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血的誘惑 幼獅嗜血的故事是這樣的:幼獅在未曾嚐過鮮血的滋味之前 ,並不特別嗜血,一旦牠嚐到了鮮血的滋味,就此終生殘殺其他 的生物,再也難以擺脫了。 這個故事流傳甚廣,但是只要略想一想,就可以知道並不是 很說得通。獅是食肉獸,必然要捕捉弱小的動物來充飢,而獅子 又沒有高明的烹調術,必然在捕到了獵物之後,就生吞活剝。那 也就是說,只要生而為獅,必然有接觸鮮血的機會。 絕對無法設想,一隻獅子自幼便沒有接觸鮮血的機會,如果 有這種情形出現,必然的結果是,這隻獅子沒有法子活下去,絕 不會有奇蹟出現:這隻獅子因為一直沒有機會接近鮮血,因而依 靠吃植物來維持生命。 對獅子來說,血不是一種誘惑,是生命的必需品。是不是有 的生命,可以根本不接觸鮮血而生存,但終於因為受不住血的誘 惑,而變得非要血不可的呢? 當然有,血的誘惑力十分強大,可以誘惑許多種不同形式的 生命,使之變成鮮血的奴隸。 妤像太寓言式了? 其實不是,很有具體的意義在,好好看這個故事,自然會明 白是甚麼意思。 原振俠離開醫院,走向停車場時,就聽到救護車自遠而近, 高速駛向醫院的警號聲。 對一個經驗豐富,又一直在一家規模宏大的醫院之中服務的 醫生來說,這種警號聲早已聽得習慣了。人的身體十分脆弱,有 幾千種原因,可以使得人被送進急診室,接受各種各樣的手術─ ─結果是一個生命的結束,或是一個生命的延續。雖然說通過醫 生的努力,可以「謀事在人」,但是很多的情形之下,卻也要依 靠「成事在天」的運氣。中國有一句老話,誰都知道:「閻王注 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原振俠和迎面來的幾個人打著招呼,他已經進入了停車場。 就在他把車匙插進車門的那一剎間,像是四面八方都同時響起了 呼叫聲:「原醫生──」 在叫嚷的,其實也不過是由兩個不同方向奔過來的兩個人, 但由於停車場的建築環境,引起了回音,所以聽起來才像是四面 八方都有人在叫他。 原振俠抬起頭來,就吃了一驚。他先看到的是左邊的一個人 ,那人一面向他揮著手,一面氣急敗壞地向他奔了過來,神情懼 急之極! 有人叫著他,急急地向他奔過來,當然是有甚麼急事要留住 他,那本來也不是甚麼值得吃驚的事,尤其原振俠有如此豐富的 冒險生活經歷。可是當他一眼就看出那向他奔過來的,竟然就是 醫院的院長時,他也立即知道,一定有極度不尋常的事發生了! 院長是德高望重的醫學界權威人士,已接近七十高齡,當然 他仍然十分壯健。可是院長的性格沉穩,行事穩重緩慢,原振俠 在印象之中,從來也未曾聽到過他用正常的速度講過一句話,也 未曾見到過他用正常的速度做過一件事──他的一切,都比正常 的速度,慢上三拍! 醫院中的人都說:看到院長,就像是看到了電影中的慢動作 鏡頭一樣! 可是這時,年屆古稀的院長,卻以近乎百公尺賽跑衝刺的速 度,向他奔了過來! 所以,一時之間,原振俠顧不得右邊那個叫了他一聲,也向 他奔過來的人是誰,就先向院長迎了上去。他生怕院長在這樣的 奔跑之中,就算沒有意外,不會跌跤,只怕他一直習慣了緩慢動 作的身體機能,也會適應不了這樣子劇烈的負荷! 原振俠動作矯健,一下子就到了院長的身前,伸手將他扶住 。 院長由於向前衝來的勢子太急,一下子撞在原振俠的身上, 面色煞白,口唇發顫,雙眼睜得極大,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原振俠伸手在院長的背部輕拍著,在這時候,他又聽到了許 多雜亂的腳步聲和人聲,顯然有更多的人進入了停車場,而且全 是急急奔進來的。原振俠正待循聲看去,就聽到了驚天動地的鎗 聲。 鎗響一共三下,一下接著一下,停車場中響起的回聲震耳欲 聾。原振俠應變極快,抱著院長,一下子就閃到了一輛車子的後 面。他立即看到一個人,手中握著一柄大得異乎尋常的手鎗,鎗 口向上,還在裊裊冒煙,剛才的三下鎗響,自然是他發出來的。 那人身形高大,原振俠才一看到他,就打了一個突,因為這 個人滿面都是鮮血,分明受了傷,但當然不是甚麼重傷,因為他 奔得十分快,看起來猙獰可怖。令原振俠吃驚的是,雖然這個人 血流披面,他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了他是甚麼人來──而這個人, 照說是絕無可能在此時此地出現的!他是非洲一個國家的元首, 卡爾斯將軍! 卡爾斯將軍有「國際狂人」的外號,行事絕無常規可供遵循 ,頗有神出鬼沒之妙。可是,原振俠也絕對想不到,他有甚麼理 由,會在這裡出現! 至於他剛才忽然鳴鎗三響,原振俠倒很可以知道那是甚麼用 意──卡爾斯將軍和院長幾乎是同時出現的,兩個人也同時叫了 一聲「原醫生」。可是原振俠先看到了院長,還向院長奔了過去 ,將軍感到了被忽略的憤怒,所以就開鎗,用鎗聲來吸引原振俠 的注意力! 這種行為,在心理學上有一個專門名稱:「兒童行為」。兒 童在感到自己被忽略時,就會有異常的行為,來吸引別人注意他 。 卡爾斯將軍雖然身為一國元首,有資格隨時在聯合國大會上 發表演說,可是原振俠認識他太久,知道他心智上有極不成熟的 一面。他毫不掩飾自己是世界上許多恐怖活動的支持者,把自己 扮演成「國際狂人」,多少也是由於這種不成熟的心理所造成的 ! 一看清了是卡爾斯將軍,原振俠立時站了起來。卡爾斯將軍 在這時,也一下子奔到了原振俠的面前,手中巨大的軍用手鎗的 鎗口,已抵在原振俠的心口! 這令原振俠又驚又怒──向天放鎗是一回事,用鎗口抵住了 心口,而手指又緊扣在扳機之上,又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回事! 原振俠自然知道,這種軍用手鎗的威力極強大。卡爾斯的手 指只要緊一緊,他的胸口就會出現一個直徑超過十公分的大洞。 任何人都不想自己的心口被開上一個那樣的大洞,原振俠更 加不喜歡心口被鎗口抵著的那種感覺。所以他的反應,來得快速 而強烈,幾乎就在鎗口抵向他心口的十分之一秒內,他已有了反 應。 他先是一掌直切而下,切中了卡爾斯將軍的手腕。將軍的手 指鬆開,手鎗跌到了地上,原振俠一抬腿,膝蓋頂中了將軍的小 腹,在將軍痛得還來不及抽搐時,他腳已落下,踏住了跌在地上 的手鎗。 同時,他也抓住了將軍的手腕,一個反扭,將軍的身子立時 被反轉過來。原振俠下手十分重,將軍的身子轉過來之後,他的 小腹上才傳來了劇痛,那使得他的身子向前彎曲──這種姿勢, 十足是人類歷史上最慘酷的一個運動之中,被慣用的一種虐待方 式,稱之為「坐飛機」。卡爾斯將軍發出的嚎叫聲,簡直令停車 場變成了舊式的屠宰場。 在原振俠的身後,則傳來了院長的急叫聲:「有話好說── 有話好說──」 停車場中不斷有人來往,剛才三下巨大的鎗聲,又吸引了不 少人奔過來。可是人人看到眼前發生的事,都目瞪口呆,駭然佇 立。 若不是卡爾斯將軍一上來行為就那麼惡劣,原振俠也絕不會 那樣應付。這時,他制住了卡爾斯,已經完全佔了上風,自然也 不為己甚。而且,不論怎樣,卡爾斯是一國元首,像他如今這樣 狼狽的情形,如果被記者拍了照片,公開發表,卡爾斯惱羞成怒 ,不知會做上多少瘋狂的事情來,牽累了無辜。 所以原振俠一鬆手,鬆開了將軍的手腕,卻又伸手在他的肩 頭上一撥,又把他的身子撥回來。然後,伸手在他滿是血跡的臉 上輕拍了兩下,用十分正常的聲音道:「將軍,隨便鳴鎗,十分 危險。啊,你受傷了──」 卡爾斯在原振俠經過嚴格武術訓練的身手之下,簡直就如同 嬰兒遇上了巨人一樣,由得原振俠擺佈,撥來撥去,毫無反抗的 餘地。他自己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雙手下垂,表示絕不反抗 ,但他陡然叫了起來:「別理會我,快去救他──」 這時,更多的人擁進了停車場來。有幾個人向前奔來,一面 奔,一面在叫:「直升機快到了,院長,急診室第一時間準備好 了──」 原振俠並不完全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可是也可以明白,一定 有甚麼人受了重傷,重傷者正由直升機送來醫院。看來,卡爾斯 將軍和這個重傷者,有著十分密切的關係──他剛才用十分粗暴 的行為對付卡爾斯,這個狂人將軍居然忍了下來,只說先救人再 說! 那個重傷者是甚麼人? 原振俠心頭不禁一陣狂跳,剎那之間,他的雙腿發軟,幾乎 站立不穩! 令原振俠如此震驚的反應,自然是由於他想到的是:會不會 是黃絹受了重傷? 他伸手扶著車子,聲音也變得尖厲:「誰?誰受了傷?」他 是衝著卡爾斯將軍這樣問的。 卡爾斯伸手在臉上用力抹了一下,原振俠這時,才發覺卡爾 斯沒有受傷。他臉上的血,全是沾上去的,可能全是那個受傷者 的血! 卡爾斯將軍的回答,卻大大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他竟然 說:「不知道!」 他剛才十分關切傷者,這時又說「不知道!」若是卡爾斯將 軍不知道傷者是甚麼人,他那麼緊張幹甚麼? 原振俠雖然充滿了疑惑,但也弄清楚了傷者不是黃絹,那使 得他鬆了一口氣。 那時,場面十分混亂,聚集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凡是這樣的 場合,必然會有一些人發出莫名其妙的叫聲,來增加混亂。 院長在這時,反倒恢復了鎮定,不過講話仍有點急咻咻:「 原醫生、將軍,跟我來──」 他同時提高聲音:「別聚集在這裡──通知急診室,作緊急 準備──」 有幾個人答應著,奔了開去。院長握住了原振俠的手,原振 俠感到他的手十分冷。院長一面向前走,一面對原振俠道:「十 五分鐘之前,軍事機場有一架小型噴射機失事。」 原振俠「哦」地一聲──離醫院不遠處,有一個規模不是很 大的軍事機場,如果有小型飛機失事,那飛機是屬於卡爾斯將軍 的? 他向卡爾斯將軍望去,卡爾斯正在努力抹著臉上的血跡,大 聲道:「飛機──由黃將軍駕駛──」 原振俠心中「啊」地一聲,心頭突突亂跳。他勉力使自己保 持鎮定:「她沒有──」 卡爾斯將軍吞了一口口水:「飛機上一共四個人,黃和我一 點也沒有受傷。一個侍衛‥‥‥我猜已經死了,還有一個人‥‥ ‥受了重傷。那人‥‥‥那人‥‥‥」 卡爾斯雖然為人古怪,但卻也絕不是講話吞吞吐吐的人。相 反地,他自有他的氣概,發號施令之際,倒也氣宇軒昂。可是這 時,他連說了三、四次「那人」,卻沒有了下文,瞪大了眼睛, 一片茫然之色。 原振俠追問:「那人是甚麼人?傷得怎樣?」 卡爾斯又在臉上抹了一下:「我先脫身,來通知醫院,黃將 軍告訴我一定要找到你!」 原振俠一縮腳,用腳尖挑起那柄鎗來,接在手中,還給了卡 爾斯:「那也不用鳴鎗示警──」 卡爾斯臉色十分難看,悻然接過手鎗來,插進了掛在腰際的 皮套之中,冷笑了一聲:「我就不明白全世界有的是醫生,為甚 麼一定要來找你?不是為了要飛到這裡來找你,也不會有飛機失 事!」 原振俠只當沒有聽見。他、黃絹和卡爾斯將軍三個人之間, 有十分奇妙的三角關係,有時不是很方便講話。 原振俠一面向前走,一面隨口問:「你是用甚麼交通工具到 醫院來的?怎麼比直升機還快?」 卡爾斯悶哼了一聲:「摩托車!黃將軍和救護人員要鋸開壓 在那人身上的一些支架,才能把人救出來,這就快到了!」 院長在前急急走著,他們跟在後面進入了醫院。擴音器在不 斷召喚當值醫護人員的名字,急診室前的紅燈在不斷閃動,準備 做緊急救治。 原振俠對這種陣仗,感到有點討厭──雖然說在醫生的眼中 ,人就是人,沒有甚麼貴賤之分,但是事實上,卻大有分別。一 個由一國元首送來的病人,和一個潦倒街頭的流浪者,在進入醫 院之時,是大有待遇上的差別的! 卡爾斯望著原振俠:「你還不去準備急救?」 原振俠冷冷地道:「本院急診室的設備,亞洲第一,自有輪 值的醫生負責,不會為了甚麼人而打亂秩序!」 卡爾斯的臉色十分難看:「黃將軍說──」 原振俠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如果黃將軍陪伴傷者前 來,我可以在直升機降落時,第一時間見到她!」 卡爾斯還想說甚麼,原振俠已經大踏步向電梯走去。這電梯 可以直達建築物的頂樓,那裡有一個小型直升機的停機坪,可供 直升機降落。 原振俠才一進電梯,卡爾斯將軍一閃身進了來。院長也想跟 進來,卻被卡爾斯一伸手,粗暴地推了開去。 電梯的門關上,卡爾斯立即道:「我先趕來,是因為黃將軍 說──」 聽到這裡,原振俠有忍無可忍的感覺,他大吼了一聲:「黃 將軍說,黃說,你自己有沒有話要說?」 卡爾斯將軍也大怒,可是他居然強自按捺了下來,他的聲音 ,在這種情形下,自然也不會動聽。不過聲音是不是動聽,和所 要表達的內容並沒有多大的關係,卡爾斯說的話,還是令原振俠 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這位將軍大聲說:「那個人‥‥‥十分特別,除了你之外, 不能有別的人接觸。」 電梯在繼續上升,在大約二十秒鐘之後,原振俠才道:「如 果傷者傷得重,那絕無可能,一定會有別的醫護人員見到他── 」 卡爾斯卻堅持:「不行,絕不能有別人看到!不能看,我說 不能看!」 卡爾斯將軍在說「我說不能看」之際,還重重地頓了一下腳 ,使得在上升中的電梯,震盪了一下。 原振俠望著他,冷笑了一下,現出一副不屑的神色,根本不 想和他在這個問題上再爭論下去。卡爾斯則十分焦急,像是不知 道如何作進一步的說明才好。 他漲得滿臉通紅:「這個人十分特別,黃將軍說──」 這時,電梯門張開,原振俠一步跨出,就聽到了直升機的「 軋軋」聲。他道:「黃將軍已經到了,讓她直接說,不必你轉述 了!」 卡爾斯的臉漲得更紅,原振俠不理會他,逕自推開了一道門 ,上了樓梯。在電梯外面的小堂中,醫護人員已準備了可以推動 的病床──由於電梯不能直達停機坪,所以傷者或是病人,要由 擔架抬下來,才能進入電梯,直達急診室。 一上了樓,就看到一架直升機正在下降,停在坪上,也有不 少人等在那裡,準備第一時間搶救。卡爾斯站在原振俠的身邊, 大口喘著氣,顯然他的心中,十分憤怒,但是卻又不知道如何發 洩才好。 直升機很快落地,艙門打開,就看到黃絹探出頭來,神情極 其緊張,尖聲叫:「原振俠醫生在嗎?」 看到黃絹的神情這樣焦急,原振俠一面大聲答應著,開步奔 過去,一面也自然而然感到,黃絹在吩咐卡爾斯將軍先走一步, 一定要在醫院找到原振俠時,語氣和神態一定焦急凌厲之極。難 怪卡爾斯將軍一到了醫院之中,就大失常態了! 原振俠才一奔過去,黃絹就看到了他,她一手攀著機艙的門 ,一手伸向下。原振俠奔到了近處,握住了她的手,她用力一握 ,原振俠乘勢躍起,就已經進入了機艙。 一進了機艙,原振俠就呆了一呆。機艙中別無他人,直升機 顯然是黃絹駕來的。 在機艙中,有一副擔架,擔架上明顯地有人,可是卻用白布 由頭到腳蓋著──原振俠皺了皺眉。一般來說,醫院中的習慣, 只有對付死人才會這樣子,若生命尚未結束,絕少連頭也蓋住的 。 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反應是:「已經遲了?」 黃絹搖頭:「原,沒有時間向你解釋。召人把傷者抬向急救 室,可是一定要吩咐,絕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傷者!」 黃絹提的要求,和卡爾斯一樣!雖然兩個人在原振俠的心目 中,一個憎一個愛,地位相去如雲泥,可是蠻橫無禮的要求,令 人反感的程度,卻完全一樣。 原振俠冷冷地道:「我用甚麼理由,說服我的同事?」 黃絹顯然是早已想好了的,她立即回答:「就說傷者是極有 地位的阿拉伯婦女!」 原振俠瞪了黃絹一眼。阿拉伯婦女不給陌生人看到臉的傳統 ,他自然知道,但他也知道那只不過是一個藉口,一定另有真正 的原因。而且這個藉口,用在醫院的急救行動上,也未免太兒戲 了! 原振俠還在猶豫,黃絹已大是焦急:「原,求求你,照我的 話去做!」 原振俠感到了震驚,但是他卻立即有了決定。他的決定是: 「好!」 令原振俠感到震驚的原因是,他素知黃絹的性格,十分倔強 ,他們相識以來,不論在甚麼樣的情形之下,他都未曾聽到黃絹 說過「求求你」這三個字! 而這時,她居然說了,而且,說的時候,神情又如此之焦切 ,可知事態真的嚴重無比,不容許他再多花時間來考慮了! 原振俠甚至忍住了要掀開白布來,看一看傷者究竟是何等樣 人的衝動(傷者在擔架上,由白布覆著。白布把傷者包裹得很嚴 密,也不是隨便掀一掀,就可以看到傷者的),就和黃絹一前一 後,抬起了擔架。要把擔架從直升機上抬下來,需要有一定的技 巧,但這當然難不倒原振俠和黃絹。 他們一面行動,一面還在急速地交談:「我受過專業護士的 訓練,在急救過程中,可以發揮作用。至於卡爾斯,就讓他打雜 好了!」 原振俠乾笑了一聲:「還要利用他一國元首的地位,才能使 院長答應我們破格的行動!」 這時,擔架已抬下了直升機,院長又急急奔了過來。原振俠 作了一個手勢,阻止了幾個奔近來的醫護人員,向院長沉聲道: 「院長,你認識卡爾斯將軍?」 院長悶哼一聲,神情兀自驚悸:「就算本來不認識,被他那 柄大手鎗指著頭部之後,也認識了!」 原振俠又指著擔架:「傷者的身分十分特別,基於他們宗教 上的理由,不能給任何人看到。急救工作,只能由我、黃將軍和 卡爾斯將軍三個人進行!」 院長張大了口──自從卡爾斯將軍滿面血污、兇神惡煞地衝 進院長辦公室,拿鎗指著他的前額,逼問他原振俠在哪裡,一直 到現在,他還根本弄不清發生了甚麼事,應該怎麼辦! 院長那麼匆忙地奔進停車場來追原振俠,自然也是受了過度 的驚恐之後的反常行為。 這時,他先是怔呆,繼而用帶哭的聲音問:「你們‥‥‥你 ‥‥‥究竟想怎麼樣?」 原振俠疾聲道:「很簡單!遣走急診室中所有人員,把急診 室交給我,並且通知全院上下,要對這件事守祕密,別胡亂傳揚 ──」 原振俠說一句,院長就答應一聲。等原振俠說完,院長已一 面抹著汗,一面向有關人員發了命令。 黃絹已把抬擔架的責任,交給了卡爾斯,她自己則緊守在擔 架之旁,一手按著腰際的佩鎗,神情緊張。看樣子,若是有甚麼 人想接近擔架,她會毫不猶豫地拔鎗相向! 原振俠抬著擔架向前走,他在那時候,只感到極度的荒謬! 若是十分鐘之前,當他走向停車場時,有人告訴他在十分鐘 之後,他會和著名的國際狂人卡爾斯將軍,一起抬著擔架走向急 診室,他一定會把那個人,當做是無可救藥的瘋子! 可是,現實生活就是那麼荒謬。一分鐘之前,絕對無法推測 一分鐘之後,會有甚麼意外發生── 當他們三個人和傷者,來到急診室的門口之際,院長的命令 顯然已經下達。原來在急診室中的人,都站在門口,讓他們進去 。黃絹立時把門關上,原振俠在這時,荒謬的感覺更甚,因為作 為一個急救醫生,他這時才問了一句:「傷者受了甚麼傷?」 黃絹的神情,更是古怪之至。她並不回答,只是作了一個手 勢,和卡爾斯兩人,一個抬頭,一個抬腳,把傷者連同白布,一 起抬到了手術床上。手術床相當狹窄,那是為了方便醫生施手術 而設的。 黃絹到這時候才道:「你自己看吧──」 原振俠揭開了白布,看到了傷者,剎那之間,他有如同遭到 雷擊般的震呆! 在白布下面的,是一個相貌極其俊美的男性青年(由於是全 裸的緣故,所以一眼就可以分出性別),那青年俊美得如同雕像 一樣。 給人以他是一座雕像這樣感覺的原因,不但是他的臉型,更 由於他的膚色。那青年人的全身,是一種異樣的乳白,就像是白 色的大理石一樣。以致原振俠在震驚之餘,竟然不由自主,伸手 在他的肩頭處輕按了一下,以確定那是人的血肉之軀,還是堅硬 的大理石! 那青年不但皮膚白,他全身的毛髮也都是白的,白得如同雪 花。他閉著眼,原振俠生怕他睜開眼來──要是看到的竟然是一 對白色的眼珠,那簡直怪異之至了! 作為一個醫生,原振俠自然知道人體色素消失,會形成白化 現象,原因至今不明(人類的醫學水準,實在十分之低)。可是 那青年人這種異樣的白色,顯然不是正常人色素消失的現象。 原振俠也一眼就看出了那青年傷在何處了,在他的胸口有一 個很大的傷口,顯然是在飛機失事時,不知由甚麼鋒利的物件所 造成的。傷口胡亂地包紮著,有一種晶瑩的、看來相當濃稠的透 明液體,自包紮傷口的紗布繃帶中滲出來──那也是令原振俠一 看之下,如同被雷擊一樣的主要原因。 因為通常,在這種情形下,自繃帶下滲出來的液體,應該是 傷者的血液! 如果那青年的血液,竟然不是正常的紅色,而是透明的話, 那說明了甚麼呢? 結論只有一個:他不是地球人! 黃絹要求不能讓任何人見到傷者,也很容易明白是為了甚麼 了── 原振俠注視著那青年好幾秒鐘,才抬起頭來,向黃絹望了一 眼。黃絹立時點了點頭,表示她和原振俠有同樣的結論。卡爾斯 將軍卻在這時,大呼小叫:「他是甚麼?」 原振俠冷冷地道:「人!當然是人──」 他一面說,一面已展開行動,他先按了青年的手腕,發現脈 搏極弱。黃絹已經在利用急診室中的儀器,連結在那青年的身上 各處。原振俠解開了包紮傷口的繃帶,那種晶瑩透明的液體又汩 汩流出來,原振俠用了好幾柄止血鉗,才勉強止住了大量出血, 接著便迅速而熟練地將傷口縫合起來。然後,他講出了一句他自 己也幾乎無法相信的話來。 他說的那句話,其實普通之至,在急診室之中,每天都有醫 生在說這句話。可是在如今這種情形下,這句話聽來,卻荒謬無 比! 他說的是:「傷者需要輸血──」 從血壓、心臟跳動緩慢等等跡象來看,原振俠作出了這樣的 判斷,再正確不過。可是問題是:傷者的血竟然是透明的,去哪 兒找同樣的血輸給他?甚至那透明液體是不是血液,也不能肯定 ── 就算是人類的血液,看起來完全一樣的鮮紅,可是也有著血 型的分別,也不是任何人的血,都可以輸給任何人! (血,真是奇妙得可怕的人體組成部分──) 原振俠這句話一出口,忍不住發出了一下苦笑聲,黃絹的神 情也古怪之極。這時,黃絹和原振俠思緒都一片紊亂,不知所措 ,一點主意也沒有。 這本來是正常人在這種情形下的正常反應。在這種情形下, 卡爾斯將軍這個不正常的人的不正常反應,反倒起了作用。 卡爾斯粗聲問:「如果不輸血會怎樣?」 原振俠回答得極肯定:「會死亡──」 卡爾斯應道:「那就替他輸血──」 黃絹立即瞪視卡爾斯,卡爾斯提高了聲音:「輸我們的血給 他!不輸是死,輸了,大不了也是死──」 卡爾斯的話,聽來荒唐之至,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除了 照他的辦法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卡爾斯一面說,一面已捋起衣袖來。原振俠本來還想問他的 血型是甚麼,但隨即想到,如果問出來,那才是十萬倍的滑稽! 根本連血液的顏色都不同,血型又有甚麼關係?輸血行動,不過 是死馬當活馬醫而已── 黃絹已經熟練地安排好了直接輸血的儀器,針已插進了卡爾 斯將軍的血管中,她再將另一枚針尖,插進了那青年的血管。 血,自卡爾斯將軍的身體之中,緩緩地通過管道,流進了那 青年的體內。 原振俠極小心地觀察著,準備一有異動,就立即中止這種無 意義的行動。 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事後,原振俠回 想起當時的情景來,他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夢,完全像是一切在 夢境中發生一樣! 在儀表上顯示,已經輸入了五百CC血液之後,奇妙之極的 現象是,輸進那青年體內的血液,在雪白的肌膚之下,竟然可以 看到主要的血管之中,那些紅色的血液在流動。而其他的反應, 也正如失血過多的人,得到了血液補充的情形一樣。 在五百CC之後,原振俠替代了卡爾斯,也把自己的血液輸 入那青年的體內,接下來是黃絹。 在總數一千五百CC的血液輸完之後,那青年的全身,看來 更像是大理石雕成的。只不過,是一種美麗的粉紅色的大理石! 原振俠直到這時才翻開那青年的眼皮,去看他的眼珠──本 來早就應該這樣做了,但是他心理上有恐懼,怕看到透明的眼珠 ! 不過這時,他一翻開眼皮,仍不免嚇了一跳:眼珠是鮮紅色 的,紅得像白兔一樣!那也證明,他原來的眼珠,真是透明的─ ─現在看來鮮紅,正是輸入了鮮紅色血液的結果! 透明的人類眼珠和鮮紅的人類眼珠,同樣地怪異莫名。原振 俠忽然想到,那自然是前所未見的緣故。可以聯想到,一向閉關 自守、知識低落的中國人,忽然見到了綠眼珠、藍眼珠的洋人時 ,會感到如何的震驚! 在一旁的黃絹和卡爾斯,自然也看到了那青年鮮紅色的眼珠 ,兩人的神情都十分駭然。 原振俠做了檢查,發現那青年眼部的結構,和普通人一樣, 瞳孔的大小,也算是正常。也就是說,在經過了輸血之後,那青 年的情形,已經十分穩定。 原振俠挺了挺身子:「急救已經完成,如果他腦部未曾受嚴 重的傷害,這時他應該醒來了!」 黃絹吸了一口氣:「他會醒來?他在被發現的時候,就沒有 知覺,處於昏迷狀態之中。」 原振俠望向黃絹,揚了揚眉。他雖然沒有出聲,可是他顯然 是在問:「這個人是誰?他是怎麼被發現的?經過情形怎樣?」 黃絹正想開口,卡爾斯突然叫了黃絹一下,黃絹應聲道:「 我們來這裡的目的,就是要向原醫生求教!」 卡爾斯的神情,有點像倔強的孩子,他指著那青年:「這人 是我發現的!」 黃絹有點惱怒:「那又怎樣?是不是要先使他醒過來,使他 講出自己的來歷?你能做到這些嗎?做不到,我必須邀請原醫生 參加!」 卡爾斯沒有再說甚麼,可是仍然是一副不滿意的神氣。老實 說,對於和卡爾斯將軍合作做事,原振俠的興趣,接近絕對零度 。可是那青年卻又怪異莫名,令原振俠好奇心大發,也想弄清楚 他的來龍去脈,所以他並不表示甚麼意見。 黃絹則一直盯著卡爾斯將軍,直到他雖然仍是老大不願意, 但總算點了點頭為止。 黃絹吁了一口氣:「他傷勢穩定了,可以先把他送到我們的 領事館去?」 原振俠想了一想:「當然最好是留在醫院。但是他‥‥‥那 麼特別,我不反對他出院。」 黃絹又鬆了一口氣:「請你安排,也請你到領事館來,我們 好作詳談。」 原振俠沒有說甚麼,作了一個手勢,示意黃絹再用白布把那 青年覆蓋起來,他自己離開了急救室。 二十分鐘之後,那青年被抬上救護車。由原振俠駕駛,黃絹 和卡爾斯將軍陪著那青年,直駛領事館。 一進了領事館的範圍之內,卡爾斯將軍連呼吸都顯得相當大 聲。等進了大廳,在他放大了的肖像照片之前,他更是神氣活現 ,頤指氣使,令原振俠感到和他再在一起,只怕就會窒息而亡。 好在原振俠和黃絹要照顧那青年。那青年被安排在一間十分 舒適的房間中,他仍然昏迷不醒,看來像是正在熟睡之中。 原振俠用帶來的器具,又對他做了一番檢查,證明他情況很 穩定。黃絹小聲提議:「是不是有甚麼藥物,可以令他醒過來? 」 原振俠想了一想,搖頭:「不知道他昏迷的原因,還是再觀 察一個時期。他若能自己醒過來,當然比使用藥物刺激好。」 黃絹望了那青年片刻,忽然道:「這個人真俊美,你看,他 的眼睫毛多長!」 的確,那青年閉著眼,白色的眼睫毛,本來不是很明顯,但 是在他的肌膚變成美麗的粉紅色之後,白色的睫毛看起來也明顯 得多。他若是在熟睡,一定睡得極沉,因為他的眼皮和睫毛,一 動也不動! 原振俠點頭,同意黃絹的話。黃絹又道:「童話之中有『睡 公主』,我看他倒是十足的『睡王子』。」 原振俠笑了起來:「公主不一定美麗,王子也不一定英俊。 」 黃絹吁了一口氣:「童話、神話中總是那樣,他可能是從一 個神話世界來的。」 原振俠對黃絹的這句話,不是十分明白。正當他想請黃絹做 進一步的解釋之際,重重的皮靴聲由遠而近傳來,門打開,換了 全副戎裝的卡爾斯將軍,十分神氣地在門口一站。 黃絹的聲音卻聽來十分疲倦:「你來得正好,在等你說發現 這個人的經過。」 卡爾斯將軍的動作十分誇張,他先裝模作樣地揮了好一會手 。黃絹不理會他,取出了一瓶酒。 她斟了兩杯酒,自己先一口就喝了一杯,才把另外一杯交給 了原振俠。然後,又倒了一杯水,遞給卡爾斯──基於宗教上的 理由,卡爾斯自然不能喝酒。 本來,卡爾斯可能還想揮動手臂的,但是握了一杯水在手, 自然無法如願了,所以他的樣子,看來有點滑稽。 原振俠已十分不客氣地提醒他:「將軍,請你盡量簡單扼要 地說!」 卡爾斯大口喝了杯中的水,揚起手來,看樣子像是想把杯子 順手摔出去。可是在他身邊的黃絹一伸手,已從他的手中把杯子 接了過來。 卡爾斯來回踱步,倒也算得上步履矯健、氣宇軒昂。他並不 站定,就開始了他的敘述:「前天早上,我做例行飛行,試駕我 國新得到的最新型戰鬥機──」 卡爾斯將軍在他的國度之中,不但是國家元首,而且還兼任 三軍總司令。最近,通過非常曲折的途徑,以極高的價格,向西 方國家祕密購入了六架新型戰鬥機。 這種戰鬥機的性能極佳,可以輕易上升到超過一萬公尺的高 空,和達到音速的兩倍。 駕駛這種飛機,要經過嚴格的訓練。出售飛機的國家負責派 人來訓練,一共六個月,卡爾斯將軍也參加了整個訓練課程。 卡爾斯本來就是一個十分夠資格的噴射戰鬥機飛行員,而且 他天生對於各種武器的熱愛,就像是對他自己生命的熱愛一樣, 有著一股狂熱。 所以,當訓練課程結束,幾個教官整裝回國──每一個都接 受了卡爾斯豐富的私人饋贈──之前,有一個教官非常誠意地道 :「將軍,如果貴國發生了政變甚麼,你必須下台的話,歡迎你 來我們這裡,你是世界上少數的出色飛行員之一!」 那教官的話,前一半,使得卡爾斯的臉色,難看之極,可是 下一半,卻又聽得他眉飛色舞,高興莫名。 他把那六架飛機編成一組,命名為「空中雷神」組。每次例 行飛行,他都儘可能以組長的身分參加,前天的那一次,也不例 外。 不過前天的那一次,有點特別之處。在飛行到一半時,卡爾 斯忽然命令其他五架飛機回航,他自己決定去做一件冒險的事─ ─最近他和鄰國政府有點不愉快的摩擦,所以臨時決定,駕機直 闖鄰國首都,準備以超音速飛過鄰國的總統府上空。 超音速的飛行,會產生「音爆」,如同猛烈的爆炸一樣,會 產生強烈氣流。 音爆所產生的氣流,會使得玻璃震裂。卡爾斯的目的,就是 想把鄰國總統府的玻璃全部震碎,然後迅速離去。他估計,鄰國 絕沒有可能追得上他的飛機! 這聽來十分荒謬,完全是頑童的破壞行為──但是卡爾斯之 所以成為國際間公認的狂人,自然就是由這種幼稚的頑童行徑累 積而成的。 當他向原振俠敘述到這一點的時候,還自然而然,情不自禁 ,對他的行動計畫,現出洋洋得意的神情來。然而,卡爾斯這個 破壞計畫,未能實現。 當他改變方向飛行,快越過兩國邊界時,飛機的雷達探測系 統,突然發出了警告的訊號。這種每架價值一億美元的飛機,有 著完美的電腦系統,雷達的探測波一有了反應,和舊式的掃描螢 光屏大不相同──經由電腦的分析,會立時把探測到的物體,所 有可能獲得的資料,以文字的形式,顯示在螢光屏上。 當文字一行一行打出來的時候,卡爾斯將軍瞪大了眼,眼珠 幾乎從眼眶之中,跌了出來──螢光屏上顯示出來的資料,明白 地說:一個高速飛行物體,正在距離飛機八千公尺的高空,以接 近音速三倍在轉圈子。圈子的直徑是五千公尺,每轉一圈,它的 飛行高度,就下降一千公尺。 電腦的螢光屏上,甚至打出了那個飛行體的形狀來。那是一 架闊翼的飛機,是卡爾斯將軍從來也沒有見過的形狀。卡爾斯第 一個想到的是:糟糕,原來鄰國已經擁有了那麼先進的飛機,相 形之下,自己的「空中雷神」該扔進垃圾箱去。 接著,他想到的是:我要擁有這樣的飛機。然後,他又想到 ,自己是應該勇敢地升空,去面對那架飛機,還是趁還沒有人知 道的時候,就溜之大吉。卡爾斯將軍最後的決定是甚麼,他沒有 說出來,別人自然也不知道。 事實是,當他還在考慮的時候,那個高速飛行體,已經迅速 地降低了飛行高度,一下子就在他飛機附近,不到五百公尺處, 掠了過去。 卡爾斯只見銀白色的光芒,一掠而過,就看到了一股弧形的 白煙,自那飛行體尾部噴出來。而那飛行體,早已越出了肉眼所 能看到的範圍之外了。 那高速飛行體,在近距離掠過所引起的空氣震盪,要不是卡 爾斯真是一個超卓的飛行員的話,只怕就會控制不了,而形成失 事。饒是如此,震盪也使得卡爾斯手忙腳亂。 他想罵幾句髒話,卻罵不出來。高速飛行體脫離了視線,可 是飛機上的雷達追蹤,還在繼續。資料顯示飛行體仍然在兜圈子 ,可是速度和高度,都在迅速減低,看樣子,是要在沙漠之中降 落! 卡爾斯更是大奇。他所駕的那架戰鬥機,性能已是再好也沒 有,可是也無法在沙漠中降落! 卡爾斯這時有了決定:不管這個飛行體是甚麼,他一定要看 個明白! 他也降低高度,想看看那麼高速的飛機,如何可以降落在沙 漠之上。可是這個願望,他卻未能達成──當他也採用盤旋飛行 來降低高度,到了飛行高度只有一千公尺時,他已看到那飛行體 ,穩穩地停在沙漠上。 當他再降低一些時,他看到,在那飛行體的四周圍,有一個 由沙所堆成的圓環,像是一個火山口一樣,而飛行體就在火山口 的中心。 卡爾斯將軍吞下了一口口水,他畢竟十分識貨,一看這種情 形,就知道那飛機是垂直降落的──在降落的時候,底部噴出氣 體來減速。噴出的氣體,噴射在沙漠上,才形成了一個沙環── 卡爾斯把飛機的高度降低到了危險的程度,在那停著的飛行體上 ,盤旋了五分鐘。 在那五分鐘之中,開始的兩三分鐘,他思緒紊亂之極,不知 道自己在期待著甚麼。可能下意識裡,在期待那飛行體之中,忽 然衝出一群通體碧綠的小人來! 接著,他鎮定了下來,心知那飛行體必然大是怪異。以他所 掌握的世界各國新式飛機的情報資料,若是那一個國家,發展了 一種那麼先進的飛機,他絕無可能一無所知。連美國製造的「隱 形飛機」,未曾正式公開之前,卡爾斯也已經有了它的照片── 黃絹主持的龐大有效的情報機構的大功勞! 所以,他才會有自那飛行體中,會有一群綠色小人衝出來的 想法。 這時,他心頭狂跳:一架可能來自外星的飛機,降落在他的 國土上。 (真好,如果再向西移三十公里的話,那麼,就是鄰國的領 土了。) 卡爾斯將軍興奮莫名,他開始通過飛機上的通訊設備,下達 了一連串的命令。 他下令在和鄰國邊界地區,進行一次戰爭戒備,封鎖邊界。 除了他親自下令之外,任何人,包括軍隊在內,不得擅自行動。 然後他和黃絹取得了聯絡。當他把發生的一切經過,簡單地 向黃絹作了一個說明之後,大吃一驚的黃絹,已經聽到了鄰國也 在邊界作了一級戒備的消息。另外有的國家,已經來直接詢問: 戰爭如果開始,要作甚麼樣的準備! 黃絹知道卡爾斯這次並不是在發神經病。如果真是一艘宇宙 飛船,那是非同小可的大事,她甚至來不及作外交上的佈署,只 是下令:一切查詢,都回答無可奉告! 然後,她以最快的速度,登上了一架小型噴射機,直飛接近 邊界地區的一個機場。等到她降落時,卡爾斯已在一架發動了引 擎的直升機上,等得十分不耐煩了! 黃絹一上直升機,看到另外還有三架直升機,滿載官兵,看 來準備一起出發,她就說:「甚麼人也別去,我們兩人先去看一 看──」 卡爾斯怔了一怔,可能是想起了,他能夠和黃絹在一起從事 那樣的冒險,神情興奮之極。他揮手令直升機中的兩個軍官下機 ,又命令所有官兵,原地待命,便駕著直升機,和黃絹一起飛了 開去。 等到他們在那個飛行體旁降落,看到那飛行體仍然停在沙漠 上的時候,卡爾斯才長吁了一口氣,把黃絹緊緊擁了一下:「我 多麼怕它飛走了!你看,這可能是地球上製造出來的東西嗎?」 在那種情形之下,黃絹倒並不在乎給他擁抱一下,雖然她還 是立即沉下了臉。 她打量著那飛行體,很小,不會比小型噴射機大多少,兩隻 翼十分闊,幾乎和機身的長度相等。這時正是夕陽西下時分,斜 陽映在機身上,銀光閃閃,十分美麗奪目。在機翼上,都有深黑 色的、形狀古怪的符號,一點也看不明白是甚麼意思。 黃絹吸了口氣:「你準備親自接近它?」 卡爾斯遲疑了一下──這個飛行體來歷不明,根本無法知道 它潛在有甚麼危機。可能它帶有極可怕的強烈輻射,也可能會噴 射殺人的死光,更有可能,整個飛行體,都對人體有害!黃絹這 樣問的意思,自然是問要不要先召一小隊士兵來,讓士兵接近那 飛行體。 (原振俠在聽到這裡的時候,發出了一下明顯的不滿意的悶 哼聲。) 卡爾斯將軍卻興奮得滿臉通紅:「不,如果這飛行體有人駕 駛,我要成為地球上第一個和異星人接觸的人!」 黃絹冷笑一聲:「你做不到,在這以前,和異星人的接觸, 在地球上不知進行了多少次。」 卡爾斯在興頭上,一點也不在乎黃絹的頂撞。他先是順手拿 起了一個頭盔來,想套在頭上,然後,現出了一個勇敢的神情, 拋開了頭盔,推開直升機的艙門,一躍而下。 他在沙漠上挺直了身子,用軍操的步伐,向前大踏步地走去 。用他自己在事後的話說,他那樣做,是為了如果飛行體中有異 星人的話,別讓人家小看了地球人! 黃絹看到卡爾斯昂然向前走去,心中也很有點佩服他的勇敢 。她正在考慮是不是也要跳下去時,忽然一下聲響,發自那飛行 體中。 由於那飛行體來歷不明,不知是吉是凶,所以卡爾斯停下直 升機的時候,離它約一百公尺,不敢太接近。這時突然有一下巨 響發出來,卡爾斯自然而然向後一退,一下子忘了自己是在沙漠 上,後退之際用的力道不對,一腳陷進了沙子之中,站立不穩, 一屁股倒坐在沙子上。 這時的將軍,自然非但沒有了儀態,而且還十分之狼狽。可 是別說只有黃絹一人在場,就算有千百人在,別人也不會去注意 他。因為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實在太奇怪,連他自己,雙手反按 在沙子上,卻也顧不得站起身子來。 隨著那一下聲響,那飛行體的上部,彈出了一個金屬圓筒來 。 那圓筒也是由銀光閃閃的金屬鑄成。它彈離了約莫十來公尺 ,呈拋物線狀落了下來,落在離跌坐在沙上的卡爾斯,不到三公 尺處! 那銀光閃閃的大圓筒落下來之際,由於事情實在太突然,黃 絹忘了出聲警告,卡爾斯也忘了躲避。當時還不怎麼樣,事後想 起來,卡爾斯才知道害怕,可是他卻也十分自豪:「一定是真神 阿拉的庇佑,不然,那個大圓筒要是砸到了我的身上,嘿嘿,那 就完了!」 那大圓筒落地之後,陷進沙子中相當深,由此可知它的份量 不輕。要是砸中了將軍,那麼卡爾斯將軍免不了要壯烈犧牲了! 在近距離落下了那麼大而沉重的一隻圓筒,刺激得卡爾斯彈 了起來。黃絹疾聲道:「小心,離開遠一點,那可能會爆炸── 」 卡爾斯向直升機奔來,黃絹也躍下了直升機,兩人一起避開 了十來公尺。看看沒有甚麼動靜,才互望了一眼。 卡爾斯大是疑惑:「那是甚麼?」 黃絹皺著眉:「看起來,像是一個自動彈出來的逃生囊!」 卡爾斯伸手一指:「裡面有人?」 黃絹沒有回答,她先去看那飛行體,在彈出圓筒之時,飛行 體上有一個圓洞。兩人等了一會,天色也漸漸黑了下來,黃絹作 了一個手勢,要卡爾斯先別行動,她回到直升機上,開亮了強光 燈,射向前面。然後,才和卡爾斯一起走近那圓筒。 那圓筒長約兩公尺,直徑約有五十公分,大小剛好可以藏下 一個人。黃絹推測那是一個逃生囊,倒也不是沒有道理地亂猜。 圓筒的一端,明顯地是一個可以打開的蓋子。卡爾斯和黃絹 ,沒有費了多久時間,就把蓋子旋了下來──由順時鐘方向旋下 來的。在地球上,一般來說,如果不是為了特殊的原因,要打開 旋轉的蓋子,總是反時鐘方向旋轉的。 蓋子一打開,「啪」地一聲響,就自圓筒中,彈出了一雙人 腳來──當然不是單單的人腳,而是圓筒之中,確然躺著一個人 ,那個人的一雙腳伸出了圓筒之外。 腳上穿著不知是甚麼質地,也是銀光閃閃的鞋子。 卡爾斯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低呼聲,同時用十分佩服的眼光 ,望向黃絹。 黃絹的推測中了!這個圓筒,顯然是一個逃生囊! 他和黃絹,一時之間都沒有行動,想要等那個人自己走出來 。可是等了一會,伸出了圓筒的腳,一點也沒有移動的意思。卡 爾斯先向黃絹作了一個手勢,黃絹點了點頭,卡爾斯就走過去, 抓住了那一雙腳向外拉。 在那一剎間,兩人的心情都緊張之至。那一雙腳,看起來和 地球人並無不同,可是那飛行體,大有可能來自外星,誰知道會 拉出一個甚麼樣的怪物來! 可是一直到那人的胸部也顯露了,可以看到他雙手交疊著放 在胸前的時候,他們的心情就沒有那麼緊張了。那人穿著銀光閃 閃的衣服,雖然連雙手也戴著手套,並沒有肌膚露在外面,可是 看來和人一樣,就算頭部有怪異,也怪不到甚麼地方去了。 等到整個人被拉出來之後,他們發現那人的頭上戴著頭盔, 看來他是在那套銀光閃閃的衣服,和金屬圓筒的雙重保護之下。 頭盔的前半部,是透明度極高的物體,可以看到那人閉著眼,生 死難判,但是有一張俊美之極、猶如雕像一樣的臉龐。 原振俠聽到這裡,作了一個手勢,他問:「就是這個有著透 明血液的人?」 卡爾斯和黃絹齊聲道:「就是他。」 原振俠有許多疑問要問,可是想了一想,還是讓卡爾斯再說 下去。 再下去事情就簡單得多,卡爾斯和黃絹把那人又推進了圓筒 之中,再蓋上蓋子,命令了一隊官兵連夜趕來,在那飛行體之旁 佈防,不准任何人接近。連那隊官兵也要互相監視,誰接近那飛 行體一百公尺範圍,立刻格殺勿論。 在軍隊來到之前,他們攀上了那飛船,從那圓洞之中,看了 一下機艙內的情形。機艙內的各種儀表,複雜之極,黃絹和卡爾 斯都是極有資格的飛行員,可是也看得莫名其妙。 最奇怪的是,機艙內並沒有駕駛員的座位,只有一個半圓形 的凹槽,看來是放置那個圓筒用的。令人大惑不解的是,如果那 人一直在圓筒之中,他怎麼能駕駛飛船,從另一個星體上,飛到 地球上來呢? 這一個問題,卡爾斯和黃絹,在把經過告訴了原振俠之後, 原振俠轉動著酒杯,在十分鐘之後,就有了假設的答案。 而若干時日之後,當原振俠向那位先生,以及幾個小朋友轉 述這件故事時,那位先生和溫寶裕這位小朋友,幾乎同時,立刻 就說出了假設的答案來,和原振俠所設想的,完全一樣。 那假設的答案,對整個故事來說,是一個相當重要的關鍵, 所以可以先說一說。更何況,後來,又證明那假設完全是對的! 原振俠當時就說:「那是一艘無人駕駛的飛船──」 卡爾斯抗議:「明明有人──」 原振俠道:「是有人,可是人不負責駕駛,駕駛全由電腦控 制。這艘飛船,一定來自極遙遠的星體,需要極長的飛行時間─ ─」 黃絹「啊」地一聲:「所需的飛行時間,可能超越了一個人 生命的極限。譬如說,需要一百年,甚至兩百年?」 原振俠點頭:「所以必須由電腦控制駕駛,而那個人的生命 ,一定經過十分特殊的方法處理過。譬如說,人工形成的冬眠, 把新陳代謝減到最慢的程度。他被封在圓筒之中,他的生命可以 延長,可能會延長好幾倍,他就有機會到達目的地──」 卡爾斯將軍駭然:「到了目的地之後,圓筒就自己彈出來? 那麼‥‥‥他如何醒過來?如何自行由圓筒中出來?」 原振俠道:「一定有辦法的──相信,他原來的辦法,已被 你們的行動完全破壞了!」 黃絹發出了「啊」的一下驚呼聲,顯然她立時同意了原振俠 的意見。卡爾斯則嘀咕道:「我們也沒有做甚麼──」 原振俠盯著黃絹:「你們做了甚麼?」 黃絹道:「把他送到醫院,先隔著那衣服,測出他的心跳和 呼吸,都十分緩慢,然後,才把衣服除去。那時,檢查的醫生, 已發現這個人的身上,根本沒有白色以外的其他任何色素,他的 雙眼眼珠也是透明的!」 原振俠皺著眉:「還做了甚麼?例如有沒有替他注射藥物之 類?」 黃絹道:「沒有,我們十分小心──」 原振俠打斷了她的話頭:「還說小心?當你們除下他頭盔的 時候,如何肯定他呼吸的是地球上的空氣?如果不是,他早就死 了!」 黃絹嘆了一聲:「當時,看到他的外形和我們相同,就沒有 想到這一點。」 卡爾斯忽然十分憤怒:「都是你,急著非找原振俠不可!留 他在我們的醫院之中,說不定早已醒過來了!」 黃絹垂下了頭,沒有出聲。 當時,黃絹看到那個人如此怪異,來歷又奇怪莫名,她立即 想到了原振俠。卡爾斯雖然不願意,但最後還是同意了。卡爾斯 的意思是把原振俠接來,可是黃絹卻道:「一來一去,多浪費時 間,帶著這個人去找原振俠!」 卡爾斯一向扭不過黃絹,這便是他們來到這裡的原因。可是 ,飛機在降落的時候,卻出了點小故障,以致形成了小事故。一 個侍衛在劇烈的震盪中喪生,卡爾斯和黃絹沒有事,那個神祕人 物卻受了傷,傷在胸口,流失了許多透明的血液。 飛機失事之後,黃絹要卡爾斯先來找原振俠,這才有了卡爾 斯將軍大鬧醫院的開場! 三個人保持了片刻沉默,原振俠就是在短暫的沉默之後,說 出了他的假設來的。他同時道:「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令他甦 醒過來?還有,在輸進了我們的血液之後,他是不是可以接受? 」 黃絹苦笑:「現在還不能證明他可以接受嗎?」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現在的情形很好,可是究竟如何, 誰也不知道。他的一切,我們一無所知,我們三個人的血型,也 可能不一樣──」 卡爾斯搶著道:「我是O型──」 原振俠和黃絹同時揚了揚眉,原振俠道:「真巧,原來三個 人全是O型!」 卡爾斯十分興奮:「那表示這個人可以在地球上‥‥‥活下 來?」 他這樣問,已經肯定了這個人是外星人。對於這一點,黃絹 和原振俠兩人,也沒有異議。 也正由於這一點,原振俠不由自主搖了搖頭,心中升起了一 個疑問:外星人的體內,輸了地球人的血液,他能活下來嗎? 理論上來說,地球之外任何星體上的高級生物,和地球人是 截然不同的兩類生物,怎麼可以靠對方的血液而生存? 但是這個外星人和地球人的外形,一模一樣,只除了他完全 沒有色素。 這是不是代表了他的那個星體,自然環境完全一樣,所以才 進化出一樣的高級生物來? 一切全是疑問,而這些疑問,只有一個人可以解答,這個人 就是那個如今看來,身體呈現一種十分美麗的粉紅色(猶如一種 粉紅色的大理石),那個來歷不明的外星人!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又喝了一口酒,表示要去看「傷者」 ,黃絹和卡爾斯也跟了去。 那「傷者」看來十分安詳。 醫療儀器上的數字,顯示他的心跳和呼吸,都以一種十分緩 慢的速度在進行,可是已經比才發現他的時候快了。 原振俠比較了一下前後之間數字的不同,再計算了一下時間 ,就有了結論:「如果他的心跳和呼吸的速度,繼續以這樣的比 例加快,那麼,大約在七十二小時之後,就可以達到正常的程度 。」 黃絹吸了一口氣:「當然是地球人的正常程度。」 原振俠點頭:「是,假設他的心跳和呼吸速度和地球人一樣 ,那麼,到時他就會‥‥‥他就應該會醒過來。」 卡爾斯的興奮更掩不住:「他醒了之後,我要帶他出席聯合 國大會,把他介紹給全世界的人。要是他願意在地球上生活,他 可以成為我們國家的公民,他可以成為第一個留在地球上的外來 ──」 卡爾斯將軍像是在發表演說一樣,滔滔不絕。 黃絹不等他講完,就大聲打斷了他的話頭:「究竟有多少外 星人在地球上活動,沒有精確的統計,但這絕不是第一個──」 卡爾斯瞪大了眼:「我不管有多少外星人隱瞞了身分,鬼頭 鬼腦混在地球人之中。這個人,我要他成為第一個在地球上公開 活動的外星人,人人都可以知道他來自外星,而仍然是地球人的 好朋友──」 黃絹的語音冰冷:「你怎能肯定他是敵是友?」 卡爾斯將軍神情十分激動:「你看他的外型,多麼完美!那 麼完美的外型,自然不會是‥‥‥兇徒!」 黃絹只是冷笑了一聲,表示對卡爾斯的話不屑。 原振俠皺著眉:「就算他醒了,也要根據他本身的意願來處 理,不能硬性替他安排一切!」 卡爾斯將軍挺了挺胸,現出不可一世的神情,像是他天生有 安排他人命運的權力一樣。原振俠和黃絹都轉過頭去,不去看他 。 原振俠的預料,在二十四小時之後,證明十分正確。 「傷者」的心跳和呼吸速度,在逐漸增加,向地球人的正常 情況推進。而且,他胸前傷口的痊癒速度,也快得十分令人吃驚 。 當原振俠察看他的傷口時,卡爾斯和黃絹也都在一旁,他們 都發出了驚訝的低呼聲。 作為一個醫生,原振俠更是奇訝莫名。他甚至揉了揉眼睛, 以為自己眼花了! 二十四小時之前縫合的傷口,顯然已經生長在一起。重生的 能力如此之強,對地球人來說,不可思議──若是地球人受了傷 ,傷口要痊癒到這種程度,至少需要二十天! 後來,原振俠對那位先生說起他當時的感覺:「我當時一看 到他傷口的癒合情形,忽然想到的一個念頭,古怪之極。我竟覺 得,像他這樣,身體的再生能力如此之強,就算他的手臂斷了, 不消一個月,就會長出一條新的手臂來!」 原振俠有這樣的感覺,由此可知,他當時心中的驚訝,如何 之甚。 「傷者」的神態仍然安詳,看來,外來的鮮血,他可以毫無 排斥地接受。 卡爾斯、黃絹和原振俠,在過去的二十四小時內,幾乎都沒 有休息過。 後來原振俠提議:「我們可以休息二十四個小時,然後,在 估計他會醒來的那二十四小時,再和他在一起。以便他如果真的 醒來了,可以第一時間,就看到我們,我們也要盡快地使他明白 發生了甚麼事!」 卡爾斯和黃絹,都同意了原振俠的提議,原振俠便伸了一個 懶腰。在離開領事館的時候,黃絹送他到門口,原振俠有相當多 的話要對黃絹說,可是又不知從何說起,一直到他上車之前,他 才說了一句:「別讓卡爾斯亂來,那外星人‥‥‥不要讓他以為 奇貨可居!」 黃絹自然明白原振俠的意思:卡爾斯將軍是一個大野心家, 他的野心,即使未大到想要併吞全世界,但肯定建立一個大阿拉 伯聯盟,是他畢生的夢想──為了這個夢想,他積極擴充軍備, 又成了武器狂。 不單是來自外星的人,還有來自外星的飛船,誰都不能料到 究竟有多大的威力!卡爾斯怎肯放過這個可以大大提高他的聲威 ,而且真有可能在武器裝備上給他幫助的機會? 黃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低聲回答:「我會盡力。」 他們兩人互望了幾秒鐘,才各自移開了眼光,原振俠上了車 。車子由領事館的職員駕駛,所以原振俠一上了車,就閉上了眼 睛。 他雖然疲倦,可是並沒有睡意,而是思潮起伏,難以平靜。 他先想到的是,在剛才自己和黃絹的那幾秒鐘互相凝望中,雙方 都可以在對方的眼神之中,捕捉到許多訊息。可是一切又那麼紊 亂,亂到了完全無法用人類的語言來表達的程度。 在這樣的情形下,唯一可以做的事,似乎只能長嘆一聲了! 原振俠當真長嘆了一聲。駕車的職員忍不住從後視鏡中向他 看了一眼,從他的神情看來,一定不明白像原振俠這樣的人,還 會有甚麼煩惱,以致會發出那樣的嘆息聲來! 二十四小時之後,經過了充分休息的原振俠,容光煥發地再 進入領事館。當他和卡爾斯將軍又見面時,卡爾斯有意地在他身 邊站了一站。 原振俠裝著沒有注意卡爾斯那種和他比較的行動,黃絹已經 以十分振奮的聲調告訴他:「傷者的情形極好,傷口幾乎完全癒 合了!」 原振俠大踏步走著,進入了安置「傷者」的房間,花了十分 鐘的時間,檢查了一遍。一切都和他預料的情形一樣,現在唯一 可做的事,就是希望「傷者」會在二十四小時之後醒過來。 黃絹在原振俠坐下來之後,就道:「有兩個專家,檢查了載 他前來的那個圓筒──」 卡爾斯將軍十分不高興:「黃,國家機密,不必對任何人說 !」 黃絹的臉色一沉:「第一,原醫生不是任何人。第二,我不 認為那是甚麼國家機密!」 卡爾斯十分惱怒,顯然他們就這個問題爭論,已不是第一次 了。卡爾斯大聲在叫:「他降落在我的國土上,他的一切,就歸 我所有。」 黃絹冷笑:「連他這個人也歸你所有?」 卡爾斯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但是並沒有沉默多久,他就狠 狠地道:「是!」 黃絹一揚眉:「他要是不願意呢?」 卡爾斯面色鐵青,臉上的肌肉在不斷地抽搐,口角歪向一邊 ,現出極兇狠的神情來。那種神情,即使看在一個完全不相干的 人眼中,也自然而然會生出厭惡之感來。黃絹順手抓起了一條毛 巾來,向他的頭臉上拋了過去,罩在他的頭上,用極不客氣的聲 調斥責:「你到鏡子前面去照照,你像是甚麼!」 卡爾斯一下子把毛巾扯脫,緊緊握在手中,額上的青筋綻起 老高,吼叫了起來:「我是卡爾斯將軍,真神阿拉最眷顧的,最 偉大的卡爾斯將軍!」 黃絹美麗的臉龐上,現出了極度輕視的神情,而且用盡了氣 力,發出了「呸」的一聲。 卡爾斯向她衝出了一步,雙手緊握著拳,捏得指節骨格格作 響。看來他張大了口,又準備發出另一陣咆哮聲來,而就在這時 ,原振俠以十分平靜的聲音道:「能不能靜一靜?要是吵醒了我 們的朋友,不知道會有甚麼樣的惡果?」 原振俠的話十分有效,卡爾斯立時放下了拳頭,向那外星人 望去。他雖然在盛怒之中,可是仍然不忘狠狠瞪了原振俠一眼, 糾正著他的話:「我的朋友!不是我們的朋友!」 黃絹一聲冷笑,原振俠也覺得卡爾斯的態度已經接近瘋狂, 有必要澄清一下。他伸手指向卡爾斯,一字一頓:「將軍,如果 你要違背這位朋友的本人意志,想利用他來達到你個人的野心目 的,我想我和黃將軍,都會盡一切力量阻止你!」 黃絹立即朗聲道:「對!」 卡爾斯偏過頭去,喉間發出一陣怪異的「咯咯」聲。原振俠 曾和這個狂人打過好幾次交道,但也未曾見過他的神態,像如今 這樣獰惡兇狠的。由此可知,他的狂性已經發足到了頂點! 一時之間,房間之中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卡爾斯才用力 一揮手,大踏步走了出去,他一離開,黃絹就駭然問:「原,他 會怎麼做?」 原振俠苦笑:「你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他曾對你說起他 的計畫?他如果有一個瘋狂的計畫,必然會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 ,把計畫告訴你。」 黃絹咬著下唇,點了點頭,然後才道:「他準備召集所有阿 拉伯國家,不,是所有的回教國家。他的野心又擴大了不少,等 到所有回教國家的元首齊集之時,他就介紹這個人出現,要這個 人駕著宇宙飛船自天而降。自然,如果還有甚麼其他力量可以展 示的,自然也會一併展示出來給人看。」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卡爾斯將軍的計畫如果實現,自然會令 所有目睹神奇力量的人,大是震懾! 黃絹又道:「他準備要讓這位自天而降的外星朋友,自稱是 真神阿拉的使者,到人間來,宣布真神阿拉的教誨──每一個回 教徒,都必須遵守。第一個指示,自然是要他──卡爾斯將軍─ ─變成卡爾斯大帝,世界回教大帝國的大帝!」 原振俠抿著嘴,不出聲。 黃絹有憂慮的神情:「原,別以為那只是他的夢想!有了外 星人的幫助,他的計畫,大有成功的可能!」 原振俠心中很亂,他在想,這樣的「大帝國」如果形成了之 後,會有甚麼影響? 回教國家由於宗教的向心力,一直就相當團結,在世界各大 勢力之中,自成一個勢力集團。是不是組成一個大帝國,關係倒 並不大,問題是由誰來掌管這個大帝國。如果是卡爾斯將軍這個 狂人,那麼,任何可怕的事,都會發生! 所以,只要略一思考,就可以得出結論:這個計畫,必須阻 止! 原振俠在那一剎間,心中還有一個疑惑:他知道黃絹也是一 個野心極大、對權力有著狂熱的人,不然,她也不會留在卡爾斯 的國度之中。原振俠也為此,曾和她有過激烈的爭吵。照說,卡 爾斯的野心擴大計畫,如果成功,水漲船高,黃絹自然也大有好 處。為甚麼她這次,對卡爾斯的行為,一點也不支持? 原振俠來回踱了幾步,才望向黃絹,十分直接地提出這個問 題。 黃絹苦笑:「說起來,只是直覺。我直覺感到這位異星朋友 十分善良正直‥‥‥可能那是他的完美無比的外型,帶來的一種 感覺?」 原振俠喃喃地道:「可能是,很難想像那麼完美的臉,會有 卑劣的心靈。」 黃絹又道:「所以,我假定他必然會反對卡爾斯的行為── 你應該知道,卡爾斯發起狂來,反對他的計畫的人,就會遭到可 怕行為的對待。所以我在一開始就反對,是想他不要以為計畫可 以順利進行。」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那麼,我們立刻就開始行動,把這個 外星朋友,弄出他的勢力範圍之外──立即移出領事館去。」 黃絹揚了揚眉,那是在詢問原振俠「如何進行」。原振俠也 揚了揚眉,作了一個空手道「手刀」劈向下的手勢作為回答。 原振俠的方法十分簡單:等卡爾斯再進來,一計空手道的手 刀,砍在他頸際的大動脈上,就足以令他昏迷不醒。而原振俠要 把「傷者」帶出領事館去,自然輕而易舉。等到卡爾斯醒來,隨 便黃絹怎麼解釋,他信或不信,都不是問題。那樣,就可以避免 使這位外星人,成為他野心擴展的工具了。 黃絹點頭,表示同意。這時,門外又傳來了卡爾斯將軍的軍 靴聲,原振俠的手臂垂向下,已經蓄定了勢子,可以出其不意, 進行閃電一般的襲擊。 可是等到門一打開,原振俠和黃絹兩人都呆了一呆。 他們商量定的方法,簡單可行之至。可惜如今看了門打開之 後的情形,他們就知道:可惜遲了一步! 門開處,卡爾斯將軍手中握著他那柄著名的軍用大手鎗,鎗 口直指著原振俠。另外兩個低階軍官,端著自動步鎗,卻直逼黃 絹。 卡爾斯這次學乖了──上次他在停車場中,吃過虧,是由於 離得原振俠太近。這次,他保持距離,手指緊緊扣在扳機之上。 自他雙目之中所迸射出來的兇光,叫人毫不懷疑他會開鎗殺人。 原振俠希望他再走近些──在不必移動身子,只需要揮手就 可以擊中他的距離之內,他就有機會展開閃電般的攻擊,叫卡爾 斯投降。 而如果他要移動身子,才能擊中對方,即像現在這樣,只要 一躍向前,就可以達到,但是他料定卡爾斯手指的輕輕一扳,必 然快過自己的行動! 所以,原振俠便只好一動也不動。他看見卡爾斯處在一種接 近瘋狂的心態之中,自己就算稍有動作,他也會以為自己想反抗 而開鎗的! 這時,卡爾斯和原振俠的對峙,氣氛緊張之極。黃絹則已憤 怒地在呼喝那兩個低級軍官:「滾開!」 卡爾斯厲聲道:「他們只聽我的命令,誰也別動!原振俠, 你轉過身去,背對著我,慢慢地轉!」 原振俠在最初的三秒鐘,並沒有反應,只是以嚴峻的眼神望 著卡爾斯。卡爾斯神經質地大叫了起來:「轉過身去!」 黃絹忙道:「原,轉過身去,他不會殺你!」 原振俠冷笑了一聲,緩緩轉過身去。卡爾斯的聲音有點發啞 :「沒有人可以阻攔我的計畫,我一定會成功,真神的使者會使 我成功!」 原振俠不禁苦笑──卡爾斯的精神狀況,實在是一個瘋子。 「真神的使者」甚麼的,根本是他自己設想出來的謊言,但這時 ,他自己被自己編出來的謊言騙住了!以為那真的是真神的使者 ,可以幫助他成功! 原振俠十分冷靜:「根本沒有甚麼真神的使者。這位朋友來 自另一個星體,可能有極高的能力,也可能生命比地球人更脆弱 ,更有可能,他有正常善良的心靈,根本反對你的行為!」 卡爾斯哈哈大笑:「走出去,我會在一分鐘之內,押你出領 事館。這件事不必你管,再也和你沒有任何關係!走!」 他這時,手中的鎗向前伸了一伸。一來,原振俠背後沒長著 眼睛,二來,他十分忌憚原振俠的身手,所以,卡爾斯手向前一 伸之後,立即又縮了回來。 原振俠向黃絹望去,黃絹的神情極怒,可是仍然向他使了一 個眼色,示意他先離開領事館再說。原振俠知道卡爾斯雖然兇, 可是黃絹自有辦法對付他,自己在場,卡爾斯在很多情形之下, 為了怕下不了台,反倒會和黃絹相抗。 所以,他只是略聳了聳肩,就向外走去。從身後的靴聲聽來 ,卡爾斯一直和他保持著距離,但也一直跟在他的後面,把他押 出了領事館。 在原振俠跨出門之前,卡爾斯才狠狠地道:「誰破壞我的計 畫,誰就會遭到真神的懲罰。這根本是真神的旨意,誰反對都不 會成功!」 原振俠冷笑了一聲,向前急走了十來步,來到了街上,才長 長吁了一口氣,轉過身來,望著領事館的建築苦笑。事情會發展 到了這一地步,卡爾斯那麼善於利用機會,他都想不到! 原振俠望著外表看來十分平靜的領事館建築物,心想最可惜 的是,無法在那外星人一醒過來時,就與之接觸!他也不願意外 星人一醒過來時,第一個看到的地球人就是瘋狂的卡爾斯,如果 卡爾斯被當作了地球人的代表,那實在是一件可悲的事。 但是他又想到,卡爾斯這樣的狂人,倒還真是許許多多地球 人的典型。大大小小的、中等的、各種形式的野心計畫,在地球 的每個角落,每分每秒都在進行著,那已成為地球人行為中,不 可或缺的一部分! 想到這裡,原振俠不禁長嘆一聲,緩緩轉過身來。 這時正是冬天,他站在一株高大的梧桐樹下,有兩片樹葉正 飄落下來,一片在他的臉前飄過,被他一伸手接在手中,放在鼻 端,聞著枯葉特有的香味,心中感到了一陣無比的落寞。所以他 行動也慢了許多,緩慢地向外走去,低著頭,腳步避開地上的落 葉,免得把它們踩碎。 他走出沒有多遠,就聽到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追了過來,他 站定身子,甚至不必轉過身,他就知道追上來的是黃絹。在離開 之前的那一下凝望,使他知道,他要是離開,黃絹一定會追上來 。 可是,當他轉過身來之後,他就知道事情和自己想的,多少 有點不同。和他落寞的心情相反,黃絹顯然處於盛怒之中! 她那本來就大的眼睛,這時正無緣無故睜得極大,眼中閃耀 著憤怒的火花。她想說話,可是憤怒使得她口唇不由自主地發著 抖,以致她不能發出正常的聲音來。 原振俠忙向她迎了上去,握住了她的手,把手中的枯葉輕輕 在她的臉頰上拂著,同時輕柔地道:「在這種落葉的季節,有甚 麼事是值得生氣的?」 黃絹直到這時,才算是緩過了一口氣來:「這畜生,他竟然 這樣對我!」 原振俠已經多少知道發生了甚麼事──自然是她和卡爾斯發 生了激烈的衝突,而卡爾斯一反以往的態度,不再聽從黃絹的意 思,更有可能,把她趕了出來! 原振俠聳了聳肩:「既然是畜生,自然離得越遠越好,有甚 麼好生氣的。」 黃絹的眼睛睜得極大,在憤怒之中,也有著失望。她用力一 頓足:「我不會干休,不會放過他。他以為可以成為卡爾斯大帝 ,做他的白日夢!」 原振俠笑了一下,指著領事館的建築:「一枚火箭,就可以 連他都消滅!」 黃絹怔了一怔,竟然像是在認真考慮原振俠的提議一樣。然 後,更令原振俠駭然的是,黃絹竟然緩緩搖了搖頭。她在想甚麼 呢?是在想原振俠的計畫行不通嗎?還是她想到,要是沒有了卡 爾斯,連帶她的權力也沒有了源頭? 黃絹咬著下唇,又過了片刻,她一面笑,一面挽著原振俠, 向前走去。當她的笑聲停止時,她的怒意,看來已完全消失。 原振俠低嘆了一聲,他知道黃絹在剛才那一剎間,已經有了 對付卡爾斯的辦法。她必然會照她的辦法行事,而且,原振俠也 知道,她必然會要自己介入! 原振俠連想都沒有想「是不是要幫助她」這個問題。當黃絹 嬌柔的身體偎向他的時候,原振俠怎麼會去想這個問題? 黃絹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當然要為黃絹做他能做的事─ ─黃絹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當她挽著原振俠向前走的時候, 她自然而然地道:「原,這件事我們該想辦法對付!」 原振俠低聲重複了一下:「我們?」 黃絹卻十分肯定:「我們!」 這或許是原振俠的弱點,也或許是他的優點,他立即不再說 甚麼,只是聲音之中,帶著幾分無奈:「我們!」 黃絹的眉心打著結:「他一定會第一時間把那人弄回去,他 不會放心把人留在這裡!」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不幸的外星朋友,為甚麼偏偏一到地 球,就被這樣的一個人發現?」 黃絹揚了揚眉:「我們可以改變外星朋友的命運。」 這一次,原振俠聽到了「我們」,連刺耳的感覺也沒有了, 覺得是自然而然的事。他試探著問:「他完全不讓你參與其事? 」 黃絹苦笑:「那還不至於──只是他堅持要照他自己的主意 行事。」 原振俠道:「那就實際一些,你還是參與其事,不要離開我 們的外星朋友。讓他在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地球人,除了卡爾斯 之外,還有別人。」 黃絹停了下來,昂起頭,咬著下唇,望著天空。想了一會, 才點了點頭,可是神情不免有點委屈。 原振俠握住了她的手:「只有這樣,才能隨時幫助這個人。 」 黃絹吸了一口氣:「那你呢?」 原振俠乾笑:「我看他不會允許我再出現。你回去告訴他, 我會替他保守祕密,不破壞他的計畫。條件是:他絕不能對外星 朋友進行身體上的傷害──他自己相信了自己所製造出來的謊言 ,你可以告訴他,這人可能真的是真神的使者,傷害了他,會遭 到真神的報復。」 黃絹點頭:「對這頭蠢豬來說,那是最好的嚇阻。」 原振俠嘆了一聲:「別小看這頭蠢豬,他可以做出任何事來 !」 黃絹也嘆了一聲,兩人又互望了片刻,黃絹忽然溫柔地閉上 眼睛,原振俠也就自然而然,吻著她豐滿誘人的唇。四周圍在那 一剎間,像是忽然變得十分之靜,靜到了使他們互相之間,都可 以感到對方的心跳──他們的心跳,還是帶著狂熱。 好一會,擁抱著的他們,才分了開來。領事館所在的那一帶 ,十分偏僻,街道上很少有人,只有兩個女學生,用十分好奇的 目光,在對面馬路上看著他們。 原振俠和黃絹分開之後,不約而同,各自發出了一下充滿了 惆悵的低嘆聲。黃絹道:「我會隨時和你聯絡。」 原振俠的語調十分緩慢:「把來自外星的高級生物稱為真神 的使者,真神的使者有那麼先進的飛行工具,這種事,在宗教力 量十分強大,一直把勝利寄託在真神保佑上的回教國家來說,會 有巨大的震撼。也的而且確,可以藉此獲得意想不到的大權力。 」 黃絹低著頭,用心聽著。原振俠繼續說:「這是野心家的絕 佳機會。」 黃絹嘆了一聲:「我明白,我自己也是野心家。但這次,我 一定設法,不讓個人受到任何形式的傷害!」 原振俠緊握住黃絹的手,用力搖了一搖。他向黃絹說這番話 的意思,就是為了黃絹也是野心家,怕她會受不起可以獲得巨大 權力的誘惑。 那誘惑是變成所有回教國家的大帝──只怕穆罕默德親臨地 球,所獲得的地位,也不會更高了!卡爾斯在這樣的誘惑之前, 自然無法抵擋,黃絹現在可以理智地處理這件事,可是等她逐步 明白,那可以令她的夢想一下子變成事實時,只怕她也受不了這 樣的誘惑!這時,黃絹雖然向原振俠作了保證,原振俠還是不敢 百分之百相信她真的會這樣。 一切的發展會如何,誰也無法預料! 黃絹轉過身,慢慢向領事館的方向走去。原振俠望著她的背 影,在不到一百公尺的距離中,黃絹回顧了五、六次之多。 看她的神情,十分迷惘,像是決不定該走回領事館去,還是 留在原振俠的身邊。 這種情形,原振俠絕不陌生,也不是第一次經歷了,他已知 道必然的結果。果然,在最後的一次回顧之後,黃絹加快了腳步 ,走進了領事館中。 直到這時,原振俠才想起,黃絹曾向他提及,檢驗那個乘載 外星人前來的金屬筒的結果,被卡爾斯一打岔,黃絹沒能說下去 。後來,又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來。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個外星人,竟然用這樣的方式來 到地球,那簡直是自己開自己的玩笑!若不是卡爾斯發現了他, 沙漠之中,常有兇悍的遊牧民族出沒,知識程度又低,若是發現 了他,只怕他早就被鋒利的阿拉伯彎刀砍成幾截了。 當天晚上的電視新聞有一則報導,說北非某盛產鑽石的小國 ,元首和第二號人物,日前祕密前來,親駕的飛機在降落時曾失 事,在本市逗留兩日之後,又包下一架飛機離去,目的不明── 尤其是該國和鄰國關係緊張,在邊界進行一級戒備之際,更令人 覺得撲朔迷離,只知道該國的第二號人物黃絹將軍,曾在一家醫 院出現。記者在採訪該醫院時,醫院上下都諱莫如深,只有一個 雜工透露:在停車場中,曾聽到過鎗聲云云。 整篇報導的結論是:在國際上有狂人之稱的卡爾斯,他的行 為常和恐怖行動聯在一起。是不是他在本市,或是在亞洲地區將 有甚麼大行動,所以才親自前來佈署的呢?應該予以密切注意! 原振俠才從電視新聞中看到了這段報導,電話就響了起來。 原振俠一接聽,就聽到十分急促的發問:「原醫生,看了新聞了 ,這狂人來幹甚麼?」 到最後,打電話來的人才想起,人家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是甚 麼人,這才補充了一句:「我是溫寶裕。」 原振俠大叫了一聲。他絕不知道自己為甚麼要叫,只是和溫 寶裕這樣的人通電話,總得有一點反常的行為方才合理。那是因 為溫寶裕的行為,實在太稀奇古怪之故,非如此,不足以表示物 以類聚。 自然,溫寶裕對他的一聲大叫,一點也不以為意,他也同樣 地發出了一下沒有意義的呼叫聲。原振俠這才道:「和恐怖活動 無關!」 溫寶裕哈哈一笑,像是在對別人說:「聽到沒有,我就說和 恐怖活動無關──佈署恐怖活動,不會來找原醫生──」 又有兩個少女的聲音傳來──自然是良辰美景。看情形,他 們在一起看了電視新聞之後,起了爭論,溫寶裕才打電話來求證 的。原振俠本來就有意和那位先生聯繫,所以就問:「你們在甚 麼地方?」 溫寶裕十分自負:「自然在我王國中!」 原振俠知道,溫寶裕的王國,就是一個很怪的怪人留給他的 那幢大屋了。他「哦」地一聲:「沒有別的事了?」 溫寶裕的回答是:「暫時沒有,原醫生,有好玩的事,別忘 了我們──」 原振俠一口答應,又隨口問:「可有見到那位尊敬的先生? 」 溫寶裕大聲回答:「早幾天和你一起見過,昨晚他連夜出門 ,可能要準備許多故事講給人聽──」 (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所以溫寶裕的話,在不明究竟的人 聽來,有點無頭無腦。) 原振俠「嗯」了一聲,放下了電話。那位先生出了門,自然 也無法和他聯絡了。他斟了一杯酒,挑選了一張唱片,一面喝酒 ,一面欣賞音樂。 可是他的精神不能集中,因為一面他還在想:那人醒了過來 之後的情形,不知如何?他用甚麼語言?兩個完全不同星體的人 ,如何用言語溝通?在載他來的飛行艙中,是不是有語言翻譯儀 器? 卡爾斯將軍包了飛機離去,自然是把那個人也帶走了── 原振俠看了看鐘,如果他的估計不錯,那人在二十小時之後 ,就應該醒來了!他伸了一個懶腰,十分之意興闌珊,他又舔了 舔嘴,想起剛才和黃絹擁吻的情形,忽然又煩躁起來,大口地吞 下了一口酒。 在十六小時之後,原振俠接到了黃絹的電話,那是清晨時分 。 黃絹的聲音十分焦急:「原,過了預計甦醒的時間,那人仍 然昏迷,一點醒過來的跡象都沒有。」 原振俠怔了一怔:「他的心跳速度是多少?」 黃絹道:「七十次,已是正常人的速度。呼吸次數和體溫都 正常了,可是他不醒──」 原振俠想了一想:「可能他的體溫和心跳速率,都比地球人 高,不妨再等下去。」 黃絹嘆了一聲:「只好這樣了,我會隨時聯絡你!」 原振俠問:「有沒有專業醫生照顧他?」 黃絹道:「有,一共有兩個。他們都發下重誓,宣誓在事情 未公開之前,嚴守祕密。」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那不是問題,問題是他們對這個人有 甚麼意見?」 黃絹還沒有回答,原振俠就聽到了卡爾斯的咆哮聲:「問他 ,這人究竟甚麼時候會醒來──」 黃絹的聲音冰冷:「要人家回答這個問題,就必須讓他知道 更多的資料。而且,原醫生也沒有義務,一定要回答你的問題─ ─」 電話中靜了片刻,才又聽到黃絹的聲音:「對不起,原。」 原振俠只是「嗯」了一聲,黃絹又道:「已對他做了十分詳 細的檢查,證明這個人的身體結構,和人完全一樣,只是沒有色 素──輸入他體內的一千五百CC的O型人類血液,他完全適應 ,一點也沒有排斥。他本身的血型,也檢定為O型。」 原振俠聽到這裡,忍不住道:「這‥‥‥真是不可思議之至 ──透明的血液,也是O型?」 黃絹道:「現在他的血液並不透明,而是淺紅色。」 原振俠想了一想:「如果這個人的一切結構都和人體一樣, 估計他的體溫,也不應該高出很多。再觀察二十四小時,相信可 以有結果──」 電話中又靜了片刻,然後又是卡爾斯的呼叫聲:「再等二十 四小時,我絕不等了──」 原振俠心中想問的問題,被黃絹在電話那邊問了出來:「絕 不再等?你有甚麼辦法讓他醒來?」 卡爾斯將軍的話,令原振俠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寒意:「 注射藥物,醫生總有辦法令昏迷不醒的人醒過來的,是不是,醫 生?」 另外有一個陌生的聲音道:「這得看是甚麼樣情形的昏迷, 將軍──」 卡爾斯的聲音更響亮:「他一定要醒來,真神既然叫他來和 我會晤,做我的助手,他就一定要盡快醒來!」 黃絹冷笑:「不等真神的使者自己醒來,而向他注射藥物, 你不怕真神的譴責?」 這一句話,倒剛好擊中了卡爾斯的要害。 電話中再也聽不到這個狂人的呼叫聲了──他的發狂程度, 顯然又再晉級,因為他竟然認定了真神使者降落在地球的任務, 是真神派來協助他完成回教大帝國的計畫的。 原振俠又聽到了黃絹的吸氣聲:「原,我隨時和你保持聯絡 。」 原振俠只好說:「一定要使他等下去!」 要使卡爾斯多等二十四小時,還不算太難。而二十四小時之 後,情形仍然不變,再要他等第二個二十四小時,就困難得多了 。 黃絹的報告是:這個人的體溫沒有再升高,心跳率和呼吸的 速度,也沒有再增加。顯然在這些方面,他和地球人一樣。 他的一切都正常,可就是昏迷不醒! 在黃絹第三次和原振俠聯絡的時候,原振俠想到了一個其實 早就該想到的問題──由於這個問題太普通太簡單了,在那麼怪 異的情形下,自然會叫人疏忽掉,但實際上,這個問題十分重要 。 原振俠問:「假設他的『冬眠狀態』已經解除,他必須吸收 營養來維持身體發出熱能。而他又一直沒有進食,這是怎麼一回 事?你們在替他進行葡萄糖注射?」 黃絹道:「沒有,經過檢查的結果,發現──」 黃絹在使用的顯然是會議電話,因為卡爾斯的聲音突然又傳 來:「別說!」 黃絹的聲音大怒:「這又是甚麼祕密了,為甚麼別說?」 卡爾斯道:「當然是大祕密!這個人可以不進食而獲得營養 ,要是我的軍隊在戰爭時期,全能這樣,那麼我的軍隊的戰鬥能 力,自然舉世無雙!」 原振俠不由自主嘆了一口氣:「算了,既然是那麼重大的軍 事機密,那麼,關於這個人的一切,再也不要來問我的意見!」 黃絹在對卡爾斯說話,語氣之中充滿了諷刺:「你意思怎麼 樣,將軍?」 卡爾斯連哼了五、六下,顯然他十分在乎原振俠的意見,所 以他十分不願意地道:「告訴他吧!」 黃絹這才道:「在這個人的胃部,發現有一種物質,正在提 供營養給他。這種物質是大小不同的顆粒狀,估計可以很有規律 地按時被消化吸收。那是一種服食一次之後,就可以長期提供營 養的食物!」 原振俠聽了之後,淡然道:「那不算甚麼,地球上也早已有 這種設想。有一種毒藥,放在難以溶解的膠囊之中,吞了下去, 就可以根據膠囊的溶解時間,而預定這個人毒發身亡的時間── 嗯,有沒有觀察他胃部的這種食物,還可以維持多久?」 黃絹的聲音又低了一些,那是她在問別人。然後,有了答案 :「大約三天。」 原振俠冷笑:「看來將軍要多等三天,三天之後,他就會醒 來!」 卡爾斯大聲問:「為甚麼?」 卡爾斯的那一問,早在原振俠的意料之中,他立時轟笑了起 來:「將軍,三天之後他會餓!餓了,自然會醒來,沒有人可以 不吃東西的。」 原振俠可以想像到,狂人卡爾斯在聽到他的嘲笑之後的憤怒 情形,他一面笑,一面放下了電話。接下來的兩天,每天黃絹都 和原振俠聯絡一次,在第一次的電話中,黃絹的聲音聽來十分焦 急:「情形仍然沒有改變,那豬快發瘋了。」 「那豬」自然是指卡爾斯將軍而言。要是那個外星人一直不 醒過來,一個昏迷不醒的「真神使者」,能起甚麼作用? 原振俠的回答,多少有點嘲弄的味道:「你可以提議他向所 有人宣稱,真神的使者之所以昏迷不醒,是由於使者的靈魂已進 入他的體內。所以,實際上,他就是真神的使者了,這樣豈不是 更加直接?」 黃絹陡地吸了一口氣:「天!我求你別再出花樣了,你以為 他不會?他會的!」 原振俠也有點駭然:「他會不會,其實都沒有甚麼大分別。 」 黃絹嘆了一聲:「他要是能駕駛那艘飛船的話,早已自稱是 真神的使者了。可是那飛船實在太複雜,他又不想別人來一起研 究。」 原振俠有點擔心:「你要小心些,人若是得不到適當的休息 ,行為會變得瘋狂。尤其他本來就有偏執狂的傾向,可能會有意 外的怪誕行為。」 黃絹沉默了一會,才道:「我會小心。」 第二次的聯絡,黃絹的聲音聽來疲倦之極:「對不起,原, 昨天我才休息了兩小時。外星人仍然昏迷,我無法休息的原因, 是那豬不停地咆哮,他好像想憑自己的叫嚷聲,把外星人吵醒。 」 黃絹顯然不是在卡爾斯身邊打電話的,因為原振俠並沒有聽 到卡爾斯狂叫的聲音。 原振俠感到十分難過:「別再和他在一起了,到我這裡來。 地球雖然小,可是還有的是可以好好休息的所在。」 黃絹沉默了片刻,原振俠的邀請,對她來說,自然是一個大 誘惑。可是大約在半分鐘之後,原振俠卻聽到了一下嘆息聲,原 振俠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所提供的誘惑,比起回教大帝國 的第二號人物來,還是大大不如。黃絹並不諱言她是一個野心家 ,世界上,幾乎沒有任何野心家可以抗拒那樣的誘惑! 黃絹自己替自己解釋:「X光透視的結果,胃部殘留的食物 ,只可以維持一天了。希望至多一兩天,他就會醒來。」 原振俠忍不住問:「你究竟是贊成,還是反對那豬的計畫? 」 他特別在「那豬」這兩個字上,加強了語氣。本來,他並不 是很同意那樣稱呼卡爾斯,雖然卡爾斯是一個狂人,可是這樣的 侮辱十分幼稚。但這時他卻強調了這個稱呼,因為若是黃絹同意 卡爾斯的計畫,那麼,她就把自己和「那豬」之間,畫上了等號 ! 黃絹對於原振俠那麼嚴厲的責問,竟然不能有立即的回答─ ─當然是由於她的內心,已同意了卡爾斯的計畫的緣故──原振 俠感到十分憤怒,正準備用力放下電話時,才聽到了黃絹的聲音 :「等外星朋友醒來了再說,要是他願意的話,我看‥‥‥也沒 有甚麼害處。」 原振俠的忍耐到了極限,他用盡氣力對著電話筒叫:「祝你 成功!」 然後,他重重放下電話。在放下電話的時候,他還聽到黃絹 的聲音自電話中傳出來:「原──別──」 黃絹要他「別」甚麼,他無法知道。不過猜想起來,無非是 叫他別生氣之類。 原振俠的確生氣了,非但生氣,而且十分生氣。所以當電話 又在固定的時間響起時,他任由電話響著,並不去接聽。 電話響了很久才停止,停了之後又響起,原振俠這才拿起電 話來。黃絹的聲音聽來更疲倦更焦急,那使得盛怒中的原振俠, 也不免感到了一陣心痛。 黃絹道:「原,外星朋友還沒醒‥‥‥他胃部的食物已完全 消化完了。」 原振俠嘆道:「我沒有意見,我無法對那麼複雜的問題,在 幾千里之外作決定。」 黃絹聲音苦澀:「他疲倦,睡著了。我乘機替他注射了鎮靜 劑,二十四小時之後才會醒轉。如果他醒轉,外星人仍然昏迷的 話,他必然無法再等,一定要替外星人注射藥物,使外星人醒轉 。他說過,即使是短暫的醒轉,也是好的。」 原振俠的聲音,不禁有點哽塞:「他無權那樣做,你應該立 即通知聯合國,進行干涉。」 黃絹長嘆:「聯合國的干涉,要是有用,也不會有那麼多狂 行了!」 原振俠冷笑:「我以為所有的狂行,你都有參與的份。」 黃絹的聲音聽來很刺耳:「現在不是追究誰是誰非的時候。 原,要是注射藥物對外星人有害,我無法保護他。」 原振俠也一籌莫展,連黃絹都沒有辦法了,他遠在幾千里之 外,又能有甚麼辦法?他思緒一片混亂,只好問:「他能接受地 球人的血液,這真不可思議。」 黃絹苦笑:「能接受輸血,未必能接受藥物──」 原振俠也苦笑:「那又有甚麼辦法?只好怪他來到地球的方 法太不高明了。」 黃絹在呆了片刻之後,才以極疲倦的聲音道:「也好,出了 問題‥‥‥也許更好,我實在太疲倦了!」 原振俠還想諷刺她一下「做野心家也會疲倦的嗎?」但是黃 絹的聲音聽了實在令人同情,他就忍住了沒有說甚麼,只是說了 一句:「多保重。」 這次聯絡,在黃絹的嘆息聲中結束。 原振俠估計,那外星人胃部定時消化的「食物」,既然已經 用完,那麼,他身體再也沒有營養供應,必然要另外設法補充。 那麼,他必須醒來,不然,營養衰竭的必然結果,就是死亡 ! 所以,第二天,在固定的時間,原振俠的心情十分緊張,等 候黃絹打電話來。可是過了十分鐘,電話仍寂然無聲。原振俠十 分不安,無論那外星人是醒是昏迷,或者是吉是凶,黃絹都應該 打電話來的!可是,黃絹的電話一直沒有來。 又一天,黃絹仍然音訊全無。 原振俠和黃絹之間,本來也不是每天都有聯絡的,甚至幾個 月不聯絡也很平常。可是如今有了外星人這件事,忽然失去了聯 絡,就有點很不尋常。 一連五天,黃絹還是沒有消息,也沒有來自卡爾斯國度的特 別消息,原振俠已到了十分焦慮的程度。 他甚至想到,有可能黃絹和卡爾斯意見相左,被卡爾斯處置 掉了──雖然他知道卡爾斯對黃絹有十分特殊的感情,但是在龐 大無比的權力之前,再特別的感情,只怕也會在比較之下,敗下 陣來!於是原振俠就開始主動聯絡黃絹。 黃絹有一個絕對私人的電話,是她一個人才能接聽的,原振 俠自然曉得這個電話的號碼。他有點後悔,為甚麼五天之前,黃 絹在固定的時間沒有打電話來時,沒有立即和她聯絡?這時,他 撥了又撥,這個電話卻一直沒有人聽。 原振俠的雙手手心都在冒汗,他無法設想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令黃絹竟然不聽電話!一小時之後,他又冒充是一個通訊社的 記者,打電話到黃絹的辦公室,要求「簡單採訪黃絹將軍」。可 是得到的回答是:「對不起,黃將軍正在處理緊急的國家事務, 無法接受訪問。」 當然,是甚麼「緊急國家事務」,原振俠也問不出來。他轉 而要求訪問卡爾斯,得到的結果也是一樣。 又是三天,仍然沒有黃絹的消息,原振俠簡直坐立不安。他 明白自己雖然和黃絹在志趣和思想上,絕不相同,但是如果明知 黃絹有意外,而他只是在幾千里之外等消息,結果使意外惡化的 話,那麼他就會內疚一輩子! 他責怪自己,已經等得太久了!當原振俠決定要再行動時, 他本來想和瑪仙聯絡一下,可是最後,仍打消了念頭──雖然瑪 仙一直極大方,但是又焉知她的內心不會不快樂?超級女巫又怎 麼樣,普天之下,是女人,都一樣! 他在電話答錄機中留下了話,說自己會有遠行,目的地是北 非某國──他說的那個國家並不是卡爾斯的國度,而是它的鄰國 。如果黃絹打電話來,自然會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地是在甚麼地方 。 原振俠在決定了要有所行動之後,第一個目的地,是卡爾斯 發現宇宙飛船降落的地方。 他的目的,是要弄清楚黃絹究竟有甚麼意外,所以本來應該 直接去找卡爾斯。可是他也知道,如果黃絹有了意外,他和卡爾 斯之間,也成了死敵,卡爾斯不會不加防範,更不會見他。在那 種情形下,自己如果貿然撞了上去,說不定卡爾斯早已下了格殺 勿論的命令,那就真是「地獄無門闖進來」,自投羅網了。 他選擇先到飛船降落處去,是經過許多考慮之後的結果。因 為不論那外星人怎麼樣了,卡爾斯的另一目標,必然是放在那艘 飛船上。 他可以想像,卡爾斯是如何焦切,想學會駕駛那艘飛船!因 此,他就會出現在飛船的附近,不斷研究如何可以駕駛飛船。 雖然在飛船的周圍有軍隊駐守,但是在沙漠中對付卡爾斯, 自然比在他的「天宮」之中對付他,要容易得多了。原振俠知道 ,自己的這次行動,是自己冒險生活中新的一頁,必然極其凶險 ──除非一切都是自己神經過敏,黃絹根本沒有意外。 所以,他的行動十分小心──黃絹如果有了意外,卡爾斯就 必然料到原振俠會有行動,可能早就利用了龐大的特務系統在跟 蹤他了!所以他如常到醫院,在醫院中化裝,然後,再離開醫院 ,直赴機場。 原振俠把自己的皮膚染成淺棕色,看來就像是當地的土著。 然後,他在鄰國的首都下機,租了一輛吉普車,駛入沙漠。在遇 到了第一個遊牧部落時,就向部落借了四隻駱駝,繼續前進。在 沙漠之中,駱駝遠比吉普車可靠得多。 由於兩國之間,有一段邊界還處在緊張局勢之中,所以原振 俠繞了一些遠路。 兩國的關係再緊張,也無法在幾百里接壤的邊界上都佈有軍 隊。所以原振俠毫無困難就越過了邊界,進入了卡爾斯國度的領 土。 對那艘外星飛船降落的地點,原振俠並沒有正確的資料,一 切都是卡爾斯的敘述。 卡爾斯當時,是從他的首都要飛往鄰國的首都去搗蛋,以他 的偏執狂的性格而論,他必然採取直線飛行。而卡爾斯又透露過 離邊界只有三十公里,有這兩點資料,範圍就縮小了許多。 原振俠在沙漠中騎了兩天駱駝,在這兩天之中,他從隨身攜 帶性能極佳的收音機中,可以知道世界上發生的許多事。可是卻 沒有卡爾斯將軍的消息,也沒有回教國家有甚麼特別行動的消息 。 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看起來,平靜得像是甚麼事都沒有 發生過,可是原振俠又知道,應該有事發生的!沙漠中單獨的旅 行,本來是最沉悶不過的事,但原振俠卻不覺得,因為他利用時 間,作了種種假設。 假設都環繞著那個外星人──不論是醒過來了,還是出了意 外死亡了──來進行。外星人要是醒了,不論是自然醒來,還是 用藥物弄醒的,都不應該那麼平靜──卡爾斯的計畫,一定已轟 轟烈烈展開,全世界都知道了! 那麼,是不是外星人還沒有醒轉,或者,是在誤用藥物之下 死亡了? 如果那外星人死亡,卡爾斯在極度的失望之下,會狂性大發 ! 原振俠擔心的,就是這一點:只有在這種情形下,黃絹才會 有意外,而無法和他聯絡! 假設的結果,不是十分樂觀,那使得原振俠十分焦急,所以 最後一段路程,雖然刮著強風,他仍舊拚命趕路。遠近被強風捲 起的飛沙,蔽天遮地,使得沙漠看起來一片黃濛濛,尤其在夕陽 西下的時候,變成了天地之間一片黃紅色──看來像是天地之間 ,充滿了一種魔幻之火一樣! 到了天色黑下來之後,風勢更強烈,實在不適宜再趕路了。 可是也就在這時,原振俠看到了不遠處有強烈的燈光,估計距離 不到兩公里。 沙漠之中而有那麼多光亮聚在一起,當然不會是遊牧部落, 那極有可能就是原振俠要去的目的地了! 原振俠精神為之一振,用布把自己的頭部全包了起來(他早 已戴上了風鏡),催著駱駝,向著燈光處進發。風越來越強烈, 在強風中行走十分困難,可是也有一個好處──在這樣惡劣的天 氣之下,誰也想不到會有人接近,警戒工作自然也會鬆懈很多。 一小時之後,原振俠已經通過望眼鏡,可以看到四列活動房 屋,圍成了一個正方形。 那四列活動房屋,顯然是軍隊的臨時營房,可以看到有幾個 士兵,正低頭匆匆走過。 而在營房中間的空地,圍著相當高的帆布幕,這時,帆布幕 正在沙漠的強風之中抖動不已。看到帆布幕的抖動,原振俠甚至 可以隱約聽到帆布被風吹動的簌簌聲。 強烈的燈光,就在布幕之內透出來,可想而知,布幕遮著的 ,正是那飛船。看樣子,正有人在二十四小時研究那飛船! 卡爾斯將軍也大有可能就在這裡!原振俠知道自己行動的步 驟對了。 他又接近了幾百公尺,就放棄了駱駝,步行接近營房。當他 來到一列營房後面時,風勢更強烈,帆布幕被風吹動所發出的聲 響,十分驚人。雖然有士兵在站崗,可是天氣惡劣,原振俠接近 營房並無困難。 當他來到了一個有燈光透出的崗亭之外時,恰好有一個士兵 匆匆走進崗亭。原振俠背靠著崗亭站立著,聽到崗亭之中,有人 在交談,一個濃濁的聲音在說:「將軍的精神真了不起,他幾乎 不必睡!」 另一個聲音嘆了一聲:「願真神保佑他,別讓他再發脾氣了 !」 士兵的對話,令原振俠幾乎歡呼起來! 卡爾斯將軍果然在這裡!他在這裡,日夜研究那飛船! 然而在興奮的同時,原振俠也更加焦急:卡爾斯致力於研究 飛船,可知那外星人一定遭到了意外。黃絹和自己失去聯絡,凶 的成分又多過吉的成分了! 原振俠背著風,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極目四顧,很快就找到 了卡爾斯的棲身之所。 他看到一輛中型吉普車,巨大的車輪是專為沙漠行駛設計的 。在那輛車子後面,是一間拖車屋,有著土黃色的偽裝色。另外 還有好幾輛軍用大卡車,圍往了這拖車屋,當然是為了保護將軍 的安全。 原振俠心中暗想:卡爾斯將軍大駕在此,一定是一個極度的 機密。不然,世上有不少人想他消失,只要一枚小小的火箭襲擊 ,就可以達到這個目的了! 看來,卡爾斯也不是不想有更好的防衛,可是在沙漠之中, 臨時又怎能建立完整的防衛系統? 就算沒有惡劣的天氣,月白風清,原振俠要接近那車屋,也 不是難事,何況是現在!車屋的門鎖著,原振俠只花了一分鐘就 弄開。 在他推開門的時候,他在想,卡爾斯對那飛船再有狂熱,總 要休息的。當他進入車屋,發現自己正在恭候他的時候,神情一 定精采絕倫了! 他推開門,閃身而入,立時關上門,原振俠才發現車屋之中 ,異乎尋常地黑暗,一點光線也沒有。車屋不可能是密封的,那 一定是有著特別防光裝置的結果。卡爾斯有不少怪癖,可能一定 要在漆黑的環境中才能入睡也說不定。 原振俠只是略怔了一怔,就已取出了小電筒來,準備先照看 一下車屋中的環境。可是,他還未曾著亮小電筒,就陡地震動了 一下。 車屋中有人在! 他甚麼也看不到,可是他強烈地感到,車屋中有人在!他甚 至於沒有聽到這個人的呼吸聲,可是他知道,一定有一個人在。 這個人一定正屏住了呼吸,所以才聽不到呼吸聲,然而人是有體 溫的,在一個小空間中,有人在和沒有人在,感覺敏銳的人一下 子就可以分辨出來,而原振俠正是感覺十分敏銳的人! 一時之間,原振俠感到了僵呆,他迅速轉念:在車屋中的是 甚麼人?保鏢?隨從?守衛? 那早已在黑暗中的人,一定知道自己進來,不然,他不會屏 住呼吸。可是他為甚麼不採取行動,只是在黑暗之中一聲不出? 這個在黑暗之中一聲不出的人,不知在車屋的哪一個角落? 而自己開門,閃身進來,在甚麼地方,對方全然知道! 一想到這裡,原振俠立即用極小心的動作,打橫跨出了兩步 ,同時伸手摸索著,摸到了一個不知是甚麼架子。然後,他十分 小心地吁了一口氣。 在黑暗中的那人仍然不出聲──原振俠知道自己不會感覺錯 ,一定有人在。車屋中仍然一片漆黑,在緊張之中,原振俠覺得 氣氛十分怪異。 那人不但不出聲,而且一定屏住了呼吸,可是原振俠卻明顯 地可以感到他的存在!這是一種十分奇異的感覺,也正由於感覺 如此奇妙,所以黑暗之中,氣氛也就詭異之極,連有豐富怪異經 歷的原振俠,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迅速地轉著念: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因為不論在車 屋中的是甚麼人,總是自己在明,別人在暗,在明的總是吃虧的 一方。 可是,又如何打破這樣的局面呢? 而且,在黑暗中的那人,為甚麼不採取行動?難道那人對自 己沒有惡意?那似乎又不可思議。這是卡爾斯的車屋,在裡面的 人,怎會對自己沒有惡意?除非那人是──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幾乎就要「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因 為他想到了,在車屋中的除非是黃絹,才會對他沒有惡意! 剛才他閃身進來時,在車屋中的人,一定可以覺察到,那是 一個陌生的侵入者,也就一定會展開行動。除非是黃絹,從他的 動作上,認出了是他,所以才沒有行動。 可是,那又有點說不過去──黃絹為甚麼不表露自己的身分 呢?難道不能肯定自己是誰? 分析到這裡,原振俠覺得,無論如何,自己總得先有點表示 才是,否則,僵局不能打破。而且,黑暗中的那人,若是要害自 己,也早就可以下手了! 他先呼出了一口氣──如果黑暗中的那人是黃絹的話,那麼 ,不必等他開口,就應該可以知道他是甚麼人了。他緩緩呼出了 一口氣,而他和黃絹之間的熟悉程度,是可以知道彼此之間呼吸 的頻率──這並不是打情罵俏的話,而是他們相互之間,確然有 這樣熟悉對方的能力。 所以,原振俠在呼出了一口氣之後,略頓了一頓。可是黑暗 之中,仍然沒有反應。 原振俠的心中,又疑惑了一下,才用極低的聲音低呼:「絹 ,絹?」他叫了兩聲,就停了下來。 車屋之中相當靜,雖然風聲很強烈,但原振俠可以肯定,黑 暗之中如果有人,一定可以聽到他的低呼聲。可是,仍然沒有反 應! 原振俠的手中握著小型的強力電筒,他知道,只要按一下, 電筒發出的光芒,是可以照亮整個車屋,弄清楚車屋中的情形。 可是這個動作會使他完全暴露,這是他猶豫的原因。 原振俠又輕輕地移開了幾步,就在那時,他忽然聽到了鎗聲 。雖然在強烈的風聲之中,鎗聲聽來仍然十分驚人,而且鎗聲聽 來,也十分奇特。 那是單一的鎗聲,只是一枝鎗在射擊,一下接著一下,聽得 出是射擊者一下又一下在扳動扳機,而不是連發鎗。 對各種鎗械有豐富知識的原振俠,甚至在第三下鎗響時,已 經聽出,那是一種威力強大的軍用手鎗所發出的聲響。而且,子 彈在向上飛,也就是說,射擊者是在向天空發鎗。原振俠也立即 想到了這種巨型軍用手鎗的主人──卡爾斯將軍,當然發鎗的就 是他! 通常,人都是在兩種情形之下,才會向天射擊:一種是極度 興奮,表示慶祝;一種是極度憤怒,向天射擊,以便洩憤。 原振俠很快就知道,卡爾斯是在哪一種情緒影響下向天射擊 的了。因為在幾下鎗聲之後,他又聽到了卡爾斯的呼叫聲,卡爾 斯正用一連串粗鄙得不能再粗的髒話,在大聲咒罵著。而被他咒 罵的是天氣,是強風,由於天氣的惡劣,使他的研究工作受阻! 咒罵聲正自遠而近傳過來,可知卡爾斯離開了帆布圍著的範 圍,正在向車屋走來。 原振俠陡然緊張起來,他雙手迅速摸著,接觸到了一個架子 。他推了一下,那架子居然可以移動,他就把自己的身子,擠到 了架子的後面。 他估計,自己藏身之所,離車屋的門,大約有兩公尺左右的 距離。卡爾斯一進來,只要不是第一時間發現他,他就有出手突 襲,一下子把卡爾斯制伏的機會。 而且,那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卡爾斯由於憤怒,向天開鎗 ,鎗聲一共響了七下。他射完了鎗膛中的子彈,在憤怒之中,不 見得會立刻補充的! 要對付手中只有一柄空鎗的卡爾斯,原振俠自問綽綽有餘了 ! 一閃身進入架子後面,原振俠便已蓄定了勢子。他的目的不 僅是躲藏,所以便保持著可以看到架子外面情形的姿勢──就算 卡爾斯一進門來就見到他,他也想好了行動的步驟:先發力推倒 架子,然後飛撲而出,以他熟練的「擒拿手」功夫,一下子把卡 爾斯制伏! 卡爾斯的咒罵聲越來越近,聽得出他的聲音十分粗啞。雖然 是在窮兇極惡地咒罵,但是聲音之中,實在充滿了疲倦和失望。 卡爾斯來得更近了,原振俠知道,自己和他之間的距離,不 會超過三公尺! 接著,就是「砰」地一聲響。卡爾斯顯然在開門之前,先在 車門上,重重踢了一腳。 原振俠在這時,不禁慶幸自己相當幸運──他剛才在弄開車 門,閃身進來之後,曾順手檢查了一下,鎖是自動鎖,車門一關 上,就自動上鎖。如果不是,卡爾斯一發現門開著,自然會大起 疑心!他雖然在盛怒之中,但也畢竟不是笨人。 這時,原振俠聽到了開門聲。卡爾斯顯然一時之間未能把鑰 匙插進匙孔,所以又在大聲咒罵,把車門弄得乒乓亂響。 卡爾斯隨時可以進來,原振俠整個人也如同拉緊了的弓弦一 樣,蓄勢待發。 結果卡爾斯花了至少有一分鐘,才算是打開了鎖。他一面仍 然用髒話罵著,一面粗魯地打開了門,一步就跨了進來。 原振俠早已準備好了,他看到門一打開,卡爾斯跨進來的時 候,手中還握著鎗。他可能是一面向前走來之際,一面向天開鎗 的。 卡爾斯一進來,就轉向右邊,用力關上了門,使得整個車屋 極之震動。他背對著原振俠,在那一剎間,原振俠若是依計行事 ,就算卡爾斯又在手鎗中補充了子彈,也非被原振俠突如其來的 偷襲制伏不可! 可是,原振俠卻一動都沒有動,白白錯失了一個可以一舉成 功的好機會! 使得原振俠突然取消了原來計畫的原因,是因為他在那一剎 間,感到了震驚。而令他震驚的原因,是由於他看到了一個十分 奇特的現象。 當卡爾斯一打開門的時候,漆黑的車屋之中,由於外面透進 來的光亮,變得有了一點光線。 外面也是天昏地黑,而且強風呼呼。映進來的,只是一些燈 光,並不強烈。 雖然不能使人憑藉這些微光,看清車屋中的情形。可是就在 那一閃間,原振俠卻看到了兩點晶亮的、異樣色彩的圓形光芒! 情形是這樣的:門一開,他就看到了那兩點圓形的光芒,可 是,只是極短的時間,那兩點光芒就突然消失,那時候,門還開 著。 原振俠感到震驚的就是這一點:門還開著,外面的燈光仍然 映進來,何以那兩點光芒就消失了呢?那兩點光芒會出現,分明 是微光映進來的結果,何以微光仍在,它就消失無蹤了? 等到卡爾斯用力關上了車門,車屋之中,重又變得一片漆黑 之後,原振俠對這個問題,已經有了答案! 他知道,自己剛才看到的那兩點異樣的光采,是一雙眼睛! 一雙在黑暗之中,睜大了的眼睛,在車門一打開之時,由於 有光線映進來,眼睛就反光。但眼睛立即閉上,兩點光芒,自然 也消失了! 本來,卡爾斯一關上了門,就是原振俠展開突襲的最好機會 !可是在黑暗中忽然會出現一雙眼睛,卻令他震驚,令他不得不 思索:這對眼睛,是屬於甚麼生物的? 原振俠在那時,只想到那是一對生物的眼睛,而沒有想到那 是人的雙眼。這是由於他剛才看到的,那一雙眼睛反映的光采, 十分奇特之故。 各種不同的動物,雙眼在黑暗之中,驟然反映光亮時,會有 不同的色彩。如果用一隻電筒,忽然照射一頭在黑暗中睜大了眼 睛的貓,貓眼會反映出一股陰森森、綠黝黝的光采。如果是狗, 那麼,狗眼會反映出深棕色的色彩。 原振俠剛才看到的,卻是一種奪目的晶亮,好像隱隱有鮮紅 的流轉──由於時間太短暫,而且又來得十分突然,所以未能十 分肯定。 那又是甚麼動物呢? 原振俠首先想到的是一頭豹!卡爾斯將軍喜歡養豹的習慣, 國際知名。一想到這一點,他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赤手空拳 要對付一頭豹,那可不是容易的事! 但是他隨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剛才在黑暗中,他一點也未 曾聽到任何呼吸聲──若是說一頭豹,竟然會控制呼吸,那是不 可思議的事!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紊亂,但他還是及時採取了一些行動。 卡爾斯如果一直背對著他,就不容易發現他。但是原振俠又 要看外面的情形,因此又不能完全躲在架子後面。 所以,他縮了縮身子,使自己盡量隱藏得好些,可是又能探 頭向外。卡爾斯將軍在進了車屋之後,一直沒有停止過咒罵,大 約過了十來秒鐘,他才停止。 一切到這時為止,只不過過了十來秒!然後,「啪」地一聲 響,燈著亮了! 燈光十分柔和,原振俠早就想到,卡爾斯無法在漆黑的環境 之中進行活動,所以也料到會有燈。所以燈光一亮,他就移動頭 部,同時閉上眼睛一會。 等到他再睜開眼來,發現燈光十分柔和時,卡爾斯已經又發 出聲音來。可是那卻並不是咆哮聲,也不是咒罵聲,和剛才發怒 的卡爾斯,簡直不可能是同一個人。他的聲音之中充滿了哀求, 像是一個流浪了七、八天沒有進食的小孩子,在向他人乞求食物 ! 一聽到他的聲音,原振俠就怔了一怔。他和卡爾斯相識許久 ,從來也想不到卡爾斯這個超級狂人,也會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而且,這時他就快成為回教國家的卡爾斯大帝了,怎麼還肯 這樣向人低聲下氣? 原振俠一面用心聽卡爾斯在說些甚麼,一面慢慢向外探出頭 去。 他先聽得卡爾斯在說:「求求你!求求你!真神阿拉既然派 了你來,你為甚麼一直不醒?」 一聽到這一句話,原振俠心頭所受的震動,簡直難以形容。 他甚至要用手掩住自己的口,才能控制著自己,不發出驚呼聲來 ! 卡爾斯自己騙信了自己,他處於瘋狂狀態的野心,使他自己 也相信了那個沒有色素的外星人,是真神派來,宣稱他應該統治 整個回教世界的使者。 而他現在又這麼說,那麼,那個外星人也被他弄到車屋來, 是毫無疑問的事了。 這一點,很合乎卡爾斯行事的作風,不足為奇。 令原振俠震驚莫名的是,卡爾斯的話,證明那外星人一直未 曾醒過來! 可是,原振俠剛才卻看到了一雙眼睛! 把一切經過都組織起來,結論就十分令人震驚:那外星人在 車屋中(原振俠一進車屋,就感到黑暗中有人),他假裝昏迷不 醒! 事實上,他早已醒了! (真正昏迷的人,不會睜開眼來。) 那外星人為甚麼醒了,而仍然假裝昏迷? 這時候,原振俠被這個問題弄得腦際嗡嗡直響。不久之後, 他就知道了答案,而這個答案,卻又簡單至極! 又在相當時日之後,他照例把這個故事的經過,向那位先生 和夫人,以及溫寶裕、胡說、良辰美景等一干小朋友說起的時候 ,良辰美景卻一下子就叫出了原因來,很令原振俠詫異。他感到 有的時候,答案越是簡單,反倒越是難以推理。 這些全是後話,提一提就算。 當時,卡爾斯將軍還在喃喃說著:「使者,你既然受命而來 ,為甚麼還不向所有人,宣布我應有的地位?你一定要使我‥‥ ‥」 他的聲音有點模糊不清。這時,原振俠已探出頭來,可以看 到車屋中的情形了,所以卡爾斯究竟在說些甚麼,並不重要。 原振俠看到,卡爾斯用回教傳統的俯伏祈禱的方式,伏在地 上禱告。 在他前面,是一張床,床上,躺著那個外星人。 原振俠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那個外星人。這時,在柔和的燈光 下,那外星人俊美的臉龐,顯得十分平靜,閉著眼,看來,像是 粉紅色大理石的石雕。 他的身上,覆蓋著白色的薄毯子,蓋到胸部。原振俠曾為他 胸前的傷口縫針,但這時,早已痊癒,甚至一點疤痕也沒有。這 人的再生能力十分驚人,地球人根本無法想像。 原振俠一時之間,決不定該怎麼做。他知道那外星人早就醒 了,只不過是假裝昏迷。可是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突然對卡爾斯 發動攻擊,那外星人會怎麼做──會不會在兩個地球人發生爭鬥 之際,他從中取利呢? 原振俠和卡爾斯再志不同、道不合,兩人卻終歸都是地球人 。誰又能知道這個外型如此完美的外星人的內心思想呢?黃絹曾 斷言,這個外星人的人格一定也十分完美,那只是黃絹女性的直 覺。久歷風險的原振俠,想法自然要實際得多,所以他仍然等著 ,靜以待變。 這時候,他甚至期待著車屋之中,忽然撲出一隻豹來。可是 車屋之中,顯然除了他們三個人之外,再也沒有別的生物,剛才 原振俠看到的,一定是那外星人的眼睛! 卡爾斯祈禱了足足有五分鐘之久,才撐著身子,掙扎著站了 起來。原振俠可以看到他滿臉倦容,連動作也遲緩得不像話,顯 然無日無夜對那飛船的研究,遠遠超過了他體力所能負擔的極限 ! 卡爾斯搖搖晃晃,站直了身子,使原振俠感到,只要伸出手 指在他的身上輕輕碰一碰,他就會倒地不起! 卡爾斯一手按在一張几上,一手用力在臉上抹著。接下來他 的行動,大出原振俠的意料之外,他竟然打開了一個櫃子,取出 了一隻錫製的扁平小瓶來,打開了瓶蓋,仰起頭就喝瓶中的東西 。 本來,這樣的行動,叫人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酒徒在喝酒。 但是卡爾斯有這種行動,可以說突兀之至──他是回教徒,非但 是,而且還野心勃勃,要做回教大帝國的帝王。而回教徒是不喝 酒的,他這時的行徑,就像是一個得道高僧,忽然摟著一個妓女 一樣! 原振俠一開始,還不敢肯定他真的在喝酒,可是一陣濃烈的 酒味,已經撲鼻而來。卡爾斯在喝的,並不是甚麼美酒,而是含 酒精成分極高的劣酒! 一看到這種情形,原振俠再也忍不住了。他一面哈哈大笑, 一面自架子後走了出來。 原振俠突然出現,卡爾斯的震驚反應,如見鬼魅。他陡地一 震,手中的酒瓶落到了地上,他也立即把順手放在一邊的手鎗抓 在手中。可是這一切,只是他的自然反應,他的一切動作,都不 受大腦指揮──他的腦部活動,一定因為過度的震驚,而停止了 活動,因為他抓住的,不是鎗柄,而是鎗管。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同時,立刻拉下了頭上的包頭巾和風 鏡,仍然笑著:「將軍,為甚麼見到了老朋友,那麼吃驚?」 卡爾斯全身篩糠也似抖著,喉間發出沒有意義、模糊不清的 聲音,充滿了恐懼。 原振俠走向前,俯身拾起了酒瓶來,放在鼻端嗅了一嗅。當 他俯身時,卡爾斯像是想舉起手來,用手中的鎗去砸他,可是又 顯然力不從心。等到原振俠直起了身子,他自然也喪失了這個機 會。酒雖然劣,但是原振俠這時,相當需要酒,他也昂頭喝了一 口,把酒再遞給卡爾斯。 卡爾斯接了過來,猶豫了一下,終於大大地喝了一口。吞下 酒之後,他忽然笑了起來,笑了又笑,直笑到劇烈嗆咳為止。 原振俠自然知道他為甚麼要笑的原因。他喝酒這個大祕密, 被原振俠發現了!他有野心要成為全回教世界的領導人,可是他 卻違反回教的基本教規! 這是任何人一想到就要發笑的事,包括他自己在內。 等到他停止了咳嗽,原振俠一下子就問了一個最快需要答案 的問題:「黃絹呢?」 卡爾斯用手背抹著口角:「她很好,只是暫時,我不讓她破 壞我的計畫!」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他知道,黃絹被軟禁了,所以沒法和他 聯絡。 卡爾斯在這時,像是突然被蜂螫一樣,跳了一下,指著原振 俠:「你是怎麼來的?你來幹甚麼?」 他叫著,又舉起鎗來,對著原振俠。可是他立即想到鎗是空 鎗,就一下子拋掉了鎗,從皮靴中抽出一柄一看就知道十分鋒利 的匕首來,神情十分緊張,弓著身子,盯住了原振俠。 原振俠不禁嘆了一聲:「你一直維持著這種把任何人都當敵 人的心態,難道不覺得疲倦?」 卡爾斯略怔了一怔,看了看手中的匕首,嘆了一聲。事實是 ,他的敵人實在太多了! 原振俠本來想說「你把每一個人都當敵人,自然人人也把你 當敵人」,但是繼而一想,像卡爾斯這樣的人,心態已到了無可 救藥的地步,再對他說甚麼都沒有用,還是少說的好。他略停了 一停,改口道:「我沒有興趣做你的敵人,我只是為了沒有黃絹 的消息,所以才來到這裡的!」 卡爾斯望著原振俠,臉上的神情疑惑之至,可知他的心中充 滿了疑問。原振俠也知道,如果他心中的疑問,得不到答案,他 會因為懷疑而變得瘋狂! 所以,原振俠嘆了一聲:「你心中有甚麼疑問,只管問吧! 」 卡爾斯疾聲道:「你和黃,習慣每天都有聯絡?」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當然不!最近,她每天和我聯絡,是 因為這位外星朋友應該醒來,但是卻沒有醒的緣故。」 卡爾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緊張的神態也至少減輕了一半。 原振俠看了,也不禁感嘆:卡爾斯對黃絹,始終有十分異特的感 情,因此也可以推斷,黃絹雖然暫時被軟禁,可是必然不會受到 苛刻的待遇。 這一次,實在是因為卡爾斯所想得到的目標太大,黃絹加以 阻撓,所以才形成了這樣的局面的。這一來,不但卡爾斯不再那 麼緊張,原振俠自己,心情也輕鬆了許多。 卡爾斯的第二個問題是:「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我的行蹤 是絕對機密的!」 原振俠只覺得好笑:「百分之一百是巧合!」 卡爾斯神情疑惑,原振俠把自己的行動,簡單地解釋了一下 。卡爾斯究竟不是全無頭腦的人,原振俠的態度又十分誠懇,所 以他連連點頭。 原振俠意料不到的是卡爾斯的第三個問題,他指著那外星人 :「他怎麼還不醒過來?」 原振俠呆了一呆,他當然不會告訴卡爾斯,那外星人已經醒 來了,剛才在黑暗之中還曾睜大眼!他想了一想,才道:「我不 明白為了甚麼原因,你研究那架飛船有甚麼結果?」 卡爾斯神情愕然,罵了幾句髒話,才道:「完全不懂,就像 新幾內亞的穴居人,在研究噴射機一樣!」 卡爾斯居然也肯承認自己十分低能,這倒頗令原振俠感到意 外。尤其他在那樣說了之後,還大口喝了一口酒,樣子看來,和 他的一貫形象更不相稱,可是在印象來說,卻親切了許多。 原振俠笑了一下:「這是可想而知的事,他們能從不知多麼 遠,利用自動飛行來到地球,他們的一切,又豈是地球人所能理 解的?」 卡爾斯的老毛病又來了:「可是,為甚麼真神派來的使者, 一直昏迷不醒?」 原振俠自然不會向他解釋,那外星人不會是真神的使者,因 為那樣做的話,一定白費心機。他一轉念間,有了一個極好的主 意,這個主意正投卡爾斯之所好。 原振俠提出來的辦法是:「你把黃絹接到這裡來──你親自 去接,我有辦法在短期之內,令外星朋友醒過來!」 卡爾斯一聽,先是神情興奮之至,但隨即又十分疑惑。接著 ,又猶豫不決──他的反應,表現了他性格的全部。 原振俠攤了攤手:「我無所謂,外星朋友醒不醒,與我完全 無關。這裡有你的軍隊,我想我也無法把飛船和外星人帶走的! 」 卡爾斯盯了原振俠好一會,他說出來的話,倒使原振俠有受 到極度的恭維之感。 卡爾斯道:「別說你無法,我要你答應,不會把飛船和使者 弄走!」 卡爾斯這樣說,等於是承認原振俠神通廣大,若是真要行動 的話,還是可以成功的! 原振俠舉起了三隻手指:「我答應──不過我十分好奇,能 不能讓我去看看那艘飛船?」 卡爾斯十分緊張:「不能!等我回來再說!」 原振俠明白卡爾斯的心態,所以他盡量作出輕鬆和不再堅持 的神情,唯恐他又犯疑。卡爾斯接連喘了幾口氣,又喝了一口酒 ,再替他的手鎗補充了子彈。 當他把實彈手鎗放在手中掂了掂的時候,原振俠不禁十分緊 張。尤其在卡爾斯還突然把鎗指向原振俠,期望嚇原振俠一跳的 時候。 原振俠當然絕沒有在表面上現出害怕的神情來,還不屑地牽 了牽嘴角。卡爾斯有點無法下台,打了一個「哈哈」,收起了手 鎗。 然後,他又通過無線電通訊儀,下達了一些命令。 原振俠趁這時候,打量那外星人。 由於原振俠十分肯定他是在假裝昏迷,所以在打量他的時候 ,也格外留意。在注視了他幾分鐘之後,原振俠也不禁感嘆── 那外星人看起來,完全像是一個雕像! 雖然地球人也能扮演「假人」,可以一動也不動,但是總有 些跡象可尋,哪能像這個外星人一樣,甚至連眼珠都可以一動也 不動──眼珠若是動了,就算閉著眼,眼皮也必然會有反應,可 以看得出來。 卡爾斯在直升機漸漸接近時,又問了一句:「你有甚麼方法 使他醒過來?」 原振俠笑而不答,只是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不要再多問。 想到這個「真神使者」對他關係重大,卡爾斯自然只好言聽 計從。不一會,直升機降落,卡爾斯打開車門,大踏步跨了出去 。 等到車屋的門又關上之後,原振俠就來到那外星人的面前。 他拽過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喝了一口酒,想了一想,才道: 「朋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聽得懂我的話,我還是要告訴你,你 不必再裝下去。你早已醒了,假裝昏迷,對你來說,一定十分痛 苦。」 原振俠並不期望自己一開口,對方就會有反應,果然那外星 人仍然一動不動。原振俠續道:「或許我應該自己先介紹自己。 我是一個醫生,你曾經受傷,就是我替你治傷的,我也曾替你輸 血──你對我,對所有的地球人來說,全然是一個謎!」 那外星人仍然沒有反應,原振俠並不氣餒,仍然說著:「當 時你受了傷,流出晶瑩透明的血液,我們束手無策。失血過多會 導致死亡,所以我們──當時一共是三個人,每人輸了五百CC 的血給你──地球人的血。所以,你的體內,現在有約莫四分之 一的血,是地球人的血,一種你可能也從不了解的,鮮紅色的血 !」 那外星人仍然不動,但是原振俠在那一剎間,卻感到他的呼 吸在加快。 那外星人的呼吸,本來是緩慢細微到了完全覺察不到的地步 。原振俠才進車屋時,就只是感到有人,而一點也覺察不到有呼 吸聲。可是這時,如果仍然是在黑暗之中,原振俠知道,自己至 少可以感到有動物在呼吸! 這一點發現,令得原振俠的心在狂跳,這證明那外星人聽得 懂地球上的語言!(原振俠在說那番話時,使用了超過十種以上 在地球上流通的語言。) 要是語言不通,雙方就無法溝通──星際交流的最大障礙, 就是語言不通!如果雙方有共通的語言,那麼等於是巨大的困難 ,已解決了一半! 原振俠觀察到了外星人聽得懂自己的話,心中極高興。他自 然而然笑了起來,笑得十分歡暢,繼續道:「我不知你來自甚麼 星球,當時把我們的血液,注入你的身體中的時候,也未曾料到 你可以接受,一切全是意外的巧合。所以你現在的身體,是一種 美麗之極的粉紅色,而不再是白色。你可以被當作是四分之一的 地球人,而不完全是外星人!」 外星人仍然沒有任何動作,而且,似乎連呼吸也和以前一樣 ,覺察不到了! 原振俠舔了舔唇:「你們的科學文明,無疑比地球人進步很 多──雖然你來到地球的方法,實在危險得近乎愚蠢,不敢恭維 !我想,由於先天進化的緣故,在你們的概念中,根本沒有『色 彩』這回事,你們可能只有白色和無色這兩種視力上的感覺。我 真希望地球人的血液,能使你有對色彩的感應能力,讓你可以看 到地球上繽紛的色彩。那實在是難以形容的一種美麗,是造化賜 給地球人的許多能力之一。」 外星人仍然一動不動,原振俠嘆了一聲:「也許你不知道, 不多久以前,在黑暗中我看到你還睜大了眼睛。所以我肯定你醒 了,我不知道你為甚麼還要繼續假裝昏迷?你必須絕對相信,我 對你絕無惡意!」 原振俠在最後這樣說的時候,還是沒有期望會得到甚麼結果 。 可是,他的話才一出口,就看到那外星人倏然睜開眼來,而 且開口說話,說的是地球上的語言,也就是原振俠最後那番話所 用的那種。 他說的是他假裝昏迷的原因:「我害怕!」 剎那之間,反倒是原振俠不知所措,不知應該如何應付才好 了! 如此富有怪異生活經驗的原醫生,這時呆若木雞地望著那外 星人,那外星人也目光灼灼地望著他。外星人的樣子是淡紅色的 ,看來十分怪異,再加上他眼中有一種十分異樣的光采,很有叫 人不敢逼視的味道。 原振俠雖然早已知道外星人早已醒轉,也十分期望他醒過來 ,可是卻也絕料不到他會一下子就醒過來,而且字正腔圓地說出 了他假裝昏迷的原因。 那外星人和原振俠對望著,足有一分鐘之久,原振俠才吁了 一口氣,搓著手,算是從震驚的情形之中,恢復了過來。 可是,他還是不知說甚麼才好。他轉頭向身後看了一看── 他明知車屋中沒有別人,可是還是這樣做了,因為他實在希望, 這時有人分享他的快樂和驚詫。 等到他的視線,又和那外星人相遇時,外星人反倒先開口: 「你好,我們應該不陌生了!」 原振俠忙道:「是!是!雖然你一直昏迷著,可是我相信你 一定偷偷看過我!」 外星人搖頭:「沒有,我醒過來的時候你不在。我只是在一 些人物的交談之中,知道有你這樣的一個人,是可信任、可委託 的可靠的人!」 原振俠不確知那外星人是甚麼時候醒過來的,他既然這樣說 ,自然是在自己預料的日子左右。那時自己不在,那外星人自然 是在卡爾斯和黃絹的對話之中,知道了他這個人的。 他十分高興,向那外星人伸出手去。外星人略微遲疑了一下 ,也伸出手來,互相握了一下。 外星人十分高興:「很好,你是我第一個接觸到的地球人, 我很高興!」 原振俠在這時,心中的疑問之多,多到了難以形容的地步。 勉強要形容的話,可以這樣說:如果要把所有的疑問分配給每一 個細胞,每個細胞可以分到超過一個! 外星人這時已坐了起來:「可以找一點衣服給我?」 原振俠這時才問出了第一個問題:「你一定知道卡爾斯將軍 ,他回來之後,你是繼續假裝昏迷,還是以清醒的姿態和他相見 ?」 外星人皺了皺眉(他的眉毛,這時也是淡紅色的):「你的 意見呢?」 原振俠想了一想,這個問題十分難以決定。看起來,當然是 別讓卡爾斯知道真相比較好。所以他反問:「假裝昏迷,對你有 困難?」 外星人笑:「一點困難也沒有,容易之至。你進來的時候, 如果不是好奇,想弄明白你的身分,我也不會睜開眼來,你也不 會發現我已經醒了!」 原振俠的思緒還是十分紊亂,但有一點,他卻可以肯定,他 需要和對方作長時間的交談,總不能讓對方一直赤身露體,只擁 著一張薄毯子。 他估計卡爾斯將軍去接黃絹,至少要七、八小時。在聽到了 直升機降落的聲音之後,再請他假裝昏迷,還可以來得及。 原振俠姑且走向一隻櫃子,打開之後,看到有兩套嶄新的軍 服。他把軍服拋給了那外星人,又在櫃中找出不少罐頭食物。等 他轉回身來時,那外星人已經穿好了軍服,看起來十分英武。卡 爾斯的身量很高,那外星人恰好和他相仿,所以軍服穿在身上, 十分合身。 原振俠把罐頭食物向他揚了一揚,那外星人揚眉,表示疑惑 。原振俠道:「你不想進食?」 外星人的回答是:「可以!也可以不!」 原振俠心中的疑問,又多了一個:「怎麼可以不進食呢?難 道身體可以不需要營養?」 外星人自行斟了一杯水,一口飲盡,吁了一口氣,來回踱著 步:「你不妨設身處地想一想:你到了一個陌生的星體,周詳的 計畫遭到了破壞。當你按計畫醒來的時候,完全是一個陌生的環 境,你根本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只知道有一個外形和你一樣, 可是卻有著說不出怪異的人,在你的身邊大叫大嚷,你是不是會 害怕?」 外星人一口氣說著,原振俠也認真地在設身處地想著。他已 經自然而然,打了三、四個寒戰,所以他由衷地道:「害怕!害 怕!害怕極了‥‥‥」 外星人的神情和語音,也是猶有餘悸,他吁了一口氣:「所 以,當我發現只有假裝繼續昏迷,對我來說才是最安全的時候, 我就偽裝昏迷,同時,調整我腦部的記憶── 「我曾在出發之前,接受過有關地球一切知識的一種‥‥‥ 處理,把有關地球的許多知識,通過處理,放進入我的記憶。」 原振俠聽到這裡,不禁發出了「啊」的一聲。 那外星人說話十分流利,可是在說到他接受有關地球的知識 處理時,有些吞吞吐吐。那絕不是他想有所隱瞞,而是他說的那 種「處理」,在地球上還沒有這種行為! 人類沒有這種行為,自然也沒有適當的語彙可以表達,所以 只好稱之為「處理」。原振俠若不是最近的一宗奇異經歷,也不 會那麼容易,一下子就明白這種「處理」是怎麼一回事。 最近,他知道有人成功地在雙生子之間,進行了記憶轉移, 使得一對雙生子──一個有豐富的學識,一個甚麼教育都沒有接 受過,可是在進行了轉移之後,前者的知識,毫無保留地進入了 後者的記憶系統之中,使得兩個人都具有同樣的豐富學識! 那外星人所說的「處理」,一定是一種相類似的情形。有關 地球的所有知識,一下子全進入了他的記憶之中,使他熟知地球 的一切。 然而,一個疑問帶來了另一個疑問:有關地球的一切資料和 知識,那些外星人是怎麼得來的呢? 那外星人像是知道原振俠的心中有甚麼疑問一樣,他微笑著 道:「無人駕駛的飛船,飛近星體,可以收集到星體上高級生物 腦部活動所產生的一種能量。把收集到的能量分析還原,就可以 得到這個星體上的一切資料。」 原振俠有點遲疑,說:「我不是十分明白──」 外星人一揮手,又斟了一杯水喝了,才道:「舉個例子來說 ,一個水利工程師,正在從事一本有關水力發電的著作。當他完 成了那本著作,還沒有在地球上印刷出版,在他寫作過程之中, 腦部所產生的能量,在我們的儀器中經過分析還原,我們就已經 知道了那本書的全部內容!」 原振俠急速地吸了一口氣──根據這種方法去了解另一個星 體,那還有甚麼不能知道的? 一時之間,他心口像是重重地壓上了一塊大石一樣,說不出 話來。 他的神情,引起那外星人的誤會,他道:「這樣做,不算是 竊聽,而是蒐集情報,並不是不道德。可以這樣做的各星體,都 在這樣做!」 那外星人的解釋,更令得原振俠發出了一陣呻吟聲來──「 可以這樣做的星體,都在這樣做」,可知不知道有多少外星人, 就用了這種方法,得悉了地球上發生的所有事,和有關地球的一 切資料! 反倒是地球人,對自己腦部活動的情形,幾乎是處在一無所 知的幼稚階段! 原振俠用力搖了搖頭,外星人注視著他,顯然他的記憶之中 ,雖然有地球人的許多資料,但那只如同「書本上的知識」,真 要實際運用,亦得花點時間消化。例如這時候,他就不知道,原 振俠究竟是為了甚麼而難過! 原振俠到這時,才問了一個兩個人見面時,最普通的問話: 「你叫甚麼名字?」 那外星人高興起來:「我是來自白化星的李固──我原來的 名字很長,這是名字的首兩個發音。我想已經很夠了,對不對? 」 原振俠的聲音乾澀:「你好,來自白化星的李固先生!」 他剛才沒有問李固是從哪裡來的,因為他知道,李固就算回 答了,對自己來說,也一點意義都沒有,還是不問的好。 結果,李固不問自答,說他來自「白化星」。原振俠心中苦 笑:那白化星在甚麼地方?在浩淼宇宙的哪一個角落?還是在人 類理解的宇宙觀念之外? 原振俠唯一的反應,只好是苦笑。過了一會,他才無力地問 :「很遠?」 那來自白化星的李固長嘆一聲:「太遠了!」 他在那樣說的時候,現出了一種十分悲哀的神情來,而且還 有一個時期在發怔,顯得十分落寞和無助。 他的這種神情,使原振俠感到意外,同時也想到,如果卡爾 斯在,看到了他這種神情,一定會大失所望──真神的使者,怎 會看來那麼難過?這種神情,和卡爾斯所希望的英明神武的「真 神使者」的形象,不是相差太遠了嗎? 還好李固的這種神情,只是一閃而過,不然,想靠他來建立 回教大帝國,就不是很有希望了! 原振俠心中所想的,自然並沒有通過語言表達出來。李固也 在吸了一口氣之後,回復了常態。原振俠也沒有再問,他所說的 「太遠了」究竟有多遠。 他當時不問,是認為星球的距離,對地球人來說,並沒有意 義。星際的距離,動輒以幾十萬光年,幾百萬光年來計算,而地 球人的星際探索,到如今為止,連一光年的距離都未曾突破! 對於星際知識如此幼稚的地球人來說,再進一步去問「究竟 多遠」,非但沒有意思,而且說不定還會受到對方的嘲笑。 原振俠這時,自然不知道他沒有問出來的這個問題,對整件 事,有著十分重大的關係! 那時,原振俠只是感到,來自遙遠的白化星的李固,一提到 他們的星體,離地球實在太遠的時候,他的情緒,一定有過急速 的變化。不然,他也不會現出那種悲哀落寞的神情來。 從這一點看來,他雖然來自不知多遠的白化星,但是一切和 地球人,卻又驚人地相似──相似到了他的身體,甚至可以接受 地球人的血液! 原振俠接下來的話是:「雖然遠,可是兩個星體,必然十分 相似,你呼吸沒有困難,我們需要維生的氣體是一樣的,我們的 身體結構也一樣!」 李固緩緩揚起雙手來,看看自己的手。他雙手的手背和手掌 ,都呈現一種極美麗的粉紅色,看了好一會,他才道:「選擇在 地球上登陸,就是因為在收集到的資料之中,知道地球和白化星 之間,驚人地相似。在所有的資料之中,只有一項,是無論經過 怎樣的分析,我們都無法明白的,這也是我要到地球上來探索的 原因。」 原振俠不禁有點愕然──這時,他還是不知道有多少問題要 問,看來李固也不知有多少事情想弄清楚的。正由於兩人心中想 弄明白的事情太多,所以說話也有點雜亂無章,也就只好說到哪 裡是哪裡了。 李固忽然提到了,他們弄不明白地球上的一些資料,這似乎 有點匪夷所思。原振俠疑惑地問:「以你們的科學水準,怎麼會 分析不清地球上的資料!」 李固用力點頭:「就是不明白!我們蒐集到的資料之中,有 一項‥‥‥有一個總稱,在總稱之下,又有許多分類,可是我們 全然無法明白。你‥‥‥剛才在我假裝昏迷時,也對我提及過, 那是──」 他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原振俠也已明白了他說的是甚麼 ,所以和他一起叫了出來:「顏色!」 李固點頭:「顏色!在我們的星球上,一切都是白色的── 由於只有白色,所以從來不把白色當作一種顏色。我不知道我就 算來到了地球上,是不是也可以看到地球上的顏色!」 原振俠有點不明白他這幾句話的意思,所以等待他進一步的 解釋。李固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頭部:「我想,我們和 地球人最大的不同,是我們根本沒有分辨顏色的能力,身體結構 之中,沒有這方面的細胞。由於我們在一個根本沒有顏色的環境 之中進化而來,所以不需要有辨別顏色的能力!」 原振俠聽得呆了半晌,他十分同意李固的話。環境對於生物 進化的影響極大,生物在進化的過程之中,所發展出來的各種能 力,幾乎完全都是為了適應環境。 地球上的動物,都有視覺器官。但是有一種魚,由於長期生 活在漆黑的岩洞之中,視覺器官在漆黑的環境之中,根本一點用 處也沒有,所以,長久之後,這種魚的視覺器官便消失了,完全 不起作用了。 這種魚,就成了「盲魚」──並不是十分稀罕,一般水族館 中就可以買得到,價錢相當便宜。如果在白化星上,億萬年以來 ,根本就沒有顏色,那麼白化星人,自然也沒有必要在進化的過 程之中,在身體中發展辨別顏色的能力。 但是疑問又在原振俠的心中升起:既然白化星人沒有辨別顏 色的能力,李固是白化星人,他怎能例外?在他的行動和言語之 中,顯然他已明白了顏色是怎麼一回事,難道他一到地球,就有 了辨別顏色的能力? 原振俠並沒有把這個問題問出來,只是用十分疑惑的神情望 著李固。 李固的神情,突然變得十分激動,聲音也變得高亢:「我不 知道自己醒過來之後,過了有多久,才肯定了身邊沒有人,才有 了睜開眼來看一看的機會。我一睜開了眼,看到的一切‥‥‥怪 異‥‥‥怪異得難以形容。我立刻就知道,那就是地球上的顏色 ,是白化星人從來也未曾接觸過的。我所受到的震動,對一直習 慣有顏色存在的地球人來說,絕對難以想像!」 他講到這裡才略停了一停,可是仍然在不由自主地喘著氣。 原振俠自然無法體會到,李固當時所受的震動到了甚麼程度 。但可以肯定,那真是無法形容──一種在進化過程中,全然不 曾接觸過的現象,忽然出現在眼前,那是一種甚麼樣的情景?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紊亂,他忽然想到,星際之間,高級生物 的來往,不知道要遭遇到多大溝通上的困難?白化星人和地球人 的相似程度,是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了,可是白化星人就從來沒有 顏色的觀念! 李固喘了幾口氣之後,總算漸漸平復了下來,他用力搖著頭 ,忽然說出了一句原振俠聽來全然不懂的話,然後他才道:「我 真的無法形容當時的震駭,別說用地球話形容不出,用白化星話 ,我也形容不出。」 原振俠點頭:「我當然明白你的意思,我不明白的是,究竟 是在白化星上根本沒有顏色呢,還是你們沒有辨別顏色的能力? 」 李固在想了一想之後,神情變得十分嚴肅:「兩者都是。因 為白化星上根本沒有顏色,所以,白化星人就沒有看到顏色的能 力。」 原振俠一揚眉:「那麼你──」 李固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是令得我的震驚加倍的原因 ──我應該沒有這個能力,可是我卻確然看到了顏色!同時,看 到了我自己的皮膚,竟然變得那麼可怕,那是一種‥‥‥甚麼顏 色?和‥‥‥我‥‥‥我‥‥‥」 他說到這裡,激動得說不下去。原振俠忙道:「你現在的膚 色,是一種十分美麗的粉紅色!」 李固張大了口,又顫喘了幾下,口唇掀動,欲言又止。過了 好一會──在那片刻之中,顯然他想到了許多東西,想說但是又 沒有說出來。 原振俠當然不知道他的心意,又繼續安慰他:「來日你回到 白化星,既然白化星人沒有分辨顏色的能力,你也就不必擔心自 己會與眾不同!」 原振俠以為李固的震驚,是來自他變了色,和所有白化星人 都不同,一旦回到了白化星,就會變成一個怪物這一點而來。所 以,他才會這樣說的。 李固一聽,反應十分奇特。剎那之間,他又現出了十分悲哀 和落寞的神情來,口唇掀動了一下,有點苦澀,但是這種神情卻 一閃而逝。 他嘆了一聲:「我感到我在地球上,在我沒有醒過來之前, 一定發生了一些我不能理解的事。說不定我已被地球人當作怪物 來研究,那多麼可怕‥‥‥在一個陌生的星球上,只有我一個人 !」 李固的聲音發顫,原振俠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在地球上 的異星人不只你一個,當他們知道,地球人很可以做為好朋友的 時候,這種恐懼的心理,就都會消失。」 李固凝視著原振俠,顯然是在問:你可做為好朋友? 他的眼神之中,在開始的時候,還有幾分疑惑的神色。但是 在原振俠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之後,那種疑惑的神色,逐漸消失 ,他又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他的聲音也平靜了許多:「那時‥‥‥我至少知道,地球人 ‥‥‥注射了一些不知道甚麼東西,進入了我的身體之內,我不 知道那會有甚麼可怕的後果!」 他說到這裡,原振俠發出了「啊」的一聲,用力一揮手,恍 然大悟:「血!你的身體中,有了地球人的血!當時你受了傷, 不斷流血,你的血是無色的,失血過多,必然會導致死亡。我們 不知道會有甚麼可怕的後果,即使在地球人之間,也不是隨便可 以輸血的,但那時,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們只好把自己的血,注 入你的體內!」 李固也現出駭然的神情來:「真是億萬分之一的幸運,我是 怎麼會受傷的?」 原振俠把卡爾斯將軍發現他的經過,簡略說了一遍──這個 經過情形,在李固醒來之後,使自己的記憶系統,調整到了可以 聽懂地球語言,也在卡爾斯和黃絹的對話之中,稍微知道了一些 。但真正的經過情形,也到這時才算是完全明白。 他聽了之後,呆了半晌,才長嘆一聲:「計算得再精密,也 難免有意外‥‥‥這在地球語言之中叫‥‥‥叫‥‥‥」 原振俠接上去:「叫人算不如天算!」 李固又乾笑了幾聲,閉上眼睛一會:「我原定的步驟是,根 據我們獲得的地球資料,我將降落在一個杳無人跡的沙漠上。」 原振俠想笑,可是卻笑不出來:「你確然是降落在一個人跡 不到的沙漠上,可是恰好那天卡爾斯將軍心血來潮,駕了飛機在 那裡出現,他在空中就發現了你!」 李固側著頭,發了一會呆:「我想那是一件好事。不是被他 發現的話,我會在我藏身的金屬筒之中,一直到我醒來,就會離 開金屬筒,開始我在地球上的生活。」 原振俠剛想說「你無法混在地球人之中生活的」,李固也現 出怪異的神色來:「是的,實際上我無法混在地球人之間,可是 我不知道──我們白化星上,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一點。白化星人 在蒐集到了地球人的資料,發現地球人和白化星人一模一樣時, 就認定白化星人如果來到地球,可以毫無困難地混入地球。資料 只顯示有一點和我們不同──我們沒有顏色,而我們根本不知道 顏色是甚麼,認為無關緊要!」 李固講到這裡,略停了一停,神情駭然:「誰知道顏色竟然 那麼重要,無處不在。像我這樣一個根本不知道顏色是甚麼,也 根本沒有分辨顏色能力的人,還自以為和所有的地球人一樣!一 旦出現在地球人面前,會引起甚麼樣的後果,想都不敢想!」 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所以,還是被卡爾斯發現好多了 !」 原振俠也不禁駭然,想想看,他如果出現在地球人之前,一 定是在降落地點附近。當地人知識程度不高,若是突然看到一個 全身都是白色的怪人出現,唯一的結果,就是亂刀把這個怪人砍 成肉醬,他哪裡還有甚麼生存的機會! 原振俠呆了半晌,才道:「這樣說來,反倒是地球人可以混 在白化星人之中生活!」 李固嘆了一聲:「也不能,地球人太落後了,到了白化星, 甚麼也不懂,只好冒充白化星人中的白癡!」 李固這樣說,原振俠多少有點不自在,他停了一會,才道: 「你現在有了分辨顏色的能力,那是由於你輸進了地球人血液的 緣故?」 李固點頭:「我想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有第二個原因來 。我的身體中,有了地球人的血,我也就有了地球人的能力,可 以分辨顏色。」 原振俠盯著他:「可是,你實際上仍然無法在地球人中生活 ,你看來還是和所有地球人不同!」 李固呵呵笑了起來:「我不必和地球人一樣生活,我是『真 神的使者』,一定可以有供我生活的宮殿,我會是──」 他說到這裡,陡然停了下來,神情古怪之至。而他的那幾句 話,卻令得原振俠心頭狂跳,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原振俠才定過神來。他知道,李固在醒過來之後, 假裝昏迷,聽了卡爾斯和黃絹的許多對話,自然也明白了卡爾斯 要利用他來完成的野心計畫。 原振俠一直在擔心的是,卡爾斯會強迫外星人來完成這個計 畫,導致外星人遇害。可是如今聽來,李固似乎對自己扮演「真 神使者」這個角色,十分有興趣,他完全可以和卡爾斯合作無間 ! 原振俠感到了一股寒意,他的聲音自然也十分冷:「你會是 皇上之皇,對不對?」 李固的神情更是古古怪怪,可是他沒有說話,自然也沒有否 認。原振俠只覺得自己全身的血,幾乎都湧上了腦門,他知道自 己的臉,這時一定漲得十分紅。他的聲音十分嚴厲:「那你就應 該立即和卡爾斯合作,為甚麼還要假裝昏迷不醒,不表露自己的 真正情形?」 李固遲遲疑疑,並沒有回答原振俠的問題。原振俠這時,心 情又壞又亂,他第一想到的是,李固這個白化星人,如果和卡爾 斯合作的話,一定可以令卡爾斯的夢想實現。那樣,地球上就會 出現一個回教大帝國,而且這個大帝國的權力中心,是有著國際 狂人之稱,野心極大的卡爾斯將軍! 這種局面的形成,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都不會是好現象 。在卡爾斯的呼風喚雨之下,世界上每一個角落,只怕都再無寧 日! 雖然世界上如今很混亂,但總還可以忍受。混亂的情形,實 在不容許進一步的惡化! 應該如何阻止這種局面的出現呢?原振俠甚至已立即握緊了 拳頭。他相信白化星人的身體結構如果和地球人一樣,他用力的 一拳,至少也可以使對方昏迷二小時,可以容他冷靜下來,好好 想想對策。原振俠的性格並不那麼衝動,所以他在揮出那一拳之 前,先說了一句話。 (如果是那位先生的話,一定早已一拳揮出,以後所發生的 事,也可能截然不同了。) 原振俠事後,回憶當時的情形,講到他忽然會說這句話的原 因,是由於他雖然在李固的話中,知道李固對卡爾斯的計畫十分 有興趣,但是神態上,卻總有點遲疑和古怪,有點不知甚麼樣的 隱衷在,所以他才那樣說的。 原振俠所說的那句話是:「哼,真想不到地球上的瘋狂野心 家的計畫,竟然會和來自遙遠的白化星人的心態,那麼合拍!」 李固一聽得原振俠這樣說,反應奇特之至。先是他的臉陡然 紅了起來──他體內一千五百CC的紅色血液,一起湧向他的頭 部,他的身子也陡然震動了一下。 他說的話,也令得原振俠莫名其妙:「我‥‥‥知道不對, 可是‥‥‥又一直想那樣做!」 原振俠一怔,那一拳自然更沒有揮出。他冷冷地道:「你說 些甚麼?」 李固急速地踱著步,他的腳步變得相當重,在車屋的地板上 ,發出「登登」的聲音。然後,他陡然站定:「在白化星的歷史 上,許久許久之前,也曾有過各種各樣的野心家,為了一己的利 慾,製造各種各樣的混亂和流血,把權力加在他人的頭上。那是 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時的情形,就和如今的地球相仿。」 原振俠聽得他忽然長篇大論起來,也就放鬆了緊捏著的拳頭 。 李固又轉了幾轉:「後來,白化星人終於拋開了一切歧見, 把野心、權力,視為最醜惡的行為,致力於科學發展,使得星球 上每一個人,都可以自由自在生活。在白化星上,早就沒有了地 球人、也是以前白化星人所有的一切罪惡,所以科學才能飛速發 展,使得每一個人的日子過得更好!」 原振俠這時雖然心緒十分亂,可是李固所說的情形,還是令 他心嚮往之,他由衷地道:「地球上也早已有這種理想,可是,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達這種境界!」 他期待李固再說下去,可是李固卻抿著嘴,不再說話了。等 了一會,原振俠忍不住又道:「你來自那樣一個環境,沒有理由 會接受卡爾斯的計畫!」 李固道:「這就是為甚麼我一直假裝昏迷的原因!」 原振俠大惑不解:「可是你剛才又說──」 李固用力一揮手:「不知道為甚麼,我明知卡爾斯的計畫, 是一個瘋狂的野心計畫,我,作為一個文化發展已極高級的白化 星人,絕不能參與。可是不知為甚麼,它的計畫,又對我有強烈 的誘惑力,使我想嘗嘗握有至高無上,可以主宰許多人命運的權 力的滋味!」 李固的話,說得再坦率也沒有! 正因為李固的話說得太坦率了,所以原振俠聽了,發出了一 下驚呼聲。同時,自然而然,叫出了四個字來:「血的誘惑!」 這是宇宙間最大的誘惑! 雖然白化星上,現在已經沒有了權力這件事,可是在歷史上 卻曾經有過! 有了權力可以為所欲為的這種情形,在地球上幾乎是每一個 人所嚮往的。一部人類的歷史,就是大大小小的野心家爭奪權力 的結果! 李固是應該早就沒有了這種念頭的,何以他忽然又會感到有 這樣的誘惑呢? 血的誘惑!原振俠又想起那四個字來,他是直覺地突然想起 的! 李固曾接受輸血,輸入他體內的是地球人的血。地球人的血 ,是不是有著爭奪權力野心的基因密碼在內,從而使得這個白化 星人,有了難以抗拒的誘惑? 他之所以在一醒了過來之後,就有了可以看到顏色、辨別顏 色的能力,自然也是由於他輸入了地球人血液的緣故。 地球人的血,使他能辨別顏色,也使他的內心,產生了早就 不存在的誘惑! 他,已經不是百分之一百的白化星人! 他,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摻合了地球人血液的白化星人, 是地球人和白化星人的混合體! 所以,他才有了想取得權力的野心,才會感到卡爾斯的計畫 ,是一個極大的誘惑!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就感到了極度的震驚。隨即他又努力 掩飾自己的震驚,但內心真正感到了恐懼! 他的恐懼是:如果這個白化星人李固,真的由於地球人血液 給他的影響,而受不住攫取權力野心的誘惑的話,那事態發展下 去,將會可怕之至!卡爾斯將軍利用不了他,而他卻可以反過來 把卡爾斯將軍,把整個回教世界玩弄於股掌之上! 他才會是真正的回教帝國大帝!或者是皇上之皇! 原振俠感到一股寒意侵入,他立即告誡自己,千萬要小心說 話,絕不能挑起李固有這個念頭。 可是原振俠也知道,就算自己再小心也沒有用。李固要是真 的由於體內流轉的地球人血液而產生了野心,他遲早會有這個念 頭,那是必然的事! 原振俠現在,也看得出李固的心情,還十分矛盾。一方面是 地球人的血給他帶來無比的誘惑,另一方面,他固有的、白化星 人的良知,似乎還沒有泯滅,因而感到不應該那麼做。 他還未曾真正的決定,還在猶豫,還在掙扎! 可是原振俠又不禁苦笑──在地球上,也常有這種心中天人 交戰的情形出現,一方面亦是權力、金錢、美色,一方面是道德 、操守、人格。可是交戰的結果,絕大多數,都是道德操行人格 這一方面敗下陣來。由於權力的誘惑實在太大,而且和人性吻合 ,一個是順流,一個是逆流,順流自然事半功倍! 更何況,在地球上,一旦有了權力,連道德操守人格的標準 都可以隨便改變,還有甚麼別的做不到的事? 這種情形,李固既然已接受了地球人的血,自然也可能在他 的思想之中,出現地球人的思想方式。 原振俠感到自己的手心冒汗──李固本來是一個十分友善純 良的白化星人,他來到地球,對地球只有幫助,不會有損害。 因為陰錯陽差,他的體內輸入了地球人的血,他就可能成為 地球上的大禍患!原振俠不禁苦笑──如果李固在地球上作惡, 那是白化星人在作惡,還是地球人自食其果? 導致李固思想起變化的,令得李固感到權力是一種強大的誘 惑的,是地球人的血! 原振俠突然想到的是:不應該輸血給他! 當日在醫院中,如果不輸血給他,由於失血過多,他必然死 亡! 他死了,留下那架宇宙飛船,無人會操縱,只好放在博物館 中,一切都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不必擔心他會成為地球的禍害 ,不必擔心他是不是終於會難以抗拒強烈的誘惑! 原振俠立即又想到的是:事情是不是還可以補救?以自己的 武術造詣來說,如果出其不意地攻擊,也就可以輕而易舉地令對 方死亡! 心中一起了殺機,原振俠的神態,多少有點異樣。即使同是 地球人,也可以感到另一個地球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殺氣,何況 李固是一個感覺更靈敏的白化星人! 李固立時震動了一下,不再走動,只是盯著原振俠看,身子 也自然而然,緩緩向後,退了一步。在這時候,他用極低的聲音 講了一句話:「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原振俠並沒有對他的話十分注意,因為這時,他自己的念頭 ,已有了改變。他盯著李固,看到他俊美無比的臉上,略現出一 絲慌張的神情來,原振俠就想到了黃絹的話。 黃絹曾對李固十分有信心,說是有著那麼完美的臉型,那人 的心地,一定不可能是奸惡的。原振俠自然知道黃絹的話,是典 型的女性情緒化的話,可是他本身也有這樣的情緒。 所以這時他想到,或許自己錯看了他,他有足夠的自制力, 可以抵抗地球人血液所帶來的誘惑。當他一想到這一點的時候, 他心中剛才興起的殺機,自然消退。李固也立時可以感到這一點 ,他緊張的神態消失,吁了一口氣:「我們是朋友!」 剛才,李固想到原振俠可能對他不利,所以對原振俠是不是 朋友,有了懷疑。但這時,原振俠的心念一有了轉變,他就肯定 原振俠是他的朋友。 這情形,不禁令原振俠暗叫了一聲慚愧。他走過去,伸出手 來,李固也伸出手,兩人緊握著手。原振俠心中千頭萬緒,不知 說甚麼才好,而一開口,他說出來的話,連他自己也感到有點意 外。 原振俠說的是:「對不起,我想不到地球人的血,會給你帶 來‥‥‥困惑!」 李固苦笑:「的確是困惑‥‥‥困惑之至。原,告訴我,如 果我和卡爾斯合作,他的計畫實現了,我能夠得到的是甚麼?」 原振俠心跳劇烈,他當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李固吸了一口氣:「那個美麗的女將軍,看來也十分同意這 個計畫。唉,她是那麼美麗動人!」 原振俠一聽得他那樣說,更加吃驚! 黃絹的美麗動人,自然毫無疑問,可是讚美出自一個外星人 之口,而且這個外星人在稱讚地球美女之際,神態語氣和地球男 人完全一樣時,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心中想的是甚麼,也就十 分容易明白了! 李固見原振俠沒有回答,就自顧自道:「我知道可以有權力 ,也知道有了權力之後,可以有很多東西‥‥‥嗯,我對金錢的 作用不是很明白,因為那在白化星上,早就沒有了,對我來說, 那太陌生。」 他說到這裡,原振俠已呆住了,作聲不得。李固卻又補充了 一句:「不過我想,我一定會很快就習慣的。」 原振俠盯著李固看,心中只想到了一點:地球人的血,對一 個來自外星的美好心靈來說,簡直起著強烈的腐蝕作用! 李固卻越說越眉飛色舞:「還有令我不能明白的,是美好的 食物。在白化星上,食物的目的是有效地維持健康的生命,追求 食物味道美好的時代早已過去。不過,據說那是一種十分美好的 感覺?」 原振俠仍然沒有回答,李固居然咂著舌頭:「看來,文明的 進步,會使人損失很多美好的享受!」 原振俠發出了一下呻吟也似的聲音,在李固滔滔不絕的說話 中,他一句話也插不進去,只感到一陣一陣的驚恐。 而李固接下來所說的話,更令得原振俠張大了口出不了聲。 李固像是十分誠懇地在請教原振俠,語氣有點遲疑:「我有 幾次機會,暗中打量──那美麗的女將軍。一看到她,我就有一 種十分奇怪的念頭,一種‥‥‥奇怪的,前所未有的衝動。而且 又知道這種衝動,如果發展或是延續下去,會給我帶來極度的, 無可言喻的快樂,可是我又根本不知道這種快樂是甚麼!」 原振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無助地望著他。 李固又問:「為甚麼我會這樣?是不是這也是地球人的血帶 來的感覺?地球人確實有這種感覺?這種快樂是怎麼樣的?」 李固的這個問題,地球上任何成年而又生理正常的人都可以 回答。可是這時,原振俠卻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李固顯得十分焦躁:「這是我最大的疑點,我希望有明確的 答案。不然,那使我十分不安,我不知道如何去處理那種衝動! 」 原振俠剎那間激動了起來,地球人的血,簡直使李固成為地 球人了! 如何處理這種衝動?原振俠想告訴他,在地球上,每一個少 年男子都知道! 李固的神情變幻不定,在他俊美到毫無瑕疵的臉上,有一種 無可捉摸的怪異神情──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原振俠 訴說:「我‥‥‥不知道如何才好,像是全身在癢,可是又一點 也搔不到癢處;又像是空空洞洞,但又十分急切想抓到些甚麼。 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可是卻又知道一定有事發生了,我 難過得‥‥‥身子如要脹裂‥‥‥告訴我,地球人的血帶給我的 這個感覺,究竟是甚麼?怎麼會那麼令人煩躁?」 原振俠一面聽,一面心念電轉。他自然知道李固這時遭到的 困惑是甚麼,地球人的血,也令得他這個白化星人,有了男女間 肉體溝通的慾望! 這是所有有意識的高級生物最大的慾望,是無可抗拒的誘惑 。 在許多文學名著中,多有描寫這種慾望的。且舉金庸的《天 龍八部》一段為例,一個從來不知女色為何物的佛門弟子虛竹, 就算在他完全克制著,明知不能有這類慾望時,他也有這樣的情 形: 「虛竹今年二十四歲,只和‥‥‥三個女人說過話,這二十 四年之中,只在少林寺中唸經參禪。但好色而慕少艾,乃是人之 天性,虛竹雖然謹守戒律,每逢春暖花開之日,亦不免心頭蕩漾 ,幻想男女之事。只是他不知女人究竟如何,所有想像,當然怪 誕離奇,莫衷一是。」 這種情形,就和現在李固不知如何是好的情形,一模一樣了 。 原振俠想到虛竹和尚終於有機會,接觸了女體之後的情形, 不禁在心中暗嘆了一聲。 雖然是小說中的情形,但小說描寫人生,也就是人生現實生 活中的寫照: 「他是個未經人事的壯男,當此天地間第一大誘惑襲來之時 ,竟然絲毫不加抗禦,將那少女越抱越緊‥‥‥」 男女間兩性身體的接觸,是「天地間第一大誘惑」! 對李固來說,那可以說是「宇宙間第一大誘惑」! 李固現在沒有機會接觸異性的身體,自然不知道如何才能使 自己的那種空洞、沒著落、焦躁的衝動消除。一等他有了這個機 會,他自然也一樣會「絲毫不加抗禦」,因為那根本無從抗禦的 ! 而當他得知了這種歡愉之後,他又更向地球人接近了一步! 他可能變成百分之百的地球人,但是仍然保持著白化星人的 超能力! 這樣發展下去,情形會怎麼樣?地球人的種種卑劣的人性, 在他身上逐漸發作,他會變成甚麼樣子? 原振俠的思緒,紊亂之極,李固卻還以求助的目光望定了他 。原振俠感到,至少這時候,他的目光還十分真摯。 原振俠嘆了一聲:「在白化星上,新的生命,是如何繁殖出 來的?」 李固皺著眉:「歷史記載告訴我們,很久很久之前,胚胎通 過原始的生殖細胞接觸的方法,在母體內孕育。但是這種會使女 性遭受生育痛苦的繁殖方法,早被廢棄了!」 原振俠不禁苦笑:「那麼,現在的繁殖方法是──」 李固側著頭:「用簡單的手術,取得男性和女性的生殖細胞 ,在試管中培育成胚胎──百分之百的理想,稍有不合規格的, 就可以棄去不要!」 原振俠心中「啊」地一聲,多少有點明白何以李固的外型如 此完美了。看來,每一個白化星人都是這樣,反正是試管中大量 培殖出來的,稍微有一點缺陷,都可以不要! 李固還在說著白化星上新生命產生的情形:「所有遺傳的疾 病,都由於這個先進的繁殖方法而消滅了。新一代的智能,自然 也選擇最高的,這就使科學的進步,越來越快,這是極大的進步 ──」 他說到這裡,看出原振俠的神情十分古怪,就住了口:「有 甚麼不對?」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白化星的男性和女性之間,就此沒 有了‥‥‥身體的接觸?」 李固像是不明白原振俠所說的話,想了好一會,才道:「甚 麼意思?」 原振俠長嘆了一聲,李固的神情大是焦急:「是不是有甚麼 事是我不懂的?請告訴我,原,我們是朋友,請告訴我!每次我 見到那女將軍時,那種不知是甚麼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原振俠苦笑,要他對一個科學那麼先進的白化星人施行「性 教育」,本來不是甚麼難事。可是在白化星上,既然早已沒有了 男女身體上的接觸,就像根本沒有顏色一樣,叫他如何能明白? 看到李固的神情如此焦切,他輕按住了他的肩頭:「白化星 的男女,沒有愛情?」 李固竟然瞠目不知所對:「愛情?對了,在得到的地球人資 料中,有大量這個字眼,那是甚麼?」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你們白化星的男女,難道不互相擁抱 ?」 李固忙道:「擁抱是我們的禮節!」 原振俠問道:「請問,當你們的一男一女,裸體擁抱著的時 候,會有甚麼事發生?」 那麼簡單的問題,李固居然呆了半晌,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 過了一會,他臉紅了起來,囁嚅道:「在白化星上,不會有 男女裸體擁抱這種情形出現。可是,我現在‥‥‥現在‥‥‥」 他看來十分難以啟齒,兩頰又越來越紅。突然之間,他轉過 身去,雙手掩住了臉,身子極不自然地扭動著,最後終於直起身 子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才緩緩轉過身來,神情古怪尷尬之極 ,像是一個才知道了男女情事的少年人! 原振俠看到這種情形,不禁呆了! 李固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想我‥‥‥已經很明白了。 原,我覺得白化星人的進步,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多謝地球人的 血,使我又恢復了身體可以享受歡愉的能力,就像我可以辨別顏 色一樣!」 原振俠頹然坐了下來,一時之間,不知道說甚麼才好。李固 的神情興奮之至,揮著手:「白化星人放棄的東西太多了。這些 東西,本來都只存在遙遠的記載之中,可是,在地球上,卻全都 實實在在,我要──」 他講到這裡,忽然住口,直視著原振俠:「你的臉為甚麼那 麼難看?是不是這一切,只有地球人才可以得到,我不能?」 原振俠只覺得自己疲倦之極──不是肉體上的疲倦,而是精 神上的疲倦。即使他幾乎不想再開口,但是他還是不能不說:「 你能,你可以得到一切地球人能擁有的‥‥‥可是,我怕你‥‥ ‥再也回不去了。」 李固用力一揮手:「回去?我一離開白化星,就沒有回去的 打算。我是一個志願的開拓者,向地球出發的時候,我就知道根 本回不去,我只是負責在地球上,把一切資料向白化星輸送。我 ‥‥‥會永遠住在地球上!」 原振俠又呆了半晌,李固顯得十分熱切:「卡爾斯的計畫, 能使我得到一切?」 原振俠仍然不出聲,可是李固更加興奮,一面說,一面揮著 手:「我無法回自己的星球去,當然想在別的星球上過得好一些 ,難道不應該嗎?」 原振俠望了他半晌,由衷地道:「應該!」 李固簡直是在歡呼:「好極了,我要享受地球人能享受到的 一切!你知道嗎?這就像‥‥‥地球人聽了許多年神話,知道神 話中的境地是如何美好,而忽然發現自己,已進入了這種神話境 地一樣!」 原振俠一時之間,有點不明白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那些 享受,在白化星上‥‥‥本來就存在著的。是你們認為那是一種 落後的生活方式,才逐步運用進步的科學廢棄了的,怎麼會令你 如此嚮往?」 李固呆了半晌,神情相當困惑:「我也不是十分明白,我想 ‥‥‥在我們的進化過程之中,一定有一個重要的關鍵,是出自 一個錯誤觀念的指導,或者只是少數人的一種決定,所以才使我 們的進化走到了如今的方式‥‥‥竟然放棄了那麼多美好的享受 ,真正是愚不可及!」 原振俠思緒十分紊亂,望著李固,不知說甚麼才好,因為他 感到李固剛才的那幾句話,十分之發人深省。李固說到「一個錯 誤觀念的指導」,以致使進化過程的方向,走向高度的科學技術 ,而忽略了人本來就有的許多美好的享受。在高度的科學文明之 下,人反倒成了索然無味的科技奴隸! 這是在白化星上已經發生了的事,在地球上,如今的趨勢, 卻分明是正在走白化星人的老路!地球人不是正致力於科學技術 的開拓嗎?不是已有在試管中培養出胚胎和無性繁殖法了嗎?科 學家不是正在努力,要使女性不再負擔妊娠和生育的痛苦嗎?許 多科學技術的產品,不是正在替代天然的產品嗎? 原振俠又突然想到,地球上的一切,本來都是上帝創造的, 是上帝賜給人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生活享受的泉源。可是如 今卻要用人工的科技製成品來替代,那算不算是人類對上帝又一 次不自量力的背叛呢? 原振俠之所以會忽然考慮到了宗教問題上,是由於他的思緒 實在紊亂之極,而這種紊亂,當然全是由於和李固的談話引起的 。看情形,這一番兩個不同星球的人之間的談話,不但是原振俠 這個地球人感到困惑,李固這個白化星人,一樣像是處在思想的 迷陣之中一樣,找不出出路。 李固有點喘氣:「像男女身體接觸繁殖下一代的方式,都能 使男女在身體的接觸過程中,享受到難以言喻的快感。當年,在 白化星上,為甚麼竟然會放棄了這種享受,以致久而久之,白化 星人根本不知道那種感覺是甚麼樣子的?我若不是身體內有了地 球人的血,也不會──」 他說到這裡,臉又紅了起來,那神情言動,宛若是一個身體 機能才發生變化的少年人! 在這方面,原振俠自然有很多話可以對他說。原振俠盯著他 :「我不認為你已經真正知道了那種感覺是怎樣的,因為你還沒 有機會真正接觸到女體!」 李固陡地震動了一下:「和剛才‥‥‥我感受到的‥‥‥不 相同?」 原振俠大笑起來:「差得遠了,真正和女人身體的接觸── 」 原振俠才說到這裡,李固有點坐立不安,雙手揮動著,聲音 也有點發顫:「聽得你那麼說,我‥‥‥身體那種不舒服的感覺 又來了。我‥‥‥這是‥‥‥性的衝動?」 原振俠一面點了點頭,一面陡然地想到了甚麼。李固又已道 :「最好的解決方法,是我應該和一個女人‥‥‥的身體接觸? 」 原振俠又點了點頭,同時,他剛才想到的那一點,又具體了 一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苦笑:「我和你現在的對話,在某 些人聽來,會認為我在引誘你做壞事!」 李固怔了一怔,笑了起來:「壞事?那怎麼會是壞事?甚麼 人會這麼認為?」 原振俠嘆了一聲:「太複雜了,不過你在地球上住久了,一 定會明白。人類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忽然限制起男女之間身體 接觸的行為來,制定了種種清規戒律──雖然一直沒有人遵守, 連定下規律的人也不遵守。這種觀念,卻一直在人類的思想之中 ,像陰魂一樣地縈繞徘徊,驅之不去──我明白了,在白化星的 進化過程中,一定發生過同樣的情形!」 李固有點不明白地望著原振俠,原振俠自己也不禁感到有點 好笑,他自己只是個地球人,如何會明白白化星人進化過程中的 巨大關鍵? 可是他又知道自己想到的這一點十分重要,所以他還是說了 出來:「在地球上,有一些在男女身體接觸行為上,觀點特別固 執保守的人,這批人,在固執的觀念驅使下,想出種種方法,限 制人類在這方面的行動所得到的歡樂。如果有機會給這種人掌握 了權力,他們就會把他們的觀念,化為行動!」 李固「啊」地一聲:「你是說,白化星的歷史上,有一個這 樣的過程?所以才演變成為在實驗室中繁殖下一代,久而久之, 白化星人的記憶之中,就再也沒有男女合體的歡樂了?」 原振俠緩緩點了點頭:「我猜想是,那一定是一個白化星人 ,認為自己已經處於極進步的時代,不然,不會有那麼大的犧牲 !」 李固喃喃地道:「如果我們早已忘了那種感覺,也根本沒有 那種衝動,那就等於根本不知道自己失去了甚麼,似乎也不能說 是犧牲了甚麼!」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消失了的,總是一種損失!」 李固一字一頓:「重要的是,我已從地球人的血液中,得回 了遙遠的記憶。」 原振俠抿著嘴,卡爾斯留下來的酒,已給他喝得差不多了。 外面的風仍然十分強勁,風聲呼呼,但是原振俠卻充耳不聞 ,因為他思緒極亂,腦中嗡嗡的聲響,蓋過了外界的一切聲音。 在他再度舉起酒瓶來的時候,李固突然道:「你一直在喝的 是甚麼?氣味好像很強烈!」 原振俠又呆了呆,才答了一個字:「酒!」 李固「啊」地一聲,顯然,他對於這個「酒」字,一點也不 陌生,可是酒究竟是甚麼樣的東西,他卻又一點也不知道。 他知道有一種液體叫「酒」,自然是由於蒐集到的許多地球 人的資料之中,都有「酒」這樣東西出現的緣故。而他完全不知 道酒是甚麼,是由於白化星上沒有酒,他從來沒有見過,更別說 喝過了! 原振俠在這時,已經可以肯定,白化星人過的生活,是一種 所謂「淨化」了的生活。這種生活觀念和生活方式,地球人也並 不陌生,那是在觀念上認為,人的天生慾望和天性所希冀的一切 ,都要拋棄。 在地球上,極端地抱持這種觀念的,叫作「清教徒」,局部 的,可以泛稱為道德家。這就是白化星人的生活──沒有男女身 體的接觸,沒有酒,當然沒有賭博,沒有紛爭。人人按照一個規 律生活,個個都是實驗室中養出來的標準身體,健康活潑‥‥‥ 看來這正是一種理想的生活,可是,原振俠一想到這樣的生活, 就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甚至發起抖來! 本來,在白化星人李固的面前,他作為一個落後的地球人, 曾有難以掩飾的自卑。可是這時,他感到地球雖然科學落後,紛 亂無章,雜七雜八,甚至一塌糊塗,但在地球上生活,一定比在 白化星上有趣得多了! 這一點想來李固也有同感──這可以從他的神情上看出來。 原振俠忽然笑了起來,起了一個十分頑皮的念頭,他把酒瓶向李 固遞了過去:「喝一口試試,開始,感覺可能差之極矣,但是你 很快會知道它的妙處!」 李固接過了酒瓶,遲疑了一下,就大大地喝了一口。 接下來的一分鐘,原振俠被眼前的情景,震駭得張大了口, 難以呼吸。他實在想大笑特笑,可是卻又笑不出來,只好睜大了 眼,盯著李固看。 令他駭異的,自然是李固在吞下了那一口烈酒之後的反應。 當那口烈酒吞下去的時候,原振俠還可以清楚地聽到他吞酒 時,所發出的「咕嘟」一聲響。接著,李固的身子陡然挺直,張 大了口,看來他想叫,可是卻只發出了一下低沈的一聲「哈」! 隨著那「哈」的一聲,他粉紅色的眼珠,齊向鼻樑集中,像 是他看到自己口中噴出來的不是一口氣,而是一股烈火。 接著,他一揮手,把那酒瓶,向原振俠直拋了過來。原振俠 這時的震驚還沒有到達頂點,所以居然一伸手,把酒瓶接住了! 拋出了酒瓶之後,李固雙手都空了出來,他立即反手捏住了 自己的脖子,看他十指那麼用力的情形,像是想及時捏住自己的 喉嚨,好阻止那口酒再向下流。 可是顯然已經遲了──就算不遲,他用的那個方法,也無法 阻止酒進入他的身體。他捏得那麼緊,以致張大了口,雙眼突出 ,原來俊美的臉,扭曲得可怕。若不是原振俠絕對肯定,人絕對 不能自己捏死自己的話,他一定會撲上前去拉開他的手! 更令人吃驚的是,他一頭雪也似的白頭髮,本來看來十分柔 軟,可是這時,都一起向上豎了起來。像是有一種靜電實驗,使 得所有的頭髮都拉直了一樣,樣子怪異之極。 然後,他就維持著那種怪異的姿勢,一面雙腳向上蹦跳,一 面打著轉。每跳一下,就發出了「哈」的一下聲響。 原振俠知道,酒精一定會在李固的身體之中發生作用。可是 卻也想不到,作用會如此強烈! 卡爾斯將軍喝的,是十分劣的烈酒。但是,不論是已儲藏了 幾百年的陳年佳釀,還是最低劣的土酒,它們只是在味覺上有所 不同而已,進入了人體之後,給予人體的刺激,卻是完全一致的 ! 李固跳著、轉著,足跳了有三、五十下,雙手才算是鬆開了 脖子,一下子重重地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他坐得那麼用力, 以致整個車屋都震動了一下。然後,他指著原振俠,張大了口。 在那時,他的神情已經漸漸回復了正常。原振俠以為他一定 要責備自己,不應該讓他試著喝酒,可是他一開口,說出來的話 ,令原振俠意外之極! 這個白化星人李固說的是:「再‥‥‥給我來一口,好傢伙 ,這究竟是甚麼東西?」 原振俠極快地遞過酒瓶去,他的回答是:「這就是酒!」 李固接過了酒瓶,閉上眼睛,又大大喝了一口。這次他分成 幾小口喝了下去,然後長長吁了一口氣,又張大了口,發出了「 哈」的一聲。 他學得極快,這第二口酒,他喝下去,已經現出了標準酒鬼 在喝了酒之後應有的神態來了。過了一會,他才開口:「嗯,酒 ,真是奇妙!白化星上怎麼沒有這好東西?」 原振俠笑了起來:「我相信在歷史上,一定曾經有過的。你 剛才喝的酒,是品質最劣的酒,要是喝好酒,那感覺更是奇妙! 」 李固聽了,竟然現出了一副垂涎欲滴的神情來:「有甚麼不 同?」 原振俠有幾句話已經要衝口而出了,可是一轉念間沒有說出 來。卻不料李固已經道:「我知道了,一定大不相同。就像我剛 才‥‥‥和真正的男女身體接觸一樣,大不相同!」 李固所說的話,竟然就是原振俠想說,而沒有說出來的話! 原振俠在那時候,不禁有點手足無措,望著李固,不知如何 才好! 在他體內的地球人的血液,使他有了自發的誘惑。他對於外 來的誘惑,也有興趣之極! 酒的誘惑(天曉得一個從來沒有喝過酒的人,在驟然吞了一 大口烈酒之後,是如何難過,可是他都立即就接受了)、色的誘 惑、金錢的誘惑、權力的誘惑。看來,他這個有家歸不得的白化 星人,會十分樂意在地球上生活下去! 種種的誘惑,都是他們白化星人早在億萬年之前,由於進化 而消失了的記憶! 就像幼獅嚐到了第一口血之後一樣,牠就從此變成嗜血者了 ! 這樣一個白化星人,在地球上,會生出甚麼事來? 原振俠望了他很久,李固顯然由於酒精的作用,搖頭晃腦, 十分興奮,一下子又吞下了第三口酒。 原振俠嘆了一聲:「喝得太多會醉的,醉了就不好玩了,會 很難過!」 原振俠那時,也略有酒意。他說完了之後,隨即哈哈大笑了 起來,又補充道:「可是喝酒如果不喝醉,就更不好玩,會更難 過!」 李固用力眨著眼,他只是一生之中才喝過三口酒的人,當然 很難明白這種只有資深酒徒才會明白的,充滿了飲酒智慧的話。 原振俠看了他疑惑的樣子,繼續大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繼 續喝,你很快就會明白!」 李固又喝了第四口酒──他總會有再也記不清自己喝了多少 口酒的一天,所以開始的第一到第十口酒,也就特別有意義。 當酒意漸漸湧上來之後,又發生了一些甚麼事,原振俠已經 不很記得清了。其實,甚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他們只是不斷地說 著話,討論著各種各樣的問題,搶著發表自己的意見。 原振俠只記得李固在喝醉之前大叫:「地球真有趣,讓我可 以回去,我也不會回去!」 原振俠並不是酒徒,可是在這車屋之中,他見到了白化星人 李固,並且和他詳談之後,他腦部的活動,令他感到無法負擔。 他想到了許多許多問題,有的極其嚴重,可是他卻無法想得出解 決的辦法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自然而然會需要酒精的刺激 。 關於酒精給人的撫慰作用,原振俠的好朋友年輕人,說得很 透徹。 在阿爾卑斯山雪崩中,公主喪生之後的那段期間,年輕人是 百分之一百的酒鬼,沒有一分鐘血液之內不混含著酒精。 他說:「要是世上沒有酒這樣東西,我早就不再存在。」 (快樂的人可以不需要酒,但是有大大小小煩惱痛苦的人, 絕不能沒有酒!) 原振俠就在車屋的地上躺了下來,當他斜眼看李固時,李固 也早已睡著了。 原振俠閉上了眼睛,先是在眼前現出了一團又一團,五顏六 色的雲狀物,接著他就睡著了。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頭痛欲裂,口 渴若火燒。他勉強站起身子,總算找到了一壺水,大口吞著。忽 然感到有人搖他的褲腳,原振俠低頭一看,看到李固正在半撐著 身子,伸手指著自己的口,原振俠忙把水壺裡的水倒向他的口。 李固大口吞嚥,樣子享受無比,吞了七、八口,才吁了一口 氣:「嘿,從來也沒有喝水喝得那麼愉快過!」 原振俠看到門縫中有光亮滲入,撩開窗帘一看,天色早已大 明,已是中午時分。他看了看錶,又把水壺中的水,潑向自己的 臉上,好讓自己清醒些。然後他望著李固道:「卡爾斯將軍快回 來了,你打算怎樣?」 李固學著原振俠,也洗了洗臉,才用他粉紅色的、光芒閃爍 不定的眼睛望著原振俠:「你說該怎麼樣?」 原振俠沉聲:「你知道他計畫的內容?」 李固抿了抿嘴,點了點頭:「昨晚我曾做很多夢,夢到他的 計畫實行之後,我能得到的那種享受!」 原振俠嘆了一聲:「那你就不必假裝昏迷了,就照他的計畫 去行事吧!」 李固忽然笑了起來,他的笑容之中,有著一種和他那完美無 瑕的臉絕不相稱的狡獪──這種表情,在地球人的臉上,普通之 極,一般來說,地球人六歲起,就會有這種表情了。 可是由於這種表情和李固的臉如此不能配合,所以看來十分 怪異。 原振俠苦笑,轉過頭去,假裝看不見。他知道,那又是地球 人的血,在李固體內發生的作用,使得他也有了地球人的狡詐和 欺騙! 李固又瞪著眼:「可是,為甚麼要實現他的計畫?」 原振俠嚇了一跳:「那你想實現甚麼計畫?」 李固一字一頓:「我的計畫!」 原振俠吞了一口口水,作了個手勢:「你的計畫‥‥‥內容 是甚麼?」 原振俠在講這句話時,聲音有點發顫,因為他實在感到了恐 懼! 原振俠不知道李固的能力究竟到達何等程度,也不知道他可 以造成甚麼樣的禍害和變化? 李固的神態卻悠然自得:「我計畫的第一步,是利用卡爾斯 將軍。我要好好投入地球人的生活,進一步了解地球的一切!」 他或許看出了原振俠的神色不定,他又道:「你放心,我已 經是地球人了,不會做危害地球的事!」 原振俠不禁苦笑,他想:歷史上,不知有多少危害地球的, 都是地球人!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你可以實現你的計畫,但是你必須明 白,卡爾斯的計畫,對地球有百害而無一利!他是一個野心家, 有著統治全世界的野心!」 李固的反應十分奇特,他發出了一陣「啊啊」的聲響,眼望 著遠方,原振俠不知道他在想些甚麼。過了一會,李固大有心嚮 往之的神情,他道:「嗯,在地球人類的歷史上,產生過不少野 心家!」 原振俠聽了,心中又大大不是味兒,可是又無法反駁。的確 ,地球人可記載的歷史十分短,至多只可以上溯四千年。四千年 ,對一個星體來說,是短到了不能再短的時間。也的確,在人類 這四千年的歷史之中,產生了不知多少野心家!李固既然曾用他 們先進之極的方法,蒐集過地球人的資料,他對這方面的了解程 度,只怕已超過了地球上的任何歷史學者。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已經猜到李固接下來想說甚麼了,他 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李固半閉上了眼睛,像是想在他獲得的資料當中,搜尋些甚 麼。然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人類歷史上所有的野心家, 最大的悲哀是甚麼?」 原振俠感到了一陣厭惡:「是不是一定得圍繞著這個問題討 論下去?」 李固倏然睜大了眼,在那一剎間,他有一股熾熱狂野的神情 ,在他粉紅色的雙眼之中,甚至射出了一種貪婪的光芒。這一切 ,都表明在他的思想中,有著佔有一切的衝動! 而妄想佔有一切,正是野心家的心態! 原振俠感到寒意在加劇,他還沒有再說甚麼,李固已經道: 「不行,要討論下去。事實上,是你先談論這個問題的!」 原振俠雙手捧住了頭,烈酒令他頭痛,而李固的話,聽了又 令人那麼不舒服,所以,他索性在車屋的一角,坐了下來,使身 體有所依靠。 李固看來,精神奕奕,顯然他的體能遠在地球人之上。他揮 著手:「野心家最大的悲哀,是野心會越來越大,始終無法真正 得到滿足!」 原振俠有氣無力地答應了一聲。李固又道:「可是,大大小 小的野心家,又都能達到一定的目的。像卡爾斯,他的野心是做 回教最大帝國的王,他還沒有實現這個野心。可是他如今至少是 一國元首,在他的權力範圍之內,他可以為所欲為!」 原振俠不知道李固這樣說,最後想達到甚麼結論,可是他十 分敏感地感到,事情越來越不妙。李固的體內,有了地球人的血 之後,他變得越來越像地球人,而且有了地球人心態中的一切邪 惡! 果然,李固接下來的一句話,使得原振俠不由自主,發出了 一下呻吟聲來。 李固用十分陶醉的聲音道:「做一個能隨心所欲的人真好! 能夠為所欲為,真好!」 說完,他咯咯笑了起來。 原振俠不由自主背脊直冒冷汗,他甚至由於驚慌,一開口有 點口吃:「你‥‥‥你必須明白,地球上的道德標準‥‥‥生活 原則是,你可以使自己隨心所欲,可是絕不能強迫他人,把自己 的意念加在他人身上。也不能使他人的自由意志得不到發揮,不 能妨礙他人的自由,不能使他人痛苦,不能──」 原振俠一口氣講到這裡,李固陡然揚聲大笑。他的笑聲洪亮 之極,以致原振俠想說下去,也在所不能! 原振俠之所以要在這樣的情形下,急急地向李固解釋著那些 道理,是由於他最害怕會出現的情形出現了! 地球人的血,不但使李固這個白化星人可以看到顏色,使他 嚐了烈酒,使他有了性的衝動和能感到性接觸的歡樂,也使他感 到大權在握的那種滿足感。 各種各樣來自地球人血液的誘惑,像瘟疫一樣蔓延開來,來 得如此之快!白化星人李固,這時的心態已經是一個野心家! 更可怕的是,天知道他的能力究竟有多大──但可以肯定的 是,他的野心計畫,如果要付諸實行,實行起來,一定比任何地 球人更容易得多! 他來到地球,甚麼事都沒有做過,可是他已經強烈地感到, 一個人能為所欲為,是痛快莫名的事!他如果胡作非為,後果極 其可怕,所以原振俠才亟亟要把那些「準則」告訴他! 李固卻以狂笑打斷了原振俠的話。他一面笑,一面不屑地揮 著手:「算了吧,朋友,你說的那些話,我全知道,可是誰會照 著做?你,嗯,地球上還有國家,你的國家在地球上算是文明古 國,如果文明就是國家的歷史,那麼,文明就是殘殺和少數野心 家的為所欲為。你所說的那些準則,從來也沒有被遵守過!」 原振俠整個人像是跌落在冰窖之中一樣,他要竭力掙扎著, 才能說出一句話來:「你想怎樣?」 李固得意非凡:「十分簡單,你們地球人,自己都做不到的 所謂道德標準,我這個白化星人怎麼能做得到?」 他在說了那句話之後,以一個十分誇張的神情,望向原振俠 ,並且向原振俠湊近臉來。 原振俠在那一剎間,感到他湊過來的那張臉,充滿了邪惡, 簡直就是魔鬼的化身。而且原振俠感到了極大的壓力,有窒息之 感。 他心中陡然想到的是:這是一個魔鬼!這是一場惡夢!這個 白化星人,如果在地球上施展他的野心,會給地球人帶來巨大的 災害! 他的腦部活動,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時間之中,已達成了結 論:把他除去! 原振俠的右拳緊握,在李固的臉向他繼續湊過來的時候,用 盡了氣力,一拳就向那張粉紅色的臉的中央部分擊出! 原振俠在這時,只覺得氣血上湧,這一拳擊出之後會有甚麼 後果,他想都沒有想過,只是感到非擊出一拳不可。那是由於他 並沒有別的武器在,如果有,他會用任何武器向李固進攻! 他估計這一拳,就算不能立即置對方於死地,也可以令他昏 過去。 可是,原振俠這裡一拳才擊出,李固身子一挺,已經轉身跨 開了一步,剛好背對著原振俠,已到了原振俠的拳頭所及不到的 範圍了。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曉得,剛才原振俠向他作出了可以致命的 一擊!李固在轉過身去之後,只是呆立著。 而在那一剎間,原振俠只感到了一陣虛脫。他擊出的那一拳 ,運起了全身的氣力,猝然擊空,自然也使得所有的力道,沒有 了著落,難過之極。 就在這時,有直升機的軋軋聲傳來。由於烈風早已靜止,所 以直升機的聲音,聽來也格外震耳。 同時,也聽到了軍隊的喝令聲、士兵的跑步聲。 顯然是駐軍的軍官,知道是卡爾斯回來了,要軍隊列隊歡迎 。 李固緩緩來到窗前,把帘子拉開一些,向外看去,同時用相 當低沉的聲音道:「我會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我會好好地做一 個地球人。你不必擔心甚麼,我的朋友!」 他在「我的朋友」這個稱呼上,特別加強了語氣! 原振俠本來還想再出手的,可是一聽得他這樣說,原振俠就 知道,剛才他「恰好」轉過身,跨出一步去,並不是偶然的! 這個白化星人,有著極敏銳的感覺,幾乎可以躲過一切暗算 ! 李固又說道:「卡爾斯回來了,我去見他!」 原振俠緩過一口氣來:「看來你還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地球 人──如果你要自認地位在他之上,那麼,就應該讓他來見你, 不是你去見他!」 李固轉過身來,和原振俠相互凝望了片刻,才道:「你說得 對,我對地球上的一切,全是理論上的知識,真正的實際生活, 一點也不熟悉,還要你的幫助!」 原振俠苦笑:「不必多久,你一定融會貫通,比地球人更地 球人!」 李固在那一剎間,並不理會原振俠話中的譏諷之意,反倒眉 飛色舞。或許,他根本聽不出原振俠的話,有嘲諷的意思在內。 在他想來,原振俠是地球人,地球人怎會嘲諷地球人? 或許他是真的不知道:地球人分成兩類,正義和邪惡,簡單 的來說,善和惡,已鬥爭了幾千年。李固這個白化星人,原振俠 看得出,他正在向惡的一邊突飛猛進。原振俠不禁苦笑,輸入他 體內的,是三個地球人的血,難道在這三個地球人的血液之中, 就沒有一點善的因子在內? 從車屋中看出去,已可以看到直升機降落,幾百個士兵列隊 奔過去,向下機的卡爾斯將軍舉鎗致敬。黃絹也全身戎服,跟在 卡爾斯的後面,兩人急急向車屋走來。 原振俠回過頭去看李固時,又不禁苦笑了一下──李固站在 車屋之中,挺直身子,以一種君臨城下的姿態站著。他身形高大 魁偉,以這種姿態站著,會給進車屋來的人一個下馬威。由此可 知,他已經很懂得作為一個地球人的箇中滋味了! 車門被推開,卡爾斯將軍一步跨了進來,口中嚷叫著:「原 !」 他只叫了一個字,就看到了李固! 卡爾斯的身形也很高大,在檢閱軍隊之時,也大是威嚴。可 是這時,他向李固才望了一眼,整個人就像陡然矮了一截一樣! 他的神情,難以形容之至,又是興奮,又是敬畏,雙眼有點 發呆,想說甚麼,可是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跟著他進來的黃絹 ,也是一進來就看到了李固,她也陡地呆了一呆。 兩個人,剎那之間,都像是泥塑木雕! 卡爾斯發出了一下怪異莫名的呼叫聲,雙手高舉,身子向前 傾跌,發出「砰」的一聲響,整個人就仆倒在車屋的地板上,恰 好在李固的身前──卡爾斯這時的動作,正是一個典型的回教徒 五體投地的最高崇拜儀式,卡爾斯在這時,自然而然做出了這樣 的行動,是由於他看到了李固,心中就以為他是真神,或至少是 真神的使者,所以才行起最高的敬禮來。 黃絹在一旁,也有點不知所措,不知是應該跟著卡爾斯行禮 好,還是該做些甚麼──由於太突然了,再有應變能力的人,都 不免在一剎間手足無措。原振俠在李固一開口說話時,也曾這樣 子目瞪口呆過! 卡爾斯將軍不但行了「五體投地」式的禮拜,而且,多半是 出於激動,他的前額還不斷在地板上碰著,發出砰砰的聲響。 原振俠也沒有想到,卡爾斯將軍一見了白化星人李固,就會 有那麼強烈的反應。 作為一個醫生,他自然知道,卡爾斯的行為,用心理學來解 釋,完全可以理解:他一直在想像著,利用這個外星人的身分, 把外星人當作是「真神的使者」去懾服他人。 他要騙信別人,必須先令自己相信。當他全副心神投入他夢 想的計畫時,在心理上,他自己騙信了自己。 所以,一看到李固傲然而立,卡爾斯立即就把他當成了真正 的真神的使者,膜拜起來。 而這一點,看來李固也十分明白。在卡爾斯向他膜拜時,他 仍然不可一世地站著,並不伸手去扶他,反倒略轉過頭去,向原 振俠眨了眨眼睛,意思十分明顯──看,卡爾斯想利用我,可是 我可以更容易利用他! 黃絹雖然不知發生了甚麼事,但是她至少可以知道:這個外 星人醒來了! 而且,平日自大成狂、不可一世的卡爾斯,原來內心竟是如 此虛弱,如此不堪一擊!這時,他俯伏在地上,又是何等渺小! 黃絹也看出,在這個外星人的臉上,有一種難以捉摸的神情 ,這種神情,和他那高雅俊美的外型,不是很相稱──就是因為 他有那麼美好的外型,才令黃絹相信他有同樣美好的內心世界, 可是現在看來,顯然和她所想像的並不一樣! 黃絹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她立即知道,其中一定大有蹊蹺 。再加上她也看到了,那外星人對原振俠所作的那個怪表情,更 使她相信,外星人和原振俠之間已經有了某種默契,而這種默契 ,會對她不利! 她迅速地判斷著眼前的情勢,跨出一步,先在像白癡一樣膜 拜的卡爾斯將軍身上,重重踢了一腳,喝道:「起來!」 然後,她又立時以相當銳利的目光,向原振俠望去。原振俠 這時,也是思潮起伏,所以他能給黃絹的回答,只是一個苦笑。 原振俠自然也一下子,就看出了李固和卡爾斯之間的高下立 判──也就是說,自此以後,不是卡爾斯利用李固,而是李固可 以盡情利用卡爾斯! 使得他思緒紊亂的主要原因是,他根本無法預料,李固會利 用卡爾斯做出甚麼事來! 這時,在車屋中雖然只有四個人(三個地球人,一個白化星 人),但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想法。卡爾斯被黃絹重重踢了一 腳,雖然軍靴的靴尖十分硬,可是他也不覺得疼痛。只是那一腳 ,的確提醒了他:真神使者的地位雖然崇高無比,可是自己是一 國的元首,也不必表現得太卑賤了! 所以,他一挺身,站了起來。但他才一站起,李固閃耀著異 彩的目光,就盯著他看,令他不敢逼視,不由自主又低下頭去。 這種情形,黃絹一眼就看出,這個外星人想懾服卡爾斯。看 來,卡爾斯甭說沒有能力反抗,他連想反抗的念頭都沒有! 黃絹感到,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原振俠沒有理由站在外星人 的一邊,而不站在地球人的一邊! 所以她用極度不滿的聲音叫:「原!」 原振俠又只好苦笑,他明白黃絹的意思,可是他有甚麼辦法 ?他別說控制,連影響李固也在所不能。在體內有了地球人的血 之後,李固這個白化星人的思想行為,比地球人更地球人了! 黃絹見原振俠沒有反應,便再跨前了一步。 在那一剎間,黃絹甚至想過,是不是這外星人已經懾服了原 振俠,這時又在對付卡爾斯呢?連她,不是在外星人目光直視的 範圍之內,都被那種異樣的目光,帶來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如果 被他正視,是不是能承受這種壓力,還是未知之數! 她知道必須打破眼前這種局面,所以她在跨出了一步之後, 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變大,聽來簡直像在呼叫:「原,不介紹這位 外星朋友?」 她的話才一出口,李固已經向她望了過來。剎那之間,連黃 絹也不禁不知所措──自然是由於李固的那種異樣的眼光。 然而,那種眼光,和他望向卡爾斯將軍時,已大不相同。在 那一雙粉紅色的眼睛望向黃絹的時候,散發出來的目光是充滿了 熱情,可是又表現得非常柔和;摻揉著狂野,可是又有著適當的 克制;醞釀著歡樂,但又在小心地探索,錯綜複雜之極! 作為一個女性,黃絹自然知道,當一個異性用這樣的目光望 過來之際,那異性的腦部活動,所產生的思想是甚麼!單是在這 種目光的注視之下,黃絹已感到全身一陣發熱,不由自主心神蕩 漾,她感到自己的雙頰,像是有兩盆火在逼烤一樣! 她想偏過頭去,不和對方的目光接觸,可是竟連轉動一下脖 子的氣力都沒有! 原振俠陡然吸了一口氣:「他來自白化星,他的名字是李固 !」 原振俠一開口,李固望向黃絹的目光,才沒有那麼熾熱。他 把原振俠的話重複了一遍之後,又向卡爾斯道:「如果稱我為真 神的使者,我也不反對。」 卡爾斯一聽,雙手揮舞,興奮得只是發出一陣沒有意義的呼 叫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黃絹神情猶豫,望向李固,又望向原振俠。李固卻發出了一 聲長嘯,大踏步向外走去。 在他走出車屋之時,向卡爾斯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跟著來 ,卡爾斯立即跟了出去。黃絹的神情十分焦切,問:「原,怎麼 了?」 原振俠搖頭:「太複雜了,卡爾斯變成了玩火的人!」 玩火的人一定會被火所灼傷,卡爾斯這時的情形,確然如此 ,看來他對李固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了! 黃絹和原振俠也跟了出去,只見外面的士兵,目瞪口呆地望 著在陽光下的李固。 李固仍然大踏步向前走,卡爾斯看來,勉力想和他並肩走, 可是始終趕不上,只好變得跟在李固的後面。 卡爾斯大聲地宣布:「真神派來了使者,你們目擊了神蹟, 看到了真神派來的使者!」 卡爾斯一叫,所有的軍官和士兵都發出呼叫聲,身子仆向前 ,一律是五體投地的膜拜。李固的神態,像是他有生以來,就受 慣了這種膜拜一樣,昂首前行,連看都不向那些官兵看一眼! 黃絹不由自主握住了原振俠的手,兩人的手都很冷。他們的 心思全是一樣的:李固這個白化星人,有超特的能力,可以輕而 易舉在地球上主宰一切!而誰如果要反對他,就必須面對一個具 有超能力的敵人! 原振俠喃喃低語:「我們三個人的血,進入了他的體內,竟 使他成了標準的地球人!他現在思想上的野心,大過你和卡爾斯 加起來的總和!」 黃絹冰雪聰明,自然已大略可以猜知發生了甚麼事──剛才 李固向她注視,那種貪婪地希望佔有、熾烈地企求得到的目光, 等於已說明了一半的問題。 在這種情形下,她自然只有苦笑,可是她對於原振俠的指責 ,也不能完全接受。她低嘆一聲:「原,你的血液之中,未必沒 有地球人的壞思想!」 原振俠沒有再說甚麼,他自然不會以為自己是個盡善盡美的 人──就算他在成年之後,在行為上便沒有再犯罪,可是,那也 只是道德教化的結果,並不是他的天性。他是地球人,始終具有 地球人的本性,有罪惡的遺傳基因,極有可能,白化星人李固就 算體內只輸進了他一個人的血液,結果也和如今一樣! 而且,事實會發展到這一地步,絕非始料所及。現在也不是 追究責任的時候,重要的是,事態如果發展到嚴重得不可收拾的 地步時,如何制止! 原振俠想到這裡,轉頭向黃絹望去,黃絹立時深深吸了一口 氣。原振俠的眼神,已經告訴了她,他要說的是甚麼話──原振 俠是在要求她,在最緊要的關頭時,她要站在他的一邊! 黃絹的思緒十分紊亂,她無法一下子就回答原振俠的問題, 因為她不知道這個白化星人,不可控制的程度會是如何嚴重! 李固顯然已經控制了卡爾斯,但那不算一回事。 卡爾斯本來就是一個容易控制的人,在李固這個「真神的使 者」沒有出現之前,她──女將軍黃絹,就將卡爾斯控制得十分 好。 黃絹在基本上,並不反對卡爾斯回教大帝國的計畫,因為那 可以使她的權力達到一個新的頂點。她不諱言自己是一個野心家 ,而權力正是任何野心家賴以生存的空氣! 黃絹在開始時,曾和卡爾斯的意見分歧,那是由於她擔心外 星人會不同意,而卡爾斯會發蠻。現在的情形,和當時擔心的情 形完全相反,黃絹自然和卡爾斯的意志一致,或者可以說,和白 化星人李固的意志一致了! 在這種微妙的情形下,原振俠要求她在某種情形下,和他站 在一起,對付李固,黃絹自然不能立刻就有肯定的答覆! 黃絹的神情猶豫,原振俠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心意。他 只覺得自己喉頭發乾,向走在前面的卡爾斯指了一指:「他已經 玩火自焚了,希望你別步後塵!」 這時,李固正大踏步向前走著,看來氣宇軒昂,再加上他那 種特殊的膚色,在陽光下看來,奇特之極,另有一股令人震懾的 威嚴,像是有著巨大的,叫人頂禮膜拜的力量──這種力量,倒 不一定是外星人才有,許多出色的地球人,也一樣天生就有這種 懾服他人的力量,使得普通人,在面對有這種力量的人之際,產 生恐懼感。 卡爾斯將軍本來也很具有這種力量,可是在李固面前,他的 這種力量消失了。他努力想跟上去,可是始終落在李固的身後, 看起來,兩人的地位,也就有了極大的差別。 這時,俯伏在沙地上的幾百名士兵和軍官,從他們的動作來 看,毫無疑問,是出自內心地對李固的崇拜。他們的宗教信仰和 李固的外型,已使他們毫無疑問地接受了李固「真神使者」的身 分! 原振俠指著卡爾斯的背影說話,同時,眼前的情景,又不免 令他嘆了一口氣。 原振俠那句話的意思,也十分容易明白。黃絹咬了咬下唇, 把聲音壓得很低,可是語氣卻十分堅決:「我和他不同,沒有那 麼容易自焚!」 原振俠只感到心頭發涼,他又向黃絹望了一眼。雖然他仍然 沒有說甚麼,可是黃絹立即在他的眼神之中,領略到了他的意思 。 原振俠的眼神,和他那種大是鄙夷的神情,都等於是他在用 語言問:「你打算把你和卡爾斯的關係,轉移到白化星人的身上 去?」 由於黃絹的心中,正好有這樣的想法,所以她一下子就避開 了原振俠的眼光。可是同時,她也撇開了原振俠的手,略昂起頭 ,並挺起胸來。 這種身體語言的含意是:有何不可? 原振俠感到眼前一陣發黑,他想到李固這個才有了性衝動意 念的人,在提到黃絹這個美麗的女將軍時所說的話。他知道黃絹 如果想那樣做的話,幾乎連過程都不必有,肯定可以立刻成功! 原振俠也不知為了甚麼,心口有遭受重擊的感覺。那情形, 比當年黃絹決定離開他,和卡爾斯在一起的時候,還要嚴重! 可能是由於在原振俠心目中,一直沒有把卡爾斯當作是對手 ,可是李固卻不同──李固不但有著超卓之極的能力,而且他的 外型是如此完美。面對著他,原振俠雖然不至於像卡爾斯那樣五 體投地膜拜,但是卻也不免為對方的氣勢所懾! 當原振俠的心頭有這種感覺的時候,他的臉色自然不很好看 。這時他又聽到了黃絹的一聲冷笑:「原,你是在對我進行道德 裁判?」 原振俠陡然一震,勉力定了定神,又恢復了視線。他首先看 到,李固已登上了一個小沙丘,卡爾斯正想跟上去,卻被他一個 手勢所阻止。李固居高臨下,看來更增氣勢。 原振俠嘆了一聲:「我有甚麼資格對別人進行道德裁判?你 誤會了,我只是想提醒你,我們‥‥‥地球人,在哪一方面,都 比不上人家,你絕不是對手!」 黃絹的視線投向李固,恰好這時,站在沙丘上的李固也向她 望來。李固的雙眼被陽光一反射,現出兩股十分強烈的異彩,直 投向黃絹艷麗的俏臉上,令黃絹整個人都為之震動。她竟然不由 自主地道:「誰會計較是不是他的對手呢?」 原振俠的心頭,又遭受了一下重擊。看來,他還是太低估了 李固的能力──不但卡爾斯將軍一見了他就臣服,看如今黃絹的 神情,她簡直願意當李固的女奴! 原振俠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下,自己的語言再也起不到作用 了。如果真有必要對付李固時,他必須尋找別的力量來支持。 當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感到一股悲哀,甚至不敢進一步 地去想,找甚麼力量來和李固對抗呢?這時候,李固還只是站在 沙丘上,沒有接下來的一連串行動,原振俠已經有這樣的悲哀了 。 二十分鐘之後,原振俠簡直到了絕望的邊緣。因為接下來發 生的事,實在太令人吃驚了! 李固在沙丘之上,高舉起雙臂來,大聲宣布:「人人都可以 抬起頭來,好好看我。你們是第一批見到真神使者的人,真神不 會虧待你們,你們將成為真神帝國中的重要組織份子!」 原振俠再也料不到,李固會講出這樣的一番話來!而這一番 話的效果之好,倒在原振俠的意料之中,只見剎那之間人人抬起 頭來,發出由衷的歡呼聲。 幾百個人不算太多,但是一起由衷地用盡氣力在歡呼,聲勢 也十分浩大。 原振俠留意到,在幾百名士兵一出聲歡呼之際,李固還略有 不習慣,而現出訝異的神情。可是轉眼之間,他就變得十分享受 這種歡呼,在他俊美的臉上,現出了滿足的微笑。 在所有人的歡呼之中,卡爾斯的呼叫聲最響亮,也最起勁。 李固的目光又投向黃絹,黃絹卻只是高舉雙臂,鼓著掌。 她雖然沒有呼叫,可是她臉上興奮的神情,卻同樣表達了她 內心的思想。 李固軒昂地自沙丘上走下來,他一開始行動,所有的人都靜 了下來。 卡爾斯立時趨前,像是想說甚麼,可是他還沒有開口,就被 李固一擺手,阻止了他出聲。然後,李固大踏步向圍著的帆布走 去,來到了帆布前面,雙手一伸,抓住了帆布,兩邊一分,「哧 」地一聲,就把帆布扯裂,他也在裂縫之中,閃身而入。 從被撕開了的帆布縫中,原振俠可以看到,被帆布圍著的, 是一架銀光閃閃的飛船,那自然是李固來到地球的飛行工具了! 直到這時,原振俠才暗叫了一聲不好!他在那一剎那間所想 到的是,李固作為一個外星人,主要的超卓力量,當然可能來自 他自身。例如他一伸手,就撕裂了厚厚的帆布,自然不是普通人 能做得到的! 可是,來自身體的力量,自然有限。他的身體也會受傷,那 次若不是原振俠的急救,他已經死了。如果他真有無比的力量, 那麼,力量必然來自科學進步的許多裝備,那些裝備,自然全在 那飛船上! 讓李固接近飛船,等於是把他的超卓能力還給了他,使他可 以為所欲為!可是,當原振俠想到這一點時,從帆布的裂縫之中 ,已經看到李固登上了飛船。 李固登上了飛船,迅速進入了飛船之中。 卡爾斯在那一剎間,似乎也曾想要從帆布的裂縫之中走進去 。可是也就在這時,只聽得李固的一下大喝聲,如同晴天霹靂一 樣,自天而降──聲音真正是從天上,從極高的高空中傳下來的 。這種猝然而來,令人心震的情形,使得許多本來已站直了身子 的人,重又俯伏在地,因為那氣勢,自然叫人想到,那一下大喝 聲,是真神發自天上的怒吼! 原振俠不知道李固是通過了甚麼裝置,達到這種效果的,但 是可以知道的是,自己所擔心的已是事實──李固上了飛船,他 的能力,立時提升了不知多少倍!剛才他站在沙丘上的時候,所 說的話,只是聲音洪亮,也和常人差不了多少,哪有如今這樣的 氣勢! 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雙手緊握著拳,知道自己失去了一個 再也找不回來的機會──剛才在沙丘上的時候,李固雖然看來氣 勢非凡,但是他「真神使者」的地位才建立,並不穩固。那時, 如果他不顧一切地衝上去,只要能夠把他打倒在沙丘上,他自然 不會再有「真神使者」的地位──豈有真神使者會被普通人打倒 的? 雖然對於能不能打倒李固,原振俠並沒有把握,可是那至少 是可以摧毀「真神使者」神話的唯一機會! 而這個機會,以後再也不會有了。在那飛船之上,一定有許 許多多的裝備,可以使他看起來,真正是不折不扣的「真神使者 」。單是那一下呼喝聲,已經是先聲奪人之至了! 隨著那一下呼喝,李固的聲音,聽來洪亮之至,而且也是從 老高老高的天空上傳下來的。李固用命令式的口吻宣布:「每個 人,盡快利用交通工具,迅速離開至少兩公里,立即進行!」 命令來自天上,剛才,所有人又都看到過「真神使者」,所 有接到命令的人,一下子就向停著的幾輛大卡車奔了過去。 所有的軍官和士兵,快疾無比,紛紛上了車,兩輛大卡車已 經疾馳了開去。一下子,空地上只剩下了原振俠、黃絹和卡爾斯 三個人。 卡爾斯的動作雖然慢了一些,但是他也很快就選擇了服從命 令。他奔向一輛吉普車,駛得飛快,一下子到了黃絹的身邊,向 黃絹伸出手,黃絹被他拉上了車。可是他並沒有停車,「呼」地 一下,車就從原振俠的身邊飛駛了過去,濺了原振俠一身的沙子 。 原振俠這時,不禁躊躇之極。 就在不遠處,還有一輛吉普車停著,可是原振俠決不定,自 己是不是應該服從李固的命令?大卡車和吉普車,都已駛出了相 當遠。原振俠不知道李固想做甚麼,但是他知道,自己如果不離 開,一定會有危險,不然,李固不會叫所有的人都作緊急疏散的 ! 就在原振俠不知如何才好時,他又聽到了李固的聲音。這一 次,李固的聲音不是發自天上,而只是平平地自帆布中傳了出來 ,看來他可以隨便控制音量的高低,和聲音傳出的方向。 這個在不久之前,還因為流落地球而害怕,假裝昏迷不醒的 外星人,這時在聲音之中,卻充滿了自信:「原,你也要離開, 不能例外!」 原振俠身體挺立著。在他的性格之中,有著十分倔強的一面 ,他實在不願意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在李固帶有威脅的命令之下 離開。雖然他明知如果不離開,可能有十分危險的事發生! 他緊抿著嘴,沒有動,身子挺得更直。 李固的聲音繼續傳來:「原,我令飛船起飛時,會在沙漠上 形成一個大坑。如果你不想被埋進三十公尺深的沙層之中,請離 開!」 李固的話,還是十分客氣,在「離開」之前,冠以「請」字 ,可是也可以聽得出,他已經相當不耐煩了。不過,他在講完之 後,略停了一停,又補充了一句:「我們是好朋友!」 也就在這時,黃沙滾滾,黃絹駕著吉普車直衝了過來。她大 叫:「原,快上車!」 她身子略側,車子在原振俠的身邊,陡然停止。原振俠心情 苦澀,知道自己在這樣的情形之中,根本無法和李固抗衡。所以 ,在黃絹又發出了一下呼喚聲後,他身形一聳,就上了車子。 車子疾駛出了兩公里左右才停了下來。 這時,沙漠上的情形是這樣的:數百名士兵,在跳上大卡車 駛開去時,分成好幾個不同的方向,這時都在距離兩公里左右的 距離停了下來。約有五、六十名士兵,和卡爾斯在一起,黃絹載 了原振俠駛出去,並沒有和任何人在一起。 所有的人形成了一個不完整的圓圈,圍住那艘飛船,和飛船 附近的許多作為軍營的活動房屋、車屋,以及別的許多軍事輜重 ,和卡爾斯調來保護自己的武器。 沒有人知道會發生甚麼事,只有原振俠知道李固會令飛船起 飛。但是人人都知道一定會有事發生,所以每一個人都屏住了氣 息,向前望著──沙漠之上,一望無際,沒有甚麼阻隔視線,在 視力範圍之內,有甚麼事發生,人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在緊張的等待之中,先是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緊接著,只見 一道銀光,沖天而上,快得人的視力,幾乎無法捕捉得到。 那飛船竟是直上直下,一下子就上了高空的! 雖然只是短短的時間,可是隨著飛船的升空,發出一連串震 耳欲聾的爆炸聲,和轟轟烈烈、強烈無比的狂風聲。飛船升空時 所帶起的強烈氣流,令得身在兩公里之外的每一個人,身子都搖 擺不已。熱流撲面而來,連氣都難喘,不少人乘機俯伏了下來。 而強烈的氣流過處,只見黃沙陡然騰起──那時,高空上, 飛船已經成了一個銀點,還在繼續升高,一眨眼就看不見了。可 是騰起的沙柱,足騰起了五、六十公尺高,直徑竟然有三十公尺 。沙柱旋轉著,向上升去,沙面上立時出現了一個又大又深的坑 。所有的房屋、車子,一切在沙上的物事,全都瀉進了那巨大的 沙坑之中。 在這一切發生的時候,各種各樣震耳欲聾的聲響,不斷傳出 來,令得所有的人目瞪口呆。連久經世面的原振俠,也沒有經歷 過那麼猛惡的場面,一樣看得呆若木雞! 這一切,都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接下來,便是被強烈的氣 流所帶起來的沙柱,一起下落,又極快地把那個深坑填滿,而一 起被陷進了沙坑中的東西,自然也一起埋到了沙層之下! 原振俠記起了李固的話,他知道,那個在剎那之間出現,又 消失了的沙坑,吞噬了一切,深達三十公尺。被埋在沙層下的東 西,再難有重見天日的機會,他剛才如果堅持不走的話,這時自 然也絕對無法倖免了! 一切在很短的時間內,又靜了下來。先是極度的靜,然後, 由卡爾斯最先開始,發出了一下沒有意義的呼叫聲,那是回教徒 在誠心膜拜時常發出的聲音。 然後,幾百人一起跟著他發出同樣的聲音,又每一個人都在 沙上膜拜了起來。 就在這時,在高空之中,又傳來了隆隆的巨響。光天化日之 下,有著比陽光更強烈的閃光,如同閃電一樣擊下,然後,才看 到飛船下降。 飛船仍是直上直下地下降,下降的速度,比上升時慢了許多 ,可以清楚地看到,自飛船的船身上,四面八方,都有閃電也似 的強光發出來。 一直到飛船又降落在沙漠之上為止,前後幾分鐘,氣勢之強 烈懾人,簡直難以用言語文字形容! 飛船才一停定,又是「轟」地一聲響,一蓬光亮,自船身上 射出。光芒之中,赫然是已換了裝束的李固,他竟然是直飛出來 的! 原振俠長嘆一聲。看到李固那時的裝備,他就知道,李固要 做甚麼都可以了! 李固這時,身上已換上了一套銀光閃閃的衣服,背後有一個 長方形的凸出物,腰際有一條相當厚寬的腰帶。他能飛上半空, 當然是有「個人飛行器」之類的裝備之故,但這時,他的形象, 別說十足是「真神使者」,就是說他是真神的化身,也可以被教 徒接受! 所有目擊這種情形的人,連黃絹在內,都不由自主,發出呼 叫聲來。呼叫聲並不是沒有意義的,那是表示發出聲音的人,對 眼前所看到的景象一種由衷的懾服──人在見到神現身的時候, 自然而然,會有這樣的反應。 只有原振俠是例外,在這時候,他的思緒紊亂之至──白化 星人李固,已經有了一個十分好的開始,一下子就建立了他的地 位,再進一步,他會怎麼樣? 李固一直升高,到了將近有一百公尺的空中,才停止上升。 然後,自他的身上,忽然透發出一蓬極強烈的光芒來,他整個人 都在閃光,光芒強烈得叫人睜不開眼來。在那種情形下,在半空 中的,自然更是神而不是人了! 原振俠感到有一種接近爆炸的衝動,他剛想大叫,要李固別 再玩花樣了,可是卡爾斯卻已先叫了起來。卡爾斯叫的是:「真 神的使者,我們會為你建立宮殿,願你向我們傳達真神的旨意! 」 他不但叫著,而且又膜拜了起來,其餘所有的官兵,也都一 起膜拜。 原振俠感到身邊的黃絹,身子在劇烈地發著抖,他轉頭向她 看去,看到她雙頰緋紅,艷麗無比,而且,有著一種異樣的興奮 神情。她的雙眼,像是在黑暗之中的貓眼一樣,閃閃生光,那是 一種叫人看了絕不會感到舒適的光芒,只覺得十分妖異。 全身發光的李固,看來自然十分神奇,但原振俠知道這種景 象,對李固這個白化星人來說,只是小把戲,目的是要懾服卡爾 斯和那些官兵,可是黃絹為甚麼會有那麼奇特的反應? 他想問,可是還沒有開口,黃絹已經喃喃地道:「他在向我 示愛,他要和我一起領略他本來只存在於遙遠的記憶之中,而如 今又被地球人的血,誘惑勾引回來的樂趣!」 原振俠不由自主,喉際發出「咯」的一下聲響──他和黃絹 站在一起,並沒有聽到李固發出任何聲音。而黃絹這樣說,自然 是李固不知用了甚麼方法,把訊息直接輸入了黃絹的腦部之故! 黃絹仰望著在天空中的李固,口唇掀動,神情更加興奮,一 如春情勃發的懷春少女。原振俠的記憶之中,從來也未曾見過, 黃絹有過如此美麗的神態。 本來,原振俠心中的感覺,十分不自在,可是這時看到了黃 絹的這種神態,他也不禁驚嘆了一聲。常有人說,女性只有在真 正她所愛的男人面前,才會顯現出她美麗的極致。 看起來,自己和黃絹之間的感情糾纏,自己一直以為相當迴 腸蕩氣,但實際上,卻膚淺之至,不值一提。這一點,只要看看 黃絹現在的神態,就可以明白了! 一想通了這一點,原振俠有心情豁然開朗的感覺,他由衷地 道:「願你們真能領略到那種天地之間,至高無上的樂趣!」 黃絹並不望向身邊的原振俠,只是一直看著空中的李固,口 唇微微掀動,像是在說話,可是卻又沒有發出聲音來。 她這時,緋紅的雙頰上,又有略微害羞的神情,眼波流轉, 看來更是動人之極。她的整個神態,別說有特別領悟能力的白化 星人了,連在一起的原振俠,也一樣可以聽到她的心跳聲! 在半空中的李固,發出了一下歡呼聲,那一下歡呼聲,簡直 響徹雲霄。就在歡呼聲中,李固全身透射出來的光芒更甚,比一 頭獵鷹撲向地面上的獵物更快,已向著黃絹疾撲了過來。 在精光奪目之中,原振俠只依稀看到李固在撲面而來之際, 雙臂張開。而在地上的黃絹,也張開了雙臂,而且有點迫不及待 ,自然而然,踮起雙腳來。 李固一下子就撲到了黃絹的身前,兩人立即緊擁在一起,然 後李固帶著黃絹,身子又騰空而起,去勢快絕。轉眼之間,自李 固身上發出來的光芒,就只餘下了拳頭大小的一團,再眨眨眼, 只剩下了一點,然後,就看不見了! 事情在突然之間,有了這樣的變化,可以說是在原振俠的意 料之中。 原振俠早已料到,在黃絹這個美麗的女將軍,和李固這個在 外型上無懈可擊的白化星人之間,會有不尋常的事發生。 可是他未曾料到的是,事情竟然會發生得如此之快,如此之 直接,竟然連一點過程都沒有!竟然會是如此地赤裸裸而毫無掩 飾! 原振俠不禁苦笑,弄不明白這是地球人血液的作用,還是那 根本就是白化星人的傳統! 李固帶著黃絹消失在高空之中,原振俠感到了一片惘然。那 些伏在地上的官兵,悄悄站了起來,而卡爾斯在站直了身子之後 ,呆了一呆,然後發出了一下叫聲,向著原振俠,直奔了過來。 他奔到了原振俠的身前,看來氣急敗壞,惶恐莫名,張大口 喘了好幾口氣,才叫道:「真神在上!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原振俠冷冷地回答:「你應該看到一切過程的!」 卡爾斯雙手亂揮,一面又搔著頭,可是他心中混亂之極,根 本不知道想表達甚麼。 原振俠這時,忽然起了一個念頭──他曾向黃絹提出,如果 事情發展到了必須和李固成為敵人的時候,他需要黃絹的支持。 黃絹當時就沒有答應,現在,自然更不可能在黃絹處,獲得 任何支持了! 可是,他卻大有可能,得到卡爾斯的支持──世上本就沒有 永遠的敵人,只看環境對雙方利害,來決定是敵是友! 原振俠心中大有滑稽之感,可是他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他用 力在卡爾斯的肩頭上,拍了一下,使得在驚惶之中的卡爾斯,整 個人向上彈了起來。 原振俠接著嘆聲道:「你的真神使者,和你的美麗女將軍─ ─不知現在在做甚麼?」 卡爾斯將軍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可是接著,又變得煞白 。他雙手緊握著拳,說不出話來。 原振俠又道:「或許是我們不好,不該把我們的血輸入他的 體內。我們的血液之中,只怕都有對黃絹的愛慕,他自然抵抗不 了這個誘惑!」 卡爾斯倒並不像原振俠所想的那麼沒有用,他的神情已漸漸 鎮定下來,雖然聲音仍然有點發顫:「不要緊,只要他是真神的 使者!」 原振俠忍不住大笑了起來:「你以為還可以利用他?」 卡爾斯顯然不必原振俠提醒,自己也想到了這個問題。而原 振俠的話,更刺激得他面上的肌肉,在不受控制的情形下,不住 地跳動抽搐,以致他的臉,看起來十分可怕。 這情形,使得原振俠想起,利用電流去刺激解剖了的青蛙, 使得青蛙的肌肉,在已經沒有生命的情形下抽動! 原振俠對卡爾斯沒有多少同情,他只是冷冷地道:「玩火的 人,必然會被火灼傷,你還是多多祈求你的真神護佑你吧!」 卡爾斯臉上的肌肉抽搐更甚,連眼睛也扭曲得可怕。他突然 冒出了一句話來:「如果他已經熟悉了地球人的一切,那麼他的 野心,會比我更大!」 原振俠點頭:「大有可能!而且,他很知道權力的好處。他 有著超人的能力,可以輕而易舉,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一切,別以 為黃絹是被他劫走的──」 原振俠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神情和聲音,都只是黯然: 「你和我,都無法得到她,可是他一下子就征服了她。不管她以 前多麼野性難馴,在他的面前,她會心甘情願地做一個女奴!」 卡爾斯的眼睛睜得極大,由於他的肌肉還在抽搐,所以睜得 極大的眼睛,以一種十分怪異的動作在眨動著,目光也怪異之極 。 原振俠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望著他看,直到他的喉際,發出 了一陣「咯咯」聲,原振俠才攤了攤手:「如果你願意一切聽命 於他,我想你的地位也不會太低──不過可得小心些,別惹得他 生氣。例如,再見到黃絹,千萬別再望她,才嚐了甜頭的男人, 最易嫉妒──」 原振俠的話還沒有說完,卡爾斯雙手緊握著拳頭,身子由於 痛苦而呈現半蹲的狀態。自他的喉際,發出一陣又一陣可怕之極 的叫聲來。 在原振俠和卡爾斯交談的時候,那幾百個官兵,已經列成了 隊伍,看來是準備接受卡爾斯的訓詞。這時,他們全向卡爾斯望 來,神情訝異莫名。 原振俠知道,自己該說的話全說了,接下來的事,該由卡爾 斯自己去決定處理了。他如果決定屈服在白化星人李固的強勢之 下,那自然無話可說,要是他不願意,他自然有辦法對付。 原振俠估計,卡爾斯絕對無法容忍。不但是由於權力的喪失 ,而且還有黃絹──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事,可以發生在地球上任 何一個角落,任何一個時代! 在卡爾斯喊叫了七、八下之後,原振俠才提醒他:「將軍, 別在你的官兵面前失態!」 卡爾斯陡然一怔,雙手先掩住了臉,然後再慢慢挺直身子, 等到他昂然直立之後,才放下手來,臉上的肌肉,也不再抽動。 他問:「我們有多少時間可以對付他?」 原振俠緩緩吸了一口氣:「不知道,但是請問,你準備如何 對付他?」 卡爾斯卻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略想了一想,陡然揚起手來, 用一隻手,作了一個手勢。 他調來的那批官兵,自然都是他軍隊中的精英,也是最可靠 的近衛軍。一看到他的手勢,就有六個軍官,一起急步奔了過來 ,在他面前,筆直地挺立。 這時候,卡爾斯看來也回復了他將軍的英姿,他大聲發著命 令。 原振俠見他前後沒有多久,就回復了鎮定,而且所發的命令 ,也有條不紊,心中對他也相當佩服。 卡爾斯的命令,包括了立即調工兵爆破連隊,帶著大量最強 烈的炸藥趕來,又命令一個直升機中隊,擔任運輸任務。同時又 命令戰鬥機,隨時集中在附近的機場,作一級戰鬥準備,又調動 了一個防空的地對空飛彈中隊,趕來待命。 這一連串的命令,使得原振俠聽了暗暗吃驚。因為他想不到 卡爾斯的國度,竟然有如此精良的現代化武器裝備。 卡爾斯將軍的最後命令是:「一切全在絕對機密的情形下進 行!」 這個命令十分重要,因為這樣子規模的軍事行動,集中地又 離邊境不遠,一向處於戰爭邊緣的鄰國,一得了消息,一定以為 那是卡爾斯要展開大規模的進攻了。他們怎麼也料不到,這一切 的佈署,都只是為了對付一個白化星人! 六個軍官向卡車奔去。原來的一切裝備,都在那飛船起飛時 ,被氣流沖出來的沙坑所吞沒,但卡車上都有完善的通訊設備, 可以下達卡爾斯的命令。 卡爾斯大踏步向列隊的士兵走去,到了士兵面前,親自叫喊 口令,然後揮著手臂,大聲宣布:「剛才每一個人所看到的情景 ,絕對不准向任何人說起,互相之間,也絕對不能談論。如有違 反,不但將受極嚴厲的軍紀懲罰,而且也必然難以逃脫真神的懲 罰!」 卡爾斯這樣宣布,使得原振俠鬆了一口氣。那麼多士兵,在 親眼目睹了威勢非凡的「真神使者」的行動之後,卡爾斯若是忽 然又說要對付「真神使者」,只怕會立刻引起譁變,士兵會不聽 命令,而效忠「真神使者」。 但如果卡爾斯只說不能洩露剛才所見的情形,那就使得事情 更神祕。原振俠也相信,卡爾斯必然會調走這些士兵,不會讓他 們執行對付白化星人李固的任務,說不定,他們還會被心狠手辣 的卡爾斯分批滅口,以使曾有「真神使者」出現過的這件事,再 也不會洩露出去! 原振俠再也未曾料到,事情竟然會演變到了這種程度。他感 到對自己的行為,有了懷疑──是真的怕白化星人會在地球上無 限制地擴展他的野心呢?還是另有原因?如果是另有原因,促使 他煽動了卡爾斯,要卡爾斯來對付李固,那麼原因又是甚麼? 一想到這一點,他的心頭,不免有一下銳利之極的刺痛,就 算他再不願想起,也非承認不可──為了黃絹!為了李固一下子 就從他的身邊,帶走了剛才還和他手緊拉著手的黃絹! 李固這個白化星人,畢竟還不完全是地球人!如果他是地球 人的話,一定不會那樣做! 原振俠又用力搖了搖頭,想否定自己的這個想法。他又在心 中大聲告訴自己:不是為了黃絹,和她無關,一切都是為了要制 止一個能力無限的野心家產生! 可是這種爭辯,卻越來越沒有力。他煩躁起來,一腳踢起了 一大蓬沙粒,差點幾乎全灑在正向他走來的卡爾斯身上。 卡爾斯停了一停:「我的第一批武裝力量,兩小時之後就可 以到達!」 他說完,望向原振俠,像是在問:李固會不會在兩小時之內 就回來?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隨時可能出現,可是只要你 沉得住氣,他絕想不到他一去一來,事情已經有了根本的變化! 他畢竟不是地球人,對地球人的行為方式,只是理論上的了解! 」 卡爾斯將軍陰森地笑了一下:「地球人的行為,你說得真好 !」 原振俠也不禁苦笑,他用了一個自欺欺人的詞彙,其實他應 該說「地球人的詭詐」! 可是,又有甚麼辦法?看來,可以對付李固的唯一方法,就 是利用李固還不是十分熟悉地球人的詭詐了,難道要和他去比較 飛行的能力嗎? 卡爾斯對於陰謀詭計,顯然十分有心得,所以他的陰森神情 ,顯得十分自然。 他指著那架停在沙地上的飛船,聲音沉著:「我用可以炸毀 一幢大廈的炸藥炸這飛船,使他根本無法回到他原來的星球去! 」 原振俠嘆了一聲──卡爾斯對李固的情形,所知不是很多, 所以他說:「對他來說,沒有多大的損失。因為他在離開白化星 之際,就已經知道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回到自己的星球了!」 這一點,頗出乎卡爾斯的意料之外,所以他也發出了「啊」 的一下驚呼聲。 李固的行動,其實是十分悲壯的:一個將在宇宙之中展開遠 征的勇士,前途如何,全然不可測,無數的凶險在等著他。而就 算最終,他可以闖過所有的難關,終其一生,他也是一個宇宙中 的星際流浪者。他沒有機會回到自己的星球去,永遠回不了家鄉 。 可是這種悲壯的行為,卻因為一千五百CC地球人的血,而 完全改變了!李固不會懷念他自己的星球,會十分樂於在地球上 生活! 悲壯的行為,變得接近滑稽。這時,他就和黃絹在雲端,享 受著作為一個能有感覺的生物應享的樂趣。 原振俠想到這裡,不由自主,點了點頭,同意卡爾斯的破壞 計畫。 卡爾斯又道:「我的戰鬥機,現在正飛往附近的機場,我的 『空中雷神』組!」 他在說到「空中雷神」組的時候,樣子神氣,聲音響亮。可 是他立即想到,自己的那六架「空中雷神」,和李固的飛船相比 較,性能相去實在太遠了,所以,不免大是洩氣,不斷翻著眼睛 。 過了好一會,他才又道:「如果那小子恰好在空中飛回來, 我不相信他能逃得過空中的狙擊!」 原振俠想了一想:「不知道他那身衣服性能如何,不然,他 肯定會成為飛灰。實際上,他曾因一次小小的意外而受重傷!」 卡爾斯咬牙切齒:「不該替他輸血!」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沒有表示甚麼。 卡爾斯忽然望向原振俠:「你能設法使他飛在空中,讓我進 行空中攻擊?我要親自參加這場戰役。他‥‥‥看來肯相信你, 把你當作朋友!」 原振俠一聽,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李固確然把他當朋友, 可是他如今,卻和卡爾斯在策劃對付李固的行動! 卡爾斯看出了原振俠猶豫的神情,他用力一揮手,居然說了 一句十分文雅的話:「非我族類,其心必殊!他可能是地球上的 大禍害!」 原振俠苦笑:「我只是想到,你的攻擊行動會有甚麼結果? 你沒有看到他剛才升空的速度,地球上的火箭,只怕根本跟不上 他!」 卡爾斯神色陰晴不定,抬頭向天空看去。天空晴空萬里,甚 麼也看不到,根本沒有李固和黃絹的影子。 一小時之後,第一架直升機開始降落。接著,是六架「空中 雷神」在天上掠過,飛往附近的機場。飛行員都知道卡爾斯將軍 在沙漠上,所以在飛過去的時候,都搖擺機身,表示致敬。 卡爾斯立刻登上了直升機,上機之前,他向原振俠望了一眼 :「炸毀飛船的任務──」 原振俠點頭:「我會見機行事!」 卡爾斯嘆了一口氣:「我會駕駛『空中雷神』參加戰鬥,他 一出現,立刻就聯絡!」 不出原振俠所料,在增援的官兵陸續來到之後,卡爾斯就下 令原來的官兵,開到三百公里之外的一個軍營等候命令。 那些官兵,因為都曾目睹「神蹟」,所以都充滿了信心,絕 想不到會發生甚麼事。 卡爾斯又把指揮增援部隊的權力,交給了原振俠。雖然說人 生多變幻,但是原振俠再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有指揮卡爾斯將 軍軍隊的這一天! 原振俠想到了這一點的時候,有一個短暫時間的發怔,就在 這時候,卡爾斯向他伸出手來。不管原振俠曾如何厭惡卡爾斯這 個人,可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他還是自然而然,也伸出手來 ,和卡爾斯握著手。 卡爾斯一面緊握著原振俠的手,一面所說的話,更使得原振 俠啼笑皆非。他道:「想不到我們兩人,有攜手合作,挽救人類 未來命運的這一天!」 原振俠心情苦澀,他只是喃喃地回答了一句:「我可沒把自 己看得那麼偉大!」 卡爾斯也不理會原振俠說甚麼,轉過身,在軍官和士兵的一 片敬禮聲中,步向直升機。直升機立即起飛,載走了這個在行動 和神情上,都很以「人類救星」自居的卡爾斯將軍。 原振俠呆立了片刻,已有幾個軍官恭立在他的面前,等候他 的指示。並各自報著自己的軍銜、姓名和職位。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指著那艘飛船:「這就是爆破目標,儘 快佈置。目標可能異乎尋常地堅固,多佈置爆炸品,可能我們只 有一次機會!」 幾個軍官大聲答應著,行禮,轉身奔了開去。卡爾斯雖然有 「國際狂人」之稱,但是他的軍隊,卻訓練有素,行動十分快捷 ,工兵連立即奉命行事。 原振俠想在爆炸還沒有開始之前,先去察看一下李固的那艘 飛船。可是當他攀上了飛船時,卻發現李固已經把船艙的門關上 ,他無法弄得開,自然也進不了船艙。 原振俠回想李固自飛船上沖天而起的情形,又不禁長嘆了一 聲──當時的情景,李固看起來,根本就是天神,而且,他確然 具有天神的能力。 天神究竟有甚麼樣的能力,其實全然沒有人知道,但總之是 人所夢想不到的力量。這種力量,包括有形的和無形的在內。 有形的力量是,白化星人李固,憑藉著他的配備,可以自在 地在空中翱翔。他剛才沖天而去,一下子就到了高空之中! 無形的力量是,他只向黃絹投以幾個眼神,黃絹就像是一個 初戀的少女一樣,投入了他的懷抱之中,現出了原振俠從來未曾 見過的喜悅神情! 原振俠轉頭望著天空,又看著在飛船旁忙碌佈置的工兵,他 忽然苦笑起來,想到了一點:炸毀了這艘飛船,對李固來說,有 甚麼損失呢? 或許,飛船中有許多裝備,可以使他的能力更強。但少了那 些裝備,地球上又有甚麼人能及得上他呢?他還是可以為所欲為 ! 卡爾斯準備在空中攻擊李固──用地球上最先進的戰鬥機和 飛彈,去對付一個在空中飛行的人。這種情形,很叫人有置身於 夢幻之中的感覺! 原振俠又嘆了一口氣,雙手抱著頭,一動不動。在他的生命 之中,很少有這樣在心理上,感到如此徬徨無依的時刻過。他這 時,甚至在心理上,極想靠著一個不論是甚麼人,好讓他有一點 安全感! 剛才,他曾緊握著黃絹的手,可是黃絹卻毫無留戀地離他而 去。或許正由於如此,他才感到了格外的恐慌。他想起了瑪仙, 瑪仙如果在身邊就好了,他會緊擁著她,不是為了甚麼,就是想 緊擁著她,好讓自己的心中不再有空蕩蕩的恐慌!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呆坐了多久,也沒有人敢來驚動他,他只 是一動不動地坐著。 後來,他才知道,自己在一箱烈性炸藥之上,坐了將近半小 時。 原振俠被軍官響亮的報告聲,自惶惑無依的情形下驚醒過來 。軍官筆挺地站在他的身前:「裝置完成,請下令倒數,爆炸可 以立即進行!」 原振俠站了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看到在那艘飛船的 附近,大量的烈性炸藥都已放置好。而他才一站起來,就有兩個 士兵奔過來,抬走了他剛才坐著的那箱炸藥,同時,整個工兵連 也在迅速撤退。 在工兵連撤退的同時,一輛吉普車駛到近前。車中的通訊系 統中傳出撤退的命令,要所有人撤出兩公里之外,可知即將會發 生的爆炸,是何等劇烈。 也就在這時,天上轟然巨響傳來。六架「空中雷神」在上空 疾駛而過,掠出去老遠,才又高速轉了回來,在上空一直盤旋了 五、六次,才又飛了開去。 原振俠知道,卡爾斯將軍一定就在領隊的那一架「空中雷神 」之上。如果李固在空中一出現,那麼,機上的空對空飛彈,就 會射向他! 可是,在六架「空中雷神」飛走之後,天空中靜得出奇,李 固並沒有出現。 原振俠深吸了一口氣。卡爾斯一定在不斷搜索,要把李固找 出來,原振俠忽然想到,如果李固仍然和黃絹在一起,卡爾斯是 不是一樣會展開攻擊?李固是不是有能力保護黃絹? 原振俠怔怔忡忡,看來有點失魂落魄。那軍官再度提醒他: 「請下令倒數!」 軍官一面說,一面把一具遙控器,雙手遞了過來。原振俠吸 了一口氣,伸手將它接住。那是一具十分先進的電子遙控儀,並 不是十分重,可是原振俠接在手中,卻有十分沉重之感。 軍官又向吉普車指了一指,示意原振俠上車。原振俠上了車 之後,四面看去,只見黃沙滾滾,所有人員,都在撤退。各種大 小車輛,在沙漠中疾駛,揚起的黃沙,高達好幾公尺,看來也十 分壯觀。 原振俠上了車之後,吉普車立時向外駛出,速度十分快。等 駛出了兩公里,才陡然停止。 原振俠舉起了遙控器,向同車的軍官望了一眼,那軍官點了 點頭。原振俠按下了遙控器上的數字鍵,先按了「一」,再按了 「○」。那表示,十秒鐘之後,遙控器就會自動引爆佈置好的烈 性炸藥! 原振俠的手指才一離開,數字顯示幕上的「一○」,就變成 了「九」,接著,變成了「八」‥‥‥ 原振俠屏住了氣息,注視著兩公里外,停在沙漠上的那艘飛 船,等待著即將發生的爆炸,想像著爆炸發生之後的情形。 也就在這時,他腦際閃電也似閃過了一個念頭,那令得他像 是被雷擊一樣,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驚呼聲。同時,按下了遙 控器上的緊急停止掣鈕! 他心中是如此吃驚,以致汗水涔涔,有一大滴汗珠,自他的 額頭上滴了下來,落在那具遙控器上。他低頭一看,看到數字顯 示幕上的數字是「一」也就是說,只是一秒鐘之差,他可能已闖 下了瀰天大禍! 那軍官不明白發生了甚麼事,皺著眉,望向原振俠,一臉的 疑惑。顯然,他心中對原振俠十分不滿,不明白何以卡爾斯將軍 ,會把指揮權交給了這樣一個舉棋不定的人! 原振俠並不理會那軍官對他的態度,他也無法把自己陡然想 到的事向那軍官解釋。他只是不由自主地喘著氣,盡可能使自己 可以發聲,指著車上的通訊儀:「能和將軍通話?」 那軍官立時回答:「可以!」 他說著,就在通訊儀上調弄著、呼叫著,不一會就聽到了卡 爾斯的怒吼聲:「別來打擾我!」 原振俠忙叫:「將軍!是我!」 卡爾斯叫嚷著:「飛船已炸毀了?我升高到一萬公尺,卻找 不到敵蹤!」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將軍,聽我的意見,立刻回航,取消 攻擊計畫。」 卡爾斯呆了一呆,隨即怒吼:「給我適當的理由!」 原振俠的聲音已顯得鎮定:「我立刻趕赴機場,一定會給你 適當的理由!」 原振俠接著聽到的,是一陣咬牙切齒的聲音。顯然卡爾斯十 分不甘心放棄攻擊計畫,可是他又不敢不聽原振俠的意見。然後 ,是他的呼喝聲:「你最好有!」 原振俠鬆了一口氣,吩咐那軍官:「你率領軍隊在這裡駐守 ,等候進一步的命令!」他又向那駕駛兵下令:「盡快到空軍基 地去!」 軍官下了車,吉普車駛向空軍基地。駛出了不到三分鐘,六 架「空中雷神」,就在頭頂上呼嘯而過。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的決定,一定不會有 錯! 使得原振俠突然之間,按停了遙控器,在最後一秒鐘,制止 了爆炸發生的原因,是他就在那最後一秒鐘,想到了十分重要的 一點! 他和卡爾斯,在決定要對付李固,決定要炸毀那飛船之際, 竟然都沒有想到這一點──那當然是他們的疏忽。 原振俠的心中,又不免泛起苦澀──這種疏忽,多半也是由 於黃絹的離去而造成的! 原振俠終於想起來的是:那艘飛船,能夠作宇宙航行,從不 知在甚麼地方的遙遠的白化星飛到地球,剛才又見過它聲勢如此 嚇人的飛行表演,它的動力來源是甚麼? 如果這樣的一艘飛船,是在地球上製造的,那麼,它的動力 ,當然是極強大的核能。 原振俠不能肯定,這艘飛船是不是核能動力,但可以肯定的 是,必然是一種強大的、持久的能量來源。凡是這一類的動力來 源,都具有強烈的輻射,地球上的輻射物質已是如此之可怕,來 自外星的輻射,會造成甚麼樣的災禍,根本無法預料。 撤退兩公里,那只是烈性炸藥爆炸的安全距離! 如果大量烈性炸藥的爆炸,引致了飛船動力部分遭到了破壞 ,會有甚麼結果? 那情形,和用大量的炸藥去炸一座核能發電廠一樣,簡直是 危險到了極點! 原振俠一想到了這一點,立刻按下了緊急停止掣鈕,頓時汗 流浹背。同時,他也想到,卡爾斯如果在空中展開對李固的攻擊 ,同樣危險之極! 李固在沖天飛去的時候,全身都有強光透射,而且速度如此 之高,可知他身上那身銀光閃閃的「衣服」,一樣有著強大的能 量來源! 飛彈要是擊中了李固,也就同樣有可能會引起能量的大迸發 ! 那不只是六架「空中雷神」遭殃,或是在這裡的幾百名官兵 遭殃的事──發自白化星的不可知的能量,不受控制的大迸發, 會給地球造成甚麼樣的禍害? 說不定會把地球的大氣層,炸出一個大洞來! (傳說中的共工頭觸不周山,竟撞崩了天!) (傳說中的女媧,要煉石補天!) (是不是也是無意中造成的災禍?) 原振俠在車中思緒紊亂。還沒有到達空軍基地,就看到迎面 一輛吉普車疾駛而來,兩輛車子迅速接近,在對面的車子上,卡 爾斯站了起來,拚命在揮著手。 原振俠也揮著手,他知道卡爾斯性急,飛機一降落,不等原 振俠趕到,就迎面趕了來! 兩輛吉普車迅速接近,同時停止。卡爾斯滿面怒容,伸手直 指原振俠,原振俠早已想好了該怎麼說,立時大聲道:「我們都 忘了飛船的動力裝置!」 在盛怒中的卡爾斯,顯然一下子沒有弄明白原振俠這樣說是 甚麼意思。他吼叫著:「那有甚麼關係?」 原振俠十分沉著:「甚麼能量能維持長期的宇宙航行?」 卡爾斯陡然呆了一呆,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抽動著,迸出 了兩個字來:「核能?」 原振俠吁了一口氣,卡爾斯也明白了。他點著頭繼續道:「 可能是──如果是核能,那飛船上的核能,可能比地球上任何裝 置更大。如果不是核能,那麼,就必然是無法想像的另一種能量 ,去破壞它,一定比爆破核能裝置更加可怕。所以,我們的計畫 要取消!」 卡爾斯悶哼一聲:「可以取消毀滅飛船,為甚麼要阻止我在 空中攻擊?」 原振俠沒有回答,只是直視著卡爾斯。卡爾斯的神色難看之 極,過了一會,才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撫摸了一下,聲音已變得頹 喪無比:「難道我們就沒有辦法‥‥‥對付他了嗎?」 ,他還真的拿不出辦法來! 卡爾斯本來一直站著,這時,他重重坐了下來,使得整輛車 子都震動了一下。他雙眼睜得極大,神情也極其憤慨,突然叫了 起來:「別責怪我!誰看到了他,都會想利用他的!」 原振俠由衷地道:「沒有人在責怪你,看來,你是自己在責 怪自己!」 卡爾斯雙手抓住了自己的頭髮,用力扯著。從他用力的程度 來看,他在扯的不像是他自己的頭髮,而是他敵人的頭髮一樣! 顯然,他心中在責備自己,何以會一念之差,造成了這樣的 局面! 過了好一會,他大罵了一句粗話,問:「這王八蛋怎麼還不 出現?」 原振俠自然想到了李固一去之後,為甚麼還不出現的原因, 可是他卻不願意說出來,只是閉上了眼睛。他不願說,那並不代 表他可以不想,他一閉上眼,眼前就浮起黃絹玲瓏浮凸、誘人之 極的胴體。這麼嬌美的身體,如今正給予白化星人李固甚麼樣的 歡樂? 白化星人早就失去了這種歡樂,現在卻又在地球上找了回來 。 而在理論上,地球比白化星落後了不知多少年! 李固當然不會那麼快出現,他必然在盡量享受,那在他自己 星體上早已消失了的歡樂! 這時,卡爾斯顯然也在想同一個問題,因為他喃喃地自言自 語:「黃‥‥‥會愛他?他會‥‥‥只滿足於黃‥‥‥一個美女 ?」 原振俠苦笑:「他已經是一個百分之百的地球人,用你的問 題,去問任何一個地球人,都不會有肯定的答案。人會變不會變 ,誰能知道以後的事!」 卡爾斯神色陰晴不定,忽然道:「他‥‥‥可能會因為在我 這裡,搶走了黃而不好意思,會對我‥‥‥會幫助我得到更大的 權力!」 卡爾斯的話,令原振俠感到了一股極度的噁心,可是他又沒 有甚麼可以嘔吐的,所以只好乾嘔起來。卡爾斯在這種極度輕視 的態度之前,居然也紅了紅臉,訕訕地道:「總比白白失去,甚 麼也得不到的好!」 原振俠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和卡爾斯之間的「 合作」,已經結束了! 他用十分疲倦的聲音,十分緩慢的聲調道:「願你如願,我 再也不想見到這個白化星人,不想再見到黃絹,更不想再見到你 !」 他在最後一句話上,加強了語氣,而且還用力一揮手,表示 自己的決心。 卡爾斯望著他:「如果我們以後不再見面,那麼,這是我最 後一個要求。」 原振俠道:「快說,我厭透了!」 卡爾斯一字一頓:「別向任何人透露,我們曾有對付李固的 計畫──」 原振俠嘆了一聲,他知道,這是卡爾斯徹底向李固屈服的表 示──不讓李固知道他曾有過反抗的行動,他會把反抗的意念收 起來,從此作為李固的附庸,從而得到他所能得到的好處! 地球人的天性! 想來李固一定十分可以明白這種心態,也大有可能,卡爾斯 可以如願! 原振俠還沒有肯定答覆,卡爾斯已通過通訊儀,在下達撤消 一切戒備的命令了。 事情在突然之間,會有那麼多意料不到的轉折,真的令原振 俠感到疲倦之至。 他甚至於想,若不是最後一秒鐘想到了那一點,大爆炸早已 發生,有多大的禍事,也早已發生,那反倒是一種一了百了的解 脫! 他向那個駕駛吉普車的士兵揮了揮手,示意他下車,然後他 坐上了駕駛座。他又轉過頭去,看了卡爾斯一眼,看到卡爾斯滿 面油光,用他每一股面部肌肉,在表示著他內心的貪婪和卑劣! 原振俠立時轉回頭去,凝視著眼前一望無際的黃沙,踏下油 門。吉普車像是一頭野馬一樣,向前飛駛而出。 在他才一疾駛離去的時候,腦中一片混亂,甚至連自己駛到 甚麼地方去都不知道,只是感到極度的不愉快,想以快速的行駛 來發洩心中的鬱悶。一直到駛出了很遠之後,他才停下了車子, 靠在駕駛盤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剛才他曾對卡爾斯說,他再也不想見到白化星人李固,再也 不想見到黃絹,再也不想見到卡爾斯,那是他真正的心意。 整件事,從在醫院的停車場中,見到幾乎發狂的卡爾斯開始 ,到現在為止,原振俠都想把一切當一場夢一樣忘掉。可是他也 知道做不到這一點,具有超人能力的白化星人李固,是一個實在 的存在! 他抬起頭來,望著萬里碧空,這時候,他無法想像李固把黃 絹帶到甚麼地方去了。可是他臨飛走時的那一剎那情景,原振俠 卻再也不會忘記──李固輕摟著黃絹,黃絹以雙臂環抱著李固, 她整個人都變成了李固的一部分。 十分了解黃絹的原振俠知道,在那一剎間,黃絹才算是找到 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她可以得到無窮的權力,來滿足她的 野心,比較起來,卡爾斯能給她的權力,簡直微不足道! 想到這裡,原振俠有十分滑稽可笑的感覺,他忍不住縱聲大 笑起來,他是真正感到好笑,一點也不是做作。因為他想到,黃 絹和李固離去,他一點也沒有損失──黃絹早就離開了他,在幾 年之前,黃絹就由於卡爾斯可以給她權力而離開! 如果他那時並沒有感到難過,現在又有甚麼理由難過呢? 應該感到難過的是卡爾斯將軍,他將成為小丑中的小丑。可 是看他的神情,他也並不難過,或許還在沾沾自喜,可以成為「 真神使者」最寵幸的人! 看起來,人人都沒有損失,反而他們各有所得,那有甚麼不 好呢? 既然沒有甚麼值得難過的,不就應該大笑嗎? 原振俠笑了又笑,他本來還想再去看看那艘飛船,這時也放 棄了這個打算。他用正常的速度駕著車,向前駛去,心境也開始 變得十分平靜。 想起李固一直把他當做朋友,他心中在盤算著,如果李固來 找他,他應該如何表現自己的冷淡? 白化星人由於輸入了地球人的血,而變成了地球人,這不知 可以算是星際的喜劇,還是悲劇?地球人的情慾,地球人的野心 ,在這個異星人身上發作之後,會有甚麼事發生?雖然一切都早 在地球上存在,可是李固的超能力,會不會把一切提到一個新的 高度,從而使地球人面臨更大的災難? 這許許多多問題,原振俠都沒有答案,也無法可施,只好等 著事態的發展。 他勉力使自己不再去想這些問題,但結果還是連聲地嘆息。 兩天之後,原振俠在加勒比海上的一艘性能良好的遊艇上, 向一個小島進發。 那小島,自然是他曾經到過,在島上曾和超級女巫瑪仙,有 過神仙一般日子的巫師島。 原振俠在離開了沙漠之後,竟然有天地茫茫,無處可以容身 之感──他當然不是真的沒有地方可去,而是他找不到一個可以 使他心神寧怡的所在。所以,他就自然而然,想起了巫師島。 如果這世上還有可以拋卻任何煩惱的地方,那麼,對原振俠 來說,這地方就是巫師島了。只有在這個小島上,他和瑪仙在一 起,才能得到真正內心的寧靜。 他一離開沙漠,就試圖和瑪仙聯絡,可是一直沒有結果,於 是他決定逕自前去。他知道在適當的距離下,他思念瑪仙的訊號 ,瑪仙可以接收得到,因此估計在接近巫師島的時候,就可以接 到瑪仙的信息了。 在這兩天中,他自然也十分留意阿拉伯世界中發生的新聞, 可是似乎沒有甚麼大事發生。只有卡爾斯和鄰國之間一度緊張的 報導,然後,就風平浪靜,似乎甚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原振俠感到十分奇怪,李固難道還沒有回來?如果李固回來 了,他必然有所行動,那會是阿拉伯世界和回教集團之間,也將 會是全世界的頭等大事。李固若是有野心想成為一個超級統治者 ,一定會心急發動,不會有耐心等下去! 風平浪靜的唯一可能,就是李固還沒有回來,而卡爾斯又不 敢輕舉妄動! 兩天了,李固和黃絹要是還不曾回來,可以想像得到,卡爾 斯將軍會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亂轉,並大發脾氣的樣 子! 原振俠在駕駛艙中,望著萬里碧波。遊艇鼓浪前進,離巫師 島已越來越近了,他不斷地在思念著瑪仙,可是卻仍然一直沒有 反應。 當日下午,他已經可以通過望遠鏡,看到巫師島了。當日落 時分,他的船就靠在島的西邊碼頭上。 當他步上碼頭之後,只覺得整個島靜得出奇。他呆了一呆, 有預感瑪仙不在島上,這島上根本沒有人!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急急向前走著。當他看到了屋子時,他 就大叫「瑪仙!」 他的叫聲,遠遠傳了開去,甚至引起遠處山崖傳來的陣陣回 聲。可是他叫了十七、八聲之後,已經來到了屋子的門前,仍然 沒有得到回音。 瑪仙看來真的不在島上! 原振俠感到失望之極。他看到屋子的門關著,在門上,掛著 一串一共九張枯葉,那種星形的葉子,顏色鮮紅,看來十分奪目 。 原振俠知道,這串樹葉一定有巫術上的特殊意義。他本來想 伸手去推門,但隨即想到,瑪仙不在,這個島上有許多巫術上的 禁忌,自己要是一不小心觸犯了,根本不知如何應付才好。這屋 子中若是沒有人,就決計不會歡迎任何人推門進去,還是不要造 次的好! 所以,他的手縮了回來,慢慢踱了開去,到了一片草地之上 躺了下來。一閉上眼,仍然不斷思念著瑪仙,不知不覺之間就睡 著了。 一覺醒來,繁星滿天,已是午夜時分。原振俠感到又飢又渴 ,他一躍而起,奔出了百來公尺,到了一道山溪之旁。他站立的 那地方,恰好是溪水匯聚的一個水潭,水面平靜之極,他蹲下身 想掬水來喝,可是又猶豫了一下,不知道這潭水中,是不是有巫 術的禁忌在。 而就在這時候,他聽到身後響起了一個動聽之極的聲音在說 :「只管喝,不要緊!」 原振俠沒有轉過頭去,就在潭水的倒影之中,看到了瑪仙俏 生生地站在自己的身後,正在緩緩蹲下身來。又一會,原振俠就 感到軟馥馥的身子,靠在自己的背上。即使在潭水的倒影之中, 瑪仙的雙眼,看來也比任何一顆星星更明亮。 原振俠轉過頭來,四片熾熱的唇,立時併在一起。除了感到 自己還在心跳之外,原振俠整個人都沒入了熱吻之中。 然後,原振俠在潭邊的草地上躺了下來。瑪仙從身上取出了 一個形狀十分奇特的容器,掬了潭水,送到了原振俠的唇邊。 原振俠一下子把水喝乾,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把瑪仙擁在懷 中,瑪仙的身子柔軟得像一團棉。兩個人都不想講話,只是相擁 著,過了好久,原振俠才道:「我不知你在甚麼地方,真怕無法 和你相會!」 瑪仙淡然一笑,沒有說甚麼,可是在她的眼神之中,原振俠 卻捕捉到了許多訊息。他像是清晰地感到瑪仙在說:你要見我, 我怎麼會不來?他又感到瑪仙在說:確然是在不知甚麼地方的地 方,用盡了方法趕來的! 然後,瑪仙用極溫柔的聲音問:「心裡的煩躁,可好多了? 」 從展現在原振俠臉上的笑容,誰都可以看得出他心滿意足之 極。可是他卻嘆了一聲:「不得了,整個人,都像是要炸開── 」 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直視著瑪仙。瑪仙的俏臉,在月色 之下,登時泛起兩團紅雲。原振俠趁勢把她抱到了懷中,在她的 耳際,又低聲說了一句:「只有你才能使我平靜下來!」 瑪仙發出了一下嬌呼聲,雙頰不但緋紅,而且,原振俠可以 感到她全身在發熱! 原振俠的手在她身上移動,她的雙臂勾在原振俠的頸上,嬌 喘細細,說的話低不可聞,但又聽來極其清楚:「這島上,只有 我們兩個人!」 原振俠的喉裡,發出了一下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是甚麼意思的 聲響。 那種沒有意義的聲響,一直在持續著。加勒比海輕柔的海風 ,令他們如飲醇醪,更增加心神俱醉的程度。在月色下看來,瑪 仙的嬌軀,散發著玉一樣的光輝,散發著生命的美艷光輝,原振 俠凝神看著,不由自主,發出由衷的讚嘆聲來。 瑪仙伸出雙臂,抱住了原振俠。兩人又好一會不說話,瑪仙 才低聲道:「我去給你準備食物!」 他們互相摟抱著,進了屋子。在進屋子之前,瑪仙先摘下了 那串樹葉來,回頭笑了一下:「你居然知道不去碰它們!」 原振俠大是好奇:「碰了會怎麼樣?」 瑪仙笑:「也沒有怎麼樣,有我在,還會怎麼樣!」 原振俠也沒有再問下去,就進了屋子,瑪仙把原振俠帶進了 廚房,忙碌起來。原振俠就把白化星人李固來到地球,被卡爾斯 發現之後,這些日子來,種種所發生的事,告訴瑪仙。 瑪仙一面煮食,一面聽著。由於事情本身十分怪異,所以瑪 仙頓時現出驚異的神情來。 當她聽到李固帶著黃絹一起飛向天空的時候,她似笑非笑地 望著原振俠,原振俠假裝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 等到原振俠講完,香氣撲鼻、可口至極的食物也早已準備好 。原振俠狼吞虎嚥,吃得痛快之至。 當他舒服地坐了下來,轉動著酒杯時,瑪仙才在他的身邊, 靠著他道:「血的作用,在巫術上運用得最多,我如果不是‥‥ ‥」 她說到這裡,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種神情,更增她 的嬌媚。停了一會,她才繼續道:「我如果不是喝了‥‥‥你們 三個人的血,巫術也不會使我鬼怪一樣的臉容有所改變。」 原振俠嘆了一聲:「當日向他輸血的時候,絕想不到會有這 樣的結果!」 瑪仙咬了咬下唇:「你是在後悔失去了──」 原振俠不等她講完,就道:「當然不,我早已經失去了她! 」 瑪仙沈默了一會,雖然她沒有說甚麼,可是在她的眉梢眼角 ,處處都呈現出她心中正極其高興。那種高興,自然是由於她知 道黃絹再也不會回到原振俠身邊的關係。 原振俠不去看她,心中想的只是那一句話:女人始終是女人 ! 他嘆了一聲:「我擔心的是,這個外星人,他有那麼超卓的 配備,要是胡鬧起來,沒有甚麼力量可以制止他!」 瑪仙一揚眉:「我想你的決定不對,應該把他的飛船炸毀。 那樣可以使他知道,他在地球上,雖然超特,可也不是萬能!」 原振俠張了張口,瑪仙又道:「當然,可能引起巨大的核爆 炸,或不知是甚麼爆炸。但是必須冒險,總比他可以為所欲為的 好!」 原振俠喝著酒,不出聲。瑪仙又道:「你想可能他不至於太 壞?原,把賭注放在希望一個掌握權力的人向善,是最大的冒險 。」 原振俠的眉心漸漸打起結:「我不以為卡爾斯將軍還有這個 勇氣,而且,爆炸行動會帶來甚麼樣的禍害,也無可估計。」 瑪仙笑:「那就只好把希望,寄託在黃絹的身上。希望這個 外星人,沉醉在溫柔鄉之外,根本沒有大志,不想當甚麼帝王君 主。」 原振俠心中陡然一動:「巫術的力量,是不是可以改變一個 人的心意?」 瑪仙呆了一呆,低下頭去,半晌不出聲。原振俠說了之後, 為自己的話感到荒唐,自然而然地揮著手。 過了好一會,瑪仙忽然以極低的聲音道:「不能改變他的心 意,然而,卻可以令他根本沒有心意!」 原振俠也不禁震動了一下:「把他‥‥‥他變成白癡?」 瑪仙點了點頭:「不論他的裝備多好,如果他的腦部活動處 在半停頓狀態,他就根本不懂得如何去運用那些裝備,那還有甚 麼可怕的?」 原振俠聽得心頭怦怦亂跳,好一會才問:「他是外星人,也 會受巫術的作用?」 瑪仙回答得十分肯定:「他能接受地球人的血,自然也必須 接受地球人的巫術。本來,最有效的方法是取得他的血,但是他 體內既然有你的血,就更簡單了。原,給我一點你的血!」 原振俠笑:「絕無問題!」 瑪仙嫣然一笑,取出一根黑黑的尖刺來,一下子就刺進了原 振俠的手臂。那尖刺竟是空心的,鮮血立時一滴一滴流出,滴入 一個相當怪異的容器之中──看來像是一隻甲蟲的內殼。滴了大 約十來滴,瑪仙就拔出了尖刺,原振俠的手臂上了無痕跡。 當晚,他們沒有再討論任何問題。擁著瑪仙,原振俠睡得酣 暢之至。 第二天天亮,原振俠和瑪仙一起到了船上,一打開收音機, 就聽到了「回教國家緊急高峰會議,在卡爾斯將軍倡議下舉行」 。 新聞評論員稱:「此次緊急高峰會議神祕之極,無人得知會 議內容!」 原振俠雙手緊握著拳,遍體生寒:「李固回來了!」 瑪仙忽然低嘆一聲:「我不知道是不是該去施行巫術?」 看她秀眉緊蹙的樣子,原振俠失聲道:「如果會對你有不幸 ,那‥‥‥當然不必去!」 瑪仙忽然又笑了起來:「也不算甚麼,一直都是那樣。你在 船上等我,我會很快回來!」 原振俠又望了她半晌,直到瑪仙道:「對不起,我無法向你 解釋施行巫術的過程。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相信我,我會成功 !」 原振俠握住了她的手:「你剛才為甚麼會不安?」 瑪仙神祕地微笑:「你日後自然會明白的!」 瑪仙說走就走,她的船駛走之後,原振俠感到異樣的寂寞。 還好有關「緊急高峰會議」的消息不斷傳來──與會的各國元首 ,紛紛到達卡爾斯國家的首都。觀察員都注意到了一個十分不尋 常的現象──該國的第二號人物黃絹的聲勢,似乎凌駕於卡爾斯 將軍之上! 原振俠自然知道其中的原因是甚麼。 第三天早上,是會議正式舉行的日子,但是禁止任何記者訪 問。看來黃絹安排的,是李固突然在各國元首前亮相,在各國元 首之前展示實力。 可是到了第三天中午,消息是「高峰會議可能流產,各國元 首紛紛回國」。 原振俠握著拳,手心冒汗──瑪仙成功了! 接下來,再無那個會議的消息。只有幾個與會的元首,間接 指責卡爾斯將軍是不切實際的狂想者的談話。 又過了一天,瑪仙回到了原振俠的船上,一見原振俠,就作 了一個「大功告成」的手勢。 一小時之後,原振俠忍不住問道:「你究竟做了甚麼手腳? 」 瑪仙伸了一個懶腰,姿態動人之極:「我說過了,過程無法 向你解釋!」 原振俠只好不再問下去。 過了兩天,瑪仙和原振俠一起離開,各奔東西。原振俠回到 住所,一打開門,就看到黃絹滿面愁容在等他。 黃絹來了顯然已不只一天,怒意使她美麗的臉龐變得十分可 怕。她聲音尖厲地問:「你那女巫,究竟對李固施了甚麼巫術? 」 原振俠攤了攤手:「對不起,我對巫術一無所知。我們的外 星朋友怎麼樣了?」 黃絹胸脯起伏,好一會才道:「他忽然喪失了智力,我懷疑 他中了巫術的暗算!」 原振俠不置可否,在那一剎間,他明白了瑪仙何以在行事前 會不安──巫術成功,黃絹又會在原振俠的身邊出現! 女人始終是女人!(完) Post by A.L.F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