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像  倪匡



  江文濤自航海學校畢業之後,就在一艘大油輪上服務,開始的工作,是見習三副,後來

慢慢升上去,當我認識他的時候,已經是二副了,而在一年之後,他升任大副,那年,他不

過三十二歲。



  在几年前,我大概每隔半年,一定會遇到他一次,那是他服務的油輪,經過我居住的城

市之際,他就會來探訪我,帶給我許多中東的古里古怪的土產,再天南地北地聊聊,然後再

上船。



  江文濤可以說是一個天生的航海家,他對大海的熱愛,在我所認識的人之中,沒有一個

人可以及得上他。他不但喜歡在海上旅行,也喜歡在陸地上旅行,足跡几乎遍及中東各國,

所以和他閑聊,也特別有趣。但是最近三几年來下我們見面的机會。卻少得多了,因為他服

務的油輪,原來的航線,是通過蘇彝士運河到遠東來的。自從蘇彝士運河被封閉以後,輪船

公司采用更大的油輪,不再使用捷徑,而繞道好望角來遠東,在海上的航程延長,他在海上

的時間更多,所以,我們半年一次的會面,几乎延長到一年半一次。也正由於這個原因,所

以那天下午,大雨滂沱,我正躲在家里,覺得百般無聊的時候,門鈴響起,仆人將江文濤引

進來的時候,我感到特別高興,我在書房門口,向著樓梯下面大叫道:「文濤,快上來!」

雨十分大,江文濤在門口脫下雨衣,雨水順著他的雨衣直淌,仆人將雨衣接了過來,他抬頭

向我望來,他的手中,拿著一只一尺見方的木盒子。他顯得很高興--我說他「顯得很高興

」,那是因為我一見他抬起頭來之後,就有一种感覺,感到他的那种高興,像是強裝出來的

。



  他向前是來,上了樓梯,我迎下了几級,拍著他的肩頭,然後和他一起進了書房,他將

那只木盒子放了下來,我拍著那盒子,道:「這一次,你又帶了什麼古怪的東西來送給我?

」



  江文濤微笑著,將那只木頭盒子的蓋移了開來,那是一條鱷魚的標本,江文濤道:「這

是個鱷魚的木乃伊,是從埃及法老王的金字塔中,盜出來的,据埃及人說,可以鎮邪!」



  我其實并不怎麼喜歡鱷魚的木乃伊,但既然是人家老遠路帶來的東西,我自然也欣賞一

番。然後,我將那鱷魚木乃伊放過一邊,我們又閑談起來,雨仍然很大,他在談話之間,總

有點提不起勁來的樣子,開始,我還以為那是自己敏感,等到我肯定了他的确有什麼心事之

際,我才問道:「文濤,你可是還有什麼特別的事,要和我談談。」



  江文濤望著窗外的雨,道:「是的,我戀愛了!」



  我笑了起來,江文濤戀愛了,這不能不說是一件新聞,因為他曾經說過,像他那樣四海

為家的人,是絕不适宜有一個家的。



  而我也曾取笑他,問他万一有了愛人,那怎麼辦?



  江文濤又自夸地說,世上大概還沒有一個女人,可以令他著迷而墮入愛河的。



  但是現在,他卻戀愛了,而且他的戀愛,顯然還使得他十分煩惱!



  我笑著,道:「那很好啊,你快四十歲了,難道還不應該戀愛麼?」



  講起了他的戀愛,他的眼中,現出一种特殊的光輝來,雖然他的神情,多少還有點憂郁

,但是他的興致卻十分高,他道:「你要不要看看她的照片?」



  我自然知道,江文濤口中的「她」,就是他戀愛的對象,我不必看照片,就可以知道,

那一定是個十分出色的女孩子了,因為能令得江文濤這樣的男人著迷,那并不是是一件容易

的事情!



  我點了點頭,江文濤鄭而重之地自他的上衣口袋中,取出了一木薄薄的,很小的相片簿

來。那相片薄十分柄致,雖然只有一張明信片那樣大小,但卻有著駱駝皮的封面,和鑲銀的

四角。



  從這本精致的相片簿看來,也可以看出他對那些相片,是如何珍貴了。



  他將相片簿交到了我的手中,一面還在解釋著,道:「我一共有她四張照片。」



  我打開了相片簿,那本相片簿,也根本只能放四張相片,第一張相片是黑白,很朦朧,

攝影技術可以說是屬於劣等的。



  在那張相片上看到的是几棵沙漠中常見的棕樹,有一個水池,在水池旁,有几個女人,

其中兩個,頭上頂著水壇子。



  有一個,蹲在水池邊,正轉過頭來回望著,那女子的頭上,披著一幅輕紗,她的臉孔,

也看不真切,只可以看到她的一雙眼睛,十分有神采。



  我看看那張照片,口中雖然沒有出聲,可是心中卻在想,江文濤這個人也真是,如果他

只有他戀人的四張照片,那麼,至少那四張照片,都應該是精心杰作才是,怎麼弄一張那樣

模糊不清的照片,放在首位,那張照片上,一共有三個阿拉伯女人,究竟哪一個才是他的戀

人?



  我抬起頭來,向江文濤望了一眼。



  江文濤像是也知道了我的意思,他伸手指著那個蹲在水池邊,回頭望來的那女子,道:

「就是她!」



  我皺著眉,道:「照片是你所拍的麼?」



  江文濤點著頭,道:「是!」



  我搖頭道:「攝影技術太差了!」



  江文濤苦笑著,道:「我沒有辦法,但是你看以後的二張,卻奇跡也似地清楚!」



  我呆了一呆,因為我不知道他所說的「沒有辦法」,和「奇跡似的清楚」,究竟是什麼

意思。



  我將照片簿翻過了一頁,著到了第二張照片時:我也不禁「啊」地一聲。



  第二張照片,的确清楚得多了!



  兩張照片拍攝的時間,一定相隔很近,因為那阿拉伯女郎,仍然保持著回頭望來的那個

姿勢,她的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使得任何男人看到了,都會不由自主地呆上一呆,然後在

心中暗嘆一聲:好美!



  她在微笑著,笑得很甜,她的長發,有几絲飄拂在她的臉上,那使得她看來更加嫵媚。



  我早知道,能夠令得江文濤愛過的女孩子,一定是十分出色的,現在已經獲得証明了。



  我笑著,道:「你是怎麼認識她的。」



  江文濤卻答非所問,道:「真美,是不是?」



  我點頭道:「沒有人可以否認這一點!」



  我說著,又翻到了第三頁,那女郎已站了起來,她看來很高,修長而婀娜,比她蹲在池

邊的時候,更要動人得多,她仍然在笑著。



  我又翻到了第四頁,那阿拉伯女郎已將一個水壇頂在頭上,笑得更甜、更美。



  我指著照片,道:「文濤,當一個女孩子,肯對你發出那樣的笑容時,那証明你的追求

,是不會落空的,可是你看來卻還很煩惱,為了什麼?可是因為回教徒不肯嫁給外族人?」



  江文濤苦笑著,道:「那太遙遠了,你提出來的問題,不知道在哪年哪月,才會發生!

」



  我一呆道:「什麼意思,你未曾向她求過婚?瞧,她對你笑得那麼甜?」



  江文濤的笑容,更苦澀了,他道:「你弄錯了,她不是對我笑!」



  我皺了皺眉,「哦」地一聲,道:「這張照片不是你拍的,你有了情敵?」



  江文濤卻又搖頭道:「不,照片是我拍的。」



  我又向那張照片看了一眼,道:「那我就不明白你在搗什麼鬼了,照片如果是你拍的,

那麼她就一定對你在笑,她叫什麼名字?阿拉伯人的名字,可難記得很啊!」



  江文濤站了起來,攤著手,道:「她的名字,我根本不認識她。」



  我又呆了一呆,我覺得江文濤有點神思恍惚,他的話也有點語無倫次。



  這時,我覺得江文濤有點神思恍榴,當他又向下說去的時候,我簡直認為他的神經,多

少有點不正常了,他又道:「我總算見過她,還拍下了她的照片,可是她卻連見也未曾見過

我!」



  我瞪著眼,望著江文濤,我自問不是一個愚蠢的人,可是說老實話,我也的确無法明白

,江文濤那樣說,是什麼意思。



  我方呆了一呆之後,總算想出了一個道理來了,我「哦」地一聲下道:「你這張照片,

偷拍的!但你既然已為她著迷,總應該去和她兜搭一下才是啊!」



  江文濤卻又搖著頭,道:「我倒是想,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



  听到這里,我不禁有點沉不住气了,我拍了拍桌子,道:「你究竟在說什麼,我看,連

你自己也不明白,我自然更不明白了!」



  江文濤嘆了一聲,道:「我明白得很!」



  「那你就好好地和我說一說,別繞著圈子,來和我打啞謎!」我大聲說著。



  江文濤連連點頭,他道:「你知道,我喜歡旅行,那天,船停在一個港口,我有三天的

休息,我准備了食水、糧食,租了一架吉普車。開始向沙漠進發,因為人家都說,在那片沙

漠中,經常可以發現許多被淹沒了的古城,我要去探險。」



  我插口道:「結果,你卻發現了一段戀情,見到了那阿拉伯女郎!」



  江文濤道:「可以那樣說,但是事情卻又不如你所說的那樣簡單。」



  我瞪著江文濤,天下有几种人是很討厭的,而其中之一,就是講話吞吞吐吐,不明不白

的人,而只怕沒有什麼人再比江文濤此際,更說話含糊的了!



  我雙手抱著膝,索性不出聲,听他再有些什麼莫名其妙的話說出來,他嘆了一聲,又望

了我一眼,才道:「事情是那樣,我在驅車進入沙漠十多哩之後,忽然著到前面有一塊綠洲

,有很多人,也有棕樹,有水池--」



  我實在忍不住了,打斷了他的話頭,道:「每一個綠洲上都有這些,你不必一一形容給

我听的。」



  江文濤也看出我的不耐煩了,他有點無可奈何地攤開手來,道:「可是,其它的綠洲中

沒有她啊!」



  我多少有點明白了,我道:「她,就是你心目中的那個戀人,是不是?」



  江文濤點著頭,道:「是,你得耐心听我講下去,我看到有綠洲,就驅車前往,怎知那

綠洲看來离我不到半哩,但是在我疾馳了十分鐘之後,仍然在我的半哩之前,你明白麼?」



  我「啊」地一聲,我之所以發出「啊」地一聲,是因為我明白了!



  我忙道:「你看到的那個綠洲,是海市蜃樓!」



  江文濤連連點著頭,道:「對了!」



  我不禁大惑興趣,因為海市蜃樓的現象,用光學的原理來解釋,是一件十分簡單的事,

但是那總是一件相當奇妙的事情,而且,那并不是每一個在沙漠中旅行的人都可以遇得到的

事。



  我連連催促著他,道:「說下去!」



  江文濤道:「我在沙漠中旅行,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遇到海市蜃樓下卻是第一次。」



  江文濤續說:「當我發現了這一點之後,我立時停下了車,用望遠鏡觀察前面的情形,

我几乎可以看清楚在前面的每一個人!」



  我道:「那倒真是很有趣的事情,你可以看到他們,但是他們卻不知道是在什麼地方!

」



  「是啊!」江文濤回答:「當時我的心情,是极其興奮的,我用望遠鏡看了一會,便用

攝影机,利用遠攝鏡頭,拍了几張照片。」



  听到這里,我不禁吸了一口气,因為我對江文濤的那位戀人,知道得更清楚了!



  江文濤又哼了一聲,攤手道:「事情就是那樣!」



  我望著他,道:「什麼事情就是那樣,你說你愛上了那阿拉伯女郎,那麼,愛情又是怎

麼發生的?」



  江文濤愁眉苦臉,道:「當時我在攝影的時候,已經覺得那女郎十分美麗,可是只不過

在我心中留下了一個深刻的印象而已,但是等到照片洗出來,之後,我看著照片,越來越發

覺自己愛上了她!」



  我望著江文濤,若他的神情,似乎沒有人可以否認他是在戀愛之中!



  可是,他愛的對象是什麼,是一個他根本不知道是什麼人的一個阿拉伯女郎,不然,他

見過那阿拉伯女郎,但是那是在海市蜃樓之中見到的,這樣的戀愛,實在太虛無飄渺了!



  我站了起來,將他當作小老弟一樣,輕輕拍著他的肩頭,道:「算了吧,你什麼人不好

愛,這种事情,太沒有邊際了!」



  江文濤抬起頭來,道:「衛大哥,一定要實際上真有那處地方,才會在海市蜃樓的現象

中,看到那處地方,對不對?」



  「當然是,海市蜃樓的現象,根本就是一种光線的折射現象。」



  「那麼,」江文濤又繼續說:「一定真要有這個入,我才能看到她,并且攝下了她的照

片。」



  「你可以那樣說。」



  江文濤的神倩,比較活躍了些,他道:「那就是了,既然有這個人,那我就可以找到她

!」



  我呆了一呆,江文濤的話,我是無法反駁的。因為他說得對,一定要真有那樣的一個阿

拉伯女郎,所以他才能夠在海市蜃樓的現象中看到她。也就是說,江文濤看到的,雖然只是

光線折射形成的一個虛像,但如果沒有一個實体的話,虛像又從何而來?



  但是,我卻又無法同意江文濤的話。



  因為,那虛像在江文濤眼前半哩遠近處出現,而實体,可能不知在多麼遠,可能遠到一

千哩之外,江文濤有什麼法子可以找得到她?



  我緩緩地搖著頭,但是江文濤卻變得更興奮,他又道:「既然有這個女郎在,那麼我的

愛情,就不是虛無飄渺的,只不過我現在不知道她在什麼地方而已!」



  我雖然不愿向他潑冷水,但是卻也不得不提醒他,我道:「文濤,你要明白一點,可能

終你的一生,你也找不到她!」



  江文濤苦笑了一下,雖然他也一樣承認我說的話是事實,他道:「所以我要請你幫忙。

」



  我笑著道:「這种古里古怪的事情,我能幫你什麼忙?誰知道你的愛人在什麼地方!」



  我在取笑他,但是江文濤卻十分認真,他道:「你到過的地方多,我想請你好好地認一

認,照片中的地方,是什麼所在!」



  這次,輪到我嘆息了,我道:「照片我已詳細看過了,文濤,其實你也根本不必再問我

,你自己也知道,每一個阿拉伯小村子,都是那樣的!」



  江文濤默然不作聲,我又道:「而在几十平方公里的阿拉伯土地上,有著十几万那樣的

小村子,你是無法一一找遍它們的!」



  江文濤又不出聲,他呆了片刻,才從身上,取出了一份地圖來,攤了開來,指著一處打

著紅色交叉的地方。道:「這就是我著到海市蜃樓的地方!」



  他指著那個地方,是在阿曼以西,羅巴尼爾哈里大沙漠的邊緣處。



  他道:「這個沙漠,又叫珊黛沙漠,珊黛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的名字,所以找叫我的美

人珊黛。」



  我實在無意譏笑他,但是我卻忍不住道:「好,你的珊黛,你曾在那里見過她,但是那

有什麼用,你所見到的,只不過是個虛像!」



  江文濤道:「我想知道,是不是可以根据我見到虛像的地點,計算出當時,那個實体离

虛像間的距离來?至少,它的方向?」



  我搖頭道:「文濤,如果你能夠計算出這一點來,那麼。你不但可以得到你的珊黛,而

且,還可以得到諾貝爾獎金!」



  江文濤現出十分痛苦的神情來,我也指著那地圖,道:「你看,珊黛沙漠橫一千公里,

直七百公里,這個小村子,可能在七十万平方公里的范圍之內,也有可能,這根本在珊黛沙

漠之外,可能它在阿曼灣的對岸,在伊朗,也有可能,它在更遠,越過阿拉伯海,在巴基斯

坦,更有可能,它在沙特阿拉伯,在也門,文濤,我看這件事,就這樣算了!」



  江文濤靜靜地听我說著,等到我說完,他才道:「衛大哥,我不能就這樣算了,我已經

辭了職,我決定叫我一生的時間去找珊黛!」我大吃了一惊,江文濤在油輪上的服務,已經

獲得了极高的職位。如果他再繼續他的服務,職位可以升得更高,但是他卻辭了職,為了去

找尋他那個虛無飄渺,不知在何處的愛人!



  我不能否認,我是一個世俗的人,他的決定,在詩,或是小說里,無可否認,是一种极

高的境界,但是卻使我吃惊了!



  我忙道:「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一點也不,明天我會离開這里,航行中東去,那是我最後一次的航行,從此之後,我

將流連在沙漠中,直到找到珊黛為止!」



  我提高了聲音,道:「你絕找不到什麼珊黛,你所能找到的,只是珊黛沙漠上的沙粒!

」



  江文濤的聲音,倒十分平靜,他道:「即使明知如此,我也只好那麼做,因為我已愛上

了珊黛,我更發現,如果我不能找到珊黛的話,那麼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我望了他半晌,他的話已說得那麼堅決,那麼,我實在沒有別的話可說了!所以,我只

好道:「那麼,祝你幸運,你明天就要走,我今晚請你吃飯!」



  江文濤搖著頭,道:「我不要你請我吃飯,我只要你的幫助!」



  我道:「你要知道,這件事,實在不是我不愿幫你,而是我想幫你,也無從幫忙啊!」



  江文濤道:「你認識的人多,各种各樣的人都有,有學問的人更多,或者有對海市蜃樓

現象有深刻研究的人,可以提供幫助!」



  我無可奈何地道:「好的,我去代你問他們。」



  江文濤又道:「我到了阿曼之後,會隨時設法和你聯絡!唉,阿拉伯人太落後了,村中

的人根本沒有看報紙的習慣,不然,我將珊黛的照片刊登在報紙上,或者,她可以看得到!

」



  我心中陡地一動,立時道:「文濤,你可會想到,你的珊黛,她可能早已有了丈夫,有

了孩子,根本你找到了她,也是枉然!」



  我以為我那兩句話,一定可以使得江文濤重新考慮他的決定了。



  但是江文濤卻立時道:「不,不會的,你也看到過照片,除了一個少女之外,什麼樣的

女人,還能發出那樣純真的笑容?」



  有人說,一個在愛河中的人,是最不講理的,江文濤的情形,正是如此了!



  江文濤收起了地圖,又將那几張相片,鄭而重之地放進了上衣袋中,道:「再見!」



  我的心頭,有一股黯然之感,因為江文濤要去做的事,實在太渺茫了,我只好重复著我

已說過的那句話,通:「祝你幸運!」



  江文濤走了,雨仍然十分大,我站在門口,若他漸漸自雨中离去。



  然後,我回到了書房中,又呆坐了一會,找出了許多有關海市蜃樓現象的書來看,可是

沒有一本書是提及到海市蜃樓的虛像的。



  晚上,妻子回家來,我將江文濤的事,和她詳細地說了一遍。



  女人有時也是最不講講理的,所以白素在听了我的敘述之後,道:「啊,他太偉大了,

我們應該盡一切方法去幫助他才行。」



  我道:「是啊,我們也像他一樣,到沙漠中去流浪,那麼,發現珊黛的机會,能多了三

倍了!」



  白素不高興了,她道:「你不應該譏笑他,我們可以另外設法幫助他!」



  我笑著,道:「如果你有什麼好辦法的話,我很愿意洗耳恭听。」



  白素想了一想,道:「譬如說,我們可以通過在阿拉伯的朋友,將珊黛的照片,复印成

几十万份,托他們散發到每一個阿拉伯的村落去。」



  我呆了一呆,本來,我是准備在她一開口之後,便立時大笑的,因為我實在想不出有什

麼辦法可以找到那個被江文濤稱作「珊黛」的阿拉伯女子,我預料白素的所謂辦法,一定是

很好笑的。



  可是,現在白素將她的辦法說了出來,我立卻感到,這并不是不可行的。



  雖然,在廣大的阿拉伯地區,我所認識的阿拉伯朋友,并沒有這個力量,將照片散發到

每一個小村落去,但是我認識的阿拉伯朋友之中,至少有几個是很有權力的,假定這個辦法

,可以有十分之一的阿拉伯村庄,受到影響,那麼至少,江文濤可以有十分之一的机會了!



  是以,我在呆了一呆之後,直跳了起來,道:「你說得對,我去找他!」



  白素道:「你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我道:「我可以打听得出來的。」



  白素忙道:「那你就快去吧,如果可以找到那位少女,那是一個多麼動人的愛情故事!

」



  我笑了一下,道:「的确動人得很!」



  白素替我拿來了雨衣,我披起雨衣,冒著雨,就沖了出去,半小時之後,我在輪船公司

中,知道江文濤宿在高級海員俱樂部中。而當我找到他的房間中時,侍者告訴我,他在地窖

的酒吧中。



  我立時又赶到地窖的酒吧,我還未曾踏進酒吧,只不過來到了門口,便听得酒吧之中,

傳出一陣惊人的喧鬧聲和打斗聲,像是里面爆發了第三次世界大戰一樣。我看到好几個人,

匆匆奔了出來,有一個人,几乎迎面和我相撞。我一把拉住了他,道:「里面發生了甚麼事

!」



  那人喘著气,道:「打架。」



  我推開了那人,走了進去,酒吧中的光線不甚明亮,但是卻也足夠使我可以看到酒吧中

的凌亂情形,我又推開了兩個人,看到了江文濤,他正揮出一拳,將一個彪形大漠打得向後

仰跌了出去。



  我大聲叫道:「文濤。」



  我那一叫,害了江文濤,因為他抬起頭來,看是誰在叫他,以致他無法避過來自他身後

的一擊,那是一只酒瓶,重重地擊中在他的後腦上,瓶子破裂,血紅的酒,流了下來,流得

江文濤滿臉都是紅色,他的身子搖幌著,待向下倒去。



  不等他倒地,我已經推開了向我扑過來的三個人,在酒吧中打架的,全是醉漢,而我卻

一滴酒也沒有喝過,自然是我占了优勢。



  我在江文濤還未曾跌倒在地的時候,赶到了他的身邊,扶住了他的雙臂,拖著他便走,

在將他拖到洗手間之前,我又揮拳擊退了另外四個漢子。



  到了洗手間,我將江文濤的頭,浸在洗臉盆中,由冷水淋著他的頭,足足有半分鐘之久

,直到听到了警車的嗚嗚聲,已迅速地自遠而近傳了過來,我才又將他從洗手間中,拖了出

來。



  這時江文濤好像已清醒一點了,我由後梯扶著他向樓上走去,他將手掩在後腦上,不斷

地發出呻吟聲來,我扶著他,直來到他的房間中,才松開了手,江文濤「砰」地一聲,跌倒

在地。



  他開始掙扎著想站起來,我特地不去扶他,他掙扎了很久,才搖搖幌幌地站定了身子,

睜大著眼望著我,我怀疑他是不是認得出我來,因為他的眼神,看來是如此之散亂茫然。



  過了好久,他終於認出我來了,他道:「原來……是你,你怎麼來了?」



  我道;「我是來找你的!」



  他坐倒在沙發上,道:「有什麼事?」



  我沉聲道:「文濤,像你這樣的人,其實是很不适宜打架的。」



  江文濤直跳了起來,但立時又倒在沙發之中,他瞪著眼,道:「有兩個人取笑我,說我

是大傻瓜,上了人家的當,我怎麼能不打!」



  我皺著眉,道:「他們為什麼會向你取笑?」



  文濤低下了頭,道:「我在酒吧中,一面喝酒,一面看著珊黛的照片,旁邊有一個人和

我搭訕。我就將我如何攝得珊黛照片的事,告訴了他!」



  我道:「他就取笑你了!」



  「不,」江文濤道:「那人用心地听著,等我講完之後。他就拍著我的肩頭,說我如果

肯給他一千美金,他就可以替我找到珊黛。」



  我听到這里。不禁吸了一口气,因為我已可以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一些什麼事了。



  果然,江文濤講下去,不出我的所料,他顯然酒還未曾醒,講的還是醉話。



  江文濤道:「一千美金算得了什麼,只要可以找到珊黛,我立時數給了那人,并且連珊

黛的照片一起給了他,那人走了,旁邊有兩個多事的家伙,卻說我上了當,我們……就打起

來了!」



  我嘆了一聲,道:「文濤,到現在,你還不以為你是上了當麼?」



  江文濤睜大了眼睛望著我,看他的樣子,像是又想要和我打架一樣,而我也早已准備好

了。這個大混蛋,要是他動手的話,那麼我一定毫不客气,兜下巴好好地給他一拳,以作懲

戒!



  但總算還好,江文濤望了我半晌,并未會動手,他的酒可能已醒了好多,因為他講出來

的話,也已經清醒得多了。他苦笑著,道:「也許我是上了人家的當了,但是只要有一點机

會,我都不肯放過!」



  听得江文濤講出那樣的話來,剎那之間,我的心頭不禁沉重到了极點。



  我有點可怜江文濤,但是那卻也不純粹是可怜,多少還有點敬佩的成份在內。的确,江

文濤又不是傻子,酒喝得再多,也不會輕易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話,就那樣將一千美金給了人

家,他之所以那么做,全然是因為他在付出了一千美金之后,買到了一個希望,雖然那個希

望是如此渺茫和不著邊際。



  而他之所以和那兩個人打了起來,也是因為他才化了一千美金買了一個希望,那兩個人

卻說他上了當,他心中明知那是上當的事,還要去做,被人揭穿之後,希望自然幻滅,所以

才感到了极度的痛心。



  我嘆了一聲,按住了他的肩頭,道:「文濤,你真的那麼愛這個阿拉伯少女?」



  江文濤發出苦澀的笑容來,道:「是的,我自己知道,那太不正常了,簡直是自討苦吃

,可是我卻無法抑制我自己的感情。」



  在江文濤對我講起這件事之後,我的心中,一直有一种相當滑稽的感覺,隨時隨地,都

可以大笑一頓。但是到了這時候,我心中那滑稽的感覺,已經完全消失了,我的神情,也變

得十分嚴肅起來。我的聲音,听來更庄嚴得像是在宣誓一樣。



  我道:「既然這樣,文濤,那麼,我一定盡我的力量,幫你找到她!」



  江文濤顯然也听出了我話中那种肯定的、誠摯的,愿意幫忙他的決心,是以他握住了我

的手,連聲道:「謝謝你,太謝謝你了!」



  我道:「第一個要采取的行動,是將她的照片,复印出許多份來。」



  江文濤道:「那簡單,我將底片給你。」



  他立時起身,拉出了一只箱子,將一只信封交了給我,我又道:「我要先你一步動身,

先去安排,然後,在你的輪船到達後,我來与你會合。」



  江文濤點頭道:「好的,油輪會停在阿曼的疏爾港,我在那里和你會面。」



  我道:「好的。」



  本來,我還想說「希望我和你在疏爾港會面的時候,事情已經有了頭緒」的,但是我卻

沒有講出來,因為那不是開玩笑的事,江文濤是十分認真的,這時我如果那樣說了,他的心

中,會充滿了希望,而到時如果一點結果也沒有的話,他的失望自然更甚了!



  我們握著手,我勸江文濤多休息,帶著那几張底片,回到了家中。



  那一晚,我弄到很晚才睡。我將四張底片中兩張拍得清晰的,在我自己的黑房中放大,

當照片放大之後,白素看了,也不禁贊嘆道:「這阿拉伯少女真美,難怪江文濤會著迷。」



  我笑著,道:「我已答應江文濤去找她,我們可能要分离半年,甚至一年!」



  白素微笑著,道:「如果能夠替文濤找到這個少女,也是值得的。而且,你隨時可以和

我聯絡,我也隨時可以來和你相會的。」



  我忙道:「當然,我們曾一起到過很多地方,但是還未曾在阿拉伯旅行過。」



  我一面說,一面打著呵欠,白素笑道:「你也該睡了,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



  接下來的几天,我真是忙得不可開交,我要辦理旅行手續,又預先和我認識的阿拉伯朋

友,一一取得了聯絡,三天後,我方啟程。



  而當我到達了亞丁港之後,我更忙碌了,我去拜訪每一個我所認識的朋友,散發到他們

管轄的地區去,尋找這個阿拉伯少女。



  大多數朋友都答應了我的要求,而沒有再問什麼。



  自然,不免也有很多人要問長問短的,於是,我將我預先編造好的故事說出來,當然,

我不會說那少女只不過是出現在海市底樓之中,我編了另外一個故事。



  有几個朋友更開玩笑地道:「她是什麼人,不會是以色列的間諜吧!」我自然又得好好

地解釋一番。那一輪忙下來,我才赶到了疏爾港。而江文濤已經比我先一天到了,疏爾港是

一個小地方,只有一家設備比較豪華的酒店,所以我才一進去,江文濤就看到了我。



  我也看到了江文濤,可是,他還未曾出聲招呼我之前,我卻認不出他來了。



  我和他分手,還不到一個月,可是在這一個月之中,他卻變得如此之甚!



  他至少瘦了二十磅之多,他本來,可以說是一個很英俊的男子,但這時,卻給人以瘦骨

嶙峋的感覺。他的雙眼,大而無神,連他的膚色,也似乎變得黝黑了許多。所以,當他站立

起來,叫了我一聲的時候,我也足足呆了兩三秒鐘,才失聲叫道:「文濤!」



  江文濤向我走來,他向次是來時,搖搖幌幌,像是一個幽靈一樣,我實在不忍心他多走

一步,是我找赶緊向前,迎了上去,握住了他的手臂,道:「文濤,你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



  「我?」江文濤苦笑了一下,撫摸著他自己的臉頰:「我瘦了很多,是不是?」



  「你不但瘦,而且精神恍惚,為了什麼?」



  江文濤的臉上,現出更苦澀的笑容來,他嘆了一聲,道:「你知道我為了什麼的,這些

日子來,我簡直沒有好好地睡過,我一閉起眼睛,就看到了她!」



  听得江文濤那樣說,我只好苦笑了起來。我早就知道他著迷的了,但是我卻也絕料不到

他著迷到了這一地步!照這一個月中的情形來看,如果再有三個月,仍然找不到那個阿拉伯

少女的話,江文濤可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再也活不下去了!當下,我沒有再說什麼,和

他握著手,他道:「我已租下了一間雙人房,我們可以住在一起。」我點頭表示同意,道:

「好,我也正有很多話,要對你說。」我們一起來到了房間中,我只是以手撐頭,坐著不動

。我將我到了阿拉伯之後,所作的种种努力,和江文濤說了一遍,可能是听到我已為他做了

許多事,所以江文濤的精神,好了很多。我又道:「我還請教過專家,他們的意見是,一般

的海市蜃樓,看到的都是倒影!」



  江文濤搖了搖頭,道:「不,我看到的卻不是倒影,那些人,就像在我眼前一樣,看來

簡直不像是虛影,就像是實實在在在那里!」



  我繼續道:「如果是倒影的話,海市蜃樓的虛像,离實体不會太遠,因為那大多數都只

不過經過一次折射而形成了。兩次,或是兩次以上的折射,虛像和實体之間的距离,可以拉

到無限遠,甚至越過海洋!」



  江文濤怔怔地望著我,然後才失神落魄地道:「那麼,她在那里?」



  我實在不忍心責備他,但是要找尋那樣的一個少女,希望可以說等於零,所以找委婉地

道:「文濤,如果你喜歡阿拉伯少女,我可以替你介紹一個更美麗的,我認識一個小部落的

酋長,他的三個女儿,都是天方夜譚中的美人,如果你--」



  我的話還沒有講完,江文濤便霍地站了起來,厲聲道:「住口!」



  他在叱了一聲之後,胸脯急速地起伏著,由於他十分瘦,是以那种動作,看來要給人以

一种可怖的感覺。



  好一會,他才道:「如果我們不是好朋友,我可能要出手打人了!」在那樣的情形下,

雖然我心中絕不以他為然,但是也不能再進一步刺激他,我只好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

麼我們就該開始研究行程了,我已准備了珊黛沙漠的詳細地圖,你拿你的那份出來對照一下

。」



  江文濤也取出了他的地圖來,兩份地圖一起攤在地上,我用紅筆,在我的地圖上圈了一

個小圈,道:「這就是你當時所在的地點?」



  江文濤點頭道:「是的。」



  我道:「你看到的虛像,照你的估計,距离你大約有多遠?」



  江文濤道:「大約是半哩。」



  我又以紅筆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小圓圈。



  地圖上已有了兩個小圓圈,一個是代表江文濤當時所在的地點,另一個是他估計虛像出

現的所在。



  然後,我指著地圖,道:「當時,如果你再前進二十里,就有一個綠洲,這是地圖上注

明的,那個綠洲,叫著雅里綠洲,我們就從雅里綠洲開始,如何?」



  江文濤道:「好的,從那里開始。」



  我發覺江文濤的反應,十分遲滯,几乎是我講什麼,他只懂得將我所說的話,重复一遍

而已,我的心中,又不禁暗嘆了一聲。



  因為我實在不敢想像,如果我們終於找不到那個阿拉伯少女時,江文濤會變得怎樣!



  我略呆了一呆,又道:「你比我先到,你可曾准備了什麼?」



  我又道:「我們要在沙漠中長期旅行,沒有充足的准備是不行的,我看我們在這里,至

少還得耽擱三四天,等准備充份了再出發。」



  江文濤仍然不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我的心情也變得十分沉重起來,江文濤這樣下去,實在不是辦法,我於是派了很多事情

叫他去做,讓他去采購我們在沙漠旅行中所需的一切。



  而我自己,則去尋找一輛最适合我們長期沙漠旅行所用的車子。



  我化了一天的時間,找到了一輛很好的車子,那輛車子,是屬於疏爾港附近一個小部落

的酋長所有的,那种小酋長,所轄的土地,可能還不到一百平方公里,但是他們往往是世界

上最富有的人。



  我借到的那輛車子,就是這位酋長,自德國訂制回來的,有著一切舒适的設備,我是由

一個阿拉伯朋友的介紹,見到了那位酋長的。



  當我見到那位酋長時,我心中感到快慰的是,我在到疏爾港之前的工作,并沒有白費,

因為我看到,在那酋長的寢宮之中,有著那阿拉伯少女的照片,那是我托人散發出去的。



  但是令我擔心的卻是那酋長的几句話,那酋長指著那阿拉伯少女的照片,道:「我真不

相信在阿拉伯,有那樣美麗的少女,我一定得設法找她來做我的妻子!」



  所以,當我駕著酋長的那輛豪華的汽車回疏爾港時,我的心倩十分沉重。



  白素提供,由我來實行的辦法,對於找人,可能有一定的幫助。



  但是我們卻都未曾顧慮到,阿拉伯世界中,最有權勢、金錢的那些酋長,也全是好色如

命,舉世皆知的。江文濤看到了那少女的照片,會那樣著迷,那些酋長還不是一樣,如果那

少女是在那些酋長的轄治之下的地區,那麼,這就是大悲劇了!



  我心中實在很後悔我采取了那樣的辦法!



  但是,當我見到了江文濤之後,我卻并沒有將我心中擔心的事說出來,因為江文濤現在

已經這樣子了,如果再增加一點擔心,那麼他是不是還能支持到和我一起去尋找珊黛,也是

大有疑問的事了。



  我們在第二天的一早,就驅車出發,那是一個万里無云的好天气。一小時之後,車子已

駛進了沙漠,向前望去,沙漠中的沙,高低起伏,像是大海上的波浪一樣。但是海上的波浪

是生的、活的,沙漠上的波浪,卻是靜的、死的,帶給人以一种絕望的恐怖。



  我在出發之前,是和江文濤講好,我們兩人,輪流駕車的,第一段路程,由他駕駛,因

為他要先到他上次著到珊黛虛像的地點去。



  在中午時分,我們到了那地點,江文濤下了車,他的雙足,陷在沙中,他向前指著,道

:「就在前面,找上次看到她,她就在前面--」



  我順著他所指望去,前面自然什麼也沒有,只有一片一望無際的沙漠。



  江文濤怔怔地站著,他自然在希望同樣的海市蜃樓,再出現在他的眼前。但是向前望去

,除了淺黃色的沙,和碧藍的天之外,還是什麼也沒有。



  過了好久,江文濤才嘆了一聲,回到車中來,他喃喃在道:「她竟不肯再出現一次!」



  我略為有些气惱,我道:「文濤,你究竟是來追尋虛像,還是來找一個實在的人!」



  江文濤苦笑著,道:「在我未曾找到真實的人之前,讓我再多看一次虛像,也是好的。

」



  我沒有再和他多說什麼,和一個著了魔的人,講任何話都是沒有用的,因為他有自己一

套入了魔的想法,与眾不回,我自然也不必多費唇舌了,我只是道:「大約一小時後,我們

就可以抵達雅里綠洲了!」



  江文濤沒有說什麼,駕車又向前駛去,在我們的車子駛過時,沙上留下了長長的車轍,

但是看來像是完全靜止的沙粒,其實卻是在緩緩流動的,是以留在沙漠上的車轍,在不到一

分鐘的時間內,就逐漸消失,我們的車子,像是被整個大沙漠完全吞噬了。



  一小時後,我們已看到有零落的棕樹,和像是孤島似地,露出在沙漠上的泥土,又駛出

了半里,我們已看到雅里綠洲了。



  綠洲的本身。已是沙漠中的奇跡,雅里綠洲有一個相當大的湖,湖水清澈碧綠,湖邊全

是樹,在那個大湖的旁邊,還有兩個小湖。



  湖邊不單有帳幕,而且還有簡陋的建筑物,阿拉伯人牽著駱駝,在帳幕和建筑物中,穿

來穿去,像是一個小小的市集。



  當我們的車子,停在湖邊時,所有的人,都以恭敬的眼光望著我們,因為他們都認得出

,那是酋長的車子,我下了車,向一個阿拉伯人招了招手。



  那阿拉伯人猶豫了一下,才向我走了過來,我道:「我們要找一個人--」



  我還沒有說出要找什麼人來,江文濤已經道:「不必在這里多費時間了,她不在這里。

」



  我回過頭去,道:「為什麼你那樣說?」



  江文濤道:「你著照片上的環境,和這里相同麼?」



  照片上的情形,的确完全不回,但是我還是不放棄我的希望,我取出了那照片來,道:

「照片上的少女,你們之中,有什麼人見過她?」



  那人搖著頭,道:「酋長已派人來找過她,可是我們全沒見過這位姑娘。」



  我一听得那人這樣說,心便不禁向下一沉。



  可是江文濤卻還不知道其中另有內因,他向我苦笑了一下。道:「看來你的辦法倒還有

用,阿拉伯部落的人,也正在尋找珊黛!」



  我倒宁愿那些部落的酋長,不要找到珊黛,因為他們決計不會為江文濤尋找珊黛的,他

們找人的目的,只有一個,那是為了他們自己!



  我偏過頭去,不敢直視著江文濤,唯恐給江文濤在我的臉上,看出我憂戚的神情來。我

道:「雅里綠洲沒有我們要找的人了,我們第二站向何處去?」



  江文濤道:「隨便你,我完全沒有主意。」



  我和他換了一個座位,由我駕著車,我緩緩地穿過雅里綠洲。



  在綠洲中,有不少阿拉伯婦女,大多數用布遮著臉,頭上頂著水壇或是籃子,在是來走

去,根本無法看出她們的臉面。



  我在看到了那些阿拉伯女人之際,心中便起了一個疑問,直到我將車子,駛出了綠洲,

一面繼續向前駛去,一面道:「文濤,你可注意到了一點,你攝得的照片上,所有的阿拉伯

女人,都沒有蒙著臉!」



  江文濤點頭道:「是的。」



  我道:「這不是很奇怪麼?在什麼情形下,阿拉伯女人是不以布蒙臉的?」



  江文濤蹙著眉,道:「在她們极熟的熟人面前--」



  他講到這里,略頓了一頓,突然道:「我明白了,珊黛生活的地方,一定是一個极小的

綠洲,根本沒有多少人,所以那里的婦女,日常不必蒙面!」



  我也忙道:「正是,我也想到了這一點!」



  江文濤剛才在講那兩句話的時候,臉上現出了十分興奮的神情來,但是隨即又變得沮喪

,因為我們想到的那一點,對於尋找珊黛,并沒有什麼幫助!



  從駛离雅里綠洲起,我對每一站的行程,都有詳細的記錄,但是,一連過了四十多天,

我的記錄,几乎都是千遍一律的:沙漠,沒有發現,我們還得再找。



  汽車的燃料早已在四天前用盡,我們曾以無線電話和酋長聯絡,請他派小型飛机空投燃

料給我們,但是不知是為了找不到我們的所在地,還是酋長已撤回了對我們的幫助,我們并

沒有得到燃料的補給。



  在筑了兩天之後,恰好有一隊駱駝隊經過,於是,我和江文濤,只好任由那輛華麗的汽

車,棄置在沙漠中,參加了駱駝隊。



  駱駝行進的速度,自然是無法和汽車相比擬的,兩天來,除了与天接壤的沙漠之外,我

們未曾看到任何東西,乾燥的風,使我們的皮膚開始拆裂,我們也只好像阿拉伯人一樣,用

布將我們的身体,全包起來。



  白天,是火球一樣的烈日,烤晒著我們,到了晚上,在月光下,一片淡白色的沙漠,又

散發出死一般的沉寂,駱駝隊中的阿拉伯人,顯然是習慣於這种生活的,但是對我和江文濤

而說,等於到了另一個星球。



  我們跟隨著這個駱駝除走了八天,這個駱駝隊到達目的地了。



  於是,我們只好再跟隨另一個駱駝隊,我已提不起興致來再作任何的紀錄,我只感到,

我們兩個人,簡直已像是兩個机械人一樣了!



  不知是在我們換棄了汽車之後的第几天,我連日子也無法記得清了,在單調的沙漠旅程

中,我能保持精神的平衡,不變得瘋狂,已是不容易的事了,誰還能記得究竟過了多少天!



  我只記得,我們已換了五次駱駝隊,在那五次轉換的過程中,我們曾經過五個大綠洲,

和許多小綠洲,但是珊黛呢,卻比天上的云,還難以捉摸。



  那一天晚上,我們一起宿在一個小小的土城中。



  那土城是早已被廢棄了的,廢棄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那里原來的水池乾涸了,只剩下池

底的一些稠厚的沉漿,池畔的棕樹,也早已枯萎了,我們在日落時分,走進這個土城的時候

,只看到一圈圈的土牆,那是原來房屋的牆,和一大群一大群土撥鼠。



  駱駝隊的阿拉伯人,像是因為找到了這樣的一個住宿地方,顯得很高興,因為那比傍著

駱駝,聞著駱駝身上刺鼻的騷味,睡在沙地上,總好得多了。



  我和江文濤,在一圈圍牆中坐了下來,我們吸著辛辣的阿拉伯煙草,各自沉默著不出聲

。



  過了好一會。江文濤才舐著嘴唇,道:「這种傻事,你不該再做下去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如果那是傻事,我們都不該再做下去。」



  江文濤搖著頭,道:「我不同,因為我不論吃多少苦,找到了珊黛,我就有了補償,可

是你算什麼呢!你能得到些什麼呢F」我緩緩地道:「我只希望,有我和你在一起,你總有一

天會認識到,你在進行的,是一件傻事,我看,我們一起离開沙漠吧!」



  江文濤低著頭,不出聲,看他的樣子,像是正在考慮我的提議。



  在那一剎間,我的心中,不禁升起了一線希望來,因為如果他接受了我的提議,那麼,

我們就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了!



  雖然,我是隨時可以离開沙漠,回到我舒适的家中去的,但是,我總不忍心丟下江文濤

一人在沙漠中,作永無希望的流蕩。



  可是在兩分鐘之後,江文濤抬起頭來,道:「不,我不走,我還要找找!」



  在我心中,暗嘆了一聲,考慮的結果,他還是拒絕了我的提議,但是我還是作出毫不在

乎的神情來,道:「好的,那我也暫時不想走,我陪著你!」



  江文濤緩緩地道:「你遲早要走的。」



  「當然,我不能一輩子陪著你,」我說:「但至少現在,我不想走!」



  我們都躺了下來。在沙漠中,一切都容易被保存得很好,我們在牆中找到的那張草席亦

然,它們雖然破爛,但還可以給我們墊著睡覺。



  駱駝隊的阿拉伯人在哄笑,我和江文濤望著深黑色的天空,天空中的繁星,明亮而清晰

,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別處看來,星空全是一樣的,但總覺得,沙漠的上空,星星似乎格外地

多。



  我和江文濤漸漸睡著了,因為我們根本沒有什麼可以想的,我們需要的,只是有足夠的

体力,來忘付明天駱駝背上的填騰。



  我是被一陣极度的喧嘩吵醒的,當我醒了,睜開眼,坐起身來時,我著到江文濤也已坐

了起來,我看到到處流竄的火把,和一陣陣的呼叫聲,在我和江文濤兩人,根本不明白究竟

發生了什麼事之際,四個白衣的阿拉伯的人,已里跳進了土牆來。



  他們四個人,手中全都握著明幌幌的阿拉伯彎刀,在月色下看來,那种阿拉伯彎刀,更

是鋒利無比,令人一望,便心頭生寒。



  那四個人一跳了進來,其中一個,便對著我們大聲呼喝著,我听得出,他們呼喝的,是

阿拉伯的土語,在命令我們站起來。江文濤還不知那人在呼叫著什麼,我忙道:「文濤,快

站起來,最好不要抵抗,我們遇到沙漠中垃凶惡的強盜了!」



  江文濤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我們兩人,都站了起來,那四個阿拉伯人,來到了我們的

身前,兩個架一個,將我們拖了出去。



  當我們被拖到土城中的一塊空地上時,我們看到,穿著白長衣的強盜,足有二三十人之

多,駱駝隊中的人,已全被制服了。



  我們還見到三具尸体,這顯然有三個人企圖反抗,是以死在利刀之下,或者是凶惡的強

盜,為了避免他人反抗,是以不由分說殺了三個人。



  我們也約有二十個人,被驅在一起,眼前那些強盜,拉著滿馱著貨物、水袋的駱駝,向

土城外走去,在我們之中,一個阿拉伯人,扑了出去,叫道:「給我們留下一點水!」



  另外一個人,想去拉住那個人,可是那個人已沖了出去,就在那時,兩柄彎刀,一齊向

那沖出去的人,劈了下來,那人連第二下呼叫之聲,都未曾來得及發出來,就倒臥在血泊之

中了!



  我著到這樣的情形,實在忍不住了,大喝一聲,也向外疾沖了出去,我首先一腳踢起地

上的浮沙,踢向其中一個強盜的臉面,等到那強盜掩著臉後退之際,我已劈手奪下了他手中

的彎刀來。



  緊接著,我彎轉身,和另外一個強盜,在電光火石間,「錚錚錚」地對了三刀。



  沙漠中那些窮凶伍惡的強盜,大都擅長精嫻的刀法,但是我自信,只要是一對一的話,

我就絕不會輸給他們間的任何一個人!



  三刀一過,我身子一轉,一刀斜斜劈下,鋒利的刀尖,在那強盜的右脅下疾掠而過,那

強盜向後,連退了三步,倒在地上,他身上的白衣,在剎那之間,已有一半,成了鮮紅色。



  這一點,只是一剎那間的事,在那一剎間,可以說靜到了极點。



  可是,那种靜寂,只是過了几秒鐘的事,緊接著,所有的強盜,便一起的喊了起來,他

們拋下了正在做的事,一起向我圍了過來。



  我听得江文濤的叫聲,我忙也大聲道:「別怕,我能對付他們!」



  那些向我圍來的強盜,對於他們重傷的同伴,連看也不看一下,只是向我圍了起來,呼

叫著我的身体,緊張到了极點,也听不出他們是在叫些什麼。



  突然之間,他們的呼叫聲。停了下來,自他們之中,走出了一個身形十分高大的人來。

那個人手中的彎刀,比起尋常的彎刀來,更大、更長、看來也更鋒利。



  那人一走出來,手中的彎刀,「呼」地一聲,划了一個圓圈。



  他的動作如此之快疾,就此他已然收了刀,在我的眼前,似乎還有精光閃閃的一圈刀光

在!



  那人的這一下動作,是什麼意思,我倒是明白的,那是一個阿拉伯武士,對對方的武藝

,表示敬佩,但是希望和對方動手,較量一下。



  直到這時候,我才知道,我剛才對付那兩個強盜,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他們高聲嘩叫

,并不是想沖過來一起對我,而是對我的刀法,表示欽佩。



  那身形高大的阿拉伯強盜,看來是這一群強盜的首領,我也立時知道,如果我可以胜得

過那比我至少高出一個頭的家伙,那麼,我就可以贏得更大的尊敬。



  自然,用那麼鋒利的彎刀,去和這些鐵塔也似的一個家伙對斗,要贏得尊敬,所付出的

代价,可能就是我的生命!但是在那樣的情形下,我也實在沒有退縮和多加考慮的余地了!



  我立時也一振手臂,也將手中的彎刀,揮了一個圓圈,表示我接受他的挑戰!



  那大個子神情十分嚴肅,周圍的強盜,便發出了一陣歡呼聲來。



  在歡呼聲中,那大個子一步跳向前,一刀向我當頭砍了下來,我疾揚刀,向上架了一架

。



  當兩柄彎刀,「錚」地一聲相碰之際,我只覺得膀子一陣發麻,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了

一步,而我才一退,對方的彎刀,便疾沉了下來,「颼」地一聲響,刀光在离我面門不到半

寸處掠過。



  那一股力量,可能使我的面門發涼,而且我的全身,也是一陣發涼!



  我的處境雖然危險,但是我卻還有足夠的鎮定,我立時反刀削他的手腕,他手一縮,又

一刀向我砍了下來。在經過了剛才的雙刀相交之後,我已知道對方的膂力惊人,和他硬碰只

是會吃虧的。



  所以,他一刀砍下,我就在地上一個打滾,避了開去,我料到他一定會大踏步赶過來的

。果然,他大踏步赶了過來,我立時舉刀削向他的雙腿,身子跟著又向邊滾了開去。



  在我出刀,滾開之際,我根本無法知道自己這一刀是不是已削中了對方。



  直到我已經滾了開去,我才听得那大漢發出了一下怒吼聲來,我立時一跳而起,看到那

大個子的左腿上,鮮血涔涔,他已被我一刀削中了!



  我立時以左手的手指,捏住了刀尖。



  這一下動作,是表示我已得了上風,不愿再和他動手下去了,那完全是「點到即止」的

意可是我卻忘了和我動手的,根本不是傳統的阿拉伯武士,他們是強盜,見血性起。



  我只听得那大個子,突然發出了一下呼叫聲,接著,早已圍在我四面的強盜,很像是潮

水一樣,向我疾涌了過來。



  我根本連再發刀的机會也沒有,雙臂便已被身後沖過來的人,緊緊握住。



  由於襲擊來得實在太突兀了,我以為在我已作了不愿再動手的表示之後,是不會再有什

麼事的了,可是事情的變化,卻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所以,我所能作的反抗,只是雙腳直踢而出,踢中了迎面扑過來的兩個強盜的面門。



  但也就在這時,我的頭上,已然受了重重的一擊,此一擊,使我看到整個沙漠,像是整

個翻轉過來了一樣,在一陣猛烈的,想要嘔吐感覺之後,我就眼前一黑,被擊昏了過去。



  我不知道我昏了多久,我在又有了知覺之際,後腦上的疼痛,像是火炙一樣,我睜開眼

來,這才發覺,我的頭上,套著一只皮袋。



  這樣,我的眼前自然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但我倒也可以知道,我是被綁在一只駱

駝的背上,而且,那只駱駝,正在飛奔。



  從吹到身上的風,极其清涼這一點上,我可以知道,還在夜晚。



  我當然也已記起了在我昏過去之前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是以,我已落在強盜的手中,成

為強盜的俘虜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了。



  我忍住了後腦的疼痛,不發出呻吟聲,我盡量使我自己鎮定下來。



  我發覺我的手、腳被縛著。這班強盜。他們准備將我帶到什麼地方去,准備如何處置我

呢?我是陪著江文濤來找一個他曾在海市蜃樓中見過的阿拉伯少女的,但結果卻變成這樣!



  我又想起了江文濤,江文濤是不是也和我一樣,落到了強盜的手中,還是他已經被強盜

殺死了?



  我想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簡直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只好等他們將我帶到了目的地再說

。



  駱駝一直在向前奔著,我的胃部壓在駱駝的背上,那种顛簸的滋味,實在不好受到了极

點。在我醒過來之後大約半小時,駱駝才停了下來,接著,便听到了一陣歡呼聲,大多數是

女人發出來的聲音。



  有更多的女人聲音在問:你們回來了,這次,捉到了什麼?



  听得這樣的詢問聲,我更苦笑了起來!



  他們還不是普通的沙漠強盜,而是整整一族強盜!



  阿拉伯人只不過是一個總稱,在阿拉伯人之中,有著許許多多不同的民族。有的民族,

民族性平和;有的民族,則十分標悍,但是卻再也沒有比沙漠中出沒無常的整族強盜更凶悍

的了!



  自然沙漠中的強盜族,人數并不很多。他們相互之間,也時常并吞格斗,沙漠中的生活

環境又差,是以人數也越來越少了!



  但也正因為如此,生存下來的盜族中的人,也都是生命力最強、最凶悍、最善使用彎刀

、最殺人不眨眼的窮凶极惡的凶徒!



  他們并不是一伙人,而是整整的一族人!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沙哈拉大沙漠的戰斗中,盟軍方面,曾棋先一著,先以高价收

買了大沙漠中三族那樣的盜族,給在沙漠行軍的德軍以巨創。



  可是那三族強盜,在事成之後,又相互并吞,听說到最後,只有其中的一族,還剩了兩

百來人,至今仍然在沙哈拉大沙漠中,專以搶劫為業!



  我未曾想到,珊黛沙漠中也有這樣整整一族的強盜,但是照現在的情形來看,連女人、

小孩,都以為男人出去搶劫,是天經地義的事,那麼,我自然是落在一整族的強盜手中了!



  在那時,我的心情,實在苦澀之极,我偷偷地掙扎著,想掙扎手腳上的綁縛,但是我卻

隨即發現,我完全無法做到這一點。



  我仍然被放在駱駝背上。但是由於已到了目的地的緣故,駱駝已不是在沙漠上飛馳,而

是在慢慢地向前走著,是以我也不像剛才那樣痛苦了。



  事情既然已發展到了目前這一地步,我除了听天由命之外,實在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

。



  我听得喧嚷的人聲,突然靜了下來,那可能是我已到了另一個地方,接著,我又听到了

淙淙的水聲。



  在沙漠中居然听到了水聲,那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我几乎要以為那是我的幻覺了。



  我听得在淙淙的水聲中,有一個男人,粗聲粗气地在講著話。



  那個男人在講些什麼,我全然無法听得懂。



  要知道,他們既然是整整的一族,便自然有他們自己世代相傳的語言,而他們既然以強

盜為業,自然行動神秘,絕少和外界接触的机會,他們的語言,自然也不會流傳到外面去,

所以我听不懂他的話。



  在那人講完之後,我的背上,被人重重地拍了兩下,接著,便是那曾和我對刀的人的聲

音,他也說著我听不懂的話。



  但是他在說話之際,卻不斷拍著我的背背,好像是他正在向什麼人介紹我。



  再接著,又是那男人講著話,我的身上有人一推,我從駱駝背上,跌了下來,駱駝背到

地上,也有五、六尺高,而我又完全無從掙扎躲避,在我跌下去的時候,我心想,在如今那

樣的處境下,如果跌斷了骨頭的話,我可以說是雙倍的糟糕了!



  可是,當我跌在地上之後,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竟跌在在十分柔軟的毛毯上!



  我當然沒有受什麼損傷!



  我伏在地毯上,并不掙扎,我听得有好几個人在交談著,接著,便靜了下來。在靜下來

之後不久,我頭上的皮套,被扯了開去。



  皮套一被扯開,我就覺得光線奪目,我閉上了眼睛一回,才睜開眼來。



  當我睜開眼來之後,我緩緩地吸了一口气。



  我是在一個建筑物之中,那建筑物,可能是就著一個天然的山洞建成的,因為我看到峻

峨的岩石。



  我又看到猩紅的地毯,看到一幅极大的紅幔,那幅紅幔在輕輕抖動著,我立時可以想到

,在那幅紅幔之後有許多人在注視著我。



  在我的身前,是兩個身形极高大的阿拉伯武土,而在四周的岩石縫中,則都插著巨大的

火把。



  我的手足仍然被綁縛著,而從那兩個阿拉伯武士緊繃著的臉上,我也全然無法看出我以

後的命運,會是怎麼樣。就在這時侯,在另一幅黃幔之後,轉出了一個阿拉伯人來,那人來

到了我的身前,向我笑了一笑,道:「對不起,委屈你了!」



  他一開口,竟是流利之极的英語,那實在使我為之惊訝不已!



  他又向我笑了笑,道:「奇怪麼?我是中岸大學的法學博士!」



  我瞪著他,無話可說,那阿拉伯人向兩個阿拉伯武士一揮手,那兩個阿拉伯武士「颼」

地掣出他們腰際的彎刀,刀光一閃下向我疾軟了下來!



  在那一剎間,我整個人都几乎麻痹了!



  我是伏在地上的,而那兩柄鋒利的彎刀,卻是向我的背部,疾砍了下來的,我還會有命

麼?我真正想到了死亡前一剎那的惊恐!



  然而,那只不過是极短時間內的事,大約不會超過一秒鐘。我听到那兩柄彎刀掠起的「

颼颼」的風聲,在我背後掠過。



  接著,便是兩下「拍拍」的聲響,我被反縛著的手、腳立時松了一松,而那兩個阿拉伯

武士,也立時抽刀,向後退出了兩步。



  我反縛的手、腳已可以自由活動了!



  我這才明白,那兩個阿拉伯人揮刀向我的背後砍來下并不是要取我的性命,而是要將我

手、腳上綁縛的繩索削斯,這兩個人將彎刀使得如此迅疾、嫻熟,這當真有點匪夷所思了!



  在我面前的那個阿拉伯人,這時又滿面笑容地道:「請起來。」



  我手在地上按著,站了起來。



  由於我被綁縛得太久了,而且,綁得又緊,是以當我勉力站了起來之後,我的手、腳,

都一陣發麻,几乎站立不穩。



  但是我自然不愿意再在他們面前倒下去,是以我一再搓揉著手腕,一面仍然勉力站著。



  那阿拉伯人望著我,向我伸出手來,道:「等我自我介紹,我叫彭都。」



  我伸出手來,和他握了一下,也報了自己的姓名。



  彭都望著我,忽然現出不可相信的神情來,道:「他們說你和思都拉比刀,你胜過了他

?」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思都拉」是什麼人,但是可想而知,一定是那個在土城中曾和我比

刀的人了,我道:「那不算什麼!」



  彭都笑著,道:「那不算什麼?思都拉是我們族中,第二個刀法精通的勇士!」



  我對思都拉的刀法,在他們族中占第几,實在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忙道:「我可以知道

,我的同伴,他現在怎麼樣了?」



  彭都揚著眉,道:「你的同伴?」



  我道:「是的,在遭你們搶劫的駱駝隊中,不止我一個中國人,還有一位江先生!」



  彭都忽然笑了起來,道:「那麼,那位江先生一定是懦夫了!」



  我怔了一怔,道:「什麼意思?」



  彭都笑道:「當思都拉他們,打昏了你,將你綁了起來帶走之際,并不見有什麼人來替

你出頭,他們甚至未曾發現另一個中國人,可知你那位朋友,當時一定嚇得躲起來了。」



  我听得他那樣說,才松了一口气,因為我至少知道江文濤沒有事了,他還和那隊駱駝隊

中的阿拉伯人,在那個土城中。



  他們自然會設法离開那個土城,江文濤也會繼續跟著他們,他的安全是沒有問題的。



  我自然也決不怪在我被擒的時候,江文濤并不挺身而出,因為他根本連握阿拉伯彎刀的

握法也不知道,就算他挺身而出,又有什麼用?



  我只是笑了笑,道:「原來你們只帶了我一個人來,是為了什麼?」



  當我講那句話時。我又忍不住向那幅慢後,瞧了几眼。我始終感到,在那幅慢後有人在

向我注視著,雖然我未曾看到注視我的人,但是我那被人注視的感覺,倒是可以說是覺感得

出來的。



  彭都笑著,道:「別著急!」



  他轉過身,雙手拍著,發出「拍拍」的聲音來,隨著他的拍掌聲,只見四個阿拉伯壯漢

,兩個抬著一張矮矮的几,一個把著一張紅氈,另一個,捧著一大盤精美的食物,走了進來

。



  我在阿拉伯沙漠中旅行以來,根本沒有看到過那樣精美的食物,是以我不等盤子放下,

便已然食指大動。等到那兩個阿拉伯人放下了矮几,另一個放好了紅氈。彭都道:「請坐!

」



  我盤腿在紅氈上坐下來,那盤精美的食物,就放在我的面前。



  彭都道:「別客气。我們沒有什麼好的可以招待你,但是酒倒是好的!」



  我端起一大杯酒來,喝了一口,又切下了蜜汁燒烤的羊腿,立時大嚼了起來,管他我會

有什麼結果,先吃一頓精美的食物,即使在臨死之前,也是莫大的享受。



  我大口吞咽著,足足吃了半小時,才拍了拍肚子,站了起來。



  在我大吃大喝的時候。彭都一直在微笑地望著我,等我吃完了,他才道:「我剛才曾和

你說道,思都拉是我們族中,第二號高手,而你打敗了他!」



  「是的。」我回答,「如果他不服我的話,我們可以再來比試一次!」



  「不,」彭都說,「他輸得很服气,可是你知道麼,我們族中,第一號刀手,卻想和你

比試一下,第一號刀手,也是我們的首領。」



  我略呆了一呆,道:「好,我當然奉陪,什麼時候,可是現在就進行?」



  「當然不,你得先好好休息一下,那樣,比試才是公平的,我們崇拜勇士,而勇士是應

在公平的比斗下才會產生的!」彭都一本正經地說著。



  我作了一個彎腰,道:「好,我在哪里休息?」



  「請跟我來!」彭都說著,轉過身去。



  我跟在他的後面,走向一幅紅幔,掀開了紅幔,是一條狹窄的通道,那顯然是天然的山

洞,又走出了十來步,他又掀開了另一幅紅幔。



  在那幅紅幔之後,是一個小山洞,那個小山洞,被布置成一間很舒适的房間,有一張寬

大的床,彭都道:「請在這里休息!」



  他一面說,一面又轉身拍了兩下手。



  隨著他的掌聲,只見兩個半蒙著臉的阿拉伯女人,走了進來,彭都笑道:「她們可以伺

候你休息!」



  我忙搖手,道:「不必了,既然要和你們族中第一號高手比刀,那麼,我就想在比刀之

前,獲得真正的休息!」



  彭都「哈哈」大笑了起來,揮手令那兩個阿拉伯女人,退了出去,他自己也走了。



  我在床上躺了下來,我的确十分之疲倦了,我躺下之後,心中在想,我胜了思都拉,可

以說并沒有費什麼大的勁。



  第一號刀手的刀法,自然在思都拉之上,只是不知比思都拉高出多少,不知道我是不是

一樣可以胜過他,如果胜過了他,我當然會有好的待遇,但如果胜不過他,只怕就要血染黃

沙了!



  我想了并沒有多久,就沉沉睡著了。



  那一覺,我可以說,睡得酣暢淋漓,等我醒來的時候,「房間」中仍然點著火把,從我

的疲勞得到如此充份地的恢复這一點來看,我可能已睡了十小時以上。



  我從床上跳了起來,才走動了兩步,便有一個阿拉伯女人捧著水進來,接著,另一個阿

拉伯女人,捧來了一大壺駱駝奶。



  我洗了檢,喝了一大杯奶,然後,彭都也來了,我尚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彭都笑道:「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你不認為要洗一個澡麼?」



  我發出了一下歡嘯聲,道:「太好了!」



  彭都道:「跟我來,我帶你到水池邊去。」



  我跟著他走了出去,經過了那狹窄的通道,又從那寬宏的大堂走了出去,我經過的時候

,每一個人,都用奇异的眼光望著我。



  彭都帶著我,走出了那個大山洞、我才看到,這一族人聚居的地方,是沙漠中的兩座大

斷崖,前面的一座,成了天然的屏障,將斷崖後的一座綠洲遮住,而第二座的斷崖中的山洞

,就成了他們居住之所。



  彭都帶著我,轉過了第二座斷崖,後面是一個小小的綠洲,有一個小水池,水池邊,是

几株棕樹,有几個女人正在洗衣服。



  我一著到那個水池,和那几株棕樹,便不禁陡地呆了一呆!



  這景象,我太熟悉了!



  這就是江文濤在幻景中看到的地方!



  我不由自主停步,彭都轉過頭來說道:「你怎麼了?」



  那時我的面色一定很怪异,是以彭都才會那樣問的。



  我張大了口,在剎那間,我實在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我只是伸手指著那個水池,這時,

水池邊一個人也沒有,但我仍能肯定,這個水池,就是江文濤攝得虛像的那個,絕不會錯的

!



  彭都望了望我,又循著我的視線,向前看了一看。這時,我的心中,感到了惊异之极,

但是在彭都看來,實在是絲毫也沒有出奇之處的!



  我仍然發著呆,彭都又問我,道:「怎麼啦,你看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他連連問了我好几遍,我才漸漸地定過神來,忙道:「沒有什麼……只不過眼前的情形

,使我……使我想到了一個夢境!」



  彭都笑著,道:「只怕不是夢境,那是你在沙漠旅行中,曾在海市蜃樓的視線中,看到

過這里的情形,我說得對麼?」



  彭都那樣一說,我的口張得更大,神情也更加惊訝了,我有點口吃道:「你……你怎麼

……知道的,的确,是那樣!」



  彭都攤了攤手,道:「一點也不值得奇怪,這里有兩個斷崖,特別容易反射光線,所以

在砂漠中旅行的人,不少人曾看到過這里的情形,當然,只是海市蜃樓,真正的所在,他們

是找不到的。」



  我緩緩地吸了一口气,點了點頭,這時候,我心中极度的惊慌已然過去了,我開始迅速

地想著。江文濤看到的海市蜃樓,就是這個地方,那已是毫無疑問的事了!我已在無意中發

現了遍尋不獲的地方,那么,我找的那個阿拉伯少女,一定也是在這里的了!



  那阿拉伯少女有著那么溫和美麗的笑容,但是她卻是盜族中的一員,這倒的确有點出人

意表。



  現在的問題就是,我應運用什麼辦法,才能找到那位少女!



  我道:「的确是的,我在海市蜃樓中見過這個水池,和那些樹。」



  彭都笑著,道:「看來,你對這一次海市蜃樓的印象很深刻!」



  我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我自然不會將一切經過向彭都說的,因為在如今

的情形之下彭都可以說是我的敵人,我這樣和他們族中,第一號刀手,在彎刀上見生死!



  是以,我一面向水池走去,一面順口問道:「你們這一族,聚居在這里,總共有多少人

?我在池中洗澡,不會弄污了水源麼?」



  「不會的,真神很照顧我們,這里有一條地下河流,可以引出很多水來,使我們全族七

百多人,都能夠在沙漠中生存下去!」



  他們全族有七百多人!就算是男女各一半,那也就是說,我要在三百多人中去尋找她,

那個阿拉伯少女。如果我能夠在這里住上十天八天的話,那自然不是什麼難事,但在今天晚

上,我的命運就可被決定,我可以說是自身難保,要找那阿拉伯少女,自然困難得多了!



  我在水池邊停了下來,彭都也一直跟著我來到了池邊,我道:「請原諒,我不慣在人前

裸体!」



  彭都笑了一下,道:「好的,我想你認識路,當你洗完澡之後,你再到那個大山洞來找

我!」



  我點頭答應,彭都又看了我一眼,走了開去。



  我轉過身來,才發現水池邊已有著一疊毛巾,和替換的衣服,我脫下了衣服,跳進了水

池中。沙漠是如此乾燥、酷熱,所以,當我可以浸在清涼、舒适的水池中時,我感到极度舒

服。



  我在水池中浸了好久才起來,換過了衣服,精神大振,當我穿好了衣服之後,我發現四

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那實在是我的一個大好机會!



  我何必立卻到大山洞中去找彭都?我可以先到處去走走,說不定我能見到那阿拉伯少女

,就算彭都不顧意我隨處去走,他也是無可奈何的。



  所以,我向前疾走了出去,轉過了斷崖,我就看到了很多石屋、和另一個大水池,比那

水池要大得多,許多婦人在水池旁做著事。



  那些婦女,雖然穿著傳統的阿拉伯衣服,但是卻都沒有蒙著臉。



  當我走近那個大水池的時候,那几十個婦女,全都轉過頭來,用奇怪的眼光打量著我,

她們的神態,也和一般阿拉伯女人,見了男人便低下頭,急急逃開去大不相同,我也打量著

她們。



  使我惊奇的是,她們大多數都很美麗動人,但是,我要找的那個阿拉伯少女,卻并不在

其中。



  可惜我的身邊,已沒有了那阿拉伯少女照片,不然,拿出照片來,向她們問一問的話,

一定可以事半功倍了。我試圖和她們講話,但是她們給我的答覆,只是有禮貌的微笑。



  我在大水池邊,逗留了沒有多久,當我還想再到別地方去看看時,看到彭都已帶著几個

人,急匆匆地赶了過來,一見到了我,便責怪道:「你怎麼到處亂走,我不是叫你立卻來找

我的麼?」



  我臉色一沉,道:「這是什麼意思?我在這里的身份是囚犯麼?如果是的話,那麼,你

應該早向我說明!」



  我一生气,彭都反倒和緩起來,他忙道:「不是這個意思,那是比刀的儀式快開始了!

」



  我「嗯」地一聲,跟著他向前走了過去,不一會,又來到那山洞之中。



  我到了那個山洞中,才明白別才為什麼我只看到婦女,而看不到男人的原因,原來所有

的男人,都已齊集在山洞之中了。



  他們貼著洞壁,坐成了兩排,圍成圈子。他們的神情都异常肅穆。山洞中的人雖多,但

是卻一點聲音也沒有,靜得只听到火把燃燒的聲音。



  彭都將我帶到了山洞的正中站定,然後退了開去,有兩個人,捧著一只大盒子,到我面

前,蹲了下來。



  我打開了盒蓋,盒中列著八柄阿拉伯彎刀,那八柄彎刀的形狀,并不相同,有的彎得很

甚,有的只是刀尖上略有一個彎角,有的長、有的較短。



  在雪亮的八柄刀之下,是鮮紅色的絲絨墊,极其考究,我從來也未曾見過殺人的凶器而

用那么好的盒子放置的。彭都在我的身邊,解釋著道:「你可以選擇一柄你認為合适的刀!

」



  我拿起了一柄刀身較直的刀來,使用太彎的彎刀,需要特殊的技巧,我究竟不是阿拉伯

人,不可能在使用彎刀的技巧上胜過阿拉伯人,是以我揀了一柄刀身較直的刀,那种刀的形

狀,比較接近中國的單刀。



  我將刀握在手中。那兩個捧著盒子的阿拉伯人,立時退了下去。



  我用手按在刀鋒上輕輕刮了一下,刀的鋒利,是絕不容怀疑的,它的鋒利程度,我相信

可以不需要任何憑藉,而在半空之中,將一幅絲巾,削成兩半。



  我握定了刀之後,彭都也退了開去,這時候,整個山洞之中更靜了。



  火把上的火光,映在刀身上,發出奪目的光彩來,我將刀握得低了些。



  我也在屏气靜息地等著,等待我的對手出來,我的對手是這一族中第一號刀手,那自然

是一個非同小可的人物,我必需為我自己的命運而戰!



  我等了大約一分鐘,只听得彭都突然發出了一下大喝聲,在如此的靜寂中,彭都的那一

下大喝聲,令得人人心頭都為之一震,我立時微微彎下了身子,我怕我的對手會突然沖出來

向我發刀。



  但是事實并不是那樣,彭都一聲大喝之後,自那幅巨大的黃幢之後,走出了兩個身形极

高大的阿拉伯人來。



  那兩個身高在六尺五寸以上的阿抗伯人,當然不是我的對手,因為一個人,身形高大到

這种程度,看來雖然威武,但是也決不會是動作十分靈活的那种人,而身形如果不靈活,那

麼,在刀法上就不可能有十分高的造詣的了。



  果然,他們出來之後,連望也不向我望上一眼,伸手撩起了黃幔來。



  這時候,我才看到了我的對手!



  他是一個身形很矮小的人,比我要矮上五大寸,他的手中,也握著一柄彎得出奇,像是

半月形的一种彎刀,他的身上,穿著一件十分寬大的白布袍,那件白布袍,像是一個布袋一

樣,將他的全身,盡皆罩住。



  而他的頭上,扎著白布,白布向下垂,遮住了他整個頭臉,他雖然走了出來,但是,我

只能看至他的一雙手、和他的一對眼睛!



  他向前走出了三匹步,我注意到,他的步履,十分輕盈,那正是一個第一流的刀手必需

具備的條件。而他的雙手,看來也十分柔軟,像是鋼琴家的手一樣,這樣柔軟靈活的雙手,

自然可以將一柄鋒利的刀,舞得出神入化,使他高踞第一號刀手的寶座!



  他走出了三四步之後,离我也只有四五尺遠近了,我緩緩地吸了一口气,彭都也在這時

候,向我們兩人的中間走來。



  他在我們兩人的中間站定,然後,伸手捏住了我和第一號刀手的刀尖,將我們兩人手中

的刀引過來,使我們的刀尖,相交在一起。



  然後,他道:「等我退後去,手一揚起來,你們就可以動手了,誰先偷襲的,真神會懲

罰他!」



  我心頭怦怦跳著,彭都向後退開去,他退開了三匹步,我一直在留意著他,但是在這時

,我卻發現我的對手,雙眼盯在我的身上。



  我的心中,不禁陡地一怔,我如果只顧望著彭都的話,那麼,我可能會在第一招中吃虧

了!



  所以,我也立時轉過頭來,望定了我的對手,彭都在退出了五六步之後,突然大叫了一

聲,從地下火把映出的影子中,我看到他已然揚起了手來。



  也就在那一剎間,我和第一號刀手,兩柄刀尖相抵著的刀,倏地分開,我們不約而同,

一起向後,退出了一步,并不搶先進攻!



  我們兩人,倏地分開之後,我的心又向下一沉,因為我知道,我的對手,果然非同凡響

,他不是一個一有机會就進攻的人,而是要尋找最好的机會,才發出致命的一擊,真正的有

技巧的人,便是那樣的。



  我的身子微彎著,對方的身子也微彎著,我們各自望定了對方,身子慢慢地轉動著,各

自轉了一個半圈,等於換了一個方向。



  所有的人一點聲音也不出,在各自轉了一個半圈之後,我看到對方還沒有出刀的意思,

我將手中的刀,向前略伸了伸,作試探性的一刺。



  顯然,我的刀向前一伸之後,立時縮了回來,但是對方也在那時出了刀。



  只听得「錚」地一聲響,我縮刀雖快,對方的刀尖,已經撩到了我的刀尖,他手腕一轉

,我的刀被蕩得向外,晃了一晃。



  就在我的刀向外一晃之際,對方的刀,已經直掠到了我的胸前,我立時向後退出了一步

。



  可是,我卻已落了下風,對方的刀勢,綿綿不絕而來,我左閃右避,趁空回刀,可是始

終占不了上風,不到五分鐘,我已是汗流浹背!



  而對方的刀,一刀緊似一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那一柄异樣的彎刀,簡直就像是在

我的身邊,上下左右地繞著我轉一樣。



  我用盡我的体內的每一分力量,榨盡了我腦中的每一分机智,躲避著對方的攻勢,每當

對方的彎刀,以毫厘之差,在我的身邊掠過之際,我就听得山洞之中,爆發出擊雷也似的響

聲來。



  我出的汗越來越多,我的視線也漸漸模糊了,我只覺得我在一步一步接近死亡!



  終於,我有了机會,我看准了對方的彎刀,向我面門直砍過來之際,我揚起手中的刀,

用力格了上去。



  對方的刀勢如此飄忽,這還是我第二次能夠將對方的彎刀格開。



  當我在格開對方鋼刀的那一剎間,我認為我可以扭轉劣勢了!



  可是我卻完全料錯了!



  就在我的刀,將對方的彎刀格開之際,几乎那「錚」地一聲響,還悠悠未絕之際,對方

的彎刀,已然側划而下,攻向我的左腿。



  我連忙向側跨出了一步,我已經避得十分快了,但是我還是遲了一步,我的左腿上一陣

變涼,接著而來的,是刺骨的疼痛!



  我向後一步跳開去,在我跳開去之際,有大滴的鮮血,流滑在地上!



  我的對手也向後退去,他手中的刀,仍然指著我,但是卻不再發動攻勢。



  我比輸了!



  山洞中的喝采聲,此起彼落,都是在向第一號刀手呼喝的,而我,輸了!



  在那剎間,只覺得一陣异樣的奇恥大辱,襲上我的心頭,那一种恥辱之想,使我熱血沸

騰,我低頭看了一看,我左腿上的傷痕,大約有三寸長,正在泊泊地淌著血,而彭都也在這

時候,向我走來。



  他來到了我的身前,山洞中的喝采聲也靜了下來,他緩慢而清晰地對我道:「你已經輸

了,你應該拋下手中的刀,向我們的第一號刀手俯伏!」



  我的臉色一定十分難看,因為我的聲音是那樣的怪异,連我自己听來,也不像是我自己

發出來的,我只發出了一字,道:「不!」



  我猛一揮刀,「嗤」地一聲,割下一幅衣襟來,迅速地扎了我左腿上的傷口,然後,我

又抬起頭來,大聲道:「我只是受了傷,并沒有輸!」



  我這句話,是用阿拉伯話叫出來的。



  剎那之間,山洞中所有的阿拉伯人,全都站了起來。但是,除了他們的衣服摩擦聲之外

,一點聲音也沒有。



  彭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面色,也變得十分嚴肅,他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麼

?」



  我的聲音很鎮定,道:「當然知道。」



  彭都道:「你是在提議一場判生死的決斗,你可曾考慮過了?」



  我冷冷地道:「你能不能少說兩句廢話,快一點向後退開去?」



  彭都果然一聲也不出,向後退了開去。



  而在這時侯,所有的阿拉伯人,都不由自主跨出了一步。



  我無暇去打量他們臉上的神情,他們或許以為我是一個勇士,或許以為我是一個傻瓜,

但是我卻無法去理會他們的反應。



  我要理我自己,我要憑我手中的刀,去創造胜利,我不要失敗!



  我手中的刀,漸漸揚起,我發現我的對手,雙眼之中,閃耀著异樣的光芒,我盯著他,

他也盯著我,突然之間,我舉刀剌出!



  他後退,我再剌出,他再後退,我第三度剌出,他手中的鋼刀揮著圈,我的刀又被他蕩

了開去,但是我立時收刀,我們這一次再格斗,和上一次不同,上一次,我一上來就占了劣

勢,但是這一次,卻是在均勢下決斗的,我連連進攻,他也連連進攻。



  那是令人連气也喘不過來的十分鐘,在那十分鐘中,我几乎連思想也停頓了!



  但是,我左腿卻痛了起來,血一直在向外滲,我的步法,有點不穩了!



  突然,我的肩頭又中了一刀!



  對方的彎刀是那樣鋒利,我的肩頭上,只不過是被對方的刀尖,輕輕划過了一下,但是

,卻立時拉開了一道口子,一陣徹骨的奇痛!



  我的身上,不由自主,縮了一縮。



  也就在那一縮間,對方的刀,在我頭頂上掠過,我的頭發,隨著刀風,散落了下來。



  但是,我也趁著那千載難逢的時机,趁著我和我的對手已經极其接近的一剎間,左肘一

橫,用力撞在對方的腰際,緊接著,一腳踢出!



  那一腳,正踢在對方的小腹上,他向後倒去,我一刀削出,他頭向後一仰,我的刀,將

他頭上蒙臉的白布,削去了一大半。



  他發出了一下惊呼聲--我還是第一次听到她出聲,他自從在黃幔走出來之後,一點聲

音也沒有發出過,但這時一下惊叫聲,卻是女人的叫聲。



  我的動作是一連串的,當我橫刀掠過他的面門之除,手腕一翻,刀已向著她的面門,砍

了下去!



  但是,就在那一剎間,我的刀僵在半空之中,刀光映著我對手的臉,我無法再砍下去!



  我的對手是她,是珊黛,她的真名字,當然不會是珊黛,那只是江文濤那樣叫她,她就

是那個阿拉伯少女,我要找的那個!



  她的雙眼之中,凝聚著冷酷的、鐵也似的光芒,但是我還是可以認得出,她就是我千方

百計要尋找的人,而我終於找到了她,在那樣的情形下!



  我當時,只是突然收住了刀,大叫了一聲,自然,沒有任何人可以明白我那下大叫的意

思。我是不知有多少話要說,可是在那剎間,我卻只能大叫一聲,來代替我要說的所有的話

。



  而我那一下大叫聲,叫到了一半,對方的彎刀,已進招進了我的肚子。



  我陡地後退,她也跌倒在地,我只覺得一陣异樣的昏眩,我還站著,但是我已几乎昏了

過去,我看到她站了起來,看到所有的阿拉伯人,呼叫著,向前涌了過來,我還站著,但是

我漸漸彎下了腰,我耳際的聲音,越來越是模糊,終於,我倒下去,昏倒了。



  我不知過多久,才又有了知覺,我的口渴得像是有一團火在我的口中燒一樣。



  我睜開眼來,在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又閉上了眼,我听到彭都的聲音,他在叫著,

道:「真神在上,剛才我看到他睜開了眼!」



  另外還有几個人在說著話,另有一個帶著蘇格蘭口音的聲音,道:「別吵,他需要安靜

!」



  我又慢慢睜開眼來,我看到一個有著小胡子的白种人,正在俯視著我。



  我只感到一片迷惘。



  那蓄胡子的白种人忙道:「我是醫生,被他們綁票來替你治傷的,千万看在上帝的份上

,你要快些复原!」



  我有气無力地道:「我……怎麼了?」



  「很好,你的情形很好,你的傷很重,但是在一個月之內,可以复原了!」



  「一個月!」我嘆了一聲。



  那醫生道:「你已經躺了一個月,不會更在乎多一個月的了!」



  這一次,我沒有說出話來,我已躺了一個月,我實在無法想下去,一個多月,我一直躺

著?我真的沒有法子想下去。



  我閉上了眼睛,在那時侯,我只想到了一點,我為什麼還不死。



  我當然還沒有死,要不然,我就不能想了,但是我為什麼沒有死,我自己還是我自己麼

,我想看看我自己,我又睜開眼來。



  我吃力地道:「我……想看看我自己!」



  那醫生呆了一呆,道:「你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你要看看自己。」



  我又掙扎著,道:「讓我看看我自己……我方可以确定我自己的……存在!」



  那醫生本來是俯著身子在看我的,這時,他直起了身子來,道:「拿一面鏡子給他!」



  彭都立時又轉身吩咐另一個阿拉伯人,那阿拉伯人走了出去,不一會,便拿著一面鏡子

,走了進來。我想抬起手來,接住那面鏡子,可是我的手只移動了一寸不到,便又軟垂了下

去。



  那醫生接過了鏡子來,將鏡子放在我的眼前,我失聲道:「我……我在那里!」



  鏡子已對准了找,我當然已看到了我自己,但是我所看到的是一個瘦得像骷髏也似,頭

發也像打成了結,胡子長得足有半寸的怪物!



  那實在不是我,但是那又實在是我!



  我在叫了一聲之後,閉上了眼睛,我明白,當我受了重傷,在那樣沒有醫藥照料的情形

下,昏迷了一個月,我實在不能希望自己有更好的樣子了。



  當我閉上眼睛的時候,我听得彭都說道:「醫生,算你運气好,你看,他醒來了,如果

他死了,你得陪著他死,現在,盡力醫好他吧!」



  醫生苦笑著,我嘆了几口气,又微弱地叫道:「醫生,你從那里來?」



  我感到醫生的手,輕輕放在我的肩上,他道:「你放心,我是營救你的一份子。」



  我愕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醫生又道:「你被擄來之後,你的一個朋友,立即通知了當地政府,通知了你的朋友、

你的家人,他們都赶到珊黛沙漠來了,但是無法找到你。」



  那醫生頓了頓,又繼續道:「我帶了一具無線電發報机深入沙漠,被他們帶到這里來的

,現在,我想替你注射一針,將好消息去報告你的家人!」



  「我的家人……」我吃了一惊,「你是說,我的妻子,也來了麼?」



  「是的,還有很多人,包括四個部族的酋長,他們都集中在雅里綠洲。」



  我有气無力地道:「帶我离開這里,帶我……到雅里綠洲去!」



  醫生苦笑著,道:「不能,一則,你的健康情形,絕不适宜有任何的移動,二則,這里

的首領下了命令,不准你离去!」



  這里的首領!



  我已經完全可以記起來了,這里的首領,就是這一個強盜部族的第一號刀手,也就是我

和江文濤所要尋找的那個美麗的少女!



  在剎那間,我有一陣昏眩的感覺,而醫生則替我注射著,我又昏迷了過去。



  當我再次醒來之後,我發現多了一名醫生,一共有兩名醫生,在我的身邊。



  原來的醫生,指著新來的醫生道:「他才從雅里綠洲來,你的朋友、家人,知道你已在

漸漸复原,都表示十分高興。」



  我呻吟著,道:「他們為什麼不來看我?」



  那新來的醫生道:「他們無法來看你,沒有人知道他們聚居的地點是在什麼地方!」



  我憤怒地叫了起來,道:「為什麼不用飛机偵查,為什麼不派軍隊出來?」



  那醫生無可奈何地搖著頭,道:「這里的首領,已提出了警告,如果有任何人,未經許

可,而企圖發現他們的所在,他們就展開大屠殺,殺盡珊黛沙漠中,所有聚居在綠洲附近的

人!」



  我張大了口,像是一條离開水的魚儿一樣喘著气,我們要尋找的那個出女,她……竟可

能下出那樣的命令來?這實在是沒有可能的事!



  那醫生咳了一聲,壓低了聲音,繼續道:「你知道麼?這一族的首領,是一個女人!」



  我呻吟著,道:「我知道。」



  那醫生將聲音壓得更低,道:「那女人是一個嗜血狂,她可以毫不猶疑地下大屠殺令,

而她統率下的人,全是第一流的刀手!」



  我的口唇顫抖著,實在想不出該說什麼話,過了好一會,我才顫聲道:「那麼,我為什

麼……能夠不死,她為什麼准你們來救我?」



  那兩個醫生互望著,道:「誰知道,誰知道一個那樣可怕的女人,心中在打著什麼主意

?」



  我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我道:「你們可曾見過這位首領?」



  他們兩人一起搖著頭,我呆了半晌,也沒有再說什麼,我實在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從那天起,我的情形,漸漸好轉。自從我知道我的家人、朋友,都聚集在雅里綠洲之後

,我真恨不得能立時到達雅里綠洲去和他們相會。



  但是我的傷勢卻恢复得很慢,總算好的是,我越來越覺得生命已經拉回來了。



  那兩位醫生,盡他們的能力醫治著我,又兩星期之後,我已看到了自己肚上,那一條可

怕的刀痕。



  陪著那兩個醫生,每天和我在一起的是彭都,當我可以扶著杖,站起來行走几步之際,

他笑著問我,道:「那一次比刀,其實你是可以胜的,為什麼忽然之間,你停住了刀不下手

了?」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



  彭都追問道:「是不是你想不到,我們的首領,是一個美麗的少女?」



  我仍然搖著頭,彭都卻一再追問,我只得道:「我以前是見過她的,我到珊黛沙漠來,

正是為了找她,可是卻想不到在這樣的情形下見到了她!」



  彭都表示十分惊訝,望定了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問我才好。



  而我也無意在這時,就照實將一切全講給他听,我只是趁他發呆之際,反問他道:「你

可知道,為什麼我竟能不被你們的首領殺死?」



  彭都又略呆了一呆,才道:「你可以下手而不下手,所有的人都看到的,首領傷了你之

後,如果再下手殺你,那就會喪失首領的資格!」



  我苦笑了一下,道:「原來是那樣,那麼,我現在的傷好了,為什麼不許我离開?」



  彭都就笑了一下,道:「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你,我相信首領一定會直接和你見面的

。到時,你不妨用這個問題問她。」



  我心中的怒意,實在有點按捺不下,我大聲道:「她什麼時候見我?」



  我的身体,還是十分虛弱,是以一大聲講話,就忍不住有一陣昏眩之感。我坐了下來,

彭都仍然未曾回答我這個問題。



  在接下來的日子中,我獲得的照應,越來越好,從雅里綠洲,又來了一位醫生,替我作

徹底的治療,第一個看顧我的酋生,也被放出去了。



  那位新來的醫生,向我敘述著雅里綠洲上的情形,我才知道,在我被俘的半個月,白素

就赶到雅里綠洲來了。我知道,那位醫生將我健康漸漸恢复的消息,帶回雅里綠洲之後,各

人都會放心的。



  這時候,我的心情已好了許多,是以傷勢也恢复得快得多了。



  又過了大半個月,我已可以不用拐杖而行走了,但是我始終被監視著,行動的范圍,不

出几個山洞,根本不能走到外面去。



  而到了一個月後,我已經完全和常人一樣了時,我所能見到的,還是只有彭都,我見不

到他們的首領,雖然我一再催促,也不得要領。



  我開始想到,我要离開這里了。



  我自信,我一個人,是可以設法离開這里的,但是那兩個照顧我的醫生,卻還在此處,

如果逃走,他們會有什麼命運,是可想而知的事!



  而且,我未曾見過那首領,叫我就此离去,我總也有點不甘心。



  又過了几天,我自信已壯健得像一頭牛一樣了,彭都忽然走進了山洞來。



  我一看到了彭都,就覺得今天的事情,有點不尋常了,因為在彭都的身後,跟著兩個女

人。



  那兩個都是妙齡女郎,她們并沒有蒙著臉,雖然穿著傳統的阿拉伯服裝,但是也可以看

到她們婀娜的身形。這個山洞中,平時是絕沒有女人進來的,所以我立時揚了揚眉,問道:

「有什麼事?」



  彭都直來到了我的身前。他的神情,看來嚴肅而又神秘,他道:「衛先生,首領召見你

。」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又可以見到那個少女了,當我和江文濤出發找尋她的時候,在

我們的心目中,她是一純洁、天真、溫柔的阿拉伯少女。



  但是現在,我卻已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份,她是整整一族以搶劫為生的阿拉伯人的首領!



  据那位醫生說,她在沙漠中橫行不法,以殘忍出名,是以當我一知道我又要見她的時候

。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彭都也不等我出聲,道:「請你跟這兩位女郎去,她們是首領的近侍。」



  我沒有什麼別的可以說。只是點了點頭,道:「好,請兩位帶路。」



  那兩個女郎望著我,笑了一下,也沒有說什麼,就轉過身去,我跟在她們後面,在走出

山洞之後,我只覺得眼睛一陣刺痛。



  我已足足有近三個月未曾接触陽光了,是以在我一出山洞之後,陽光直接晒在我的臉上

,我几乎連眼睛也睜不開來。



  那兩個女郎走得十分快,我發現我在經過所有人的時候,人人都以一种十分奇怪的眼光

打量著我。



  我經過了那個水池,水池邊有几個女人在,她們看到了我,一邊停下了工作,打量著我

,經過了那水池之後,我被帶到一個小山洞之中。



  在那小山洞中,有管子接進來的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還有全套梳洗的工具,那兩

個女郎向我笑了一下,指著那些工具。



  雖然,她們沒有說話,但是我也明白了她們的意思,是叫我梳洗一番,再去見她們的首

領。



  我就著一面鏡子,照了照自己,形容枯搞四個字,正好是我這時的寫照。



  我化費了大約半小時,將頭發梳好,又剃淨了雜亂的胡子,看來就好看了許多,但是我

的臉色,卻仍然十分蒼白和瘦削。但是無論如何,和從前的我,總已相當接近了,我轉過身

來,那兩個阿拉伯女郎,將一件白色的阿拉伯袍子,披在我的身上。



  她們又帶著我,走向一個十分狹窄的山道,穿過了那山道,我感到陣陣清涼。在沙漠中

,是很難有那樣清涼的感覺的,自然,那是因為我此際置身的山洞,是深在山腹中的緣故。



  通過了那狹窄的山道之後,便是一個二十尺見方左右的大山洞,那山洞的四周圍,全是

黃色的幔,在正中,是一塊整齊的大石,石上鋪著氈。



  山洞的四角,有著大火盆,火盆中的火頭,高低不定,是以火光雖然明亮了山洞,但是

,也帶來了許多飄忽不定的陰影,看來很是神秘。



  那兩個女郎,將我帶進了這個山洞之後,就退了出去,於是,山洞中只有我一個人了。



  我站著,大約只等了半分鐘,就看到大石之後的黃幔掀動,那女郎走了出來。



  她為了接見我,顯然曾盛裝過,她的頭上,帶著一團像是皇冠一樣的裝飾物,上面鑲著

一團灼灼生光的紅寶石,她穿著一件白色的衣服,當她從幔後走出來之後,她略停了一停,

然後才繼續向前是來,來到了那塊大石之前,不再走向前。



  當她站定之後,她向我笑了笑,然後道:「你的傷痊愈了,我很高興!」



  她講的是英語,雖然听來很生硬,但是發音倒很純正,尤其是她的聲音如此可愛,使人

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自然之處。



  我沒有出聲,她又笑了一下,道:「我從來也未曾离開過沙漠,是彭都教我說英語的,

我說得還好麼?」



  我點頭道:「說得很好。」



  她一手扶著那塊大石,仍然直視著我,道:「我倒想你教我說中國話。」



  我緩緩地道:「中國話不是三兩天學得的,我的傷已好了,現在,我想离開這里!」



  她仍然望著我,過了一會,才道:「是的,我知道你有很多朋友,在雅里綠洲等你回去

,你的妻子也在那里,她很可愛。」



  我不禁詫异起來,道:「你見過她?」



  「自然。」她又笑了起來,這一次,在她的笑容之中,有著自傲,「在沙漠中,我是神

出鬼沒的,沒有人認得我。」



  她繼續說:「我到過雅里綠洲几次,甚至和你的妻子談過几次話,看來,她也很著急,

希望你能夠去和她見面。」



  我點頭道:「這也正是我急於离去的原因。」



  她略為低下頭一會,才道:「我看,你只怕不能回去,你……也要成為……我們之間的

一員。」



  她在講那句話的時候,不但吞吞吐吐,而且神情,也似乎很异特。



  但是我一听得她說我不能回去,就直跳了起來,也根本不及去研究她講話吞吐,神情异

特,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大聲叫道:「你說什麼,不准我回去,你以為你是什麼人,可以隨

便扣留一個人?」



  她的神情,這時倒很平靜,她道:「我是可羅娜公主,我的上代,世代統治著珊黛沙漠

,到如今,我仍是沙漠的無形的主人!」



  我冷笑著,道:「我一定要离開,不理會你准与不准,我要离開!」



  在她美麗的臉上,突然現出一种十分冷峻的神色來,她道:「在我的統治下,有兩百多

名第一流的刀手。」



  我道:「你是在恐嚇我?」



  她搖著頭,道:「不,只是提醒你!」



  我冷笑著,道:「照你和你們全族所犯下的罪行來看,你們全族該在監獄中渡過余生,

好了,我不和你多說,我要走了!」



  她的神情更冷峻,道:「你不能走!」



  我大聲道:「你准備怎樣?」



  可羅娜公主接下來所講的話,實在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她先笑了一下,她的笑容也神

秘莫測,叫人也想不到她是為了什麼而笑的。



  然後她道:「婚禮在明晚舉行,一切都已經按照傳統准備好了。」



  我呆了一呆,覺得很不耐煩,我只是啞口問道:「什麼人的婚禮。」



  可羅娜公主道:「我!」



  她在講了一個「我」字之後,又笑了一笑,然後才道:「和你!」



  她那一句話只有三個字,而那三個字,又是分成兩截來說的,是以我在一听之下,還不

能將她的語意,在腦中連成一個完整的意念。



  可是,那只是极短時間內的事,當我將她所說的那三個字,連接起來時,就變成了「我

和你」,而她剛才所提及的,卻是一件婚事!



  我和她!



  我在那剎間,只覺得手心在冒著汗,心在怦怦跳著,我立即意識到事態的嚴重,這決不

是開玩笑的事情了,她是很認真的!



  我只呆了极短的時間,就失聲叫了起來,道:「你在開玩笑,我和你,結婚?你在開玩

笑?」



  可羅娜公主笑著,我不得不承認,那便是在如今那樣的情形之下,她仍然笑得很溫柔、

很美麗。



  我又大聲道:「別笑,這是不可能的事!」



  可羅娜仍然笑著,道:「但是我必需有一個丈夫,我的丈夫必需比我有更高的刀法造詣

,只有你是,我再說一遍,我們的婚禮,明晚舉行!」



  我握緊了拳頭,道:「我不會舉行什麼婚禮!」



  可羅娜望著我,道:「你想怎樣?」



  我立時道:「离開這里!」



  可羅娜的面色,倏地一沉,溫柔的笑容,在她的臉上消失了,她看來仍然非常美麗,但

是卻美麗得令人心寒,尤其是她的一雙眼睛,簡直冷酷得像是石頭雕成的一樣,一點感情也

沒有。



  那醫生曾經說可羅娜是一個嗜血的狂人,這時,就算我對於這一個加在可羅娜身上的形

容詞,仍然有所怀疑的話,那种怀疑,也已減少到最少程度了!



  她用石頭一樣的眼睛,望了我好一會,才道:「你可以离去。」



  我忙道:「好,那就再見了!」



  可羅娜發出了一下冷笑,道:「你當然不是就那樣离去,你要被帶到沙漠的中心,由我

來砍去你的兩只手,如果你還能夠在沙漠中支持著,走上三日三夜,那麼你自然可以獲救!

」



  在那剎間,我只覺得我自己的身子,在劇烈地發著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世界上決沒有一個人可以在雙手破人砍斷之後,再支持著在沙漠中行走三日三夜!



  一個人,如果在沙漠的中心,被砍斷了雙手,那麼,唯一的結果,就是在沙漠之中,流

乾他体內的每一滴血,然後死去!



  在我的身子劇烈發著抖的時候,可羅娜又冷冷地道:「你自己考慮吧!」



  我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心內在急速地轉著念,別說我早已有了妻子,就算沒有,我

也決不能在那樣的情形下,答應和她結婚。



  別說是我,就算是在看了她的照片之後,對她如此著迷的江文濤,只怕在知道了他心目

中愛戀的人,原來是這樣一個人的時候,他也不會答應的!



  我想了不到十秒鐘,便壓抑著心頭的怒火,盡量使我的聲音平靜,我道:「通常,結婚

是被認作人生的大事,我要考慮一下。」



  可羅娜仍然冷冷地道:「和我結婚而仍然需要考慮的話,對我是一种侮辱,侮辱領袖,

是要受挖雙目的懲罰的,你愿意接受懲罰麼!」



  我實在忍無可忍了。



  我厲聲罵道:「你是什麼東西,他媽的,你是強盜頭子,你是一個臨上絞刑架的嗜血的

犯人,我應該一刀砍死你!」



  可羅娜的雙眼之中,流出一种异樣冷酷的神色來,她并沒有回罵我,甚至可以說,她沒

有發怒,但是她那种冷酷的眼色,卻也令得我無法再罵得下去。



  我喘著气,可羅娜又望了我半晌,才冷冷地道:「你可以回去了,婚禮在明晚舉行!」



  她說著,拍了兩下手,立時有兩個女人走了進來,在那一剎間,我只想到一點,如果我

可以制服可羅娜的話,那麼我就可以結束這一出鬧劇,离開這里了!



  所以,當那兩個女人向我走來之際,我突然一個箭步,向前跳了出去,可羅娜本就离我

很近,我一向前跳出,便已到了她的面前,我也立時伸出手來。



  我是想先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的手臂反扭了過來,那麼,我立時可以推著她离開這里

的了。



  可是,也就在那一剎間,可羅娜的身子,突然向後縮了一縮。



  接著,在我的眼前,便閃過了一道奪目的光芒,我伸出去的手立即僵住了!



  那一道刀光,一閃即過,可羅娜手中的彎刀,已然架在我的手腕之上,刀鋒貼在我的皮

膚,以這柄彎刀的鋒利程度而言,她剛才揮出那一刀時,只要略為加多一點力道,那麼我的

手,一定已被她從腕骨切斷了!



  而她竟將力道算得那麼准,剛好在刀鋒貼到我的手腕時收了刀,她真不愧是第一號刀手

了!



  這時,我不知道是收回手來好,還是不收回手來好,我只是僵立著,而可羅娜也并不收

回刀去,她仍然只是那樣瞪著我。



  那場面實在令人難堪之极的,我的背脊,在直冒冷汗,可羅娜冷笑著,道:「你別妄想

可以在我的身上,占到什麼便宜!」



  我緩緩吸著气,可羅娜突然揚起頭來,對那兩個阿拉伯女人道:「你們過來!」



  那兩個女人,在突然之間,面色大變,我不知道何以她們在那一剎間,會現出如此害怕

的神情來,那兩個女人不過略慢了一慢,可羅娜的聲音,已經變得尖銳得多,喝道:「快過

來!」



  那兩個女人,一步一步,向前是來,當她們來到近前的時候,她們的臉色,白得像石膏

一樣!



  可羅娜冷冷地道:「你們剛才看到了什麼?」



  那兩個女人,像是早已知道可羅娜會有此一問一樣,忙不迭道:「沒有什麼,什麼也沒

有看到!」



  可羅娜笑了起來,道:「你們又不是瞎子,怎會什麼也沒有看到?」



  那兩個女人發起料來,可羅娜道:「只有瞎子,才什麼也看不到的,也只有瞎子,人家

才會相信她什麼也看不到,是不是?」



  那兩個阿拉伯女人口唇發著顫,道:「是!」



  直到那兩個阿拉伯女人口中說出「是」字來之際,我仍然想不到會有什麼事發生。可羅

娜手中鋒利的曾刀,仍然擱在我的手腕上,而在我的心目中,只想到一陣陣的厭惡,厭惡到

了難以形容。就在那兩個女人,講出了一下「是」字之後,可羅娜立時道:「好!」



  隨著那一個好字,可羅娜突然揮動手臂,她出刀實在太快了,以致在剎那間,我只看到

了刀光一閃,我听到那兩個女人的一下慘叫聲。



  我連忙向那兩個女人看去,而當我看到那兩個女人面上的情形時,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那兩個女人臉上,自左眼角起,到右眼角上,都被刀尖划過,血在疾涌而出;自她們發

抖的面肉上淌下來,她們毫無疑問,已成了瞎子!



  在那一剎間,我根本無法去思想何以可羅娜的刀法,竟精嫻到可以在一刀之間,在兩個

人的臉上,造成那樣的傷痕,我只是感到無比地憤怒!



  我相信我的臉,一定已變成了紫紅色,因為我感到血在向臉上涌,我發出了一聲大喝,

而可羅娜手中的刀,也立時對准了我!



  她對我發出一种异樣冷酷的笑容,接著,便大聲叫了几聲。在一有腳步聲傳過來時,她

便收起了刀,四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奔進來,可羅娜揮著手,吩咐著他們,那兩個女人被其中

的兩個帶了出去,另外兩個來到了我的身邊,一左一右站定。



  可羅娜仍然瞪著我,道:「記得,我們的婚禮,在明晚舉行!」



  她一說完,就轉過身去,我想踏向前去,但是那兩個壯漢,一邊一個,已經挾住了我的

手臂,那兩個人的气力十分大,我簡直是被他們挽出去的。



  我并沒有回到那個大山洞中,,而是被那兩個男人,帶到了另一間如同石牢也似的地方

,我被他們推了進丟,然後,一只結實的木門關上。



  那個小山洞中,光線十分陰暗,我在那小小的空間中來回走著,我的心中,亂到了极點

。



  我可以肯定,可羅娜對我,絕不會有絲毫愛情的,一點也不錯,她是一個嗜殺狂,在美

麗的軀殼之內,是一顆瘋狂的心,但是她卻一定要和我結婚,那是為了什麼,是因為在刀法

比試中,我曾占過她的上風,找勉強使自己鎮定。



  我要逃出去!



  正在我心亂如麻時,那扇木門上,打開了一個尺許見方的小窗子來,我看到了彭都。



  彭都望著我,好一會不出聲,才搖了搖頭,嘆了一聲,道:「公主是全阿拉伯最美麗的

女人,她美得像天上的仙女一樣,几乎只有在神話中,才有那樣的美女,而你卻不愿娶她為

妻?」



  我也望了彭都好一會,才道:「你說得對,她美麗得像仙女一樣,但是你難道不知道,

她也狠毒得像魔鬼一樣?」



  彭都搖著頭,道:「絕不能那樣說,如果不是我們每一個人都那樣堅強的話,那麼我們

整族,早已在沙漠中絕种了,怎麼繁榮到今天?」



  我吸了一口气,我几乎忘記彭都也是這強盜族中的一員了,我在和他討論人性的善惡,

那豈不是一件可笑之极的事情?



  我立時停口不言,并且轉過身去,彭都又道:「并不是公主叫我來,我是知道了你和公

主會面的經過之後,自己來看你的,別做傻瓜,衛,千万則做傻瓜!」



  我仍然沒有回答,只是發出了一連串的冷笑聲,彭都嘆了一聲,道:「婚禮是在明晚…

…」



  他講到這里,我陡地轉過身來,沖到門口,我重重兩拳,擊在門口,雖然我的拳頭,和

結實的木門撞在一起,感到一陣徹骨的疼痛,但是我的心中,卻也痛快了許多,就大聲道:

「滾!」



  就在這時,彭都突然出乎我意料之外,壓低了聲音,道:「就算你想逃走,難道這樣子

就可以逃得出去了麼?你這個傻瓜!」



  我陡地一呆,彭都說得一點也不錯!



  我使我自己,陷入了一個十分困難的處境之中了,在現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几乎是沒

有逃走的可能的!



  我只呆了极短的時間,便道:「那麼,我應該怎樣,你能教我?」



  「首先,你要消除公主的怒意!」



  我苦笑了一下,道:「那恐怕不容易做得到!」



  彭都道:「可以的,如果你肯跟我前去,跪在她的面前,吻遍她的足趾!」



  我呆了一呆,如果可羅娜公主是一個我所愛的人,那麼做,非但絕算不了什麼,而且還

是极其富於浪漫气息的事情。



  可是,我如今心中對這個嗜殺狂的憎恨,已到了這一程度,要我去跪在她的面前,吻她

的腳趾,那簡直是不可想像的事!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有別的辦法麼?」



  彭都忙道:「你怎麼啦,她的雙足如此可愛,你為什麼不肯做?」



  我發著呆,沒有出聲,彭都又道:「只有這一個方法。」



  彭都向我解釋:「這是我們的傳統,表示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絕對服從,如果違反,

真神就會懲罰他,也只有那樣,公主才會對你放心,你才有机會逃出去!」



  我仍然不出聲。



  彭都忽然也苦笑了一下,道:「或許我是白費唇舌了,你是想娶公主的!」



  我怒道:「你放什麼屁?」



  彭都的神情很激動,道:「那你還猶豫什麼,只要公主相信了你,我可以為你准備三匹

駱駝,帶著清水和食物,只要在三天之內,碰到任何人,你都可以得救,你也不見得會害怕

真神的懲罰!」



  我又呆了片刻,彭郡那樣急於幫助我,如果我不接受的話,可以說永遠沒有机會了!



  但是,彭都為什麼那樣熱心幫助我呢?



  我看著他,道:「你,為什麼對於我的事,表現得那麼熱心?」



  彭都壓低了聲音,道:「我是為了我自己。」



  「為你自己?」我有點不明白。



  「是的,我是公主的表哥,如果公主在她的二十一歲生日之前,沒有丈夫,那麼,我就

是她的丈夫!」彭都急速地說著。



  我道:「那麼,直截了當,你可以殺掉我!」



  彭都搖著頭,道:「我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你別忘了這一點。」



  我點了點頭,下了最大的決心:道:「好,你帶我去。我去向她表示忠誠!」



  彭都後退了几步,大聲說著。我這才知道,門外還有人守著。不一會下門打開,彭都向

我使了一個眼色,我才看到,守衛的人有八個之多,那個曾和我動手的第二號刀手也在。



  我跟著彭都向前走去,以後那一段時間內發生的事,我實在不愿意多敘述,可以說在我

的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受過那樣奇恥大辱!



  我所愿講一講的,只是一點,那便是可羅娜的确是一個出色的美女,當我在她的身前跪

下,她揚起腳來,當我吻她的腳趾之際,我看到了可稱為世界上最均勻美麗的大腿,但是我

卻一點也不動心。



  彭都又將我帶出來,在我退出來時,我听到可羅娜發出動人之极的嬌笑聲。



  彭都已經和我商量好了,他替我准備逃亡的工具,給我繪制逃亡的路線,他建議我在婚

禮舉行前兩小時,整族開始狂歡時才逃走。



  那時候,應該是太陽剛下山。



  而我如果依照他的指示的路線,驅策駱駝快速行進的話,第二天天亮,我就可以到達一

個小綠洲。從那里,再回到雅里綠洲去,是很容易的事了。



  為了怕我不放心,彭都甚至連夜帶著我,去看他為我准備妥了的三匹駱駝、清水和食物

。



  看來一切都沒有問題,我在彭都的幫助下,是一定可以逃出去的了,雖然如此,可是要

等待逃亡時刻來臨的那十几小時,卻也并不好過的,而且,我還是要做個新郎的种种准備,

有几個人在我的身上涂著油,再將一件袍子加在我的身上。



  時間慢慢過去,終於到了第二天的黃昏,太陽才一下山,所有的空地上,使燃起了熊熊

的火堆,整族的人,都開始狂歡。



  我就在一個山洞中,心情十分焦急,直到彭都出現,彭都支開了服侍我的几個人,低聲

道:「是時候了,你知道駱駝在那里的!」



  我點點頭:「知道。」



  他道:「你騎著駱駝,照我告訴你的方向走!」



  我早已站了起來,和他一起向外走去,天色已迅速黑下來,火堆的光芒閃耀著,我脫下

了我身上所穿的,綴有彩帶的袍子,貼著山壁,來到了那三匹駱駝之前,我解開了 繩,將

兩匹駱駝的 繩,扣在手中,上了一匹駱駝,策著駱駝,向前慢慢走去。



  當我轉過了一個峭壁之後,我抽打著,駱駝奔走起來,不到十分鐘,我已經在黑暗的茫

茫沙漠之中,我几乎要大聲呼叫起來,我自由了!



  根据天上的星星,我認定了方向,照彭都吩咐我的方向奔著,一直到了午夜,沙漠中靜

得一點聲音也沒有,我才略停了一停。



  我在想,當可羅娜發現我逃走時,不知會怎樣?



  可羅娜當然會大發雷霆之怒,如果她查出彭都是幫助我逃走的主犯,那麼她一定會將彭

都生生砍死!



  我不禁嘆了一口气,海市蜃樓,究竟是海市蜃樓,一個在海市蜃樓中看來,如此美麗動

人的少女,誰能想得到她會是一個嗜殺狂,一個如此窮凶极惡的人!



  雖然我如道,如果我繼續赶路的話,我就可以早一點回到文明世界去,但是,我實在需

要休息了,不但我需要休息,連駱駝也需要休息。



  我令三頭駱駝都蹲了下來,然後我躺在兩頭駱駝的中間,我喝了彭都為我准備的清水,

又咬了几口乾糧,全是彭都替我准備的。



  當我在喝水的時候,我感到水中好像有點异味,但這時是在沙漠中,并不是在美亞美海

灘的豪華酒店,似乎也不能太苛求了。



  我躺了下去之後,四周圍簡直靜到了极點,雖然我的情緒激蕩得完全睡不著,但是我卻

強迫自己,一定要好好地睡一覺。



  如果我得不到充份的睡眠的話,那麼我就一定沒有足夠的体力,支持我在沙漠中需要繼

續的行程。



  就在我的強迫快要收效,我將要朦朧睡去之際,我突然听到了一陣呼喝聲,那一陣呼喝

聲,還是從十分遠的地方傳來的。



  但是由於沙漠中的空气,格外乾燥和穩定的緣故,那聲音听來很清楚,我已可以肯定,

至少有几十個人,漸漸接近我!



  他們离我,大約不會超過半哩!



  我陡地吃了一惊,連忙翻身站了起來,在我身邊的駱駝,也顯然有了惊覺,它們卻不安

地挪動著它們龐大的身子。我站了起來之後,只覺得一陣頭昏,本來,我是准備立時站起來

的。



  可是當我的雙手按住沙,准備站起來時,我只覺得一陣手軟!



  手軟,加上頭眩,我覺得無法站了起來!



  我那時候,心中的吃惊,實在是難以形容的,那种喧騰的人聲,在漸漸接近,而我覺軟

弱得不能站起來,為什麼我會那麼軟弱,那是不可能的事,我的傷已痊愈了,我已恢复了健

康!



  於是我再使力,可是結果,我仍然沒有站起來,我只是變得跪倒在地上!



  跪倒在沙漠上也是好的,從喧騰的人聲來看,已顯得更近了!



  我甚至已可以看到點點的火光。



  毫無疑問,那是可羅娜派來追我的人,而我是絕不能被他們追上的!



  但偏偏就在這要命的關頭,我竟連站也站不起來!



  在那樣的情形下,我自然無法再去進一步想,何以忽然之間,我會變得如此軟弱,我既

然不能站起來,也無法快點爬上駱駝背去,好設法逃走!



  但是駱駝雖然伏在地上,我的雙手也執住了駱駝鞍子,但是雙手卻一點力道也沒有!



  人聲更近了,火把更明耀了!而我,卻明擺著我沒有法子逃走!



  我只好倒在沙漠上,盡我最大的力道,踢向那三頭駱駝,將那三頭駱駝,踢得站起了身

,向前奔了出去!



  在那三頭駱駝上,有著食物、食水,沒有了它們,我是無法在沙漠中繼續前進的。



  但是,三頭駱駝在沙漠中,卻是很大的目標,我既然沒有法子离開,只有將駱駝赶走,

自己在沙漠上躺了下來,希望不致被人發現。



  在我躺了下來之後,我听得喧騰的人聲,在分散開去。那時,我的頭更重了,我勉力抬

起頭,向前看丟,只見左、右兩面,各有十來株火把,在疾馳出去,我甚至可以看到,火把

映在阿拉伯彎刀上的鋒芒。



  而只有一株火把,還是筆直地向著我而來的。



  那表示,一齊追來的人,已分成了兩路,向錯綜的方向,馳了出去,他們當然不會發現

我了!



  可是,卻還有一個人,向著我走了過來!



  這個人為什麼与眾不同,不跟著眾人向左邊去呢?



  他為什麼要向我走來?我已赶開了駱駝,他是不是會發現我?



  我的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惊恐,而那几個人,卻离我越來越近了!



  我的希望移於落空,那個人像是知道我一定會在這里一樣,他騎著駱駝,向我疾馳而來

,就在我的身邊,跳下駱駝,隨即,一柄亮晶品的利刀,已然指著我!



  我在絕望之中睜大了眼,向那人看去!



  那人手中的火把,照亮了他的臉,我失聲叫了起來:「彭都!」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彭都!



  在极度的緊張之後,我一看到了彭都,便換來了极度的松弛,我變得軟癱在沙漠上,我

喘著气道:「彭都,真該感謝你,是你支開了來追我的人?快扶我上駱駝,我不能在這里久

留!」



  彭都將火把放低些,在我的臉上幌了幌,他迫:「你怎麼啦?」



  我道:「我忽然變得一點气力也沒有了,彭都,可羅娜沒有發現是你帶我逃走的!」



  彭都笑著,道:「沒有,來,我扶你上駱駝!」



  他俯下身,將刀插在沙中,將我扶了起來,托我上了他騎來的駱駝。



  我伏在駱駝背上,道:「我該向哪一條路去?」



  彭都道:「我帶你回去!」



  我陡地一呆,一時之間,我絕對以為自己是听錯了,所以我道:「什麼?」



  彭都講的仍然是那句話,道:「我們回去!」



  我全身冰涼,聲音發顫,道:「你……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



  彭都已拔起了插在沙中的彎刀,道:「不是!」



  我惊恐得全身都在冒汗,我道:「你……你……是你帶我逃走的啊!」



  彭都不出聲。



  我又急急地提醒他,道:「彭都,你自己說過,我逃走了,你就可以娶可羅娜了!」



  彭都盯著我,道:「是的,但是我忘記告訴了你一點,那就是我必需能夠將逃走的人活

捉回去,可羅娜才會自然而然地嫁給我!」



  彭都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利劍一樣,在刺著我,我几乎窒息了,那种窒息惑,自然

是因為极度憤怒而來的,我被彭都出賣了!



  彭都這個曾受過高等教育的強盜,他比沒有知識的強盜更可惡。他不但凶殘,而且狡滑

,他設下了圈套,讓我自動鑽進去!



  他替我策划逃走的路線,而我真的根据他指定的路線走,所以他可以輕而易舉地追上我

!



  我還飲了他替我准備的食水,那食水中自然有著古怪,不然我斷然不致於現在連站立起

來的力道也沒有,我完全上了他的當!



  彭都仍然望著我,我大聲叫了起來,道:「你以為我不會向可羅娜說明真相?」



  彭都奸笑,道:「第一,可羅娜怒發如狂,根本不會相信你的話,第二,你根本沒有說

話的机會,你明白麼,沒有机會!」



  我全身發涼,道:「什麼意……思?」



  彭都沉聲道:「在快要到達的時候,我會割斷你的喉管,令你根本不能說話!」



  他以鋒利的刀,在我的喉際幌了一幌,道:「別怕,當然不是現在,現在就割斷你的喉

管,流血過多,不等回去,你就死了,而我必需活捉你,讓可羅娜來殺你,我才成功了!」



  我的血在向上涌,我想罵他一頓,可是所有的詛咒,都塞在喉嚨口,我竟找不出一句恰

當的話,可以表示我的憤怒,可以表示彭都的無恥!



  我只是瞪著眼,而彭都已牽著駱駝,向前走去。



  我伏在駱駝上,我相信教是為了藥物的麻醉,所以一點力道也沒有。



  我將被彭都牽回去,而在快到的時候,彭都會在我的喉上戳一刀,當我被牽到可羅娜的

面前時,我會死在她的刀下!



  我的心直往下沉,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沒有什麼可以挽救我的死亡了!



  在那剎間,我的心中,亂到了极點。



  我的一生之中,有著很多次危險的時刻,但是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那樣,死亡的感覺是

如此真實和逼人的,或許有些人很愿意死亡的降臨,但是沒有一個人,愿意在我那樣的情形

下死去的。



  彭都牽著駱駝在向前走,走出了不多久,他大概嫌牽著駱駝走太慢,是以他命駱駝蹲下

來,他也上了駱駝背,拍打著駱駝,向前奔去。



  駱駝奔得很快,駱駝奔得越是快,我离殘廢就越是接近,我非得掙扎不可,我一定要掙

扎,不然,我就決計無法繼續生存了!



  我自己也對于自己求生意志如此之強烈,而感到有點惊訝,但當我想到我一定要活下去

的時候,我只覺得我体內的血液,突然在加速,我的心跳十分劇烈,我的手指,漸漸有了力

量。



  我會在沙漠之中,忽然變得全身軟弱無力,當然是因為彭都曾在水中加了藥物的緣故,

好在我并沒有喝太多的水,因為我還不知道我要在沙漠中旅行多久,我需要節省食水。



  那是我此際气力漸漸恢复的一個原因,而另一個原因,毫無疑問,那是由于我的心中,

興起了一股強烈的求生意志!



  我伏在駱駝的背上,雙手漸漸抓住了駱駝鞍子,我感到体力在漸漸恢复。



  駱駝在面前疾奔著,我已經可以看到,前面的一座山崖的影子,駱駝已快奔回去了,我

無法知道我的气力恢复到何等程度,但是我實在不能再等了!



  我的雙手突然一翻,抓住了彭都的衣襟,也就在那一剎間,我的身子陡地一挺,臥下駱

駝鞍子去,彭都被我帶著,跌了下來。



  我們兩人,一起在沙漠上打了一個滾,彭都發出了一下怒吼聲,他立時掙開了我,跳了

起來,他一跳起來之后,就向著我的面門,給了我狠狠的一腳!



  那一腳,直是踢得我滿天星斗,但是我還是立時伸手,抱住了他來不及縮回去的那一只

腳,用力一拉,彭都又發出了一聲怒吼,仰天跌倒在地。



  我的另一只手,抓起了一把沙,向他的臉上洒去,他拔出了彎刀,亂砍亂舞,我已几乎

給他砍中了,我不能放開他,一放開他,我一定被他砍死,但是我又不能不放開他,因為我

不放開他的話,也會被他砍中!



  那只是极短時間內的變化,我是抓住他的一只腳的,我在那時,陡地揚起了他的那只腳

,而也在那時,他因為視線迷糊,揮刀正在盲目地砍著,他的右足被我揚了起來,一刀揮過

,鋒利的刀鋒過處,他自己將他自己的右足,斷了下來。



  彭都在那一剎間,所發出的那一下凄厲的叫聲,是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的。



  鮮血涌出,迅速隱沒在沙粒中,他在沙上打著滾,我在沙上爬著。



  那頭駱駝,在我和彭都跌了下來之後,就停了下來,我爬到了駱駝的前面,拉著 繩,

駱駝蹲了下來,我又爬上了駱駝鞍子。



  駱駝挺著身,站了起來,我拍打著,變換著方向,駱駝又向前奔了出去。



  我的心中實在太惊駭了,我渾身都是汗,我仍然沒有足夠的气力來直起身子,我伏在駱

駝的背上,任由駱駝向前奔著,我不知道我會被帶到什麼地方去,只要遠离那一族阿拉伯強

盜,我就夠了,足足在一小時之後,我才漸漸清醒了過來,我的体力也恢复了不少。



  我挺直了身子,坐了起來,四面全是灰白色的沙漠,一望無際,駱駝已走得很慢,我仍

然不敢停,那時,我已經感到了极度的口渴了。



  而等到太陽升起之後,我口渴之感,越來越甚,我張大口,喘著气,自我口中噴出夾的

,簡直就是一陣陣灼熱的濃煙。



  我舐著唇,唇上是沙粒和一种异樣的咸味,我下了駱駝,我知道,我這一次的口渴,是

可以渡過的。駱駝可以救我,我可以喝駱駝的血,來渡過這一次口渴。



  但是周圍全是茫然無際的大沙漠,我什麼時候,可以發現綠洲?



  駱駝只能救我一次,在救了我一次之後,它就會死去,我必需步行,而第二次的口渴,

立時就會來到,我可能离死亡更近一步。



  我令駱駝站著,我蹲在駱駝的腹下,避兔陽光的直射,我迅速地在想著,無論怎樣,如

果我不想辦法,我是決計敵不過這一整天烈日的烤晒的。



  彭都未能將我擒回去,我已經逃走了,可是,在那一望無際的大沙漠中,死亡的陰影,

仍然牢牢地將我罩著,使我難以擺脫!



  我只是呆了十分鐘,還決不定我應該怎樣,而在那十分鐘之中,我的口渴,增加了不知

多少倍,一滴水也沒有,只要有一滴水的話,我就滿足了,可是,一滴水也沒有,根本沒有

!



  我不能老是在沙漠中等待下去,我只好又跨上駱駝,在駱駝背上伏著。赶著駱駝向前走

,時間是一秒鐘一秒鐘過去的。時間本來就是一秒鐘一秒鐘過去的,但是在平時,誰也不在

乎一秒鐘。而此際,我卻每一秒鐘都在痛苦中渡過!



  以秒為單位來計算,時間自然過得格外慢,太陽像是固定在頭頂一樣,一動也不動,我

不知駱駝將我負向何處,我只知道我是在向前走著。



  在烈日的烤晒下,我几乎已陷入半昏迷狀態之中了,我真不知道我是如何熬得到太陽下

山的,當四周圍漸漸黑下來時,我總要知道,已經過了一天!



  而當我抬起頭來看時,月色十分之好,四周圍仍然是一望無際的沙漠。



  我從駱駝背上,滾了下來,沒有辦法,我只好犧牲駱駝,來維持我的生命了!我感到還

可以捱上一兩天,不然,我一定捱不過今夜了!



  因為這時,口渴給我的痛苦,不但是在口部,而已經蔓延到了我的全身,我全身的每一

個細胞都像是在發出尖銳的呼叫聲:水……水……



  然而,它們一點水也得不到,我想到它們在開始緊縮。我想到了扭痛。我感到一陣陣難

以形容的痛苦,在我血管中運行的彷佛已不是血,而是一种濃稠的漿,這种濃稠的漿,無法

維持我的生命!



  我取出了我一直暗藏著的一柄小刀,可是就在這時,那頭一直伏著的駱駝,突然昂身站

了起來,一直向前奔了出去,我只好目瞪口呆地望著它迅速地奔遠,漸漸變成一個小黑點。



  一直到以後,我仍然不明白那頭駱駝,何以會忽然逃走的,或許是動物有著它們保護自

己的第六感?



  我在那時,完全呆住了,我的最後希望也消失了,我將活不過今晚,我將會被活活地渴

死!



  我望著在月光下閃閃發光的那柄小刀,小刀雖然只有一寸長,但是卻也鋒利得足夠結束

我的生命,我在想,我是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呢,還是毫無希望地等待著天明?



  最後,求生的意志戰胜了我,我在想,或許我离一個綠洲已經很近了,或者只有一哩,

甚至我能繼續向前走去,我或者就可以到達綠洲,從此以後,我可以很好地活下去。



  當然,我明白,許多人,在沙漠之中,當他臨死之前,他最後的一個動作,還是在向前

爬行著。那正是因為他想到,他再爬出一步,就可能會到達綠洲邊緣的緣故。有很多人,當

他們死後,他們的尸体已然化為白骨了,白骨仍然照著一個人向前爬行的姿勢排列著!



  那是被困在沙漠中的大悲劇,在看到別人那樣做的時候,或者心中會取笑他們何以那麼

愚蠢,然而等到親自經歷時,卻往往會和被自己取笑的一樣,我那時,就邁動我已酸痛不堪

的雙腿,腳高腳低,向前走去。



  我大約在沙漠之中步行了一哩,或者還不到一哩,總之,我每邁出一步,已不知要化出

多少的力道了,然後,我倒在地上。



  當我倒在地上之後,我向前爬行著,我用雙肘拖動我的身子,慢慢向前移動。



  終於,我明白我再也無法爬得動了,我只好伏了下來,抬頭向前望去,我看到一望無際

,在月色下靜靜地向前伸展著,看來不能說不美麗,但是,那是死亡的美麗,我在等死。



  我閉了眼睛,只是過了半小時之久,我才睜開了眼,當我再度睜開眼的時候,我突然看

到有人騎著駱駝,在向我走過來。



  我連忙又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然後,再睜開眼來,不錯,真有一個人,騎著駱駝在

接近我,我啞著聲音,叫了一聲,但是我立即想到,那是不可能的,我一定是看到海市蜃樓

了,我看到的一定是虛像。



  但是,月光也能造成海市蜃樓麼?



  當我一想到這點,我的身子挺直,居然站了起來,雖然我搖擺不定,但是我的的确确,

又使我的身子站直了,而這時候,騎著駱駝的人,也已來到了我的身前,勒定了駱駝的 繩

。



  他當然是一個阿拉伯人,我的視線也很模糊,我的心中在大聲叫著:「給我一點水。」



  事實上,我也張大了口,在大聲叫著,然而,自我喉際發出來的,都只是一陣「沙沙」

聲,就像是一條響尾蛇,搖動它的尾部一樣。



  那人下了駱駝,拉開了他頭上的白巾,冷冷地道:「我終於找到你了!」



  也就在那一剎間,我又倒在沙漠上。



  那人是可羅娜!



  我倒在沙漠上,一動也不能動,只能望著可羅娜,可羅娜面目冷酷地望著我,好像很欣

賞我這時的情形,她忽然笑了起來,道:「逃啊,我決定不殺你,已經不必我來殺你了,是

不是?」



  我的帳際,又發出了一陣「沙沙」聲。



  我仍然在說那句話:「給我一點水。」



  可羅娜冷笑著,向前走出了兩步,伸腳在我的臉上,踢了一踢,我的口唇,已乾到不能

沾上任何沙粒了,可羅娜忽然又是了開去。



  我想伸手抓住她的腳,但是手軟得一點也不听指揮,我眼睜睜地著著可羅娜走回駱駝旁

邊,解下了一只皮袋來,搖幌著。



  我听到了水在皮袋中幌動的壁音,那是水的聲音,我終於叫出了兩個字來,道:「給我

!」



  可羅娜道:「給你,然後你怎樣?」



  我的口唇顫動著,我根本無法說得出第三個字來,可羅娜向前走來,打開了皮袋的塞,

我連忙張大了口,可羅娜傾轉皮袋,我喝到了兩口水。



  我從來也未曾想到過,水有那麼好的滋味!



  但是,我只喝了兩口,可羅娜便收起了皮袋,她道:「現在你可以說了,你對我怎樣?

」



  那兩口水,像是溜進了乾裂的泥土中一樣,在我乾燥的喉嚨之中,不知在立時立刻之間

,去了什麼地方,我的口渴,只有更強烈了。



  但是我的身体之中,卻總算多了兩口水,雖然只是兩口水,已足以產生一种奇异的力量

,令我的气力,恢复了不少,我講起話來,也覺得好過些了。



  我避而不答可羅娜的問題,只是道:「再給我一點水,我還要……」



  可羅娜的聲音,變得十分凄厲,她尖聲問道:「我問你,你對我怎樣?」



  我蓄定了力,身子一挺,站了起來,望定了可羅娜,我那時的樣子,一定十分可怕,因

為當我盯住了可羅娜之際,這樣的一個女魔頭,居然也向后退出了一步!



  她如果不退,或者我還不會有那個動机,可是她一退,她的手中,就拿著那盛水的皮袋

,我的腦中,電光火石也似閃過一個念頭,而且,我的身体,也立即將那個念頭,付於實行

。



  我陡地向前扑了過去,雙手已攫住了那只皮袋,然後,我听到了可羅娜的一聲尖叫,我

已將皮袋奪了過來,可羅娜的指甲,似乎在我的臉上,划了一下,但是我卻根本不及顧慮這

些了!



  我一搶到了盛水的皮袋,轉過身使向前奔,我一面奔,一面打開皮袋的塞子。



  我听到我的身後,有利刀揮舞的聲音,於是我橫倒在地,身子打了一個滾,雙腳將沙不

斷向前踢去。



  當我滾倒在地時,皮袋中的水漏出來,我立時用口對住了皮袋,貪婪地喝著水。



  可羅娜被踢起的沙,逼得後退了一步,她立時又揮著刀,向前沖了上來。



  我手中沒有別的東西,可以抵擋她的攻擊,有的只是那一只皮袋,是以我自然而然地揚

起皮袋來,可羅娜手中的彎刀,在月光下,閉起一股寒森森的光芒,「刷」地一聲過後,皮

袋已被划破,皮袋中的水,一下子全都傾瀉了出來,淋在我的身上。



  我連忙一躍而起,將皮袋中最後几口水,吞進了肚中,我想可羅娜一定會再向我攻來的

,可是,她卻沒有攻向我,她仍然托著刀,呆立著。



  我喘了一口气,抹了抹口,我已然喝飽了水,像是一只漏了的气球,又被充滿了气一樣

,我感到精力充沛,我揮舞著手中的皮袋,准備就用這只皮袋當武器,來和可羅娜搏斗。



  可是,可羅娜仍然站著不動,正在我感詫异時,她突然又發出了一聲尖叫,轉身使向駱

駝旁奔去,當她來到駱駝身邊的時候,她急不及待地按下駱駝的頭來,可是在那時候,她卻

忘記了收起彎刀,鋒利的刀尖,在駱駝的身上,划了一下,那頭駱駝突然一挺頸子,站了起

來,向前奔了出去,可羅娜被帶得在沙中打了一個滾,等到她站起來時,駱駝已奔遠了。



  可羅娜站了起來,我看到她的臉色,簡直比月夜下的沙還要灰白。



  她望著我,僵立了好一會,才轉過頭,向我看來,她面肉抽搐著,尖聲罵道:「你這個

畜牲!」



  我冷冷地望著她,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那麼狂怒,她的手中有刀,她還是占著上風,她為

什麼那樣怒得像是我造成了世界末日一樣?



  我望著她,她忽然又怪聲笑了起來,道:「好了,這一下,我們全可以死在沙漠中了!

」



  我呆了一呆,道:「死在沙漠中?」



  可羅娜的聲音,變得凄厲無比,道:「是的,這里,离最近的水源,步行要四天,你和

我,誰能捱得四天不喝水,而你卻浪費了一整袋水!」



  我呆立著,這時,我可以說是喝飽了水,自然不會感到口渴,可是我卻從可怕的口渴情

形中過來,當我想到四天不能接近水源時,我的身子,也不禁有點發顫。



  這時,我已知道為什么可羅娜剛才一刀削破了皮袋子這后,立時奔向駱駝去了,她是想

快點离去,騎著駱駝,自然不必四天,就可以到達水源了。



  可是現在,她的駱駝也逃走了,這個沙漠中的女王,刀法神出鬼沒的強盜,現在也完全

和一個普通人一樣,她不能四天沒有水喝!



  當我想到了這一點的時候,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十分滑稽的感覺,尤其,當我看到

她那种憤怒欲狂的樣子時,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道:「別發怒,小姐,發怒是會叫人感到口渴的,只有早一點死!」



  在我那樣說的時候,我的心情是很輕松的,雖然我自己也不免一死,但是,能希望我被

她捉回去之後有什麼樣結果麼?



  可是,我輕松得實在太早了!



  可羅娜忽然笑了起來,那是一种獰惡邪气到了极點的笑容,以她那樣美貌的女子,在她

的臉上,會浮現如此邪惡的笑容,真是令人不敢想像的事,我不由自主,又打了一個冷顫。



  可羅娜笑著,冷冷地道:「走!」



  她手中的刀光,向前指了指,她分明是在命令我向她刀光所指的方向走過去。



  我道:「反正我們兩人,誰也不能四天不喝水,何必再向前走!」



  可羅娜露出她雪白的牙齒,她仍然在笑著,但是她的笑容更邪惡,更令人心惊了,真難

令人想像,那樣邪惡猙獰的笑容,代表了什麼。



  但是答案終於揭曉了!



  她緩緩地道:「你別忘記,我是在沙漠中長大的,我有特別耐渴能力!」



  我疑惑地道:「你能支持四天不喝水?」



  可羅娜的眼光特別,她的回答,卻出奇地簡單,她道:「不,兩天!」



  我剛想說「兩天有什麼用」,可是我這句話還未曾說出口,突然之間,我已想起了一件

事來,我知道可羅娜要作什麼了!



  在那剎間,我整個身子都有麻木之感!



  而可羅娜則失聲笑了起來,道:「你應該明白,我只要忍耐兩天不喝水,我就可以支持

到最近的水源了,你明白了,是不是?」



  是的,我明白了,我明白可羅娜的意思了,她押著我走。走上兩天,當她忍耐不住口渴

的時候,她殺了我,喝我的血,然後,她又可以堅持兩天,當我的尸体被烈日晒乾時,她就

可以到達最近的水源,得救了!



  那正是我准備對付駱駝的方法,而她卻要施在我的身上,而我,是一個人!



  可羅娜尖聲地笑著,她一定也知道我已經明白她的心意了,她更知道,當她的手中有著

利刀的時候,我是決計沒有反抗的余地的!



  所以,她笑了片刻之後,又厲聲道:「走!」



  我慢慢地轉過身,向前走去。



  我感到我自己的雙腿,似乎已不屬於我自己所有,我這時之所以能不死,全然是因為我

身体內有著血,而我的血,可以維持可羅娜的生命!



  對於可羅娜要殺我這一點,我根本不必再怀疑了,我向前走著,月亮在我的後面,所以

我可以看到跟在我後面的可羅娜的影子,她距离我不會超過六尺。



  我大約走了有一小時,紊亂的思緒,才漸漸靜了下來,我一面走,一面道:「如果你決

定殺我來淮持你的生命,你怎知我不會現在就反抗?」



  可羅娜尖聲道:「不會的,因為你現在反抗,現在就得死!」



  我道:「我死了,可以和你回歸於盡!」



  可羅娜又尖聲笑著,道:「也不會的,你想著,還有兩天可以活,在這兩天之中,你說

不定可以改變你的處境,你還有著希望,你的希望會使你活下去,不會和我拚命,直活到我

要殺你的時候!」



  我不禁說不出話來。



  可羅娜繼續地道:「彭都曾對我說,有一個族人曾說,希望是婊子、希望是最大的騙子

。可是每一個人都在最大的騙子蒙騙之下過活,不肯去死,就算他們明知道他們的希望不能

實現,他們仍然要不斷地自己騙自己,你也不能例外!」



  可羅娜說得對,我不能例外!



  我一面向前走著,一面在想,如果我可以將可羅娜手中的彎刀奪下來,那麼情形就會改

變了!



  當然,我不會像可羅娜對付我一樣對付她,我仍然捱不過四天,但總比死在她刀下好得

多了!



  而當我在那樣想的時候,我又禁不住苦笑!



  因為我還是給可羅挪料中了,我的心中存著希望,我不會拚著和她回歸於盡,我會希望

改變目前的情形,雖然我明知在一個第一流的刀手手中,要將她的刀奪過來,几乎是不可能

的事倩。



  我一直向前走著,在沙漠中步行,特別容易疲倦,我腳踏下去,下面是軟軟的沙,很舒

服,可是再次提起腳來的時候,就會覺得加倍地疲倦。



  我看到可羅娜的影子,她始終跟在我身後不到五六尺處,我竭力在想著,有什麼辦子,

可以改變我現在的處境,但是我的腦中,一片麻木,我可以說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



  漸漸地,從沙漠無天的交界處,出現了一線曙光,然後,太陽升起了。



  如果說在晚上,在沙漠中步行是一件苦事,那麼,白天就是十倍地苦!



  當太陽升到頭頂之後,我又開始想到口渴了,我仍是向前走著,每當我試圖停下來的時

候,可羅娜就發出尖利的呼叫聲來,喝我向前走。



  而太陽在升到了頭頂之後,便几乎停留著不動,我每向前走出一步,都得付出极高的体

力代价。開始天亮的時候,我還在出汗,但是漸漸地,我的身上,只有一种异常濕穢的感覺

,我舐著唇,喘著气,終於,我跌倒在沙漠上,伏在沙上喘气。



  可羅娜奔了過來,用力踢著我,罵著我,她在罵我什麼,我無法听得懂,因為那是她族

中特有的語言,但是,我知道她在罵我,這一點,從她的神情之中,可以看得出來,她一定

是用最惡毒的語言在詛咒我。



  她的每一腳都踢在我的眼睛上,踢得我在地上打滾,我尖叫了起來,道:「別逼我,讓

我休息一會再走!」



  可羅娜仍然尖聲罵著,道:「快起來,畜牲,你休息不走,就再也不能起來了!」



  我喘著气,道:「我在乎什麼,反正我總不免死在你的刀下!」



  可羅娜發出可怕尖叫,道:「可是,如果你繼續走,你至少還可以活一天!」



  可羅娜的那一句話,比什麼話都有用,我慢慢掙扎著,站了起來。



  是的,我可以多活一天,對一個將死的人來說,多活一天的意義,實在太大了,在一天

之中,,我可以產生無數新的希望,希望能夠改善我的處境。



  我在站了起來之後,盯著可羅娜,我們在沙漠中步行了,還只不過十二小時,可是可羅

娜的樣子也變了,她的臉上,結著一种看來像鹽花也似的小粒,使得她柔滑的皮膚,變得粗

糙不堪。



  她的口唇,也開始乾裂了,她的雙眼之中,射出獰厲之极的光芒來,她的手,緊緊地握

著刀,她不再有美麗的外表,而變成了一個十足的創子手!



  我沒有說什麼,就轉過了身去,繼續向前走去,我之所以一句話也不說,因為我發現,

在我面前的,已根本不是一個人!或者說,她雖然還是一個人,但是決計沒有什麼人性的了

!



  終於,太陽向西移,又隱沒在沙漠之下了,而我至少已跌倒了七八次。



  每一次我跌倒,可羅娜就赶過來用腳踢我,咒罵著,她畢竟是屬於沙漠的,她竟然一次

也沒有跌倒過,最後,我又跌倒在地,而這一次,不論她怎麼踢我,我都不愿意起來了。



  我實在已經筋疲力盡了。



  而可羅娜在踢了我十多腳,我仍然死人一樣倒臥著不動的時候,她也坐了下來,喘著气

。



  我伏了好一會,才抬頭來,在黑暗之中,可羅娜的身形很模糊,但是她的一對眼睛,卻

還銳利得像是毒蛇一樣,在閃閃生光。



  我忽然乾笑了起來,道:「照這樣情形看來,你就算殺了我,也不一定能出得沙漠!」



  可羅娜狠狠地盯著我,我又神經質地大笑了起來,可羅娜猛地舉起刀來,向我劈了下來

,我在那剎間,一切都感到麻木了!但是可羅娜的刀,在离我面門只有半寸許處,陡的收住

,然後她冷冷地道:「起來。」



  我雙手按在沙上,慢慢地站了起來,我站直了身子,道:「你不能希望我再走多遠,我

支持不住了,我在支持不住的時候,就會宁愿死去!」



  可羅娜冷峻地道:「你本來就要死了!」



  我吸了一口气,熠亮的刀尖,离我胸前,不到一寸!



  我無法在她的手中奪過刀來!因為我不能用我的手去抓刀尖,如果我向她的刀尖抓去的

話,她只要隨便一揮刀,我的手就會齊腕斷下來。



  我只好慢慢轉過身,向前走去。



  這時候,我實在已經到了我所能支持的极限了,我每向前走出一步,身子就不斷搖幌著

,大約每走出十六七步,我就一定躓跌在地上,然後,要相當時間,才能站起身子來,繼續

向前走。



  可羅娜一定也發現了這一點,是以她開始虐待我,她用刀尖刺著我的背部,不是刺得很

深,但是卻令我感到尖銳的疼痛,我被逼得向前奔去,因為那一陣的劇痛,實在太難以忍受

了。



  她在用最殘酷的方法,將我体內最後的一分力道榨出來,她要到我實在走不動時,才下

手殺我,而我為了多捷上十几小時,我不得不向前奔著、爬著,我簡直已不像是一個人,而

只是像是一頭野獸。



  我不知道這一夜是如何過去的,我只記得,當天開始亮起來的時候,我是在沙漠中爬著

,我看到了第一線曙光之後,我不再爬行,因為我實在一點气力也沒有了!



  而這時,可羅娜似乎也到了她可以支持的极限了,當我們在沙上,不再向前爬行之際,

她沒有再來逼我,她只是握著刀在喘气。



  我伏了許久,太陽已漸漸升高了,我全身的皮膚,都有要裂開來的感覺,我沒有一點地

方,不感到痛苦,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活著,實在還不如死了的好,因為死了之後

,我不會感到任何痛苦了!



  當我感到死亡反而可以帶來痛苦的消失之後,我對於我的生存,已然沒有什麼留戀了,

我伏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等待死亡的來臨。



  但是我等了許久,可羅娜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我慢慢地吸進了一口熱得像火一樣的空气

,轉過頭來,我發現可羅娜在背對著我,向前邊望著。



  她站在一個几尺高的沙丘土,向前望得十分出神,像是她看到了前面有什麼十分值得注

意的東西,而更重要的是,那時她背對著我!



  如果我要襲擊她,那是最好的机會!



  她一定以為我已無法再對她有任何的襲擊了,所以她才那麼大意的!



  我雙手用力在地上撐著,剛才,我已离死亡如此接近了,但是人生下來,究竟是為了活

下去,而不是為了求死的,當我發現了我可以有求生的机會時,我求生的欲望,又猛烈地燃

燒了起來,我居然只努力了一次,就站直了身子,然後,我慢慢向前走了。



  當我來到了那沙丘旁邊,而可羅娜仍然背對著我時,我猛地向前扑了出去!



  在一分鐘之前,我根本無法想像我自己還有力道,可以作如此猛烈的一扑,但是現在,

我卻做到了這一點,我扑中了可羅娜,可羅娜在猝然之間,向沙丘下滾了下來,我跟著也滾

了下來,用力扼著她的頸和右腕,逼得她伸直五指,放開了手中的彎刀。



  然後,我的膝蓋頂向她的腰際,使她又滾了出去,我已經將手抓住了那柄刀。



  我一抓刀在手,便立時站了起來,可羅娜滾了兩下,跪在沙漠上,我揚起了刀,可羅娜

突然尖叫了起來,道:「別殺我,別殺我,我們都可以得救,剛才,我已看到一輛車子,在

向前駛來。」



  我口乾得說不出話來,但我還是努力嘶叫著,道:「你騙不倒我!」



  可羅娜伏在地上道:「真的,一輛車子,一輛車子!是一輛車子!」



  可羅娜并沒有騙我,真的是一輛車子,那是一輪中型的吉普車,車上的人一定也已發現

了我們,因為車子正向我們疾駛而來。



  車子在我的面前停下,車上跳下了兩個人來,我啞著聲叫道:「我是衛斯理,你們是不

是來找我的!」



  那兩個人忙道:「是,天,我們終於找到你了!」



  我的聲音更啞,我和可羅娜同時叫道:「水,看老天的份上,快拿水來!」



  兩水壺水到了我們手上,我和可羅娜大口大口地喝著水,然後我才道:「她是強盜的首

領,將她帶至當地出警局去!」



  那兩個人將可羅娜押上了車,我也登了車,車子在沙漠中疾馳了一整天,經過了几個綠

洲,并沒有停下來,傍晚時分,到了雅里綠洲。



  我看到了我的妻子白素,看到了江文濤,我將丑惡得像魔鬼那樣的可羅娜,推到了江文

濤的身前,大聲道:「看看她,那就是你要找的人!」



  我未曾看清江文濤臉上的神情,我軟弱得昏了過去。



  到了雅里綠洲,就算我昏了過去,也不要緊了,我被送到一帳幕,休息了兩天,可羅娜

在第二天就被處死,江文濤卻還是呆呆地對著她的像片。



  在相片中看來,可羅娜是那麼溫柔、美麗、純真的一個少女,但是,那只不過是一個虛

像,真正的可羅娜,凶殘、橫暴、劫掠,無所不為。虛像和真實之間的距离,實在是太惊人

了。



  而事實上,不單是可羅娜,几乎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那樣的,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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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園曉霜掃描及較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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