助那個獨裁者處死他?這個想法一冒出
來,我立即就自我否定了,沒有任何人想死,這是千古不變的大
前提。那麼,他很可能是想見我,於是才想出這樣一個奇特之至
的辦法?如果他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為了見過一面,或者有某事
求助於我的話,這樣的方法也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我問安伊姆:“你說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安伊姆的回答讓我詫異莫名:“我們也反覆問過這個問題,
他一直都說他沒有名字。”
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沒有名字?地球上有五十億人,如果每個
人都沒有名字,怎麼識別怎麼交流?豬是沒有名字的,狗也是沒
其實,我說了剛才的話,並非真的要放棄明天的行程,只是
我不能容忍有人代替我作決定,所以我要以此表明我的立場。但
是我絕對沒有料到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我在聽了他的那一番話
之後,心中就起了一個念頭:像他這樣的軟骨頭,少一個說不定
倒是一件好事。
那一刻,我已經下了取消行程的決心,但小郭這傢伙極其可
惡,他竟站出來對安伊姆說:“你知道他為什麼要取消計劃嗎?
因為你們犯了一個大錯誤。”
安伊姆一臉的迷惑,根本就不知道所犯何事,繼而,他又
說:“我們犯了什麼錯誤?請這位先生指出來,我一定盡我的能
力補救。”
小郭於是說:“你們侵犯了我們的人權。”
他更是一臉的不解:“侵犯了你們的……人權?”
我此時特別的不憤,對小郭說:“對一個從完全沒有人權自
由的國家出來的人談這些,他們哪裡能懂?”
他們的確是不懂,臉上倒是極其誠懇:“衛斯理先生所說不
錯,我的確是不懂,請這位先生賜教。”
小郭這傢伙可惡就在這裡,他竟然不厭其煩:“乘坐航空公
司的班機或者是乘坐你們的專機,那是我們的選擇自由,你們在
沒有經過我們任何人同意的情況下,假借我們的名義將票退了,
這是侵犯了我們的自由選擇權。”
三個人的臉上全都是不解。
在他們看來,誰會不願坐專機而去趕班機?總統能派出專
機,簡直就是皇恩浩蕩,天大的榮耀,就像中國古代皇帝給某個
大臣題了一塊匾,這個大臣會做一間牌坊將這塊匾高高供起一
樣,這是可以光宗耀祖的大事,對於他們來說,一輩子都不可能
有這樣的機會,誰有了這樣的大幸會不三呼萬歲?可時代畢章是
大大地進步了,早已有許多人知道,保持自己獨立的人格比什麼
都重要。
小郭此時竟自作主張,對安伊姆說:“行了,你知道這點就
行了,世界上並不個個人都心甘情願屈膝於強權之下的,有更多
的人在追求自由平等。你們那一套獨裁統治,你們自己樂於接
受,我們也無可奈何,但如果你們將那一套照搬到國際社會來,
那是肯定會四處碰壁的。”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我簡直就忍不住要為他喝彩了。可就在
這時,他的話鋒一轉:“行了,你們去吧.我勸勸衛先生,你們
明天早晨來聽消息吧。”
三個人聽了這話,千恩萬謝,唯唯諾諾走了。
他們一離開,我就忍不住朝著小郭叫了起來:“你是什麼意
思?你是不是也想當一個獨裁者?你是不是也準備強姦他人的意
志?”
他的神情有些不尷不尬:“你說得太嚴重了,哪裡會像你說
的那麼嚴重?”
我當然不依不饒,我知道,他在心中已經替我作了決定(雖
然我也承認,這種情況,即使在文明社會,也一樣存在著,比如
他小郭,他的手下有著許多人,他在支派那些人去干某一件事的
時候,算不算是違背了他人意志?替別人作了決定?就算是那些
自認為最尊重人權的國家,有沒有上級和下級?既然有,那麼,
上級命令下級,算不算是侵犯人權?這個世界,絕對的人權自由
似乎是沒有的,所謂侵犯人權,只不過是一個輕重的問題),我
對他說:“你一定已經替我決定去了,對不對?那很好,這個決
定是你作出的,你去好了,反正我是不會去的。”
小郭聽我這樣說,一下就跳了起來:“是的,你說得一點都
不錯,你衛斯理是一個極其偉大的人,是一個徹底的人權衛士,
我是什麼?我只不過是個獨裁者,是一個人權的破壞者,我每天
都要指揮著各種各樣的人,他們如果艇敢不聽我的指揮,我馬上
就要炒他們的就魚,我不是慈善家,我經營的是一家企業,我要
維護我在這家企業的絕對權威,所以我就得運用我的權力。是
的,你了不起,你可以視錢財如糞土,視權力如糞土,視禮遇為
糞土,視你所有看不慣的一切為糞土,可是,我沒有你那麼崇
高,沒有你那麼偉大,我做不到。你清高,你孤傲,我豬狗不
如,好了吧?”
我還真沒有見過他如此發脾氣的時候,更沒有想到,像他這
種人,發起脾氣來也真是夠嚇人的。
小郭在發完這一通之後,納頭便睡,不再理我。
而我卻在想,我這一輩子,有沒有替別人作決定的時候?或
者說,我是否曾設法讓別人按照我的決定行事?
仔細檢視過後,我認為在這方面我確然算是做得問心無愧
的,可是,在一個曾與我一起出生人死的朋友向我發了如此一通
脾氣之後,我也決定讓步了。
由此可見,有許多時候,所謂的原則,也是極其脆弱的。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神秘失蹤
第二天早晨,小郭醒得很早。他醒過來是因為外面有人在說
話,那些講話的人將他吵醒了。
小郭聽到一位小姐說:“你們是不是約好的?”
接著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是的,他讓我在這裡等他。”
小姐又道:“你可以到樓下大堂去等的。”
男人知道站在走廊上可能會讓酒店不高興,於是向小姐一次
又一次道歉,卻仍然堅持要在這裡等。
小郭聽到這一段沒頭沒尾的對話,覺得那個男人的聲音有些
熟悉,仔細一想,就明白過來,於是從床上爬起來,打開門,見
果然是安伊姆。
安伊姆看見小郭,簡直就是見到了救星一般,拉著小郭的
手:“衛斯理先生同意了沒有?他如果不同意,我這回就死定
了。”
小郭這傢伙倒也有幾分幽默:“中國有句古話,上天有好生
之德,衛斯理是上帝派到人間來的使者,他怎麼會忍心讓你死
呢?”
安伊姆聽了這話,知道是同意了,高興得叫了一聲。那一聲
很大很突然,將那個還沒來得及離去的小姐嚇了一大跳,跟著也
驚叫了一聲,叫過之後就來教訓安伊姆,那麼漂亮一個小姐,教
訓人來可老實不客氣,口氣十分嚴厲。安伊姆解決了一件大事,
連命都保住了,被人罵幾句又算得了什麼?他當即從身上掏出錢
來,也沒有看那是多少,塞到了小姐手上,說是給她的小費。
錢這東西就有如此神奇的力量,小姐接到錢後,臉色立即大
變,竟當場摟著安伊姆,在他的頰上親了一口。
讀者已經知道,我名義上是向小郭妥協了,實際上是向強權
統治妥協了,這是我此生中少有的事。後來我將這事向白素講出
來,心中還非常的痛恨自己。
白素笑了笑:“中國話中有一句,大丈夫能伸能屈,我看你
倒真是修練成了這種功夫。”
我沒弄清她這話是譏諷或者是稱讚,這在我們之間達到情感
默契以後,倒是極少見到的現象。我自己心裡其實是非常難受,
所以就對她說:“這都因為小郭那傢伙,如果不是考慮到我與他
之間生死與共的友誼,我才不會理那個什麼上校是死還是活。”
白素於是道:“這個藉口倒也是充分得很,不過,我覺得小
郭的話更有道理,難怪有那麼多人想當極權統治者,原來獨裁是
一種非常特別的享受。”
她提到的這句話也是我告訴她的,這句話是小郭坐上了那個
獨裁者的專機以後說的,不過原話有點不同,小郭說:“難怪世
界上極權統治難以滅跡,原來手中有權辦起事來可真是方便極
了。”
我當時就反唇相譏:“做一只被人馴養的狗固然比做一只野
狗好,野狗必須要自己去找食,所以常常餓著肚子,但馴養狗卻
有主人扔給吃剩了的骨頭,主人越富,那剩骨頭中的油水也就越
多。”
小郭顯然是氣了,叫起來:“衛斯理,你不要這麼尖酸刻薄
好不好?”
我當然不會有好語氣:“對人我倒是一向寬容,不過,狗本
來就是人豢養的寵物,那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知道再說下去,我會有許多難聽的話扔給他,所以乾脆靠
在椅揹著,裝著睡起覺來。
一路之上,唯一值得記的就是這麼一件事,直到飛機在那個
海灣國家的首都降落,安伊姆除了對我極盡討好地笑之外,倒也
沒有任何多話。
飛機剛剛降落,就有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在十幾輛摩托車護衛
下駛向飛機。當時我還在機艙裡面,看到這樣的陣式,心中是暗
地裡一凜。那樣的一輛勞斯萊斯房車,當然不會是普通人坐的,
而且我知道,勞斯萊斯公司的車是極講究的,不同身份的人在購
買他們的車時,絕對沒有選擇顏色的自由,比如像亞洲超級富豪
陶啟泉也有一輛勞斯萊斯,那輛車是純金色的,如果他想買一輛
別的顏色,勞斯萊斯公司寧可不做這筆生意。現在駛過來的是一
輛黑色房車,能擁有這種車的人,沒有一個不是地位極其顯赫,
而且旁邊又有著如此龐大的護衛儀仗隊,我當時的想法是,難道
是那個獨裁者親自到機場來了?這有可能嗎?
當然,我很快就知道,這輛車倒的確是那個獨裁者的專車,
不過刻車上除了司機之外,再沒有別人,這車是那個瘋子派來
機場接我的。可見在他的心中,這件事有著多麼的重要。後來我
才知道,他這樣做是以為我能夠幫助他除掉心腹大患,如果早知
道我的殺人手段不會比他手下那個秘密組織更多,一定是不會如
此興師動眾了。
一路之上,安伊姆的兩名同伴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下機後
他們走到那輛豪華車的兩邊,替我和小郭拉開車門,我們坐好
後,安伊姆上了車,坐在司機席旁邊,然後那兩個人才坐在了我
們後面。
汽車和摩托車一同起步,駛出機場,竟不需任何驗關手續。
來到機場外,我看到廣場上竟站了兩排荷槍實彈的軍警,前
後各有一輛警車將我們的車夾在中間,我們就在這些軍警隔開的
通道上駛過。我原以為,這種陣式僅僅只是在機場廣場,役料到
從機場一路到達總統府,全都由軍警戒嚴。
這時我才想到,安伊姆說如果我不來,他是死定了的話確然
是真話,那位瘋子總統勞師動眾,擺開如此陣式,一方面當然是
想以此向我表示友好,另一方面,大約也多少會有一些在我面前
擺一擺獨裁者威風的意思。獨裁者費了如此心思,結果卻沒有接
到要接的人,當然會惱羞成怒,將這口氣出在安伊姆頭上,就是
極可能的事。
車子駛進總統府,在一幢大房子前面停下來,這時就有幾個
人走上前來,安伊姆和他一起的那兩個人連忙下車,向那個走在
最前面的人敬禮。我和小郭因為沒有得到明確的指示,所以乾脆
以靜制動,老實不客氣地坐在車上。
我想,他們之間的交接一定非常繁複,我可不願像傻瓜一樣
站在下面等著他們。儘管如此,我也還是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
那個人,竟是一個我極熟悉的人,當然是因為他的上鏡率極高的
緣故,真正相識,這應該是第一次。
那個人和另外兩個人坐到了我們的後面,第四個人坐在安伊
姆剛才坐的地方,車子繼續向前開。
後面有一個人向我說:“你好,衛斯理先生,請讓我向你介
紹一下我們的副總統。”他當然說到了這位副總統的名字,其實,
就算他不介紹,我也知道此人,那次對鄰國用兵,就是由他親自
指揮的。原本這個副總統的位置是該那個被鱷魚吃掉的駙馬爺
的,駙馬爺拒絕了,所以死無葬身之地,他接受了,雖然在國際
社會臭名昭著,卻也因此平步青雲。我在這裡不介紹他的名字,
不僅僅是因為沒有必要,更因為我不屑。
副總統非常討好地伸過手來,我故意裝著沒有看見,向他們
介紹小郭:“這位是我的好朋友,世界著名的私家偵探,曾經多
次與我同生共死。”
我知道小郭喜歡這一套,便乾脆也給他抬了一次轎子。
小郭聽到我如此介紹他,心裡高興,再見副總統的手已經伸
地來,我是擺明了要給這位高級奴才一點難堪,所以他就伸出了
自己的手,與副總統相握,及時地救了他。
事後,我在公開場合多次以此事笑小郭,說他沒有當成奴才
真是暴殄天物,就當奴才這件事來說,他可真算得上是個天才。
車行不久,便停在一個大廳前,副總統領著我們走進去,我
看到這裡是一個很高規格的宴會廳,當時就想,這裡大概有過許
多達官顯貴坐過,與那個瘋子獨裁者一起商談國際大事。中國人
講究道不同不相為謀,可這些道不同的人坐在一起,卻要表現出
極為融洽的氣氛,真正是各懷鬼胎,簡直虛偽之至,真不知道這
些人怎麼能夠受得了。
我和小郭坐了,除了副總統以外.還有七個人相陪,無非是
某某部長某某將軍之類,午餐極其豪奢,那些陪同的官員似乎正
可趁此機會大吃大喝一通。人家的胃口極好,我自然也不願太掃
了他們的興,雖然我心中對如此豪奢浪費大為反感,知道這吃下
去的就該是民脂民膏了,也只好耐著性子坐了幾個小時。
(讀者當然可以體會到,在這種極權統治國家之中,如此吃
法,浪費的不僅僅只是錢財,這些錢財之中,所包容的實在太多
了,其中有創造這些錢財者的血汗。甚至是生命,甚至還包括了
我們的時間,他們對自己的時間倒似乎毫不在意,或許他們認為
時間用在吸民脂民膏之上,才真正是人生的一大樂事?)
這些因為與本故事沒有半點關係,所以就此略過。
吃過午餐之後,副總統帶我們來到一個精雅的會客廳。剛才
吃飯時,副總統就已經向我們介紹過安排,下午是由一名中將給
我們介紹情況,晚上總統表示要親自見一見我。
介紹情況是非常必要的,至於是否一定要由一名中將介紹,
我認為完全沒有必要,他們既然要堅持,我也就只好客隨主便。
而晚上的總統接見——我聽到這樣一項安排的時候,想到了中國
人的一句粗口:脫褲子放屁,整個就是多此一舉。再說,我心中
其實對那個瘋子總統有著很大的抵觸,這種人想起來就讓我惡
心,真要面對面坐著,就更別說有多麼讓人不舒服了。
這時,我就怪小郭多事,如果我們不是先聯繫,不得不由他
們來為我們作安排,我們就可以直接去找那個名叫裘矢的怪人。
現在,一切全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就是我想有自己的決定,看
來也是完全不可能實現的。不過,我暗中想,我總不能如此輕易
就讓他們支派我,我總要做一點什麼,讓他們知道我衛斯理並不
是他們的奴才走狗。
主意拿定之後,我就安下心來,聽那個中將介紹整件事的經
過。
這件事發生總是有時間的,那個中將也曾介紹過這一時間,
我卻認為沒有必要記,只是約略知道,那是日本那場大地震之後
幾天的事。
事情的整個經過並不複雜,但是極奇特。
那天,應該是下午,瘋子總統忽然興致大發,要去檢閱他的
軍隊。我們知道,一國之尊做事都有著極為嚴密的安排,什麼時
間至什麼時間會見國賓,什麼時間至什麼時間開會等等,全都由
下面的一個辦公室安排得有條不紊,但也會有某種時候,既沒有
國賓來訪,也沒有什麼重要的會議,總統當然需要這樣的時候來
看一些文件或者做些別的什麼。這一天,正是這樣一個時候,總
統原在他那大辦公室中看著一些有關的文件,忽然產生了一個想
法,他想突然襲擊,去檢閱他的軍隊。
瘋子總統將這個想法用電話通知了他的辦公室,要他們立即
安排。
辦公室負責人接到這個電話,驚得目瞪口呆,同時,他們對
總統常常會做出一些瘋狂的決定早已熟視無睹,所以僅僅只是五
分鐘之後,一切便安排妥當。
瘋子總統於是在幾名將軍的陪同下非常突然地來到了一個快
速行動部隊。
由於總統的要求,事前這件事並沒有通知這個部隊,部隊之
中,沒有任何人知道下午會有這樣一次不同尋常的檢閱。當時,
總統一行幾十輛各種豪華車魚貫而入營房,那在門口站崗的士兵
並不知道這一行是什麼人,按照常規將這些車攔住。
從最前面一輛車中跳下一位中將,衝著那名士兵罵道:“混
蛋,沒有看見這是總統的車隊嗎?你還要命不要?”
那名士兵見從車上下來的是一名中將,當即驚了一大跳,趁
著這跳的功夫,就擺出了一個立正動作,敬了一個禮,他敬禮的
手並沒有放下來,聽到中將說的那句話,頓時嚇得靈魂出竅,他
知道,總統大人予取予奪,完全憑著自己的興趣,如果此時他覺
得自己攔了他的車破壞了他的興致,一聲令下,自己的腦袋就要
搬家,吃飯的傢伙就沒有了。此時的情景可想而知,站崗的士兵
手沒有放下來,人仍然畢直地站著,身體卻已經開始發抖。
總統坐在中間的一輛車上(就是我曾坐過的那輛勞斯萊斯),
此時興致極好,見那個士兵果然忠於職守,心中非常高興,便對
旁邊的一名貼身保衛說:“這名上士表現很好,你去告訴他,我
提升他為少尉,讓他馬上通知他們的長官,全體列隊,我要檢
閱。”
總統非常特別,他的貼身護衛全都是極其年輕漂亮。功夫極
高的女性,而衛隊長正是總統夫人。
那位貼身護衛雖然年輕,卻有著少將軍銜,下車走到那名士
兵旁邊,那名士兵敬禮的手還沒有放下來。他當然也知道,走過
來的這名女人,雖然是少將軍銜,但因為是總統的貼身護衛,所
以真正是見官大三級。在這樣的一個群體之中,似乎每個人都要
學會一種本領,就是見風使舵。這個土兵的這種本領不弱,他在
見到這名女少將之後,敬禮的手仍然沒有放下,人已經向左轉了
四十五度,右腳先分開後併攏,再做了一個立正動作。不過,因
為此時他的全身在發抖,這個動作做得有些變形。
女少將向他說:“總統對你的表現很滿意,提升你為少尉。”
新少尉一聽,大喜過望,連忙大聲地、一字一頓說:“感-
謝- 總- 統- 栽- 培,誓- 死- 效- 忠- 總- 統。”
女少將聽了,表示滿意,於是進一步下達總統的命令:“馬
上通知你們的長官,全體列隊,接受總統檢閱。”
新少尉應了一聲,跑步進入崗亭之中,給長官打電話。僅僅
是十秒鐘之後,營房之中便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
總統車隊魚貫而入,停在營房前面的空地上。
一分鐘後,營地最高指揮官(一名少校),跑到總統隊前報
到。五分鐘後,全體列隊完畢,少校喊過幾聲口令,然後跑到總
統同前,向總統進行報告,請總統檢閱。
總統對此非常滿意,於是走下車來。
在總統下車之前,他的差不多二十個貼身護衛已經從前後的
幾輛車上下來,向總統座車靠攏,將總統圍在中間。
她們準備前後簇擁著總統完成這次檢閱。這樣做當然有著多
方面的考慮,一是顯得總統極其威風,同時,即使是有什麼意
外,她們也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對總統進行保護。
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極其意外的事,這件事之後,總統大
為震怒,曾下令將總統辦公室的所有人員全都槍斃。
這件事是有一名士兵端著手中的沖鋒槍向總統射出了一梭子
子彈。
非常幸運的是,總統的貼身護衛,全都身手不凡,在槍聲響
起時,已經有幾個護衛擋在了總統面前,另幾個護衛將總統按倒
在地,壓在自己的身下,還有幾個護衛沖向了那個暗殺者。
那一梭子於彈是橫掃過來的,最先射中的是靠總統右邊的幾
名高級官員,而並非直接射向總統本人,這才使得貼身護衛有了
保護總統的機會。儘管如此,這一梭子子彈還是令許多人喪身,
其中包括一名中將兩名少將,總統的貼身護衛中有好幾個受了重
傷。
殺手在射出那一梭子子彈之後,槍中空了,被他身邊的士兵
按倒在地,捕獲。
事後查明,此事極其奇特,因為殺手並非該營地的士兵,既
不在冊,更沒有任何人認識他,誰都不清楚他是怎麼混進營地來
的,此其一;其二,也正是總統遷怒於總統辦公室的原因,因為
總統的這次檢閱,完全是一時興起,除了這個辦公室之外,沒有
人知道總統要去哪裡,干什麼去,很顯然,總統要到這個營地的
消息,只可能是總統辦公室透露出去的。於是,總統認定這個辦
公室中有人想置他於死地,震怒之下,要將這個辦公室全體正
法。
聽到這裡,我便揮手制止了那名中將:“請等等,你們查過
沒有,總統辦公室有幾個人知道總統此行的去向?”
中將道:“只有一個人,此人跟著總統去了營地,後來中槍
受了重傷,三天後死亡,他在死之前,我反覆問過他,他一直都
說不可能不可能,他沒有將總統此行的目的告訴任何人,有關總
統此行的安排,全都是他一手完成。”
我再問:“通常情況下,這些士兵列隊接受檢閱的時候,他
們是否帶槍?槍中是否有子彈?”因為我知道,像這一類檢閱,
槍中是不會有子彈的,就算是有,那也一定是教練彈,打不死
人。
中將回道:“原則上不應該有子彈,事後我們對所有的槍進
行過檢查,除了那一支槍之外,其餘的槍中都沒有子彈。”
我做了一個手勢,請他繼續說下去。
這個消息當時就進行了極其嚴密的封鎖,外界沒有任何人知
道,內部卻是極其緊張,誰都不知道瘋子總統會懷疑由誰指使,
由此引起一次大清洗也是完全可能的。於是,由總統親自點將,
成立了一個調查此案的專門小組,組長是總統本人,副組長是這
位中將。
但是,他們怎麼都沒有料到,在對殺手進行審訊的時候,殺
手說沒有任何人向他透露消息,他有一種非常奇特的功能,知道
某些人有想法。當時,他知道總統要去那個營地檢閱,所以就搶
先一步做了準備。
這種話總統當然不相信,於是親自對他進行審問,當時有幾
名高級軍官在場。總統問:“你知道我當時的想法?那麼,你說
一說,我現在想的是什麼?”
總統審問的時候,與殺手是隔著防彈玻璃的,那是為了防止
殺手真有特異功能,再一次向總統下手。他們之間說話,全都是
通過擴音器進行。
殺手說:“我知道,你在想,你早就對幾名高級官員不放心,
正可以趁此機會將他們除掉。”
這話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全都聽到,所以嚇得面無人色。
總統當時並沒有說任何話,臉色是極其的難看,他在想些什
麼,身邊的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卻沒有料到,殺手又說:“現在,你想的是這個人實在是太
危險,不用再審下去了,立即將他處死。”
總統當時真正是被嚇得跳了一下,幾乎從他坐著的椅子上摔
下來。
殺手又說:“我決不說大話,只要我能從這裡出去,我就一
定要殺死你,隨時隨地,我都知道你在想什麼在做什麼,我要想
殺死你,那其實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就算你有再多保嫖也沒
用。”
總統在那張椅子上坐了有五分鐘之久,這五分鐘裡,他什麼
都沒說。
中將擔心殺手再次胡言亂語(因為他們曾試過,他確然能夠
知道這些人心裡在想著什麼,如果他將這些人心中所想的一切告
訴了總統,那麼,這些人就死定了),所以就將他帶走了。
總統坐了五分鐘之後,站了起來,對中將下令說:“此人是
個瘋子,不用審了,立即處死。”
在這樣一個極權國家,總統就是法律,總統說立即處死,那
就一定會立即處死,沒有任何人能夠改變這個決定。
這個命令在十分鐘後被執行。
(我當時就知道,十分鐘對於這些各懷鬼胎的人來說,實在
是太長了,他們其實想一秒鐘都不耽誤地將此人殺死,因為他們
誰都不能保證,此人在下一分鐘,會將誰腦中所想的事說出來。)
(此時我也已經知道,我原以為他們的組織中有人練成了天
眼通,實際上是錯了,用天眼通這種極其罕見本事的人正是那個
殺手。但有一點我不明白,此人要找我來干什麼?這種事與我半
點關係沒有。)
中將接下來介紹的事更加奇特,以至於我和小郭全都弄不清
究竟是怎麼回事。在此之前,我一直都非常自信,我見多識廣,
天下什麼樣的奇事都已經見過,可這件事我別說是見,簡直連想
都沒有想過。
殺手被拉到了法場,中將親自監刑。
劊子手用一支步槍向殺手的心臟部位開了一槍。這一槍是近
距離射擊,而且子彈是經過特殊處理的,即人們通常所說的開花
子彈,子彈是從背部射人的,從左胸穿出,在那裡炸開一個大
洞。
我原來設想,他們一定會對這個殺手多方折磨,現在才知
道,他們不敢,倒不是怕殺手會以什麼特別手段對付他們,而是
怕耽誤了時間,使得殺手有機會說出他們每個人心中所想,因
而,他們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殺手處死。
受此一擊,沒有人還能不死。
這時,讓人大為驚駭的事情發生了,那名劊子手行刑之後,
拖著槍離開,卻聽到後面有冷笑聲傳來,他忍不住向後一看,見
那個人的胸口皮開肉綻,那個大洞足可以塞進一只排球。本來,
劊子手也不可能看到自己的傑作,因為被殺者應該是背對著他
的,但在此時,那個殺手已經轉過身來,就變成了面向行刑者,
所以看了個真真切切。
殺手在受到那顆開花子彈的襲擊後並沒有死,他甚至轉過身
來,看著中將和所有參加行刑的人,並且說了一句話,看起來,
這句話實在是對他們的威脅,也是對他們的嘲諷。
他說:“你們殺不死我。”
劊子手從沒有見過如此令人心悸的事,嚇得當場慘叫了一
聲,昏了過去。
發現此人未死,當即就有幾名驗刑的劊子手提著手槍跑過
去,幾個人一起對著他開槍,於彈在他的胸部射人,將那一具身
體打成了蜂窩狀。
槍聲仍然在響著,可那個人的聲音一直都沒有停過,他所說
的僅僅只是一句話。他一邊大笑,一邊說:“你們殺不死我,你
們誰都殺不死我。”
中將驚駭莫名,渾身發軟,可他仍然沒有忘了下令:“射他
的頭部!”
劊子手全都嚇得發抖,根本就拿不住槍了,槍相繼掉到了地
上,他們也一個接著一個倒了下去,是被嚇昏了。
中將到底是經過世面的人,一生可以說殺人不眨眼(否則他
也不可能身居要職),儘管他也是極其驚駭,卻較別人要冷靜得
多,他當即就掏出槍來,對準那個不死人的頭部,猛地扣動了槍
機。他扣動槍機時,手一直都沒有放開,直到槍膛中的子彈全部
射完,震耳欲聾的槍聲停了下來。
他的耳邊,槍聲是沒有了,可那個人的聲音還在,那個人不
斷他說:“你們殺不死我,你們誰都殺不死我。”
有一點我極佩服這位中將,在那樣一種讓人恐怖到極點的情
形之下,他竟還能下令,將殺手押回去。
中將命人將殺手關押之後,立即來見總統。
總統正坐在他的大辦公室裡,等待著部下來報告已經執行他
的命令的消息,這樣一個危險人物不死,他是不可能有片刻安心
的。
中將走迸總統辦公室,身體有些發抖,總統甚至還與他開了
一句玩笑:“好一個我的將軍大人,殺一個人比殺一只雞也沒有
太大的區別,怎麼會把你嚇成這樣?”
中將在繼續發抖,他也知道在總統面前絕對不能發抖,這一
抖說不定就將自己的前程給抖掉了,可他又實在控制不住自己。
他努力想使自己鎮定下來,可是任他怎麼努力,根本無法做
到這一點,所以只有抖著身體向總統匯報:“報……報告總……
總統,我……我們無法殺死他。”
總統聽了這話,當即大怒,拍案而起,指著中將,咬牙切齒
他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中將知道總統惱怒了,總統惱怒的時候是不會有任何理智
的,這時候,他想殺誰就殺誰,只要命令一出,沒有任何人還能
夠保證腦袋還能留在自己的脖子上。中將深知這一點,他如果將
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總統定會下達另一個死刑令,那麼,他就
永遠不會再有時間和機會了。
他的確是夠精明,似乎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所以在來
這裡向總統報告之前,早作了充分的準備。這個準備就是行刑現
場的錄像帶,這盤錄像帶並不是人工錄制的,如果當時有一個人
扛著攝像機站在附近,一定不可能錄下全部場面,因為他一定嚇
得倒在了地上,而攝像機也早被扔開了。實際上也根本不需要一
個扛攝錄機的人,因為全套設備都是自動的,正因為有這樣的自
動設備,才可以讓瘋子總統相信,他手下的人沒有瞞著他放走任
何由他下令處決的人。
中將當時說:“總統請息怒,請您看看現場的錄像,就一切
都清楚了。”
總統當時又坐了下來,很有耐心地看著錄像,但看到一半的
時候,中將就聽到轟然一聲,總統連人帶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
他們連忙跑過去,將總統扶起來。
這時,總統已經面無人色,面無人色的總統仍然可以下令,
總統的這個命令是一定要將他殺手,可以使用任何方法。
第二次繼續執行總統的死刑令,不再是用槍,而是用上了電
椅。
正如安伊姆所說,他們用盡了所有方法,沒有任何效果。這
些方法一種比一種殘忍,在此我也就不多描述,因為那可能讓人
噁心得許多天吃不下飯且不斷做惡夢。
在所有的方法試過之後,他們幾乎是絕望了,這時,殺手告
訴也們說:“你們可以去找一個人,如果連他也殺不死我的話,
那麼,這個地球上就沒有人能夠殺死我。”
中將聽了這話,就迫不及待地問:“這個人是誰?”
殺手說道:“衛斯理。”
中將聽說過我的事,所以問:“我們用了如此之多的辦法都
無法殺死你,那個衛斯理真能做到這一點?他有什麼特別的手段
嗎?”
殺手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說他有可能,如果他也無法殺
死我的話,你們就更不能了。”
中將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唉,看來我是無法執行總統交給
我的這個任務了,罷罷罷,那我就回去等死吧。”
殺手聽了他的話,似乎大為奇怪:“我告訴你們,衛斯理說
不定會有辦法,你們為什麼不設法將他請來?”
中將原本就知道衛斯理其人,所以才說:“我當然想去請。
可這裡有幾個問題,第一,衛斯理這個人我知道,是一個極其傲
慢而且自負的傢伙,我們去請他求他,他根本就不會答應。”
殺手以一種譏諷的語氣對他說:“你們不去試一試,又怎麼
知道他就一定不肯幫你們?你剛才的話中還有第二,第二是什
麼?”
中將是再歎了一聲:“第二,這個人一生的奇特經歷無數,
本人也是神出鬼沒,行蹤不定,沒有人知道他此時在哪裡,我們
怎麼去找?”
殺手於是說:“非常巧,我剛好知道怎麼與他聯繫。”於是,
他將我所在的房號碼和電話號碼告訴了中將。
中將請示過總統,總統立即下令安伊姆去邁阿密找我。
安伊姆給我打電話,我拒絕承認我就是衛斯理,他只好再次
打電話去找中將。
中將又來找到了殺手,將安伊姆的話告訴了殺手。
沒料到,殺手說:“衛斯理正在處理一件非常麻煩的事,你
們的電話引起了他的誤解,他以為你們是另一伙人,所以換了地
方。”不久以後,他再次告訴中將我新的房間號和電話號,並且
說:“只要有人接聽電話,你們就告訴他兩個字:裘矢,他就會
見你們。”
中將問:“我們如果說出這兩個字,他仍然不肯見呢?”
殺子說:“那麼,你們可以說另外一句話:日本大地震的生
還者。”
在中將介紹整個事件的經過時,我早已將我所認識的人全都
想過一遍,我認定這個殺手並不是我認識的人。我實在不清楚,
這個殺手為什麼如此抬舉我,說整個地球之上,如果我不能將他
殺死的話,就不會再有人能置他於死了。我之所以答應來這裡,
完全是因為對此事極為好奇,而不是來替這些劊子手當殺人兇
手。
中將講述到此處時,我真正是駭異之至,實在想不清楚,這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更讓我想不明白的是,那個為什麼要將我找
來,難道是要我來殺死他?他向他們提到了裘矢,難道他是裘矢
的同伙?甚至是裘矢本人?
我不相信,天下竟會有如此荒唐的事。
在中將講完這件奇事之後,為了不與那個瘋子總統見面,我
提出立即去見那個殺手。副總統顯得非常為難,他說已經作了安
排,總統馬上就要來了。
我就是要給那個瘋子一點教訓,所以就對副總統說:“你們
不是希望我能夠給你們提供幫助嗎?我必須聲明,我不是你們的
臣民,我是一個完全自由的人,有權利決定我自己干什麼,不必
別人安排。你們要做奴才,那是你們的事,我不做。如果你們一
定要我違背自己的意志接受你們的安排,我將取消此行的一切活
動。”
我的話沒說完,幾個的人臉色極其難看,那個中將甚至一臉
悻色,似乎想對我進行處置。他們的表情,早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要的也正是這種結果。
但是,忽然有一群人前呼後擁而來,當中一個正是那個誰都
認識,有些像殺豬佬的獨裁總統。他一進門就說:“衛斯理,我
早就知道你是一個冥頑不化的所謂民主鬥士,現在,你是不是又
在我這裡販賣你那些破爛玩意?”
將民主說成是破爛玩意,這種話,也只有像他這種絲毫沒有
民主這種概念的瘋子狂人才說得出來。
他來了,我想給他一個教訓的計劃也就流產了,不得不表面
敷衍一下。
(這是一段極其無趣的經歷,雖然與此故事有一定關係,卻
並沒有仕何新的東西,為了避免再噁心一次,就此略過,相信讀
者朋友也一定能夠理解。)
當時,我只是想早點結束這種類似於苦役式的“接見”,可
這次接見仍然拖至晚上九點才結束。結束以後,他們原安排了許
多活動,比如看演出什麼的,我卻堅持去見殺手,他們無可奈
何,只得同意。
然而,讓我和在場所有人詫異至極的是,此事又發生了變
故。他怎麼死了?
我們幾個人在中將的帶領下來到監獄。
說那間監獄壁壘森嚴一點都不為過。那是一間建在地下的監
獄,地面之上,僅僅只有一幢極不起眼的建築,在那場多國部隊
的懲戒戰中,這座監獄顯然受到過攻擊,能夠看出重修的痕跡。
這樣一個地方,表面上看去,誰都不會想到是一間關押重要犯人
的監獄。
在建築的裡面,有一個極不起眼的梯口,由此而下,便到了
一間小小的地下室,然後改乘升降機,也不清楚下行了多少米,
停下來時,見面前是一扇極厚重的門。我相信,這扇門一定由極
其精密的電子儀器控制,普通人要想打開這扇門根本就不可能。
果然,被中將喊來帶路的監獄主管從身上拿出一個特殊金屬
片,插進旁邊的一個裝置中,那個裝置下面有一個小顯示屏,這
時以極快的速度顯示著一組又一組的數字。
通俗他說,這應該是一種新型的電子鎖,這種鎖的保密性能
特別好,只有一種極為特別的“鑰匙”才能打開它,這種鑰匙就
是那個金屬片,金屬片上有一些密碼,將金屬片插進去後,電子
計算機的識別裝置就開始工作。這種鑰匙幾乎無法偽造,如果有
誰想利用其他辦法將此門打開,那簡直可以說是癡心妄想。連炸
藥都只可能炸毀這個電子識別裝置,卻根本無法炸開這扇門。可
見,被關進這裡以後,如果不是被特赦,根本就不可能重返生
天。
那扇門慢慢地開了,我們一起走進去,見裡面是一個很大的
空間,裡面是全副武裝的獄警,那些獄警見到我們這一行人,全
都立正敬禮。中將等人根本不理他們,隨著監獄主管走向旁邊的
一扇門(在這個空間四周有著四扇這樣的門),主管走近那扇門,
拿出那個金屬片(是否是另一個金屬片,我沒有注意到,因為這
無關緊要),插進裝置中,將門打開。
門開之後,我見到的是一條很長的走道,走道的兩邊有著許
多的門(這些門全都是一樣,只有那種特殊的金屬片鑰匙才能打
開,可見那個獨裁總統為了建這樣一座監獄,花去的民脂民膏一
定不少)。走道兩邊坐著許多的獄警,他們也都一齊站起來敬禮。
這裡到底關著多少“犯人”,根本就無法知道。
我們沿著這個走道走了很長時間,我估計走道的總長度在五
百米以上,甚至我還有一種感覺,在這座地獄(這實在是一座真
正的地獄)之中,同樣的走道還至少有三條,可見,這是一間多
麼大的人間地獄。我們終於走到了走道的盡頭,那裡有一扇門。
我原以為,這扇門被打開,我們的目的地就到了,但在門開
了以後,我見到的卻是一個旋轉向下的樓梯,我們走下去,又開
了一扇門,見到前面又是另一走道,這走道比上面的短,兩邊的
門也要少得多。此時我才知道,這裡面關的犯人,恐怕就是那些
“欽命立斬,殺無赦”的。
一個人被扔進了這個人間活地獄,一定知道自己是沒有任何
生還的機會了,任何人都別想從這裡出去,就是有能力調一支軍
隊來都不行,沒人能劫這座監獄。
在走進這座監獄之後,我原就非常認真地留意過監獄的牆,
那是用鋼筋水泥澆灌的,我估計普通的炸藥根本無法將這牆炸
開。到了這一層之後,我發現這裡更加堅固。若想知道生活在極
權統治之下是一件何等恐怖的事,那也不難,只要看一看這座監
獄就知道了。
當時,我和小郭全都感到毛骨森然,小郭甚至輕輕碰了我一
下,小聲說:“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我也小聲回道:“現在,你還為極權統治唱頌歌嗎?”
他聽了我這話的,全身一凜,我非常明顯地感到了。
由於見到這樣的一座監獄,我那天馬行空的思維就頓時飄得
很遠,我想到了人類,或者簡單地說人,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動
物?千萬年來,人類一直都在追求解放自己,這是一種徹底的解
放而不是一種口號上的,但是,人們在追求這一點的時候,實際
行動卻是囚禁他人。於是,世界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弱肉強
食、占山為王、為虎作悵、阿瘐餡媚、奴顏卑膝,行行色色。其
實,除此以外,人類完全可以由另一條路進入這一境界,可是數
千年來就是沒有人肯走,現在,有人已經找到了新的道路,可仍
然有那麼多人(如瘋子總統者流)卻要沿著老路固執地走下去。
人們為了鞏固自己的絕對統治地位,於是想出了許多的辦
法,在身體和思想兩方面囚禁他人,這種囚禁手段如果有人將其
整理付梓的話,那簡直就是一本血淋淋的大書,二十四史算得了
什麼?如果有關人類被囚禁史這本書寫成問世,所有的歷史全都
會變得極其蒼白而又虛偽。
那個殺手的出現,是否對人類這種行為的一大諷刺?
至少我可以肯定一點,人類研究了千百年的囚禁身體最嚴厲
的手段——處死,對他毫無用處,數千年苦苦研究的結晶原來竟
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這不僅僅是對人類的一種嘲諷,還應該是一種警示,我相
信,人類如果將用在研究置人於死地之法上的時間和聰明才智用
來研究一些其他的東西,比如發現生命奧秘或者有關生命的一切
而不是扼殺生命的話,人類會比現在先進多少年?五千年?一萬
年?
那個殺手是什麼人?正是這樣一個智者?
似乎又不像,真正能夠超越生死的人,我是見到過的,像天
湖老人,他是我所認識的一個可以達到不生不死境界的超人。但
是,他所能達到的境界也只不過是靈魂不死,卻無法超越身體的
局限,他的身體同樣會衰老然後死亡(他們稱為圓寂)。是的,
像他這樣一個智者,一個參悟了生命真諦的人,最後仍然不能逃
脫身體的死滅,正因為如此,他才會選擇永不轉世,他不希望自
己的靈魂再一次被那一副皮囊所制。
而那個殺手是個已經超越了人類身體規律的人嗎?如果說他
不是,那麼,為什麼人類苦心孤旨研究了幾千年的數不清的殺人
手段對他無能為力?
正是在這種極自由的想象之中,我們走到了最裡面的一扇門
前。
主管將那扇門打開,然後告訴我們,先在外面稍等,由他進
去看一看。
他向裡面走去,我不知他去干什麼,竭力向裡面看,卻是什
麼都看不到,因為裡面是一個狹小的走道,這裡的光線雖然照了
進去,但往前延伸,走道卻拐了個彎,那裡面顯然是黑暗的。
我們站在外面,看著主管一直向裡面走,到了走道盡頭,拐
進去,然後就有燈光從那裡面傳出來,接著,就聽到一聲大叫。
那一聲叫的確十分奇特,最初,我們都以為他受到了被囚禁
殺手的攻擊,所以才會發出那樣一聲驚叫。我一直認為,殺手一
定是個具有目前我們還完全不清楚的能量的超人,像他這樣一個
人,即使是如此森嚴的一座活地獄,也完全不能囚禁他,他如果
真想離開這裡的話,那是一定可以來去自如的。
正因為有了這種想法,所以我才會想到那一聲驚叫是因為主
管被殺手襲擊。
可是,在這一聲驚叫之後,大約是三秒鐘之後,我們看到主
管從那裡面跑了出來,神情極端異樣。
中將連忙間道:“什……什麼事?”他的聲音有些發抖,顯然
對殺手的神秘力量有著極端的恐懼。
主管說:“他……他……他死了。”
死了?他們曾經用過那麼多方法卻無法讓他死去,現在,僅
僅是關在這裡,什麼方法都沒有用,他會死?
主管的這話,顯然沒有人相信。
中將當然就更不相信:“你看清楚了?他是真的死了?”
主管聽到上司如此問,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語言變得極猶
豫:“我看見他躺在地上,像是已經……死了。”
中將和主管等還在門口討論這個問題,我卻有些不耐煩,撇
開他們向裡面走去,不親自去看一看,誰能確定生死這樣的大
事?
小郭見我行動了,他也跟了上來。
中將等人見我們要去看,便在後面喊:“小心他耍詐。”
我頭都不回他說:“你們放心,他根本用不著。”我這樣說當
然有我的道理,像殺手這樣的人,如果想離開這裡的話,沒有必
要使出詐死這樣普通的手段,他有大把的機會,比如在刑場上,
無數的子彈都無奈其何,他如果要離開的話,誰又能阻止?
我走過了那個拐彎,見裡面是一間大約十平米的房間,靠我
們這面是一排鋼製的柵欄,房間的另外五個面,全都是用非常堅
硬的花崗石砌成,這是真正的牢籠。就在這間牢籠之間,我看到
了一個人的屍體。
我相信那是屍體,因為我根本就不相信,一個人的身體經受
了如此摧殘之後還會是活著的。那確然是一具極其讓人驚駭的屍
體,那屍體簡直就已經完全不成形。當然,我可以將那屍體的詳
細情形描述出來,但那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對死者是一種殘
忍,對活著的人也同樣是一種殘忍,因為任何人,只要看了這具
屍體之後,立即就可以知道,這個死者曾經受過何種非人的折
磨。那的確是一個鮮血淋淋的場面,為了不讓諸位閱讀時覺得太
過恐怖而又對當時的情形有一個大致瞭解,我僅僅只是說出我所
見到的其中一部分,實際上,那也是我非常肯定地認為那是一具
屍體的原因。
前面我已經介紹過,他曾經被執行槍決,當時,到底有多少
顆子彈射到了他的身上?沒有人統計過,我想那一定不會少於四
十顆,四十顆子彈全部射在他的頭上和胸脯上,那會留下一種什
麼樣可怖的傷口,可以去想象。除此以外,他們還使用過其他一
些手段,比如電椅。施行電刑的時候,電擊點是在他的手上和腳
上,實際上,我當時看到的,已經不能算是人的手和腳了,那種
情形簡直就難以形容。後來小郭在出來以後有一個形容,我以為
還有點形象。
小郭說:“我看到那手和腳的時候,想到了那種還沒有完全
燃燒的樹木。”
相信所有人都見過尚沒有完全燃燒或者說燒了一半的樹木,
黑色或者用更加科學一點的詞是高度碳化。
在這同一具屍體之上,還有其他一些極其可怖的痕跡,我不
想一一列出。
僅此,我相信極富想象力的人類,一定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
的情形,同時也會認同我的想法:那絕對是一具屍體,而不會是
一個活著的人。
即使如此,中將仍然不肯讓人進去檢查一下。
我知道他們擔心什麼,在我看來,他們竟對這樣一具屍體充
滿了畏懼,實在是一件極荒唐的事。“你們將門打開,我進去看
一下。”
他們不敢。
我些煩了:“是他叫我來的不是?他本人告訴你們,我有
辦法對付他的,對不對,你們還怕什麼?如果你們連這樣一具屍
體也怕的話……”後面的話,我便沒有說出來,而是改口說:
“你們將門打開,我進去後你們就立即鎖上,這總該不會有問題
了吧?”
主管拿眼去看中將,中將或許以為如此僵持下去也終不是辦
法,便點了點頭。
那鐵柵門被打開一條縫,我擠了進去。主管正要將門鎖上,
小和卻突然將他推了一下。主管原是防著前面,當然沒有料到進
攻來自背後,所以向前撲了一下,同時也慘叫了一聲,門就被完
全推開了。
中將發現小郭的行動後,當即大喝了一聲:“你要干什麼?”
他的動作也真夠敏捷,這句話出口時,槍已經從身上掏了出來。
或許,他一直都在意念上做著掏槍的準備,所以動作才會如此之
快。
小郭不理他,走了進去,然後對主管說:“行了,你現在可
以鎖上了。”
主管躲了出去,鎖上了門,他們便站在外面看。
無論是我還是小郭,我們都是見過各種各樣屍體的,但卻從
未見過一具如此讓人心悸的屍體,我們進來後,竟有那麼幾秒
鐘,站在離屍體一米來遠的地方,不知該怎麼辦。
小郭說:“顯然,他已經死了。”
我道:“如果已經成了這樣還活著的話,那簡直就是天下奇
聞。”
可是,一個讓人無法理解的事實是,他們都證實,這個人正
是在受過如此之多的殺戮之後仍然活著,那麼,他到底是死是
活?我們既然進來了,自然就應該看一看。
我在屍體前蹲下來,小郭跟著也蹲了下來。
中將在背後喊:“小心。”
小郭用腳將屍體翻了個身,讓他臉朝上,我們看到了他胸前
的那個大窟窿,鮮紅的肉向外翻開,甚至能夠看到他那被子彈擊
穿的心臟,心臟沒有任何跳動。同時,我們也看到了他的腦袋,
那的確是人的腦袋,不過,這個腦袋早已被子彈打得面目全非,
到處都是紅紅白白的東西。
誰能夠相信,這樣一個人還會是活著的?
我伸出手去,放在他的鼻子前面(那實際已經不能說是鼻
子,因為有一顆子彈正好從那裡穿過,隆起的部分早已不知去
向),感覺不到有任何呼吸。
小郭站了起來:“沒有心跳,沒有呼吸,如果誰說他還是活
著的,我將我的腦袋賭給他。”
中將在外面問:“真是死了?”
我道:“據我所知,沒有任何一個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
活。”
中將還不肯相信,對身邊一個人說(那人可能是他的護衛):
“你進去看看。”
那人明顯面露畏懼,卻又不敢不聽命令,在主管打開門後,
戰戰兢兢走進來,進來後卻不敢靠近。
主管喊:“踢他幾腳試試。”
那人就真的壯著膽子上前踢了一腳,然後跳了開去。見沒有
動靜,似乎還不敢相信,又上前踢了一腳。
屍體沒有任何反應(既然是屍體,當然不會有反應)。
中將等人這才大著膽子進來,看了半天,確認是死了,才發
出一聲歡呼來。
中將立即從身上拿出了手提電話,我知道他是打給那個瘋子
總統的,為了向主子效忠,他當然會將這個消息第一個報告給主
子,說不定主子正為無法將此人致死寢食難安,得到這個消息之
後,至少今晚是可以睡個好覺了。
果然,他在電話中說:“報告總統,那個人死了。”他說這話
的時候,聲音激動得都在發抖。
而正在這時,主管忽然就驚叫了一聲,指著一面牆,說不出
話來。
我們於是向那面牆望去,也全部猛地吃了一驚。
剛才我們的。注意力全都被屍體吸引著,所以誰都沒有去看那
面牆,現在,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來了,所以主管才向那面牆掃了
一眼,卻看到一個極其讓人詫異的場面。
那面牆上,有幾個字。
牆上有幾個字當然不會讓人如此驚詫,只是因為這幾個字太
特別,太匪夷所思。
特別的並非那幾個字的字意,實際上那是五個字,而且是五
個中國的方塊字,在場的,除了我和小郭,沒有任何人能夠看
懂。那名主管看到一些完全不懂的字,當然不可能發出驚叫,讓
他嚇得雙腿發軟是另有原因。
前面,我已經反覆介紹過這座監獄的建築結構,走道是用鋼
筋水泥澆灌而成的,這間監號的面壁是由硬度極高的花崗石作牆
的。我如此強調,當然是一種小說做法,因為後來有重要交待。
主管看到的那五個字,正與花崗石的硬度有著極大的關係。
那五個字並非寫在牆上的,而刻上去或者更準確一點說是被
雕上去的。雕和刻當然有著極為本質的區別,刻或者也可以說成
是劃,只是一種淺層次的,雕卻是由表及裡的,深層次的。
我這樣說,相信諸位都清楚了,那五個字被雕在花崗石的牆
上,而這間監號之中,又是沒有任何雕刻工具的。
實際上,我們在看了那五個字之後,立即就知道,那是被一
個人用自己的手雕上去的。這樣說還不是非常準確,因為這個在
牆上雕字的人,那手已經不能算是手,而不是兩截木碳,也正因
為已經成了木碳,所以我們僅僅只是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正是手
的傑作,因為那些字上,還有著一些黑色。
一只已經成為木碳的手,竟能在花崗石的牆上雕出五個字
來,這的確夠驚世駭俗了,難怪在場的所有人全都驚了一下。
中將不認識那是什麼字,所以問我。
我當然認識,那是五個極為普通的中國方塊字:我將去找
你。
大家知道了那五個字,一定也知道了我和小郭比他們的驚駭
更深一層的原因了。這個人已經死了,我相信已經沒有任何人任
何辦法能夠證實他還活著。
可就是這個死人,卻在牆上留言與我約會,說在將來的某一
個時候去找我。
這字當然是留給我的,他費盡千辛萬苦將我找來,我相信,
他一定是有什麼事想告訴我;現在,他又留下這樣幾個字,且是
除了我以外別人(小郭是意外而來,不能算在其列)都不懂的
字,那麼,這字當然是讓我看的。
他毫無疑問是死了,那麼,他將怎樣與我約會?靈魂去找
我?
中將見我半天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就又問了一句。
我知道對不對他說都一樣,待我們走後,他們一定會找會懂
得中國字的人來看,那時一看就知道了。知道後他們或許會認為
這字是留給那個獨裁總統的,那就讓他們去認為好了,那樣的一
個人,如果讓他在世上活得太舒服太自由,真正是天理不公。
我於是對他說:“這幾個字對你們沒有什麼意義,你們也不
必去深究。總之,這個人已經死了,你們的心腹之患已經沒有
了,你們也就可以放心大膽地搞你們的一統天下了。”
話我是說了,信不信,那完全是他們的事。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讓我死去
回到家,我自然會將這些事告訴白素。
將這次的經歷說完後,我和白素之間有一場對話,當然是有
關這個故事的。
我對她道:“那五個字當然是留給我的,但我有些不明白,
那個殺手為什麼要來找我?他到底有什麼目的呢?”
白素當然明白我的意思,我這樣問,正是想聽一聽她的意
見,有時候,她的意見會很有見地,甚至會在我完全意料不到的
地方給我啟發。
她想了想:“我覺得,在弄清這個問題之前,首先必須搞清
楚另一個問題,這個殺手到底是什麼人?”
我喝了一口酒:“這個問題我早已想過,我相信他一定不會
是地球人,或者並不是我們所熟悉的生命形態,在我們所熟悉的
生命形態中,沒有任何一種生命是可以經歷如此之多,仍然不死
的。”
白素看了我一眼:“如果說這個殺手是外星人,他經過如此
之多的殘殺手段而不死,可能就會好理解一些。”
這一點,我跟白素的看法不同:“但即使是外星人,也一樣
會死。”
她這次沒有馬上回答我,而是與我對接了一個眼神。我們之
間,早就已經有了心靈相通,交流的方式也早已突破了人類普遍
使用語言交流方式,除了語言以外,我們還可以用眼神直接對
話,也可以使用普通人極難掌握的唇語。
這一次眼神對接只不過幾秒鐘的事,但我卻讀到了許多信
息。
她的意思是:“就算你是目前地球上對外星人瞭解最多的人,
可那又怎麼樣?整個宇宙之中,到底有多少生命形態存在,別說
你不清楚,就是那些以研究生命形態為己任的外星人如勒曼醫
院,他們一樣不清楚。遠的當然就不用說了,上次在天一莊園遇
到的那些骷髏人,就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後來,勒曼醫院弄
了一個骷髏人回去研究,至今也不知他們有沒有結果。”
我知道她所說是對的,對於生命形態,我們所知實在是太
少,或許,宇宙之中真的有著一種生命形態,超越了生命的生死
界限,可以長生不老?這個想法似乎太大膽了一些,連我自己都
覺得暗吃了一驚。
不過,既然提到了勒曼醫院,瞭解一下他們對那個骷髏人愛
琳的研究情況,倒也是必要的。再說,我這次接觸到的所經歷的
事,正是比他們所研究出的複製人更進了一步,同樣是可以向他
們提一提的。
我當即給勒曼醫院打了電話,直接找亮聲先生。
亮聲先生接過電話以後便對我說:“衛斯理你好,我們聽說
你最近接觸到一種克隆人,你是不是準備同我談一談這件事?”
我暗中吃了一驚。我第一次與勒曼醫院接觸,是因為我的一
個朋友丘倫十分神秘地死在意大利勒曼鎮的一家療養院旁,而在
死去之前,他曾托人給我打了一個十分奇怪的電話,說他在那裡
見到了一個無論如何不應該出現在此地的大人物齊洛將軍。當
時,我們通過新聞瞭解到齊洛將軍根本不可能出現在他所說的地
方,所以沒有當回事。誰知五年後,丘倫的屍體在勒曼鎮被發
現,為了查清丘倫的死因,我去了一趟勒曼鎮,卻非常意外地見
到了因心臟病被醫院宣判“死刑”的好朋友陶啟泉,而陶啟泉看
起來似乎完全不認識我。後來,我才瞭解到,勒曼醫院對生命的
研究有了重大突破,他們已經可以複製任何一個人,就像汽車一
定要有後備輪胎一樣,他們為人也制造了後備。
在勒曼醫院的觀念中,那些後備只不過是實驗室產品,可我
仍然認為那是人,是生命。當然,那種生命有著極大的缺陷,只
是具備人的身體,卻沒有人的靈魂。當時,他們一直都在研究一
種具有人的靈魂的複製人,卻二直沒有突破(這件事記在《後
備》這個故事中)。
而這次我的經歷之中,有一點與此有著極大關係,有人已經
突破了他們,研製出了一種嶄新的複製人,這種複製人被他們稱
為克隆人,這種克隆人除了與被複製對象外型一模一樣之外,還
有著其他一些更為偉大的突破,這本來是人類生命研究上難得的
巨大進展,但卻被一伙別有用心的人所利用。
(這個故事不僅僅是離奇,而且極為驚險,不過,那是另一
個故事《大陰謀》,本與此無關,但勒曼醫院的亮聲醫生不知從
何得知了我這一段奇特經歷,現在又問起,為了與他談話的方
便,自然不免介紹一番。)
在談過克隆人之後,我自然就問起了上次那個骷髏人的事。
亮聲醫生對我說:“進展不大。”
進展不大,但說明還是有一定進展:“你的意思是否說有了
小小的進展?”
亮聲似乎有些猶豫,也許是不知該怎麼說,過了片刻,他
說:“我們發現她的遺傳基因經過了改變。但卻不知道,這種改
變到底是怎樣進行的,也無法估計這種改變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我想了想,說道:“當時,那個骷髏人不是說,每過五年,
她們就要經過神仙給她們打一種針,不然她們就會死嗎?我想你
們一定注意到了這一點。”
亮聲很坦率:“我們當然不會放過這一點,但是也沒有用。
我們發現,她的身上,實際上同時存在著兩種完全不同的基因,
一種當然就是她作為人本身的基因,另一種基因我們卻不知道是
一種什麼樣的基因。這種基因本身的生命力極強,但對來自外界
的攻擊卻又似乎毫無抵禦能力。據我們估計,這種基因是被移植
到人體中來的,最初,這種被移植基因可能佔著極大比例,但隨
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基因被人體內原有的基因慢慢消滅。五年之
後,這種外來基因就會被全部消滅。”
亮聲說到這裡,我不得不打斷他,請他等一等,這的確是一
種我從未接觸過的奇事,他這樣說,我還不能完全理解,我需要
時間進行消化。
我想了想:“這種情形是否就像某種我們常見的情形,比如
將一些泥土混人水中攪拌,就成了泥水,水中有泥,泥中有水,
但是,時間一久,泥就會沉澱?我們再看的時候,水和泥就完全
分開了?”
亮聲說:“簡單他說。有些類似於這種情形,但實際上要復
雜得多。外來基因不是與原有基因分離,而是被消滅,或者應該
是說被排斥,或者……我很難找到一個準確的詞來表達。總之,
外來基因會漸漸地非常神秘地消失。”
他這樣說,我多少能理解一些:“你是否說,當這種基因被
植入的時候,哪怕是瀕死的人,因為有了這種外來的基因,他就
活了。可是,這種外來基因並不能長久地佔領,所以,五年之
後,如果沒有新的外來基因被植人,這個人仍然會死?”
亮聲說:“的確如此,而且,這種外來基因的植人是有限的,
不可能無數次進行,到了一定的時候,人體基因對這種基因的排
斥就會越來越強烈,那時,這種基因不能再被植人,人就會死。”
聽到這裡,我雖然還只是一知半解,卻也想到了一些非常重
要的問題:“你剛才還說你們沒有非常重大的突破,這種突破已
經夠大了。如果你們能有辦法將這種基因植入人體內,人類的壽
命就可以延長百年以上,那將會是你們勒曼醫院對生命研究上的
又一大貢獻。”
亮聲聽我如此說,就歎了一口氣:“理論上是可以這樣說。
但這裡還存在一個無法突破的障礙,這種障礙就這種基因從何而
來?為了對這種基因進行培植,我們嘗試過幾千種方法,但目前
全都宣告失敗。”
關於這些事,我也不可能提出更多,只是因為我對骷髏人這
種生命形態有著極大的興趣,且與骷髏人接觸時,我心中又有著
極多的疑問,所以才會打這樣一通電話,我希望他們能給我一些
答案。
亮聲說了這一切之後,我當然就知道,這種答案,他們也沒
有找到。
這以後許多天,我都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等著那個與
我有預約的奇人前來拜訪。但一直等了十多天,仍然沒有這樣一
個怪人前來。在這些天中,小郭和溫寶裕一天數次或者打電話或
者親自跑來,問我有沒有那個殺手的消息。
又過了半個月,仍然沒有消息,這時我就有了一些新的想
法,我想他多半是不可能來了,因為他實在是已經死了。那五個
字,是他還活著的時候寫下來的,那時候,他並沒有想到自己會
死,但後來,卻出了什麼意外,使得他不可能再有機會赴約。
對我的這種推論,白素不以為然:“我倒是認為,他原是想
在那裡等你去的,但是有了意外,他不得不離開,所以才會留下
這樣的話與你預約。”
白素的話極有道理,可那個人沒有來,也是事實。
時間一長,我也就不將此事放在心上,正好手頭上又有了些
事,便基本上將這次預約放棄了。
忽然有一天,我回到家時,老蔡的神色顯得非常驚慌,欲語
又止,一直跟在我後面,走進了書房,站在一旁,卻是什麼都不
說。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老蔡有著這樣的神情,心中也是暗驚了一
下。
我在旋轉椅上坐下來,問他有什麼事。
他猶豫了又猶豫,最後說:“衛哥兒,有一件事,我不知道
該怎麼說。”
吞吞吐吐不是老蔡的性格,我於是說:“有什麼事,你直說
好了。你在我家這麼多年,我從來也沒把你當外人,你的事當然
也就是我的事。”
老蔡說:“你誤會了,這不是我的事。”
老蔡極少求我的時候(除了那次為了他的侄兒殺人的事,那
件事記在《眼睛》這個故事中),他只要開口,我當然會全力以
赴:“是你的朋友的事?你放心好了,我能幫得上,一定會幫
的。”
老蔡急了,猛地揮了一下手:“是你的事,有一個怪人,他
說讓你明天在家裡等他,他要來找你決鬥。”
聽了老蔡這樣說,我也不很放在心上,決鬥這種事,在今天
的社會實在是太不合時宜,還會有誰會做這樣的傻事?我想,一
定是那人來找我,老蔡怠慢了人家,人家才會拿這樣的話來嚇他
一嚇。
正在這時候,白素回來了,一進門就問:“誰要跟誰決鬥?”
老蔡就對她說:“有一個怪人,這幾天都來,他說是要找一
個叫周昌的人,我說我們這裡沒有姓周的。他說我知道他住在這
裡,我是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他的,這次,他再也躲不掉了。我
說看你這個人長得還人模人樣的,說話卻瘋瘋顛顛,你要找人先
打聽清楚,我們這裡是衛府,根本就沒有你要找的姓周的人。他
說不錯,我知道他改名換姓了,但他無論怎麼改,我知道他就是
周昌,他就是燒成灰,我也認得出來。我見他說話不正常,就將
他趕走了。但是,第二天,他又來了,還是說那些瘋瘋顛顛的
話。我當然又把他趕了。今天,他又來了,一來就說:你跟你家
主人說,不管他是叫周昌,還是改叫什麼衛斯理,我明天這個時
候來找他決鬥,了斷一樁千年恩怨。如果他明天還要躲著我的
話,我就一把火將這個漂亮的房子燒掉。”
他將這些話說完,我和白素同時想到了一個人,我們想起
的,當然就是那個與在監獄裡留下哧人字跡的殺手。
白素甚至比我想得更深一層,那個人是個不死人,他要跟我
決鬥,那將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後果,根本就不用等到明天的決鬥
結束,現在就可以知道。道理非常簡單,既然我無法將他置死,
那麼,最終死的就一定是我。
這個殺手干下了如此之多的事,難道就是為了與我決鬥?這
之中似乎沒有任何聯繫。那麼,我們之間,到底有著什麼樣的恩
怨?我當然注意到了他所說的千年恩怨這個詞,我甚至特別問過
老蔡,老蔡說:“不錯,他就是這樣說的。”
對這個詞應該有兩種理解,一種是字面上的,但我並沒有活
到一千歲,這字面上的理解當然就不存在,另外一種理解就是這
恩怨非常之深。可是,讓我不明白的是,我與誰結下了如此之深
的仇怨?而且,我衛斯理堂堂正正做人,何時改過名的換過姓?
我何時叫過周昌這個名字?
白素當時感到非常緊張,便對老蔡說:“明天,我不出去,
就在家裡,如果那個怪人來了,你先通知我,讓我去會一會他。”
我對白素此舉大不以為然,因為我認定這一切只不過是誤
會,那個人要我的絕對不會是我,很可能是一個相貌與我極相近
的人,這種可能是完全存在的。到時候,只要見了面,一解釋,
什麼都清楚了,何須如此緊張?
第二天,我和白素都沒有出門,紅綾聽說後也一直守在家
裡,她甚至對我說:“爸,等那個怪人來後,你根本不用出面,
我去會一會他,我倒是要看一看,他是不是有三頭六臂,口氣竟
那麼大。”
我當然不肯聽她們母女的。當老蔡上來說那個怪人在門口
時,我便說:“請他進來說話。”
白素在我說出這話的同時,卻已經站了起來,向紅綾使了個
眼色,兩個人眨眼間就已經下了樓。
當時,我們誰都沒想到,由此會引出一個非常特別的故事
來,這個故事竟與我的前世有著極大的關係。這個故事雖然極為
奇詭,但畢竟是另外一個故事。
有一點我總算是弄清楚了,來的怪人並不是並不是我要等的
人。
由此而始,我不得不陷入解決這件所謂的千年恩怨之中,甚
至到這件事最終得到了圓滿解決,卻仍然沒有見到那個殺手前來
踐約。小郭和溫寶裕對此事也完全沒有了興趣,從此不再提起。
而我的事也實在是太多了,後來完全就將這個約會拋到了一
旁,甚至連想都沒有再想起。
有一天,我在書房裡一邊品著酒,一邊看書,卻聽到老蔡在
門口大聲與人說話,我們這個管家非常特別,對那些我熟悉他也
熟悉的人,完全是愛理不理,如果是完全不認識的,想讓他打開
讓,那科比登天還能。我聽到他這樣大聲與人說話,就知道一定
是有什麼人來找我,被他擋在了門外。
果然,老蔡對來人說:“衛哥兒不在家,有什麼事,你跟我
說好了。”
那人似乎說了一句什麼,老蔡說:“年輕人,你看看我活了
多大年紀了?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什麼事沒見過?你這種
小把戲,竟還拿來騙我?”
來人說話的聲音不大,所以我根本聽不清他在對老蔡說些什
麼,但老蔡因為上了年紀,聽力不好,就以為別人的聽力也不
好,說話時聲音特別大,每一句我都能聽清。
來人又說了一句什麼之後,老蔡說:“那你倒是順著,我
現在心裡想的是什麼?”聽起來,老蔡的聲音中充滿了憤怒。
緊接著,就聽到老蔡的一聲驚叫:“你是什麼人?你到底是
人還是鬼?”
我聽到這裡,心中就打了一個突,走近窗前向下看,見老蔡
正一臉恐怖之色,而他的面前,站著一個約莫二十多歲的年輕
人,至多也不會超過三十歲,卻是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這個年
輕人我從未見過,則老蔡一臉的驚恐之色,我知道時年輕人
身定是有著什麼怪異,就沖老蔡喊:“老蔡,請客人進來講話。”
我邊說邊向樓下走,老蔡已經將門打開,引客人進來。臉上
的驚恐之色竟絲毫沒有減退。
這是一個典型的東方血統的年輕人,身材很高大魁梧,也很
帥氣,當然,還有幾分憨態,似乎與曹金福有些相似。大概是因
為喜歡曹金福的緣故,見到這個年輕人,就覺得有一種親近感。
年輕人見了我,拱了拱手,大大咧咧他說:“衛先生,你一
定要幫我。”
他這話來得好突兀,而且,他似乎也缺乏一點最起碼的禮
貌。儘管如此,我還是不以為意,有些年輕人,因為生活環境的
特別,往往會有一些令人不解之處,與人交往之中,關鍵是要看
是否投緣,如果每一個細節都要計較的話,那也活得太累了些。
我做出一個請坐的手勢:“有什麼事,坐下慢慢說。”
年輕人坐下來,還是那句話:“衛先生,你一定要幫我,如
果你不肯幫我的話,就再也沒有人能夠幫我了。”
這種話我聽得很多,所有想我幫助的人,全都這句話,只是
這個人比別人更特別,他是硬闖進來的,而且一見面沒有任何客
套,開門見山。
我很有耐心地對他說:“不要緊,慢慢說,將話說清楚一
些。”
他聽了這話,似乎大惑不解,很激動地站了起來:“我的話
難道沒有說清楚嗎?我希望你能夠幫我,如果你不幫我的話,就
沒有人能夠幫我了。”
這時候,我心中產生了一種想法,覺得這人的智力很可能有
點問題,要應付這樣一個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我開始
後悔,一時衝動,竟讓老蔡讓他進來了,請神容易送神難,自找
苦吃的是我自己。
他盯著我看了一眼,似乎非常吃驚:“什麼?你覺得我智力
有問題?你真的認為我智力有問題嗎?”
他這話一說,我差點就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認為他智力有問題,只不過是我心裡想的,可他僅僅只是看
了我一眼,就將我心裡想的話說了出來,這個人難道可以在任何
情形之下與人的思想直接溝通?我與白素幾十年的感情,才達到
了可以用眼光交流的地步,可這個人……
這實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又說:“不,你不瞭解我,你瞭解以後,就不會有這樣的
想法了,我的智力不僅沒有問題,而且讓你大吃一驚。這其實
是一件很容易想到的事情,沒有人會不吃驚,是的,沒有人,這
是一件很容易想到的事情。難道你真的沒有想到?”
我真有點啼笑皆非,這個人說話顛三倒四,我一開始對他的
好感立即打了一個大大的折扣。“先生,你能不能按照一定的
條理,慢慢說?”
他又一次顯得非常吃驚:“你認為我說話沒有條理?”
他說這話時,是盯著我的眼睛的,我知道他可能有一種特別
的能力,所以不敢與他的目光相交。儘管如此,他似乎還是捕捉
到了關鍵所在:“你的意思是說我應該先介紹一下我自己?介紹
我自己?你要我介紹我自己?難道,你不知道我是誰嗎?你不熟
悉我?”
我心中好笑,他這口氣,似乎他是天下第一名人,我一定應
該知道似的。
在這種時候,我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我不說,相信大家都
能夠體會得到。我於是再次向他看了一眼。
這一眼又被他捕捉到了:“啊,你原來是真的不知道。對不
起,這都怪我,我是太高地估計了你的智力,實在對不起。”
我衛斯理是什麼人,知道的人可以說是太多了,我何時受過
這種窩囊?竟然有一個年齡比我至少小二十歲的人會對我說:
“我是太高地估計了你的智力。”這是對我剛才想到他有智力上的
毛病的一種報復?如果說他的智力有什麼問題的話,那麼,似乎
的確讓人難以置信,他報復的時候,來得也實在是太快了。
他似乎並不理會我的惱怒,自顧自他說:“是的,你是真的
不知道我是誰,我應該告訴你,我一開始就應該告訴你。不過,
現在告訴你也不遲,你說,衛先生,我現在告訴你遲嗎?”
我心中暗叫:天啦,這個人的思維紊亂至極,我怎麼會不留
神將這樣一個人放進了家裡?
他見我沒有回答,就又問了一句:“衛先生,你說,遲嗎?”
我站了起來,準備向他下逐客令,如果他不肯走的話,我將
讓老蔡轟他走。當然,我也想到,要將這樣一個神志不清的人弄
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甚至想到必要的時候,通知我的朋友、
高級警官黃堂來將他帶走。
就在我站起來的時候,他終於說出了他是誰,他說過之後,
我驚得差點跳起來,我相信,那時我臉上的驚愕與剛才站在門的
老蔡是一時不差。
他說:“我是裘矢。”
我當然聽清了這句話,要我還不肯相信,所以又追問了一
句:“你說你是誰?你說清楚一點。”
他於是再說道:“我是裘矢,就是那個在監獄裡留字要來見
你的人。”
天,他就是日本大地震中那個不死人裘矢,他就是被那個瘋
子總統想盡辦法要殺沒有殺掉的人?為了見他,為了弄清他不死
之謎,我等了許多個月,原來,他竟是這樣一個人?
我知道,世上凡是有些異能的人全都是不能以常理來看待
的,既然他說他是裘矢,是那個殺手,我對他的看法當然就有了
改變。我重新坐下來,在知道了他是一個思維不太清晰的人之
後,我決定盡可能有耐心一些,雖然我並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
但對待有異能的人,這種耐心我還是有的。
我對他說:“現在,我弄清楚了一個問題,你是裘矢。那麼,
裘矢,我問你,你剛才一進門就說,要我幫助你,如果我不幫
你,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再能夠幫你,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到底
想我幫你干什麼?”
他答:“求死。”
我沒聽明白他的話,不過,我畢竟已經知道他是一個說話缺
乏條理的人,這是典型的答非所問,但既然他是這樣一個人,答
非所問也就是自然的事了。
實際上,他已經回答了我,只不過是我有了誤解。上面,我
已經將正確的答案寫了出來,讀者諸君當然就不會與我有同樣的
誤解了。事後,我弄清楚了,也知道,原來他這個名字,果然與
求死有著極大關聯,只是當時,我怎麼都不可能想到這一點。再
說,他是那麼年輕,我怎麼會想到他會活得不耐煩了,要求死
呢?
我和白素分析的時候,倒也想到他可能是想求我幫他做什麼
事。但幫忙這種事,可大可小,如果是舉手之勞,必不會求人,
自己就可以做了;如果這件事特別難辦,僅憑自己的能力根本達
不到,當然就要求人了。但上山打虎易,開口求人難,難就難在
你所求之事,人家能不能夠辦得到,即使能夠辦得到,還有一個
能不能辦的問題,比如你是求我去幫你殺一個人,就我的能力而
言,當然可以辦到,但這件事違背了地球人的法律,不能辦。即
使是既能辦得到也能辦的事,還有一人我是否願意去辦的問題。
在答應是否替人家辦事之前,最要緊的是知道人家所求的事
是什麼事:“請你說清楚點,你到底想讓我幫你做什麼事呢?”
他很認真地答:“請你想辦法讓我死去。”
這次我是徹底明白了,第一次他並不是答非所問,而是我誤
解了,他並非名叫裘矢,只是因為他的目的是求死,所以才取了
這樣一體名字。我弄清這一點後,當即驚得張大了口,猛吸了
一口氣。果然是要人命的事,雖然不是要他人的命而是要他自己
的命,可也同樣是命,不說他目前還是一個年輕有活力的人,就
是那種病人膏育,活著痛苦,死又死不了的人,就算他給你簽了
合同,讓你幫他安樂死,你如果這樣做了,在幾乎所有的國家都
是以謀殺同罪。
除了此一問題之外,我還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他是那麼年
輕,活著不好嗎?為什麼要想死去?再說,他既然想死,自殺好
了,何必要將別人拉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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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沒有年齡的生命
現在我終於弄清楚了,他找我的目的是求我幫他辦一件事,
這件事就是設法讓他死去。
因為我已經知道了許多有關他的事,所以對他充滿了興趣,
便也很想弄清楚,他年紀輕輕,究竟為什麼想死。但我與他之間
的談話,確然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但將這些吃力的談話弄清楚
之後,倒也是一件極其有趣的事。為了不使讀這個故事的朋友長
時間耽在這種沒有條理的談話中,我在記述這個故事的時候,盡
可能地進行了整理,使得讀起來順暢一些。
因此,我想提醒讀者注意,下面的記述讀起來雖然還顯得流
暢,實在是卻是極羅嗦的,這一點對瞭解裘矢這個人極其重要,
所以我才要特別提醒。
當時裘矢說他來找我的目的是求我想辦法讓他死去,我立即
想到他這是給我出了一個極大的難題,即使我能有這樣的辦法,
也是定不能幫他的。同時我也想到了他的年齡問題,似在他這樣
的年齡,應該是根本不會想到死的年齡,死對於這種年齡的人來
說實在是一件遙遠的事。
我正要將我的想法說出來,卻被白素搶了先。
白素不知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回來後就一直在聽裘矢講話,
並沒有出聲,而我大約正在全身心聽著裘矢的話,所以沒有發現
她已經站在了身邊。
白素揮了揮手,說出的正是我想說的話:“死是年齡大了的
人才會想到的事,裘先生這樣年輕,怎麼會想到死呢?”
她一出聲,我當然就看到了,所以正要向裘矢介紹。裘矢已
經站了起來,拱了拱手,說道:“衛夫人,你覺得我很年輕嗎?”
他這話一出,我和自素互望了一眼,在這一眼中,我們交換
了許多信息。
首先,我們都對他的預知能力感到吃驚,他並沒有見過白
素,我也還來不及介紹,他僅僅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她是衛夫
人;其次當然是他所說的話,那似乎表明他早已不再年輕,但事
實上,他看起來的確是夠年輕的,至少比我和白素都小。
接下來他說了一句話,卻讓我和白素目瞪口呆,任是我們的
想象力再豐富,也想不到他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他這句話似乎是對我們說的,又像是自言自語:“我年輕嗎?
我年輕嗎?像我這樣的,還能算是年輕嗎?我活的時間已經太長
了,長得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年紀,還能算是年輕嗎?”
我原想說你當然是年輕的,至少比我年輕,可轉而一想,他
既然這樣說,一定是有緣故,我知道有些人有一種非常特別的能
力,他們已經超越了生死界限,雖然無法突破身體必須死亡這一
大難關,但他們的靈魂已經可以自由選擇轉世,轉世後,前世的
記憶很快又回到了他的腦中。裘矢如果是這樣一個得道高人,那
就很難說清他已經歷了幾世輪迴,看起來,他現在只不過三十來
歲,而實際上很可能已經有三千歲了。
我想,他大概正是這樣一個得道高人,所以才會說出這樣的
話來。
但即使他真是這樣一個得道高人,他的話中,也還有不可解
之處。像他這樣的得道高人,我也認識幾個,一個是五散喇嘛,
他圓寂以後,轉世到那魯島上,進入了一個女嬰的身體。一個得
道高僧,轉世後變成了一個小女孩,那情形的確是夠讓他無奈
了。但後來,此事有了極大的變化,在另一個得道高人天湖老人
的幫助下,實現了靈魂的自由轉世。天湖老人也是這樣一個高
人,他的靈魂可以自由離體,漫天邀游,瞬間萬里。他更有自由
選擇轉世的能力,可在最後一刻卻放棄了靈魂轉世,引得他的幾
個弟子,幾乎要把這個世界鬧個天翻地覆。這些事全都記在《生
死鎖》和《解脫》兩個故事中,我的好朋友陳長青正是在前一個
故事中“入山修道”,將他的那個大房子交給溫寶裕代管,卻在
後一個故事中追隨天湖老人的靈魂,尋求永恆的解脫,至今不知
所蹤。
像這樣一些人,他們掌握了打開生死之鎖的鑰匙,所以可以
生死自如。如果裘矢能夠有許多次的自由轉世,一定也是一個掌
握了打開生死鎖之鑰匙的得道高人,這樣的人,當然很容易掌握
自己的生死,就像天湖老人一樣,可以自由選擇不再轉世,誰又
能奈其何?
而今,他卻來找我,要我幫他死去,此事的確可以說是極之
荒唐。
裘矢的道行果然遠非我所能想象,他竟完全知道我心中的想
法,所以才會對我說:“衛先生,你想錯了,有關我的情形,要
比那些得道高憎複雜得多。那些人生活在地球之上,卻能得悟人
生生死的大奧秘。然後超越生死,的確是極其了不起。但是,我
的情形與他們剛好相反,雖然也是一個有關生死的問題,尋求解
決的途徑卻是完全相反的。”
他這話實在是讓人不解,怎麼說是完全相反的呢?人生不滿
百,常為千歲憂,正因為人生苦短,於是有人尋求長生不死,這
就是天湖老人等所追求的。現在,裘矢說他的情形剛好與他們相
反,相反是可以理解的,並非尋求長生不死,而是求死,求快點
死,這一點他早已經說明了。但人生終究是要死的,何須要求?
時間是世界上最大的殺人兇手,如果想死,那其實也是一件極簡
單的事,什麼都不要做,安靜地等待時間這個超級職業殺手到來
就行了。
我的想法雖然沒有說出,裘矢早已知道,所以苦笑了一聲:
“我們當然等過,等了許多許多年,可是,時間這個超級職業殺
手,卻一直沒有出現。”
白素此時忍不住問了一句:“對不起,裘先生,雖然問一個
不是很熟悉的人的年齡是一件不禮貌的事情,不過,我仍然想問
一問,你到底有多少歲了?”
裘矢想了想:“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
我和白素再次對望了一眼,我們有著一樣的想法,面前這個
人竟然連自己有多大年齡都無法回答,那麼,這個人究竟是個什
麼人?或許他是不知道自己出生的確切日期?亦或是有很長一段
時間失去了記憶?或者,他原本是生活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孤島之
上,根本就沒有任何時間記載?除此之外,還會有什麼可能不知
道自己的年齡呢?
裘矢苦笑了一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跟你們說。”
我脫口而道:“這有什麼不好說的?一歲就是一歲,兩歲就
是兩歲,就算是兩歲半,通常情況下,說成三歲也不為錯。”
這原是一個極其簡單的問題,可裘矢似乎被這個極簡單的問
題難住了,想了又想,最後說:“我真的不好說,不過,我可以
按照你們的數學理論打一個比方。你們的數學理論有整數和小數
之分,整數是有序的,可以分出大小,正如你所說,一歲就是一
歲,兩歲就是兩歲,兩歲肯定比一歲大。”
聽到這裡,白素忍不住問道:“難道你們是以小數來計算年
齡不成?”
裘矢說:“這的確是一個非常難以說得明白的問題,我們當
然不是以小數來計算年齡,不過道理上有些相似而已。”
“怎麼個相似法?”我問道。
裘矢說:“你們的數學理論中,有一個無窮大和一個無窮小
的概念,這兩個概念的確是非常超前。零點一可以說是夠小了,
但還有零點零九、零點零八更小,一直排下去,就根本沒有盡
頭,所以就成了無窮小。而在大的方面,一萬一億都可以說很大
了,但在這些很大的數字上,仍然可以加上一,甚至可以無限止
地加下去,於是就有了無窮大的概念。”
我不明白原本是說著年齡,他為什麼要扯上了無窮小和無窮
大,這根本就是沾不上邊的兩回事。就算他們是以秒來計算年
齡,總也該有個出生數是零,然後還有個死亡數,這就是極限,
不可能扯上無窮大。
白素說道:“但也總該有個極限,實際上,無窮大和無窮小,
那只不過是理論上的兩個概念,實在上根產就不存在,比如說光
傳播的速度,如果用米或者公里來計算,那確實設法算清,但用
光年來計算,總是可以算得清的,畢竟有一個極限。世界之上,
根本就不存在無窮大或者無窮小的事。”
裘矢立即提出了反對意見:“不,是存在的,這也是我們對
你們極其不解的地方,你們所接觸到的一切,全都是有極限的,
但是在這種極限之中,你們卻提出了兩個超極限的概念。提出這
兩個超極限概念的人,其偉大之處並不在於他們提出了他本不可
知的東西,而在於這種不可知是真實的存在,而且這種存在至少
在一萬年之內,你們並不可能真實地認識到。”
白素的思維轉得極快,我還覺得腦中是一片混沌,她卻已經
有了想法:“你有意思是否說,你本人就是這種存在?”
“是。”裘矢非常乾脆地答。
白素於是又提出了另一個問題:“那也就是說,你的生命是
一種超極限的生命?無所謂生,也無所謂死?”
她在提出這個問題之後,我原想阻止她,因為這是一個非常
外行的問題,簡直就可以說外行之至。裘矢與我們的談話,一開
始就是如此的玄妙高深,當然說明他是一個有著極高學問的人,
而且,我在這時多少也已經想到了他的與眾不同,或者應該說與
人不同。既是在這樣一個人面前,當然就不應該將一些顯得十分
外行的問題提出來。
我想制止白素的話還沒有說出來,裘矢卻已經很響亮地應了
一聲:“是。”
我能夠理解這種情形,因為我曾經認識幾個得道高人,如果
說裘矢就是這樣的得道高人,那麼,他所說的年齡問題就很容易
理解了,他的年齡究竟自何時始?或許因為他所有關於前生的記
憶中,並沒有確切的出生年月日這件事,所以根本就不知準確的
起點,而他又因為可以實現自由轉世,所以根本就沒有死亡一
說,也就不會有所終了。用無窮大和無窮小來形容這種情形,倒
是極恰當不過。
但是,即使他能自由轉世,也不至於會想死而不得。像天湖
老人,他的靈魂可以隨心所欲地出竅神遊,瞬息萬里,如果他不
想活的話,只要靈魂不回來歸竅就成了,陳長青追隨天湖老人而
去,實際就屬於這種情況。
也就是說,哪怕是那些靈魂可以隨心轉世的高人,真正要想
死的話,也是一件極其容易的事,眼前的這個裘矢,又何必求死
於我?
當然,這些想法,寫出來有長長的一段文字,但在當時,只
不過是一轉念間的事。不僅我有此想法,白素也有,而且,她搶
在我的前面提了出來:“裘先生,請恕我直言,你是那種已經超
越生死之得道高人,掌握了開啟生死之鎖的鑰匙,生死對於你們
來說,原應該是運用自如的事。可是現在,我不明白你還有什麼
需要求教於我們的,在我看來,這實在是有點問道於盲。”
白素的話說得有點嚴厲,裘矢卻不以為意,說:“我原以為
你們已經明白,現在看來,是因為我沒有將有些事介紹清楚。”
“你以為我們應該明白什麼?”因為確實不明白,白素才這麼
問了一句。
裘矢說:“這全都是我的錯,我原以為,在我寄出了那些剪
報,並且向衛先生發出了那樣的邀請,然後又給他留言之後,你
們對我就有一個基本的瞭解了。我實在是對你們估計……”
他說到這裡,後面的話就沒有再說,我知道,那一定是又一
句:“對你們的智力估計過高。”現在,我已經知道他是一個異
人,所以對他有這句話,倒也不會再在意,一個地球上的智者,
何以與外星人比較智力?
他這樣一說,我立即就恍然大悟,不錯,有許多事,當時我
就應該想到,甚至我與白素討論的時候,多少也挨到了一些邊,
卻沒有更深一步探究。
裘矢似乎還想說什麼,我連忙伸出手來,希望他暫時停止一
下,我需要時間將許多的事連貫起來想一想,或者說消化一下。
裘矢具有極其不可思議的預知能力,他當然知道我的意思,
於是不再說話。
我站起來,從他手中接過酒杯,將兩隻杯子酌滿,又給白素
倒了一杯酒。我一邊呷著美酒,一邊陷入深思之中。
在這之中,白素與裘矢之間有過一些簡略的對話,話題正是
酒,他對酒的看法與勒曼醫院的亮聲醫生極為一致,認為地球人
極注意感官享樂,也正是這些看起來極其奇怪的東西,給生命帶
來一種非常特別的感受。
這個話題,我與亮聲醫生早已經討論過,所以並沒有加入他
們的討論,何況我的心中,還有著許多的事情必須思考。
我首先想到的當然是那些剪報,現在我已經知道,那些剪報
是裘矢寄來的,目的是為了讓我知道某些事,但我至今還沒有完
全知道。當時,我和白素曾非常認真地討論過這件事,她認為,
這些看起來完全不相干的事,全都集中到了我這裡,本身就說明
了其中大有關聯。當時,我甚至笑過她,認為她的想象力是太豐
富了,現在看來,她的感覺果然比我高出不少,她是對的而我是
錯的。
可以肯定的是,這些剪與眼前這個裘矢大有因果,但到底是
一種什麼樣的聯繫?我不得而知。
前面我曾想到,他之所以知道我在邁阿密的住址,是因為他
練成了天眼通的神功,這一點是完全可以證實了,他既然有這種
靈魂出竅的本事,具有天眼通的神功,也就不是一件什麼特別的
事。
可是,有關不死人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所能想象的是,他既然可以非常自如地掌握靈魂自由轉世
這種超越生死的本事,那麼,被那個瘋子總統下令槍殺的人,當
然只不過是裘矢所選擇的一具皮囊。對於那些掌握了生命異能的
人來說,身體只是他們的一件袈裟,或者說得直接一點,是他們
身上的一件衣服。與天湖老人那些人比起來,裘矢對於穿衣脫褲
這一類事似乎更得心應手運用自如一些。
但這裡還是有一個不可解的問題,身體雖然是他們的一件衣
服,這件衣服破了,他們可以選擇另一件。但是,也得有一個大
前提,那就是這件衣服必須是“好”的,也就是說,這具身體必
須是機能健全的。但裘矢似乎還有些更加超然的本事,他甚至可
以對那些機能不再健全的身體同樣運用自如。或者說在這些身體
不再健全之後的某一個時間之內,他仍然能夠進行控制。
正因為如此,他的身體在被子彈穿了幾十個孔、四肢被電流
燒得高度碳化之後,仍然活了很多天,希望能夠與我見面,甚至
在那面牆上留字與我約會。
這是否說明,他在對生命的探索上,比天湖老人更進了一
步,已經到了可以在一定時間內駕馭身體的地步?
我想到這些,覺得思緒有些清晰了,於是喝乾了杯中的酒,
將酒杯放下,準備繼續進行剛才的談話。
裘矢對我的思維洞察秋毫,他見我放下了酒杯,便說:“你
想到了某些要點,但還是沒有觸及事情的關鍵。”
白素見我們重拾舊題,她心中當然也是有許多疑問的,所以
搶先問道:“請告訴我們,事情的關鍵是什麼?”
裘矢在一開始便表明他是來求我的,所以態度極之誠懇,或
許因為這件事太過複雜,或許正如他剛才所說,對我們估計過
高,以為我們對整件事早已有了一個大概的瞭解,或者正如他所
說,他實在是太老了,老得連自己都無法知道自己的年齡,所
以,前面的談話是非常零散的,同時也是跳躍的。當然,後來我
們才知道,這些談話極之關鍵,如果沒有這一番聊天似的閒談,
我們簡直就難以理解他後來所說出的一切。
在白素問過這句話之後,他有一個很簡單的回答,這個回答
卻讓我和白素驚詫莫名,當時就有一種非常特別的感覺,覺得我
們真正是有眼不識泰山。
裘矢說那番話時,語氣非常平和,對於我們來說,卻是字字
驚雷。他道:“衛夫人剛才問起我的年齡,我說這個問題不好回
答,你們還覺得奇怪。但這是事實,按照你們地球人計算年齡的
方法,我也許有一萬歲,也許有十萬歲,也許還要更老。我們是
宇宙之中一種非常特殊的生命形態,我們的生命沒有年齡這個概
念,也就是剛才衛夫人所說的,我們不知我們何時生,更不知何
時死,所以也就無所謂生也無所謂死。”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生死研究
熟悉衛斯理的朋友都知道,多少年來,我一直致力於對生命
的探索和研究,可以說下有收穫,當然,這些收穫也並非我個人
的成果,絕大多數應該得益於我那各種各樣奇特的經歷,有許多
的認識,是同各種各樣生命形態探討的結果。
這裡因為接觸的是一種完全新的生命形態,所以我想,有必
要對我以前的一些相關經歷作一個總結。
因與勒曼醫院的交往,我知道了他們可以利用人的遺傳基因
進行無性繁殖,然後產生人的後備。在進一步研究中,他們又提
出了人的生命配額理論,認為人的死活是由人這種生命形態所具
有的生命密碼所控制,這種密碼設定了任何人一生之中能夠呼吸
多少次、說話多少句、飲水多少升等的配額,當某一部分配額用
完時,人的這部分功能便會喪失,所有配額都用完了,人就死亡
了。
因為亞洲之鷹送給我一個從陰間而來的寶物,而引出了陰
差、李宣宣等幾個穿梭於陰陽之間的人物,從而瞭解到了另一種
生命形態。
除此之外,在《還陽》和《遺傳》兩故事中,涉及到外星人
的一項有關生命的實驗,他們將成熟的受精卵置於幾棵大樹之中
孕育,千餘年之後,產生了幾個樹人,當然,其中有兩個因為在
最後出現了意外,尚沒有完成成熟時,被人將樹砍了,樹人便從
樹中爆裂而出。這兩個未成熟的樹人原是被著名的十二朵特工花
之一的黃蟬帶走,後來他們的樹人同類米寄生博士曾找過我,希
望我幫他設法找到大亨以挽救這兩個未成熟的樹人,但不知後來
的結果如何。這當然是另一種生命形態了。
還有《電王》這個故事中,文依來兄弟,他們是外星人與地
球人結合的產物,這一對雙胞胎兄弟,由於接生他們的醫生從中
做了手腳,將他們兩人分開,使得他們表面上看起來與常人元
異,後來這兩個人見面之後,證實他們身上有著超乎想象的電
能。這兩兄弟最後駕駛著他父親留下來的外星飛船進行宇宙飛行
去了。
特殊的生命形態還有很多,如外星機器人康維十六世,還有
紅綾的外婆和康維的妻子柳絮,原來都是地球人,後來經過外星
人對他們生命形態的改變以後,就成了一種新的生命形態。
上面所說的生命形態,雖然有許多的不可解,但至少有了一
定的解釋,最奇特的是不久前我所接觸到的一種生命形態骷髏
人,這種生命形態不說我是第一次接觸,就是由二十九個星球共
同建立的勒曼醫院,他們也是第一次接觸,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
的生命形態,至今還是一個完全未解的謎。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據康維十六世捕獲的那個骷髏人愛琳說,她原是天一莊園的女主
人,因為兒子不孝,怒而投湖自殺,被神仙所救,然後改變了她
的生命形態。而勒曼醫院對她進行研究的結果是,外星人對這些
骷髏人移植了一種不可知的外來基因,這種基因可以將他們的生
命延長五年。五年之後,再途行第二次移植,以後,每五年再植
一次,一直到她本身對這種外來基因產生強烈的抗拒為止,於
是,她們的生命可以延長四百年左右。
生命形態雖然各種各樣,但有一點是不變的恆律,那就是只
要是生命,就是定會有生和死。當然,這樣說非常的簡單,甚至
極端不科學,科學的說法應該是,凡是生命,都由兩個非常重要
的部分組成,一部分是靈魂,另一部分是身體。這南部分中,靈
魂是不滅的,而身體是會死亡的,因為這兩部分不可分離,所以
就出現了人類的死亡現象,所謂死亡,其實只是身體的死亡,而
靈魂以另一種形式仍然存在。
現在,裘矢說他是一種沒有年齡的生命形態。那麼,就從根
本上改變了上面所說的有關生命存在的假設。
正因為承認這一事實,就要來一次觀念的徹底革命,所以,
我才要好好地思考一番,對許多事情來一次大消化。
當我在一瞬間想到上述的事情之後,重新與裘矢開始談話
時,他的話題卻一跳千里,接下來他挑起的話頭,卻是我再也沒
有想到的。
裘矢說:“據我所知,不久前你曾有過一次奇遇。”
我們原是在討論有關他的生命形態的問題,而他卻忽然提到
了我不久前的一次奇遇,這種跳躍本就讓我難以適應,再說,我
一生的奇遇無數,就是最近一段時間,也是有許多樁,他這樣
說,我根本無法知道他所指的奇遇是哪一次。
他接著就說:“天一莊園那次,你參加過一次是否營救被你
們抓走的骷髏人的討論。”
他這樣一說,我當然就想了起來,不過,我實在不知道他為
什麼要提出這件事來,難道是想讓我去找那些骷髏人,設法幫
他?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因為我與那些人完全談不上交情,甚
至連他們是怎麼回事,我都還不清楚。在那次的經歷之中,我心
中有許多的謎團,至今都未能解開。當時,我也曾想問一問他
們,但他們似乎比我認識的任何外星人都保守,對我提出的任何
問題都不予回答。
裘矢當然知道我心中在想什麼,所以並不等我有所表示,便
道:“別的下一步再說,我想問一問你,你對那次討論有什麼感
覺?”
有什麼感覺?當時,亮聲以及康維十七世等為了救我和紅
綾,受白素邀請來到天一莊園,亮聲利用最尖端的外星科學儀器
生命探測儀想找到白素所說的新的生命形態,但結果是什麼都沒
有。正在這時,發生了一件非常特別的事,大偵探小郭為了救
我,只身進山。他進山時,亮聲的生命探測儀當然就顯示出來
了。但是不久,小郭忽然從生命探測儀中消失了,經過分析後,
他們認為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此地是一個外星人的地球工作
站,這個工作站有一種極端先進的保護裝置,可以形成一種屏
蔽,使得生命探測儀發出的新粒子射線無法穿過。
射線不能芽透的保護層,並不一定人就不能穿過。
康維十七世於是提出一個計劃,由他深入到這個基地之中探
個究竟,結果,他在基地中抓到了一個骷髏人俘虜愛琳。
那次討論正是在愛琳被康維十七世抓走之後進行的,由於我
的要求,所以被邀請參加。當時,我看不到參加討論的人,只是
聽到許多聲音在爭論不休。
我當時的感覺是有一幫老得失去了主見的人,在討論一件非
常重大的事情,而他們始終抓不住問題的要點,所以每一個人的
發言,全都可以說是雞毛蒜皮,而且簡直可以說無聊之至。
那可以說是我所經歷的一次最乏味最無聊的討論。
當時,我極端的不懈,在我的想象中,那些參予討論的都是
一些的外星人,他們能夠來到地球,當然說明他們的科學不知比
地球上要先進多少年,他們的生命形態與地球人相比,至少也會
先進一萬年甚至更多,否則,他們根本不可能使地球人的生命延
長四百年。但事實上,他們所說的話,又完全像地球人那些智力
已經喪失的老年人,有著一種孩子似的固執和天真。
我想到這些,並沒有完全說出來,裘矢便已經知道:“你非
常敏感,一下就抓到了根本。不錯,他們的確是一些極老的老
人,老得你無法想象。”
雖然我當時有著這樣的想象,但此話被裘矢證實,我還是非
常吃驚:“極老的老人?”
裘矢很坦率他說:“是的,是一些像我一樣老,也有可能比
我還老的老人,因為我們根本就不像地球人一樣非常注意自己的
年齡,我們是不需要計算年齡的。”
他的說法,證實了我當時的一種猜想,我在聽參加他們那次
討論的時候,覺得這些外星人與眾不同,他們似乎是一群老得有
些糊塗的人,所以才會在一次很大的討論中盡抓住一些雞毛蒜
皮,所以才會各執一詞,糾纏不休,這正是老人所具有的特徵。
前面我也曾提到,裘矢與我見面時,與我之間的對話非常艱難,
科直就沒有任何條理可言,即使是現在,我們之間的談話也顯得
漫無邊際,在有一些事情上,重複了又重複。所以,進行這樣的
談話顯得異常吃力,時間一長,我多少也有些適應了。原來,他
們果然是一些老得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年齡的人。
他這樣說時,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請等一等,你是否
說,你和天一莊園的那些外星人,是同一類人?”
裘矢說:“不錯,我就是從天一莊園出來的。我知道,你心
中對天一莊園有許多疑問,你可以問,我盡可能地回答你。”
有關天一莊園所發生的事,我最近已經整理出來,全部收在
《成仙》這個故事中,故事雖然整理出來了,但許多的疑問也的
確是沒有解決,正是有許多的問題無法解釋,現在,裘矢主動說
可以回答這些問題,當然是一次極好的機會。
我還沒有開口,白素的問題已經提了出來:“你們來自哪一
個星球?”
裘矢想了想:“這個問題實在是不容易回答,就地球人的科
學發展速度和智力水平而言,再過一萬年也不可能發現我們的星
球,所以用地球語言根本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其實,白素在提出這個問題之後,馬上就意識到這是一個極
其愚蠢的問題,所以她連忙說:“對不起,是我一時好奇。”說了
這句話之後,她便沉默下來,將提問的機會讓給了我。
裘矢說:“我知道你們將我們基地中的人稱為骷髏人,這種
稱呼雖然不準確,但為了我們談話時方便,你們可以將我們的星
球稱為骷髏星。”
我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是:“據我推測,天一莊園是你們在地
球上建立的一個工作站,你們建立這個工作站的目的是什麼?”
他猶豫一片刻。我見他猶豫,以為這件事他不願涉及,就連
忙說:“如果覺得不方便,你也可以不說。”
裘矢再次想了想:“並不存在方不方便的問題,只是這個問
題不是很容易回答,我在想,怎樣用盡可,躺短的語言讓你們了
解。”
他如此說,我們就不再插言,留時間給他思索並且組織語
言。我知道,儘管這些外星人對地球語言能夠運用自如,但也僅
僅只是限於一定的程度,要想像地球人自己一樣熟練地掌握,那
實在是強人所難。何況,對某一件事,地球人的語言表達與外星
人完全不一樣,甚至有許多事,清,在地球上完全找不到相對應的
語言來表達,這之中的難度當然就非常之大了。
裘矢思考了片刻之後道:“簡單地說,我們是一個研究機構,
主要是研究地球人的生死……方式。”
白素向我著了一眼,我們兩個都不是很理解這句話,地球人
的生死是一種客觀規律,而他卻說是一種方式。所謂方式,也可
以理解成一種程序,如果說存在某一種程序的話,那就一定存在
另一種程序。比如,不生不死也是一種程序,如果將他們可以不
生不死這件事結合起來理解,似乎的確可以稱為一種方式。但地
球人是不可能有另一種選擇的,沒有另外的選擇,只有統一的往
復循環,那就不能稱為方式而只能說是一種規律。
裘矢接著說:“你們的想法有一定道理,我說生死方式並不
準確,你們所說的生死循環規律應該比較恰當,但也不全是這麼
回事。比如,你們的生命……循環方式,通過交配產生新的生
命,就是一個非常值得研究的課題。”
我想起來了,我在天一莊園與那個外星人對話的時候,就曾
討論過這一問題,當時我有一種感覺,似乎他們是不需要通過交
配來繁殖的,我曾提出這一問題,但沒有得到任何答覆。
此時,我將這個問題再次提了出來:“你的意思是說,在你
們的星球上,並不通過交配來繁殖?”
我這個問題提出後,裘矢的回答卻是我完全不可能想到的。
他說:“不,我們根本不用繁殖。我們沒有繁殖能力。”
這個問題讓我異常吃驚,在我的觀念中,生命都是通過繁殖
來延續的,動物如此,植物也同樣如此,而他卻說他們不用繁
殖,甚至根本就沒有繁殖能力,就算我的反應再快,一時之間,
也無法理解他的這句話,不能繁殖,生命怎樣延續?
在這方面,白素比我的反應要快得多,我還沒有想清楚的時
候,她就提出了一個問題來:“你的意思是否說,你們這種生命
形態無所謂生,也無所謂死,所以根本就不用繁殖?”
裘矢對白素的問題作了肯定回答。
白素接著又問:“我有些明白了,正因為你們無所謂生,也
無所謂死,不需要通過繁殖來延續,所以,你們才會對地球生命
的延續方式感興趣,所以才會派出一個科研小組來到地球,進行
生死研究。”
裘矢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又使得我們大吃了一驚,他說:
“實際上不是一個小組,而是兩百多個小組,只不過,被派到地
球來的,只有一個小組。”
“另外的小組被派到了其他星球?”白素接著又問。
“是的。”裘矢說:“據我們的瞭解,宇宙之中的生命形態都
存在著一種生死循環,只有我們的星球是一個例外,雖然我們目
前還不能確定這是唯一的例外。我們曾經努力過,想找到某個與
我們一樣的星球,但這種努力沒有任何結果。”
對我們正在討論的問題有了一個最基本的瞭解之後,我馬上
就冒出了一個問題來,或者說,我想抓住他們地球之行的中心目
的,我所想到的問題,正可以對這個中心目的進行證實:“你們
派出如此之多的科研小組,全都是進行生命循環的研究,那麼,
是否說明,你們是想通過這種研究達到一個目的,使你們也同樣
具有像地球人或者其他外星人一樣的繁殖能力?”
儘管我想到了這一點,並且相信他們正是有著這樣的目的,
但裘矢證實我的想法正是他們的目的之後,我仍然是異常吃驚。
裘矢說:“不錯,我們的目的就是希望找到一種方式,使得
我們的生命能夠像其他星球上的生命一樣,有生有死,能夠通過
交配或者別的什麼方式進行循環。”
他如此一說,我自然就將許多的問題聯繫了起來,這許多問
題有一個中心,正是他這個奇特的名字。在我們知道了他們是外
星人之後,當然就想到,這並非他的真正名字,這個名字所表達
的只是他的一種主觀願望,或者說是他的一種追求。
他的追求是因為他活得已經夠長了,長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自己有多大年紀,所以,他不再想活,而是想死。
但是,非常遺憾,地球人制造了許多極具殺傷力的武器,但
是這些武器卻對他們這種生命形態無可奈何。
求死,這就是他們來地球建立工作站的目的,也正是他來找
我的目的。
由此,我聯想到了那些骷髏人,以及在骷髏人基地與那個未
曾謀的外星人的對話,當時那許多不可解的問題,此時就都可以
得到解釋了。
宇宙之中,有一個非常特別的星球,我們暫時稱其為骷髏
星,在骷髏星上存在著一種極其特別的生命形態,這種生命形態
無所謂生死之分,他們可以一直存在下去,所以也並不像地球人
一樣重視自己的年齡(地球人因為生命短暫,所以才會對年齡極
其重視,年齡對於地球人來說,意義實在太重大。如果是一件毫
無意義的事,人們是不會去注意的),年齡對於他們來說,毫無
意義。
正因為這種生命形態是不死的,所以死對於他們來說,是一
件極具意義的事情,於是,他們派出了許多的科研小組,進入各
個星球,開展對生命形態的生死研究。天一莊園中,骷髏人的存
在,很可能是他們開展這種研究的一項成果。
任何生物都具有一種特殊的基因,這種生物的生存形態,也
正是由這種基因所決定的,地球人的基因中,有著決定地球人生
死的基因,所以地球人就會生或者死亡,並且通過交配來繁殖生
命;他們的生命基因中並沒有生死的成份,所以他們可以一直活
下去。
為了研究地球人的生死現象,他們於是找到一些瀕死的地球
人,如周游的祖父、父親以及母親,在地球人的生命配額即將用
完,面臨死亡的時候,他們便將這些人弄去,向他們的身體內移
植一種外來基因,這種基因正是骷髏星生命中的不死基因。
周游的父親所著的《遇仙記》中,曾數次提到他向神請求,
讓他也成仙,但每次都被拒絕,事實上,後來他也同樣“成仙”
了。地球人一直認為,像周父這種情況是因為他還沒有達到足夠
的修煉,所以神仙才拒絕渡他。現在看來,事情並非如此,他之
所以遭到拒絕,是因為他作為地球人的生命配額還沒有用完。
當這些人的生命配額用完以後,骷髏星的地球工作站便將他
們收了去,作為自己的研究對象,並為他們植入一種屬於骷髏星
的不死基因,他們的生命便可以延續五年。但是,這種被植入基
因並不能成為他們生命之中的有效部分,隨著時間的消逝,人所
固有的死亡基因在起作用,逐漸將不死基因擠出或者消滅,於
是,人又面臨死亡,這時,不得不再次進行基因移植。這種移植
的次數多了,人體內的死亡基因對外來的不死基因形成了耐抗
性,新的移植不再有效,於是,人便死亡。
在骷髏人基地時,我因為見到那些骷髏人實際上不穿任何衣
服,所以曾以純地球人的觀念想到一個問題:這樣一些男男女女
一絲不掛地生活在一起,情景豈非混亂不堪?我甚至想到,他們
如果不斷地交媾然後生育,那麼,用不了多少年,這裡豈不會發
生人口爆炸?
與我談話的那個外星人(應該說是外星人的聲音)告訴我:
這完全是一種純地球人的想法,實際上我所想的情形並不存在。
他甚至承認,他們原是非常希望這種情況出現的。
那時,我對這些話實在是完全不能理解。現在,經裘矢如此
一說,我當然是清楚了。在那些骷髏星的實驗品(或者可以說那
些被植入不死基因的地球人)之中,因為外來基因的作用,他們
已經不再具備人類的繁殖能力,繁殖不再是他們延續生命的方
式,所以,他們根本就像骷髏星上的生命形態一樣,根本不再有
性慾求。
可見,骷髏星在地球上所研究的課題,除了生死以外,還有
一個重點,就是生命通過交媾而延續的方式。
(許多有關神仙的傳說中,神仙並沒有孩子,即使偶而有了
孩子,這孩子也不是神仙通過交媾的方式而生,而是要到地球人
的子宮中來投胎。最典型的例子當然要算哪叱出世。原來所謂的
神仙都是不通過繁殖而延續的,那麼,王母娘娘是玉帝的妻子這
樣一種說法,似很值得商榷。)
地球之上有一個詞叫心念電轉,我上面寫下了許多的話,在
當時只不過是一瞬間所想到的,我同時還想到,骷髏人熱衷於研
究地球人的生死,其實是一件沒有太大意義的事,能夠完全不受
局限地超越生死的生命形態,應該是一種極為先進的生命形態。
我在以前的一些記述之中,曾有許多次探討過這個問題,正因為
人的生命有了生死,所以人類的進步才受到了極大的局限,一個
人出生以後,需要用很長的時間吸收各種知識,有了足夠的知識
之後,才可以進行研究或者創造。但在,創造的最佳時期到來
時,人也就到了生命配額快用完的時候,死亡一到,創造就不得
不終止,其記憶組隨著生命的死亡而消失,這實在是一種智力的
極大浪費。正因為如此,便有人提出了一種全新的想法,如果有
一種方法能夠將人的記憶組保存下來,移植到一個新的生命之
中,那麼,知識就可以不斷累積,其創造也就可以延續下去。
這種設想產生了兩種研究方向,一種是由宗教人士提出並致
力於探索的,他們探索的方向是人類靈魂的自由轉世,這一項研
究已經達到了很尖端的程度;另一個方向是由科學家提出來的,
他們試圖將人類的記憶組與人類身體進行分離,然後設法將記憶
組提取並進行移植,這一種設想不能說不對,但目前收效甚微。
如果真有另一種方式,能夠使人超越生死,那會是一種什麼
樣的結果?骷髏人之所以比地球人先進一萬年以上,不正是因為
他們不死嗎?
我這一瞬間的想法,真正可以說是天馬行空,無拘無束,裘
矢卻全都捕捉到了,他所以說:“凡事都有兩個方面,其實,不
死,看起來是一種極為先進的生命形態,但同時也是一種極為不
科學的生命形態。活著,在某種情形之下,可以說是一件極其痛
苦而又可悲的事情。”
地球人中也有這種觀念,認為生命的存在是一種極端無奈極
其痛苦的事,所以才會有那麼多人尋求徹底的解脫。他們感到無
奈和痛苦是因為人的生命無法擺脫生老病死這一客觀自然規律。
骷髏人顯然是不存在這一問題的,那麼,裘矢所說的痛苦而又可
悲,該怎麼理解?
裘矢說:“在很久之前,你們中國人提出了一個概念,可以
說非常超前,這個概念就是矛盾,可以說,一切存在都處於矛盾
之中,有其利就必有其弊。有關生命的生死問題,正是處於這樣
一種矛盾之中。”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一章】
求死
他所說的有關矛盾的故事,我當然是非常清楚的:
從前,有一個人在街頭做兵器生意,他所做的兵器當然不會
是現代的槍炮,他賣的兵器有兩種,一種是古代用來殺人的矛,
另一種是用來防守被矛所殺的盾。這個賣兵器的人先是拿起自己
的矛向人們兜售,說他的矛如何鋒利,無堅不摧,世上沒有任何
盾可以阻擋。盾被制造出來,本就是為了阻攔矛的,而他有了沒
有任何盾能夠阻擋的矛,可見其矛的確是鋒利無匹;但是,沒過
多久,同是這個人,他又舉起了自己的盾在那裡說,他的盾堅硬
無比,世上再鋒利的矛都無法穿透。
於是就有了一個問題:既然你的矛可以穿透世上任何盾,而
你的盾又能夠阻擋世上任何矛,那麼,用你的矛攻你的盾,結果
會怎樣?如果矛穿透了盾,說明你的後半截話是胡說,如果你的
矛無法穿透你的盾,你的後半截話是對的,可前半截話卻是胡
說。
由此而始,人世間建立了矛盾這樣一個概念。
不久以後,人們將這個概念引進現實生活中,卻發現,生活
中有著太多的矛盾,別說矛和盾之間原本是相生相剋的,就是同
一件事,也一樣相生相剋,處於一種兩難境地之中。
這種例子在我們的生活中非常容易見到。
例如,人奮鬥、努力是為了什麼?一萬個人可能會有一萬個
回答,但有一個總的回答,就是活著甚至活得更好,但活著本身
就是一個極大的矛盾,你多活了一天,就離死亡近了一天,也就
是說,你原是在追求活得更好,其實卻是在追求死得更快。所以
民間有一種說法:吃一頓少一頓。
這所謂的矛盾,當然是對地球人而言,可是,對於骷髏星上
的生命而言,他們並不存在生死,追求活得更好時,卻並沒有離
死亡越來越近的矛盾。
裘矢在這時笑了笑,當然,這是一種非常無奈的苦笑:“其
實也一樣有矛盾。”他說:“如果生命不死的話,一樣會有許多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那生命也就不像是生命了。”
他似乎一時找不到準確的語言來表達。
白素的反應一向非常迅速,所以就說:“你的意思是否說,
就像某一種物質?比如說石頭什麼的?”
裘矢再次苦笑了一下:“這是因為你們根本不可能理解到更
深一層,因為你們無法理解。衛夫人剛才說到了石頭,其實,石
頭也可以有風化,也就是說可以改變,而我們,卻根本是不可變
的。不可變對於生命,或者可以說是一種……殘忍?你們地球人
有一種說法,叫生命在於運動。這句話被你們地球人廣泛引用,
但絕大多數地球人卻對這句話進行了狹義的解釋,認為生命的關
鍵在於鍛煉。實際上,這句話的關鍵是動,動可以許多解釋,是
一種特殊行為狀態,動就是活的,不動就是死的。我們的生命是
不動的,永遠都沒有任何變化,所以,我們活著也是死了,死了
也是活著,根本沒有任何區別。”
他這樣說的時候,我當然想到了其他一些情形,比如人類一
直都在追求的無欲無求、無生無死的形態,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樣
的形態?我以前似乎是能夠理解了,但現在經裘矢這麼一說,又
覺得實在是太不理解。
跟裘矢在一起談話,有一個好處就是我根本就不需要說任何
話,只要我想到了,他馬上就可以知道。所以,我的問題還沒有
提出來,他就已經開始解答了。這次也一樣,我剛剛想到這種被
人類認為最佳境界的無欲無求無生無死,他馬上就說:“不,據
我們的體驗,那絕對不能稱得上是一種最佳境界。相反,我們倒
是認為,地球人目前所有的境界,足夠讓我們……神往。”
白素馬上說:“地球上有一句話,叫做這山望著那山高。”
裘矢道:“地球上的確有著許多簡單而又極其深奧的哲理。
不錯,對於你們來說,我們的生命形態是最佳的,但對於我們來
說,你們的生命形態有著無比的優越性,最大特點就是我剛才所
說的動。你們的弱點在你們的生命個體,因為不能長壽造成了智
力資源的極大浪費,但你們的優勢正在於你們的整個生命形態,
這是一種不斷更新充滿活力的生命形態。”
我的心中,原有許多疑問,到了這時候,可以說全都被他解
答了,雖然有許多我還不明了的,但外星人的事,我作為地球
人,哪能知道得那麼多?十中能知其一,那就很不錯了。
在知道這一切之後,我當然就會想到一個最根本的問題,這
個問題一直都在我的腦中,那就是他來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剛才他曾說過是想要我設法讓他死去,也就是說,他是來求死
的。可一個明顯的問題是,我根本就無法讓他死。
我無法給他提供幫助,倒是他給了我許多知識和啟發。
“雖然你將你們星球的一切全都告訴了我。”我說:“但是,
關於你所求我的事,我恐怕是無法幫你。”
裘矢顯得很不解:“為什麼?我已經反覆試過,如果你不幫
我,就再也沒有人能夠幫我了。”
我的心中又冒出了白素剛才說過的那個詞:問道於盲,外星
人不知要比地球人先進多少年,連他們自己都無法解決的問題,
我能有辦法嗎?這情形就如一個人向瞎子問路,瞎子自己尚且不
知該往何處去,又豈能告訴別人?
裘矢顯然知道我心中所想,所以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我想
你也不一定有辦法,但我不甘心,還是想來找你試一試。我的同
伴都勸我,說這是根本沒用的。但為了我們的全體,我一定不能
放棄努力。”
白素問道:“你已經進行過許多努力,事實證明不行,對不
對?”
他答說:“是的,我什麼辦法都試過了。你們地球人嗜殺成
性,制造了那麼多殺人的武器,我原以為,你們這些武器殺起人
來厲害無比,一定可以讓我死。用你們的話說,我本來就是一個
實驗品。”
“實驗品?”聽他如此說,我和白素都大吃一驚,在我們的理
解中,實驗品和實驗者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何況事涉生死大
事,地球之上如果有誰拿人當實驗品的話,那是一件極不道德的
行為,是會引起全社會公憤的。
裘矢具有超人的能力,他立即就知道了我們心中所想:“你
們地球上不是還有志願者這個詞嗎?我們就是志願者。”
我們又是一驚:“志願者?”
他道:“對,我們是志願者。當初,我們到地球上來的這個
小組共有四十九個人,都是志願者。不過,我們這四十九個人的
任務有些不同,雖然我們都是你們所說的科學家,但其中只有二
十個主要是負責進行研究,另外二十九個主要任務就是實驗品,
我們都是志願的。生命對於我們來說,是一件完全無意義的東
西,如果我們之中有誰能夠死亡,那麼,就是對我們星球的巨大
貢獻,我們都希望能成為這種貢獻者。所以,在我們的星球開始
這項計劃徵求志願者時,我們那裡的幾乎所有人全都報了名。而
最後通過各種……篩選,剩下的僅僅就只有一千名。”
他這樣一說,我多少有些理解了:“你的意思是否說,你們
在對那些瀕死的地球人進行實驗的同時,也在自己身上進行實
驗?”
裘矢對此作了肯定的答覆:“是的,我們將我們的生命基因
移植到地球人身上,同時也將地球人的基因移植到我們身上。我
們向地球人身上移植基因後發現,每移植一次,他們的生命就可
以延長五年,通常情況下,每一個地球人都可以移植八十次左
右。”
白素臉上有了很興奮的表情:“剛才你還說你們沒有任何進
展,這簡直可以說是生命研究中的巨大突破,你們可以使地球人
的生命延長四倍以上,難道還不能說是突破?”
裘矢卻是一副極其失望的神態,這種神態中還有著不甘心:
“實際上沒有任何突破,這樣的移植並不是一件難事,如果你們
能獲得我們的基因,你們一樣能做到。但做到這一點又怎麼樣
呢?地球人雖然可以通過這種基因移植的方法延長四百年壽命,
但卻從此失去了繁殖能力。如果將這種結果當作一種研究成果在
地球上推行的話,地球生命就會在四百年後滅絕。”
他如此一說,我和白素暗吃了一驚,他們的研究如果成功的
話,受益者就決不僅僅是他們的星球,而是整個宇宙。同時,他
們如果覺得徹底失望,要讓整個宇宙中的高級生命毀滅的話,那
也實在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只要向這些生命中移植他們的基
因,使得其他的生命也像他們一樣失去繁殖能力。
這次,裘矢沒有沿著我們的思路說下去,而是繼續他剛才的
話題:“就像在地球人身上的實驗宣告徹底失敗一樣,在我們自
己身上的實驗甚至更……糟,地球人的基因在我們身上根本不起
任何作用,我們基因的排他性比地球人更強。”
白素很快跟上了他的思維節奏:“所以,你們就決定利用其
他方式實驗,比如利用地球人的武器和自然災禍,對不對?”
裘矢道:“不是我們,應該說是我。這個計劃是我提出來的,
但他們討論了……五百年,沒有任何結果,所以,我不再寄希望
於他們,就自己行動了。”
他說他們對這樣一個計劃討論了五百年,而且沒有任何結
果,這個數字讓我和白素驚異至極,如果我們地球人作出一個什
麼決定需要五百年時間的話,那麼,我們永遠別想有任何進步。
“問題就在這裡。”裘矢續道:“時間對於我們來說,沒有任
何實際意義,所以,我們無論討論什麼計劃,都會無限止地進行
下去,什麼時候會有結果,那實在是一件極難說的事。關於我們
這次研究活動,實際上先後提出了三個不同的計劃,這三個計劃
全都是我提出來的。我提出的第一個計劃是與其他星球組織聯合
研究小組。”
我當即表示:“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設想,這種研究如果成功
的話,對整個宇宙都有好處。”
裘矢接著所說的話讓我們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可是,他
們討論了……三千年以後,否決了這一計劃。”
我被他所說的這個數字嚇了一大跳:“三千年?僅僅只是為
了這個計劃,你們就討論了三千年?”
裘矢說:“三千年是個大概數字,不一定準確,可能還要長,
也可能稍短,我們是沒有時間概念的。”
白素也問道:“他們否決的理由是什麼呢?”
“他們不相信宇宙之中還有能夠給我們幫助的力量存在。”他
道:“在我們所知的星球中,沒有一個比我們更先進的。”
我認為這個理由應該是很充分的,但為了這樣一個結論,需
要進行三千年的討論,時間拖得未免也太長了。
白素進一步問:“於是,你就提出了第二個計劃?”
裘矢答:“是的,我提出了向其他星球派出研究組的計劃,
又經過了差不多三千年的討論和兩千年的組織,我們才開始行
動。算起來,這個計劃已經執行了差不多兩千年了,可是沒有任
何進展。所以,我就提出了第三個計劃。”
這樣一說,我們就徹底明白過來,他的第三個計劃,如果讓
他們來討論的話,又會是在三千年後才可能有最後結果,他等不
及了,所以決定獨立行動。實際上,這一行動,最後宣告是徹底
失敗了。
他們經過了萬余年的努力,最終仍然是毫無結果,這就又回
到那個老問題上來了,他們尚且無法做到的事,我們能幫他什
麼?這個問題被白素提了出來。
“能。”他很肯定他說:“既然我決定獨立行動,所以,我就
決定再次進行第一個計劃。為了這些計劃,我們已經浪費了許多
時間,而在這些時間裡,各個星球的科學進步速度極快,我相
信,只要我們進行合作,一定會有結果。我也知道,如果我再次
提出這個計劃,他們又需要幾千年的研究,而我實在已經活得不
想再活了,我想死去。所以,我才決定獨立行動。”
我問:“你的意思是想通過我與勒曼醫院聯繫,由你與他們
合作進行這項研究?”
裘矢再次作了肯定回答。
我一聽,原來想得極複雜的一件事,真要解決起來,竟是如
此的簡單,這是我無論如何沒有想到的。勒曼醫院的目標就是生
命研究,如果裘矢與他們合作,他們一定樂意接受。
“這倒不是一件難辦的事。”我說:“你先稍候,我同他們聯
系一下。”
說過,我向樓上走去。
在我向樓上走的時候,白素問了一個在她的心中糾纏了很久
的問題:“你設法約了衛先生去見你,他去了,你為什麼又離開
了?然後你留下五個字給他,我們原以為你很快就會來的,卻一
直等了你差不多半年。”
我當時就想,這個問題實在沒有必要問,因為我們的壽命極
短,所以非常看重時間,但時間對於他們來說是一件毫無意義的
事,六個月實在已經是夠短了。但裘矢的回答卻是我完全沒料到
的。
他道:“是的,我那時已經知道我的第三個計劃失敗了,所
以決定見衛先生。但是,因為我執行第三個計劃是沒有得到批准
的,引起了基地的不滿,就在衛先生趕去見我的時候,他們以令
人難以置信的速度作出了一個決定,如果我再不歸隊的話,他們
就會強行讓我歸隊,然後將我送回我們的星球。真是那樣的話,
我就永遠都不可能有機會進行我的計劃了。所以,我不得不跟衛
先生留言,然後歸隊。”
他果然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才匆忙離開的。我暗想著,進了書
房,拿出勒曼醫院的電話。
世界上所有的電話中,勒曼醫院是最容易撥通的,很快我就
找到了亮聲醫生,當我將這裡的事情告訴他時,他高興得幾乎是
跳了起來。
“你一定留住他,我們馬上就來。”他說著,竟不作任何結束
語,就掛斷了電話。
亮聲先生說馬上就到,也的確可以算是馬上,他們的辦事效
率與骷髏星的效率比起來,實在是快得不可想象了。
裘矢和亮聲等離去後好一段時間,我和白素還坐在客廳之
中,討論著有關骷髏星的事情,我們之間有一段對話,實在有必
要記下來。
這次對話是我引起的:“許多年來,我一直都致力於生命研
究,我原以為,生命如果能超越生死的話,就可以算是達到頂點
了。”
白素道:“這話也並不錯,達到頂點就再也沒有發展了,就
是死了,骷髏星現在正是這種情形。”
我道:“那也實在太可怕了,生和死不再有區別,存在也就
沒有意義了。”
白素想了想,她的思維一直都是非常獨特的:“不知像李宣
宣、像我的母親他們成仙以後,是不是也是這種情形?如果是的
話,人類一直執著地追求成仙,那其實是對生命的一種反叛,是
使生命倒退。”
我想到的卻是另一個問題,“如果裘矢和勒曼醫院合作有了
結果的話,這項結果不知可以使人類前進多少年?這實在可以說
是一項偉大的研究。”
後來,我們將這件事告訴了紅綾和溫寶裕等人,他們聽到這
裡,有好一段時間的沉默,然後是溫寶裕叫了起來:“人如果像
骷髏人那樣,活成了老古懂,那可真是一件可怕至極的事情。人
類還一直在追求長生不老,如果真讓他們長生不老了,我看他們
不後悔得要死才怪。”
而曹金福並沒有想這些,只是沉默了好一陣之後才問:“就
這麼完了?總該有一個結束吧?”
溫寶裕不同意他的意見:“要怎樣才算是結束?世界本來就
是殘缺的。”
他的話雖然特別,卻也說明了一個道理,生命永遠都不可能
圓滿。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二章】
後 記
本來,有關求死的故事已經結束,而我也已經將這個故事整
理出來,準備付梓。如果不是有了亮聲醫生的那個電話,這個故
事的結尾就是上面那個樣子了。
那大約是亮聲醫生將裘矢接走三個月以後的事。那天,我因
為將《求死》這個故事整理完畢,打電話通知出版社來人將稿子
拿走了,獨自坐在書房中,覺得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全身輕鬆
下來。
這時,我想到曹金福說到沒有結尾的事,便想到該問一問,
三個月來,裘矢和勒曼醫院的合作似乎是不是有了什麼進展?我
正想打電話的時候,那部被我放在書桌抽屜中的電話卻先響了起
來。
打電話給我的人正是亮聲醫生,他第一句話就對我說:“衛,
我打電話給你,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我心想,這不是廢話嗎?他們這些外星人又不是骷髏星人,
他們沒有大把的時間可以供揮霍,他們惜時如命,更不會像地球
人,自己閒得無聊的時候,便抱著電話,與人煲電話粥,也不管
人家是否有急事正要辦,更不會考慮他佔用了電話線實際上對別
人是一種極大浪費。
亮聲醫生這樣說的時候,我心中雖然充滿了好奇,但也沒有
表露出來,只是隨意應了一句:“什麼重要的事呢?”
我的話還沒有完,他就急急他說:“他死了。”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誰死了?”
他道:“你的朋友,就是那個骷髏人,裘矢死了。”
這話可真是讓我大大地驚了一下。雖然我很願意他們的合作
會有結果,同時我也相信,這種結果絕對不會是短時間內的事,
可現在,亮聲卻說裘矢死了,這豈不是說,他們在三個月之中,
研究就取得了巨大的突破?
“祝賀你們。”我由衷他說。
但亮聲似乎沒有任何興奮,倒似乎顯得頹喪:“其實,連我
們都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這話讓我又是大吃了一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能不
能從頭說起,說詳細點?”
亮聲果然說得非常詳細。
原來,他們將裘矢接走以後,立即組織了一個班子,開始對
他的研究。一個多月過去,這項研究沒有任何進展。這時,裘矢
似乎有些急了,勒曼醫院的人就勸他,這是急不來的,你們研究
了幾千年都沒有結果,能指望我們在一個月內有突破嗎?裘矢
說,這種情形他也是知道的,他只是擔心,時間拖得太長了,他
們的星球會作出什麼決定,中止這項研究。當時,他雖然在勒曼
醫院,關於他們那個小組的活動,他是非常清楚的,他們的思想
波可以互相聯絡。他說他們正在對他的事進行討論,這種討論雖
然會有一段時間,但無法預料這段時間會有多長。
也正在這時候,發生了一件極其意外的事。
要瞭解這件意外的事,先得簡要地介紹一下勒曼醫院的研
究,因為這項研究在《後備》那個故事中有過介紹,所以,我在
這裡盡量簡單一些。
勒曼醫院對生命的研究是從複製人開始的,他們通過無性繁
殖複製出了人,但這種複製人的智力極低,基本上保持在嬰兒時
代。後來一次非常偶然的機會,他們知道了這種複製人可以作為
人的後備,但關於提高複製人的智力發育的研究一直都沒有停
止,只是多年來仍然是一無所獲。
儘管一無所獲,但這種複製人仍然在源源不斷地被制造出
來。
裘矢當然很快就知道了這件事,知道以後,他沒有經過勒曼
醫院的任何人,便鑽進了一個正在培植的坯胎之中。他當然不是
整個人鑽進去的,實際上,他所用的身體根本就不是他的,鑽進
坯胎之中的只是他的生命形態。
當時,勒曼醫院還以為裘矢是對他們徹底失望,不辭而別
的。
十天後,這個坯胎發育成熟,一個新的嬰兒誕生了。這個新
生複製人,一出生就似乎與其他複製人完全不同,他非常迫切地
想說話,當時,勒曼醫院的人異常吃驚,以為是他們的研究有了
新的進展。
三天後,這個新複製人果然講了出完整的話來。不過,他所
用的是一種嬰兒語言,這種語言含混不清,勒曼醫院經過電腦處
理,才弄清他反覆說的是一句話,這句話是他們無論如何都沒有
想到的。
這句話是:“我是裘矢,我是裘矢。”
此時他們才知道,裘矢並非不辭而別,而是進入了這個複製
人的身體。
在其後的幾天之中,他們始終沒有間斷對這個複製人的觀察
和研究,他們發現,新複製人的身體發育與以前的複製人沒有任
何不同,不同的是他的智力發育。如果說,新複製人的智力完全
是裘矢的智力的話,那麼,就不存在發育問題,裘矢原本就有極
其成熟的記憶組。可是,他們的發現卻是完全另一回事,這個嬰
兒的智力發育是漸進的,而且速度快得驚人,是地球人智力發育
的五千倍,並且隨著身體發育而加速。
這也就是說,裘矢的靈魂與這個複製人的身體有效地結合
了,這種情況如果被證實的話,很可能產生一種全新的生命形
態,有關生命的研究也可能從此揭開新的一頁。
正當勒曼醫院一片歡呼之時,那個新的複製人卻突然死亡,
他僅僅在世上存活了十五天。
勒曼醫院以為,這死亡的只不過是新複製人,裘矢應該還活
著,只是一時找不到他的靈魂所在。為了找到裘矢,勒曼醫院進
行過所有可能進行的努力,但沒有任何結果。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才想到了骷髏人基地,於是派愛琳回基
地,將這些事告訴他們。
第三天,骷髏人基地派了兩個人來。
骷髏人代表說,他們與裘矢之間,一直都有聯絡,他們正在
討論裘矢擅自離隊的事,裘矢也一直通過思想波的聯絡在他們之
間做說服工作。但是有一天,他們忽然就與裘矢失去了聯絡,他
們感大為駭異,根本弄不清裘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然後,他們
開始討論另一個問題,是不是要派人去尋找裘矢,這個討論還沒
有結果,愛琳便回到了基地,帶來了有關裘矢的消息。
這兩個骷髏人到來,一方面是想再次與裘矢聯絡,一方面是
來瞭解事情發生的經過,但他們的聯絡沒有任何結果,裘矢的確
是不知所蹤,他們也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聽到這裡,我便說:“說不准這正是一個巨大的突破,你們
正好可以趁此機會,提出與骷髏星合作進行這項研究。”
亮聲醫生說:“我們當然提出來了,他們也說很希望能有這
樣的合作,但是,這件事他們不能作主,需要回去討論一下。既
然如此,我們也無可奈何,只得讓他們走了。”
聽亮聲說放他們走了,我連忙叫道:“千萬別讓他們將那個
嬰兒的屍體帶走。”
我這話是很快地喊出來的,亮聲不明所以,就問我:“為什
麼?”
他這樣一問,我立即明白,實際上,那個嬰兒的屍體已經被
他們帶走了。如果屍體還在勒曼醫院,他們當然可以保存這具屍
體繼續研究,但屍體被骷髏人帶走了,如果想繼續研究就只能等
骷髏人討論的結果。
等待一些老得連自己的年齡都不知道的人得出一個討論結
果,那實在是一件無望的事。如果讓我選擇,我倒寧願等待一個
孩子作出決定而不寧願等待一個老人作出決定。一個孩子,畢竟
是在逐步成熟,我等十年二十年,總還有一個時間在那裡,而老
人是越來越老,他今天無法作出的決定,五十年一百年之後,也
別指望能作出。他們覺得這種合作是可行的,但要回去討論,這
種討論會進行多少年?
至少三千年。這個結論是我從裘矢的介紹中得出來的。如果
必須要三千年後才能重新開始這項研究,那麼,裘矢的犧牲就毫
無意義了。如果不經歷三千年,誰能肯定他們會有討論結果?
我認定我是不可能看到這種合作出現了,甚至是我以後五代
十代人,也很難看到這種合作,能有結果就是一件更加遙遠的
事。
事情竟會是這樣一個結束,實在是太出人意料。
結束與亮聲的通話,我立即給出版社打電話,我想,既然是
這樣的一個結局,我就應該補一個後記,將這件事告訴讀者。
將這件事告訴讀者有什麼意義?當時我並沒有想清楚,只是
很肯定地認為,這是一定要告訴讀者的。
有意義或者無意義,我想讀者一定比我聰明,自己會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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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人按:本文為偽衛斯理系列,但包括倪匡先生
在內都認為非常神似(見《天打雷劈》序言),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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