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緯度,很少有那麼寒冷的天氣。平時絕少用到的壁爐 ,破例派上了用場。 那是真正的壁爐──城市中有著壁爐的屋子並不多,這幢屋 子原來的主人,在建造屋子的時候,多半基於懷舊的情懷,所以 才在一個小客廳中建造了壁爐。這是何以在這個不尋常的寒夜中 ,可以有許多人圍爐夜話的原因。 幾乎每人的手中都有一杯酒,主人提供的晚餐,食物精美無 比,吃得人人心滿意足。在那樣的情形之下,就是談天說地的最 好時機了,總共有十來個人,大家都各適其所,找到了適當的位 置,或坐或立,或在緩緩地踱步,氣氛融洽而熱烈。 在這十幾個人中,有不少是大家熟悉的、極其精釆、有著豐 富奇異經歷的人物。他們的身分和姓名,在故事發展中需要他們 出場時,自然會一一介紹。 這時,且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個年約三十歲,皮膚黝黑(黑 裡透著紅),身形很高,一頭黑髮又長又亂,雙眼之中,時而閃 耀著異樣光釆,時而又十分憂鬱的人身上。 屋主人在晚餐時,曾請各人作自我介紹──前面已經說過, 十來個人之中,頗有幾個極著名的人物在。著名的人物一報姓名 ,大家自然「哦」地一聲,立刻知道了他是甚麼人,不必多作其 他的介紹。 其中有一位最出名的先生,當他要自我介紹時,人人都道: 「每個人都知道你是誰,不必自我介紹了──」 真正出名的人,是連自我介紹都可以免了的,因為人人都知 道他是甚麼人。 而那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人,在自我介紹時這樣說:「我的 名字是李加•奧南度,來自南美洲的巴拉圭,我是一個礦務工程 師。」 這個人的名字和身分,對所有的人來說,都相當陌生。雖然 從他的體型和膚色上,很多人早就看出他有印第安血統,但是也 使大家想不通何以名不見經傳,一個來自南美的礦務工程師,會 在這樣的聚會中出現。 李加顯然沉默寡言,自我介紹詞很簡單,說完了之後,坐了 下來,也不再多說甚麼。 有幾個人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主人,主人的補充是:「李加先 生是礦石學專家,這屋子的前主人是一個收集狂,曾熱中於礦石 標本的收集,所以和各地礦務公司都打過交道。李加先生持南美 第三大礦務工程公司的介紹信前來,原來的屋主人不在了,由我 接待。他有一些疑難而怪異的事,要講給各位聽,而且想聽聽各 位的意見。自然,那是飯後的事情,現在,連我也不知他要說的 怪事是甚麼。」 主人的解釋引起了一陣笑聲──原因是由於在座的人中,至 少有一半,可稱為疑難怪事的專家,他們一生之中,怪異經歷之 豐富,每一件事記述下來,就是一個情節曲折離奇、匪夷所思的 故事。所以主人的介紹,雖然故作懸疑,大家也沒有期望在這個 不喜歡多說話的青年口中,會有甚麼新鮮離奇的故事說出來。 等到晚餐結束時,主人才又略微提醒了大家一下:「飯後, 請到一個裝有壁爐的小客廳去。過去那位主人收集到的礦石標本 ,都陳列在那裡作擺飾。」 座間有對礦石標本沒有興趣的,也就誇張地打了一個呵欠─ ─這一類的聚會,若是有人要顧念著傳統的社交禮節的話,那麼 ,聚會也必然淪為平凡無趣了。 主人只是笑笑,這就到了那個小客廳。所謂「小客廳」,其 實面積也大得驚人,就算陳列了至少三千塊以上大小不同的礦石 ,還足足可以容納上百人。 而那些礦石,最小的也有拳頭大小,大的比人還高,奇形怪 狀,看來就像是新派的雕塑。 客廳的一角,專門陳列水晶。當大家各自找到了合適的位置 之後,來自巴拉圭的礦務工程師李加,就站在那一個角落。 那一個角落陳列的水晶十分多,有特別的照明設備,使水晶 的色彩更剔透、更加美麗! 一眼望去,可以看到含有有機物的,茶褐色的茶晶和墨晶, 含氮的黃水晶,含錳的紫水晶,含有纖維的髮水晶,含水泡的泡 晶,形形色色,應有盡有。 水晶並不算是甚麼特別名貴的礦物,它是純粹的二氧化矽, 俗稱石英。大多數的石英礦的形成,都在第三紀地質代,大約是 七千萬年之前的事──那時,地球上曾有甚麼變化,人類一直在 追尋,但也未有確切的結果。 可是,水晶這種六角柱狀結晶體的礦物,由於它的晶瑩剔透 ,自然而然成為工藝品的好材料。 在這裡陳列的,並非水晶工藝品,而是水晶原礦石。一大簇 六角柱形的水晶結晶原礦石──通常被稱為「水晶瑙」,那是大 自然奇妙之極的創造,在適度的燈光下,閃耀著變幻莫測、無可 理解的光芒,顯示著地球作為浩瀚無涯的宇宙一份子,亙古以來 的奧祕,迷人而又使人惶惑──感到在此千萬年計的歷史面前, 人類的渺小。 所以,那個角落相當吸引人! 除了李加之外,還有幾個人在欣賞著,發出由衷的讚嘆聲, 用手指去觸摸水晶的六角柱狀結晶。 在礦石標本之前,李加的話變得多了起來,神情也很興奮。 雖然他的聲調並不高,本來只是對在他面前的人說話,但也可以 使其餘人,都能聽到他的聲音。 所以在他開始說話之後沒有多久,其餘人的注意力,也被他 的話吸引了過去。 (他就這樣開始了他要說的怪事,敘事的方法,可以說相當 高明。) 他先走向在欣賞一組極大的紫水晶瑙的兩個人,指著那一大 團紫水晶,像是不經意地說:「在兩位面前的,是一塊相當少見 的蛋形紫水晶瑙。水晶在形成一群結晶體的時候,有兩種形成的 方式:一種是普通形的,水晶的晶體在外面,和普通的礦石相同 ;一種是蛋形的,形狀如石球,有的大,有的小,在外表看來, 表皮粗糙,只是一個石球,可是一剖開來,裡面就是極美麗的紫 水晶結晶。」 他指的那一個,本來是一個大約直徑幾乎有兩公尺的大石球 ,被剖開了四分之一左右。燈光自被剖開處照射進去,照在結晶 體上,泛起一層艷艷的紫色。石球的球質約有三十公分厚,全是 長短不一的六角柱形晶體,球中心還有相當的空間,那空間中, 就充滿了紫色流轉的光芒,看來極其美麗! 李加在繼續著:「在整塊礦石未被割開之前,是完全密封的 ,密封的時間,就是礦石形成的時間。而在礦石的球狀形成之時 ,若有甚麼東西被包在裡面,那麼,包在裡面的東西,也就有那 麼久。」 那兩個人齊聲問:「會有甚麼東西被包在裡面?」 李加作了一個手勢:「通常是別的礦石,礦石由液體的岩漿 凝結形成,溫度極高。第三紀在地質學上,是大約七千萬年前的 事,有很多這種球形的礦石──不但水晶有,瑪瑙也有,會包著 大量的水,那是礦物的形成過程中,析出結晶水的結果。」 聽他以他的專門知識,介紹那一大團蛋形紫水晶瑙,聽的人 都很有興趣。當他停止說話的時候,沒有甚麼人插言,這等於在 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他喝了一口酒:「這種大型的紫水晶瑙,都被用來作裝飾品 ,價值也相當高。這一個,當它被開將出來時,是世界上最大的 標本,當時的收集者以高價買下的同時,和礦務公司說明,若是 以後,發現了更大的標本,他一樣有興趣,務必請先通知他。前 兩個月,我們在一個礦洞中發掘到一個更大的,比這個更大,不 規則圓形最凸出處,直徑竟達三百二十七公分──」 李加在說到「三百二十七公分」時,手向上揚,比著高度, 那幾乎是兩個成年人的高度了。 他同時道:「這是極罕有的發現,整個礦洞的人都圍上來看 。我們也立刻想到了多年之前,對一個買主的承諾,所以在三天 之後,把礦石運出洞來的同時,就寫信告知,有了這樣巨大的發 現,可是,一直沒有收到回信。」 他說著,望著現在的屋主人,現在的屋主人有點歉意:「原 來的屋主人,由於十分奇特的原因,不知甚麼時候才能回來,他 曾委託我處理一切。我看到過你們的來信,但是,我不認為礦石 的收集要繼續下去,所以沒有回信,想不到你親自來了──」 屋主人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要是那巨型的紫水晶樣本 ,價格不是太驚人的話,我可以考慮──」 李加一直在說著有關紫水晶標本的事,他又特地從巴拉圭來 ,猜他是為了兜售那巨型的紫水晶瑙而來,也十分正常。屋主人 這樣講,也算是十分客氣,不應該算作突兀。可是李加一聽,反 應十分特別,眨著眼,像是不明白這句話是甚麼意思。 在客廳中的人,由於各有豐富的生活經歷,自然都看出了李 加的神態有異。各自互望著,都並沒有表示甚麼意見,只是等候 李加作進一步的說明。 李加吸了一口氣,神情有點怪異:「這‥‥‥我並不是來要 求你‥‥‥收購這塊大水晶,因為‥‥‥因為‥‥‥因為‥‥‥ 」 他接連說了三次「因為」,都沒有講出為甚麼來。 一個來客插了一句:「是不是那麼巨大的標本太罕有,所以 國家博物館要保留?」 李加又吸了一口氣:「才發現時,確然有人這樣提出過,可 是‥‥‥可是現在不是為了這個原因,而是‥‥‥這個巨型水晶 瑙‥‥‥已經失蹤了──」 李加這句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有驚訝的神情。屋主人先說話 :「那麼巨大的礦石標本,重量是──」 李加立即道:「接近四千公斤──」 屋主人笑了起來,問著客人:「體積是直徑三公尺多的球形 ,重量是接近四千公斤,這樣的一件東西,若是『失蹤』,一定 是一個十分離奇的故事了!」 李加嘆了一聲,搓著手,又伸手向身邊的紫水晶觸摸著。他 的手看來很大,手指也很長,指節骨相當粗,可是在伸手觸摸紫 水晶礦石時,卻顯得出奇溫柔,表示了他內心對礦物的熱愛。 大家都等著他把那麼大、那麼重的東西,居然會「失蹤」的 過程說出來。李加皺著眉,像是在考慮應該如何開始才好,所以 客廳中變得很靜,只有嘴唇和酒接觸,所發出的輕微聲響。 李加其實並沒有沉默多久,他用力一揮手:「由於在過程之 中,有很多難以了解之處,所以我想敘述得詳細一些。要‥‥‥ 各位多花點時間。」 各人都沒有表示反對,一個道:「如此良宵,好友相聚,就 算作終夜之談,又有何妨?」 這位先生出言文雅,李加向他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為了便於了解來龍去脈,李加所說的經過,應該詳細寫出來 。以下就是李加所說的故事,的確十分怪異,看的時候,不妨留 心一些。 礦務公司的全名是「巴拉圭西部水晶礦開發事務公司」,名 稱很長。 這間簡稱「巴西水晶」的公司,是南美洲主要的水晶開採公 司。只有在真正的巴西,另有兩家專門開採水晶的公司,規模才 大過它。 但是,「巴西水晶」卻以出產優質的紫水晶著名。主要的礦 洞在巴拉圭西部的山區,李加就長駐在礦區工作。 和李加一樣,同是礦務工程師的人還有五個,一共有六個礦 場工程師。 在六個人之中,需要特別注意的兩個人,一個人就是來到了 這次聚會中的李加。另一個,是和李加私交十分好,年紀相仿( 兩人都是三十三歲),興趣也相投,所以,他們兩人共用工作室 和實驗室,也住在相鄰的宿舍。 水晶礦的開採,十分富於挑戰性。在很多情形下,水晶成群 成簇地結集在一起,發現了一點苗頭,發掘下去,有時,會使人 有以為整座山都是水晶的錯覺。可是有時候,明明看來有一大片 ,但是卻只有薄薄的一層,下面全是石頭。 現代科技,使得探測何處蘊藏量豐富,何處稀少,十分準確 ,所以開採的效率也很高。因為純粹的水晶可以讓一定波長範圍 的紫外線、可見光和紅外線通過,具有旋光性,光波探測,可以 達到知道礦藏純度的結果。 在那天,發掘出那個巨大的蛋形水晶瑙之前,早已經經過儀 器的探測,算定了這個蛋形水晶瑙的大小。 電腦終端儀的螢光屏上,也根據資料數據,模擬出了這個巨 大水晶瑙的形狀。看到螢光屏上所顯示的數字,人人都高興莫名 ,當晚甚至有一個小型的慶祝會。 參加慶祝會的,自然全是和礦務有關的人,地點就在那個礦 洞之外。這個礦洞,恰好是李加和唐勒負責的。對了,上面提到 過的那個,和李加交情十分好的礦務工程師,他的名字是唐勒。 唐勒雖然和李加同年齡,但是工作了好幾年,經驗豐富。李 加是大學地質系畢業之後,才參加了礦務工作的,唐勒則沒有那 麼好的學歷,而是從基層工作做起,再靠著自修,而取得工程師 資格的。 當晚所有人之中,最興奮的是唐勒──在一發現有這樣大的 水晶瑙之後,他一直極度興奮,一方面,也由於那是他主持的一 次探測中發現的。他雙手按在礦洞的石壁上,用十分堅決的聲音 道:「這巨大的水晶瑙,應該定名為巴拉圭紫水晶,陳列在國家 博物館,註明由我──唐勒所發現,以作紀念──」 當時,大家都有點酒意,有幾個人對唐勒的話表示不滿,發 出了噓聲,也有的譏笑他:「是你一個人的功勞?你不妨把它用 一個人的力量開採出來──」 唐勒當時,顯得相當無可奈何。因為他知道,他自己一個人 ,絕無法把那麼巨大的水晶瑙開採出來的! 那晚,在慶祝會結束,李加和他一起走回宿舍時,唐勒在路 上對李加道:「這個巨大的蛋形水晶瑙之中,一定蘊藏著古老的 、神奇的祕密──」 李加笑道:「我們是礦務工程師,不是詩人!」 唐勒用力揮著手:「探測已發現裡面有大量的水!」 李加聳了聳肩,在蛋形水晶瑙之中有水,那是極普通的事, 普通到了不值一提。 可是唐勒還在不斷說著:「我有這個預感,極強烈的感覺, 這個巨大的水晶瑙之中,有‥‥‥有‥‥‥我也不知道會有甚麼 ,可是一定有甚麼──」 李加伸手在唐勒的肩頭上輕拍了兩下,表示明白他對即將被 採出來的,罕見的巨大水晶瑙,那種熱切盼望所形成的異樣興奮 。 唐勒卻有點生氣:「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那麼美麗的礦石 ,在人類還不知是甚麼單細胞生物時,它們已形成了!一直深深 埋藏了幾千萬年,卻在幾天之中,就可以被發掘出來──」 李加自然也有同樣的感覺,每一個和礦物長期接觸的人,都 會有這樣的感覺,可是李加自認,感覺不如唐勒來得強烈。 唐勒又道:「挖掘工作,一定要從頭到尾,都由我來主持! 」 李加一聽得唐勒那樣說,心中略有不快,他忍不住譏諷了一 句,說:「當然,那團水晶,最好定名為唐勒水晶瑙!」 這是明顯的諷刺,可是情緒在狂熱中的唐勒,卻一點也不覺 得,反倒大是興奮:「有可能嗎?你說,真有這個可能嗎?」 他一面說,一面還抓住了李加的肩頭,用力搖李加的身子。 畢竟是好朋友,李加反倒覺得自己的諷刺太過分了,他忙道:「 哎,別胡思亂想了!公司要做生意,這塊巨大的水晶瑙在開採出 來之後,可以找到好的買主。我知道東方有一位收藏家,對這種 大型的水晶瑙有極高的興趣,會買下它!」 唐勒聽了,臉色大變,甚至雙手緊握著拳,身子微微發抖, 像是要被出售的是他的愛人一樣。 當晚,幾乎不歡而散──唐勒用力一甩手,自顧自走了開去 ,倒令李加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天開始開採,唐勒主張小心又小心,工人使用工具稍有 不當,他便大聲叱責,好在他平日人緣甚佳,工人也不以為意。 工人領班還開玩笑地說:「唐勒工程師怎麼了?我們是開礦的工 人,不是剖腹取嬰兒的外科醫生,動作不可能那麼細緻的!」 在唐勒的嚴格要求下,工程的進度相當慢。公司的上頭有點 不滿意,唐勒到辦公室去大叫大嚷:「我要把它完完整整取出來 ,不讓它有任何損壞──那是大自然的傑作,是地球所孕育的靈 胎,稍有損傷,是對大自然犯罪,對我們居住的星球犯罪!」 他那番話慷慨激昂,抑揚頓挫,使得聽到的人都傻了眼,無 法不同意他的做法。 八天之後,整個水晶瑙被開採出來。由於它太沉重,動用了 特別的起重機械,在十分困難的情形之下,才把它搬出了礦洞。 本來,可以利用這圓形的特性,用簡單的辦法將它滾出來, 但唐勒堅決不允許,說這樣會「令它感到不舒服」。這幾近無理 取鬧了,可是當李加和他爭辯幾句時,唐勒的神態兇惡得像是要 殺人,李加自認識他以來,從來未曾看到他那麼兇惡過,只好作 罷。 運出礦洞來的,這時看來,只不過是一隻巨大的石球。水晶 的美麗結晶在裡面,未經剖開,是看不到的。 唐勒在極度的興奮之下,幾乎無法正常處理事務,所以以後 的行動,全是李加負責指揮的。 李加下令,把巨大的「石球」運往工作室(拆了工作室的一 堵牆,才運進去),然後,就進行X光透視(這是蛋形水晶瑙被 挖掘出來之後的必定手續)。 蛋形水晶瑙,要展露它美麗奪目的部分,就必須進行切割─ ─割開來,裡面的水晶晶體才能顯露。而如何切割,才能使它的 美麗保持最完整,是一門相當深奧的學問,有賴於事先的X光透 視來作出決定。 礦務公司的X光透視設備十分先進,當透視工作進行時,公 司的主要人物全集中在工作室,工作主要還是由唐勒主持。 當一幅幅照片訊號自X光機傳送給電腦,再加上光譜探測儀 所測得的結果,經過電腦處理,變成彩色圖片之際,每一幅照片 都叫人讚嘆。 首先是晶體核的粗大,六角柱形的晶體,竟有每一邊達十公 分的長度,有的竟在五十公分以上──那麼巨大的天然水晶結晶 ,在開採史上,還未曾出現過! 其次,這個巨大的水晶瑙,竟然不是單一的含錳的紫水晶。 它約有三分之一,是色澤又深又亮的艷紫色,其餘三分之二,則 是各種不同的顏色,分布得十分巧妙,那是大自然的藝術傑作。 不但有黃水晶、茶晶、墨晶、看來有些凌亂美的髮晶,而且還有 晶瑩透明的純水晶,和因為晶體內含有微小裂痕,會折射光線, 現出彩虹一般七色光華的彩虹水晶、接近半透明的綠色水晶、呈 異樣淺紅色的玫瑰水晶,和虎眼水晶、閃光水晶、鷹眼水晶、橘 色水晶‥‥‥ 幾乎有記錄的所有水晶種類都在裡面──那簡直是一個天然 的水晶博物館,彷彿它形成的目的,就是有一種至高無上的力量 要告訴人:地球上總共有多少種水晶。 在場的人,有不少從事水晶開採工作,有長期的經驗,可是 這樣的一座水晶寶庫,卻也是他們從來也想不到的奇蹟! 在一陣讚嘆聲過後,有一個短暫時間的沉默。在場的人超過 三十個,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氣息,可知人人心中,都懷著對這 個水晶寶庫的極度敬意──偉大的藝術品能使人產生崇敬的意念 ,那水晶寶庫是大自然的藝術結晶,更能使人悠然聯想到七千萬 年之前,地殼變動,岩漿四射的那種混沌初開,大地形成,山嶺 拱生,大海出現的情景! 整個地球起著天翻地覆變化時的雄渾情景,自然也更能叫人 屏氣靜息,以表敬意。 沉默維持了幾分鐘,才由一個年輕的技師首先打破沉寂,他 用極尖銳的聲音叫:「天,我們該用甚麼方式把它切開來?」 這個問題,人人心中都在想,所以那年輕人一叫出來,便立 即起了一陣「嗡嗡」的交談聲。 如何把它切開來,把整座水晶寶庫完整地呈現出來,這才是 最重要的一點──不把它剖開,在外表看來,這只是一個巨大的 、粗糙的石球。即使可以把它打磨得光滑些,也還只不過是一個 大石球,無法看到它的內部竟然是這樣的燦爛! (內在的美麗,必須經過剖解才能呈現!) 公司的首腦人物,自然而然,成了討論的主持人,吸取各人 的意見。有的主張剖開幾個小孔,使光線可以照入,令欣賞的人 可以湊眼上去觀看。 可是立即被否決,因為從X光照片來看,水晶瑙的內部,無 一處不是精妙之極的晶體,一挖洞,就必然會受到損壞。 也有的人主張切開四分之一,有的人主張六分之一,意見紛 紜,爭論不一。 李加提出來的意見是:對剖,把它一剖為二,可以把損失程 度減到最低,也可以把它的絢麗,以最大的幅度呈現。只要切割 之時小心進行,這確然是一個理想的方法。 當李加的決議,看來已被所有人所接受時,大家才想起了唐 勒──在大家熱烈討論之中,唐勒竟然沒有發表意見,這太不尋 常了!因為自從這巨型的水晶瑙被探測到之後,他一直都是最興 奮、最狂熱的一個,開採工作也由他主持,何以到了最重要的關 頭,他竟然會不發表意見了呢? 一想到這一點,自然而然,人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唐勒的身 上。 那也令所有望向他的人,都吃了一驚。只見唐勒的神態怪異 莫名,他臉色蒼白,可是看得出,他是由於激動,才變得那麼蒼 白的──他雙眼睜得極大,氣息急促,胸口起伏。 當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之後,他行為更是反常。他倒 退了幾步,背貼到了那巨型的水晶瑙,然後,他反手摟向它,像 是想保護它的樣子。 他手臂自然不夠長,無法把水晶瑙整個抱住,可是他的神情 ,卻顯示出一種無比的決心! 沒有人知道他決心要做甚麼?但人人可知他不惜一切代價, 要實現他的決心! 看到了唐勒的這種情形,所有人都靜了下來。唐勒的目光之 中,甚至還包含了對在場所有人的敵意,那種目光十分駭人,令 想說話的人,暫時也不敢開口。僵持了好一會,唐勒才陡然叫: 「不──不──」 眾人面面相覷,沒有人知道他那麼叫是甚麼意思。 李加首先問:「你有更好的方案?」 唐勒仍然叫:「不!」 公司主管又好氣又好笑:「不甚麼啊?總該有個下文才是─ ─」 唐勒的神情極堅決,可是語氣之中也帶著哀求:「不‥‥‥ 不要‥‥‥」 他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在剎那間,他臉色陰晴不定,在 場的所有人之中,只有和他是至交好友的李加,知道他在想些甚 麼──他在剎那間改變了主意,原來要說的話縮了回去,而代之 以另一番語言,所以他說的時候,有點遲疑:「不要‥‥‥不要 那麼快下決定,好不好?讓我考慮一下,或許會有更好的方案提 出來!」 李加既然了解到唐勒言不由衷,講的並不是他心中所想的話 ,這不能算是一種誠實的行為,所以他向之投以責備的眼光。 而唐勒則避開了他的眼光,只是望向公司主管。 公司主管皺著眉:「你要考慮多久?」 本來,唐勒的話是絕不會被接納的,但由於開出了那麼珍貴 ,可能是舉世無雙、絕無僅有的大水晶瑙,唐勒居功甚偉,所以 才勉強問了一下。 唐勒吞了一口口水:「十天‥‥‥好了‥‥‥七天‥‥‥五 天‥‥‥三天‥‥‥」 當他說出「十天」時,公司主管的臉色,難看得像是被逼吞 下了一隻破鞋子。一直到唐勒減到了三天,他的臉色還是好看不 了多少。 在一旁,別的人都不覺得怎樣,可是李加卻大為緊張。因為 他看到,唐勒在一路縮短要求日子的同時,雙手握著拳,已越握 越緊,令他的指節骨都突了出來──作為老朋友,他知道那正是 唐勒的心中感到極度憤怒、極度緊張的表示。 要是主管再堅持不允,唐勒的怪脾氣一發作,不知道會闖出 甚麼禍來,這時可能已經是他所能忍受的極限了! 所以李加忙道:「三天算不了甚麼,唐勒有豐富的經驗,值 得給三天時間讓他考慮──」 李加一說話,也有幾個人高聲附和,李加才看到唐勒緊張的 神情緩和了些。 公司主管的樣子仍然不很好看:「三天!總得給我知道一個 原因,為甚麼要三天之久──」 唐勒口唇掀動,看他的神情,像是迫不及待有許多話要說。 可是結果,只是他身子激動得發了一陣抖,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出 來,只是現出十分痛苦而疑惑的神情,搖了搖頭,一句話也沒說 。 主管的神情,像是在他的口中塞進了另一隻舊鞋子。李加忙 道:「三天不算久,這座水晶會是世上獨一無二的藝術品,一定 要小心從事。先生,鑽石切割家為了考慮設計一顆鑽石的切割, 往往經年累月地討論──」 主管嘆了一聲:「好,三天,如果沒有新方案,就對半剖開 ──」 他說著,又吩咐把所有的照片集中起來,他要召開特別董事 局會議,來宣布這個好消息。 當主管帶著照片離去之後,其餘的人也陸續離去。由於搬進 那巨大的「石球」時,曾拆下了一堵牆,這時李加正指揮著幾個 工人,用油布及木板,把被拆掉的一邊牆暫時遮起來。 當幾個工人做好了這項工作離去之後,李加轉過身來,看到 唐勒面對著那水晶瑙,側著頭,把耳朵緊貼在上面,看樣子像是 在用心聆聽著甚麼。 這時,工作室中只有他們兩個人了。李加來到唐勒的面前, 發現唐勒的神情十分怪異專注,那令他不想去打擾他。 看了一會,李加看到唐勒的面部肌肉在跳動,神情更是古怪 ,他忍不住道:「你在聽甚麼?」 唐勒陡然一震,直起身子來,聲音十分尖厲:「這裡面‥‥ ‥有聲音!」 李加嘆了一聲,這幾天,唐勒一直怪裡怪氣,李加一直也只 當他是太興奮了。可是現在的情形,顯然已超過了興奮的範圍, 他不免有點厭煩:「剛才作X光透視的時候,你也看到了,裡面 空間有四分之一被水佔據著,估計至少有兩百公斤的水。只要極 輕微的搖動,自然會有水的晃動聲傳出來──」 唐勒用極低的聲音分辯了一句:「它沒有晃動,它是靜止的 ──」 李加按捺不住好奇心,也走向前去,找了一處平坦的地方, 把耳朵貼上去傾聽著。蛋形水晶瑙是空心的,石壁再厚,聽起來 ,也有一點嗡嗡聲,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李加在這時,又想起了 唐勒剛才欲言又止的那種神情。 他覺得唐勒一定有甚麼話隱瞞著,李加和唐勒是好朋友了, 自然可以直率地問:「剛才你連聲說不,不要,後來又改了口, 你原來準備說甚麼?」 唐勒這次,居然半點掩飾也沒有,他一伸手,抓住了李加的 手臂,用十分懇切的語調道:「我本來是想說,不要剖開它── 」 李加皺眉:「你明知那是不可能的,千辛萬苦把它開採出來 ,目的就是要剖開它──」 唐勒面色蒼白,神情詭異,搖頭道:「不,不要剖開它,不 要──」 李加又好氣又好笑,他想起了唐勒前幾天說過的話,於是就 取笑他:「是不是因為裡面有點東西?」 唐勒陡然一震,抓住李加的手臂,在不由自主之間,用了極 大的力道,痛得李加一歪嘴,用力甩開了他的手。 唐勒甚至不由自主地喘著氣:「你‥‥‥也知道了?不,我 的意思是,你也感到了?」 李加又好氣又好笑:「我甚麼也沒有感到,那都是你在說的 ──」 唐勒望了李加半晌,神情失望,緩緩搖了搖頭:「你不懂, 你不懂──」 李加拍著他的肩頭:「裡面除了晶柱和水,沒有別的。要是 有,剛才經過那麼詳細的X光透視,早已發現了──」 李加的話,是無可反駁的。剛才,四架X光機作透視,每一 架,都拍攝了超過一百幅照片,真要有甚麼史前怪物之類在「石 球」之內,定然無所遁形。 可是,唐勒一聽,神情更是古怪之極。他口唇抖動了幾下, 才道:「剛才,我操縱了一架X光機──」 李加瞪眼:「那又怎樣?」 唐勒嘆了一聲:「看到甚麼,拍攝甚麼,全都由我來作主─ ─」 一聽得他那樣講,李加也不禁大是緊張,他明白唐勒在暗示 甚麼,所以立刻問:「你看到了甚麼怪異的現象,而沒有將它拍 下來?」 唐勒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他先是呆了一呆,接著,一言不發 ,推過一架X光機來,示意李加作好和光譜測定儀以及電腦的聯 繫。 李加也被他影響得有點緊張。 唐勒把X光機推近,他顯然知道應該拍攝的部位,在推近的 時候,並沒有猶豫,那就是剛才他貼耳傾聽的地方。 唐勒推近X光機,深深吸了一口氣。一面透過儀器上的螢光 屏觀察著,一面已接連按動掣鈕,拍下了幾張照片。 李加心急想知道唐勒究竟看到了甚麼異象,可是他所站的角 度,剛好看不到螢光屏,所以他只好等照片出來了再說。儀器的 設備十分先進,一切自動,唐勒推開了X光儀,不由自主喘了幾 口氣。 在等候期間,兩人都不出聲,李加望著唐勒又現出來的古怪 神情,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臉。心想自己心中那麼緊張,不知 道是不是表情也十分古怪? 不到十分鐘,輕輕的滋滋聲響起,李加和唐勒同時走向照片 的傳出口──一共是五張照片,先後傳了出來。李加急急看著, 看到的是一大簇水晶的六角柱形晶體,並沒有甚麼特別異樣之處 。 他不禁有受了欺騙的感覺,立時向唐勒望去。唐勒吸了一口 氣,指著其中一張:「你看──」 李加看了一眼,唐勒所指的那一張,顯示的是一簇髮晶,一 根最粗大的結晶柱,每一邊都有將近十公分。在照片上,可以隱 約看出,水晶柱之中,有著許多陰影,有的成團,有的只是一些 縱橫交錯的線條。 唐勒指著其中一團相當大的陰影:「你看,那是甚麼?這‥ ‥‥這是‥‥‥」 由於唐勒在那樣說的時候,聲音甚至不由自主在發著抖,所 以李加就盡量向恐怖方面去想。當他看出了那團陰影像甚麼時, 他不禁啞然失笑,如果唐勒的緊張,僅是為了這個,那麼他神經 未免太過敏了! 是的,那團陰影的形狀,如果加以適當的想像力,看起來很 像一個人的臉。或者說,一個極瘦的人,或是一骷髏,口部張得 大,像是在叫喊,整個神情,是一種驚恐莫名的樣子。 李加吁了一口氣,望著唐勒。唐勒指著它:「這‥‥‥是一 個生命,或者說,這‥‥‥曾是一個生命──」 李加沉聲道:「有機物在結晶之中,就形成髮晶,髮晶又叫 『草入晶』,裡面的東西,當然曾是生命!」 唐勒又是焦急又是生氣:「你明知道我所說的生命,不是那 意思──」 李加也沒好氣:「那你是指甚麼樣的生命?」 唐勒茫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李加嘆了一聲:「你太胡思亂想了,這團陰影,只不過看起 來像是一個人臉──」 唐勒忙道:「是啊!」接著又道:「他‥‥‥正想告訴我們 甚麼,看,他正在大聲疾呼,要告訴我們甚麼!」 李加又嘆了一聲:「只是看來像──這種情形太普通了,有 一種飛蛾,正式的名稱就叫骷髏,因為牠翼上的花紋像骷髏,也 有一種蜘蛛的背部花紋像人的臉,七竅俱全。大多數的所謂『鬼 照片』,都是恰好光暗對比,看起來像人臉的緣故!」 李加十分有耐心地加以解釋,可是唐勒卻只是搖頭,看來不 可理喻。而李加之所以說得那麼有耐心,是由於他想到,那根本 不算是甚麼一回事,可是唐勒卻看得那麼嚴重,甚至剛才故意漏 拍了那部分的照片,那自然要好好令他明白,那種情形實在不算 是甚麼。 可是唐勒的神態,也著實令人生氣,李加提高了聲音:「如 果那真的是甚麼怪物,那麼更應該剖開來,看看它究竟是甚麼? 」 唐勒苦笑了一下:「理論上是這樣,可是實際上──」 李加懶得再和他說下去,揮著手:「記住,上頭的主管,只 給了你三天!」 唐勒有點神不守舍,喃喃地道:「我知道!我是知道的!」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也不知他是在說,知道只有三天,還是 知道了別的甚麼。 李加沒有再理他,自顧自離開。作為礦務工程師,有許多工 作需要處理,沒有時間一直和一個神經兮兮的人一直糾纏不清。 令李加感到不安的是,唐勒一連兩晚,都徹夜在工作室中, 觀察那巨型水晶瑙。用X光儀的時間少,整個人伏向大石球的時 間多。 第二夜午夜時分,李加去看他時,甚至看到唐勒整個人伏在 石球上,緊貼著石球。像是他和石球已聯成了一體,看起來猶如 一尊奇異的雕塑。 當時李加叫了他幾聲,唐勒並沒有回答,李加也沒有甚麼進 一步的行動。 第三天從早到晚,他甚至懶得走近工作室。因為他知道,唐 勒再發神經,也至多三天,公司主管•絕不會寬限,精密的切割 儀早已準備好了,工廠中也調來了工藝最好的技工。 把大石球從工作室運向工廠的運輸工具已準備妥當,那是一 架馬力強大,略經改裝的推土機。顯然公司方面,也不再理會唐 勒所說的「它會不高興」,而準備用推動的方法去移動它。 一切準備就緒,第四天一早,李加起了一個早,準備去參加 切割工作。 李加才起床,正在把一件外衣套進頭去的時候,就聽到外面 人聲嘈雜。接著,便響起了絕不禮貌的、急驟無比的擂門聲。 李加咕噥了一句罵人話,打開門。看到外面聚集了十多個人 ,人人面色惶急驚疑,一看就知道,有甚麼極不尋常的事發生了 ! 李加說到這裡,屋主人一揚手:「唐勒和那個大石頭,全都 不見了?」 李加的神情古怪,顯然由於他想到了事情實在太怪異,所以 就自然而然現出了這樣的樣子:「是的,工作室的牆拆去了一邊 ,用木板和油布掩著,全被拉了下來,顯然是由那裡走的。可是 ,怎麼走的?石球有四千公斤重,唐勒絕無可能把它放進公事包 中,挾帶私逃!」 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顯然他此來的主要目的,是想聽聽 這一些人的意見──他才來的時候,未必會有那樣的意願,但是 在知道了看來像是一個平常的聚會,而參加的人,竟然是那麼不 平凡時,他自然而然,會想就那件怪異的事,聽一下那幾個不平 凡的人的意見。 對了,是介紹一下,這時在小客廳裡的幾個主要人物的時候 了。 這幾個都是傳奇性的人物,自然也在各種各樣的傳奇故事中 出現過。如果注意傳奇故事的人,一定早已知道他們的名字,和 他們的傳奇事蹟。 但既然在這個故事中,他們都是初次出現,自然,也要作適 當的、簡單的介紹。 首先,自然該先介紹屋主人──當李加第一次見到屋主人時 ,著實嚇了一大跳。儘管他有足夠的修養,但是也免不了在臉上 現出不可掩飾的驚訝。 不,並不是屋主人生得奇醜,如吸血殭屍或科學怪人。相反 的,他十分俊美,身形挺拔,十足是一個美少年! 對了,問題就發生在「少年」,他看起來,無論如何,只不 過十六、七歲。而他擁有的屋子,卻是規模極大,建築得壯觀之 極的大花園洋房。 屋主人的名字是溫寶裕,一個非常非常特出的小伙子。他曾 到過南極,是在南極有驚人奇異經歷的人之中,最年輕的一個, 有著用不完的精力,和充滿了對一切事物的好奇心。 那個坐在壁爐前的一張白熊皮上的,是一個英俊得異常出色 的青年人,雙目深邃,眼中閃耀著充滿濃情的光輝! 他的雙手很大,手指細而長,是鋼琴家,或是經常需要在人 體上動手術的醫生,才會有那種靈巧而滿是藝術感的手指──他 是一個醫生,可以說是這個故事的主要人物,原振俠醫生。 原振俠醫生的傳奇故事,若是要一一列舉,那麼,要比這個 故事長二、三十倍,所以從略。單在這個故事中,也可以知道他 是一個甚麼樣的人。 緊偎著原振俠的一個美女,乍一看,她偎依著原振俠的姿勢 ,像是一頭大貓──當她才進屋子,披著柔軟的栗鼠皮大衣時, 看來更像。 當李加第一眼看到她時,足有三十秒鐘講不出話來,那自然 屬於男性看到了那樣美麗的女性之後的正常反應。 在那時候,這美女向李加作了一個看來很怪異的手勢,把李 加嚇了一大跳。李加有印第安人血統,看出那手勢,是一些印第 安山區部落中,大祭師或大巫師所常用的。卻不知那從頭到腳, 看來現代之極的美女,怎麼會忽然向他作了這樣一個手勢。 在李加發怔的時候,美女已用十分動聽的聲音笑著說:「小 心點,我是一個女巫,一個超級女巫!」 她的自我介紹,並不能算是自誇,因為她的確是一個超級女 巫,真正掌握了巫術的不可思議的力量──遠超過了人類實用科 學所能理解的範圍的神奇力量。 知道她若干故事的人,自然也知道她的名字,不過還是要介 紹一下,她的名字是瑪仙。 當她脫下了栗鼠皮大衣之後,裡面的衣著十分簡單。一條緊 身褲,一件鬆鬆的運動衫,把她頎長的身體,凸顯得玲瓏美艷、 無與倫比。 她的運動衫上,繪著色彩鮮艷,線條十分簡單的一個圖案。 乍一看,不容易明白那是甚麼,但和她的髮型裝飾一對比,就很 容易發現,那是她的面型──由十分生動和藝術概括性極高的勾 勒。 她這時的妝扮很「前衛」,眉向上斜飛,她那雙本來充滿了 奇幻色彩的雙眼,不必再加任何裝飾,就有著勾魂攝魄的力量。 她把頭髮偏向一邊,把雪白粉嫩的左臉,遮去了一半,烏黑的頭 髮和瑩白的肌膚,成為強烈的對比。頭髮自然直垂著,卻有一綹 頭髮,不經意地束在一起,在髮腳上懸著一個直徑三公分的閃亮 金環。 隨著她頭部的擺動,那金環在搖晃之中,閃起一片奪目的光 采,看得人眼花撩亂。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一看到了女 巫瑪仙,就幾乎連眼睛都沒有眨過一下。 那兩個少女不但高矮胖瘦一模一樣,甚至會叫人相信,就算 去數她們的頭髮,也一定數字一樣,不會有一個多上一根。 她們穿著自頭到腳的鮮紅,行動十分快捷,就像是兩團火, 在屋子中滾來滾去──不!應該是一團火在滾動,只不過有時, 一團火忽然會一分為二,過不多時,卻又合在一起。 這一雙奇妙無比的雙生女,名字也很奇特,一個叫良辰,一 個叫美景,身世神祕之極,也不知誰大誰小。她們說起話來,一 人說半句,卻又可以銜接得天衣無縫。她們看到了瑪仙,看得眼 都不眨,瑪仙看到她們,也是一樣。 她們看了一會,一起抿著嘴笑:「早就聽說原醫生的女朋友 之中,有一個極美麗的女巫,可是再想,也想不到竟會美麗到這 種程度──」 瑪仙雙手一邊一個去擰她們的臉頰,忽然感嘆了一句,令各 人都啞然失笑。她竟然道:「青春真好!」 良辰美景握住了瑪仙的手,卻齊聲請求:「能有甚麼巫術, 令我們快點長大的?」 在另一旁一直不出聲,只是微笑的青年,顯得很有書卷氣, 雖瘦而十分精神。那是屋主人溫寶裕的朋友,昆蟲學家胡說。 (他名字的「說」字,唸成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的「說 」。) (至於一個少年人,怎麼會擁有那麼宏偉的大屋子,那是另 一個著名的故事。) 胡說相當沉默,但絕非無趣,在適當的時候,他會說適當的 話。在瑪仙感嘆青春不再,良辰美景又希望快點長大時,他就說 :「時間是絕不受任何力量控制的,它一直在過去,那是宇宙的 規律。在看不見、捉摸不到的時間逝去中,生命產生、消逝,循 環不息。」 本來氣氛相當輕鬆,忽然胡說講了聽來十分深奧的一番話, 一時之間,大家未免有點不能適應,只有一位先生輕輕鼓了幾下 掌。 那位先生,不必介紹了。就是他一站起來,人人都知道他是 甚麼人的那位,所以就稱之為那位先生。 那位先生的精采傳奇,說起來要比這個故事多一百倍,自然 也不必說。很遺憾的是,比那位先生更精采的,他的夫人,並沒 有參加這次的聚會。必要說明的是,聚會可算是為原振俠而舉行 的,李加參加,只不過適逢其會而已。 原振俠醫生近日來,十分悶悶不樂。他最近曾到過紐西蘭, 在那邊,遭遇到了一些十分奇特的事,也有十分可怖的經歷。那 種經歷,幾乎到了他精神所能負擔的極限。 所以,說他「悶悶不樂」,那是別人的看法。他自己才知道 自己的精神狀態,正處於接近崩潰的邊綠,危險之極! 令那種危險的程度更加嚴重的是,他不願意向他人去求助, 即使是他最尊敬的那位先生。本來,他準備把經過,和那位先生 好好談一談的,可是多半是由於震撼太大,令他根本無法平靜下 來,再把經過對另一個人說起,所以他也放棄了這個打算。 他一個人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使事情變得更嚴重,他甚至在 入睡之前吞服鎮靜劑,但是仍然一整晚被各種各樣的惡夢所糾纏 。等到醒來時,床單上甚至出現清晰的、被汗水所濕的印子! 整整一個星期,情形都沒有改善,醫院上下,都提議他搬到 病房來休息,可是原振俠卻堅決拒絕。但事實上他已完全無法工 作,所以在家裡休息。 那一天早上,他由於酒和鎮靜劑的影響,雖然醒了過來,可 是頭又昏又脹。 平時,他十分喜歡早晨的陽光。但這時,自窗帘隙縫中透進 來的陽光,卻使他感到極大的困擾,令他不但轉過頭去背對著光 ,而且,還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候,他感到他耳際響起了一個聲音──有別於聽到 ,只是感覺到。 正常時,人能聽到聲音,是由於音波傳入外耳,振動鼓膜, 再通過中耳振動聽小骨,引起耳蝸內聽覺細胞的運作,喚起聽覺 神經傳入大腦皮層的聽覺區,才產生聽覺。 可是,這時原振俠感到有聲音,顯然完全不照正常的情形進 行,他是直接感覺到。那是某種力量,直接作用於他大腦皮層聽 覺區的結果。 原振俠並不是第一次有這種經驗,他甚至一下子就可以知道 ,聲音來自甚麼人,來自甚麼力量。 那是瑪仙的聲音,使他能直接感到聲音的力量,是瑪仙的巫 術力量── 瑪仙先是嘆了一聲:「早幾天就感覺到你的情形極壞,但是 想不到,竟壞到了這種程度──」 原振俠忙回答:「你在哪裡?我非常需要見你!」 瑪仙的回答是:「當然就在附近,不然怎能這樣傳遞信息! 」 原振俠陡然坐了起來,睜大雙眼,他不但想,而真的叫了起 來:「快來,快來!請盡快來──」 他才叫了一遍,門鈴已然響起。原振俠發出了一下叫喚,一 躍而起,衝向門口,把門打開。 隨著一股寒風捲進門來的是瑪仙。 瑪仙一進來,就反手把門關上,側著頭,打量著原振俠。 陽光在透過了窗帘之後,顯得有點朦朧,看起來,瑪仙的美 麗,也就更迷幻而不真實,有點虛無飄渺的味道。 她美艷無比的臉龐,有一半被黑髮遮著,在髮腳上,還怪裡 怪氣地掛著一隻閃亮的金環,不知道純粹是裝飾,還是有巫術的 作用。她深邃而具有魔幻神釆的眼睛,注視著原振俠,令他感到 了一陣昏眩。 原振俠不由自主伸出手來,不知道是想去碰一碰她,肯定她 是真實的存在,不是一個幻影,還是想扶住甚麼,不讓自己跌倒 。瑪仙則已伸出手來,握住了他的手。 兩人的身體一有了接觸,原振俠立時感到,有一股力量傳進 自己的體內──更確切地說,是他陡然產生了一股信心,使得他 振作了起來。 原振俠絕不懷疑,那是瑪仙在施展巫術的力量。他深深地吸 了一口氣,全然可以感到自己的精神奕奕:「瑪仙,多謝你給我 力量──」 瑪仙迷人地笑:「力量本來就在你體內,是你自己要放棄它 ──」 原振俠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更覺得神清氣爽。他把瑪仙拉向 懷中,輕輕擁抱了她一下,瑪仙卻不想就此分開,仍然偎在他的 身上。 瑪仙並沒有開口,原振俠完全可以肯定這一點,但是他又再 次感到,瑪仙正用她的全部感情在關切他:「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竟使你恐懼到了,像一個突然失去了父母的小孩一樣?」 原振俠又緊摟了瑪仙一下:「是應該把我‥‥‥的一段經歷 說出來‥‥‥讓大家判斷一下,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瑪仙揚起臉來,溫柔地笑:「那位先生?」 原振俠吁了一口氣。他早就想去見那位先生,但由於不知自 己該如何說起才好,所以才猶豫不決。這時,他自然而然點頭。 瑪仙又道:「自然,還要有他的夫人──」 原振俠點頭:「在他身邊有很多出色的人,有兩個青年人─ ─其中的一個,甚至還只是少年,又聽說有一對雙生女,有離奇 的身世,精通早已失傳了的中國武術──輕功。真希望能和他們 聚一聚!」 原振俠在說著的時候,瑪仙俏皮地眨著眼,口角滿是笑意。 原振俠忍不住在她的臉頰上,輕輕擰了一下:「怎麼樣,你這個 超級女巫,能為我安排這樣的一個聚會?」 瑪仙連半秒鐘也沒有考慮:「當然可以──」 原振俠不禁駭然:「你‥‥‥的巫術力量‥‥‥已經達到了 這個地步?」 瑪仙「咯咯」嬌笑:「我利用這個──」 她指著電話:「何必利用巫術的力量?只有我最關心的人, 我才能運用巫術的力量和他心意相通。這幾天,你思潮起伏,情 緒極不穩定,我遠在萬里之外,也可以感覺到,這就是我來看你 的原因!」 她的聲音動聽,講的話又充滿了柔情蜜意,給以原振俠心靈 上無比的寧貼。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到這幾天來前所未有的舒 暢。 他走向電話,雙手學著瑪仙,作一些古怪的手勢,同時,笑 著斜睨著瑪仙。而就在這時候,電話鈴陡然響了起來! 電話鈴響,本來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但是原振俠正在假 裝向電話「作法」,鈴聲忽然響起,他自不免吃了一驚:「看! 我的巫術也有用──」 他一面說,一面拿起了電話來,才一聽,他臉上的神情,就 變得古怪之極,望向瑪仙,竟不知道如何回答電話才好。這時, 連瑪仙也可以聽到,電話中傳來一連串的「喂喂」聲,原振俠才 應道:「是,我就是,當然我知道你,溫寶裕小朋友──」 電話中傳來大叫著的抗議聲:「我不小了──」 原振俠笑:「好,不過總不能稱你是大朋友吧!好極,聽說 你的屋子,是一位叫陳長青的朋友留給你的,大到不可思議,幾 乎應有盡有?我自然樂於參加這樣的聚會,對,我會和一個女伴 一起來。」 電話中似乎起了一陣爭吵聲,有男有女,也聽不真切。接著 ,還是溫寶裕的聲音:「原醫生,請讓我猜一猜,你會帶哪一個 女伴來──」 原振俠的神情不免有點尷尬,偷偷向瑪仙望了一眼,瑪仙似 笑非笑地望定了他,那簡直令他狼狽。他想阻止對方說下去,可 是那邊卻已叫了起來:「我猜是那個美麗的超級女巫──」 原振俠還沒有回答,瑪仙已經走過來,對著話筒道:「猜對 了!」 她說話,吐氣如蘭,一股幽香直沁入原振俠的鼻端! 在電話中傳來了一下歡呼聲,接著,便是溫寶裕向原振俠說 出了一連串的人名──都是會參加聚會的人,這就是那個聚會的 由來。 這時,溫寶裕所說的人名中,並沒有來自巴拉圭的李加。李 加是在聚會開始之前不久,才找上門來的,自然成為聚會的參加 者。李加雖然來得偶然,但由於他一到,就表示有一件怪異的事 要說,所以,在飯後,聽他的敘述,反成了主要的話題。 自然,除了已經介紹的那些人外,還有幾個,也是十分特出 的人物。但故事還未到需要他們出場的時候,自然也不必詳細介 紹,以免分散注意力。那幾個人,雖然在這故事中,無足輕重, 但是在他們自己的故事中,照樣是主角,並非表示他們不夠精釆 ,或是不重要! (每一個人的情形,都是那樣的!) 聚會進展到了李加說到唐勒和巨大的、重達四公噸的「石球 」一起失蹤之後──事情自然怪異之極,但是參加聚會的人,都 有豐富的經歷,並沒有表示太多的驚訝。 視線仍一直在瑪仙身上打轉的良辰美景,甚至無頭無腦地問 了一句:「女巫姐姐,你‥‥‥我們注意到,你一秒鐘也沒有離 開過原醫生!」 瑪仙連眼皮都不抬一下:「是啊,他是我生命之中唯一的男 人,我不能不珍惜每一秒鐘。」 良辰美景現出了少女對男女關係朦朧的憧憬。 李加咳嗽了一聲,神情有點焦急:「希望聽聽各位的意見。 」 那位先生作了一個手勢:「還是要請你,把事情發生之後的 情形先說一說!」 李加吸了一口氣,現出了頗為駭然的神情──事情發生之後 所引起的混亂,這時他想起來,仍然不免駭然。 李加才一打開門,聚在他住所門口的那些人一看到他,就有 幾個尖叫了起來:「不見了!不見了!唐勒和大水晶瑙,都不見 了!」 李加在當時,一時之間,還不明白那是甚麼意思,他已被人 扯著,推著向外走去。消息顯然已經傳開,他所遇到的人,個個 都神情驚惶,人人都惴惴不安。 等到李加到了工作室,公司幾個主管級的人物也到了。工作 室並沒有甚麼異樣,就是不見了那個「大石球」,當然,唐勒也 不在了。 人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說甚麼才好。因為,事實上那根本 是不可能的事! 四千公斤重的大石球,運到這個工作室來的時候,勞師動眾 ,不知花費了多少氣力,怎有可能一下子就無影無蹤? 李加和另外幾個人,甚至在放置大石球的木架子上,來回跳 了幾下,好證明那大石球真的不在了。 李加算是最早發出有理性的問題的一個人──當時在工作室 內的許多人,都大聲說著一些毫無意義的話,大都和鬼神巫怪有 關。李加大聲問:「最後有人見到唐勒和大石球,是甚麼時間? 」 所有人都靜了下來,過了一會,才有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道: 「在‥‥‥接近午夜時,我曾想來打掃,可是卻給唐勒先生趕了 出來──」 說話的是一個看來很瘦弱的少女,負責工作室一帶的清潔工 作。 幾個人同聲問:「他怎麼對待你?」 那負責清潔工作的少女吸了一口氣:「唐勒先生本來很和氣 ,可是昨晚上,兇得異樣。先是用力提住了我的手臂,然後推我 向後,口裡還在不斷呼喝,叫我別去打擾他,他說‥‥‥他已到 了最重要的關頭──」 各人都只好苦笑,沒有人明白唐勒所說的「到了最重要的關 頭」,那句話是甚麼意思。 不過,也可以揣知,他一定正在做著甚麼事,才會有這樣的 話。 問題是,他當時正在做甚麼?這一點,那年輕的清潔女工說 不上來。猜想,他應該正在設法把那個大石球弄走──問題又來 了,他有甚麼方法,弄得走那個大石球? 不管用甚麼方法,唯一可以弄大石球出去的方法,就是通過 牆被拆去後的大洞。用來遮蓋的木板和油布,也確然被弄了開來 ,可知大石球是從那裡出去的。 只不過一眾人等到了外面一看,三天前,運大石球來的車轍 還在,但卻沒有大石球被移走的痕跡。 李加猜想,唐勒最後還是用了滾動的方法,將大石球弄走的 ,但這絕無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跡。 由於事情十分奇特,礦區中的大多數人,知識程度都不是很 高,所以,不到一天,至少就有了七、八種不同的說法。 相同之處,是一致認為那和鬼神的力量有關。甚至有人提議 ,派人去請大巫師來作法,因為有一些人相信,那巨大的水晶瑙 本身是一個妖物,把唐勒礦務師吞吃了,又匿藏了起來,等候時 機,好再出來吃人! 這種說法,自然令人懼惶之極!也有的說法是,那大水晶瑙 ,本來是整座礦山的靈魂,或心臟,或頭腦,總之是十分重要的 部位,應該讓它留在山中,不應該把它開出來。一旦開採了出來 ,那就等於使整座礦山死亡,從此,災難會不斷降臨在整個礦區 。那是礦山的復仇──至於「死亡」了的礦山,如何還會採取恐 怖的復仇手段,聽傳說的人,自然不會深究。 這種種妖異莫名的傳說,所形成的後果,十分嚴重。許多工 人,為了怕礦洞中會有災變發生,以致不敢開工,礦山上的生產 大受影響,一些有辦法的人,甚至舉家離開了礦區。 自然,尋找唐勒的工作,一直在進行。一開始,人人雖然都 覺得事情奇怪之極,但對於很快就能找到唐勒這一點,都十分樂 觀。因為他帶了那樣的一個大石球,離開的時間,又絕不超過七 小時(午夜時分清潔女工見過他,早上七時已發現他失蹤),他 沒有有效的交通工具,能走出多遠! 可是在當天下午,四面八方出發的車隊,搜尋沒有結果,再 調來了直升機。一直到晚上,方圓一百里的山區,就算有一隻迷 了路的松鼠,也可以被找出來了,還是沒有唐勒的蹤影。 第二天,李加和幾個公司的負責人,把神祕失蹤事件通知了 警方。山區的警方,平時所管的無非是喝醉了酒打架,或者是妓 女要多了嫖客的錢,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對這樣的神祕失蹤, 自然也沒有辦法。 幾天之後,雖然在整個礦區,傳說紛紜,人心慌亂,但是李 加卻冷靜了下來。他把唐勒在發現那大型水晶瑙之後,那種怪異 說法和行為,想了一想。他想到就在商量如何剖割的那一天,唐 勒就曾高叫「不要!」 當時,他一定已經下定決心,要保護那水晶瑙不被剖割。而 要做到這一點,唯一的方法,就是帶了大石球逃走!可是,他是 怎樣做到這一點的? 李加說到這裡,神情疑惑之極,望向在場的各人。他略喘了 一口氣,又喝了一大口酒,抿著嘴,等著答案。 溫寶裕一向是爭著說話的,這時自然也不會保持沉默太久。 他一揮手:「那大石球的重量忽然消失了,就可以輕而易舉托著 它離去。」 良辰美景摟成一團,笑得喘不過氣來,她們顯然是在笑溫寶 裕的設想。 溫寶裕狠狠瞪著她們:「你們兩個,可有甚麼不同的想法? 」 良辰美景竭力忍住了笑,才叫:「生出了四隻腳,它自己跑 了,唐勒去追它,也跟著失蹤了──」 胡說輕輕咳嗽了一下:「可能不止四隻腳,還有一對翼,飛 走了──」 溫寶裕一本正經地問:「它有四千公斤重,怎麼會飛得起來 ?」 胡說道:「古代的翼龍,身體多大,有的怕有一萬公斤,還 不是一樣飛得起來!」 溫寶裕忽然「啊」地一聲,伸手在自己的頭上重重打了一下 ,神情如發現了新大陸:「會不會那大石球根本是一隻大蛋── 翼龍的大蛋,忽然孵化了,那‥‥‥」 他說到這裡,自己也知道太胡說八道了,所以尷尷尬尬地住 了口。可是良辰美景卻不會放過他,立時責問:「那麼蛋殼呢? 」 溫寶裕可沒有那麼容易服輸,他有的是強詞奪理的本事,立 即一揚頭:「被孵出來的翼龍吃掉了──牠需要鈣質,順便,也 吃掉了那個礦務師──」 良辰美景眨著眼,一時之間,倒也說不出話來。溫寶裕得意 洋洋,望著原振俠,原振俠微笑:「這設想雖然荒誕之極,倒也 可以自圓其說。」 溫寶裕一有了支持,更是神氣活現,向那位先生一指:「這 是他常說的,當沒有另一個可能時,看來再荒誕的可能,也就是 唯一可能──」 那位先生微笑:「我們的小朋友忘了一點:X光曾照射過大 石球的內部,那是不是一隻大恐龍蛋,自然也早經判斷過──」 那等於全面否定了溫寶裕的假設,溫寶裕漲紅了臉:「或許 ,那是一隻怪蛋,蛋中不一定是翼龍,可以是一種怪物。那怪物 在蛋中,未經孵化時,樣子看起來,恰好如同水晶的結晶──」 那位先生轉問李加:「閣下一定帶著X光拍到的相片,請拿 出來看看,是不是有可能,真是甚麼古怪生物的胚胎!」 溫寶裕再強辯,也聽得出那位先生正在諷刺他,他也自知難 以再假設下去,所以乾脆不再出聲。 李加吸了一口氣:「是,公司由於曾寫過信來,表示可以出 售那大水晶瑙了,而如今無法履行諾言,所以才派我來解釋。我 帶來了照片,本來就準備送給主人的!」 他說著,良辰美景已倏去倏回,把他帶來的一隻大畫夾,自 廳中取了過來。 這種大畫夾,通常是用來放設計圖的,自然也可以放大張而 不能摺疊的照片。他打了開來,雙手取出了一厚疊相片──每張 都放得相當大,放在一張相當大的几上。大家都聚了過來看,只 有原振俠和瑪仙仍然在原來的地方,維持著原來的姿勢。 他們正互相靠著,當然不願意分開,但是他們的視線,還是 投向了几上的照片。 X光照片經過電腦和光譜分析儀的處理,已經可以達到真實 情形的十之六、七。所以照片上看到的,全是色彩繽紛,一大簇 一大簇的水晶六角形晶體。 李加在事前曾用了一些形容詞,來描述這個大石球內部的瑰 麗。這時看了照片,才知道他的形容能力不是太高強,那種奪目 的美麗,簡直令人神為之奪! 這還只是照片,要是看到了實物──那大石球被剖開來之後 的情景,不知還要美麗多少! 原振俠有點戀戀不捨地,把他的手自瑪仙的細腰上揚起來, 指著那些照片:「溫寶裕的假設不成立了,這些顯然全是水晶礦 石──」 溫寶裕是不到實在沒有辦法時,絕不肯放棄的,他立即道: 「有的病原體,細胞組織放大千萬倍,看起來也不知像甚麼。也 有可能‥‥‥這就是怪物的‥‥‥結構!」 說到後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當然也沒有甚麼人再去理會 他。 原振俠又道:「這些照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唐勒認為有 ‥‥‥人在大聲吶喊的那幾張。」 李加吸了一口氣:「我也帶來了──」 他在畫夾的一個夾層中,又取出了一張相片來,放在胸口, 對著各人。確如他所言,那是一簇髮晶的照片,在結晶體柱有雜 質。其中有一個晶體中,有一大團陰影,就算沒有經過事先的提 醒,也可以很容易就聯想到,那是一個人的臉,張大了口在叫。 溫寶裕又神氣了起來:「看──裡面有人!可能是這個人出 來了──」 良辰美景冷冷地道:「對,是一個見風就長、力大無窮的妖 魔,把大石球和唐勒都吞了下去,再化作一陣清風而去──」 溫寶裕大聲應著:「為甚麼不可以?」 那位先生把視線投向瑪仙:「讓我們聽聽巫術方面的意見? 」 瑪仙甜甜地笑了起來:「我沒有意見,那在我的知識範圍之 外。」 她說了以後,又抬起頭來,自下而上地望著原振俠:「其實 ,他最近的遭遇也怪異莫名!」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瑪仙來了以後,他雖然心情已和平常無 異,連日來的那種焦躁不安,已不再存在,可是想起最近的經歷 ,他還是不由自主臉上變色,神情怪異。 所有的人,一看到他那種情形,知道原振俠的經歷,一定非 同小可,其驚險的程度,可能遠在大石球的失蹤之上。可是大家 看到李加那種焦切地想知道答案的神情,也不好意思把他擱在一 邊。 溫寶裕把照片疊了起來,向李加道:「謝謝你送給我這些照 片,世上有很多事,是沒有答案的。」 李加苦笑:「到我來的時候,情形已經十分糟,工人不肯進 礦洞,怎麼勸說利誘都沒有用。這種情形持續下去,世界上規模 第三大的水晶礦務公司,就只好歇業了──」 有一個人一直沒有說甚麼話,這時才道:「那有甚麼辦法? 別說一家礦務公司,真要是劫數到了──世界末日都會來到── 」 那人的話說得不是很客氣,李加的神情十分尷尬,口唇掀動 著,想說甚麼而沒有說出來,氣氛變得有點僵。 過了一會,李加才道:「這位先生剛才提到『劫數』,我對 這個詞相當陌生──」 那人看來性子很急,一揮手:「不論是甚麼人和物,大至全 世界,小至一粒芥子,都有生有滅。等到必然要滅的時候,就是 劫數到了,劫數一到,也就沒有甚麼力量可以挽回──」 李加皺著眉,沒有再問甚麼,神情憂鬱,把畫夾合了起來。 那人又道:「舉例來說,羅馬的龐貝城毀於火山,是這座城 的劫數到了。你在的那個礦區,不再有那樣行動,也是礦區的劫 數到了──」 李加悶哼了一聲,一副不了解,而且根本不想了解的神情, 提起了畫夾:「多謝豐富的晚餐‥‥‥和各位那麼出色的人物‥ ‥‥聽我講了一個沒有結果的故事──」 他在「沒有結果」這句話上,特地加重了語氣。大有暗責在 座所有人徒有虛名,竟然無法解決這件怪事之意! 這令在場大多數人都感到不滿,溫寶裕首先想說話,可是被 那位先生使了一個眼色,加以制止。 若是李加就此離去,那麼,也就不會有以後的事發生。而李 加也確然已向門口走去,但是他到了門口,忽然又停了一停。 李加停了下來之後,並沒有轉過身,但是卻提高了聲音:「 大石球是一個恐龍,或是怪物的蛋,這樣的設想,還不如當地的 印第安人──」 溫寶裕不禁大是惱怒:「印第安人怎麼設想?」 李加仍不轉身,他的這種行動,自然是表示了他對各人的不 滿:「印第安人說,那大石球根本是火山的精靈。被我們採了出 來,火山自然要發揮力量把它弄回去,而且,必然會降下巨大的 災禍──」 溫寶裕應道:「好啊,那你有沒有到開出它來的礦洞中去看 過?」 李加怔了一怔,像是絕未想到過這一點。溫寶裕「哈哈」一 聲:「怎麼不去看一看?火山已發揮力量,把它的精靈弄回去, 它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去了!」 李加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溫寶裕一眼。溫寶裕為自己的惡 作劇哈哈大笑,李加的神情十分惱怒! 原振俠大聲道:「他的話有點道理,如果要找尋何以會有那 麼不可思議的事發生,至少應該到開出它來的礦洞去看看──」 李加喃喃地道:「那有甚麼用?它已離開了礦洞‥‥‥怎麼 會回去?」 原振俠雙臂向上伸,懶洋洋地改變了一下姿勢:「沒有去看 過,怎知道有沒有用?」 李加想了一想,向各人彎腰鞠躬道歉:「真對不起,剛才我 失態了。實在是由於事情太怪,而且唐勒又是我的好朋友!」 溫寶裕攤了攤手,作了一個「無所謂」的神情:「只聽你的 敘述和看幾張照片,實在作不出甚麼結論。建議你回去之後,再 繼續蒐集資料,歡迎隨時和我們聯絡──」 李加苦笑了一下,嘆了一聲,胡說送他出去。在胡說沒有回 來之前,所有人,竟然不約而同,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的。 而且,大家的視線,也都在陳列著的水晶礦石上移來移去。 但想著的事,自然也是那麼大的一個大石球,如何會消失,和唐 勒究竟做了些甚麼?事情雖然和他們無關,可是卻實在十分怪異 ,莫可名狀。 胡說回來之後,看到各人出神的情形,他拍了一下手,朗聲 道:「能令原醫生驚悸的事,一定非同小可?」 原振俠坐正了身子。瑪仙仍然偎在他的身前,這時,把他的 手拉了過來,捏住了他的中指,伸進她掛在髮梢的那個金環之中 ,又屈起他的中指,勾住了那個金光燦然的金環。 當瑪仙在這樣做的時候,她的動作十分輕柔,也十分自然, 可是各人看了,卻都有一種詭異的感覺。瑪仙也覺察到了各人異 樣的神情,她淡淡地笑:「當女巫真不好,甚麼動作,都被人當 作和巫術有關!」 那位先生目光如電,盯著那金環:「難道不是?」 瑪仙伸了伸舌頭:「是,我想給他一點信心!」她轉問原振 俠:「勾緊一點,你會感到自己信心大增!」 在眾目睽睽之下,原振俠的神情有點尷尬,但是他還是緊緊 勾住了那金環。 良辰美景大感興趣:「這金環‥‥‥是甚麼法寶?」 瑪仙道:「很難解釋,是一種小小的巫術力量,來自我的頭 髮‥‥‥嗯,是一種發自我體內的力量,通過頭髮,傳到這金環 上,再傳到他的體內!」 溫寶裕咕噥了一句:「越解釋越糊塗!」 瑪仙笑:「要是一解釋就明白,那麼,豈不是人人都是巫師 了?」 原振俠望了各人一眼,發出了一個各人想不到的問題:「生 物外形的美醜,和內心的善惡,是不是有聯繫?」 各人都不知他為甚麼忽然會問了這樣一個問題,胡說先道: 「相由心生,兇惡的人有兇相,那也是有的,不過也不能一概而 論。」 原振俠苦笑:「我最近見了一種外星生物,樣子可怕極了! 」 那位先生苦笑了一下:「外星生物的形狀,要是怪異起來, 會把人嚇瘋掉──因為超過了人所能負擔的極限。前一個時期, 有一種通體鮮紅的『紅人』,就曾嚇瘋了兩個人,樣子可怕之極 。可是他們的心地,卻十分良善。」 良辰美景自幼就喜歡鮮紅色,她們的一切衣飾,都是鮮明得 奪目之極的紅色,一聽竟然有一種鮮紅色的外星人,不禁大感興 趣,連問了七、八個問題。可是那位先生並不回答,只是自顧自 說下去:「原醫生見到的外星人,樣子也極恐怖?」 原振俠嘆了一聲:「樣子可怕倒還罷了,最恐怖的,是他們 向地球人傳播知識的方法‥‥‥我絕無法肯定,那是不是真的傳 授知識的行為!」 瑪仙輕輕閉上眼睛,原振俠的中指勾得那金環更緊:「他們 有許多紫色的觸鬚,伸進人的七竅去蠕動,像是通過七竅直入腦 部,真‥‥‥是可怕!任何人看到了這種情形,都會聯想到恐怖 電影之中,不知名的怪物在侵襲人類,人類的末日到了!」 原振俠描繪著這種情形,聽到的人自然而然感到了一種震慄 ,良辰美景的身子靠在了一起。 原振俠繼續道:「而且,他們最後會把地球人的形體,改變 得和他們一樣──據說,那是一種十分進步的形體,比地球人的 身體結構進步得多──」 溫寶裕打了一個冷顫:「落後一點也沒有甚麼,我可不想變 成一條紫色的章魚──」 原振俠笑了一下,神情有點無奈:「早在我在醫學院學到人 體解剖時,我就知道人體的結構十分落後,許多不必要的器官, 使人的身體變得十分蠢笨。」 溫寶裕不同意:「至少,人的外形是美麗的──」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我也曾想到過這一點,這一次,我看 到了看起來那麼可怕的外星人,觀念有了改變──我們看人家可 怕,人家看我們,何嘗不可怕?」 那位先生徐徐地道:「原醫生,你的問題中心是甚麼?」 原振俠的神情變得十分嚴肅:「由於我看到的情景如此可怕 ,所以我不能肯定那些外星人,是不是真的在幫助某些地球人, 在建立一個樂園──」 那位先生嘆了一聲:「人一直在追求樂園,但究竟甚麼樣的 環境才是樂園,每個人心目之中,都有不同的想法。要兩個人達 到同一想法,已經很不容易了──」 原振俠神情迷惘,嘆了一聲。瑪仙用她柔軟的手指,在他臉 上輕輕撫過:「別再去想那種可怕的景象了,那些人,接受外星 人的改造,至少他們是自願的,是不是?」 原振俠更迷惘:「不知道,或許是外星人有力量,影響人類 腦部的活動,使他們變得自願──」 那位先生攤了攤手:「地球人的性格缺點,或優點,就是懷 疑。瓜田納履,人家以為你偷瓜;李下整冠,人家懷疑你偷李─ ─」 原振俠忙道:「你的意思是,我的疑心太重?那些外星人真 的沒有惡意?」 那位先生的臉上,也十分罕有地現出迷惘的神情:「我沒有 那樣說,只是指出地球人的性格之中,有懷疑一切的一面。進步 或阻滯,都由這種性格產生,也體現了人性的矛盾面──」 溫寶裕低聲說了一句:「越說越糊塗!」 客廳中靜了下來,瑪仙柔情似水地望著原振俠,原振俠又嘆 了一聲:「在這種形體的轉換中,一個本來可以說是地球上最─ ─」 他說到這裡,陡然停了下來,伸了伸舌頭,作了一個十分尷 尬的神情。瑪仙並不看他,但卻立即道:「最甚麼啊?說下去─ ─」 原振俠笑了一下:「地球上最美麗的女性之一,變成了一個 怪物!她竟那樣捨得放棄自己美麗的胴體,真出人意外之極。」 那位先生笑:•「再美麗的胴體,也只是臭皮囊──」 瑪仙卻眉開眼笑:「你在『最美麗的女性』下面,加上『之 一』,那是甚麼意思?」 原振俠把她摟得緊了一些:「那表示,有許多美麗的女人, 你也是其中之一──」 瑪仙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搖了搖頭,神情很不以為然,可是 眉梢眼角,卻滿孕笑意:「這種故意討好人的話,女人最喜歡聽 ,原──你進步了!」 原振俠不禁苦笑,但是瑪仙的話,也使得氣氛變得較輕鬆了 一些。有一個人道:「很多幻想家,幻想進步的人體會像章魚, 看來很有點道理──」 原振俠嘆了一聲:「或許是,尤其,當人需要在海中生活的 時候──」 良辰美景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要在海中生活,不但外 形要改變,內臟結構也要改變,那‥‥‥想起來也叫人害怕── 」 原振俠急速地揮著手:「她向我解釋,若是有一個原始人, 看到了如今的醫生,正用最新的外科手術在施行心臟手術,原始 人也會昏過去,感到可怕之極。因為那全然出乎原始人的知識範 圍之外──」 原振俠當時,在聽到了這樣的「解釋」時,曾大受震動。 這時,他提了出來,所有聽到的人,也大是震動──胡說在 一怔之後,竟熱烈地鼓起掌來,由衷地道:「多麼直截了當的譬 喻──」 那位先生也道:「再恰當也沒有了,原醫生,你不應該再懷 疑甚麼。雖然你看到的景象如此可怕,但我相信,那是由於地球 人的知識程度太低的緣故──」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那位先生的話,給了他極大程度的 安慰,他喃喃地道:「她這樣決定,怕也是由於只有這樣做,才 能真正忘記過去,才能真正從控制她的組織中逃出來,才能獲得 真正的自由,才能從一個人形工具,變成一個真正可以自己做主 宰的人──」 原振俠越說越激動,甚至有點慷慨激昂的味道。 瑪仙輕拍著她美麗的手,臉上卻有嘲諷的神情。原振俠的這 番話,在場的人,真正聽得懂的,也就只有瑪仙和那位先生兩個 人。 其餘人,連良辰美景、溫寶裕、胡說在內,也不甚了了。但 是就算完全不能明白的人,也可以從原振俠的神態中,看出他在 說著的那個人,曾在他的感情領域中,佔過相當重要的位置。 而瑪仙和那位先生,自然知道,美麗的超級女特工海棠── 曾在一生充滿了傳奇的原振俠醫生的生命中,佔有甚麼樣重要的 地位! 海棠不願繼續在組織的控制下做「人形工具」,她以超人的 毅力,和得到了神祕莫測的愛神的幫助,不但徹底改變了外型, 使她自己的整個記憶,進入了一個叫玫瑰的美女的複製人之中, 而且,也成功地消滅了所有電腦中有關她的資料。 甚至,更不可思議地,令許多人的腦中,對她的記憶也消失 。 她可以說是自從有了「組織」這種結構以來,最成功的逃亡 者了! 可是,她的逃亡成功,只是對別人而言。對她自己來說,她 還是無法逃得出甚麼──她見到了原振俠,就再也忍不住要去和 他講話,而且,為了原振俠能認出她原來是誰而高興! 她只有再一次徹底地改變,變成了一隻紫薑色,如同章魚一 樣的怪物。這樣她才能徹底擺脫過去,得回她自己! 對海棠來說,那自然是她自己的選擇。可是對曾和她有過如 此不尋常感情的原振俠來說,那卻是一樁令感情豐富的他,傷感 失落之極的事! 從此之後,美麗而奇特,熱情而可愛,迷離而矛盾的海棠, 就永遠消失了,永遠在原振俠的生命之中淡出。雖然原振俠知道 她在南極冰原之下,可是怎可能有再見面的機會? 而且,就算再見了,原振俠又怎能和一個紫色的怪物親熱交 談? 過去許多次和海棠在一起的情形,都深深地成為他腦部記憶 系統的一部分,頑固地停留在他的腦中。那更使他全身產生一種 空蕩蕩,完全無所依據的感覺! 這才使他說出了那番話來。 接著,在瑪仙的清脆掌聲和各人錯愕眼光中,他大口喝了一 口酒,眼神仍然十分徬徨無依。那種淒然的眼光,甚至叫人看了 心酸! 原振俠高大強壯,可是當他雙眼之中,現出那種神色之際, 他看來十足是一個迷了路的小孩子! 瑪仙低嘆了一聲,那位先生道:「別沉湎在記憶中,為她的 新生命祝福。她這次是真正得到了新生命,並不是把地球人的軀 殼換來換去──」 他說著,舉起杯來。各人雖然不是很知詳情,但個個都是聰 明人,單從原振俠的話,和瑪仙的神態之中,也大致可以知道是 怎麼一回事,所以也都舉杯喝著酒。 瑪仙嬌笑說:「原醫生最痛苦的事,是沉湎在記憶中。他有 太多記憶了,不知想哪一樁好──」 原振俠知道瑪仙是在譏諷自己,但今晚的聚會,使他心理上 的負擔得到釋然。雖然想起海棠十分傷感,但那種傷感的情懷, 他全然可以承受,所以比起宴會之前來,他情緒好了不知多少。 他一挺身,站了起來:「謝謝各位,今晚的聚會對我來說, 意義重大之至──」 良辰美景忙道:「原醫生,再多說一點,關於那個美麗的特 務變了形體的故事──」 原振俠搖頭:「太複雜了,你們這年紀,聽了也不會明白的 ──」 良辰美景嘟起了嘴。 原振俠一站起來,瑪仙也站了起來,仍然偎在他的身邊。原 振俠向各人道別,瑪仙自然而然,挽著他的手臂一起走出去,同 時轉頭道:「不必送,我們自己會出去──」 當他和瑪仙經過這所巨宅的花園時,他們都不說話。一直到 上了車,駛出去,瑪仙才低聲道:「我可以感到你好多了──」 原振俠把自己的臉,輕輕在瑪仙的臉上貼了一下:「謝謝你 ──」 瑪仙垂下眼簾,長睫毛在不住抖動,忽然抬起頭來,俏臉上 竟大有害怕的神情。原振俠一怔,一手把著駕駛盤,一手把她摟 了過來,用一下輕吻代替了詢問。 瑪仙吁了一口氣,完全回復了常態,懶傭傭地靠著原振俠。 過了片刻,臉上紅艷得異樣,聲音也低得聽不見:「真好笑,剛 才我一想起,今晚你‥‥‥我可能‥‥‥我竟會害怕──」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那種羞、那種嬌、那種膩、那種柔,已 是女性媚力的頂點(再加上巫術的力量)。 原振俠怦然心動,把她摟得更緊:「害怕的應該是我──我 終於要成為一個女巫的俘虜了!」 瑪仙又輕輕笑了起來:「你不對,你不必害怕。你注定要成 為一個女巫的俘虜,已經肯定不能改變,只有接受不可改變的事 實,那有甚麼可害怕的?」 原振俠笑:「那你怕甚麼?」 瑪仙的聲音極低,可是卻可以聽得十分清楚:「我害怕,是 由於我有可能,成為俘虜的奴隸,永世不得超生!」 原振俠只覺得全身發熱,體內的血液像是要沸騰,他陡然停 下了車,半轉過身來,捧住了瑪仙的臉,直視著她。瑪仙並不迴 避他的視線,原振俠可以清楚地在她的眸子之中,看到自己那種 極度興奮的神情。 他要勉力壓抑心中的激動,才能把話說得完整。他道:「如 果真是劫數難逃,那麼,今夜就讓我們應劫!」 瑪仙陡然震動──以前許多次,她在挑逗原振俠的時候,都 是原振俠在閃避。 根據巫術的原則,她的生命之中,只能有一個男人,這個男 人就是原振俠。照說,原振俠這時的提議,是理所當然會發生在 她生命歷程中的事,可是這時,她卻有異樣的震驚! 她並沒有逃避,反而發出了一下低吟聲,撲進了原振俠的懷 中,緊抱住了他。但是她柔軟的嬌軀,卻在劇烈發著顫──那不 是興奮、激動的發顫,而是真正感到了恐懼的發顫── 原振俠完全可以肯定這一點,所以他在極短暫的不知所措之 後,心頭狂跳著,勉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在她的耳邊低聲道:「 我的提議‥‥‥可以取消‥‥‥你有甚麼更好的建議?」 瑪仙又發了好一會顫,才漸漸平靜了下來。她把原振俠的手 放到自己的口邊,輕輕地吻著、吮著、咬著,聲音仍然極低:「 我不‥‥‥要太草率。」 原振俠怔了一怔,隨即道:「一個盛大而隆重的婚禮?」 瑪仙笑了起來,這時她的笑靨,真正燦爛艷麗無比:「婚禮 不是為我們這種人而設的‥‥‥我的意思是,你必須先知道,當 你成了一個女巫靈肉一致的俘虜之後,會發生甚麼事──」 原振俠笑著把瑪仙的頭髮撥到了後面,露出她雪白腴嫩的頸 子來,側頭去輕吻:「會發生甚麼事?不是說這個女巫,會成為 我的奴隸嗎?」 瑪仙給原振俠吻得有點癢,她稚氣地縮著頭:「還有很多‥ ‥‥事,你需要知道的──」 原振俠坐直了身子,搖頭:「太麻煩了,我放棄了!我沒有 進取心,別逼我做大情人!」 原振俠這樣說,自然是開玩笑,可是瑪仙聽了,卻緊蹙起秀 眉,用十分低沉的聲音道:「我就是想說明這一點──在巫術上 ‥‥‥用你的話說,如果我們應了劫‥‥‥那‥‥‥你就不能放 棄──」 原振俠高舉雙手,作投降狀:「我真的會放棄嗎?」 瑪仙卻在急急地自言自語:「不過也不要緊,我會盡一切力 量,使你不受到傷害。你可以不受任何約束,完全將我當普通人 ‥‥‥」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態度十分認真,又顯得十分焦切。瑪仙 說她會盡一切力量,不使原振俠受到任何傷害,對於這一點,原 振俠絕不懷疑,因為她已經這樣做過! 但原振俠也看出,瑪仙這時自有她的難處。她當然不會拒絕 他剛才的「提議」,而且,內心一定極樂於接受,這一點,自她 的眼神中可以完全看得出來。 可是,她卻又礙於不知甚麼原因,覺得不能就在今晚──原 振俠猜到,多半是為了巫術的理由,所以他無法表示意見,只是 等著瑪仙的解釋。 瑪仙深深吸了一口氣,摟住了原振俠的頸,在原振俠耳邊, 聲音低柔得叫人心醉:「原,答應我一件事!」 原振俠「嗯」了一聲,瑪仙又道:「你一直不知道我怎麼生 活,住在哪裡──」 原振俠深深地連吸了幾口氣,貪婪地吸著自她身上沁出來的 幽香:「你是超級女巫,神出鬼沒,誰知道你是怎麼生活的?」 瑪仙的氣息有點急促:「如果我邀請你來,到我的女巫洞天 來?」 原振俠不禁大是好奇,這時,他多少也有點明白剛才瑪仙所 說的「不要太草率」的意思了。剛才他提議就在今晚,那自然是 回到他的住所去。 一對相親的男女──原振俠不敢在和瑪仙的關係上,用「相 愛」這個詞。他愛瑪仙嗎?他沒有答案;瑪仙愛他嗎?他也沒有 答案;他和瑪仙之間千絲萬縷、錯綜複雜的關係之間,有愛情的 成分嗎?他也沒有答案。所以,他們只好說是相親的一對男女。 對他們來說,在甚麼所在,其實是沒有分別──他自然知道 「女巫的洞天」,會比單身醫生的宿舍隆重得多! 原振俠問:「好,請問這洞天福地,在甚麼地方?在地球的 哪一個角落?是不是我們這種對巫術一竅不通的人也能去的?」 瑪仙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忽閃著:「當然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 去,島上有巫術的防禦系統。對了,是一個小島,屬於巴哈馬群 島許多私人島嶼中的一個,完全由我所擁有。」 原振俠攤了攤手,作了一個略微失望的神情。 當他一聽到「女巫的洞天」這個名詞時,他所想到的是一個 極神祕的地方。譬如說新幾內亞腹地的人跡不到處,或者是西藏 高原中,一個亙古無人的山谷等等。而巴哈馬群島中若干私人島 嶼中的一個,自然沒有那麼曲折離奇,比較平淡了一些。 巴哈馬群島上千個島嶼之中,有一些小島出售給私人擁有, 那並不是神祕的事,瑪仙自然有能力擁有一個。使原振俠恍然的 是:原來瑪仙一直在巴哈馬群島的一個小島之上! 瑪仙像是知道原振俠在想甚麼,她解釋:「這個島,叫巫師 島,在屬於我之前,是大巫師的。那個大巫師,是所有美洲── 中美洲、南美洲的黑巫術和白巫術的總巫師,是巫師之王──」 原振俠點頭:「我知道,就是由於他施術,你才成為超級女 巫的,我見過這個大巫師!」 瑪仙又道:「在他之前,是上一代的巫術之王所有。世世代 代,那個巫術之島,一直和巫術有密切的關係,你可別小看了它 !」 原振俠忙道:「不敢,只是‥‥‥我也不想進一步去了解它 !」 原振俠說得十分委婉,瑪仙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甜甜地笑 了起來:「在那裡,我們會處於完全不受任何外界干擾的環境, 真正屬於我們兩人的世界,會有宇宙之中,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感 覺!」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對於這樣的邀請,大抵沒有甚麼男 性可以拒絕。他點頭:「好,我來!嗯,日期,地點?」 瑪仙一伸手,把她一直繫在髮腳上的那隻金環摘了下來,塞 在原振俠的手中。原振俠一衝動,乘機緊握住了她的手。 瑪仙並沒有縮回手來,溫柔地任他握著:「金環上有小島所 在地的經緯度,我這就回去,隨時歡迎你來。」 她說到這裡,現出一個令人目為之眩的美麗神情:「這是巫 術的邀請,要是你爽約──你不來的話,我將無法離開那個小島 !」 原振俠苦笑:「有必要嗎?」 瑪仙低嘆了一聲:「有‥‥‥因為你‥‥‥可能會不來,而 且,期限只有一年──」 原振俠笑了起來:「期限太長了吧!我立刻動身,三天之內 大概可以到了──」 瑪仙輕輕抽出手來,把金環留在原振俠的手中,然後用手指 輕按他的鼻尖:「人的一生之中,會有太多料不到的事情發生的 ──」 原振俠再次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拉近了些:「對啊,如果我 搭乘飛機失事了,那就永遠到不了。所以,不如考慮我剛才的提 議──」 瑪仙氣息急促,胸脯起伏,顯然原振俠的話,使她感到了極 度的誘惑。 原振俠繼續他的引誘:「或者,反正時間還早,先到我那裡 ,喝點酒,聽聽音樂?」 或許是由於原振俠的引誘伎倆太拙劣了,他這兩句話一出口 ,瑪仙如夢初醒,一下子掙了開去。同時,以極快的動作打開門 ,閃身而出。 (她的動作是如此之快,就像是她根本未曾打開過車門,人 就到了車外。因為原振俠立時伸手去拉她,手已碰在車門上。) (原振俠絕非反應遲鈍的人──) 原振俠只來得及叫:「等一等──」 他一面叫,一面想打開門追出去。可是瑪仙一個轉身,用她 的身子頂住了車門。 原振俠應該是可以硬將車門推開來的,可是就在那時候,隔 著玻璃,他接觸到了瑪仙的眼神。 在她的眼神之中,如水波一樣的柔情,正蕩漾出「請不要」 這三個字來。那種魅力令人無法抗拒,原振俠自然而然,一點氣 力也使不出來。 他只能按下一個掣鈕,使車窗玻璃落下,立即聽到了瑪仙的 聲音:「那小島,幾百年都歸巫術宗師所有,所以有著不少神祕 而不可思議的事。你來了,不論住多久,都保證不會寂寞──」 原振俠笑著搖頭:「何必要其他的──只要有你在,就不論 住多久,都不會寂寞──」 瑪仙笑得極甜,可是她的話,卻令原振俠怵然而驚。她道: 「別在一個女巫面前胡亂許願!女巫要是一認真,你就沒有後悔 的機會了‥‥‥」 她一面說,一面還把手指在原振俠的嘴唇之上,輕輕按了一 下。 在原振俠感到飄然不知所以時,她已經轉過身,飄然而去。 原振俠後來,一直不能肯定,那一天晚上,是他在車中怔呆 了太久,還是瑪仙的動作太快?總之,當他定過神來,推開車門 時,寒風襲來,他揚目四顧,黑暗之中,哪裡還有瑪仙的蹤影? 原振俠沒有追出去尋找,也沒有出聲呼叫,因為瑪仙是如此 不尋常,她不想出現時,怎麼叫也沒有用。而當她願意出現時, 她自然就會出現──她甚至能在萬里之外,知道他情緒是好是壞 ! 回到車子之後,原振俠又發了一會怔,才駕車回去。一路上 ,他都在想,剛才聽了瑪仙的「警告」,竟然怵然而驚,那是為 了甚麼? 瑪仙那麼能幹,那麼艷麗,作為伴侶,實在不能再好了── 然而原振俠知道自己的性格:伴侶是一回事,甚至長期伴侶,也 可以是同一回事,但是永久伴侶,那卻是另一回事── 是不是在感情上,不相信有永恆呢?還是在觀念上,認為永 恆的愛情,會成為一種不能變化的束縛?是天性追求絕無羈絆的 自由,還是在潛意識中覺得,只有一個異性無法滿足? 原振俠不斷想著──自然沒有結論,他曾不止一次地這樣想 ,都沒有結論。或許這也正是他的性格,他不要下結論,任何事 ,一有了結論,就成了定局,就不再有變化,就和他的想法不合 。 當車子在屋子前停下時,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自言自語:「 和任何單獨一個人,永遠在一起,我想我總有一天會感到寂寞的 ──」 他的話,在這樣的寒夜中,當然沒有聽眾。在他走出車子的 時候,他在想:瑪仙不知在哪裡?應該不會很遠,她是不是能用 巫術的力量,感應到我所說的那句話?還是她早已知道了,所以 才會在我那樣說的時候,警告我不要亂許願? 進了屋子之後,原振俠突然感到再也沒有一個時候那樣需要 酒過。他大大喝了一口,讓烈酒化為一股暖流,在他體內緩緩流 轉,閉上眼,設想著到了巫師島之後,可以料到會發生的那種情 形。瑪仙嬌艷的身影在他眼前浮現,他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燥熱 。 正在這時候,電話鈴陡然響了起來。電話鈴響得十分不合時 宜,打斷了原振俠的遐思,他極不願意接聽。 若不是為了電話有可能是瑪仙打來的,他一定不會去接聽, 他嘆了一聲! 原振俠伸手拿起電話聽筒來的一剎間,他感到瑪仙不和他到 這裡來,真有道理──一個只屬於兩個人的島,和如今這樣一個 小小的空間,差得太遠了!一方面可以把快樂擴大千萬倍;而另 一方面,卻可以把快樂減少千萬倍── 他拿起了電話,就聽到了一個急促的聲音:「原醫生?你是 原醫生?」 由於原振俠是從甜蜜美麗、令人神馳的遐思之中硬被拉回來 的,他的思緒還有一半逗留在他編織出來的情景之中。所以那聲 音儘管聽來很熟,可是他一時之間,竟想不起那是甚麼人來! 他的聲音很不耐煩:「閣下是誰?」 那邊傳來了一下奇異的聲響,像是由於原振俠認不出他的聲 音,而感到了十分意外和屈辱。過了幾秒鐘,才有回答:「我是 李加,來自巴拉圭的那個礦務工程師──」 原振俠「啊」地一聲,也有幾分歉意。才聽他說了一個奇異 的故事,又作了相當程度討論,竟會認不得他的聲音,多少有點 說不過去。但是他也覺得奇怪:「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李加的聲音苦澀:「是今晚聚會的主人告訴我的。」 原振俠皺了皺眉,他沒有反應,這已經表示了他的不滿。李 加顯然可以覺察到這一點,所以他急急道:「真對不起,實在是 因為事情有了變化──」 原振俠「嗯」了一聲:「甚麼事?甚麼變化?」 李加簡直是在嚷叫:「那大水晶瑙!」 原振俠嘆了一聲,心中在想:事情只有和一個人本身有關, 才是最重要的。那大水晶瑙對李加來說,重要之至,但對別人來 說,只不過是一個神祕故事而已! 李加繼續著:「我一回酒店,就和礦務公司通電話。原醫生 ,昨天‥‥‥昨天‥‥‥昨天──」 他一連重複了三次「昨天」,又在不由自主喘著氣,可知昨 天一定有甚麼不尋常的事發生了,原振俠也不禁挺了挺身子。 李加終於說了出來:「昨天,山區裡發生了地震!」 原振俠閉上了眼睛,苦笑。 那當然不會是大地震,如果是的話,昨天發生的地震,今天 早已傳遍了全世界。山區發生了一點不能算是外地新聞的小地震 ,有甚麼好大驚小怪的? 李加等不到原振俠的反應,很焦急地問:「原醫生,你在聽 ?」 原振俠沒好氣地道:「如果是在地球的地震帶上,那沒有甚 麼特別──」 李加忙道:「不,不!這地震很特別,就在礦區,地動山搖 ,壓死了不少在開工的工人。而大多數工人,由於害怕山脈的精 靈被採走,大山會發怒,所以不肯開工,結果都安然無事。原醫 生,大山真的發怒了──」 原振俠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他嘆了一聲:「你的想像 力太豐富了──」 李加的聲音更急促:「不是,不是!原醫生,地震‥‥‥或 者說整座大山的震動,是從那個礦洞開始的,就是那個開採出大 水晶瑙的礦洞──」 原振俠已很不禮貌地打斷了他的話頭:「對不起,現在我沒 有興趣,和你討論印第安土人的傳說──」 李加急叫了起來:「那不是印第安土人的傳說,是已經發生 了的事實。因這次事故,死傷的人數超過一百人!那是事實── 」 原振俠悶哼一聲:「那你找我做甚麼?」 李加又嘆了幾口氣,才道:「我想請那位先生,到我們的礦 區去調查一下。因為我肯定在那裡,有極度不尋常的事,正在發 生──」 原振俠語音平淡:「我想他不會答應的──」 李加的聲音沮喪之極:「是的,他拒絕了,他建議我來請你 ──」 原振俠發出了一下不滿的聲音:「那不算是一個好建議,我 也不會答應!而且,我確實有極重要的事情在身,明天一早就動 身,到巴哈馬群島去──」 李加簡直是在哀求:「綿延幾百公里的一座大山在發怒,就 不能引起你的興趣,去了解一下?」 原振俠笑:「你可以改行去做煽動家!你的話雖然誇張,可 是我還是不能應你所請。大山真要發怒,我去了有甚麼用?」 李加喃喃地道:「那倒‥‥‥也是真的‥‥‥原醫生,絕不 是巧合,那大水晶瑙絕對有著神祕莫測的怪異。唐勒是對的,我 們都錯了──」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而且讓對方聽到他的吸氣聲,以 表示談話可以結束了。 李加停了停:「原醫生,你到巴哈馬去?如果有必要,我怎 麼和你聯絡?」 原振俠回答得十分決絕:「你沒有必要和我聯絡,我去的地 方,也不會有任何通訊設備!」 李加的聲音懊喪莫名,原振俠已搶先放下了電話。給李加的 電話一打擾,原振俠無法再繼續編織他剛才的美夢。 不過,當晚他在睡著了之後,還是做了不少夢。而在夢醒之 際,回憶夢境之餘,他也想起了李加在電話中所說到的地震。 那是巧合嗎?看來只好這樣認為。因為如果說那是大山的震 怒,似乎太超過人類的知識範圍,無法作進一步的解釋。 原振俠又聯想到的是:重達四千公斤的一個大石球,是怎麼 消失的? 那個大水晶瑙之中,是不是真有如另一個礦務工程師所說的 「亙古以來的大祕密」在? 斷斷續續的夢,零零星星的雜思,迫不及待地等著天亮,他 收拾了一下簡單的行李,直赴機場。 在航空公司的票務櫃台前辦手續的時候,他在想,要是在機 場遇上了瑪仙,那倒是極有趣的事。他期待著瑪仙嬌柔甜膩的聲 音在身後響起,可是卻沒有等到。 辦妥了票務,離他要搭乘的那班飛機起飛的時間,還有一個 半小時。他進了貴賓候機室,向院長打電話告假──自從他表示 過要向醫院辭職,院長竭力挽留之後,院長答應了他「隨時可以 請假」的條件。只是用極不友善的聲音告誡他──一個隨時要離 開崗位的醫生,絕不是一個好醫生! 原振俠的回答是:「對,我完全同意,我不是一個好醫生, 絕不是──」 院長當時目瞪口呆,無可奈何。所以這時原振俠並不是「請 假」,只不過是通知院長,他要離開一陣日子。多久?未能決定 ,至少,唔,兩個月吧── 院長在電話中,發出了要多難聽有多難聽的聲音,使用了和 他仁心仁術、高級專業知識份子身分,絕不相稱的語言來作為回 答。原振俠沒等他發言完畢,就掛上了電話,而當他轉過身來時 ,就看到了李加。 (期待著想見到的人不曾見到,不想見到的莫名其妙的人, 反倒會時時在面前出現──) 原振俠怔了一怔:「真巧!」 李加搖頭:「不是巧,我一早就在機場等你,看見你進來, 我才跟著進來的‥‥‥」 原振俠望著他,李加道:「情形又有進一步發展,我必須立 刻趕回去──在地動山搖的時候,有人目擊了一個十分奇異的景 象。」 李加略停了停,望著原振俠。原振俠作了一個「請說下去」 的手勢,李加才道:「在礦區的一個山峰上,就是那個礦洞上面 的山峰。那山峰的形狀很奇特,有一個高達一百多公尺的、十分 尖削的主峰──」 原振俠隨口道:「那主峰在震動中倒了下來?」 李加搖頭:「不,有人看到,有一個大石球懸空在那主峰之 上,和峰尖相距不到一公尺,那大石球像是還在轉動──」 原振俠皺了皺眉,沒有表示意見。 李加的聲音很乾澀:「原醫生,這種異象,應該是你探索的 目標──」 原振俠自然絕不可能改變他的行程。在巴哈馬,一個小島上 ,瑪仙正在等著他,他要和那個美麗無雙的女巫,完成他們之間 不可避免的劫數──或者,稱為「孽緣」,那也是很中國傳統的 說法。 他不是為了這個原因,才否定李加的話──就算他決定要到 巴拉圭去,他也會那樣說。他的聲音相當誠懇:「通常所謂『目 擊者』的話,不是很靠得住。請問,所謂目擊者,究竟有幾個? 是只有一個人,還是許多人?」 李加苦笑:「不知道,長途電話之中,不可能了解太多的情 形。我會回去,找到目擊者,我想,那個在峰頂上空,空懸著的 那個大石球,多半就是我們開採出來的大水晶瑙──」 原振俠毫無感情地道:「太神奇了──如果你見到了那個目 擊者,我提議你先問他,在地動山搖的大地震時,他如何還會有 這份閒情逸致,去遙觀山景──如果不是那樣,他看不到峰頂上 的奇觀!」 李加自然聽得出原振俠話中的譏諷之意,他漲紅了臉,賭氣 道:「我會問,而且我相信,如果真的曾出現那樣的異象,目睹 者一定不止一人──」 原振俠「嗯」了一聲:「沒有紅雲繚繞、霞光萬道?」 李加大聲道:「我會回去詳細了解,現在我所得到的資料太 少了──」 原振俠攤了攤手,李加嘆了一聲,低下了頭一會,忽然道: 「這些怪現象‥‥‥加在一起,究竟是怎麼回事?」 原振俠也嘆了一聲:「在地球上發生的事情之中,有很多是 人類知識無法理解的,非但無法理解,而且無法想像──嗯‥‥ ‥這次地震,對礦務公司的損失,一定十分巨大?」 李加垂下了頭:「是,礦區的破壞不算大,可是不會再有工 人肯進礦區工作‥‥‥誰敢進入發怒的火山中,去自取滅亡,所 以,總公司已經著手,在草擬解散的方案!」 原振俠輕拍了一下李加的肩頭:「別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一 間礦務公司解散,算不了甚麼大事!」 李加苦笑一下:「是啊,那位先生的名言之一是:地球毀滅 了,不過是宇宙之間,少了一粒微塵而已!可是,對地球人來說 ,這粒微塵就是一切!礦務公司對我來說‥‥‥」 他搖著頭,難過得說不下去。 原振俠笑了一下:「猜測和傳說,有時無稽得可笑,有時又 自相矛盾得叫人吃驚。如果大山因為它的精靈被開採了而發怒, 那麼既然有人看到大石球出現在峰頂,就表示大山已得回了它的 精靈,那還發甚麼怒?」 李加望了原振俠半晌,才道:「原醫生,你有心事?」 原振俠呆了一呆,他的確有心事,他願意把所有的思想,都 集中在想去到了巫師島之後的風光。所以,李加這樣問,他自然 而然地點了點頭,也沒有追問李加,為甚麼會那麼說。 李加嘆了一聲:「真對不起,我真是打擾你了!原醫生,剛 才你說的話不能成立。試想,你突然失去了一樣極重要的東西, 固然生氣,就算失而復得了,難道你就不懲罰盜竊者了嗎?」 原振俠心神恍惚,根本沒有集中精神聽他在講甚麼,只是隨 口問:「誰是竊盜者?怎麼懲罰?」 李加悶哼了一聲:「人!人是竊盜者,所得的懲罰,應該是 毀滅!」 原振俠沒有表示甚麼。李加還想說甚麼,但是看原振俠的神 情,只怕說了也不會聽得進去,所以嘆了一聲,轉身走了開去。 原振俠也沒有在意他的去留,盤算著在漫長的旅程中,怎樣 才可以打發時間。一直到飛機起飛,他遇上瑪仙的希望才算是破 滅──他心中很有點責怪瑪仙,為甚麼要分別旅行上萬公里,而 不結伴同行。 那麼遙遠的旅途,兩個人結伴,和一個人獨行,有趣與無趣 ,差得太遠了! 那是原振俠又一次長而熱悶、心焦又不耐煩的長途旅行。等 到飛機在拿騷降落時,原振俠早把巫師島所在的位置記熟了── 它在群島的極東南端,接近海地,所以原振俠必須先搭機到海地 的太子港,再租船隻到那個巫師島去。 他不打算多耽擱時間,他想到過,從接受邀請起,到到達目 的地,他採用的旅行方法是最快捷的了。除非瑪仙有私人飛機, 不然不會比他更快。 他知道瑪仙多半有私人飛機──別說她自己是超級女巫,她 的義父,更是亞洲超級大富豪,私人飛機對富豪來說,早已不是 奢侈品了。 就算瑪仙早到了,他也是早到一刻好一刻。所以他不離開機 場,等候兩小時之後飛往海地的飛機。 原振俠知道,海地是巫術的大本營,著名的巫都教所施的黑 巫術,就源自海地。 原振俠生平第一次和巫術有接觸,在好幾年之前,就是從一 個中了黑巫術血的咒語的人開始的。他感到,那個巫師島離海地 不是很遠,可能對海地的巫術發展,有相當大的影響。 在熱帶風情佈置的候機室中,人不是很多。棕色皮膚的女侍 ,遞了一大杯顏色看來很艷麗的酒給他,他翻閱著雜誌,被一篇 報導的標題吸引了視線: 「巴拉圭西部山區的奇異地震──不可解釋的山嶺怪異變動 」 原振俠心中「啊」地一聲,心想:這本雜誌的工作效率好高 ──這場地震發生了沒有多少天,就居然有文章刊出來了! 文章並不是很長,原振俠用心看著,不到二十分鐘就看完了 。看完了之後,他不禁呆了半晌,轉動著手中的酒杯,看浮在酒 上的冰塊輕輕相碰,心中充滿了疑惑。 就在這時,他聽到對面有一個相當嘶啞的聲音,用不是十分 純正的英語,說了幾句話:「想不到那麼枯燥的一篇文字,也能 使人看得那麼用心,而且,看完之後還會出神!」 原振俠正在發怔,所以一直聽到了那幾句話的最後部分,才 知道話是向他說的。他抬起頭來,看見就在他的斜對面,坐著一 個老年紳士,穿著一套不入時、但是剪裁十分得體的白西裝,在 他的身邊放著公事包,和一柄白色的手杖。 在巴哈馬,很少人西裝筆挺,但這老紳士服裝整齊,卻更顯 得他氣派非凡。他正盯著原振俠,原振俠向他禮貌地笑了一下: 「閣下也看過這篇文章?」 老紳士笑了一下,作了一個手勢,指了指原振俠手上的那本 雜誌:「我就是這篇文章的作者。」 原振俠「啊」一聲! 這種情形雖非絕無可能,但總也是一種巧合。他在看這篇文 章之前,注意過作者的名字,所以他立時道:「貝沙博士?」 老紳士顯得十分高興,伸出手來,原振俠一面和他握手,一 面作了自我介紹。貝沙博士十分奇怪:「醫生怎麼會對一場奇異 的地震有興趣?」 原振俠道:「相當特別的原因!嗯,你文章中說,這場地震 ,是絕對不應該發生的?」 貝沙博士搖頭糾正:「不是絕對,只是說它不應該發生。理 由在文章中已說得很明白了──」 原振俠點頭:「因為那地方,不是地球上的地震帶,從來未 曾有過地震的紀錄──難道不能有新的地震帶產生?」 貝沙伸手在鼻子上撫摸了一下:「我是一個地質學家,從三 十年前開始,專門研究地震學,地球板塊理論的建立,我出了相 當的力。我熟悉地球的結構,何況,熱感應的高空攝影,把地球 上會發生地震的地區,調查得清清楚楚;人造衛星一直在高處監 視,每四十八小時,就有報告傳到研究中心──」 貝沙一口氣說到這裡,才停了一停:「青年人,你還認為, 有突然產生新地震帶的可能嗎?」 原振俠攤了攤手:「可是,事實上,的確是有一場地震發生 了‥‥‥」 貝沙的神情變得極迷惘:「是,里赫特級六點二,極強烈的 地震!事實上,我寧願相信,不知甚麼政權在那山區進行了極強 的地下核爆,也不願相信那裡曾發生過一場地震,因為,那不可 能──」 貝沙博士說到這裡,神情激動,陡然站了起來。他一站起來 ,原振俠才注意到他有點跛,所以身子傾向右邊。他順手抓起了 手杖,用杖尖在地下頓著,發出啪啪的聲響:「要是找不出原因 來,人類的地震學,將完全被推翻,不能成立‥‥‥」 貝沙的大聲和動作,引得貴賓室中,人人都向他望了過來。 原振俠忙和他作了一個手勢:「別激動,博士,我倒覺得,人類 科學之中,地震學是相當薄弱的一環。至今為止,人類還不能準 確地預報地震,大地震造成的生命財產損失,是所有災害中最強 烈的──」 貝沙博士的神情變得十分難看,有一種失敗者的沮喪。他喃 喃地叫了一句:「所有自然災害──有許多人為的災害,能造成 比任何地震不知大多少倍的損失,例如世界大戰!」 原振俠也很同意他這個見解,所以點了點頭:「既然人類對 地震認識不多,那麼,一場不知原因的震動,也就可能發生。重 要的是,它已經發生了──」 貝沙博士無話可說,只是苦笑,用手在臉上用力撫摸著,現 出疲倦的神情來。說話的神態,像是在自言自語,可見他心情十 分沉重。他道:「那裡是一個礦區,在地震過後,許多礦洞都震 塌了──」 他說到這裡,抬起頭來,望著原振俠:「你或許不知道,在 地震時,最安全的地方,反倒是礦洞之中──」 原振俠點頭:「我知道,被建築物倒坍壓死的人多,礦洞上 面是整座山或整個大地,反倒不易崩塌。所以,在可怕的唐山大 地震之中,當時正在煤礦礦坑下工作的三萬多個礦工,遇難的不 過幾十個,而在地面上,遇難人數超過三十萬人──」 貝沙感到有點意外:「想不到你對地震的新聞,那麼注意─ ─」 慮振俠苦笑:「那是人類歷史上的一大慘劇,多少要有點了 解──」 貝沙用力一揮手:「地震過後,我第一時間到達災區,卻發 現了十分奇異的現象。那地方盛產水晶,十之八、九的水晶礦洞 被封死了,像是整座山忽然向下沉了下來,以無可抗拒的巨大力 量,將所有的礦洞都壓坍,乃至消失‥‥‥」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為甚麼會有這種情形,他不明白,自然 也不能亂表示意見。 貝沙又苦笑了一下:「其中有一個主要的山峰,塌陷最甚, 竟然達到二十二公尺。那情形,像是用沙堆了一座山,在沙山下 挖了許多洞,然後,再一鎚敲在沙山上所形成的後果一樣──」 原振俠仍然沒有表示甚麼意見,貝沙指著那篇文章:「這只 不過是一個開始,我估計,就算有十個或更多的專家參加研究, 從各方面蒐集資料,能在十年之中找出原因來,就算好的了。何 況,各國政府只是忙於增加軍備,撥出來作地震研究的經費,說 出來笑死人──」 原振俠道:「對,我的一個朋友和你有同感。他說地震是地 球上最大的自然災害,說地球總有一天要毀滅在地震上,也不算 誇張,可是人類花在研究地震上的人才和金錢,卻少得不成比例 。他曾算過,人類如果不造步鎗,省下的那筆錢,已經比全世界 研究地震的經費多!他還說,這種情形要是給外星人知道,不知 會把地球人列為甚麼等級的生物!」 原振俠的那一番話,使貝沙博士聽得悠然神往,忍不住大聲 鼓掌:「真精釆,你這位朋友,他也是地質學家?」 原振俠搖頭:「不,他只是有感而發。」 貝沙吸了一口氣:「這次地殼的震動──整個山形都起了變 化,毫無疑問,是屬於地殼的變動──還有一個極怪異的現象, 就是那個塌陷了的山峰,峰頂竟然凹陷下去,像是一個火山口! 」 原振俠想說話,貝沙一下子攔住了他:「絕不是火山地震, 根本沒有火山爆發──而且那個山峰的形狀很奇特,有一個一百 多公尺高的尖削的主峰。」 貝沙說到這裡,原振俠陡然作了一個手勢,打斷了他的話頭 。在那一剎間,他只覺得這一句話,熟悉之極,曾聽甚麼人說起 過。 接著,他立刻想起來了:李加曾在機場和他說到過那個山峰 。他忙又向貝沙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繼續下去。 貝沙道:「那主峰的最頂處,只不過十多平方公尺,卻突然 凹陷了下去,這不是奇怪之極嗎?」 原振俠皺著眉:「那一帶,是十分偏僻的山區,沒有甚麼人 到過。那山峰上的情形,可能原來就是凹陷下去,不曾為人發覺 ?」 貝沙笑了起來:「青年人,你真會假設!一個山洞,或是山 頂上有了一些甚麼變化,是甚麼時候形成的,一個地質學家可以 輕而易舉就辨認出來。我搭直升機上去,縋落下來,一眼就可以 看出,那是極短時間之前所形成的──」 原振俠脫口道:「在那個山峰之下,有一個相當大的水晶礦 洞。」 貝沙博士一聽,神情訝異之極,連聲音也高了八度:「你怎 麼知道?」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欲語又止,終於只是擺了擺手,沒有說 出甚麼來。貝沙等了一會,沒見他說話,用十分奇異的目光望著 他,原振俠笑了起來:「山區的印第安人,有一個傳說──」 貝沙立時接上:「我也聽說了,崩陷了那麼多礦洞,而遇難 的人數又不是很多,原因是當地人早知道大山會發怒,所以拒絕 進礦洞工作──」 原振俠又問:「你也知道了大山會發怒的原因?」 貝沙說:「說是‥‥‥礦務公司把大山的精靈開採走了?」 原振俠又點了點頭,貝沙一副忍無可忍的神情,大聲道:「 嗨!小伙子,你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你到過那個礦區?」 原振俠指著雜誌:「你以為我為甚麼會看你的文章?因為我 才會晤了一位,來自那個地區的礦務工程師──他向我講了一件 十分奇特的事!」 貝沙現出極有興趣的神情:「你有時間?」 原振俠笑:「大概還可以轉述一下,但是我不認為這件怪事 和怪異的地震有關──」 貝沙博士豎起了一隻手指,指著原振俠:「A=B,B=C ,就是A=C!」 那是代數學上最簡單的一個公式,原振俠知道他在這時,這 樣說的意思是:這場地震是一件怪事,自己要說的,也是一件怪 事,怪事等於怪事! 就算怪事不等於怪事,那麼,怪事和怪事之間,至少也有若 干共通之處。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你別期望太高,那件怪事和怪地震之 間,可能一點關係也沒有──」 貝沙嘆了一聲:「不瞞你說,由於這場地震實在太怪了,我 接受任何假設。剛才我說過,我假設過強烈的地下核爆。我也會 作進一步荒謬的假設,去假設有一個外星人的基地,在那座大山 下面,而基地中的一些設施又發生了意外,所以才有震動──」 原振俠笑了起來:「博士的想像力竟然如此豐富,那可以假 設一下,這宗奇事是怎麼一回事──」 原振俠簡單扼要地,把那個大水晶瑙被開採出來,把唐勒工 程師的失態,把最後最神祕不可思議的結果,都告訴了貝沙博士 。 貝沙一直沒有打岔,聽得極用心,只是不住發出讚嘆聲。諸 如:「真是大自然的傑作!」、「只有懂得地質學的人,才知道 它的奇妙!」、「七千萬年的奧祕,誰能解得開呢?」等等。 聽他的那些讚嘆詞,他像是十分同情唐勒的做法。 原振俠補充說:「還有十分重要的一點,就是在地震發生時 ,有人看到那個失了蹤的大石球,懸在那座山峰──就是突然凹 陷了下去的那個山峰上──」 貝沙博士的雙眼睜得老大,樣子迷惑之極,過了好半晌,他 才吁了一口氣。 原振俠道:「博士,請運用你豐富的想像力,設想一下究竟 發生了甚麼事?我能接受一切假設!」 以原振俠經歷之怪異,的確可以接受一切的假設,只要能假 設得出來! 貝沙急速地眨著眼,看來,他雖然是一個科學家,但卻有十 分豐富的想像力。這時,正在努力作他的設想。 可是原振俠對貝沙,卻沒有寄以多大的希望。當日,他們聽 李加說怪事的發生,聽的人之中,想像力豐富的人還少了麼? 單是年紀最小的溫寶裕,異想天開起來,就可以叫人目瞪口 呆。連那麼多人都作不出假設來,貝沙博士又能有甚麼新的意見 ? 所以,原振俠只是笑吟吟地望著他,過了好一會,貝沙才道 :「那個大石球,人人都以為它是一個大水晶瑙,但實際上,它 不是──」 原振俠連「那麼它是甚麼」都懶得問,只是翻了一下手掌, 請他繼續說下去。 貝沙的臉紅了起來:「那是一個生物,一個‥‥‥活物!」 原振俠不知該如何作表情才好,只好怔怔地看著貝沙。貝沙 吸了一口氣:「當地人當它是山的精靈,或是稱它為山精,或是 山靈。它是活的,主宰整座大山,它離開了實驗室,飛向半空, 在半空中,對山峰施以巨大無比的壓力,令山峰變形、礦洞崩陷 、大地震動!」 貝沙對他自己的假設,還相當相信,不但說的時候神情認真 ,而且,說了之後,胸脯起伏,顯得十分激動。 原振俠終於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反應了,他長嘆一聲,表示對 貝沙想像力的敬服。 貝沙瞪大了眼:「每一座山脈的年齡,都以千萬年計,在那 麼悠遠的年代中,甚麼事都可以發生──」 原振俠又嘆了一聲:「恭喜你,已找到了那場怪異地震的原 因──」 貝沙博士居然漲紅了臉,他這時才聽出原振俠是在諷刺他, 他無可奈何道:「由於事情太怪,每一個可能都不能放過──」 原振俠由衷地道:「如果你再要回山區作研究,李加工程師 會是一個好夥伴!」 貝沙忙道:「當然我要回去,我到美國去,請幾個人,找一 些資料,尋求一些協助──」他講到這裡,壓低了聲音:「你知 道,這種奇異的天崩地裂,如果是任何力量所造成的,那麼這種 力量就可怕之極。發生在偏僻的山區,不會有大損失,如果發生 在人口稠密的地區──」 貝沙講到這裡,發出「嘿嘿」兩聲乾笑聲,沒有再講下去。 原振俠也沒有要求他再講下去,因為有少數科學家,的確正 在研究如何掌握自然力量的方法。例如人為的地震海嘯,人為的 旋風暴雨,人為的嚴寒酷暑之類,不過原振俠並不認為,已經有 人研究成功了! 雖然言之鑿鑿,都說近年來,世界各地的氣候大大反常,正 是由於有人掌握了這種力量,在肆虐的緣故。可是相信的人,也 不會太多,只是承認各地氣候異常,確然十分怪異而已。 原振俠淡然一笑:「如果有人向你預約這種力量,你倒可以 多一些研究基金了!」 貝沙沒有再說甚麼,看了看錶:「我要上機了,很高興認識 你!」 原振俠道:「我也是,在那件奇事上,我又有了進一步的認 識。雖然未能解開整個謎團,也是好的。」 貝沙忽然道:「看來你對奇怪的現象十分有興趣,為甚麼你 不去作實地調查?」 原振俠攤著手:「李加曾邀請過我,可是在這之前,我已經 接受了一個女孩子的邀請!」 貝沙作了一個充分了解的神情,提起皮包,握著手杖,走了 出去。原振俠在二十分鐘之後,也上了機。他和貝沙博士的偶遇 ,當時談得很愉快,但他也不覺得事情有甚麼特別重要,所以一 上飛機,想起快可以在巫師島上和瑪仙見面,早把貝沙博士的那 一番談話,從記憶之中淡出了。 到了太子港,原振俠向一間租船公司,租了一艘性能良好的 遊艇,不僱任何水手,他一個人駕著船出發。 當他駕船向北駛時,正是夕陽西下時分,海面上被晚霞一映 ,霞光萬道,美麗之極。順著火紅的夕陽,彷彿自海面起,有一 條金光大道,可以直通到這個大火球去! 原振俠把駕駛工作交給了自動駕駛系統,他在船首的甲板上 ,舒服地坐了下來。讓逐漸加濃的暮色,把他的身子,把船,把 整個海面,慢慢包起來。 從船速和距離來計算,原振俠估計,明天中午時分就可以到 目的地。這一段時間如何打發呢?興奮使他無法睡得著,一個人 持著酒杯,又有一種異樣的寂寞感襲上心頭,使他不由自主長嘆 了幾聲。 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又自然而然,想到了唐勒和那個失蹤了 的大石球,當然也想起了貝沙的假設。 貝沙假設那隻大石球是山精,一種活物! 良辰美景好像也曾這樣假設過,不過她們說大石球長了腳出 來,走掉了──地上沒有痕跡,會不會長翅膀,飛走了? 為甚麼設想大石球長腳長翅膀?當然因為地球生物,是有腳 有翅膀的緣故。 如果那大石球竟然是一個活物,那當然不會是地球上的生物 ,為甚麼一定要有腳有翅膀? 活物可以是任何形狀! 活物可以像獅子,像牛犢,臉面像人,像飛馬。活物可以遍 體內外都佈滿了眼睛! 〈啟示錄〉第四章中,兩次提到活物的眼睛。一次在第七節 :「前後遍體都滿了眼睛。」另一次在第八節:「遍體內外都滿 了眼睛。」 隨便怎麼去設想,怎麼把這種長滿了眼睛的活物具體化呢? 「遍體內外」,體外的眼睛自然看得到,體內的眼睛怎麼能看得 到呢? 而且,眼睛長在體內,要來看甚麼?當然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那麼,是不是用來看自己的內心? 別人要看這種活物體內的眼睛,用X光透視會有用?就像要 看到那個大水晶瑙的內部一樣,必須動用X光透視?還是那大石 球之中,色彩繽紛艷麗之極的那些結晶,根本不是水晶柱,只是 一種活物體內的眼睛? 原振俠的思緒之中,佈滿了問號,卻一個也得不到答案,連 設想都沒有! 如果接受「活物可能是任何形狀」的概念,那麼,活物自然 也可以是一個大石球(唐勒工程師就一再強調,那大石球想「告 訴」他一些甚麼)。既然是活物,當然會移動,大石球是自己離 開,甚至帶走了唐勒── 原振俠想到這裡,挺了挺身,望著閃耀著微弱光輝的海面, 大口喝了一口酒。他不由自主搖了搖頭,因為在那一剎間,他想 到了一件被大家都忽略了的事! 在怪事發生之後,人人想到的只是:那大石球到哪裡去了? 卻沒有人想到,唐勒到哪裡去了? 自然,形成這種現象,也情有可原。因為唐勒是人,人會走 來走去,會利用交通工具遠赴他方,也會在不想見人的時候藏匿 起來。一個人不見了,並不能算是一樁怪事,遠不如一個大石球 突然消失來得怪誕。而且,所有的人,連在那一刻之前的原振俠 ,想到的都是:唐勒把大石球帶走了。 從來也沒有人想到過,可能是大石球把唐勒帶走了──自然 ,那首先得假定,那大石球是一個活物! 找那個怪異的大石球很難,因為它究竟是甚麼,一點也不知 道。它曾被肯定是一個巨大的蛋形水晶瑙,並且曾用了所謂科學 儀器來作鑑定。但是在怪事發生之後,對它是不是一個水晶瑙, 應該有最低程度的懷疑! 它究竟是甚麼?在沒有答案之前,要找尋它當然困難。而唐 勒是人,一個地球人,這一點,可以肯定。要找尋他,自然容易 多了! 唐勒一直和那大石球在一起,甚至可以肯定,他是和大石球 一起消失的。只要找到唐勒,就可以解開許許多多謎團! 原振俠覺得自己這時想到的意見十分可行,應該和李加聯絡 一下。他拿起了那瓶酒,進入了駕駛艙,在通訊控制台前坐了下 來,尋找著可以作長程無線電通訊的設備,按下了幾個掣鈕,戴 上了耳機。先是聽到了一陣雜亂的聲響,接著,是一陣節奏熱烈 的南美音樂,不知是哪一個電台的播音。 在經過了十五分鐘的努力之後,原振俠發現他並沒有可能和 李加聯絡,他正準備放棄時,突然聽到了十種十分奇異的聲音。 這時,原振俠在使用的,是一具性能相當好的無線電通訊設 備。這種設備,既能發射無線電波,也能接收。 無線電波是在空間傳播的電磁波,早已被普遍應用在通訊方 面。所以,通過一具可以接收無線電波的通訊儀器而聽到聲音, 那並不足為奇,那正是它的正常功用。只是這時,原振俠聽到的 聲音十分奇特,乍一聽,聽不出那是甚麼聲音來。 原振俠怔了一怔,先把音量放大,再小心調整著頻率,以求 把這個聲音聽得清楚一些。一分鐘之後,他聽得比較清楚一點了 ,他聽出,那是一個男人,正在聲嘶力竭地叫嚷! 他一定已叫了很久了,所以聲音聽來啞得,像是一大堆粗硬 的砂粒,放在一起用力搓揉。所以一時之間,聽不清楚他在叫些 甚麼。只是在那種聲調之中,聽得出在發出呼叫的人,心情惶急 、緊張、恐懼、驚駭,都到了一個人能在聲音之中所能表現的極 限!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任何人一聽得有這樣的叫嚷聲,都會自 然而然想知道,這個人為甚麼那麼著急? 這個人用了他生命中的每一分力量,想告訴別人一點甚麼訊 息?人人都會想知道,他究竟想說甚麼── 原振俠也不例外,他用心聽著。 那聲嘶力竭呼叫著的人,聲音越來越啞,可是他還是不斷在 叫著。漸漸地,原振俠總算隱約可以辨認出一點叫的人使用的語 言,那是西班牙語。 他叫的話,來來去去,就是那麼一句:「來不及了,太遲了 !來不及了,太遲了!來不及了──」 原振俠聽清楚了那聲音在叫的話之時,一聽就知那聲音重複 著這兩句話,不知有多少次了。 原振俠不禁搖頭,那個在大聲疾呼的人,聲音中充滿了絕望 ,不知道他所說的「來不及了!太遲了!」是指甚麼事而言。而 他那種帶著深切無比悲哀的聲音,也確能使人相信,他說的那件 事,真正已經來不及防止、挽救,太遲了,必然會發生! 問題就在於:既然事情必然會發生,他還通過無線電通訊, 大聲疾呼有甚麼用呢? 事情必然會發生,事先有警告,和事先沒有警告,又有甚麼 分別?還不是一樣! 原振俠在這時候,忽然又想到了一句中國的古老話:「在劫 難逃!」 不論是人是物,小至芥子,大至宇宙,如果在劫,那就難逃 ,事先的警告再多,又有甚麼用?若是能逃得出去,那就不叫劫 數了! 原振俠的思緒凌亂飄忽,他先想到的是,這種叫嚷,可能是 不知道哪一個電台的廣播劇,或是甚麼廣告上的新噱頭。 可是聽了片刻,又覺得不像。他又想到,那可能是業餘無線 電愛好者的惡作劇。 果然,當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耳機中又傳來了不少用西班 牙語發出的責斥聲,都在責斥那個喊叫的人。可以以其中一個人 的責斥作代表:「你鬼叫甚麼?甚麼事情來不及,太遲了?」 可是那個在喊叫的人,像是接收不到他人的訊號,只是自顧 自叫著。 原振俠並沒有把這件事特別放在心上,在聽了幾分鐘後,仍 然沒有甚麼進展,他已經取下了耳機來。 就在耳機將離開他的耳朵時,他先是聽到了那嘶啞的聲音, 發出了一下濃濁的喘息聲!接著,又聽得他道:「能有人聯絡巴 西水晶礦務公司?快講,快講!」 那聲音的這一句話,說來也是極其含糊不清。若不是原振俠 早知道,有「巴西(巴拉圭西部)水晶礦務公司」這樣的機構, 他乍一聽,也一定不能明白他在說些甚麼。 可是,他要求和那個機構聯絡,這一點,倒是很容易聽得明 白。 原振俠也立即聽到,又有好幾個人幾乎在同時間問:「和甚 麼聯絡?請你再說一遍──」 可是在一片追問聲中,那人的聲音突然靜止,再也沒有了下 文。 那些人──多半是業餘無線電通訊的愛好者,還在不住追問 ,並且互相詢問,是不是聽清楚了那人要求和甚麼地方聯絡,可 是一點結果也沒有。 原振俠忍不住調節了幾個掣鈕,把他聽到的傳送出去:「那 人說,要和巴拉圭西部水晶礦務公司聯絡──」 幾個人立時十分高興,都表示他們會盡一切去辦。因為聽來 ,發出叫喚的人正著急無比,想要世人聽到他傳出來的訊息。 原振俠且不將耳機除下,可是也沒有再聽到那人的聲音。 這時候,他心中想的只是:為甚麼偏偏又是這個礦務公司? 在這個礦務公司的礦區中,發生的怪事已經夠多了,怎麼還 要加上一樁? 這個聲嘶力竭在叫著:「太遲了,來不及了!」的人,為甚 麼要和礦務公司聯絡?這一切,是不是一連串怪事中的一環? 原振俠本來還想對那些業餘通訊者說,若是和那水晶礦務公 司聯絡上了,可以和一個叫李加的工程師接頭。但是他想了一想 ,並沒有那麼做,他的身子斜靠在椅背上,舒舒服服伸了一個懶 腰,又回到了甲板上。 海面十分平靜,船的速度雖然很高,但一點都不覺得。茫茫 大海之中,極目看去,看不到有任何其他的船隻。 感情豐富的原振俠,在這時,突然感到了無可抗拒的寂寞, 帶著難以想像的力量,擠進了他的體內。他甚至要張大口喘氣, 以求在心理上抵消這種重壓。 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他一個人──他並不怕一個人獨處,他 在這時一再這樣告訴自己,可是並沒有多大作用。 他大口喝酒,想起了好朋友年輕人,在公主死了之後的酗酒 情形。他自己問自己:「年輕人為了公主,我為了誰?」 竟然沒有答案,或許,就是為了自己? 原振俠帶著一顆懸宕在半空中的心,長嘆一聲,在甲板上躺 了下來。 他思潮起伏,不著邊際,時喜時悲,時嘆時笑,時間倒也悄 悄溜過。他不能肯定自己有沒有睡著過,但當朝陽浮上水平線時 ,他遠看那從海水盡頭處,慢慢浮起來的巨大無比的火球,倒也 精神奕奕,不覺疲倦。 他在略微修飾一下自己之後,再回到駕駛艙,先檢查了一下 航行的方向,發覺再過四小時,就可以到達瑪仙所給的那個經緯 度。想起一個美麗的、位於汪洋中的、與世隔絕的小島,想起島 上只有他和瑪仙兩個人,原振俠不禁悠然神往,竟有點無法詳細 去想像那種快樂的時光。 純粹出於好奇,他又在通訊設備前,拿起耳機來聽了一會, 卻除了正常的電台通訊之外,再也沒有別的古怪呼叫聲。看來昨 夜聽到了那可怕的嘶叫聲,全屬偶然。 想起了那嘶叫聲,原振俠心中仍不免凜然。因為那人的叫聲 中,充滿了絕望,不知有一股甚麼力量,使聽到的人很不舒服。 天色大明,陽光普照,原振俠在船頭望著碧波大海,向四面 望去。在極遠之處,隱約可以看到一個小島的淡淡影子,由於太 遠了,那究竟是浮在海上的一個島,還是懸在天際的一朵雲,也 未能肯定。 離目的地越來越近,原振俠的心中,不免有些緊張。想到他 要和瑪仙在一起,將無可避免,必然發生的一些事,他有一種異 樣的心癢難熬的感覺,整個人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才好,只是不斷 地在甲板上踱來踱去。許多次奔進駕駛艙,去校正根本不必校正 的航行路線。 雷達探測早已探到了巫師島,用望遠鏡向前看去,也可以看 到那正在海面上聳立著的風姿綽約的小島了。 本來,在海上的每一個小島,都是一樣的,可是想想看,在 那個小島上,有瑪仙那樣絕頂美麗的女郎,那自然使人在感覺上 大不相同── 小島越來越近,岸邊高聳的椰樹,都可以一棵棵數出來了,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通訊台上傳來了信號。原振俠忙取過耳機來,他 也立時聽到了瑪仙的聲音。 自從他認識瑪仙開始,瑪仙的聲音一直悅耳動聽、爽朗清脆 。 而這時,瑪仙的聲音聽來甜膩而帶著幾分誘人的羞澀。原振 俠立時感到了這一點,心頭也就怦怦跳了起來。她的聲音為甚麼 會變得那樣?是不是也因為想到,自己到了島上之後將必然會發 生的事,所以才會又興奮、又新奇、又刺激,又因為少女的矜持 ,而有了幾分羞澀! 光是聽她的聲音,已經有那麼多動人的聯想,如果見到了她 ,不知是怎麼一個銷魂法? 原振俠想入非非,一時之間,竟未能集中精神聽瑪仙在說些 甚麼。直到瑪仙大聲叫了一下,他才如夢初醒,聽得瑪仙在叫: 「你在嗎?」 原振俠忙道:「在,在!當然在!」 瑪仙的聲音中,有著一絲嗔意:「剛才你在做甚麼?」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由衷地道:「剛才,一個女巫雖 然沒有施巫術,可是已經將我的三魂七魄,勾去了一大半。」 瑪仙靜了半晌,沒再出聲,在那極短的一段時間之中,原振 俠可以感到她細細的喘息聲,和劇烈的心跳聲──他已想到,把 耳朵貼在她膩白豐滿的胸脯上,聽她的心跳聲,那是甚麼樣的風 情畫! 足有半分鐘之久,瑪仙沒說話,可以非常明顯地聽出,她的 呼吸和心跳,都未曾恢復正常。 即使不是為了巫術上的原因──原振俠是她生命中的唯一男 人,這個超級女巫的生命中,只能有原振俠一個男人,瑪仙只怕 也一樣會有這樣的反應──不管她在巫術上掌握了多大的神通, 她是一個早已到達了懷春年齡的女郎。原振俠的俊俏和他多情的 性格,幾乎是所有懷春女郎戀慕的對象! 她在竭力使自己的聲音恢復鎮定:「請把船駕到島的西面, 那裡有一個碼頭,可以泊船。」 原振俠又取笑了一句:「怎麼忽然說起話來,變得那麼客氣 了?」 瑪仙的聲音通過通訊儀傳來,細不可聞,但是又清晰可辨。 她在說:「我不知道。」 那麼簡單的四個字,可是此際聽在原振俠的耳中,直打入了 他的心坎,迴腸蕩氣之至,他竟然呆了半晌,不知如何才好。在 那一端,瑪仙顯然也在發呆,因為大家都沒有關掉通訊儀。 過了好一會,原振俠猛一抬頭,看到那小島就在眼前,幾乎 要撞上去了,他才「啊」地一聲,急忙道:「我知道了!」 他說了一句,又聽得瑪仙在那邊,也發出了「啊」的一下低 呼聲。等於是在說:我以為自己在發呆,原來你也是── 然後,兩個人同時聽到了對方的吸氣聲,才算是正式結束了 這次通話。 原振俠照吩咐糾正航道,一面看著那小島。小島看來不大, 和散落在加勒比海上的其他小島,並沒有甚麼不同。 瑪仙曾說這個島上,滿是巫術的防禦,可是原振俠全然不通 巫術,所以他一點也看不出來。 不一會,他就看到了那個碼頭,在潔白如紗的沙灘之旁。那 裡豎著一個相當大的標誌──那是一個國際性的標誌,說明這個 島,是一個私人島嶼,若是未受邀請,請勿靠近。 一般的航海人,看到了那樣的標誌,都不會去侵犯,就像在 陸地上,看到了「私人產業」的標誌一樣。 原振俠減慢了速度。當他的船漸漸靠近碼頭時,他看到,從 島上通向碼頭,一條兩旁全是一種高高的、開著倒掛著的鮮黃色 花朵的花樹之間,瑪仙正不斷推開擋在她面前的花,輕飄飄地走 過來。 她穿著西印度群島上土女所穿的衣服──那只是一幅布,隨 隨便便地裹在身上,肩頭和手臂都露在外,在陽光下,閃耀著燦 爛奪目的瑩白。 她的髮型還是那樣,那個金環,隨著她的走動,一晃一晃, 展開一圈又一圈金色的光圈。可是金環發出的光芒無論多麼刺目 ,都不如她那一雙妙目在顧盼之間,所射出的光芒那樣令人要屏 住氣息。 相隔還相當遠,可是原振俠已經可以感到,自她身上散發出 來的那股魅力──那是無法抗拒的魅力。 原振俠曾經想抗拒過,也真正抗拒過,但這時,他早已放棄 了任何抗拒的念頭。 在這樣的情形下,發自瑪仙身上的魅力,簡直令他心頭發熱 ! 船一靠碼頭,原振俠已帶著纜繩,一躍而上,把纜繩套好, 瑪仙也恰好來到了他的身前。碼頭有幾級階梯,原振俠站在下面 ,瑪仙站在上面,他一抬頭,臉對準的是瑪仙的小腹。 原振俠雙臂立時環抱著她,把臉貼在她柔軟的小腹上,清楚 地感受著自她腹際透出來的溫暖,和她在微微發著抖的身子。 兩人都好一會不說話,也不動。 除了海濤聲、風聲、鳥聲之外,就是他們兩人的呼吸聲和心 跳聲。 原振俠立刻就想到,在這個所在,完全可以不理會時間的存 在。他和瑪仙,如果喜歡就這樣相擁著不動,要擁上多久都不要 緊,和世界上其他地方,甚麼都要計算時間,絕不相同── 才踏上碼頭,在心靈和情緒上,都已經可以強烈地感到那種 真正的、完全不需提防的、一點不用加以任何注意的自由。那種 自由,原來或許人人都有,但自從人類開始有了文明之後,卻早 已失去,幾乎使所有人忘懷了,再也不知道有這種自由的存在了 ! 原振俠感到了無比的舒暢和鬆弛,他鬆開了瑪仙,雙臂張開 ,跳上碼頭,自然而然,發出了一陣充滿了喜悅的呼叫聲來。 瑪仙體態輕盈地跟在他的後面,原振俠一個轉身,又把她緊 擁著抱了起來,飛快地打轉,令瑪仙的秀髮都散了開來。 他仰著頭,看著在陽光之下鮮艷欲滴的瑪仙,突然靜止,緩 緩放下了瑪仙,兩人的視線黏在一起,再也分不開。雙方都各自 在對方的眼神之中,找到了心裡要說的千言萬語,而這千言萬語 ,又絕不是真的言語所能表達,而只可以在眼神之中,互相交流 ! 事後,他們完全無法記憶起是由誰先開始,還是兩個人一起 開始的,他們開始親吻對方! 陽光暖暖地,海水耀眼,懷中的人那麼柔軟親近,就像是自 己身體的一部分,兩個人之間再無隔閡。 然後,他們也沒有人記得是如何開始向前走的,彷彿是騰雲 駕霧,是身在夢幻中的境界。再然後,原振俠就看到了一片碧綠 的草地──他認不出那是甚麼草,只覺得踏上去柔軟無比!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瑪仙赤著腳,一雙玉足可愛地展現在 眼前。在承受原振俠的注視時,有點害羞地略縮了一縮,那小小 的動作,能令人興奮得發狂。 原振俠又大叫了一聲,踢去了自己腳上的束縛。當他的肌膚 接觸到了那種綠得發亮的小草時,有一股奇妙無比的快感,自他 的腳下直透進來,迅速流遍全身。他抬起頭來,看到的是瑪仙已 印上了紅暈的俏臉,眼波流轉間,她的手抬起,指向不遠處的幾 間茅屋。那是可愛之極,整齊美麗得如同童話世界一樣的小茅屋 。瑪仙拉著原振俠,或是原振俠拉著瑪仙,一起踏著絲緞一樣的 綠草,向前奔去。 他們兩人心意一致,一直在急速地前奔,飛快加劇的心跳, 都表示他們亟想快一點衝進小茅屋之中──後來他們才忽然想到 :為甚麼一定要到茅屋中去? 整個島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哪裡不一樣?而他們在奔跑時, 還小心地避免踏到夾在草地中生長的一種淡紫色的小花。一到了 那種小花前,他們就會自動跳過去! 到了茅屋前停下,瑪仙閉上了眼睛,她的雙頰已紅得像是要 滴出血來。原振俠打橫抱住了她,她立刻摟住了原振俠的脖子, 把臉腮貼上去,竟如同火燒一樣地發燙! 原振俠開了茅屋的門,兩個人一起倒在鋪滿在茅屋中的、厚 厚的、極柔軟的、不知用甚麼東西織成的毯子上,嘴唇已緊吸在 一起。 他們的呼吸聲和心跳聲混在一起,在這小小的茅屋中,交織 成為開天闢地,自有人類以來最美麗的生命樂章。而他們就在樂 章之中起落浮沉,把生命的意義,作無窮無盡的美化和擴展。 瑪仙一直把自己嬌柔的胴體緊貼著原振俠,她擁得他極緊, 像是一頭受了驚嚇的小動物。可是她的神情卻恰好相反,快樂在 她的俏臉上來回蕩漾,原振俠在親吻她的時候,甚至可以舔嘗到 快樂的甜蜜。 等到他們終於分了開來時,瑪仙用她興奮刺激得還在微微發 顫的手指,撫摸著原振俠肩頭上幾個疤痕,然後又把自己的口湊 上去──若干時日之前,她就是就著這些傷口,吸了原振俠的血 ,巫術的力量才起了作用,使她由醜陋如鬼怪,而變得美麗如天 仙! 原振俠輕撫她的頭髮,喃喃地道:「你‥‥‥絕對是天下男 人,夢寐以求的女人──」 瑪仙沒有說甚麼,只是在喉際發出了一陣滿足的咕咕聲,像 一頭冬天吃飽了偎在火爐前的貓。 原振俠又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單是因為你的美麗,而是為 了在你的一生之中,不論是生理上和心理上,都只能有一個男人 ──絕對不必擔心你會移情別戀──」 瑪仙咬著下唇:「對男人來說是喜劇,對我來說可能是悲劇 !」 原振俠陡然坐了起來,他的動作如此突然,瑪仙也嚇得坐直 了身子。原振俠直視著她,吁了一口氣:「你當然是在說笑── 」 瑪仙著急得像是闖了大禍的小孩子:「當然是說笑!當然是 ‥‥‥你‥‥‥別嚇我‥‥‥我從來也不知道你‥‥‥會那樣在 乎!」 原振俠苦笑:「對不起,對你,好像很特別,我自己也說不 上來──」 瑪仙柔聲道:「那就別再去討論它──」 原振俠點著頭,雙手按在她渾圓的肩頭上,把她的身子略推 開了些,恣意欣賞著她那無懈可擊、美麗之極、擔負著哺育生命 重責的雙乳。想起第一次在醫院中看到她的情形,一切如同昨日 發生的事一樣,他由衷地吁了口氣:「我真幸福!」 瑪仙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又好一會不說話。 在這個小島上,時間真的像是停頓了一樣。只知道一下子天 黑了,黑暗有黑暗的美麗,一下子天亮了,天亮有天亮的燦爛! 原振俠以前曾到過一個東方巫術大師所住的所在,也是一個 小島。在那個島上,幾乎處處都充滿了死亡、神祕和恐怖。 他本來有點擔心,在瑪仙的巫師島上,也會到處全是浸在血 裡的眼珠、不知名動物的乾屍、各種可怕的昆蟲,和種種匪夷所 思的怪物──如果是在這樣的環境之中,自然會減少許多和瑪仙 相處的樂趣。 可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三天之後,他已踏遍了島上 的每一處,他無法不把這個小島當作是人間仙境! 島上不但全是奇花異草,有清澈的山溪,有清得可以看到游 魚的小湖,有各種各樣見人不飛的鳥類,也有許多馴服的小動物 ──有一對小鹿,一看到瑪仙,就會深深偎著她,好幾次原振俠 要把牠們趕走── 島上感覺不到一絲巫術存在的氣氛,原振俠甚至忘記了瑪仙 是一個女巫。 而在碼頭上,泊著一艘性能極為優良的船──比原振俠租來 的那艘好了許多倍。如果他們要享受現代科學文明的生活,那船 上應有盡有。 但是一連幾天,他們都沉浸在大自然的風光中,沒有走近那 艘船。瑪仙弄出來的食物,根本不知道她是用甚麼作料烹飪而成 的,每一樣都可口之極──可口到了不咬到舌頭,已經十分萬幸 了,誰還會有空去探討那究竟是甚麼? 瑪仙又不知從哪裡,弄來一種金黃琥珀色的酒,香醇得喝上 一口,就會叫人從心裡往外而醉出來! 這樣的生活,原振俠連想也未曾想到過──那一天傍晚,在 沙灘上,原振俠嘆了一聲:「就算是你在施展巫術,使我幻覺到 日子是這麼快樂,那也是極難得的經驗,謝謝你──給我這樣的 快樂。」 原振俠說著,轉過頭去看瑪仙。瑪仙眨著眼:「快樂是形容 詞,所有的形容詞,都是比較的──」 原振俠明白她的意思,緩緩地道:「是,如果所有的日子全 是一樣,也根本無從比較快樂和不快樂‥‥‥」 原振俠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把身子挺得極直。也就在這時 ,瑪仙忽然道:「有一些重要的信息,是我們需要知道的──」 原振俠一時之間,不明白她那樣說是甚麼意思,睜大了眼望 著她。在那幾天來,瑪仙變得更是明艷照人,在她的臉上,就像 是最好的珍珠一樣,真的有一層光輝在流轉,映得她更是笑靨如 花! 原振俠也不及去研究她的話是甚麼意思了,雙手捧住她的臉 頰,目光貪婪地在她的臉上掃來掃去。 瑪仙微笑:「有一些重要的信息,你是不是想聽一聽?」 她又重複了一句,原振俠搖了搖頭,在她誘人的紅唇上輕吻 了一下:「你越來越莫測高深,講的話,我竟然聽不懂了──」 瑪仙笑得有點調皮:「如果在無線電波沒有被發現,沒有普 遍被應用在通訊之前,很多年,譬如說,七百年前吧。有人聲稱 他一個人講話,就可以使想聽他講話的人,在世界上任何角落都 可以聽到,人們會聯想到甚麼?」 原振俠想了一想:「會聯想到不可能,聯想到仙術,聯想到 法術,聯想到大神通,聯想到‥‥‥巫術‥‥‥等等。」 瑪仙開心地笑了起來:「你終於想到了巫術,我解釋起來就 比較容易一些‥‥‥我把巫術力量和科學結合起來,如果有傳達 重要訊息的無線電波出現,我就可以有某種程度的感應!」 原振俠聽得大是駭然,捧住她雙頰的手,用力左右搖著她的 頭。瑪仙柔順地任由他擺弄,一雙妙目之中,透出了要求理解的 神色。 原振俠的氣息有點急促,把瑪仙拉近自己,在她的額上親了 一下:「你是說,你的腦部,能直接接收到無線電波所傳遞的信 息?」 瑪仙想了一下:「還不能這樣說,我只能在我接收到的無線 電波中,感到它所蘊含的訊息,是不是重要──」 原振俠由衷地讚嘆:「多麼驚人的巫術!」 瑪仙也嘆了一聲:「其實任何人的腦部,都有能力可以直接 接收無線電波,只不過人類還沒有找出直接接收的方式而已。」 原振俠有點發癡地看著她,瑪仙繼續在發表她的偉論:「如 果人人都可以直接接收無線電波,或腦電波傳遞的信息,那種現 象,就是人和人之間的思想直接交流。很多外星高級生物,都有 這種能力。」 原振俠連連點頭:「是,地球人‥‥‥遲早也會有這種能力 的‥‥‥」 瑪仙笑:「當人類普遍掌握了這種能力時,那就是科學,而 不是巫術了。你明白了嗎?巫術力量,其實並不神奇,只不過是 走在實用科學前面而已──」 原振俠把她摟在懷中:「這是我聽到過的對巫術的最好解釋 ,你知道剛才發生過的無線電波,所帶的是甚麼樣的訊息?」 瑪仙偎在原振俠懷中,像一隻貓:「不,我還沒有這個能力 ,辨別電波所帶訊息的內容。我只是感到,剛才有一個十分重要 的訊息,正通過無線電波,在向世界各地傳送──」 原振俠「啊」地一聲:「我明白了,有一則重要的消息,正 通過各種利用無線電波的媒介在傳播──」 瑪仙道:「對了,想知道那是甚麼消息?必須到我們的船上 去──」 原振俠一挺身,就從沙灘上魚躍了起來。他想伸手去拉瑪仙 ,可是瑪仙細腰一用勁,她整個人,就輕巧美妙無比地彈了起來 ,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原振俠望著她,又半晌說不出話來,握著她的手。她看來只 是一個極美麗的女郎,可是她卻又是超級女巫,更難得的是,她 對於巫術有新的見解。 把人的潛能,和人類實用科學還未曾達到的範圍結合起來, 就是巫術──當然,真正巫術的內容,複雜之至,但這也可以說 是一個最淺顯的解釋了! 這種解釋,可能會遭到世界上大大小小各種巫師的反對,因 為它在某種程度上,揭開了巫術神祕詭異的外衣。但實際上,這 種解釋,卻無異是替巫術注入了新的生命,必然導致有朝一日, 會使巫術的力量,成為人類普遍可以掌握的力量! 就像她剛才舉的例子一樣,七百年之前,人類怎能想像萬里 之外的對話?但如今人人通過一些裝置,就都可以達到這個目的 了──人人掌握了七百年前,被認為是巫術的一種神祕力量! 原振俠想到這裡,忍不住由衷地道:「瑪仙,你必然是有史 以來,最有本領、最偉大的女巫!」 瑪仙眨著她的大眼睛:「是不是最有本領和最偉大,我不知 道──」她說到這裡,向原振俠靠了一靠:「可是我絕對肯定, 我是世界上最快樂的女巫──」 原振俠親吻著她的鬢邊,兩人一起踏著跳板,上了瑪仙的那 艘船。 上了船之後,原振俠才知道這艘船上的設備之好。瑪仙的巫 術力量,是不是可以用在積聚金錢上,原振俠不甚了了,但是她 的義父陶啟泉是亞洲首席大豪富,她又住在一個海島上,擁有一 艘性能、設備、裝飾、外型,全都是頂尖的船,是自然之極的事 。 瑪仙也注意到了原振俠上船之後,對船上的一切的讚嘆神情 。她一面介紹著船上的設施,一面道:「可以輕而易舉應付環球 航行的遊艇之中,我這一艘,在全世界排名第四──」 原振俠駭然:「還有比你這艘更好的?」 瑪仙一揚眉:「有,有一艘叫作『兄弟姐妹號』的,屬於木 蘭花姐妹所有。可以在一分鐘之內變成潛艇,也可以在一分鐘之 內,由海面起飛,那才是真正的人類交通工具的極限──」 原振俠也聽說過有那麼一回事,他嘆了一聲:「你是女巫, 可以隱形飛遁,比他們更好!」 瑪仙笑起來:「可以騎在掃帚上飛──我一直在想西方傳說 ,女巫騎在掃帚上飛,那種掃帚狀的物體,可能是某一代的巫師 ,不知道用甚麼方法製造出來的、性能極高的個人飛行器──」 原振俠用力拍掌,表示對瑪仙的設想的讚賞,他道:「很有 道理!你知道戈壁和沙漠?這兩個人就會製造極好的個人飛行器 ,請他們幫你造一個掃帚型的──」 瑪仙「咯咯」嬌笑著,推開了駕駛艙的門,原振俠又不由自 主吹了一下口哨── 瑪仙在一整列通訊儀前,調節著掣鈕:「那訊息是十分重要 ,會不斷重複播放,我相信主要的電台,一定還在播放中‥‥‥ 」 隨著她的語聲,一個英語播送的電台已傳出了聲音:「‥‥ ‥估計遇難人數,超過一萬人。現在災區的情形極混亂,交通斷 絕,通訊失靈,巴拉圭和她的鄰國,正盡快組織拯救隊速赴災區 。據邁阿密氣象台地震儀的紀錄,發生在巴拉圭西部的大地震, 屬於災難性的里赫特級八級,這種地震,若是發生在大城市,沒 有一幢建築物可以倖存!」 原振俠聽到這裡,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怪異的呻吟聲來── 他們聽到報告的時候,正報告了一半,等到報告告一段落, 又從頭開始。上半段是:「格林威治時間,今日凌晨零時,巴拉 圭西部山區發生猛烈地震。然而該區在一個多月之前,在民間已 盛傳會有巨大的、無可避免的災難發生,已有大量該地居民,不 顧一切遷移,出現不同於政治性的難民潮‥‥‥」 瑪仙看到原振俠的神情十分異樣,就伸過手來,輕握住了他 的手。 一到了巫師島上,原振俠早已把除了瑪仙以外的一切,都忘 得無影無蹤。他曾和瑪仙一起,聽李加說起過有關那巨大的水晶 瑙的事,所以瑪仙也知道他何以會神情如此異樣。 原振俠這時想到的,是貝沙博士的話:那一帶,絕不是地震 帶──這些經過,瑪仙並不知道。 要是在不是地球的地震帶上,忽然發生了大地震,那只證明 一件事:地球的地震帶正在作重新的安排,那對整個地球,是毀 滅性的大災難! 報告在繼續著:「‥‥‥當地政府和礦務公司,還曾盡力阻 止過居民的移徙,可是現在事實證明,居民看來沒來由的恐懼, 竟成事實!」 原振俠喃喃地說了一句:「不是沒來由的!」 瑪仙也低聲道:「那大水晶瑙!」 原振俠又加了一句,聽來一點道理也沒有的話:「那大水晶 瑙,不是水晶瑙!」 瑪仙櫻唇微啟,可是沒有出聲,從她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她 是在問:「那會是甚麼?」 電台的報告在繼續著:「‥‥‥災區的居民並不多,但是地 震延及的地區,面積十分廣大,幾乎整個山區都被波及,山區附 近的小鎮也難以倖免。在震動中,出現了整座高山崩陷的巨變, 成分不明的、巨大的、由地下衝出的氣體,形成直徑超過一百公 尺的氣柱,高達一千公尺。專家初步估計,其威力在所有單一的 核武器之上,估計遇難人數,超過一萬人‥‥‥」 原振俠和瑪仙都不出聲,報告再重複了一遍,才有了新的內 容:「國際地震學權威都大驚失色,因為該區一向被排除於地震 帶之外。本台記者以第一時間,訪問了地質學家貝沙博士──」 原振俠忙道:「我來這裡以前,曾見過他,和他談了很久! 」 貝沙博士的聲音已傳了出來,聽來嘶啞而急促,證明他心情 的緊張。 貝沙博士一開始就道:「大災難來臨了,我敢宣布,大災難 來臨了!是地球的大災難,整個地球的毀滅性大災難──」 記者的聲音之中,像是對博士的這種說法,有某種程度的不 滿:「博士,一次地震並不能毀滅地球,你這樣說是不是太誇張 了?」 博士十分惱怒:「當然不是!根本不是地震帶!發生了那麼 強烈的地震,這是人類自有歷史以來,最大的災劫。我們居住的 行星,正不知以甚麼方法,在改變它的表面結構!這種改變,即 使以最溫和的方式進行,也足以導致地球表面上,所有生命的消 失,那是真正的消失──『凡有氣息的盡行殺滅』、『凡有氣息 的沒有留下』,地球會‥‥‥又進入洪荒的狀態之中‥‥‥」 貝沙博士說到後來,簡直是聲嘶力竭了。 瑪仙俏臉發白:「太可怕了!博士竟隨口引用了舊約上的兩 句話──」 原振俠喃喃重複:「凡有氣息的盡行殺滅,凡有氣息的沒有 留下──地球上所有的生物,動物也好,植物也好,高級也好, 低級也好,都一個也不會剩下,那是一個‥‥‥可怕之極的大劫 ──」 瑪仙聲音乾澀:「如果是這樣,人類就算知道了,有甚麼方 法可以挽救?」 原振俠呆了半晌。如果地球要以它自己的方式,改組表面結 構的現存情形,例如要使只佔表面三分之一的陸地,增加一倍或 減少一半,人類有甚麼力量可以挽救? 像他們存身的這個小島,看來再安定沒有,可是卻能在地殼 的輕微變動之中,一下子就消失無蹤! 一個小島,算得了甚麼! 地殼變動,形成世界屋脊西藏高原,形成喜馬拉雅山,形成 高達八千八百公尺的山峰;地殼變動,形成深達一萬零八百公尺 深的大西洋;地殼變動,把澳洲從不知哪一塊大陸分離出去! 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聖安德烈斷層,甚麼時候開始發作,那 麼加州就會和美洲大陸脫離,形成一個新的島。這個島會是甚麼 形狀,大致上已可預測! 地殼變動,形成五大洲、七大洋,形成地面上的一切一切, 而人,就是在地殼的表面上生存、發展的。對人類來說,還有甚 麼事比這個更嚴重的?如果地球忽然不滿意如今地殼的狀況,要 作一番更改的話,那自然是人類的末日! 不單是人類的末日,也可以說是地球上一切生物的末日── 但那絕不等於是地球的末日,因為地球只不過是改變一下它表面 的外貌而已──那對地球來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地球的直徑是一萬兩千七百多公里,喜馬拉雅山的最高峰, 不到九公里。就算把喜馬拉雅山變成平地,對地球來說,也只不 過進行了一千四百分之一的調整── 但是對生存在地球表面上所有的生物來說,喜馬拉雅山變成 平地,那是如何天翻地覆的變化──毀滅性的變化! 原振俠和瑪仙兩人都同時想到了這一點,他們自然而然握住 了手,互望著。 瑪仙壓低了聲音:「地球‥‥‥為甚麼要改變它的外貌?」 原振俠忽然冒出了一句聽來絕沒有理由的話,講了之後,他 也不由自主搖著頭。他說的話是:「地球活了──」 瑪仙怔了一怔:「地球一直是活的‥‥‥它孕育了無數生命 ,它自己豈能不是活的?」 原振俠苦笑:「你的說法,是文學上的說法。我的意思是, 它真正活了──或者它一直是活的。總之,它有了自己的意願, 要改變它表層的面貌──」 瑪仙的俏臉上,有一種接近迷醉的茫然:「好好的,這種‥ ‥‥表層的面貌已維持了好幾億年,或者更久,為甚麼它忽然想 要改變?」 原振俠更加茫然:「誰知道?或許正因為太久了,令它感到 了厭倦;或許,是它討厭在它表層上生活的一些生物。尤其是人 類,對它表層的固有形態,做了太多的破壞,使它發怒了──」 瑪仙低下頭去,這時,他們都有一種感覺:各自在講的話, 都是自然而然,在一種十分奇妙的感受下說出來的,如果好好想 一想,理智一些,就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例如「它發怒了」、 「地球活了」等等。 瑪仙緩緩搖頭:「它不應該那麼小氣,人類就算在地球表面 ,開點礦挖點石油,試幾次地下核爆,炸開了一點甚麼,對整個 地球來說,也是微不足道的事,它為甚麼要生氣到重新來過?」 瑪仙說得十分認真,原振俠在她說話時候,怔怔地望著她。 她俏臉上的肌膚,如此瑩白滑膩,簡直如同完美的美玉,絕無一 點不完美之處。他伸出手指,指尖在她的臉頰上輕輕掃過,掃過 她的口角。 瑪仙略轉頭,輕吻了他的指尖一下。 原振俠嘆了一聲:「這也難說得很,或許地球對它自己的容 貌,本來極滿意自負。就像你的臉龐上,如果忽然來了一群小蟲 ,又刺又咬,弄出許多紅點、疤痕來,對你整個的健康而言,一 點妨礙也沒有,可是你能夠容忍嗎?」 瑪仙連想都沒想,就雙手捂住了臉:「當然不能容忍,絕不 能──」 原振俠苦笑,攤了攤手:「所以,你就不能怪地球小氣,近 一兩百年來,人類對地球表面的破壞太多了──人類只對地球表 面進行破壞,是因為還沒有能力,對地球的內部也進行破壞!不 是已經有不少有心的科學家,在大聲疾呼『我們只有一個地球』 嗎?可是有多少人響應?」 瑪仙幽幽地長嘆了一聲:「地球生氣了?我們唯一可以生存 的星球,它生氣了?」 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原振俠的思緒十分紊亂,他甚至 只好苦笑! 當他們兩人在思索、對談的時候,廣播一直在進行。貝沙博 士和訪問他的記者之間,也有了許多對話。 記者對貝沙的意見不以為然:「博士,若是從一次地震,推 斷到地球會重組表層,這‥‥‥是不是太武斷了‥‥‥會引起全 球性的公眾恐慌!」 貝沙博士一聽,反應十分奇特,居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所有的推斷,都是還未成為事實之前的意見。如果已成事實, 那還推斷甚麼?至於引起公眾恐慌‥‥‥記者先生,你對人類的 知識程度,未免估計過高了。我提出的警告,你以為會有多少人 相信?至少閣下就一點也不信──」 貝沙博士這樣說,等於是在指責記者的知識程度低。那記者 倒也不笨,可是在訪問進行中,也不便發作,他乾笑了兩聲:「 博士,你的推斷如果成為事實,那麼一切都不必說了,根本沒有 力量可以制止,是不是?」 博士的聲音聽來極其沮喪:「是,確實如此──」 記者反諷了他一句:「那麼,博士你是認為,地球末日已到 了?」 博士的回答,和瑪仙、原振俠所想的不謀而合。他道:「不 是地球的末日,地球只不過改變一下它的面貌,依然存在。遭到 毀滅,絕不能有倖存的,是所有在地球表面活動的生物。」 記者又乾笑了兩聲:「對了,這就是所謂重回洪荒!」 貝沙博士的聲音,聽來像是在呻吟:「是的──地球的表面 一直在變化,每一次變化‥‥‥不知隔多少年‥‥‥」 記者顯然想很快結束這次不愉快的訪問:「這沒有人知道, 或許,該去問先知──」 貝沙還是喃喃講了一句:「來不及了,太遲了!」 貝沙博士最後這句話,說得聲音很低,在聽到這次訪問的人 中,只怕沒有甚麼人會加以特別注意。 可是原振俠聽了,卻陡然震動了一下──他想起來曾無意之 間聽到過的訊息,一個人聲嘶力竭地在叫著:「來不及了,太遲 了──」 這個在怪叫的人,當然不是貝沙,也不知道他是為了要發出 甚麼警告,才這樣嘶叫的。而他叫的,和貝沙博士近乎絕望所講 出來的話,竟然一模一樣── 難道那個人,也知道了地球要改變它表面面貌的事?如果是 ,那個人是甚麼人?貝沙博士應該和他聯絡,因為他們可能是世 界上,僅有的感到地球生物已面臨巨大的、毀滅性危機的人! 瑪仙把詢問的眼色投向原振俠,原振俠把聽到呼叫聲的經過 講了一遍。 瑪仙皺著眉,愀然不語,原振俠把她摟向懷中:「若是地球 上,凡有氣息的,都逃不開被毀滅的命運,那麼在此之前,我再 也不想離開這個小島了。和你在一起,就在這個小島上,等候應 劫──」 他講到這裡,忽然想起自己和瑪仙之間的關係,兩人在以前 也曾多次用「在劫難逃」和「應劫」這樣的話來說笑過。這時他 心中甜絲絲地,把瑪仙摟得更緊:「應完一劫,再應一劫,從此 消失在宇宙之中。我看在這次劫數中,最快樂的是我了──」 瑪仙偎在原振俠的懷中,一聲不發。廣播還在繼續,原振俠 嫌它太吵了,一下子關了它。船身在輕輕晃動,一片寂靜,他們 就這樣相擁著享受著寧靜。 原振俠把耳朵貼在瑪仙的胸脯上,聽她的心跳聲,問:「如 果是地球上所有生命的毀滅,以你巫術的靈異,應該會有些預感 ?」 瑪仙苦笑:「或許是災劫太大了,我感不到甚麼。原,地球 真會重回洪荒?」 原振俠道:「如果真的重新組織、安排地球表面的情形,當 然唯一的結果就是重回洪荒,或許再隔億萬年,又有生物發生─ ─」 原振俠講到這裡時,略頓了一頓。然後低呼了一聲:「有一 批科學家一直認為,地球上有『上一代人』,整個毀滅了,又經 過若干年,才又進化出我們這一代人──」 瑪仙的神情,竟有點悠然神往:「上一代人不知是甚麼樣的 ?我們這一代人徹底毀滅之後,下一代人,又不知是甚麼樣的? 每一代,不知相隔多少年?」 原振俠輕輕撫摸著她,想了一想:「中國話中的『劫數』, 原是從印度梵文音譯過來的,是早期漢語中的外來語。」 瑪仙被原振俠的手觸到了癢處,身子縮了一縮,雙眼之中滿 是笑意:「怎麼在這個時候,考證起文學來了?」 原振俠也笑:「『劫波』是梵文的音譯,意譯是『遠大的時 刻』。古印度傳說,世界經歷若干萬年之後,必然會毀滅一次, 重新再開始,這樣的一個週期,就叫作一『劫』。至於『劫』的 時間長短,傳說不一。」 瑪仙的手緊了一緊,把原振俠的手按停在自己的小腹上,仰 起臉來看原振俠:「是不是世界已到了新的一劫來臨的時刻?」 原振俠俯下頭去,在瑪仙的耳際低聲講了一句話。瑪仙深深 吸了一口氣,甩開了按住原振俠手背的手,在那一剎間,她的身 子柔軟得如一團棉,似一團雲! 別說廣播早已被中止,就算還在繼續,在接下來的時間中, 他們兩人也不會聽到甚麼別的聲音了。 這次因瑪仙的超級感覺,引致他們知道了巴拉圭西部山區, 發生了一場十分驚人的大地震,對原振俠在巫師島上神仙一般的 生活而言,只不過是小小的插曲。 他和瑪仙想起,若是地球表層大變動,那固然是可怕之極的 災劫,但那絕不是任何力量所能挽回。而且,也不知道那是何年 何月發生的事── 就算那次大地震是一個警號,也正如貝沙博士所說,不會有 甚麼人對之真正發生恐慌。人的生命太短促,地球的生命太長, 說不定地球猶豫一下,延遲一下發動,那麼,對人的生命而言, 可能是好幾十代了──誰都有著這種僥倖的心理,誰會去擔憂末 日即將來臨? 大約是當天晚上開始,原振俠就沒有再去想及那些事。在巫 師島上,他不知道又過了多少天(真的不知道)。 瑪仙的柔情,像是空氣一樣,看來全然無形,但卻緊密無比 地包圍著他,使她成為他生命中的最重要部分,再也少不了她。 原振俠想不到的是,提醒他應該離開巫師島的,會是瑪仙。 中午時分,在一大簇密密生長的椰樹下,他們兩個人一起擠 在一張吊床中。 若是嘗過兩個人一起擠在吊床上,自然可以知道在那種情形 下,人和人之間的親近,到了甚麼程度。 (沒有試過的,大可找個機會試一試。) 吊床在輕輕搖晃,原振俠看著天上的白雲,由衷地道:「我 寧願和你一起躺在這裡,而不願獨自一個人躺在白雲上。」 瑪仙艱難地轉過身來(因為她的身子和原振俠擠在一起,擠 得很緊),望著原振俠:「你可知道自己到這裡來多久了?」 原振俠把自己的身子盡量伸直,懶洋洋地回答:「誰會在這 裡計算時間!」 瑪仙把手指按在他的鼻尖上:「我要離開了──」 原振俠陡地坐了起來,使得吊床好一陣晃動。他瞪大了眼睛 ,望著瑪仙,可是並不說話。好一會,他才道:「我以為你是住 在巫師島上的──」 瑪仙像哄小孩子一樣:「我當然是住在這島上的,可是總也 有離開的時候──」 原振俠伸手在自己的頭上拍了一下:「那好說,你到哪裡去 ?我和你一起去!」 瑪仙微笑:「恐怕不能,我要去參加一個各地大巫師的聚會 ──」 原振俠現出十分失望的神情來──他的神情是如此之失望, 以致瑪仙立時愛憐地,把他的頭擁進了自己的懷中。 原振俠嘆了幾口氣,十分沮喪:「那‥‥‥我就在這裡等你 ──」 瑪仙捧起了原振俠的臉頰:「恐怕也不能──」 原振俠陡然張大口,發出了兩下哭聲,等候瑪仙作進一步的 解釋。瑪仙也輕拍著他的背:「是我不好,我不該騙你。事實上 ,聚會就在這島上舉行,而你不是巫師,所以必須離開──」 一想起不知會有多少來自各地的大巫師,聚集在島上,原振 俠心中也不禁有點發毛──誰知道這些巫師會玩出甚麼花樣來? 到時,只怕遇見任何一個人,一不小心,就會惹上麻煩! 可是,他又捨不得離開瑪仙。他吸了一口氣:「我雖然不是 巫師,可是卻是一個超級女巫的戀人,這‥‥‥也不可以?」 瑪仙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原振俠怔了一怔,一時之間,不知道何以瑪仙會有這樣的反 應。她的神情十分奇特,可是卻又不開口,不知道在弄些甚麼玄 虛。 原振俠催了好幾次:「要怎樣我才能留在島上?」 瑪仙這才嘆了一聲:「還是別說的好,說了會十分無趣!」 原振俠又是一呆。 瑪仙似笑非笑地望定了他,有高深莫測的神情。原振俠握住 了她的手,十分誠懇:「怎麼會說了就無趣?」 瑪仙閉上了眼睛,仰起頭來,俏臉上閃過了一片茫然的神情 。過了好一會,原振俠在等她開口,可是她卻仍然一言不發。 原振俠挺起身來,在她的唇上輕吻了一下:「嗯?還是不說 !」 瑪仙現出一絲無可奈何的笑容:「你是聰明人,沒有想不到 的道理,何必還要我說出來!」 她在說這幾句話的時候,眼神飄忽,並不望向原振俠。原振 俠心中陡然一震,猜到了瑪仙的心事,一時之間,竟不知說甚麼 才好。他想裝著自己猜不到,可是一想到瑪仙有那麼超人的能力 ,自然瞞她不過。但如果要自己表示些甚麼,照瑪仙的話來說, 如果一說出來,那真的是無趣之極了! 所以,雖然難堪,可是最好的方法,還是保持沉默。 沉默足足維持了一分鐘之久,瑪仙才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原 振俠幾乎一直屏住了氣息,直到這時,才連忙跟著吁了一口氣! 瑪仙道:「你最遲,今晚午夜前要離開。嗯,當你離開的時 候,應該已有許多巫師會來,你在海面上碰上任何船隻,都不必 理睬他們!」 前後不過幾分鐘,瑪仙竟可以像是甚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原振俠自然知道那是瑪仙佯裝出來的。可是除非瑪仙把要說的 話說出來,他可以有肯定的回答,不然,像現在這樣的情形,只 怕是最好的了! 原振俠也知道,以後,在他們兩人之間,這個問題,瑪仙連 暗示都不會,除非由他主動提出來。而他,會主動提出這種事來 嗎? 原振俠也佯裝著甚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伸了一個懶腰: 「離開了這個仙境,重墮凡塵,唉,上哪兒去打發光陰呢?」 他一面說,一面用力晃動著吊床。 瑪仙笑道:「我建議你到巴拉圭西部的地震災區去一次,那 裡‥‥‥一定有一點相當怪異的事,還未曾被人知道。」 原振俠心中陡然一動:「對,至少要去把那個叫唐勒的工程 師找出來,他是和那個大石球一起失蹤的。巫術對找人‥‥‥是 不是有甚麼特別的方法‥‥‥」 他在這樣問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會有甚麼肯定的答案。卻 不料瑪仙立時點頭:「有──」 原振俠呆了一呆,瑪仙微笑著,搖了搖頭:「你不能在短期 間學得會。」 原振俠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瑪仙又道:「你想我幫你 找那個叫唐勒的工程師?」 原振俠苦笑:「能把他找出來,當然最好,他始終是整件怪 事的關鍵人物,只不過他極有可能在大地震中遇難了。唉,還有 李加,這年輕的工程師,在大地震中,也不知怎麼樣了──」 瑪仙側著頭,瞅著他,雖然不說話,可是神情分明是在說: 怎麼忽然多愁善感起來了? 原振俠也不禁苦笑,是不是想到了必須和瑪仙分離,才突然 惆悵了起來?還是剛才瑪仙所說的那個「說出來將會十分無趣」 的問題? 那問題,瑪仙不會再提,他也不會再提。原因十分簡單,因 為的而且確,說出來就會十分無趣! 剛才,他想到自己的身分,是超級女巫的戀人,瑪仙說那身 分仍然不能使他留在巫師島上,但卻又不是絕對沒有可能。那已 經把問題說得很明白了──他和瑪仙之間,必須有更親密的關係 ! 他和她已經是那麼親密的戀人關係了,若是再進一步,那是 甚麼關係? 瑪仙真是十分深刻地了解原振俠的,他,可以是一個極好的 戀人,極佳的情人,可是他的心底深處,他的潛意識中,絕不想 令他自己成為單一一個女性的丈夫!他對男人的「丈夫」這個身 分,有著徹頭徹尾的抗拒,甚至想也不願去想! 瑪仙既然了解這一點,若是把這個問題提出來,當然遭到拒 絕,那豈非十分無趣。 而當原振俠明白了瑪仙的意思之後,他也十分吃驚,半句話 都不敢搭腔,就那樣裝糊塗,裝猜不到,混了過去,心頭還好一 陣紊亂。這時,他凝視著瑪仙俏麗之極的側影,思潮起伏。 原振俠想到的是:自己的這種想法,是不是很不正常呢?像 瑪仙,除非完全不要妻子,不然,只怕也沒有比她更理想的了‥ ‥‥ 可是,他偏偏就是想也沒有想到過要妻子的人! 他用力搖了搖頭,想把那些雜念趕開去,而瑪仙帶有嘲弄的 眼光,又令他感到狼狽,他深深地吁了一口氣。 瑪仙忽然道:「只要那個大石球還在,我想,唐勒也不會在 大地震中遇難。」 原振俠一時間不明白瑪仙的意思,他手中把玩著瑪仙給他的 那隻金環,瑪仙伸手接過了金環來,套在她纖細的手指上。金環 相當大,她抖動著手指,金環就繞著她的手指急速旋轉,揚起一 片奪目的光采。她道:「關於大石球和唐勒,我們都只從李加的 敘述之中得到資料。你應該注意到,大石球和唐勒之間,有十分 不尋常的關係。」 原振俠笑了一下:「是,唐勒堅持說,大石球有甚麼訊息要 告訴他。後來,他和大石球一起消失,對了,他還使得大石球被 剖開來的時間,延遲了三天──」 瑪仙也俏俏地笑:「我假設了一連串的『如果』──」 原振俠伸手握住了她不住在晃動的手指,把她柔軟的小手, 整個握在掌心之中,望著她,要她說下去。 瑪仙在以下的話中,在每一個「如果」之上,都加重了語氣 :「如果那大石球是活物,對剖會令它受傷害,唐勒就等於救了 它一命。如果一切的山崩地裂劫難都由大石球造成,大石球也不 會害救過它的人。如果大石球有甚麼訊息要傳遞,能夠接收到的 人,也只有唐勒一個人!」 原振俠把握住了的雪白小手湊向自己的唇邊,一隻一隻手指 輕輕咬著,想著瑪仙的話──大石球要表達訊息,這種假設,實 在很難令人接受,可是唐勒卻又一再這樣說。 大石球想表達的是甚麼訊息呢?從以後發生的一連串事情來 看,好像和巨大的災害有關,那麼,又可以進一步想到,災害的 程度如何?只是一次山崩,一次地震,還是如貝沙博士的推斷, 地球整個表層要重組? 原振俠想來想去,還是不得要領,他感到貝沙博士在嘶叫「 太遲了,來不及了」時,聲音十分可怕,那和他偶然收到的電台 聲音,所叫嚷的一字不差。如果那個人在叫的也和災劫的訊息有 關,那麼,地球上至少有兩個人,對於地球上的一切生物,要面 臨完全絕滅的大劫,已完全相信了!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災難未發生前,別說兩個人,就 算有兩萬個人在大聲疾呼,也不能令幾十億人都相信! 而且,正如那位訪問貝沙的記者所說: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挽 回,相信了又怎麼樣?反正大災難一定會來,在地球表面上的一 切,都難逃此劫! 原振俠感到心向下沉,他不禁苦笑起來:「人間畢竟沒有真 正的樂園。本來,在這個島上,已經可以算是真正的樂園了,可 是一想到那些事,還是免不了心頭沉重,唉聲嘆氣。」 瑪仙的神情有點迷惘,她先是伸手,指了指原振俠的心口, 接著,又按在他的額角上:「樂園還是煉獄,都不由外來的環境 決定,而由每一個人的思想,自我決定。」 原振俠沒好氣:「想不到你不但是女巫,還是一個大思想家 !」 瑪仙故意做出一副當仁不讓的神態來:「當然,巫師的思想 要比普通人敏銳得多,有許多巫術都靠思想集中,調動宇宙之間 的神祕力量來完成!」 原振俠心中一動,在紊亂的思緒之中,理出了一個頭緒來。 他揮著手:「當那個大石球開採出來之後,別人都沒有感覺,只 有唐勒感到了異樣。這說明了唐勒的感覺,比別人敏銳──」 瑪仙同意:「可以這麼說,或者說,他對那個大石球有特別 的感應。」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我忽發奇想:巫師的感覺,大都和常 人有異,若是找到了那大石球,由全體參加聚會的巫師,一起和 它來作感應的交流,那麼,大石球若是想表達甚麼訊息,一定容 易被理解!」 原振俠在這樣說的時候,的確是「忽發奇想」,所以他也準 備講了之後,瑪仙會哈哈大笑。 誰知道瑪仙的反應,卻十分嚴肅認真,她在想了一想之後, 緩緩搖頭:「若真能把那大石球弄來,我想也不必全體聚會的巫 師,只要有四個到五個有巫術能力的人就夠了。除非是大石球根 本沒有任何訊息發出來,不然,集中那四、五個人腦部活動的力 量,必無接收不到之理!」 原振俠一聽,一時之間,心頭怦怦亂跳,興奮不已。他本來 只是隨便說說,想不到瑪仙的回答,竟然是如此肯定。可是,只 高興了一陣子,他又嘆了一聲,很簡單:上哪兒去找那個大石球 ? 大石球和唐勒一起失蹤後,那個地區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大 變化。巨大的變動,一定使山區面目全非,那大石球可能又被埋 進了崩塌下來的大山之中,再也沒有甚麼力量可以令它重現了! 他一面嘆著,一面用力一揮手,表示自己剛才的想法一點也 不切實際。可是瑪仙仍然蹙著眉在想,過了一會,她又道:「如 果那大石球真的想向外界傳遞一些訊息,那麼,它的出現不是偶 然的──也就是說,到了一定的時刻,它一定會出現!」 瑪仙望著原振俠,像是在尋求原振俠支持她所說的話。原振 俠只是苦笑搖頭,因為瑪仙的話,他還要好好想一想,才能有結 論。 瑪仙又道:「而如今,訊息的傳遞還未完成,這大石球如果 負有使命而沒有完成,它就不會真正消失,一定可以通過某種方 法而找到它!」 原振俠明白瑪仙的意思了,他「啊」地一聲坐了起來,令吊 床亂晃:「我這就到災區去!要是能發現那大石球,一定帶到這 島上來!」 瑪仙笑得極可愛:「我不是一開始,就建議你到災區去嗎? 」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午夜之前,一點通融都不可以? 」 瑪仙的神情,也十分黯然神傷:「最好更早一點,午夜月圓 ,子夜時分,正是巫師聚會最重要的時刻。你在島上,我要分神 ,而且,你不懂巫術,可能會受到意想不到的傷害──」 她講到這裡,又伸手在原振俠的心口指了一指:「像是心口 忽然開裂,心跳了出來之類!」 原振俠喉際發出了一些聲響,那是他忍住了一句話,沒有說 出來的結果。他本來想順勢說:「心跳了出來正好,可以獻給你 !」 這種油腔滑調、打情罵俏的話,尋常男女之間說說,自然可 以增加情趣。原振俠可以不在乎對黃絹說,甚至也不在乎,對徹 底放棄了地球人形體的海棠說,可是,他卻不敢對瑪仙說。 因為瑪仙是一個女巫,誰知道巫術上有甚麼禁忌法門,若是 說了之後,瑪仙不認為那是笑話,真要這樣做,那未免糟糕之至 了! 他硬生生地忍住了一句話不說,神情未免有點古怪。瑪仙的 眼神之中充滿了嘲笑,原振俠已一個轉身,將她緊緊地摟在懷中 。 吊床在椰樹影下劇烈地搖晃,原振俠和他的女巫,女巫瑪仙 和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難分難捨地糾纏在一起,不知時日之既 過。 日頭漸漸偏西的時候,他們在柔軟的草地上,原振俠每吸一 口氣,就可以吸進瑪仙身上散發出來的幽香和青草的芳香,混合 而成的美妙無比的氣息。聞了這種氣息,使人心神俱暢,有異樣 的酣醉感,所以他常無緣無故,就深深吸上一口氣。 瑪仙的聲音很輕柔:「你知道嗎?女巫最拿手的本領,就是 使自己喜愛的異性,感到她全身上下,無有一處不可愛至極!」 原振俠又深吸了一口氣:「你本來就全身上下,無有一處不 可愛!」 瑪仙笑得令人心蕩:「這證明巫術正在你的腦部發生了作用 !」 原振俠把自己的頭向瑪仙的懷中亂鑽:「請加強你的巫術力 量!」 滿天晚霞的時候,他們來到了海邊,原振俠把一邊臉,貼在 瑪仙飽滿挺聳的胸脯上。這樣,他一隻耳朵聽到的,是瑪仙有韻 律的心跳聲,另一隻耳朵聽到的,是海潮捲過來又退下去的聲音 。 天籟和人籟,那樣奇妙的結合,聽得原振俠心曠神怡。每一 下刺激他耳膜震動的聲波,都那麼美妙,令他閉上眼睛,作無窮 無盡的享受──他整個人彷彿也已化為聲波,和瑪仙的心跳聲混 而為一,又和潮水的捲動合成了一體。 當他終於睜開眼來時,他已在瑪仙的懷中躺了不知多久,一 輪明月已在碧空。他仰起頭來看,恰好看到瑪仙秀麗嬌艷的臉, 和銀輝流轉的滿月並列。他竟然難以分得出,那一種美才是千古 被人傳誦的,還是兩種都是?滿月的銀輝在瑪仙的頭部勾出一層 淡淡的銀邊,那使她看來,更像是才從月宮中冉冉而下的仙女。 他癡癡地看著,不時傻氣地搖著頭,不相信這一切是事實, 只當自己是在夢境之中。 然後,在距離午夜還有兩個小時左右,一下悠悠的汽笛聲從 海面傳了過來。原振俠十分不願意地把視線轉向海面,在月色下 ,海水閃耀著跳躍不定的光芒,像是有無數銀色閃變的小精靈, 正在盡興舞蹈。他看到了一艘極大的船,正在迅速接近,汽笛聲 正由那艘船發出來,那船在月色下看來,透著無限的詭異。 那船之所以令人覺得詭異,是由於船身的顏色──船首正對 著小島駛來的,所以可以看到,船的兩邊顏色截然不同,一邊是 純白色,一邊是純黑色。 在月色下看來,那種景象也怪異莫名。如果在月黑風高之夜 ,黑色的那一半不彰顯,這船,看起來,就會像是只有一半! 瑪仙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他先來了!別人,也會很快 一起來到!」 原振俠這時已經注意到,海面上,在那艘船之後,有許多大 大小小、形狀不同的船出現,正在迅速接近。原振俠嘆了一聲, 知道是他應該離開的時候了! 瑪仙牽著原振俠的手,走向碼頭:「這船的主人,你是認識 的,沒有他,我不會遇見達伊安大巫師,不會有巫術的奇遇,至 今仍然是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原振俠「啊」地一聲:「古托?創辦了巫術研究學院的古托 ?」 瑪仙點頭:「正是他,他的船一半白一半黑,代表了白巫術 和黑巫術。」 這時已可以看到船首上站著三個人,中間的一個,正向岸上 揮手。 瑪仙也揮手回應,船更近了,看出中間不斷在揮手的那個, 又高又瘦,正是古托。 (古托這個人,因為中過巫術中的血咒,而對巫術有了興趣 。他的經歷十分複雜,無法簡介,只好略過就算。在《血咒》這 個故事中,可得答案。) 原振俠還沒有看清另外兩個人是誰,瑪仙已陡然直跳起來。 瑪仙就在原振俠的身邊,原振俠再也料不到,她忽然一跳,直上 直下,竟然可以跳得如此之高,幾乎一下子就可以跳上原振俠的 肩頭!所以原振俠也嚇了一大跳。 而瑪仙一落地,已叫著,向碼頭伸進海面處直奔了過去,一 面奔,一面叫:「達伊安大巫師也來了!」 原振俠怔了一怔,跟著奔了過去。船開得極快,當原振俠也 奔到碼頭盡端時,船上的水手已經拋出了纜繩,船已靠岸了! 原振俠看到,在古托左邊的那個,在月光之下,臉上有一小 半陰影,竟像是有生命一般地在蠕動,正是他曾見過一次的達伊 安大巫師,也就是傳授瑪仙衣缽的大巫師。瑪仙已一躍上船,向 大巫師在行著一種手勢古怪的禮節,大巫師則只是隨便揚了一下 手。這說明即使在瑪仙這個超級女巫面前,他的身分地位,還要 高出許多! 古托在和原振俠打招呼,原振俠一揚起手來,看到了古托右 邊的那個人,他不禁「啊」地一聲──那又是一個熟人,是降頭 師史奈! 史奈降頭師當然也可以算是巫師,因為降頭術是巫術的一種 。 原振俠心中又是刺激,又是黯然。因為這時出現的人不多, 連他在內,也不過五個人,可是除了他之外,其餘四個,都已是 巫術世界中的頂尖人物。他們四個人的不可思議的巫術能力,加 在一起,只怕已等於是世界巫術力量的一半,甚至更多! 史奈降頭師已經揚聲:「原君,好久不見了!」 原振俠答應了一聲。 那時,瑪仙和達伊安大巫師正在迅速地交談,兩個人講的話 都快速無比,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些甚麼,只是從他們的神情上 ,看出他們有十分重要的事在商談。 古托和原振俠寒暄了幾句,原振俠已明顯感到,這三個一到 ,自己就完全成了局外人。在巫師島上,是巫師的天地,別人是 插不進去的! 他向古托道:「我正準備離去!」 古托緊握著他的手,目光投向瑪仙,忽然古古怪怪地一笑: 「原,你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原振俠想起在巫師島上的日子,也由衷地道:「是,我完全 同意,我的船在那邊!」 他說著,向自己的船走去,史奈降頭師向原振俠雙手合十作 禮。 古托送原振俠過去,在原振俠上了船之後,近海處已全是船 隻,名種不同的汽笛聲此起彼落。瑪仙已轉過身來,向原振俠用 力揮著手,原振俠在嘈雜的汽笛聲中,還是可以聽到她動聽的聲 音:「你先去,我會來和你會合!」 原振俠想問她,她到災區去幹甚麼,可是又有幾艘船靠近, 各種古怪打扮裝飾的巫師已把瑪仙圍住,原振俠已無法再和她說 甚麼了! 原振俠的生活經歷雖然豐富,可是這種情景也是第一遭遇到 ,他又是驚駭,又是好奇。當他的船緩緩駛離小島時,還有許多 船正駛進來,迎面而來的一艘船,看來竟像是用草把紮成的,張 著一張奇異的帆,在草船上,是一個又高又瘦,身上黏滿了各色 羽毛的巫師。原振俠趕緊避開了這艘船──誰知道撞沉了這樣一 個巫師的船,會有甚麼樣的後果! 駛出了幾百公尺之後,原振俠再回頭看那小島。 原振俠看到在那小島上,東一處,西一處,有許多閃耀的火 光。想來是上了島的巫師點燃的火堆,原振俠也無法知道那是甚 麼意思。 到了午夜,船已駛遠,巫師島已看不見了,可是就在零時零 分,一天和另一天的交替時分,原振俠看到,應該是巫師島所在 處,陡然有一蓬光亮閃了一閃。原振俠知道那正是巫術力量的結 果,但他仍然不知道那是甚麼意思。 他回到了駕駛艙,心想,貝沙博士是一定要到災區去的,是 不是應該和他聯絡一下? 在經過了那麼快樂的島上生活之後,又變成了他一個人在船 上。那令他感到格外的寂寞和失落,自然而然,又提起了酒瓶來 。 船回到太子港,轉機飛往巴拉圭。原振俠才一步入巴拉圭首 都亞松森國際機場的大堂,就聽到了一陣異乎尋常的喧鬧聲。至 少有六、七十個當地人,用印第安瓜蘭尼亞語在叫著:「天!」 或「天主!」或「上帝!」 在叫嚷著的人,都現出極其驚惶的神色,而且漫無目的地在 走動,像是背上被插了一根針的蒼蠅一樣。 也有的人用西班牙語在叫著相同的話,有一個看來十分威嚴 ,身形很壯健的中年紳士,正在用西班牙語叫嚷著:「我才不會 相信他的鬼話!大家都不要相信他的話,他是一個撒謊者!」 那紳士雖然在叫嚷著,表示不相信一些事──才下機的原振 俠,根本不知道他不相信甚麼──可是他的神情,卻也跟別人一 樣,顯得十分驚惶。 原振俠和不少才下機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有性子 急的,攔住了幾個在叫嚷的人問:「發生甚麼事了?」 可是被攔住的人卻只是搖頭,說不出話來。原振俠向那個紳 士走去,因為在許多慌亂的人中,看來還是他比較鎮定。 他走沒幾步,又是一陣混亂,一大群人從一扇門中湧出來, 有許多人是倒退著出來的。同時,攝影機的閃光燈不斷亮起,還 有幾個肩負著電視攝影機。這種陣仗,一看就知道,是有一大群 記者,正在採訪一個重要的新聞人物,不然不會有那樣的轟動。 大堂中人多而紊亂,而且,雖然有著身穿制服的人員在,可 是他們都全然沒有維持秩序的打算。原振俠被人潮所逼,退到了 一根柱子前,背靠著柱子,再不斷推開身前的人,他就可以不必 再移動了。 就在這時,那紳士十分激動,用力擠開記者,向前走去。那 紳士擠過去,一面伸手直指向前,聲音嘶啞,憤怒之極地叫:「 你撒謊,你向全世界撒謊!」 被這個紳士指責的那個人,這時正從門中走出來,有點跛, 拄著手杖,神情肅穆,面色蒼白,看來又疲倦又憔悴,但是卻又 充滿了固執的自信。 原振俠一看到這人,心中就不禁「啊」地一聲:貝沙博士─ ─預言了地球表層將會有大變動的地質學家! 那紳士已擠到了貝沙博士的面前,貝沙抬起手杖來,抵住了 他的胸口,紳士大叫:「你向全世界撒謊,你是一個卑劣的惡徒 !」 貝沙博士十分冷靜:「你身為國家地質學院院長,應該有知 識分辨我說的是不是謊話!」 當他說這兩句話的時候,記者的閃光燈閃耀起一片奪目的白 色光芒。 那紳士剛才還激動非常,可是這時,就像是貝沙博士的手杖 杖尖,在他的身上戳了一個洞,令他竟然洩了氣!他的身子搖晃 了幾下,還好不至於跌倒,再一開口,聲音也輕柔無力:「就算 是真的,貝沙,你也不要一再向全世界宣布這件事!」 貝沙垂下手臂,把手杖在地上頓著:「人人有權知道事實真 相!」 紳士更軟弱:「知道了又怎麼樣?」 在他們兩人對話之際,除了攝影機的聲響之外,其餘所有人 都靜了下來,傾聽著他們的對話。 原振俠在這時,自然也可以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了──貝沙博 士可能也是剛到機場,他在這時候來到巴拉圭,目的地自然是地 震災區。而由於他早已發表了許多驚人的警告,當然成為記者採 訪的對象! 他一定又重複了地球生物的末日已開始的預測,所以才引起 了恐慌。而和他對話的那個紳士,身分是國家地質學院院長,他 雖然大聲指責貝沙,可是一下子就洩了氣,那顯然是他心中,也 早已認同了貝沙的預言。 貝沙急速喘了口氣:「知道了,人人都知道了,或許就有人 可以想出辦法來!」 紳士的聲調悲觀之極:「阻止地球表層地殼的變動?那‥‥ ‥一個超人還不夠,至少要十萬個超人,才可以有這個力量!」 貝沙面色鐵青:「我不知道,我只是指出事實!我要到災區 去,看看災區的情形,才能更清楚究竟又會發生一些甚麼事!」 貝沙說著,繼續向前走,人群中重又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 兩個軍官擠進來,到了貝沙博士的身邊,其中一個大聲道:「博 士,直升機準備好了!」 原振俠在這時,踮起腳來,揚著手,叫:「貝沙博士!」 貝沙一抬頭,看到了原振俠,原振俠側著身,一下子就擠到 了他的身前:「博士,我和你一起去,在那裡,有不少怪事,我 有資料!」 貝沙盯了原振俠片刻,緩緩點了點頭,那兩個軍官,卻用充 滿了敵意的目光,望著原振俠。貝沙已伸手按住了原振俠的肩頭 :「他是我的助手!」 一直到上了直升機,原振俠才知道貝沙的出現和警告,何以 會造成那樣轟動的原因。 原來在上次大地震之後,他作了預言,並沒有引起甚麼大的 注意。他當時就預測,在發生地震的那一區,必然會有連續的震 動,而且,一次比一次震動更劇烈,受影響的地區也更廣闊。用 他的話來說,是要一直到地球感到滿意為止,在它未滿意之前, 它會一直不斷地改變它的表面面貌。 當他作這樣預測的時候,也沒有甚麼人相信。但是,十小時 之前,他的預言實現了,西部山區又發生了猛烈的地震──那時 ,原振俠正在船上,一面用酒來抵抗寂寞,一面回想著和瑪仙一 起,在巫師島上的甜蜜時光,所以並不知道有這樣的大事發生。 第二次的大地震,傷亡人數並不多。那並不是由於第一次地 震之後,貝沙博士提出了警告──博士的警告,在偏僻山區的居 民根本不知道。 可是,在第一次地震之前,就已經有傳說,說是大山震怒, 會有非常的巨變,所以很多人都搬出了好幾百里。而在第一次災 害發生之後,倖存者更是奔走相告,有的甚至堅持說,在午夜時 分聽到有來自天上的呼叫聲,叫所有人離開,還會有更大的震災 。也有的則聲稱,他們看到天空之中有異象,警告人們趕快離開 。 印第安人自有他們一套的生存方式,當他們一旦相信了種種 的預兆,一定會變成事實時,他們絕不會再停留在原來的家鄉, 而開始了大徙移──政府高層一再下令制止,可是一點用也沒有 ,連地方官員也加入了離開的行列。所以,在幾天之中,那一區 的居民,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第一次地震和第二次地震之間 ,相隔七天,第二次地震的強度,測到的是里赫特級八點四級。 在這樣強烈的地震中,留在震區的人或其他生物,生存的機會接 近零! 所以,在第二次地震發生之後,甚至沒有拯救行動! 當然,報告立時送交國際性的地震訊息交流中心,貝沙博士 也在第一時間得到通知。全世界的地震學家,又經歷了一次無與 倫比的震動:貝沙博士的預言,竟然是事實!那就使所有人,即 使是本來持著強烈反對意見的人,都不得不重視貝沙的警告。 而一重視貝沙的警告之後,無可避免,悲觀情緒迅速地蔓延 。因為如果貝沙的警告屬實,沒有力量可以挽回這場浩劫,那麼 ,只好等待末日的到來! 貝沙博士不管人家怎麼想,他在接到了消息之後,用最快速 度來到了巴拉圭。巴拉圭政府對他的來到,自然重視之極,派出 了直升機,要把他用最快的時間送到災區去! 當時,在直升機上的除了貝沙博士,和恰好遇上了,得以同 行的原振俠之外,還有國家地質學院的院長,和另外幾個專家。 上了直升機不久,內政部長特地通過無線電通訊和貝沙聯絡 。部長問了一個直接的問題:「會不會再有震災?我們應該如何 疏散?」 貝沙想了片刻,先嘆了好幾聲,直升機中所有人都望著他。 問題雖然由部長提出,但每一個人,都想知道貝沙如何回答。 貝沙把幾下短嘆匯成了一下長嘆:「我不知道,部長先生, 我不知道‥‥‥也沒有人可以知道。現在,我們只好禱告,希望 這兩次地震只是一個預告,真正的大災變,可能不會那麼快來! 」 內政部長可能因災變而不眠不休了好幾天,脾氣變得急躁起 來,竟有點語無倫次:「你不是地質學家嗎?怎麼不知道?」 貝沙用力揚了一下手杖──直升機中的空間不多,他這個大 動作,使得其餘各人,都要讓一下,以免身上被擊中。看他的神 情,像是疲倦得連吵架的力氣也沒有了,他只是沒精打釆地回答 :「第一,沒有一個地質學家可以預報地震,其次,災區根本不 應該發生地震,一點沒有跡象可循,誰也說不上以後會怎麼樣! 」 內政部長餘怒未熄:「那麼,要地震學家有甚麼用?」 貝沙長嘆一聲,大有悲意:「是啊,沒有用處!」 原振俠在一旁提高了聲音,接了一句:「就像內政部長一樣 ,都沒有用!」 內政部長在急速地喘了幾口氣之後,放下了電話。想來他仍 然在盛怒之中,若是有甚麼僚屬在他身邊的話,多半會遭殃。 貝沙博士向原振俠點了點頭:「記得上次我們提到過,人類 對地震這種災害所知太少,真的沒有人,可以百分之百正確地預 報地震。而其實,應該可以做到這一點的,因為那始終是地球上 最大的自然災害!」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理論上來說,的確是那樣‥‥‥這次 的災情怎麼樣?」 貝沙向院長望去,院長現出幾乎絕望的神情,先是口唇顫動 了片刻,才道:「整個山區‥‥‥已不存在了!」 所有的人都怔了一怔,異口同聲問:「甚麼意思?」 院長又喘了幾口氣:「首批飛往災區上空的直升機觀察隊, 一共是七架直升機,都這樣報告。我也看到了電視傳真,看上去 ,一片平坦‥‥‥我從來也不知道,地震可以造成那麼奇特的結 果──」 貝沙雙手捧住了頭,一言不發,可是他的身子卻在微微發抖 。過了半晌,他才道:「面積有多大?」 院長吸了一口氣:「大約是一百五十公里乘一百公里,就是 原來的山區。本來,那裡山勢雖然不高,但也有許多連綿起伏的 山嶺,超過六百公尺的主峰,也有十來座。而現在,竟然在一場 地震中,完全‥‥‥消失‥‥‥也不能說消失,是全部崩塌了下 來!」 直升機艙中,變得十分沉寂,沒有人說話。 從亞松森到災區的航距是六百多公里,直升機需要在中途補 充燃料,飛行時間相當長,所以在飛行的過程之中,很可以討論 一些問題。在貝沙博士的話告一段落之後,有一個看來樣子相當 機警的中年人忽然問:「我們的東方朋友,為甚麼也能參加這項 旅程?」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在原振俠的身上,原振俠 淡然道:「能不能把同樣的問題,轉問閣下?」 那人一挺胸:「我是泛美國際組織的救濟機構負責人,整個 美洲地區如果有了巨大的災害,善後救濟工作,都由這個機構負 責!」 原振俠嘆了一聲:「整個山區都變成了平地,我看沒有甚麼 善後工作可做了──遇難者的屍體,幾百年之後,或許會成為化 石!」 貝沙博士在這時候,陡然發出了一下怪叫聲來,他不但怪叫 ,甚至忘形地站了起來。以致他的頭頂,重重撞在直升機艙的艙 頂,發出了「砰」的一下聲響。 他叫著:「煤!石油!煤!石油!」 一時之間,人人都為他的失態目瞪口呆,不知為何這樣。 所有人之中,還是原振俠最先明白他的意思── 煤!石油! 這兩種如今地球上應用得最普遍的資源,連小學生都知道, 那是若干年之前,在地球表面上生活的生物,不論是動物還是植 物,是高級還是低級,都曾經有過生命。而且,和如今所有地球 表面上生活的生物一樣,生命的存亡,取決於地球。 地層的變動,可以使高山變成平地,使海洋變成高山,對地 球來說,只是表面的輕微調整,可是對所有的生物來說,就是生 命的結束──原來的生命,變成了今日的煤和石油。 若干年之前的生命,可以變成今日的煤或石油,那麼,今日 的生命,又何嘗不能變成將來的煤和石油。 變的過程甚至十分簡單,對地球來說,甚至駕輕就熟。地球 玩弄這樣的「魔術」,一定不止一次了,那就是為甚麼印度古老 的傳說之中,有每隔若干年就有一次「劫」的原因! 當然,一個「劫」和下一個「劫」之間的若干年,可能是幾 百萬年,幾千萬年,甚至幾億年。但如果地球表層已有這種異乎 尋常的怪現象出現,是不是表示這次的「劫」已然來臨了? 原振俠首先明白了貝沙博士的意思,也自然而然想到了許多 問題。其他人也在十分短暫的時間中明白,同樣也想起了許多問 題──這一點,可以在各人駭然的神情中得到證明。 一時之間,除了急速的喘息聲之外,沒有人說話。先打破沉 寂的還是原振俠,他一開口,自己也吃驚何以聲音會變得那麼啞 :「石油蘊藏的深度,可以超過三千公尺。那就是說,原來在地 球表面上的生物,可以被埋到幾千公尺深的地下去!」 沒有人搭腔,雖然人人向他看來,可是卻沒有人說甚麼。從 各人的神情看來,多半他們全在想,當自己的身體,和所有的人 ,所有的其他生物在一起,忽然之間,被埋到了幾千公尺深的地 底下,那會是一種甚麼樣的情景? 原振俠清了清喉嚨,可是由於他想到的事,實在太令人震撼 ,他說話的聲音好不了多少:「照那種情形看來,本來只有幾百 公尺高的山區,在一次變動中即成為平地,那‥‥‥那種變動, 不能算是大變動!」 貝沙喃喃地道:「只‥‥‥只不過是小變動‥‥‥那只是一 個警告‥‥‥一個開端,真正的大變動‥‥‥天翻地覆,我們的 生命‥‥‥太微小,不能想像‥‥‥」 貝沙博士由於說話的時候,身子不住地顫抖,所以講起話來 ,也斷斷續續,聽了更增加各人心頭的重壓。原振俠看著各人, 看到各人的臉色都極差,他自己也感到雙頰有點發麻,想來也好 不到哪裡去,他自然而然伸手在臉上撫摸了一下:「我有點不明 白,山全是堅硬的岩石,整個山區,是怎麼變成平地的?那麼多 岩石,難道都跌進地心去了?」 院長嘆了一聲:「不是那樣,而是形成了一個極大的高出水 平線的高原。可是在高原的表面,卻是平整的,尤其飛到上面, 空中俯瞰,看起來就像平地一樣!」 貝沙博士的聲音苦澀之極:「早在不知多少年之前,它已經 做過一次了!」 各人向他望去,他用力一揮手,自口中送出幾個字來:「利 馬高原!」 眾人都不由自主,「颼」地吸了一口氣! 就算未曾到過祕魯利馬高原的人,也可以知道那個地質上的 奇蹟。它在平地拔起,邊緣全是聳天峭壁,可是上面卻又是平地 ,並不是山嶺。 正如貝沙所說:「早在不知多少年之前,它已經做過一次了 !」 可怕的,令人一想起來就心驚肉跳的是,這個「它」,是一 種甚麼力量?來自地球本身,還是另外一種力量使地球在作改變 ?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無法再設想下去。 直升機在這時候,飛行了將近三百公里,在一個小型機場降 落,補充燃料。原振俠和幾個人一起下了機艙,在機場的草坪上 緩緩踱步,貝沙來到了他的身邊,大是感嘆:「人類對自己生存 所依賴的地球,所知甚少,卻不肯腳踏實地去研究,偏偏熱中於 甚麼太空的探索‥‥‥」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用力用腳頓了頓地。原振俠卻在這時, 抬頭看天,他也無限感嘆:「太空探索也不是不重要。事實上, 的確有許多星體上,有極高級、極文明的生物,而且,也曾不止 一種,不止一次到過地球!」 貝沙博士看來並不同意原振俠的話,他只是把手杖掄得虎虎 生風──人在一個小空間之中困得久了,就會喜歡有大幅度的動 作。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人類的科學不夠先進,不然,有了警 告,也有可能逃過劫數!」 貝沙緩緩搖頭:「沒有可能,比起整個地球來,人太渺小了 !」 原振俠的聲音低沉:「沒有人叫你和地球的力量相對抗,人 類可以離開地球──永遠的或暫時,永遠離開,是對這個善變的 星球徹底失望;暫時離開,是等它又恢復了平靜時再回來!」 貝沙張大了口:「全人類?五十億,或者更多,逃到別的星 體去?是不是還要和諾亞躲避洪水一樣,再帶上許多地球上的動 物?」 原振俠被自己的想像,帶進了一種異樣的情緒之中,他甚至 有點悠然神往:「有何不可?」 貝沙又掄起手杖,看情形,他當初的意圖,是準備用力向原 振俠的頭上敲下去的。但是他畢竟是高級知識份子,雖然由於一 時衝動,想出手打人,但立時冷靜了下來。但是他仍然被原振俠 的話,氣得滿面通紅,那是在所難免的了。 原振俠抬頭,向凝止在自己頭頂上的手杖看了一眼,笑:「 你別激動,嗯,美國加州的聖安德烈斷層,肯定會發作,對不對 ?」 貝沙苦笑:「是,那可能是地球表面重組的一個環節,一旦 發作,加州會和美國大陸脫離,成為一個島。」 原振俠向他指了一指:「你一定曾參加過這個斷層的研究工 作,能預言它的發作日期?」 貝沙攤了攤手:「幾乎全世界的專家都同意,從現在開始, 一年之後,一萬年之內。」他略停了一停:「或許是更久些。」 原振俠緩緩吸了一口氣:「一萬年,人類文明發展到如今, 不過五千年!要是有一萬年時間給人類去逃難,你想是不是有成 功的可能?」 貝沙這才明白,原振俠兜了一個圈子,還是在解釋他的假設 。他略想了一想:「地球人的科學進步,以幾何級數的方式在進 步,從人類第一次有可靠紀錄的飛行,到人類第一次登上月球, 只不過隔了六十年。嗯,一萬年,人類的科學不知進步到甚麼程 度了!」 他說著,抬頭望向晴空。剛才他還生氣得想打原振俠,這時 ,他倒也覺得,這種全人類離開地球的說法,雖然荒誕,但也未 必絕無可能! 原振俠背負雙手,來回踱了幾步:「自然,未必要一萬年那 麼多,但要是少過一千年,希望就微之又微。而且,人類還要徹 底改變固有的生活方式,再也不能有任何戰爭。愛因斯坦要是在 兒童時期就死於炮火,人類科學進步就會延遲許多年!」 貝沙長嘆一聲:「要人類不打仗?沒有戰爭?互相之間完全 信任,解除武裝,坦誠相對?把力量集中在除了軍事科學之外的 別的科學上?」 原振俠點頭:「只有這樣,人類科學進步才能加快步伐!」 貝沙大叫了起來:「原,我看再隔十萬年也做不到!」 他叫得十分大聲,引得所有人都向他看來。恰好這時,駕駛 員已在向各人招手,表示直升機又快起飛了! 貝沙和原振俠一起向直升機走去,貝沙望了原振俠一會,由 衷地道:「你是一個十分有趣的年輕人!」 原振俠微笑,沒有說甚麼,也沒有進一步介紹他自己。像他 那樣精釆絕倫的人物,絕無法簡單介紹,而精釆到了他這樣的地 步,自然再也不會在乎人家怎樣看他了! 一干人等又再次上了直升機,一直向西北方向飛去。到了下 午時分,駕駛員指著前面,叫了起來:「看!」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看到的現象,奇特之極。的確有點像利 馬高原,也像是一塊巨大無比,呈不規則圓形的大石,表面相當 平整,被放置在平原之上。 說那原來是一個高低起伏,山嶺崎嶇的山區,簡直無法令人 相信。 貝沙的神情,看來有點失神落魄,聲音也聽來恍恍惚惚:「 完全改過了,整個都改變了!」 直升機已飛快地,來到了新形成的高原上空,駕駛員在報告 :「在地震發生之後,我是第一批駕機來到的人,當時的情形已 經是那樣。我曾飛臨這個山區的上空超過五十次,真像是一場惡 夢,竟然會有那樣天翻地覆的變化!」 聽見駕駛員這樣說的人,心情都很沉重,原振俠突然道:「 請盡量提高高度!」 駕駛員望了原振俠一眼,沒有問甚麼,就照原振俠所說的去 做。 原振俠也不等別人發問,就道:「如果這次災劫,是一次空 前巨劫的前奏,或預告,或警告,我設想應該有使人了解的訊號 。飛高一點,看清整個新高原的面貌,比較容易發現!」 有一個一直沒有出聲,看來不是很喜歡講話的瘦子,這時道 :「像那斯克巨大的平原畫一樣,要在空中才能看得到?」 也是在南美洲,平原上有巨大的圖案,有蜘蛛、有鳥類,用 挖溝或堆疊石塊的方法築成,有人認為那是指引星際航行器降落 的標誌。原振俠的心裡,在事先想到過這一點,所以他向那人點 了點頭。 那人低嘆道:「只怕有訊息,我們也看不懂!」 原振俠有同感:「是啊,你提到的祕魯南部那斯克地區,平 原上巨大的圖案畫和幾何線條,一定要在高空才看得到,必然也 是在傳遞著某種訊息。只可惜一千五百年來,一直沒有人知道。 」 那人望了原振俠一眼:「你是考古學家?」 原振俠搖頭:「不是,我是醫生,但對一切謎團,都有探索 的興趣!」 那人先是「唔唔」了幾聲,接著才道:「我是考古學家,對 於民俗傳說、神話,嗯,尤其是印第安人的,我是專家!」 原振俠對這個專家的身分,表示訝異──專家本身並不值得 訝異,而是原振俠一時之間,不明白一個民間神話傳說專家,會 參加一個大地震過後的調查小組。 院長看出了原振俠的疑惑:「由於山區中有傳說,說是一個 礦務公司,採走了大山的精靈,大山震怒,所以造成了這次災害 ,所以白隆先生才來參加!」 那個神話專家的名字是白隆,他喃喃地道:「如果還有生還 者,總可以問出點甚麼來!」 貝沙對神話,顯然沒有一點興趣,所以從他鼻孔中,發出了 輕輕的「哼」的一聲。 原振俠經院長一提醒,不禁「啊」地一聲:「聽說,若不是 有這樣的傳說,山區中的人早就遠離的話,第一次地震的死亡人 數──」 白隆冷然道:「至少增加十倍!所以,別輕視神話傳說的力 量,有時,比起如嬰兒學步的實用科學來,更有用得多!」 他這幾句話,自然是針對貝沙剛才那一下輕哼聲而發的。想 不到他一直不開口,一說起話來,詞鋒竟然如此銳利,難以擋架 。 貝沙的神情很難看,也有怒意。原振俠唯恐他們爭吵起來, 未免無趣,所以忙道:「關於大山精靈的傳說,我有不少資料, 有空和你說說。還有,第一次地震,就有人看到那個被稱為大山 精靈的東西──是一個大石球,空懸在一座山峰上,這座山蜂, 就在震動中塌陷了!」 原振俠的話,顯然令白隆這個瘦削的神話專家大感興趣,他 一雙小眼睛不住在眨動,看來他急於想向原振俠詢問些甚麼。 而就在這時,駕駛員叫了起來:「已經接近可能的最高高度 了!」 原振俠本來就一面說話,一面在向下看。新形成的高原十分 廣闊,縱橫都超過一百公里,直升機雖然已盡量飛得高,但是也 無法一下子看到盡頭。不過在接近一千公尺的高度向下看去,也 可以看出老遠。 他們所看到的景象,真是奇特之極,在那平平整整的一大幅 高原之上,一點生物的痕跡也沒有,了無生氣,一片死寂。像是 在這裡,根本未曾有過生命,看下去,除了岩石,還是岩石。 即使在最荒蕪的沙漠上,總可以找到生命的──沙漠上,也 有蠍子和蜥蜴,有耐旱的小草。可是,這個本來是林木蒼翠,不 知有多少種生物,包括了人類在內活動的山區,如今變或了一片 死禿,完完全全應了那句話:凡有氣息的盡行殺滅! 在這個範圍之內的一切生物,都已死亡,連他們或牠們或它 們的屍體到哪裡去了,也沒有人知道──想像起來,當然是或淺 或深被埋進了地底下,在若干年之後,會變成煤或石油! 那種死亡的感覺,從下面的高原上直逼了上來,令在直升機 中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了無比的震撼。人人都感到身體中有點缺 氧,所以要張大了口,大口吸氣。 貝沙發出了一下低呼聲:「這‥‥‥簡直是死亡高原‥‥‥ 有人稱美國的大峽谷是死亡峽谷,但也比這裡有生氣多了!」 原振俠苦笑:「同樣是地球表層變動形成的奇觀。若干年之 後,這些石塊之中,自然會有植物長出來,先是苔蘚,再是野草 ,然後是樹木,等到有了植物,自然也會有各種各樣的動物。要 是它在幾千年之前就形成,誰也不會當一回事,地球上同樣的大 自然景觀極多,誰會聯想到是災劫的降臨!」 白隆的喉間發出了一陣奇異的聲響:「高山‥‥‥被夷平, 像是有一隻巨大無比的手掌向下壓了一下,把所有高山都壓平了 !竟然不是先使岩石成為岩漿,而是把大石壓碎!」 貝沙苦笑了一下:「不是壓碎的,是地層震動,把整座山震 碎,再搖上兩下,使之平整。地球,在我們看來,偉大之至,但 是在這種力量的作用下,卻隨便可以調整它表面的情形!」 原振俠心情苦澀,他想到的是,這次,瑪仙的預測不會靈驗 了──唐勒不可能在那樣的震動之下還生存著,沒有任何活物能 生存下來! 原振俠也想到了李加,李加若是堅持不肯離開,自然也被壓 在大山下面去了! 他嘆了幾下,恰好接觸到了白隆的眼光,他道:「你對中國 的神話有沒有研究?在中國神話中,很有些人是被壓到大山之下 的──一種力量掀起了大山,把要壓的人放進去,再讓大山壓住 他!」 白隆皺著眉,顯然是這類神話的想像力太豐富了,超過了他 這個研究印第安人簡單神話的專家所能理解的範圍,原振俠也沒 有再說下去。 直升機在高空盤旋著,好讓機上的人,更容易看清高原上的 情形。他們也都看到,在高原的中心部分,有石塊突出構成的一 個圓圈,石塊和石塊之間,有的時候疏,有的時候密,若是站在 高原上,肯定看不出那是甚麼,可是這時在高空看下去,人人都 發出了「啊」的一下驚呼聲! 情形真的和「那斯克巨畫」差不多,那是一個巨大的圓圈, 直徑至少有一公里。大,並不奇怪,怪在那是一個正圓形。就像 是有一個巨大無比的圓規,先畫好了一個正圓,然後再在正圓的 圓周上,放上石塊所形成的一樣。 甚至於,也可以看到圓心,那是一塊比其他石塊都大的石頭 ,看起來呈球形。雖然是由空中向下望,但是一看到了圓形中心 部分的那塊球形大石,原振俠心中,就不禁陡然一動! 他立時聯想到了,那個和唐勒一起消失的大石球! 那大石球曾在第一次地震時,被人看到在一個山峰頂上出現 ,現在,是不是就是這個正圓的圓心? 地震發生沒有多久,進入災區的人少之又少,自然沒有可能 有甚麼人,在短短的時間內,用那麼多石塊排成了一個正圓形。 那麼,這個石塊形成的正圓形,是自然力量形成的──自然 力量用甚麼方式,可以形成這樣的一個正圓?目的又是甚麼?是 一種訊息?或想表達甚麼? 無數疑問令原振俠全身肌肉緊張,雙拳緊握,手心和額角都 在冒汗。 直升機在這時候,一陣搖晃,駕駛員由於太驚惶,幾乎失了 控制。他在穩定了機身之後,陡然叫了起來:「沒有,上次我來 的時候,沒有這個圓圈‥‥‥雖然上次我沒有飛那麼高,但如果 有,我總會留意到!」 他一面叫,一面向各人投以求助的眼光。原振俠先安慰他: 「我相信你,怪事夠多了,不在乎忽然有神奇力量,堆起了一個 大圓圈。」 駕駛員有點失態,一面喘氣,一面連聲道:「謝謝你!謝謝 你!」 根本沒有人知道,他為甚麼要向原振俠道謝。 原振俠又吸了一口氣,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來正常:「看起 來,這個大圓圈,有一點像直升機的降落場地!」 駕駛員尖叫起來:「別開玩笑了,我才不會在這個死亡高原 降落,快回去吧!」 他說著,果然令直升機一個回轉,向來的方向飛了回去!機 艙中各人紛紛怒喝,貝沙博士揚起了手杖來,可是又不知如果打 走了駕駛員以後怎麼辦,所以猶豫不決,未曾下手。 原振俠站了起來,移動身子,到了駕駛員的身邊,堅決地命 令:「在高原上降落!」 駕駛員卻用更堅決的態度拒絕:「不!」 白隆苦笑:「他有印第安血統,印第安的傳說中,圓圈象徵 由生到死,由死到生。他不敢降落,他怕死!」 駕駛員直著喉嚨喊叫起來:「是的,我怕死,那麼妖異怪誕 ,我還去送死!」 原振俠嘆了一聲,他本來是不想用武力的,可是總沒有任由 這個怕死的駕駛員,再把直升機飛回去之理。他揚起手來,在駕 駛員覺出不妙,想要抵抗之前的一剎間,他的掌緣已擊中了駕駛 員的頸側。 那一擊,不但出手快絕,而且力道也運用得恰到好處,駕駛 員雙眼向上一翻,連叫都沒有叫一下,就昏了過去。原振俠一把 將他推開,坐上了駕駛位,先穩定了機身,然後問:「還有誰是 印第安人?」 想不到的是,回答的人居然是白隆:「我是,我也相信降落 下去──會有些事發生,但是我想,我可以堅持下去──可以的 !」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臉色煞白。在說了之後,大口喘著氣 ,又補充:「是不是可以折衷一下,不要降落在那個圓圈的中間 ?」 原振俠看出他是真正地感到害怕,反正他這個要求並不妨礙 甚麼,就在操縱著直升機降落的同時,點了點頭。 直升機迅速降落。在朝地面接近的時候,原振俠心跳加劇, 因為他看到,在正圓形中心的,的確是一個大石球──而且,和 李加所形容的一模一樣! 一個那麼大、那麼重的大石球,在神祕失蹤之後,在山崩地 裂的災變之後,卻出現在這裡,成為一個正圓的中心點! 這是一件連想都無法想,就令人遍體生寒的異事,難怪駕駛 員不肯降落了! 機艙中的其餘人,不是很知道這個大石球的來龍去脈。所以 雖然也感到事情怪異莫名,但是情緒上所受到的震慄,自然也比 不上原振俠。 原振俠並不是沒有經歷過怪異事情的人,可是這時,他也要 竭力鎮定,才能使自己的手不發顫。 直升機降落得不算十分好,機身震動得相當厲害,大家都專 注著機艙外的情形。降落之後,看到高原的表面,全是石塊,那 情形,就像是一堆建築用的碎石被推平了,又再加以緊壓,然後 再放大許多倍。石塊和石塊之間,銜接得相當緊密,自然,也有 不少是突起相當高的,並不是空中俯瞰那樣平整。 而形成圓圈的那些石塊,卻全是像那樣放上去的。每一塊大 小不一,最小的,看來至少也有五百公斤,大的,和圓心的那個 大石球差不多。直升機才一停下,貝沙博士首先打開艙門,跳了 下去,接著是院長和其他人。白隆在艙門口猶豫了一下,回頭望 了原振俠一眼,才鼓起勇氣跳了下去。 原振俠也一躍而下,他在向下躍去之際,曾回頭向那駕駛員 看了一眼,看到他仍歪倒在一邊,昏迷不醒,自然也未加在意。 貝沙博士先奔進了圓圈,奔到了那個大石球旁邊,用力推了 幾下,大石球也被他推得有輕微的晃動。其餘人在推別的石塊, 只要底部是可以搖動的,都可以推得動,所有人都嘖嘖稱奇。 原振俠道:「大自然的奇蹟,有比這更奇的,在中國,有許 多大石柱,每根石柱上,都頂著一塊大石──據說是天上的神仙 下棋,弄翻了棋盤,棋子掉了下來,落在石柱上形成的。」 貝沙仍然在大石球旁,大聲叫:「這是在大地震之後才出現 的!」 他一面說,一面由於激動和加強語氣,手捏成了拳,用力在 大石球上敲著。 原振俠也提高了聲音:「小心點,博士,這個大石球,就是 傳說中的大山精靈!」 貝沙「啊」地一聲,後退了一步,白隆立即道:「傳說中的 大山精靈,外表雖然和岩石一樣,可是內裡卻十分美麗,有著世 界上所有的色彩,象徵大山無所不包,無所不容!」 原振俠一聽白隆那樣說,不禁發呆。他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 氣,才道:「如果我沒有認錯,這個大石球,是一個蛋形水晶瑙 ,我看過它內部的X光照片,確然色彩繽紛,美麗無比!」 白隆的話,令原振俠吃驚,而原振俠的話,卻又令白隆吃驚 ──這種情形,也很容易理解,白隆知道的,只是傳說,一旦傳 說變成了事實,那就像中國人一直熟悉豬八戒、孫悟空之類的神 話人物,但是如果忽然這種人物出現在面前,也會大吃一驚的! 這時,所有人都齊集在原振俠的身邊,貝沙道:「你還知道 多少?」 原振俠伸手按在那大石球上,想起李加所說,唐勒堅持這大 石球要傳達甚麼訊息的經過。他道:「不很多,但也不少。這個 大石球的重量,應該是接近四千公斤,但是它卻曾和一個礦務工 程師一起神祕失蹤!」 所有人都現出極度訝異的神情,貝沙更作了一連串全然沒有 意義的手勢,院長雙手合十,叫:「請你快把一切經過說出來! 」 原振俠自然準備把他所知的全說出來,他先吸了一口氣:「 這個大石球──」 他才講了半句,突然一股勁風夾著達達的聲響,傳了過來。 原振俠抬頭一看,看到直升機翼已在急速轉動,他就知道是 怎麼一回事了! 那被他一掌打昏過去的駕駛員醒了!已經發動了引擎,要駕 機離去! 其餘的人也發現了這一點,各自喊叫著,原振俠沒有出聲, 只是像獵豹一樣向前撲出去。這時,直升機已經搖搖晃晃向上升 去,原振俠冒著強風,奔到了直升機下,用力向上躍起,想去抓 住直升機下的支架。 當他向上躍起的時候,直升機翼帶起的勁風,令他頭髮飛舞 ,看起來十分驚人。原振俠盡力的一躍,躍起的高度,已經很令 人咋舌,可是他伸向上的手,只是指尖碰到了支架,就差那麼一 點,他未能抓得住! 而那是他唯一的一次機會,當他落了下來,直升機早已騰高 了幾十公尺,他再也沒有法子了! 原振俠向遠去的直升機望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來。這時, 他們正在那個一點生氣也沒有,被貝沙博士稱為死亡高原的奇異 境界之中。極目看去,看不到任何生命跡象,荒原蒼茫,怪異奇 詭得全然像是置身在一個陌生的星球之上一樣! 這樣的處境,給身在其中的人,心理上極大的衝擊,更使人 感到死亡陰影的籠罩──這一點,原振俠在每一個人那種青白的 臉上,可以看出來。 原振俠搖了一下頭:「是我的疏忽,應該下手重些,他就不 會那麼快醒過來!」 貝沙苦笑:「沒有人需要負責,我們得趕快設法離開這‥‥ ‥鬼地方‥‥‥」 原振俠訝異:「博士,這鬼地方,是你特地趕來的目的地! 」 貝沙喘著氣:「是的,我還要留下來工作,研究‥‥‥可是 不是在現在這種情形下‥‥‥至少,要有隨時可以離去的交通工 具!」 不但貝沙喘著氣,其餘的人也都氣息沉重。在這樣空曠的地 方,寂靜的環境之中,幾個人的喘氣聲,聽來就異樣之極。 原振俠看出各人心中的緊張,他盡量想使氣氛輕鬆:「我以 為地質學家,至少是適應野外生活的!」 貝沙陡然吼叫起來:「我說過了,要有隨時可以離去的交通 工具!」 原振俠淡然道:「最靠得住的交通工具,博士先生,就是閣 下的雙腳。你這不是在別的行星上,也不是在撒哈拉大沙漠的中 心,剛才來的時候,可以看到最近有人處,我看至多八十公里, 我想你有足夠的體力可以支持得到!」 他故作輕鬆地說著,可是貝沙的臉色卻難看之極,甚至於不 斷地抽搐。等到原振俠講完,這一次,他忍不住了,提起手杖, 向原振俠當頭擊下。 原振俠當然不會給他打中,一伸手,就抓住了他手杖的杖尖 :「博士,試舉一個你要打我的理由!」 貝沙氣得講不出話來,院長在一旁大聲道:「當然有理由, 請問,我們,包括閣下在內,如何可以運用自己的雙腳,離開這 個高原?剛才來的時候,我們大家都見到過高原的邊綠,全是直 上直下的峭壁,我估計超過兩百公尺!你身手靈活,年紀又輕, 是不是可以跳下去?」 當院長一提及「高原邊緣」時,原振俠就知道自己錯了!他 們若是沒有像直升機這樣的空中交通工具,想離開這個高原是極 為困難! 因為高原的邊上,全是直上直下、高度將近兩百公尺的峭壁 ,就算是最好的攀山專家,也要靠許多工具幫助,才能落下去! 原振俠一想到這裡,在鬆開手杖之前,就已經向貝沙十分誠 懇地道歉:「對不起,我沒有想到這一點!」 貝沙餘怒未息,憤然抽回手杖去,重重在石塊之上頓了一下 。 白隆的聲音苦澀:「那駕駛員回去,會報告我們在這裡?」 原振俠苦笑。要是駕駛員會報告,那事情就十分簡單,怕只 怕駕駛員一則由於恐懼,二則由於拋下了那麼多重要的人物逃走 ,闖了大禍,南美洲人性格衝動,做事不計後果,只怕他就此駕 了直升機溜之大吉,再也不敢回去歸隊,那就十分麻煩了! 這個高原是真正的死亡高原,一點生物也沒有,更沒有水, 被困在這樣的高原上,只怕是在地球表面上,最糟糕的環境了! 原振俠想到了這一點,可是並沒有講出來,現在來說,徒然 引起各人的恐慌。其餘人都在討論白隆的問題,達到的結論都很 樂觀,都認為那駕駛員必然會報告,另外派直升機來。 而且,就算駕駛員不報告,總部方面,發現一群專家久去不 回,自然也會派人來尋找。就算耽擱一些時間,也絕不會有人渴 死和餓死! 大家商量到了這樣的一個結論,自然氣氛也輕鬆了許多,貝 沙首先指著那大石球:「原醫生,請你把所知的全告訴我們!」 原振俠也早想到過,這是消磨時間的最好方法。他一面點頭 答應,一面走向一塊石頭,一縱身,坐了上去,其餘人都圍在他 的周圍。 這時,已是夕陽西斜時分,漫天紅霞映在一片平整之極、甚 麼生物也沒有的高原之上,極目望去,無邊無涯,真是極難得一 見的壯麗奇觀。 原振俠一面欣賞著,一面把李加所說的一切,詳詳細細複述 出來。他講到一半時,就人人都來到那大石球旁邊,又推動大石 球,又用耳朵緊貼在大石球表面比較平整的地方去聽。 院長首先叫了起來:「裡面有水,這的確是一個大水晶瑙, 我聽到了水晃動的聲音。」 別人也紛紛貼耳去聽,原振俠也忍不住好奇,也把耳朵貼了 上去。不但在大石球被搖動的時候,發出水聲來,而且在靜止的 時候,也有一種聽來很輕、連續不斷的「嗡嗡」聲。 原振俠記得李加在敘述的時候,曾特地提及過這種聽來很特 異的聲響。唐勒認為這種聲響,是大石球有信息要傳遞,而李加 則認為,那是石球內部空氣震盪所發出來的。 他就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院長先表示意見:「當然是空氣 的震盪!」 貝沙表示懷疑:「石球的壁應該相當厚,空氣的震盪聲怎麼 聽得到?」 另一個人支持院長:「本來是聽不到的,把耳朵貼上去,自 然就聽到了!」 原振俠向白隆望去,因為他說過,大山的精靈,內部色彩絢 麗無比。而這大石球的透視圖片上顯示的多種色彩,簡直叫人嘆 為觀止,所以原振俠想聽聽他的意見。白隆先抱歉地一笑:「我 的意見,只是神話的,傳說的,甚至是文學上的意見,和科學扯 不上關係。」 原振俠苦笑:「事情那麼怪異,甚麼意見都應該聽聽。大山 精靈的內部有聲音發出來,那代表了甚麼?是不是這正在傳遞甚 麼訊息?」 白隆的神情變得十分嚴肅,夕陽最後的餘暉映在他的臉上, 形成黑白分明的陰影,看來十分特異。他道:「是大山的精靈在 呻吟和嘆息!」 貝沙悶哼了一聲:「它為甚麼要呻吟和嘆息?」 白隆揚了揚手:「我早說過,我的意見沒有科學的成分。嗯 ‥‥‥有一首古老的印第安哀歌,一直在南美洲的幾個大山區中 流傳,詞句大同小異──」 他說到這裡,就開始低唱起來,想不到他的嗓音,居然十分 雄渾,而那歌的調子,又相當緩慢,和他那種感人的嗓音配合得 十分好。歌聽來很傷感,又是在這樣的境地,再加上暮色四合, 大地一股蒼茫,被吞沒的感覺,逼人而來‥‥‥ 雖然大家都聽不懂他唱的是甚麼,但是也都被他的歌所感染 ,連貝沙博士也沒有催他,聽他唱下去。 他唱了大約有三分鐘,才在一個急轉之後住口,餘音裊裊。 原振俠首先鼓掌:「可否告訴我們歌詞的含義?」 白隆仍然用低沉雄渾的聲音說著:「別看大山巍峨莊嚴,事 實上它和人一樣,有著脆弱的心靈。再高的山也會變,會變成平 地,會變成海洋。它的精靈在它變化時,就呻吟和嘆息,向天, 向地,向一切,傾訴它的遭遇,告訴一切聽到的:大地之間,沒 有不變的東西!」 白隆一口氣說下去,的確,那是文學上的說法,聽起來十分 優美,也用淳樸的語言,道出了宇宙之間甚麼都在變化的哲理。 大家沉寂了片刻,這時,天色已迅速黑了下去,而且晚風吹 來,也大有涼意。大家都找到了背風的大石,擠在一起。 白隆解釋著:「在山區生活的印第安人,有許多歌謠,都提 及大山的變易。這和其他民族,總是歌頌大山的堅固不變,大有 分別!」 科學家對這種古老的歌謠,自然不會有甚麼興趣,白隆也知 道這一點,所以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原振俠倒十分認真: 「或許,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們真的經歷過大山的變化,所以才 會有那樣的歌傳了下來!」 白隆道:「可能是,像這次山區的大變化,就是日後許多傳 說、歌謠的來源了!」 正說著,忽然有一個人叫了起來:「那該死的駕駛員走了多 久了?」 另一個人立時回答:「一小時三十七分。」 在沉沉的暮色之中,聽到了幾個人吞嚥口水的聲音,表示了 他們內心的不安。院長咕噥了一句:「想生一堆篝火都不可能! 」 原振俠忙道:「關於那大石球的怪事,還沒有說完!」 各人總算又集中精神,聽他把大石球和唐勒之間的關係,一 一道來。最後說到大石球和唐勒一起失蹤,又曾在第一次地震時 ,在一個山峰上懸空出現。 這一說,又過去了一小時之久。 原振俠心中在盤算著:直升機駕駛員若是向有關方面,報告 了他們留在高原上,那麼,救援的直升機,也應該出現了! 可是在黑沉沉的天空中,別說是直升機,連飛鳥也沒有一隻 ──這是一大片根本沒有生命的地方,飛鳥為甚麼要飛過它? 原振俠的敘述令所有的人,都感到極大的興趣,倒也一時之 間,忘記了處境十分不妙。貝沙博士首先道:「試設想重達四千 公斤以上的石球,如何可以不留絲毫痕跡就消失?」 白隆苦笑:「也要設想它如何會在這裡,成為一個大圓圈的 中心!」 另一個人叫:「還有,這圓圈是由誰排列起來的,作用是甚 麼?」 原振俠雙手環抱著那大石球,身子緊貼著它──他知道,唐 勒曾這樣做過,唐勒一定曾在那樣做的時候,發現到了一些甚麼 。他是和大石球一起消失的,要是能把他找出來,對於解答謎團 ,一定大有幫助。 原振俠這時,也有一些相當奇異的感覺。他感到,緊貼在大 石球上的心口,像是有一種十分輕微的震盪,有一種極輕的發麻 的感覺。當然,他貼得十分緊,肌肉和皮膚,在緊壓的情形下, 都可能出現這種感覺。 他向其餘各人,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大家都儘可能那樣做。 他索性攀上了大石球,在大石球的頂部,臉向下伏在大石球上。 能把唐勒找出來,自然最好,可是整個山區,經歷了這樣山 崩地裂的大變化,唐勒極可能就此在世界上消失,再也不存在了 。在災劫之後,這裡出現了那麼奇特的一個高原,而在高原的中 心部分,又有那個圓圈和它的中心──實實在在,誰都可以想得 到,作為圓心的那個大石球,是一切謎團的關鍵! 但是如何在這個大石球上得到答案呢? 原振俠伏在大石球上,迅速地轉著念,也勉力集中精神,想 感到些甚麼。他覺得自己這時的精神狀態,和唐勒當時,相當接 近──肯定這個大石球,一定能提供某種訊息,可是就不知道如 何可以獲得! 人可以和別的生物溝通,甚至,有時也能和植物溝通,但如 何和一個大水晶瑙溝通呢? 原振俠雖然設想過,這大石球也有可能是一個活物。但這時 ,它卻靜止在這死亡高原上,一動也不動,只是怪異的,以不可 思議、難以設想的情形,成為一個正圓形的圓心! 在大石球上的原振俠,可以聽到各人的呼吸聲。貝沙的氣息 十分沉重,他一面喘氣,一面還在低聲說著:「天!真能感到些 甚麼‥‥‥好像是一種震盪──」 有兩個人立時道:「是的,極輕微,好像是一種磁力的震波 ,發自‥‥‥石球的內部──」 原振俠低聲道:「請大家集中精神!如果我們的身體都可以 感到‥‥‥一些訊息,那麼我們的腦部,應該可以收到更多的訊 號─」 大家都接受了原振俠的提議,一時之間,再也沒有人說話。 原振俠曾經有過很多次集中精神,意圖接受外來訊息的經歷 ,但都不是很成功。而這時,他雖然勉力令自己不要有雜念,可 是他還是無可避免地想到了瑪仙! 他這時想到瑪仙,並不是想到她迷人的笑靨,也不是想到她 烏黑的秀髮披在雪白的胸脯,和渾圓的肩頭上的那種動人情景。 原振俠這時所想到的是:瑪仙是一個女巫,是一個超級女巫 。巫術的力量,就來自巫師有著比常人強烈不知多少倍的精神力 量。就是通過了這種精神力量,才和宇宙其他許多神祕力量相結 合,才產生了種種神奇無匹,不可思議的巫術力量! 如今,有那麼多世界頂尖的巫師,集中在那個小島上,要是 能把那大石球弄到島上去? 他想到這裡,卻不由自主搖了搖頭。那麼重,那麼大的石球 ,在運輸過程中,一定十分困難。可是,如果把精神力量特別強 烈的幾個超級大巫師,移到這個高原上來,那卻是十分容易的事 !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不禁大是興奮──人一到了興奮的境 界,自然也就無法再摒除雜念,集中精神。他思緒像是草原上奔 馳的野馬一樣,不可停留地想起瑪仙,想起在小島上和瑪仙在一 起的快樂日子來。想得他心中甜絲絲、癢酥酥的,而且,自然而 然臉上現出笑容,可是隨即又長嘆了一聲。 因為這時,他擁抱的是一個大石球,又冷又硬,和瑪仙柔軟 香馥的嬌軀,自然無法相比! 一起了綺念,原振俠自然而然無法再集中精神。他一個翻身 ,索性坐了起來,雙手抱膝,抬頭仰望著星空。 天空十分黑,沒有月色,可是星星萬點,全在空中閃爍。人 的視線,理論上來說,可以看到無限遠,現在,那麼多星,哪一 顆最遠? 他正在出神,聽到了貝沙的聲音:「原,你感到了甚麼訊息 ?」 原振俠一低頭,才看到各人都離開了大石球,顯然他們都一 無所得。在黑暗之中,人人都有失望和焦急的神色,幾乎每個人 ──連原振俠在內,都自然而然不時在舔著上唇。 已經過了午夜,他們被拋棄在這個高原上,超過八小時了! 人需要不斷地吸收、補充水分和食物,才能維持生命(十分落後 的一種生命形式),八小時不飲不食,生命還不至於喪失,可是 ,卻已經使得身體的許多部分,出現了極度的不適。 這種不適,自然是大腦通過了人體內神經中樞,不斷地在傳 達需要補充水和食物的命令──人人都知道口渴和飢餓是怎麼一 回事,可是,水在哪裡?食物在哪裡? 這時,本來感到處境很樂觀的,也都感到情形十分之不妙了 ! 院長十分煩躁地踱著步,原振俠居高臨下,大聲道:「我們 不可能被遺忘在這裡,但是也要作最壞的打算,院長先生!」 院長站定,仰頭向原振俠望來,一副不耐煩的神氣。原振俠 問:「那駕駛員如果棄了直升機逃走,你估計要多久,我們的失 蹤才會被注意?」 院長翻著眼,接著苦笑:「兩天?三天?」 白隆發出了一下呻吟聲:「為甚麼要那麼久?」 院長的神情苦澀:「或許更久,或許更快──」 他才講到這裡,幾個人一起叫了起來:「看!」 所有人都伸手指向南方的天空,原振俠抬頭一看,也看到了 漆黑的夜空之中,有迅速移動的、閃耀的燈光,有紅色、有綠色 、也有白色。毫無疑問的,那是一架直升機,而且是一架大型的 直升機,正以相當高的速度,在接近這個神祕高原! 連原振俠在內,所有的人,自然而然,發出了歡呼聲。由於 累積的身體不適,而形成的神經緊張,也一下子消失。有的人叫 著,跳著,揮動著雙手,有的就伸手伸腳,在石塊上躺了下來。 原振俠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剛才他曾提出要作最壞的打算, 因為他們被困的地方,一滴水也沒有,一點食物也沒有。 但這時,既然已經有直升機飛近,一切問題,自然都解決了 !他一挺身,站在那個大石球上,也自然而然雙手高舉著。 沒有多久,已經可以聽到直升機翼轉動的「軋軋」聲,這種 噪音,在空曠寂靜的高原上聽來,格外響亮。這時,在所有人的 感覺上,再美的樂章,也比不上這種聲響。 又沒有多久,已經可以看到直升機的輪廓,確然是一架大型 直升機。一直飛到了各人所在的那個圓圈的上空,略一盤旋,就 有相當強烈的燈光照射下來。 原振俠仍然站在那大石球上,向上揮著手。直升機略側了一 側,開始降落。在降落時,機身射出的燈光,仍然十分強烈,幾 乎難以適應,以致整個直升機看來,像是一大團奇異的發光體。 直升機終於停定,貝沙、白隆、院長等人,都向前奔過去。 原振俠也想從那大石球上落下來,可是就在那一剎間,奔向前去 的人,卻突然停了下來。 原振俠才彎了彎身子,準備離開大石球的,這時,也陡然又 挺直了身。 所有人都看著機艙,機艙的門已打開,有一個人,正出現在 機艙門口。 令奔向前去的人停步,令原振俠震呆的,自然就是這個人! 自機身射燈發出的光芒,恰好有一股照射在這個人的身上, 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就像這個人是出現在舞台上,專門有燈光照 射著,目的就是叫人可以好好看清楚一樣。 她是一個美麗之極的美女! 她有著十分奇特的髮型,在一綹頭髮下,套著一個閃閃發光 的金環,使她的美麗,看起來略有一分詭異,但這也使她的美艷 更加驚心動魄! 她的眼睛極大,而且在強光的照射下,她仍然如常地睜著眼 。雖然隔得相當遠,但人人還是可以感到她眼波流轉時,那種迷 人的、令人目眩神奪的神釆。 所有人停步,甚至屏住了呼吸,當然全是被她那種幾乎不可 能的美艷驚得呆了。而原振俠卻不同──原振俠的驚訝,是在於 不論他如何想,都想不到她會突然在這裡出現! 原振俠首先大叫了起來:「瑪仙!」 當然,出現在機艙口的,就是瑪仙!應該在巫師島上,主持 巫師大聚會的超級女巫瑪仙! 接下來有點紊亂,原振俠手腳並用地下了大石球,向前奔去 ,機艙門口有梯子放下來,瑪仙也下了地。院長、貝沙等人來到 了她的身邊,不論年長年輕,都目瞪口呆,像傻瓜一樣瞪著她看 ,她也快步奔向原振俠,兩人立時緊擁在一起。 原振俠喘著氣,一面不住親吻她,一面問:「接收到了我遇 難的訊號?」 瑪仙笑:「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這時,直升機上陸續有人下來,每有一個人在機艙門口出現 ,原振俠就發出了「啊」的一下低呼聲,接連叫了三次。因為那 三個出現的人,也全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們是達伊安大巫師 、史奈降頭師和古托。 第四個出現的是李加,跟著李加出現的,是一個和李加年紀 相仿的年輕人,神情焦急而憔悴,一出現,視線就落在那個大石 球上,口唇顫動著,像是急切地想說些甚麼,可是又沒有出聲。 原振俠又低呼了一聲,問懷中的瑪仙:「那年輕人‥‥‥是 唐勒?」 瑪仙點了點頭,原振俠一時之間,不知道有多少問題,可是 又不知從何問起。 瑪仙像貓一樣,柔順地偎在原振俠的身旁。然後,又在他的 唇上輕吻了一下,轉過身,在她美麗的臉龐上,現出嚴肅之極的 神情,向著貝沙、院長他們,用堅持的語氣道:「各位,我是一 個女巫,這位是總領印第安巫術的達伊安大巫師,這位是東方首 席降頭師史奈大師,這位是海地巫術研究學院院長古托先生!」 她一連串地介紹著幾個人的頭銜,聽得貝沙等人張大了口合 不攏來。 貝沙顯然想說話,可是瑪仙卻不給他開口的機會,緊接著又 道:「在這裡,接下來,會發生巫術上的不可思議的怪事,各位 絕不適宜在場。所以,請各位立刻搭機離去,會有極好的安排, 使各位已疲倦飢渴的身體,得到最好的休息。」 貝沙一步踏向前,揚起了手杖,從他的神情動作上,原振俠 可以肯定,他一定要大提抗議,不肯離開。可是就在他開口想說 話時,瑪仙也揚起了手來,伸出纖細白嫩的手指,向他指了一指 ,用十分輕柔的聲音道:「去!」 原振俠就在瑪仙的身邊,剎那之間,只覺得瑪仙的聲音動聽 之極,雖然語音輕柔,一點命令的意思都沒有,但是卻叫人聽了 之後,自然而然,感到非照著這種迷人的聲音所說的一切去做不 可! 原振俠甚至不以為自己眼花──他看到,當瑪仙的手指指向 貝沙的時候,自她的指尖,有一股極細的光芒閃了一閃。 如果她發出的聲音那麼動聽,叫人聽了自然而然想服從,那 只是極高級的催眠術,那麼,原振俠相信,她伸手一指的力量更 大,那是一個超級女巫正在行使巫術了。 果然,前後只不過半秒鐘,貝沙的神情整個變了。他放下了 揚起的手杖,轉過身,十分樂意地向直升機走過去,其餘人也都 和他一樣,跟在他的身後。 等到一干人上了直升機,直升機再度起飛,原振俠才道:「 如果是為了這次災變而來,應該讓貝沙博士留下來。他是地質學 的權威,而且,對這裡發生的怪事,有極能令人信服、十分好的 見解!」 瑪仙向原振俠望來,目光之中,柔情似水:「正是由於這一 點,所以才要請他離開。」 原振俠用詢問的神情替代了語言,瑪仙側著頭──直升機離 去之後,高原上又是一片黑暗,可是她髮際的那隻金環,即使在 黑暗中,也在閃閃發光。她道:「了解了整個事件之後,就會明 白。」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對了,巫師的聚會結束了?你們是怎 麼會來的?」 這時,史奈、達伊安、古托和唐勒四人,早已來到了那個大 石球的旁邊,各自用雙手按住了那個大石球,神情十分肅穆。 瑪仙輕握著原振俠的手,也帶著原振俠走向大石球。原振俠 在不久之前,還曾想到過,巫師的精神力量十分強大,如果大石 球有甚麼訊息要傳遞,巫師應該最容易接收得到。 想不到,當時的設想,只在幾小時之後,就變成了事實── 世界上巫術力量最強大的三個巫師,都來到了大石球的旁邊── 唐勒當然不是巫師,可是他是首先感應到大石球有古怪的人,可 知他必有異於常人之處! 可是,唐勒和李加,又是怎麼會在一起的?他們如何可以逃 過此劫?又如何在劫後餘生之後,能夠和瑪仙在一起? 疑問一起積聚著,會使心口有一種悶壓的感覺。原振俠就著 李加遞過來的水壺,大口喝著水,不過水只能解渴,卻解不了心 頭的疑惑。 他又大口吞著夾肉麵包,瑪仙趁他滿口都是食物的時候,匆 匆說了幾句:「我們應唐勒的邀請前來,經過情形,李加會對你 說。而當我們接近這裡時,我就知道你也在,而且處境十分不妙 ,所以我們來,可以說是為了你,也可以說不是。我們已肯定這 大石球有重要的訊息需要傳遞,我們會盡一切力量得到這個訊息 ,我也要參加。你有問題,可以先問李加,不滿意,等我們有了 結果,我再來補充!」 她說完之後,眼波盈盈,望著原振俠,徵求他的同意,原振 俠連連點頭。瑪仙像哄小孩一樣,在他的額上親了一下,也向大 石球走去。 幾個人之中,顯然以瑪仙為主,她攀上了大石球,像原振俠 不久之前做過的一樣,整個人伏在大石球上。她的那種姿態,看 得原振俠竟然有點妒意──他自己這樣伏在大石上的時候,曾幻 想過擁著的是瑪仙的胴體,大石球如果有感覺,這時會感到甚麼 ? 原振俠舔了舔唇,向在他身邊的李加望了一眼,只有他和李 加兩個,是出不上力的閒人了。 李加來到了原振俠的身邊,神情欣羨:「如果不是在懇求時 ,偶然提到了你的名字,他們絕不肯到這裡來!」 他說著,用手指了指圍在大石球邊上的那幾個人。 原振俠心中更是大為訝異:「你是怎麼想到要去向巫術力量 求助?又怎麼知道他們在甚麼地方的?」 李加竟然也顯出了疑惑和迷惘的神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全是唐勒的主意,而唐勒又說,是大山的精靈告訴他的!」 原振俠知道,經過的情形一定十分複雜,不是三言兩語講得 完的,所以,他找了一塊大石,和李加一起坐了下來。看大石球 上和旁邊的那幾個人,似乎都進入了對外界的一切都不聞不問的 境界之中,而離天明還有一段時間,原振俠搓了搓手:「你只管 詳細說!」 李加想了一想:「從我進入災區,突然見到了唐勒開始說起 ‥‥‥我想,我和唐勒的相遇,不是偶遇,而是他知道我來了, 來找我的!」 原振俠用心聽著。 在第一次地震之後,傷亡人數和財產的損失,都相當嚴重, 當地政府和礦務公司,都希望盡快地恢復秩序。可是山區的居民 ,倖存者都像是潮水一樣,湧離山區,根本沒有力量可以阻止他 們,連政府官員,和礦務公司的高層人員之中,也大有把家產細 軟搶運出去的。 各種各樣的交通工具都被用上了,當李加反而向山區進發的 時候,甚至在路上看到了很多用山羊來拖的車。而每一個湧向山 區以外的逃難者,看到李加反而進入山區時,神情就像看到瘋子 一樣! 李加心中不是不害怕,他畢竟也有印第安人血統,對於一些 根深蒂固的傳說,他也不能完全擺脫。但是他的性格十分堅毅, 還是堅決要進入山區──當時,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懷著甚麼目的 ,因為他明知道,以他一個人的能力,無法解開那麼多的謎團。 在潮水般向前湧來的人流之中,要以反方向行進,不是容易 的事,速度自然也無法快。李加駕著一輛小型吉普,好幾次,有 人想搶奪他的車,還好李加有鎗,有一次比較嚴重,他甚至要向 天開鎗,才嚇走了想搶車的人。 在這樣的情形下,他遇到了一個礦務公司的同事,那同事見 了他,就叫了起來:「李加,你瘋了?人人都知道這裡很快會有 更大的災劫,整個山區,都會在天翻地覆中消失,任何活的東西 ,都不會剩下,你還要向山區去?」 李加轉看他,神情堅定地反問:「誰說的?」 那同事指著車上的收音機:「你打開收音機,就可以聽到了 ,神祕的聲音,提出警告!」 李加一時之間,不明白那同事這樣說是甚麼意思。但是他還 是隨手打開了收音機,而且,他立即聽到了一個聲嘶力竭,十分 急促的聲音。 (原振俠在船上的時候,也曾聽到過這個聲音,時間在李加 這時聽到的之前。) (原振俠聽到的時候,還只是在業餘電台中接收到的,但是 當李加聽到的時候,是一扭開收音機,就可以聽到。證明發出警 告的人,使用了強大的無線電發射波,可是當時,有關當局一直 查不出電波的來源。) (而且,李加聽到的時候,聲音警告的內容,比較詳細得多 ,不僅止於兩句話。) 那急促的聲音在嘶叫著:「所有的人,盡快離開山區,巨大 的災劫會在這裡發生,任何生命都無法倖存。快離開,快離開‥ ‥‥唉,雖然已經太遲了,來不及了,但是可以離開的,趕快離 開!」 李加一聽那聲音,就整個人呆住了!那同事道:「聽,警告 無日無夜,而政府查不出警告的來源,那是來自天上的警告!」 李加的身子在不由自主發著抖,他一下子離開了那同事,加 快車速。 他在心中已經叫了許多次:「這是唐勒的警告!」 他一聽到那聲音,雖然聲音嘶啞,可是他還是一下子就認出 了,那是唐勒的聲音! 他和唐勒是好朋友,這一點,絕不會弄錯! 李加也想到,唐勒是一個極重要的關鍵人物,找到了他,很 多疑團可以解開。他那時,也不知憑甚麼理由,相信唐勒在山區 ,所以他加快速度,駛進山區去。 駛入山區之後,幾乎已闃無一人。山區中人本來就不多,但 這時更顯得荒涼無比,人全都走了,一些野狗夾著尾巴在亂竄, 全然是一副末日的景象。 一直到天黑,李加已經駛過了原來的礦務公司辦事處,進入 了深山。車子在畸嶇的山路上艱難地行駛著,終於由於燃料告罄 而停了下來。 這時,已接近午夜時分,車子停在一個山坳之中,月白風清 。李加對整個山區都十分熟悉,他也難以想像,整個山區,會在 甚麼樣的力量之下,趨於毀滅。 而也就在這時,他看到了一個奇怪得令他無法相信自己眼睛 的奇景──所以他一開始時睜大了眼,接著,就把眼睛緊閉上, 然後,又睜開眼,用力揉著。以確定自己是真的看到了甚麼,還 是眼花。 李加首先看到的,是有一大團圓形的黑影懸空著,離地大約 有十來公尺高,正冉冉向他飛過來。乍一入眼,他還以為那是一 團黑雲。 可是黑雲又怎會那麼低?而且,來勢極快,眨眨眼的時間, 已移進了不少。李加也在那時,就已經張大了口(後來過了好久 才合攏來),他看清楚了,向他飛過來的,是那座巨大的水晶瑙 ,一個大石球! 一個重量超過四千公斤的大石球! 而且,李加更看清楚了,在那大石球上,還坐著一個人── 就像許多神話中所記述的那樣。情景怪異之至,叫人懷疑自己的 精神狀態! 當李加說到這裡時,原振俠陡然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 盯著他看了好久。以確定他目前是否清醒,還是在說著夢話。 李加十分鎮定:「這就是當日大石球,消失得一點痕跡也沒 有的原因。」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它──是飛走的?」 李加用力點頭:「怎麼想也想不到,是不是?事實上,它不 是飛,而是浮在空中!」 原振俠苦笑,向前指了一指:「重量四千公斤的大石球,怎 麼能浮在空中?地心引力去了哪裡?」 李加深深吸了一口氣,作了一個「請你繼續聽我講下去」的 手勢。原振俠伸手按在心口──他突然感到心口有一陣異樣的悶 痛和不適,然後,他緩緩點頭。 一直到大石球連石球上的那個人,自半空中落下,停在李加 的面前,李加的口仍然張得老大。他已經認出來,在大石球上的 那個人,正是他要找的唐勒!他想叫,可是只在喉際,發出了一 陣古怪的聲響。 唐勒先向他打招呼,下了大石球,來到了他的身旁,在他的 肩頭上重重拍了三下,而且又用力搖他的身子。他才指著那大石 球,氣若游絲地問:「怎麼‥‥‥這是怎麼一回事?」 唐勒搖頭:「我也不明白,可是它做得到。它曾在一個山峰 上,向下一壓,甚至未曾碰到峰頂,整個山峰就崩陷了!李加, 這是大山的精靈,它的出現,是為了向我們傳遞訊息!一項十分 重要的訊息!」 李加的聲音聽來像傻瓜一樣:「是甚麼訊息?你一直在說有 訊息,是甚麼?」 唐勒長嘆了一聲:「我所能接收到的,也就是說,我所能明 白的,只是這個山區,在極短時期內,會徹底毀滅!它又要我把 這個訊息先傳出去,叫山區中所有的人盡快疏散,我就一直在叫 嚷,可是有甚麼用?聽到的人能有多少?」 李加用力在自己的額上拍打了一下:「天,你不知道自己做 了甚麼!你坐在大石球上所嚷的聲音,一直在收音機中可以收得 到!」 唐勒反倒並沒有甚麼驚訝的神色:「是麼?它簡直是萬能的 神,可以做到一切!它所要傳遞的訊息,一定是真的,而且極重 要!」 李加吞了一口口水:「你不能明白,那怎麼辦?」 唐勒的神情有點悲哀:「它告訴我,有一些人,能完全接收 它發出的訊息。」 李加尖聲叫了起來:「它怎麼告訴你?它有口,能向你說話 ?」 唐勒說得十分堅決:「它能令我感到,我可以十分清楚地感 到。開始,只是一種極輕微的震盪,但後來,可以在這種震盪中 得到訊息。」 李加有身在夢幻之中的感覺,但這時,他並不懷疑那大石球 真的有超乎想像的能力,也真的有十分重要的消息要傳遞出來。 他喘了幾口氣,才又道:「是哪些人?哪些人能夠全部接收 它要傳送的訊息?」 唐勒在這時,現出了一種極度迷惑的神色來,遲疑了一下, 才道出了兩組數字來,問:「這兩組數字,給你的印象是甚麼? 」 李加聽了之後,想了一想:「是經緯度?」 唐勒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也是這樣想!我一再感到這組數 字,也查過了,這個經緯度,在巴哈馬群島,可能是一個小島! 」 李加神情仍然疑惑:「一個小島?有人在那個小島上,可以 接收大石球發出的訊息?」 唐勒嘆了一聲──這些日子來,由於他的遭遇奇特之至,使 他心力交瘁。以致他看起來,十分疲倦:「看來一定要到那個島 上去!」 李加望向那大石球,他忽然興起一個十分古怪的念頭:「在 神話傳說之中,人要和無法開口的東西溝通,通常都要求對方, 在一個問題之後,作一些肯定的、或是否定的動作!」 唐勒有點惘然:「例如──」 李加向大石球指了一指:「例如說,你可以問大石球,是不 是要你到那個小島去。是肯定的話,請它‥‥‥跳動一下,或是 轉動一下!」 唐勒皺著眉,還在覺得李加的這種說法十分荒唐。可是就在 這時,那個剛才浮在空中的大石球,陡然旋轉了起來! 剎那之間,李加和唐勒兩人,都有一種極異樣的感覺,像是 有無數股電流,自他們身上每一個毛孔之中流了進去。使他們的 身子,像是不再屬於自己一樣! 他們怔呆了十來秒,大石球轉動得很快,可是說停就停。他 們兩人叫了起來:「它有了肯定的答覆,它要我們到那小島去! 」 唐勒和李加激動地叫著,同時,向那個大石球挨了過去,想 摟住它。可是,他們沒有成功,因為他們才跨出兩步,那大石球 已冉冉向上浮了起來。開始浮起的時候,速度並不快,但在升高 了二十公尺之後,去勢快絕,剎那之間,像是一個巨大無比的炮 彈一樣,直彈向上。一轉眼間,已經直入青雲,再也看不到了! 唐勒和李加一直仰頭向上看著,直到脖子發硬,才低下頭來 ,白癡一樣地互望著,兩人都不約而同地眨著眼──那是他們心 中的驚駭實在太甚之故。 又過了好一會,兩人才同時長長吁了一口氣,同時問:「發 生了甚麼事?」 然後,他們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各自說各自的話:「它給 了肯定的回答,要我們到那小島去找人,可是它怎麼走了?找到 了人,上哪兒找它去?」 唐勒連連喘氣:「它自然會安排,它是甚麼都會的,它自然 會安排。」 兩人一起停了下來,又大口喘了幾口氣,總算才初步恢復了 鎮定。唐勒道:「我們不必知道它會怎麼安排,也不必知道事情 在下一步會有甚麼發展,只要照它的吩咐去做就是。做了一步, 自然會知道下一步會發生甚麼事!」 唐勒的話,聽來並不是很合情理,可是李加卻連連點頭── 事實上,由於一切都太奇特了,李加除了如此反應之外,也不可 能有別的反應了。 由於車子的燃料已經用盡,所以,他們兩人步行離開了山區 ,到了海邊,僱了一艘船,駛向唐勒感覺到的那個小島。那個小 島,當然就是巫師島,島上正在舉行巫師的大聚會。 李加和唐勒到巫師島的時候,原振俠已離開,巫師的聚會, 也告一段落。 在這時,山區的第二次大地震已然發生,李加和唐勒在接近 小島時,意外地看到許多船正在離去,有的船隻形狀古怪之極。 他們的船才一靠碼頭,就有一個高而瘦,令他們一看就心中凜然 的人,用極其森冷的眼光望著他們,令他們遍體生寒。 這個人,就是史奈降頭師。那時,其餘巫師都已離去,島上 只有達伊安大巫師、史奈降頭師、古托和瑪仙在。四人也正準備 離開,這是為甚麼史奈會出現在碼頭的原因。 史奈一看到了兩個陌生人,冒冒失失地泊了船,想要到島上 來。他一面盯著他們,一面也揚起手來,準備用降頭術中的一個 小動作,對這兩個闖進巫師島上來的兩個人,施以小小的懲戒。 而就在這時,瑪仙也在碼頭出現。她立即認出了李加,也看 到史奈已經要出手,所以她忙叫:「史奈大師,我認得他們!」 史奈一聽,揚起的手,就緩緩垂了下來,李加和唐勒也不知 道自己曾有過危機。瑪仙走過來,唐勒乍見這樣的美女,目瞪口 呆,李加也絕想不到會在這裡見到瑪仙,自然也大是驚訝。 瑪仙聽過李加的敘述,李加又說他曾求過原振俠,而原振俠 表示有要事在身,不能去探索那件奇異之極的事。 瑪仙當然知道原振俠的「極重要的事」是甚麼,她心中感到 了一陣甜蜜,展現在她俏臉上的笑容,自然也格外迷人。 唐勒和李加,就在巫師島上,把一切都說了出來,他們開始 敘述不久,達伊安大巫師和古托也加入。等到講完,兩人都用極 其肯定的語氣道:「你們幾位,一定就是它所指,能全部接收它 想傳遞的訊息的人!」 瑪仙、達伊安和史奈三人,都在沉思,古托卻已磨拳擦掌, 躍躍欲試:「我想正是如此,我們幾個都掌握了神祕的巫術力量 ,那正是精神力量的一種神祕擴展,我們應該可以接收到那重要 的訊息!」 瑪仙首先響應,她吁了一口氣:「是,那大石球要我們去。 」 史奈接著點了點頭,達伊安大巫師的反應來得最遲,他在十 分認真地考慮。終於在足足十分鐘之後,他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當他們有了這樣的決定之後,他們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 那大石球,而且,他們很快就知道那山區,已經有毀滅性的大地 震發生。這使他們感到要立刻起程,當然這時,他們不知道原振 俠被困在死亡高原上。 一直到直升機飛近死亡高原,瑪仙才陡然叫了起來:「原的 處境不是很好,他在一個十分奇特怪異的環境之中,全然徬徨無 依,不知所措!」 古托還問了一句:「是甚麼意思?」 瑪仙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我們正在向他接近,很快就可 以知道是甚麼情景。」 原振俠和貝沙博士等人這時的處境,即使他們全是有強大巫 術力量的人,也的確難以想像。當他們看到了高原的奇景,看到 了高原上那一個正圓形的時候,他們的訝異,也達到了頂點! 李加和唐勒一起叫:「那大石球!它在圓心中,它在等我們 !它製造了那大災變,然後,它在這裡等待向我們傳遞訊息!」 等到直升機來到了正圓的上空,瑪仙首先有了十分強烈的感 應,她的雙眼之中,射出了一種異樣的光芒,史奈、達伊安也相 繼有這樣的反應。古托在擺脫了巫術的詛咒之後,創立了巫術研 究院,本身也有了極強的精神感應力,所以反應也大同小異。這 四個人突然之間,目光大異,倒使得李加和唐勒兩人屏住了氣息 ,一聲也不敢出。 直升機降落,瑪仙就出言令貝沙博士離去──她當然施展了 巫術,用她的強大精神力量壓倒了別人的,使別人自然而然聽從 她的話。 原振俠聽李加說完,緩緩吸了一口氣,聲音有點猶豫:「現 在,他們正在接收那大石球傳出的訊息?這‥‥‥大石球究竟是 甚麼?這是一個大型的水晶瑙,水晶瑙為何可以和人類溝通?」 原振俠是在問李加,雖然他明知李加也不可能有答案,可是 由於心中疑惑太甚,他又非問不可。他再也想不到,在大石球旁 邊,一動也不動,看來像是入定一樣的五個人之中,忽然有一個 出了聲,聲音相當沉著。 說話的是古托,他在說話的時候,仍然閉著眼,一動不動。 他說的是:「石英晶體在交變電場中,具有壓電效應,會產生循 環的機械振動。這種振動,可以正確地表示時間,可以產生訊息 的傳遞作用。這種蘊藏的信號,是上一次劫數發生前,留下來的 !」 古托說得十分慢,十分清楚,原振俠聽得訝異莫名──石英 (水晶)有古托所說的這種性能,並不是甚麼高深的科學。這種 特性,已被廣泛地應用在石英計時器上,幾乎每個人的手腕上, 都有一個利用這原理製成的鐘錶。 可是,古托又提及甚麼「上一次劫數之前留下的」,那是甚 麼意思? 原振俠正想躍下他坐著的那塊大石,向古托走近去,向他問 一個仔細。可是就在他的身子略微挪動了一下之際,怪事又發生 了! 首先,他看到,那大石球,慢慢向上浮了起來──李加曾告 訴過他,有這種情形出現過。可是聽人敘述是一回事,親眼看到 了那麼大的一個石球,竟然浮了起來,像是那是一隻氫氣球一樣 ,那又是另一回事! 原振俠在剎那之間,目瞪口呆,甚至於未曾覺察到,自己坐 著的那塊大石,也在向上升起來。等到他發現這一點時,他才看 到,大石球升高了大約兩公尺,古托、唐勒、達伊安和史奈四人 ,伸著手,手仍然按在大石球上,瑪仙伏在大石球上,神情肅穆 。 大石球是圓心,還有許多大小不同的石塊,組成了一個正圓 。原振俠就坐在這樣的一塊大石上,那時,李加站在地上。 原振俠看到的是,組成圓形的許多塊大石,也都一起向上升 了起來,升到了和大石球一樣的高度。大石球開始自轉,而圍著 大石球的許多石塊,則像是和大石球之間,有一根線連著一樣, 繞著大石球,轉動起來。 轉動的速度並不快,本來,不足以令人感到昏眩,可是這種 情景,實在太奇特了,原振俠經歷過的怪事再多,也有點無法適 應,所以他感到了一陣頭暈。幸好在這時,瑪仙的聲音傳進了他 的耳中,使他緊張慌亂的心神,迅速寧貼下來。 瑪仙先是發出了恍然大悟的「啊」的一聲,然後道:「當然 是磁力,在我們這個星球上無所不在,強大無比的磁力!」 她像是和甚麼人在對答,也像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原振俠 不知道別人聽了怎樣,他自己一聽,就有了一定程度的領悟。而 瑪仙接下來所說的一些話,又證實了他的領悟是正確的。 瑪仙睜開眼來,在黑暗之中看來,她的眼睛明亮之極──那 不是對光線反射的明亮,而是根本有光亮發自她的雙眼之中。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瑪仙的神態看來有點異樣,但是卻也更 使人感到,她這時在說的一切,正是在解答一個亙古以來最大的 謎。而她的語調也在告訴人,她之所以會說出那番話,全然是由 於她接收了重大的訊息。她所做的,只是把接收到的訊息,翻譯 成為人類的語言而已。 她接著說的是:「磁力的大集中,可以改變星體表面上的一 切現狀。這個球體有集中磁力的能力,是形成它的時候賦予它的 。當它的磁力和地心的磁力同是正極時,根據磁力同性相斥的特 性,它可以以極高的速度上升。而當它的強大磁能,擾亂了岩石 中含磁金屬的磁場時,可以形成大混亂,把一座高山,在極短的 時間內,徹底改變形狀。所以,在這裡形成的災劫,不是地震。 」 所有的人都睜大了眼,聽瑪仙說著。 瑪仙依然雙眼發光,語音鎮定,正把她接收到的訊息,不斷 在翻譯出來。 通過她的聲音,又聽到的來自大石球的訊息是:「我們在這 個星體上居住,在我們之前,肯定也有人居住過,因為在若干年 之前,我們也曾得到過警告。我們得到的警告內容,和如今我們 要傳給你們的完全一樣──有一樁極其不幸的事實,我們的星體 ,每隔一個時期,由於磁力受宇宙其他許多星體牽引的影響,必 然會有一次巨大的調整。調整的結果,是星體表面的現狀,徹底 變更,生活在它表面上的生物,無一得以倖免,所有生物,都會 在這樣的一次調整之中死亡。然後,又過若干年,再有新形成的 生命出現,生命會再在星體上發展、繁衍,然後,又是一次調整 !」 瑪仙顯然對自己翻譯出來的內容,也感到了震驚,所以她的 語音雖然平靜,但是雙頰卻像火燒一樣的發紅。 原振俠乾澀地道:「劫數!劫數!」 瑪仙在繼續著:「我們在得到上一代的警告時,生活正處在 許多紛爭之中,文明在這種紛爭中雖然有進步,但進步的速度被 拖得很慢。當警告被普遍接受之後,先是難以形容的恐慌,接著 ,大家開始思索,最後,一致決定,停止一切紛爭──在所有生 命都必然趨向毀滅的浩劫之中,爭得多少,變得毫無意義。而在 停止了一切紛爭之後,文明得以飛速進展,最後──可以告訴你 們的是,在劫數還未發生之前,文明已發展到可以使我們逃出去 ,到別的星體去繼續我們的生命。」 原振俠閉上了眼睛,想像著整個地球上的生物,向外星做大 規模徙移的情景。 那實在無法想像,由於全然超出想像力的範圍之外! 瑪仙的氣息有些急促:「在我們離開之前,我們運用了我們 這一代的文明,對你們留下了警告的訊息。你們是甚麼樣子的, 我們全然無法想像,只知道你們必然會出現,也必然會在劫數中 遭到毀滅!除非你們能在接收了警告的訊號之後,迅速覺悟,集 中一切力量,發展文明,使自己能夠離開!」 瑪仙越說越是急促,大石球的轉動,也變得快了起來。她額 上有汗珠沁出來:「警告訊號,會在浩劫來臨之前若干時日出現 ──不論情形如何,必然會出現。而且,展示它的毀滅性的能力 ,以說明那絕對是事實,並不是虛言恫嚇! 「你們要接受這個事實,從你們知道了劫數的存在開始,到 它的來臨,不會很久!」 瑪仙說到這裡,戛然而止,大石球和組成圓周的石塊,也緩 緩降了下來,落在高原之上。 所有的人全不說話,在一片死寂之中,聽到的只是喘息聲。 直到東方現出了第一線曙光,原振俠才問:「從現在起,還 有多久?」 瑪仙的聲音聽來很虛弱:「我接收到的,全說了出來,它沒 有說明確切的日子!」 李加的聲音聽來像呻吟:「像美國加州的斷層一樣,從現在 起,隨時,或一萬年之後!」 原振俠衝動地叫了起來:「就算還有一萬年,從現在開始, 也不知道是不是能逃出劫數!」 古托的神情和聲音都很冷:「現在就開始?現在地球上的大 小紛爭,能不能在一萬年內停止都不知道!看來,我們的上一代 ,比我們幸運!」 原振俠抹了抹汗──他竟然一頭是汗:「只要我們開始覺醒 ,我們也可以逃出劫數!告訴所有人,我們居住的星球,有這個 無可避免的浩劫在!」 達伊安大巫師半閉著眼:「人人都只顧眼前,若是幾千年一 萬年以後的事,誰會關心?」 瑪仙已從大石球上滑了下來,原振俠忙向她迎了上去,兩人 在一片朝霞帶來的光明之中,偎在一起。 原振俠想著大巫師的話:人人都只關心眼前,誰理一萬年之 後的事?也想古托的話:一萬年之後,人類是不是能停止各種紛 爭,都不樂觀。 那怎麼辦?自然劫數一到,歸於洪荒!(完) Post by A.L.F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