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入:South Guo (southguo@163.net) 序 言 先提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极有趣。 可以設想一下,假如某一天某一個人睡了一覺,醒來之后,發現自己已經到了 兩千年之后,那將會是一种什么樣的情形? 這個假想實在不能算是太新鮮,因為衛斯理的故事中,早已有了許多這樣的假 想,有許多例子可以信手拈來。 高彩虹和王居風在時間中旅行,就曾到過几百年后; 秦俑卓齒更是几覺睡了兩千多年; 更有离奇的,在《玩具》那個故事中,衛斯理甚至到几万年之后。 還可以舉出一些這樣的例子來。 既然已經寫過如此之多諸如此類的故事,再提出這樣一個問題來,似乎就是多 此一舉了。 其實不然,假如一個几千年前的人,突然來到了我們今天的社會,他會怎么想? 他會干些什么? 現今的許多科學幻想小說中,都曾出現過几百甚至是几千年前的人到了現代的 描寫,那些古代人到了現代后,似乎如魚得水,比一個純粹的現代人還要更現代, 這可能嗎? 一個鄉下人進城,尚且都會覺得無所适從,何況一個古代人到了現代? 這個設想很有趣,是不是? 不過,這個故事似乎更有趣。 這個故事中提出了一個曾經在許多人腦中出現的問題:在衛斯理故事中,許多 人都有前世的經歷,那么,衛斯理的前世是什么? 有一點可以肯定無疑,衛斯理的前世一定不是衛斯理。 衛斯理 第一部:下到門前的戰書 在這個故事開始之前,我簡直可以說忙得不可開交,在前后差不多半年時間里, 几乎走遍了整個世界,其中呆的時間最長的,還是三個地方,南美的一個國家、美 國的一個城市和海灣的一個國家。 我跑了這么多地方,不是為了一件事,而是在辦著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南美那個國家的王妃迪瑪發現她的丈夫被人暗中調包,委托我和大 偵探小郭前去調查,其間頗多惊心動魄之處,因為与本故事無關,且已經記在《大 陰謀》那個故事之中,在此略過不提。 第二件事本也記在《求死》那個故事中,原也沒有多提的必要,但因為那個故 事后來的發展,多多少少与我現在要講的故事有一點聯系,所以需要略提一下。 我和小郭結束了在美國的邁阿密所辦的事之后,便赶去海灣地區那個獨裁小國 見一個人,在此之前,我對這個人一無所知。 這個人因為謀殺獨裁者,成了獨裁的死囚,獨裁者當然不會將這個人留在世上, 但用盡了辦法,卻無法將其處死。 也就是在這時候,那個人對獨裁者的手下說:“除非是找衛斯理來。”并且告 訴他們怎么才能找到我。于是,獨裁者便派了一名上校來邁阿密找我。 我和小郭赶到時,那個壁壘森嚴的監獄牢房中已經只有一具不成形的尸体,而 在牆上卻有几個字“我將去找你”。 當時,我就意識到那個人并非死了,而是以某种特殊方法,靈魂逃离了這座死 獄,只留下一具皮囊和那一句与我約會的字,我覺得這個人身上充滿了神秘和怪异, 也很想結識一下,便回到家來等著和這個奇特的人約會。 我現在在要講的故事,正是在這种等待之中發生的事。 回到家以時候我自然是將這些奇特之至的經歷向白素、紅綾和溫寶裕說了,他 們也覺得這個人簡直是怪异莫名,很想見識一下。 但是一直過了差不多兩個月,連一點音訊都沒有,就在我們覺得他不再來的時 候,有一天,我從外面回來,走進書房時,卻發現老蔡跟在我的后面,像是要說什 么話,卻欲言又止。 我問:“老蔡,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老蔡猶豫了又猶豫,才吞吞吐吐地說道:“有一件事,是一件很特別的事。” 我看了老蔡這种神情,就認定他是有什么事求我。老蔡同我們衛家的淵源极深, 從他的父輩起在我們家了,雖說他是我家的下人,但從感上,我是將他當作一家人 的,因此我說:“老蔡,你有什么事,只管說出來,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我是一 定要管的。” 老蔡又猶豫了一下,才道:“這件事不是我的事。” 不是為了他的事,那就一定是為了他的朋友或者親戚的事了。 許多年來,老蔡几乎就沒有求過我什么,僅僅只有兩次,一次是為他的一個侄 儿在外國的一個煤礦里殺了人,求我去查一下,那件事怪异莫名,記在《眼睛》那 個故事中;另一次還不能算是他求我,求我的是他一個非常特別的朋友,這件事記 在《從陰間來》和《到陰間去》兩個故事中。除此之外,他再也沒有求過我。 我當時便拿定主意,無論是什么事,只要是老蔡求我的,這個忙我一定要幫。 但我沒料到,老蔡卻說:“也不是我的朋友的事。” 我知道老蔡的脾气有點古怪,但也知道他是一個頂直爽的人,今天卻是這副模 樣,很讓人心里生疑,如果換了別人,我肯定是早便將他罵出去了,但他是老蔡, 我就是有再大的脾气,也無法沖著他發起來。 白素不知是什么時候回來的,她顯然听到了我們所說的話,便在這時走了進來, 對老蔡說:“老蔡,你有什么事,就快點說出來吧!几十年了,難道你還不知道他 的急性子?你如果再不說出來,會把他急得跳樓去的。” 老蔡于是對白素說:“這几天,天天都有一個人來找衛哥儿。” 我連忙問:“有一個人天天來找我?他找我有什么事?你怎么不早告訴我?” 這時,我多少有點對老蔡責怪的意思,因為我正在等那個奇怪的約會者,我以為這 個找我的人就是那個人。 老蔡見我這樣問,立即又道:“不,不,不,他不是找你,他是來找一個叫周 昌的人。” 我想,這老蔡是不是老糊涂了?一會儿說是來找我,一會儿又是找一個叫周昌 的人,這周昌是什么人?“到底是找我還是找周昌?”我問。 老蔡道:“我也弄得不是很清楚,他說,你就是周昌,周昌就是你。” 這真叫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我當然是衛斯理,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哪 里跟一個叫什么周昌的人扯得上關系?這時,我可真是忍不住了,沖著老蔡喊:“ 是哪里來的一個瘋子,你將他赶走就成了。” 白素當然是最知道我的脾气的,便對我說道:“你也別太性急,听老蔡慢慢說 下去。”然后,她又轉向老蔡:“老蔡,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別急,先坐下來, 慢慢說,最好是從頭說起。” 老蔡卻不坐,仍然站著:“我也以為他是個瘋子,第一次將他赶走了,可他第 二天還來。” 白素又道:“第一天來的情形是怎樣的?你說詳細點。” 老蔡便道:“那天,是好几天前,具体是哪一天,我也記得不是太准了。” 我應道:“具体是哪一天并不重要,你只說當時的情形。” 老蔡應了一聲:“約莫是八九點鐘,我听到有人敲門,而且敲得很響。那時, 你們都出去了,就只我一個人在家。我心中就覺得奇怪,這是誰呢?放著門鈴不用, 為什么偏偏在敲?我知道,不按門鈴卻用手敲的只有一個人,他就是曹金福,不過, 現在,就連曹金福也已經學會按門鈴了。” 我道:“這些你不必說,只說与那人有關的事。” 老蔡愣了一下,續道:“我就去打開了門,見外面站著一個人,問我:‘請問 這位老伯,周昌可在?請他出來見我則是。’” 我又忍不住打斷了他:“那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你總該說得詳細點,而且, 他說的話怎么古里怪气?” 老蔡說:“他就是這么說的,當時,我覺得這話太怪了,所以一時沒有听清楚, 就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么,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再問:“長得什么樣?穿著什么衣服? 有多大年紀,說的是什么地方口音?” 老蔡想了想:“是個年輕人,總之不會超過三十五歲,長相倒也沒有什么特別, 和普通人差不多,穿著的衣服倒是有點怪,像是電視上那些武林高手穿的一樣,袖 口和褲口都是緊束著的,手里還有一把長劍,說的口音……像是,像是山西陝西那 一帶,我听得也不是很准。” 他在介紹的時候,我心中迅速將我所認識的人過了一遍,我所認識的人极多, 當然不可能在那一瞬間全都想起來,但我至少也能想起我是否曾与這樣一個有有過 交往,結果卻是否定的。 白素似乎也被這個怪异的人所吸引,催道:“后來呢?” 老蔡便說:“我在心中將他的話想了一遍,就知道他要找一個名叫周昌的人, 我一下就來了所,‘你找錯了,這里是衛府,根本就沒有你要找的人,你走吧。’ 當時,我覺得這年輕人雖然古里古怪,但也算客客气气,所以沒有對他發火。我也 知道,找錯人的時候是常有的。但是,那個年輕人卻說:沒錯,我知道他躲到這里 來了。我已經找了他几千年,這回,我一定不能讓他再跑了。” 我連忙打斷了老蔡:“等一等,剛才,你介紹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古古怪怪, 現在,他說話怎么突然又正常起來了?” “哪里會正常?”老蔡說道:“他說話還是那么古古怪怪,只是他說的那种話, 听起來不知有多別扭,我哪里句句記得消?不過,他說的意思,我還是能夠理解的。” 我知道了,那個怪人說話仍然是古怪,但老蔡在向我們介紹的時候,按照他自 己的理解進行了翻譯。我原想要求老蔡按原話轉述,但轉而一想,這個要求似乎太 高了點,別說那個人所說的話很古怪,就是一個正常的人,說了許多的話,事后讓 另一個人一句不錯地轉述出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于是對老蔡道:“行,你接著說。” 老蔡續道:“當時,我以為是遇到了一個瘋子,也沒有多說,便將他赶走了。 那人見我赶他,便說:這次,我是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惡人的,等周昌回來了,你告 訴他,我還會來找他。然后,他就走了。我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所以,你們 回來,我也沒有說。” 老蔡開始講述的時候,我還有著濃厚的興趣,后來听他如此說,我的興趣頓時 大減,甚至想告訴他,這件事我不感興趣,下面的事沒有必要再說下去了。 白素比我要平靜得多,便問道:“后來,這人是不是又來了?” “何止是又來了?”老蔡道:“他天天都來。第二天來的時候,我一打開門, 見又是他,便拉下了老臉,對他說:‘你又來干什么?這里是高級住宅區,你知不 知道?去去去,哪里好玩你哪里玩去,別盡到這里來煩我。’他不肯走,說是讓我 把周昌叫出來見他。我一听就火了,說道:‘你這人哪里有毛病,我告訴過你了, 這里是衛府,沒有姓周的,你要找姓周的,別處找去,別到這里來煩我。’那人又 說:‘我知道周昌就住在這里,你讓你的主人出來見我。’我說:‘我告訴你一千 遍了,我的主人姓衛,不姓周,你再在這里胡鬧,我要打電話報警了。’說著,我 真走到了電話前面,做出要打電話的樣子,眼睛卻去看那人,見他轉身走了。” 這种事簡直無聊至极,我根本不想再听下去,便對老蔡說:“你做得很對,這 人肯定是個瘋子,下次,他再來的時候,你就給警署打電話,讓他們來處理好了。” 老蔡不待我說完,便道:“我打什么電話?他天天都來,來了還是那些瘋話。” 白素惊問:“他天天都來?來了以后也沒有別的話嗎?” 老蔡道:“也不知是過了几天,他又來了,還是說要找周昌,我也懶得再听他 的,伸手就要去關門,可他卻一出手,將門頂住了,說道:‘我知道他現在改了名 字,叫衛斯理了,不管他叫衛死理還是衛活理,總之我知道他就是我要找的周昌, 我找了他几千年,這次他是一定躲不了的。’我也不理他,一把就將門關上了。” 白素笑著轉向我道:“你曾經做過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要改名換姓躲起來?從 實招來。” 我當然知道白素是開玩笑,我便也還了她一句:“天知道,我想,那也許是上 輩子的事,上輩子,我可能是個采花賊,將他的老婆強占了,是以他才會找上門來 向我討債的。” 這話當然是玩笑,一個人的上一輩子,也就是他的前生是什么人,他自己哪里 會知道?就算他上輩子是十惡不赦的大惡棍,那也是上輩子的事,与這輩子的關系, 那也實在是很難說。 但老蔡是一臉的嚴肅,且道:“今天,他又來了,說是要与你決斗。” 我和白素因為開著玩笑,所以臉上都是挂著笑的,听了老蔡的這句話,臉上的 笑根本就來不及收起來,心中一凜,面上頓時一變。 這時我才想起來,老蔡說那人手上是拿著一柄長劍的,而且,他又一而再,再 而三來糾纏,要見什么周昌,這次又說什么要決斗。為了某一件事要以決斗來分胜 負,那早已不是這個時代的事,這個時代的法律不允許決斗這种事存在,而那個瘋 子卻說要与我決斗,這不是瘋話還能是什么? 當然,這樣的事,我本也不會太放在心上,因為我可以斷定,那個人定然瘋得 可以,不然不會說出那樣的一些話來,更不會說什么要決斗之類的話。但是,這件 事我卻又不能不過問一下,因為這個人可能還會來繼續糾纏,并且會一直糾纏下去, 如果不管的話,那豈不是從此家無宁日了? 我于是對老蔡道:“他說了再什么時候來沒有?我會會他。” 老蔡連忙說:“說了,說了,他說他明天再來。他還說,還說……” 我急道:“他還說了什么?你只管說出來,凡事都有我擔待,你放心好了。” 他道:“他還說……還說,明天,你如果還當縮頭烏龜的話,他就一把火將這 房子燒掉。” 听了這話,我真正是怒了,這人也實在囂張得可以,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是 不是有三頭六臂,竟敢口出這樣的狂言。 在這件事情上,白素始終都比我冷靜。當然,白素比我冷靜的,實在不止這一 件事,她在任何事上都比我冷靜得多。當即,她問老蔡:“那個人說明天要來找他 決斗?他是這樣說的?” 老蔡道:“他是這樣說的,而且,他還說了些其他的話。” 我已經拿定了主意,明天哪里都不去,要等在家里會一會這個瘋子,因此,下 面的話,我也不想再听下去了,正想要制止老蔡,白素知道我的意圖,便伸出一只 手來,讓我先不要開口。 她對老蔡道:“他還說了些什么?你盡量說得詳細點。” 老蔡略想了想:“今天上午,有門鈴響,在最初,我也想到還是那個瘋子,但 仔細一想,又想到不是,因為那個瘋子每次來都是用手捶門,這次是按門鈴,我想 可能是別的什么客人,所以就將門開了。可是,我開了門一看,門口站著的,又是 那個瘋子,我當時就气了,沖著他喊道:‘滾遠點,你再來,看我不拿槍一槍崩了 你。’說著,我就要將門關上。可是,那人卻說:‘你別忙著我門,我只說一句話, 說完就走,如果你不讓我說出這句話來,一切后果由你負責。’” 我道:“你應該將門關上,何必听這种人羅嗦。” 老蔡看了我一眼,又轉頭去看白素。 白素鼓勵道:“你繼續說下去,他后來到底還說了些什么?” 老蔡接道:“他對我說:你告訴你的主人,我不管他改了什么名字,總之,我 知道他就是周昌,他是躲不了的。你對他說,他的債主來了,我与他之間的那段千 年恩仇,到了最后了斷的時候了,就算他躲得過今天,也一定躲不過明天后天,我 總會找到他的。” 我不滿老蔡道:“什么債主來了,什么千年恩仇,這完全是一些瘋話,你也有 耐心听下去?” 老蔡道:“是啊,我當時也說:你討什么債?我看你應該進瘋人院才是真。他 卻說:總之,你將我的話告訴你的主人,他自然會明白的,你對他說,我明天還會 來找他,如果他還當縮頭烏龜躲起來的話,我就一把火將他的這個窩給燒掉。要我 說,他還是大大方方地出來為好,躲是躲不過去的,千年的恩仇,總是得有一個了 斷的,他也不要想不開,早了斷早好,他也可以早點再世為人。” 那個奇怪的人來了許多次,話是說了一大堆,正經的卻是沒有一句,也虧老蔡 好耐性,這种瘋話,他竟然還能听下去,不僅听了,而且還正經八股地向我轉述, 真正是豈有此理。 當即,我知道老蔡說完了,便對他說:“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我會處理 的。” 老蔡雖然應了,卻沒有馬上离去。 白素知道他似乎還有話要說,便問道:“還有什么事沒說嗎?” 老蔡囁嚅了半天,才道:“衛哥儿,你自己當點神,我見那人來意不善。” 我正想說一聲:老蔡,你怎么變得羅嗦起來了?事情你已經說清楚了,我也都 知道了,大不了就是一個瘋瘋顛顛的年輕后生,也沒有什么大了不起,我不會放在 心上的。 我的話還沒有出口,白素卻道:“我們自然會留神的,你去休息吧。” 老蔡走了,我站起身來,去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問白素要不要,她卻是一臉的 嚴肅,似乎沒有听到我的問話。 我道:“只不過是一個年輕的后生,說了一些瘋瘋顛顛的話,難道這些話就將 我們的白大女俠唬住了不成?” 話音剛落,就听到紅綾的聲音傳過來:“世上還有什么事能唬住白大女俠的? 我倒是想听一听。”這孩子在深山中由靈猴帶大,身上有著一股野性,偶爾就會發 作一下。 我原以為白素不會去理我們的玩笑,誰知她卻說:“紅綾,你回來了正好,我 有事要問你。” 最初听到白素這樣說時,我還想是什么別的事,但等她說出口,我才知道,她 要問的,竟還是這件無稽的事。 第二部:十天之約 白素將老蔡剛才向我們說的話告訴了紅綾。 紅綾一開始還是嘻嘻哈哈笑著的,但听著听著,臉色就變了,等白素說完,她 的臉色已經极之難看。 我知道,紅綾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再說她也早已經成人,只是我們始終 將她當作孩子而已。她的大腦因為被她那媽媽的媽媽做過手腳,因此与普通的地球 人大大不同,那里面就像一部最先進的電腦,貯存著宇宙之中無以數計的的各种信 息,有許多信息,甚至連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有著什么作用,只有等到需要這些信 息的時候,她去記憶庫中搜索,才會找得出來。現在,她听了白素的介紹,臉色大 變,似乎說明她知道這件事定有特別之處。 是以,我問道:“難道有什么不對嗎?” 紅綾想了想:“當然不對,太不對了。” 我又問:“有何不對?” 她道:“我不認為那人是個瘋子,因為第一,瘋子的行為雖然古怪,但他們也 一定不太利索,但從媽媽剛才的介紹來看,他的衣著雖然特別,但也整洁,一點都 不臟亂。” 這不能算是理由,瘋子也有非常愛整洁的,有一种有洁癖的瘋子,身上和所居 住的地方,絕對比任何人都弄得利索。我問道:“第二呢?” 紅綾道:“第二,瘋子所做的事都是沒有理性的,根本不可能每天都到同一個 地方去做同一件事。從這個人所做的事以及說的那些話來分析,他并不是一個沒有 理性的人。” “這一點倒還是事實。”我道:“那么,還有第三沒有?” 紅綾似乎深思熟慮:“第三,他如果是一個瘋子,老蔡以那樣的態度對待他, 他定會与老蔡糾纏不休。事實上,他是彬彬有禮的。一個做事有禮有節的人,雖然 行為有些古怪,那多半是因為事情本身有著古怪,并不能說明這個是瘋子。” 白素這時開口道:“可是,他說你爸就是那個什么周昌,你認為這會是怎么回 事?” 紅綾道:“這一點我也想過了,有几個可能。” 听紅綾如此一說,我也覺得事情有點不同尋常,便道:“說說看,有几种什么 可能?” 紅綾此時的態度非常嚴肅,簡直可以說嚴肅之至:“第一种可能,他确然是在 找一個叫周昌的人,但這個人并不是爸,而是一個与爸長得极其相像的人,他找錯 了。” 這是自然的,我也曾想到這一點,如果他真是要找一個叫周昌的人,那么,毫 無疑問,他找錯地方了。這樣的一個設想,也不能算是特別,任何人都會想到。 紅綾續道:“第二,可能爸的前世真是叫周昌。” 這個可能我也曾設想過,但這是頂荒唐的一件事,就算我的前世叫周昌,連我 自己也不知道,那個人何以知道?如果說他能知道我的前世,那么,他是什么?是 人還是鬼?尚且,就算我前世做了什么對不起他的事,我在前世也一定得到了報應, 至少,我是在這种報應中死了,不然,我哪里又會有今世? 如果所有人都將前世的糾纏帶到后世來,那么,這個世界還能糾纏得清? 白素道:“還有沒有第三呢?” “當然有。”紅綾道:“第三,我覺得這也是最接近事實的。” 我道:“快說。” 紅綾便說:“第三,爸這一生經歷的怪事太多,得罪的人就更多,可能有什么 人与爸結下了仇,如果直接說是來找爸報仇的,而且報上名姓來的話,爸一定會有 辦法對付,那么,誰胜誰負,就是一件很難說的事。現在,他故意弄出一些古古怪 怪出來,那是因為拿准了爸的性子,知道遇到古怪的事,爸是定不會松手的,他們 就可以利用這种古怪事,將爸引到預先設計好的陷阱里。” 她這樣說時,我心中暗自打了個突,這真是一件大有可能的事,而且,只有這 一個解釋,似乎才最接近事實。 我的話還沒有說出,白素就道:“那么,你有什么好的主意沒有?” 紅綾道:“那個人明天不是要來嗎?爸暫時在家里,不要露面,我們母女兩個 先去會他一會,先摸一下他的底細,再作下一步打算。” 白素道:“也只能如此。” 她們作了這樣的決定,我卻不肯同意。我想,我的名頭也不算太小,我曾受過 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這也是一件盡人皆知的事情,現在,這個人竟然會跑到我的 門前來公然叫板,總不應該是泛泛之輩,正如俗話所說:沒有金剛鑽,不攬這份瓷 器活,他既然敢來,就說明他是有些手段的,到底是什么手段?厲害到什么程度? 我們卻是一點都不知道,就這樣讓她們母女上去應付,會不會有危險? 我不同意她們的決定,當然是不想她們去冒險,何況,那個人本來就是沖著我 來的,与她們半分關系沒有。 為這件事,我們爭論了半天,也沒有任何結果,最后只是說等明天那人來了, 見机行事。 第二天,我坐在書房里,一面看書,一面等著那人的到來。 紅綾在她自己房里,不知在干著什么,我也懶得去理會,白素似乎是跟她在一 起,她們母女間有些事,我是不會去問的。 雖然我手中捧著一本書,但實際竟連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按說,我絕對不是一個沉不住气的人,一生之中,所經歷的危險不計其數,當 危險臨頭時,雖然也可能出現暫時的慌亂,但從來都不會集中不起注意力,我之所 以能次次化險為夷,正得益于我強大的意志力,在任何惡劣的情形下,我都能夠很 好地控制自己。 然而,這一次卻非常特別,我的注意力竟無法集中,不僅如此,我的心中甚至 還有一絲惶恐,一絲慌亂,一絲不安。這實在是一件沒有理由的事,雖然那個人揚 言要与我決斗,我畢竟是不再年輕了,犯不著与這种人斗意气之勇,最終是否應戰, 那完全是我可以掌握的。我相信,就算我拒絕了他,也不會有人認為衛斯理的一世 英名,毀于一旦,畢竟決斗這种事是不合時宜的。再說,就算真的非決斗不可,最 終誰胜誰負,那又豈是某一個人的情愿能夠決定的事?我絕對不相信我已經老得不 中用了。 既然是如此,我為什么會感到不安呢?好沒來由。 我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門鈴忽然就響了起來。 那時候,可能是我完全走神了,也可能是我太專注地在想著什么事,總之,當 時的情形怎樣,連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現在回想起來,那似乎是在一种夢游狀態 之中。門鈴響起來的時候,雖然聲音是那首著名的《致愛麗絲》片段,但在我當時 听來,卻像是民間傳說中黑白無常來索命時,拖著鐵鏈的聲音,那聲音讓我听了, 真正是惊心動魄,是以,我一下就從坐著的椅子上跳了起來。 是的,听到了門鈴聲,我卻像听到鬼叫門似的,從椅子上直跳了起來。跳起來 后,接著所做的事,任是誰都不會想得到。 當然,我坐在書房中听到門鈴響,這种事原本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一年之 中,我總要听到好几百次,但沒有任何一次會像這次一樣,覺得那門鈴能夠惊人心 魄,而且,也沒有任何一次,會讓我感到如此的恐懼。 我說我當時异常的恐懼,一定不會有人相信,甚至有人會說:衛斯理怎么忽然 就是不像是衛斯理了?一生之中,多少大風大浪都已經經歷過了,怎么會在一口痰 中淹死?這哪里是衛斯理的行徑?如果他所說是真的,那么,就只有有一种解釋, 衛斯理以前所記述的那些事,全都是他一個人關在家里想出來的。 我并不認為有人說這樣的話過份,甚至連我自己都不明白那一瞬間我何以會如 此。當然,我后來是明白了,但那是后來的事。 當時,我确然是感到心惊肉跳,恐懼莫名。我從椅子上直跳起來,并非跑到窗 口去看一看外面來的是什么人,也不是走向門口,准備去見一見那個怪人,事實上, 這兩件事我都沒有做,而是一站起來的同時,便發了一會呆,那可能是十分之一秒, 然后,我便向四周看。 我向四周看的時候,心情說不出的緊張,而且,我心中也十分清楚,我并不是 要找什么東西,而是在看這里有什么地方能讓我藏身。那一刻,我簡直就后悔得要 死,在這里住了几十年,竟從來都沒有想到過要在書房里設下一個什么机關,以致 想躲起來的時候,卻沒有任何藏身之處。 的而且确,在我突然站起來的那一刻,我是想找個什么地方躲起來的。 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那似乎是一种完全本能的反應,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究 竟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反應。 當然,那個時間是极短的,我估計最多不會超過一秒鐘,隨后,我便鎮定下來。 鎮定下來后,我仍然是沒有任何行動,因為我被我剛才一瞬間的想法嚇呆了,我自 己將自己嚇呆了。我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更不清楚有什么可以讓我恐懼的,一生 的風風雨雨,按說是什么樣的事都經歷過了,我衛斯理又何懼之有?卻又為何這一 次看起來根本就不會有任何危險可言的時候,偏偏心中感到莫名的恐懼? 一秒鐘之后,我當然是冷靜下來了,冷靜下來之后就覺得這事實在是太荒唐可 笑,于是就站在那里出了一會神,想弄清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當然是想不明白。 而就在這時,白素和紅綾早就已經開始了她們的行動。 這母女兩個人都有著极好的身手,她們說動就動,更何況她們早已做好了行動 的准備,是以門鈴一響她們已經同時從紅綾的房中射了出去。 老蔡才走到門邊,并未及伸手將門打開,白素和紅綾已經到了他的身后,甚至, 紅綾已經搶先一步將門打開了,然后,她一閃身就到了外面。 白素几乎是与紅綾同時出門,但紅綾畢竟年輕,且她是同山中的靈猿一起長大, 身手最是敏捷,所以她還是比她母親快了那么十分之一秒。 門一開,母女倆便并排著站在了門前。 門前正站著一個人,約莫三十多歲的年紀,生得很高大,至少在一百八十公分 以上。他絕對是一個現代人,卻穿著一套短打服裝,且手中握著一柄帶鞘的劍。這 樣的打扮,除了在戲台上或是電影電視的拍攝現場,出現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會讓人 忍俊不禁,但這人确然是這樣的裝扮。 白素在出門的同時,除了打量這個人之外,便向他的身后看,她沒有發現有任 何交通工具,也就是說,他是走上山來的。 那人見門開后沖出來的是兩個女人,暗吃了一惊,口里噫了一聲,整個人向后 退了一步。 白素和紅綾早已商量好,無論遇到什么,一律由白素開口,如果万一不得不動 手,紅綾才可以出手,當然,能化干戈為玉帛最好,一切都見机行事。 是以,紅綾雖然比白素早出去十分之一秒,卻只是以一雙眼睛瞪著那人,并未 出聲。 白素出去后,暗中就拿了一個姿勢,然后問道:“這位朋友,听說你數次前來 找我們,不知有何事需要商量?” 因為抱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白素開口的時候,可以說語气极之平和。 那人沖著她們母女一抱拳:“非常抱歉,老夫并非來找二位女俠,而是來找周 昌了結一段千年恩仇,一切与二位女俠無關,請周昌出來与老夫了結。” 這人看上去只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一出口便自稱老夫,可見狂得實在是夠可 以。白素雖然心中惱怒,但表面上卻仍然平靜:“如果你是要找周昌,那么,我可 以告訴你,你找錯地方了,這里是衛府,并非周府。” 那人仍然是握劍在手,抱拳行禮:“女俠有所不知,那周昌隱姓埋名,改成什 么衛斯理,躲到此地,自以為得計,諸不知天理昭昭,他躲得過別人,卻躲不過老 夫。周昌那惡賊,不管改為何名,即使是燒成灰變成鬼,老夫一樣能將其找出。兩 位女俠,此乃老夫与周昌之間的私人恩怨,請兩位女俠不要插手。” 白素是有准備的,因而說道:“這位朋友,你如果是找周昌,我是肯定不會插 手的,但你如果是來找衛斯理,那我就非插手不可了。” 怪人似乎不能理解白素的話:“這卻又是為何?為何我找周昌你不管,我找衛 斯理你又非管不可?” 听了他這話,白素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這人似乎不食人間煙火,對人情世故完 全不通似的:“你也知道,衛斯理住在這幢房子里,我們也住在這幢房子里,你說 是為什么?自然是因為他是我的丈夫,她的父親,既然你來找他,我們能撒手不管 嗎?” 那人道:“二位果真非管此閑事不可?” 白素真是气都給气死,但她的脾气一向非常好,所以也沒有發作:“這位朋友 言之差矣,妻子替丈夫分憂,女儿替父親分憂,怎么能說是閑事?” 那人還不死心:“如此說來,二位是非管不可的了?” 白素道:“那要看朋友你的態度,如果承你相讓,大家也不是不可能成為朋友。” “成為朋友?跟周昌?你當老夫是何許人也?會与這等惡賊成為朋友?”他怒 而應道。 白素卻是好耐性:“不是周昌,是衛斯理。” 那人冷冷地笑一聲:“那又如何?周昌即是衛斯理,衛斯理即是周昌。老夫与 他不共戴天,又豈會与這种禽獸不如之流為友?” 白素也同樣是冷冷地回了一聲笑:“朋友口口聲聲,又是千年恩怨,又是不共 戴天,据我所知,我的丈夫雖然也确曾与人有過一些過節,但似乎從未与朋友你有 過交往,你們之間,到底有著什么樣的血海深仇,能否……” 她尚未說完,那人便打斷她:“此事与你無干,不必多問。” 我就是在這時走出去的,此時,我已經完全穩定了心緒,走出去時,不僅沒有 絲毫慌亂,甚至可以說大義凜然。我跨出去時,迅速瞟了一眼那人,竟是一副從未 見過的陌生面孔。對我的眼力,我是頗為自信的,別說是曾經交過手并且有過血海 深分,一定要以這种方式了斷的,就是僅僅只是偶然見過一眼的人,我相信我也能 有個大致的印象。然而,面前這個人,我實在是一點印象沒有。 我直接走到了白素和紅綾的前面,對那人道:“既然你找的是我,那就定然是 与我有關了。但是,請原諒我的愚昧,我竟不知閣下的來路,更不知我与閣下有著 什么樣的千年恩怨,能否請閣下講明白?” 那人見了我,手一揮,便將劍自鞘中拔了出來,隨即拿了一個勢,說道:“周 昌,快亮出你的兵器來,結果不論是你死還是我死,我們的千年恩怨,從此一筆勾 銷。” 他這一動,我便看出,這個人的身手果然非常了得,絕對不會是一個泛泛之輩, 有這等身手的人,似乎不應該是短短几十年時間能夠造就的,當然,也不能排除某 一种可能,某人因為得到了一些特別的東西,例如武功秘芨之類,自然可以令武功 大進。不管他在短短的三四十年時間是怎樣練成這樣一等一的功夫,有一點我可以 肯定,他這一拉架式的動作,立即讓我看出,他的武功,絕對不會在我和白素之下, 甚至在我們之上很多,就是當年的武林盟主白老大,与他恐怕也只能在伯仲之間。 白素也看出了這一點,是以她才會迅速看了我一眼,我從她這一眼中看出了惊 駭和恐慌,她在看我這一眼的同時,還以不易覺察的動作,擺了擺頭。 我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千万不能与他動手,至少也要拖些時日,一切都從長計 議。我也有此想法,這人到底是什么來歷,我們目前是一點都不清楚,看情形,他 似乎是一個完全不受各种法律約制的人,如果真的与他動起手來,死了可能還不知 道是怎么死的。 是以,我也暗中向白素點了點頭。 那人見我沒有任何動作,便怒道:“早死可以早投胎,還等什么?快亮出兵器 來受死吧。” 見此人如此不講理,我也怒了,道:“大丈夫一世,何懼一個死字?但我与閣 下有何冤仇?閣下為何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似乎總該說個明白,就算是做鬼,總也 該讓人做個明白鬼才對。” 那人仍然拿著勢子,身子卻是使了定身法一般,一動不動,口中卻說:“為何 要讓你做個明白鬼?當年,你殺人無數,又何曾想過讓他們做明白鬼?廢話少說, 還是快亮出兵器來受死。” 他一再要我亮出兵器來,我想,如果我不亮出兵器來,他是否就不屑于与我對 陣?此時,我已經拿定主意,在事情沒有弄明白之前,我是一定不會与他過招的: “如果閣下之意并非讓我做一個明白鬼,那就盡管動手好了,要殺要剮,悉听尊便, 我如果眨一下眼睛,便不算好漢。” 這時,白素將紅綾一拉,站在了我的身邊,說道:“我們是一家人,要死我們 也要死在一起。” 如果當時我不是此人中,而是一個旁觀者的話,定會為白素的行動大聲喝彩, 她作為女中丈夫,這時的行為是何等的大義凜然。 那人似乎也愣了一下,以劍指著我道:“他乃一無德無義之小人,一生作惡多 端,你等卻是為何如此……” 白素道:“我早已向你說清楚了,他是我的丈夫,我們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我 從未見他做過任何無德無義之事。現在,你忽然說他是一個無德無義的小人,讓我 如何能信?如果你定然要濫殺無辜的話,能殺一個又何妨多殺兩個?我又為何不能 成全你功德圓滿?” 那人顯然沒有料到有此一變,指著白素,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你,你等… …” 白素道:“你如果認為你現在所行之事是正義之事,又為什么不能說個清楚明 白?難道這事是見不得人的?” 那人顯然不善言辭,遇到白素又是思維极其敏捷的,他哪里還能說什么? 白素可不容他有回過神來的机會,進一步問道:“如果閣下所做的事,果真是 正大光明的,為何如此吞吞吐吐,何不痛快點說出來?” 那人猛一跺腳:“罷罷罷,周昌,我与你約定五日之期,五日后的日落時分, 你到城西半坪山下的牌坊下見,我自然讓你做個明白之鬼。就此告辭!” 說完,他便收了劍,轉身要走。 那一刻,我也是有點腦袋發懵,竟不知如何是好,今天雖然是過關了,但這場 決斗似乎不可避免,我該如何是好呢?難道我真的要去應約參加這場荒唐的決斗嗎? 白素的反應顯然要比我快得多,我還沒有想出辦法來時,她卻已經喊道:“慢, 閣下請留步。” 那人雖然沒有轉過身,卻停了下來:“你還有何話要說?” 白素道:“閣下既然有此一話,我們自然不敢不從。” 那人又道:“我并非約你們,而是約定周昌,与你們無干。” 白素不管他,自顧說道:“第一,我斗膽將你的五日之約改為十日之約,第二, 屆時我們全家當會前往,如果閣下所言是實,我們自然不會介入你們之恩怨,如果 閣下所說全無道理,而定要下手的話,那也請勞閣下成全我們全家一同赴陰間之愿。 如若閣下對此兩點有任何异議,那么,我們則決不赴約,要殺要剮,全憑閣下定奪。” 那人站了約半分鐘,然后說道:“好,一言為定。”說完,便大步走了開去。 第三部:緊急謀划 那人走了,直到他的身影在我們的視線中消失,我們三個人還在那里站著,一 動不動。我們的目光原是看著遠處的,后來漸漸收回,看著那個怪人剛才所站的地 方,頓時覺得駭异莫名。 在決定約五日之期前,那人跺了一跺腳,我們三個人此時所看的,也正是他剛才跺腳的地方,那里原是水泥澆灌的,長期以來,不知有多少汽車在上面駛過,尤 其是那個脾气暴躁的杰克還在警署的時候,有許多次大陣仗全都是在這里擺開,就 差沒有開坦克過來。這塊地面也可算是經歷了許多風雨了,可几十年來完好無損, 而今天在那個怪人的一跺之下,卻出現了一個大坑。 若以武功論,我和白素都非泛泛之輩,若以力气論,紅綾更是力大如牛,但我 們三個人中的任何一個,要想這么一跺腳便跺出一個大坑來,那也絕對不是一件容 易的事。就是曹金福,他連敲門都可以將我們家的門敲出一個大洞來,但要在這樣 的一塊地上跺出一個坑,怕也要使出十成的功力才行。而剛才那個人,只不過是輕 輕一跺,便留下了如此杰作,這等功力,實在是惊世駭俗。 我更進一步想到,与有著如此身手的人決斗,其結果根本不用比試,早已立判 分曉。那么,白素將我的死亡時間延長五天又有何意義?反正五天是死,十天也還 是一死,倒不如早點死,免得活著多几天煎熬。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白素才道:“我們得商量一個對策。” 听白素如此說,我心中頓時升起了無限希望。她的為人,我可以說是十分清楚 了,如果不是心中有了把握,她是不會輕易作出決定的。現在她這樣說,再想起她 將五日期改為十日,又定要全家都去,那也就是說她心中早有了打算。 回到家以后,我便迫不及待問白素:“你有何打算?快點說出來。” 白素想了想,問我:“打算的事下一步再說,我先問你,在我認識你以前,你 到底有沒有做過什么特別的事?” 她當然不會用那個人使用過的那些詞,但意思是一樣的,這也足以讓我感到憤 怒了,但在沒有完全搞清她問這話的意圖之前,我也不便發作,便道:“在你面前, 我完全就是透明的,我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白素道:“既然是這樣,我就可以放心了。” 我道:“你放心?你放什么心?你看到那個人留下的那個深坑沒有?” 紅綾知道我的情緒异常激動,她站起來,走到外面,不多久以后,便端了三杯 酒進來,然后又坐下,她從來都是個藏不住話的人,可在這次,從始至終,她竟然 一聲不吭,也真是難為了她。 我見她端酒過來,便問道:“你也都看見了,你有什么想法沒有?” 紅綾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与他拚一場。” 我當然知道她這是賭狠的話,便道:“你認為以我們三個人的功力,能夠對付 得了他?” 她道:“不是三個人,而是四個人。” 我和白素同時惊問:“四個人?” 紅綾說:“剛才,我已經將鷹放走了,至遲五天之內,曹金福一定會來,到時 候,我們就是四個人了。我不相信,以我們四個人之力,還對付不了他一個人。” “可是……”我欲言又止。 白素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怕我們這樣以少胜多,傳出來會坏了你的一 世英名。這件事我也已經想過了,所以我才會問你以前是不是做過什么事而沒有告 訴我。如果我你真的做過,他在說出來之后,言之成理,我們便也就沒有了動手的 理由。如果他言之無理,我們當然便可以制止他。” 我還是沒有信心:“怎么制止?就算是再加上一個曹金福,只怕也不是他的對 手,照我看,他的功力,絕對在你爹之上。” 白素道:“這一點我也想到了,所以我才要約十日之期,到時候,我將爹也叫 回來。如果那個人所言非理的話,爹也不會不管我們的死活的。” 如果能有白老大參加,我當然就安心一些,但是,以五個人的功力去對付一個 人,且這五個人之中,一個曾經是南中國武林各大派的盟主,兩個是近些年來在江 湖上名頭极響的人物,而另外兩個可以說是近年武林的后起之秀,這樣的五個人, 竟然會聯手對付一個在武林之中并無來路的無名之輩,這种事傳了出去,豈不會讓 天下武林同道恥笑?我們因為是生命攸關,倒也不算是什么,白老大的一世英名, 豈不毀于一旦?曹金福和紅綾這兩個晚輩,以后還有何臉面在江湖上行走? 這樣想時,我忽然又想起了一個极重要的問題,剛才因為心緒太忙,將這一點 給忘了,于是問白素道:“對了,你看出那個人的來路沒有?” 白素神情嚴峻地答:“對這一點我非常注意,他到底是什么路數,我實在是看 不出來。看他的年紀,也只不過三十多歲,江湖上竟出了這樣一個人物,怎么以前 從來都沒有听說過呢?” 她這一說,倒是讓我想起一個主意來:“對了,關于他的來路,我認為非常重 要,正所謂知己知彼。所以,這十天之中,我們除了通知紅綾的外公和曹金福外, 還有一件事情可做,那就是查一查他的來歷。” 白素道:“這一點我也想到了,我之所以要改成十日之期,也正是有這一層考 慮,能多爭取一天,就對我們有利一天。” 什么事都被她考慮在前面了,能有這樣一個妻子,真是一生一世的福气。 我站了起來:“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分頭行動。我去找小郭,讓小郭派人查 一查他的來歷。” 她們也都站了起來。 就在這時,門鈴忽然響了起來,因為有了剛才的事,門鈴再次響起時,我們全 都嚇了一大跳,以為是那個人又返回來了。 過了大約兩分鐘,白素才走過去,將門打開,門外站著的,竟是大降頭師藍絲 和溫寶裕。 藍絲不光是身份特別,而且百靈百巧,她的人還沒有進門,便發現了气氛的不 對,便道:“你們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嗎?怎么一個個臉色這么難看?是不是与 剛才下去的那個人有關?” 溫寶裕跟在藍絲后面,他与我們的關系非常密切,走進我們家就像回到自己家 一樣,他回到自己家還會受到父母的約束,到了我們這里卻是想吃就吃,想說就說, 一點顧忌都沒有,是以,他們走進來的時候,原是笑著的,見了我們的情形,神色 頓時一凜,問道:“那個人是什么人?他是不是要對你們不利?” 我和白素互相看了一眼,實在拿不定主意是該將這件事告訴他們還是不告訴的 好,我們兩個還在以目光商量著,紅綾卻已經說了出來:“那個人說是与爸有千年 恩仇,是來找爸決斗的。” 溫寶裕一听,便叫了起來:“有沒有搞錯,這都是什么時代了,還說什么決斗, 這豈不是滑天下之稽?別理他就是了。” 紅綾又道:“我媽已經答應了十天之期。” 我們要制止紅綾將這件事說出來,卻已經是晚了一步。 我們不愿說出這件事,當然不是因為藍絲,她雖然年紀輕輕,辦事卻极有分寸, 本人的功夫也是极佳,且她作為大降頭師,降頭術中有著許多我們還不能了解的怪 异法術,無論出現什么意外,她都不會有任何問題。但溫寶裕則不一樣,他是個唯 恐天下不亂的人,沒事的時候都要生出一些事情來,現在有事了,他少不了會插一 腳的,以功夫論,他与那個人之間,那簡直就是天上地下之分。 溫寶裕又問:“那家伙是什么 ?怎么那樣一副怪模樣?” 事已至此,白素似乎也准備向他們說出來了,因此說道:“他到底是什么來路, 我們也始終沒有弄清楚。” 听我們如此說,溫寶裕便得意地對藍絲一笑,道:“怎么樣?還是我有先見之 明吧?我讓你干,你還說不干。” 看情形,他們似乎在那個人身上做下了什么手腳,是以,我和白素紅綾三個人 异口同聲問:“你們干了什么?” 溫寶裕更是得意,轉向藍絲而后對我們說:“你問她,是她干的。” 藍絲于是告訴我們,剛才,她与溫寶裕來這里的時候,將車子開到山腳下,溫 寶裕突然提建議說:“山上這么好的風景,我們何不走上去?反正我們又沒有急事。” 這次,藍絲來看溫寶裕,順便也來看看我們,确然是沒有什么急事,溫寶裕這 么一說,藍絲也覺得這主意很好,以前每次來我家,她都是坐著溫寶裕的車上來的, 這次難得他有這么好的興致,于是,兩個人安步當車,便向山上走來。 剛走沒多遠,便見一個穿著古里古怪的人走下山來,臉上充滿了殺气,兩個人 禁不住一愣,覺得他定是來找我麻煩來的。溫寶裕本就是一個無事都要生出事來的 人,此事哪里會放過机會?就要藍絲使出降頭術的手段,在那人身上做下點手段。 藍絲身為大降頭師,當然不會將這种手段當作儿戲,先是不同意,后來經不住 溫寶裕軟磨硬纏,同意只是使點手段對這個人進行跟蹤,如果問過我們之后沒有什 么特別的事,便立即終止這种游戲。 我早就說過這樣的話,任何一個大降頭師,都是一個非常出色的生物學家,他 們對自然界中有一些生物,尤其是昆虫的了解絕對超過世界上的任何一個這方面的 專家。我的外星人朋友杜令在見到藍絲的師傅猜王大師的時候,也對其腦中的能量 大吃一惊,認為他的腦能量超過了任何一個所謂的學者。 藍絲繼猜王大師之后成了降頭派的掌門人,其手段當然也是非凡超絕的,我能 夠想像,她一定是放出一只什么虫子在那個怪人的身上,或者在他身上施了其他的 什么降頭術手段,以后,只要她不收走這种降頭術,那么,這個人無躲到哪里,她 也能夠找到。當然,能夠找到那個人的并非她,而是她身上帶著的那些特殊的小動 物。那些小動物的各种感覺器官不知要比人類靈敏多少,這正是降頭師用來進行各 种跟蹤或者自我保護的手段。 白素听說藍絲對那個人施了降頭術,竟失去了一貫的冷靜,激動地叫了起來: “太好了,太好了,我們正愁弄不清他的來路,找不到對付他的辦法。這樣一來, 可就省了我們許多事了。” 盡管這樣說,但藍絲和溫寶裕對所發生的事是一點都不了解,免不了要問個究 竟,既然需要他們幫忙,當然就要告訴他們。但此時,多爭取一分鐘,我就可以說 是多一份取胜的希望,哪里還能多耽擱? 我于是道:“這事,我們還是等一步再說,現在我們分頭行動,我先去化裝, 然后由我和藍絲以及小寶去跟蹤那個怪人。” 化完裝下來,我們三個人便出了門,坐著我的車子到了山下,考慮到那個人或 許對我的車子有一定了解,為了保險起見,我們換了溫寶裕的車子。 車子一直都由溫寶裕駕駛,我便在車上向他們介紹這件怪事的經過。 我剛剛說完,溫寶裕便叫起來:“看來,是你的仇家找上門來了。” 我苦笑了一下:“這許多年過去了,我也一直擔心會有仇家找上門來,但謝天 謝地,這种事還一直沒有發生過。” 溫寶裕道:“還謝天謝地,現在不是找上來了嗎?要不然,你們怎么會這么緊 張?” 我的心緒不好,哪里想与他搭腔?便沉默著。 藍絲卻代我說:“如果知道他的來路,弄清楚了到底是哪一件事惹起的這么大 的麻煩,那似乎也就好說了。問題是根本就不知道這一切是怎么回事,而且,那個 人看起來也不像是一個万惡不赦的坏人,所以,事情就變得難辦起來了。” 我接道:“問題就在這里,那人似乎根本就不講任何道理,而且,他似乎也根 本就不管什么公理法律什么的,做事完全不顧后果,又不肯說明到底為什么要這樣 做,這才是最可怕的。” 溫寶裕一邊駕車,一邊說:“對呀,這才是一個大問題,他是可以什么都不顧 都不管,可是,我們怎么辦?這人也真是想得出來,都什么年代了,還搞什么決斗。 被他殺死了,當然是最不值,但如果即使有能力殺死他,也還是要負法律責任。這 一招可真是太毒了,也真虧他想得出來。” 他的話是非常正确的,我之所以覺得這事非常難辦,道理也就在這里,我真正 是進也難退也難。就算是他在決斗中胜了我,將我殺死了,他又怎么能全身而退? 只要我一死,法律勢必不肯放過他,這就是現代社會的法則,任何人都無權處死另 一個人,哪怕這個人是個十惡不赦的惡棍,哪怕法律上已經宣判了他的死刑,個人 仍然無權對他進行笮決。我就知道有這樣一樁案件,某一個慣犯因為殺了許多人, 最后被判死刑,立即執行。他的一個仇家想親手殺死他,便使了一些手段,冒充行 刑的劊子手,親手將這名罪犯處死了。事情被查清后,這個人被以故意殺人罪起訴, 結果被判殺人罪名成立。 那個怪人約期決斗的做法完全是一种拚命的做法,看來,他在決定來找我之前, 是抱著必死的信念的。 但即使如此,他為什么口口聲聲自稱是找周昌報仇呢? 藍絲也將這個問題提了出來。 我答道:“這是整個事情中最讓我不能理解的一件事。” 溫寶裕這小子真正是口沒遮攔,恍然大悟地說:“哎呀,衛斯理,你該不是以前 叫周昌,做下了什么大惡事,然后才改名叫衛斯理的吧?” 我被他气了個半死,真不知該怎樣回答b他。 還是藍絲的反應快:“你這完全是胡話,你也不想想,就算他自己隱瞞了什么, 難道從小看著他長大的老蔡也不知道嗎?再說,現在這社會,如果是一個不出名的 人,想隱瞞一下自己的身份,說不定還可以,一個人如果出了名,甚至是出了大名, 還想隱瞞身份,那就實在是太難了。” 溫寶裕還是不肯罷休:“可是,那個人為什么一口咬定他就是周昌呢?難道說 他跟周昌長得真的那么像?” 他說到這里時,忽然一拍大腿,叫道:“對了,還有一件大事,我們必須要做。” 我知道這小家伙的腦袋轉得特別快,雖然我不承認我的腦子沒有他好用,但因 為遇到了這樣一件特別的事,我真的覺得腦子有些不夠靈活了,或許正如白素經常 所說,這些年,我的腦子用得太少了,也可能是年齡大了,便大不如前。 知道他有了新的想法,我便問道:“你小子想到了什么,就快點說出來,少賣 關子了。” 溫寶裕說:“我們應該給郭大偵探打個電話,讓他在最快的時間內查一查周昌, 了解一下這個周昌到底是什么東西。” 我道:“你的話可真是難听,周昌當然是人,而不是東西。” 溫寶裕卻不服:“我自然知道是人,但我想,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不是 好人,那跟東西又有什么區別?東西甚至也有益于人,能為人所用,他卻只會害人, 豈不是比東西更不如?稱他東西倒是大大地便宜了他。” 我也說不清為什么,溫寶裕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總覺得特別刺耳,几次都想 反駁他一駁,轉而一想,似乎也想不到駁他的理由,便只好算了。 進一步再想,溫寶裕所說,也不是沒有道理,既然那個人要找的是周昌而不是 衛斯理,那么,我們只要將周昌找出來,一切問題就全都解決了。這原是一個非常 簡單的問題,我為什么一直都沒有想到?難道我的腦子真的一點用都沒有了? 我們正邊議論著這件怪事邊向前走時,藍絲忽然叫道:“停停停。” 她一連叫了三句停,溫寶裕便一個緊急剎車,停在了路邊。 我轉頭一看,見旁邊是一個百貨店,難道那個人正在這家店里? 第四部:他是一個死人 藍絲在車停下后,對我說道:“那人住在后面的那間酒店里,我和小寶過去, 你就留在車上。” 我問:“我為什么要留在車上?如果你們遇到麻煩怎么辦?” 溫寶裕說:“我們又不是去找他打架,會有什么麻煩?” 藍絲邊下車邊說:“你放心,我們只是去看一下他住在几樓几號房間,也不會 去接触他,很快就會下來的。” 我想,有藍絲在一起,溫寶裕是不會亂來的,他們只是找到那個人住的房間之 后便會下來,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再說,如果我上去了,那個人又有特別的能力, 識破了我的化裝,指責我跟蹤他,那豈不是真的有了麻煩? 也好,趁這個机會,我可以給小郭打個電話,讓他盡快查清楚周昌到底是個什 么人。 這個時代發展真是非常之快,以前,我們要搞什么無線聯絡之類,靠的都是戈 壁沙漠的設計,那時,我們拿到這樣一個東西,還有些洋洋得意,覺得自己早已走 在了時代的前面。可是,事過沒几年,現在這种東西就已經非常普及了,大街小巷, 到處都可以看到手執無線電話机的人。也真有人別出心裁,給這种電話取了一個別 名,叫大哥大。 有了這种東西,要聯絡一個人還真是方便。以前戈壁沙漠的設計,因為電波傳 遞的距离有限,只要是超出了一定的范圍,就無法再聯絡了,現在,到處都使用這 种東西,也搞起了聯网,全世界各地的大城市都可以聯系得上。 我因為不想時時被人打扰,所以始終不用這樣的玩意,這一點我跟白老大有著 相似之處,他在法國的居所就始終沒有裝電話,他一直都說,電話像是一個隨時可 以闖進來的人,不論主人是否歡迎,電話要來就來,不必有任何顧忌。我雖然無法 避免這個“非法闖入者”,但我總還可以不在身邊裝著一台電話,隨時隨地讓人“ 非法闖入”。 溫寶裕當然不一樣,年輕人,對新玩意接受最快,他不僅有無線電話,還有車 載電話,全都是戈壁沙漠的杰作,是以,我打電話,根本就不必下車。 我以前打電話找小郭,總是得打電話去他的公司,如果他剛好有事外出,就只 能留言,現在不同了,戈壁沙漠給他設計的電話,不久前已經進了國際通訊网,有 了這樣的東西,即使他躲到阿拉斯加,只要不躲到月球上去,我也可以當一次“非 法闖入者”。 電話很快就接通,這家伙,近來的架子是越來越大,在電話中竟也跟我擺起架 子來:“哪一位?有什么事嗎?” 我道:“哪一位?你說是哪一位?你小子在我面前擺什么臭架子?” “衛斯理?”他還能听出我的聲音來,總算沒有得意過頭,連我也給忘掉。 實際上,當時我的心緒极其糟糕,所以才會冒出這樣的想法,實際上我与小郭 之間,同生共死的時候很多,几個月前,我們還在一起并肩戰斗過,而且,為了他 被那些克隆人抓去,又暗中換了一個冒牌貨給我一事,我可是沒有少吃苦頭。 他知道是我給他打電話,便連忙問道:“是不是那個不死人來了?他現在在哪 里?我馬上來見你。” 我沖他道:“你小子,就知道關心那個不死人,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成死人了, 說不定再過一兩天,你就可以接到我的死訊了。” 小郭還以為我是与他在開玩笑,是以說道:“怎么會?我不知道別人,還能不 知道你衛斯理?多少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來了,我就不相信,除了你自己想死以外, 還有誰能夠讓你死,恐怕是上帝都沒有這個能力。” 我道:“你少給我來這一套,如果我真的死了,你就是給我戴一万頂高帽子都 沒有用。現在,你馬上幫我辦一件事。” 他應道:“只要是你衛斯理的事,別說一件,十件一百件都沒有問題,說吧, 什么事?” 我說:“我要你幫我查一個人。” 他毫不猶豫地便說:“我還以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查人這种事正是我所長, 保証沒有問題。” 我就知道他會這樣回答,而且,找人這种事也确實是他的專長,但我這次所托 的事畢竟不一樣,而且事關重大,我道:“你別應得這么快,我可是告訴你,這件 事与我的生命有著重大關系,你不要當作儿戲,而且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他在電話中惊呼了起來:“衛斯理,你要查人我幫你查好了,說什么与你的性 命有關,你可別拿這樣的話來嚇我,我要經受不住的。” 我道:“你首先要搞清楚,我是認真的,不是跟你在開玩笑,而且,過段時間, 也許是過一個小時,我可能還要你幫我查另外一個人。總之一句話,這段時間,你 哪里都不能去,一切都以我的事為准,最好是盡可能少用電話,別到時候我正要找 你的時候,你的電話卻占線了。” 他顯然也听出了些道道來,是以惊道:“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你到底遇到什 么麻煩了?” 我說:“這事下一步再說,現在,你動用你所有可以動用的力量去查一個人, 這個人名叫周昌。” 他見我說出這個名字后便停了下來,問道:“就這些?完了?” 我道:“如果我知道得更多,還需要你干什么?總而言之一句話,你必須在最 短的時間內,將世界上所有叫周昌這個名字的人給我找出來。” 小郭叫了一聲:“天,這回我要被你給害慘了。”便挂斷了電話。 我一邊打電話的時候,一邊在注視著溫寶裕和藍絲進去的那家酒店,已經有差 不多十五分鐘了,他們還沒有出來。我坐在車中想:是不是還有什么事我沒有想到 的?除了委托小郭以外,我是否還應該与警方取得聯系? 我与警方自然有著許多交往,朋友也很多,但是,自從黃堂离去后,像他那樣 的關系是完全沒有了,新來接替他的那個陳銘禮,雖然也曾打去過一兩次交道,但 畢竟不像黃堂那般熟悉且可以托負任何秘密。 現在這件事,我如果告訴他們的話,他們還可能說我的神經不正常,或者是出 動大批警員去武裝鎮壓,到時候,說不准就會鬧出些亂子來。因此,我決定還是少 讓那些人知道為好,求那些非常的朋友,也是一件完全無可奈何的事。 這樣想過之后,我打消了求助警方的念頭,不到万不得已,最好還是不讓他們 知道為妙,否則,他們不知會提出多少問題來。那樣的話,可能是一件麻煩事還沒 有解決,另一件麻煩事便接踵而來。 作了這個決定,我再抬頭向酒店看去,見溫寶裕和藍絲一齊走了出來,看他們 的表情就知道,他們是不虛此行。 溫寶裕一坐上來便說道:“只要我和藍絲一起出馬,沒有辦不成的事。” 我道:“你先還是別忙著吹噓自己,快告訴我,你們查到了什么?” 溫寶裕發動了汽車,一面得意地說:“那個人名叫張子龍,住在十五樓一五一 四號房間,用的是本地身份証明。” 我暗中一惊:“本地身份証明?有住址嗎?” 溫寶裕道:“有。”然后報出本城的一個地址來。 藍絲似乎比溫寶裕敏感,當然也可能因為我与她同坐在后排,她能看到我的臉 色的緣故,是以問道:“難道你覺得這里有什么不對嗎?” 我确然是覺得有些不對頭,但一時又想不出不對在什么地方,在這件事上,我 覺得我的腦子是越來越不好用,似乎那里面出現了大塞車,走任何一條路都走不通。 溫寶裕大叫了一聲:“哎呀,果然是有問題。” 我和藍絲連忙問:“有什么問題?” 他道:“你們想想,他用的是本城的身份証明,那說明什么?說明他就住在這 里,既然是住在這里,當然是在這里有家了,有家卻又住酒店,這難道不是大問題 嗎?” 經他一說,我們覺得果然是大有問題,誰會錢多得沒地方花,有家不住,而住 到酒店里去?當然,他或許是受什么人所請,花的是那個雇請他的人的錢,這也似 乎解釋得通。但是,還有另外一個問題,我必須引起重視,那就是我們查他的行蹤 這件事,辦得是否太容易了一點? 從他几次三番毫無隱瞞地找到我的家來這一點上看,他似乎是沒有想過要隱瞞 身份的,但憑著我多年冒險生涯中所獲得的經驗,在做某一件事的時候,太容易得 到結果的話,這件事就大可以值得怀疑。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們的這一趟,豈不是白費了工夫? 溫寶裕一時也沒有了主意,問道:“怎么樣?我們還去不去張子龍的家?” 我連忙道:“去,怎么不去?線索總要一條一條地查的。” 溫寶裕很熟練地駕駛著車子,甚至還有几分得意,情緒极其高昂,一面吹起口 哨來。 他的口哨本來吹得很好,選的曲子也是一首進行曲,應該說是很動听的,且与 我們目前正在做的事很合拍,但我的心緒從未有過的亂,听到他吹出的曲調,心中 更是煩躁起來,我實在禁不住,沖著他大喊:“你就不能安靜一下嗎?” 他往后看了一眼,沖著藍絲做了個鬼臉,噤聲了。 十几分鐘后,我們到了張子龍家所在地,那是一幢公寓樓,似乎建起來沒有太 長的時間,樓面還是新的。停好車,我們三個人一起走進樓道。 有一個干瘦的老頭攔了出來,問我們:“你們找誰?” 老人一定是這個單位的管理員,不通過他這一關,我們是定不能進入這個單位 的,任何一個物業公司,在選擇管理員的時候,都選擇像他這樣的老人,因為這种 人非常盡責。 溫寶裕的嘴快,便對老人說:“我們找十七樓的張子龍,我們是他的朋友,約 好了來見他的。” 后面那句是廢話,對于管理員來說,他只需知道你找的人是誰就行了,又不是 公司的文秘,他才不會管你約沒有約好這回事。 溫寶裕的話剛說出,我便感到有什么不對,因為那個老人的臉上頓時現出駭异 的表情,仿佛是大白天遇到鬼似的。 “你們跟誰約好了的?張子龍?”老人問道,聲音似乎有些發抖。 我已經發現不對了,正要開口,但溫寶裕快人快語:“對呀,不是張子龍還能 是誰?” 老人片刻之后鎮靜下來,問溫寶裕道:“那么,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溫寶裕沒料到老人會冒出這樣的一句話來,几乎是跳了起來:“你這是什么意 思?你不是在咒我們嗎?” 我已經發現了這里面定然有什么蹊蹺,便輕輕拉了溫寶裕一下。 溫寶裕還有些不服:“你拉我干什么?你也听到的,我們明明是人,他卻說我 們是鬼,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們原是客客气气來找人的……” 他說到這里便沒有再說下去了,我想,定是藍絲也覺得有什么不對,暗中制止 了他。 我走到老人面前,很謙恭地問道:“老先生,我們确然是來找張子龍的,我們 雖然是朋友,但已經有一段時日沒見過面了。這小年輕不懂事,說話不知輕重,請 你原諒。” 那老人以眼瞪著我看,然后問道:“你們确實是人?” 我一听這話,心中便來气,但已經鬧了一次誤會了,如果再在這件事上鬧下去, 他是定不會讓我們進去的。 溫寶裕似乎還想對這個奇怪老人發火,后來見到藍絲的臉色,便將冒出來的火 強行壓了下去。 藍絲說:“我們當然是人,跟你一樣的人,難道張子龍他已經……” 老人說:“你們真是人啊?嚇了我一大跳。哎,人老了,膽子也變小了,你們 一來就說是与張子龍約好了的,我就將你們當作鬼了,如果不是鬼,怎么能跟他約? 也是,年紀都一大把了,用不了多少時日就要去做鬼了,還怕什么鬼?” 這是一個多話的老人,說起來,自言自語就可以沒完沒了。我們可沒這時間与 他這樣說下去,我于是問道:“老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難道張子龍他有什么不 測嗎?” 老人看了看我們,道:“看來你們真的不知道了,他死了。” “死了?”我們三個人异口同聲叫起來。 我們雖然想到過這里面定然有著古怪,但沒有料到竟古怪到了這种程度,張子 龍死了,那么,那個怪人是誰? 藍絲連忙問道:“老伯,請問你,張子龍是怎么死的?” 這話由藍絲來問真是再适合不過,老人見說話的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姐,態度 也變了:“五六天之前,突然就得急症死了,救都來不及救。哎真是,頂好的一個 年輕人,說死就死了。” 溫寶裕問:“他得的是什么病?” 老人對溫寶裕似乎還有不滿,瞪了他一眼:“你問我,我問誰去?” 張子龍已經死了,我們就是上去也沒有任何意義。 溫寶裕和藍絲都轉過頭來看我,我道:“既然如此,我們只好先回去再說。” 從那個單位出來,坐到車上,三個人好一會沒有說話,也沒有發動汽車。 還是溫寶裕忍不住先開口:“這事真是奇了,那個家伙冒一個死人的名干什么? 這不合理。他冒一個死人之名住在酒店里,如果被警方知道了,他就有大麻煩了, 難道他沒有想到這一點?” 我冷冷地道:“他心中根本就沒有警察這一概念,要不然,他怎么會約人決斗?” 溫寶裕接道:“真是奇哉怪也,那人好像不是現代人似的。對了,他會不會是 星球人?你好好地想一想,會不會是某個外星球覺得你的存在對他們是一种威脅, 所以才派出這個人來殺你?” 外星人和外星球,這是我在傳奇經歷中接触最多的事。 他的話似乎也有一定道理,但是,我卻想不到有哪一种星球人會認為我的存在 妨礙了他們,而要將我殺死。 溫寶裕似乎也在想這個問題:“會不會是那些几万年后統治了地球的小机器人? 或者他們覺得你作為玩具的意義已經了結,所以決定殺死你?” 這是記在《玩具》中的故事,我因為發現有一家人特別讓人生疑,便對此進行 調查,結果被一些小机器人帶到了几万年之后,我由此知道,几万年之后,人類因 為一切都依賴電腦,人腦退化,人失去了作為高等動物的思維能力和創造能力,存 在已經等同于低等動物,于是,高度發達的机器人發動了一次大變,將九十億地球 人毀滅,最后只留下差不多二十万的地球人作為他們的玩具。我被他們抓去后,便 也成了他們的E型玩具。后來,我經過千辛万苦逃了出來,回到了我生活的年代。我 自以為逃出來了,后來才知道,這只不過是他們的一种新玩法,我仍然是他們控制 在手的玩具。如果他們對我感到厭倦的話,當然可能派人來殺我。 “但是。”我說:“雖然有這种可能,卻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做,因為他們如果 想殺死一個人的話,那也實在是太容易了,他們將一個人殺死之后,地球上的科學 根本就無法查清這一點,最后的結論全都是先天性心臟病猝死。既然如此,他們何 必派出這樣一個人來?” 溫寶裕的思維總有与眾不同之處:“你別忘了,你是他們的玩具,或許,他們 正想看到這种玩法。” 人對于那些小机器來說,已經完全退化成了玩具,玩具的意義就是供人玩的, 至于主人想怎么玩,那完全是因了主人的興趣,各种各樣的玩法都是有可能的。 溫寶裕听我說有這种可能,便來了一個想象力大發揮:“還有,不久前不是有 一個不死人与你約會嗎?我肯定,那個不死人定然不會是地球人,至于他到底是什 么星球的人,現在還很難說。那個人在地球上已經制造了夠多的事了,搞了槍擊白 宮事件,接著又是倫敦四號公路的汽車大慘禍,原子爆炸案以及暗殺獨裁者等,你 又怎么能肯定他不是想与你玩一個什么游戲?” 不錯,在本故事一開始的時候,我便簡略地介紹過此事,那個不死人与我約會, 但我在家中等了他三個月,卻是至今不見蹤影,難道真是他來了? 溫寶裕甚至更進一步說:“而且,張子龍為什么是一個死人的疑點也可以解決 了,那個不死人當然不可能有真的地球人的身体,他只不過是一個記憶組,他在地 球上活動,就得借助于勒曼醫院的复制人体,或是借助于地球人的身体。在槍擊白 宮事件中,他身中四十多彈,卻沒有當場死亡,日本大地震時,他被埋在地下十多 天,他從本城的最高樓跳下來卻仍然可以行走自如。為什么?只能說明一點,他借 助了地球人的身体。這次,他借助的就是張子龍的身体。” 這家伙人的想象奇特之至,但仔細一想,似乎兩种假設都有可能。 如果真是那個不死人的話,我怎么与他決斗?他曾經被擊中過四十多槍,也曾 經有差不多十多輛汽車從他身上壓過去,更駭人听聞的是他曾經再出現在核爆炸中 心,而核爆所產生的高溫、沖擊波以及核輻射都未能將他置死。海灣地區的那個獨 裁者之所以找到我,也是因為他曾用盡了辦法想處死那個不死人,用過槍擊、用過 電椅、用過細菌、用過毒气…… 真如溫寶裕所說,別說我們將白老大和曹金福叫來沒有絲毫作用,就是動用全 世界的所有殺人力量,都無奈其何。 這一點非常重要,我必須盡快查清這個問題,如果真是那個不死人的話,那么, 我就得立即改變白素的計划,到了十天之期時,就由我單獨前往,要死就讓我一個 人死好了,犯不著其他人也都跟著一起死。 后來,我將溫寶裕這兩個設想告訴了白素,白素只是略想了一想,便很肯定地 說道:“第一個設想還有一定的可能,第二個設想是絕對沒有可能的。” 第一個設想中那些小机器人固然厲害無比,但它們畢竟不屬于這個時代的產物, 我相信他們也不可能在這個不屬于他們的時代里鬧得太過囂張,是以,我們或許總 還能找到對付的辦法;但如果是第二個可能,那么,我們可以說是一點對付的辦法 都不可能有,如果有的話,那個海灣地區的獨裁者早已集一國之力做到了。現在听 白素如此肯定地說第二個可能不存在,我便問道:“為什么第二個設想完全沒有可 能?我就想不清楚。” 白素看了看我,卻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了另外一句話。她說的這句話 其實非常簡單,也切中要害,是以,我听了之后,簡直不知應對,且詫异至极。 她說:“我有一點不明白,在這件一事情上,你怎么竟不像是你了。” 我不像是我了,這是什么話?難道我也被那個科學狂人喬依斯換成了克隆人不 成?喬依斯不是在那場大火中喪生了嗎?雖然在那件事中,我不得不任由几個克隆 人仍然當作某几個國家的首腦,但那些雖然人是克隆人,卻根本就沒有制造克隆人 的能力。我又怎么會不像是我了? 當然,我理解白素的意思,她并非說我的身体不像是我,而是我已經沒有了以 前的頭腦了。 我認真想了一下,在這件事一開始時,我便完全不同以前,在書房中第一次見 到那個怪人的時候,我突然想到的竟然不是去對付那個人,而是設法躲起來;后來, 那人約下了決斗之期,我原本該想到應對之策的,可是,我似乎一籌莫展,一切都 是由白素在張羅;甚至,我連查一查那個周昌的身份這件事都沒有想到,還是溫寶 裕提醒的。 想想几十年來,我何時犯過如此低劣的錯誤? 但這次,我确然是犯了,且并非一次兩次,竟然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這類 錯誤,那么,白素所說我竟不像是我了,不是非常的切中要害么? 想到這一點,我真是惊駭莫名,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素也沒有就這件事深究下去,而是說道:“如果來的是那個不死人的話,他 到底為什么要這樣做?他當然知道你無法對付他,而且,他也完全沒有必要編出什 么千年恩怨這一類話出來;更進一步,如果他的目的是要找你的話,又何必要費如 此周折?你和小郭以那么高超的化裝手段住在邁阿密,他遠在万里之外都能夠知道, 而這次上門,他為什么又一定要選几次你不在家的日子?” 那時,我還不是很相信白素的推測,但后來事情的發展証實她的推測完全是對 的,有關不死人,那完全是另外一個故事,有關那個故事,如果看過《求死》的話, 結局肯定是已經知道了,在此不再詳敘。 關于眼前這個人,當天晚上我們雖然進行過很長時間的討論,但因為沒有任何 新的東西,便就此略過。 第五部:誰是周昌 監視那個人的任務,溫寶裕自動請纓,我便交給了他。 如果這件事是他一個人在進行,我也不一定肯放心,但他是跟藍絲在一起,作 為大降頭師的藍絲,她有著許多我并不知曉的手段,做這种事,是定然不會有問題 的,所以,將這件事交給他們,我是放心得很。 第二天一早,我便到了小郭的偵探事務所,我迫切需要知道,那個周昌是怎么 回事,或者說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在去見小郭之前,我給他打過一個電話,他在電話告訴我,他已經將本城叫周 昌者的全部資料都找到了,包括名字同音的人,他正准備將這些資料稍作整理之后 來見我。 我對他說:“不用了,我馬上到你那里。” 在我所遇到的所有事中,唯獨只有這次是我最沒有冷靜最不能自控的一次,小 郭也已經感覺到了,他的心中對此充滿了疑惑,所以很想知道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 么,他需要知道我何以會變成完全另外一個人。 我到了他那里,他正獨自在書房里等著我。 見到我之后,他自己動手給我倒了一杯酒,然后通知他的手下,從現在起,他 不見任何人,也不接任何電話。 他的行動讓我知道,他對此事是何等的重視,這也多少讓我感到一些安慰,朋 友畢竟是朋友,朋友可以為你分憂,可以為你出生入死,可以為你做所有一切能夠 做到的事,人的一生,能夠有几個像小郭這樣的朋友,夫复何求? 在這一刻,我自然想起了我与小郭之間的許多事,而這許多事中,又都是与我 的冒險經歷有關的,而且有許多次,都可以說是凶險無比,有時是他為我去涉險, 有時又是我為了他去涉險。 第一次是我派他去跟蹤一個瞎眼的老人,那時候他還是我的出入口公司的職員 也正是那次,我差點就害死了他。因為他在跟蹤那個瞎眼老人時,那個老人被白老 大的儿子白奇偉派人殺死了,也將小郭打昏,在醫院躺了几個月,連醫生都無法肯 定他是否還能活過來。 另一次是我和他一起去看一幢怪樓,結果,他在那幢怪樓中消失了,是真正的 消失,竟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為了找他,也為了探明那幢怪樓的秘密,我被人 打昏了過去,以致雙目失明了一段時間。后來,我再次進入那幢怪樓的電梯,竟到 達了另外一個空間,在那個空間里,我見到了小郭,但我們不知道怎樣回到我們自 己的空間,因為有一個人曾試圖回去,結果卻被我們發現,他從极高的高空跌落下 來,摔死在那幢怪樓的樓頂上。當然,我后來用一种奇特的方法,冒險突破了那個 空間,回到了自己存在的空間,然后又再次出現在那個空間,救出了小郭。 還有一次是不久前的事,有一個叫喬依斯的科學狂人,他成功地對人進行了复 制,然后暗中將這些复制人派出,調換了一些世界上极其著名的人物。我和小郭受 迪瑪王妃的委托去調查這件事,結果,小郭被喬依斯的人抓走了,換以一個与他長 得一模一樣的克隆人。 這樣的朋友,真正可以說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 自然,我將我這次遇到的事告訴了他,而且,我說得非常詳細,包括那個怪人 几次前來找我,昨天早晨的十日之約,以及我和溫寶裕等調查張子龍的結果和我們 對這件事的种种推測。 听完我的介紹,小郭有好半天沒有說一句話,眉頭緊鎖著,似乎在很深地想著 心思。 我叫了他几聲,他才從沉思中醒過神來。 “你剛才想到了什么?”我問。 他說道:“這件事确然是极怪,疑點非常之多。” 我認同他的說法:“當然,如果不怪的話,那也不必勞你郭大偵探親自出馬了, 對不對?” 他揮了揮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覺得你很怪。” 我不明所以:“我很怪?你說什么話?我不還是我嗎?難道我像上次的你一樣, 被人暗中調換成了克隆人不成?” 他沒有應答我的話,而是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站了起來,又倒了一杯,卻沒 有馬上喝,而是端著酒杯沉思。 我失去了耐性,大聲地問道:“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他還是想了片刻,在我第二次這樣問他時,他才道:“你難道不覺得,你在這 件事上怪到了极點?你這一生之中,究竟遇到過多少怪事,我相信連你自己也難以 一一說清楚。” 我道:“這個确然,有許多事因為太久了,而我又因為某种原因沒有及時整理 出來,所以竟是很難再想起了。” “這就對了。”他說道:“你想想,以前遇到了那樣多的事,你有哪一次如此 惊惶,如此沒有主張的?” 昨天晚上,白素也曾提到過這一點,我一樣認真想過,我知道他們所說全都是 對的,我是真正的一反常態,但我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了什么。 我于是對他說:“我知道你的話是對的,但我實在想不出來,這到底是為什么。 也許是因為我确實已經老了,也許是因為生理周期上的什么反應。我也曾作過許多 的設想,但沒有任何答案。” 他說:“答案自然是有的,只是我們一時還沒有想到,好好地想,你一定能夠 想出來。” 我更急切地想知道他的調查結果,于是對他說:“這件事先放一步,我們可以 慢慢想,我不相信我們這么多人,竟會想不出來。現在,你告訴我,關于那個周昌, 你已經掌握了些什么?” 听我這樣說,小郭便將手中的酒杯放在茶几上,回到辦公桌前,拿出一疊打印 好的材料,交到我的手上。 他說:“全在這上面,有沒有用,我心里是一點底都沒有,你自己看。” 我不再与他說話,而是開始認真看那些材料。 材料的确是非常的詳細,包括這個人的姓名、年齡、出生地、現住地、在什么 地方讀過書、有沒有家庭、年收入多少等等,真正是應有盡有。這些東西對于我來 說,固然是十分的重要,但我更關心的是這些名叫周昌或者鄒昌或者周倉以及所有 同音名的人的相片。 我認定,那個怪人之所以找到我,是因為我与那個叫周昌的人有著极為相像之 處,否則,他怎么會將我誤認為是周昌? 這一點,小郭做得實在可以說是無可挑剔,在每一個人的材料上,都有著其本 人的照片,有的甚至不止一張,還有一些拍的是近照,很可能是小郭昨天派人去拍 的。 小郭已經告訴我,這疊材料中總共有一百二十多個名字同音的人。 我并沒有認真去看每一個的詳細材料,對絕大多數材料,我只是一翻而過,最 后,我將材料翻完了,也沒有找到一個与我的長相极像的人,別說是极橡,就是有 著某种相似之處的也沒有。 周昌只不過時一個极普通的名字,同名的當然會很多,何況還有那些音同字不 同的,或者是讀音上略有差別的,僅僅是這兩個讀音,就不知可以得出多少种組合 來,何況還有著許多是完全相同的? 但是,如果在這些人中要找出某一种明顯的特征來,那么,這种人絕對就不會 太多了,這也正是我之所以草草翻過的原因。 小郭見我看得并不認真,便問道:“你到底要找什么?” 我并沒有回答他,而是問道:“這里面有沒有人做過整容手術的?” 他應道:“這里有一百多號人,做過整容手術的,當然不會沒有。我在前面列 了一個目錄,進行了分類,你可以看一看。” 我又翻到了這疊文件的最前面,見果然有一個目錄,這個目錄非常詳細,有年 齡分類、身高分類、性格分類等,也有某一特征的分類,如曾經有過案底的人,曾 經做過整形手術的人,身份來源完全清白的人以及身份來源有一定疑問尚沒有完全 查清楚的人。 我忽然想到,這樣的分類法,其間有著許多的重复,在這疊資料上是無法看得 清楚的。 小郭顯然知道我心中在想著什么,便對我說道:“請跟我來。” 我跟著他,走進他辦公室里面的一個小間,這里既可以說是他的資料庫,也可 以說是電腦室,里面有著几台電腦。他直接坐到了某一台電腦前,將電腦打開。 我搬了一張椅子,坐在他的旁邊,看著他操作。 小郭在鍵盤上敲了几下,然后輸入一組密碼,再對我說:“你告訴我一些特征, 我來查找。” 我當然知道這是一种极端先進的手段,對此,我絲毫都不會怀疑:“第一,有 過整容史;第二,有過罪案史;第三,年齡在三十五歲到六十五歲之間;第四,身 高在一百七十五公分到一百八十五公分之間;第五,体重在八十公斤左右,正負誤 差五公斤;第六,純种中國人。” 我說的時候,小郭便敲打著鍵盤輸入,我說完了,他也輸入完成,然后,顯示 屏上立即出現一個方框和一行字:“沒找到,按任意鍵將返回……” 他看了看我。我當然知道,這表示在那一百二十多人中,并沒有一個符合這六 項特征的人。 我于是說:“去掉第六項,再查。” 小郭說:“這樣找起來太麻煩了,我們可以試一試去掉其中任意一項。” 我馬上就明白了他所說的辦法,在上面所列出的六項中,如果去掉其中的某一 項,然后一次次進行操作的話,那就得操作六次,即使每次只需要十秒鐘,那也需 要一分鐘,但如果是給電腦輸入一個命令,讓它按照每次去掉其中一項來進行操作, 就可以六次操作同時完成,最多僅需要十五秒鐘,可以節約大量的時間。 由此可知,別說是几万年后,即使是現在,人腦也已經在某些方面大大落后于 電腦了。 再查還是沒有。 這次,小郭不再等我說話,便進行了再一次操作,去掉六項中的兩項。 還是沒有。 他又去掉其中的三項,這次電腦中出現了二十七個人的資料。 我看了看這些資料,便對他說:“停停停,這些資料簡直沒有一點用。” 我說這話,當然有著我的道理,因為電腦是按照那六項中的任意三項進行組合, 因此,符合第三項年齡在三十五歲到六十五歲之間,第五項体重在八十公斤左右, 第六項純种中國人這三項條件的,就占了一大半。僅僅是這三項條件,可以說与我 要找的人風馬牛不相及。 小郭道:“你也不用太急,我們慢慢來。” 我怒道:“還慢慢來?你有時間慢慢來,我可沒有。” 小郭卻不理我,而是繼續操作,我已經看出,他是在那二十五個人中,去掉了 我剛才提到的那种組合方式,便只剩下九個人了。 這時,他便對我說:“現在只有九個人,你好好地看,否定一個我們就刪去一 個,如果能夠剩下一兩個的話,我們就對這一兩個人進行重點調查。” 我之所以要將這個過程記述得如此詳細,是因為我們當時确然在這上面花了大 量的時間,絕對比我在這里記述的要多許多。后來我們所做的許多事,我也不想一 一細敘。在此,我可以說的只有一點,一直到下午五點前后,我們才總算完成了這 項工作,但結果卻是极其令人失望,我們并沒有找到一個認為可以進一步調查的人。 得到這個結果后,我覺得异常的失望,所以整個人都像是得過一場大病似的, 后來回到小郭的辦公室,坐在沙發上時,我竟是一點力气都沒有,完全是癱在了沙 發上。 小郭倒是沒有絕望,他給我倒了一杯酒,說道:“不是還有八天嗎?我們總能 想到辦法的。” 我一听就火了起來:“總能找到辦法?你有什么好辦法?我看你的名頭倒是響 得不得了,真正的本事也只不過如此。” 他道:“或許,這個人根本就不在本城。” 這一說,我就更火了:“說得好,不在本城。你查本城叫周昌的人就用了整整 一天時間,那么,我問你,全中國有多少叫這個名字的人?全世界范圍內,叫這個 名字的華人又有多少?你怎么去查?” 我這樣說,當然不是一時气話,而是事實,這是一件根本都無法在短時間內查 清楚的事情,就算是動用國際刑警,真正要將每一個叫這個名字的人全都弄清楚, 我想也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更何況,時間過去一天,我便离鬼門關更近了一步。 我們正就這件事討論時,溫寶裕和藍絲來了。 當然,因為小郭曾有過交待,說是任何人都不見,所以他們來的時候還有一番 周折,雖然与本故事多少有些關聯,卻無大的意義,略過不提。 小郭將他們迎進來,讓了座。 我還沒有等他們坐穩,便問道:“怎么樣?有收獲沒有?” 溫寶裕道:“也算有也算沒有。” 我的心情本來就不好,听了這話,頓時火了:“你這是什么話?什么叫也算有 也算沒有?” 小郭連忙對溫寶裕說:“你最好別惹他,這几天他吃錯藥了,隨時隨地都會發 生爆炸。” 听了小郭的話,我真是气不打一處來:“你這又是什么話?你算什么朋友?真 正的朋友是有了難以后,會拚死相幫,你當初有難的時候,我難道不是出生入死去 幫你嗎?可現在倒好,我有難了,你卻可以穩穩地坐在這里,翹起腳說風涼話。跟 你這樣的人做朋友,真算是倒了大霉了。” 小郭被我一頓痛斥,不敢再說話,溫寶裕似乎也知道此時的我就像一只火藥桶, 一點就會炸開,是以只是不斷地沖著藍絲使眼色。 我一直都認為藍絲是那种百靈百巧的女孩,這是一點都不會不錯的。她看到溫 寶裕向自己使眼色之后,立即便站了起來:“行了,行了,你們是怎么了?全都是 七老八十的人了,竟還會像小孩子似的,都大眼瞪小眼的干什么?又不是斗雞。” 她這話一說,几個人都覺得好笑,小郭和溫寶裕甚至是已經笑出了聲來,唯獨 只有我,實在是沒有笑的心情。他們見我仍然是一張苦臉,自然就不敢再說,便竭 力地忍著。 藍絲對沒有達到效果并不气餒,繼續說道:“你們這兩個大孩子,到底是要幫 人的還是要斗气的?” 小郭和溫寶裕异口同聲說:“自然是要幫人的。可是,連人家自己都覺得不抱 希望了,我們就是有勁,也不知該往哪里使。” 藍絲又轉向溫寶裕:“我們不是偷拍了那個怪人的照片嗎?有了這些照片,郭 大偵探是不是能查清那個人的來路呢?” 小郭一下子來了精神:“真的?你們拍下了他的照片?在哪里?” 溫寶裕便拿出几張照片來,放在小郭的面前。 那個人我當然是見過的,不過這時我還想再仔細看一看。那時,當面對他的時 候,由于心中慌亂,并未看清他是否經過了易容,現在我倒是要好好地觀察一下, 或許,通過這几幅照片,我能想起什么來? 我湊過去看照片,小郭便又拿話來刺我:“你不是不再抱希望了嗎?還有八天 時間,我看你還是把心放寬點,有什么沒有享受過的事,趁早享受一下的好。” 我當然不理他,繼續看那几幅照片,從那照片上看,似乎根本就沒有經過易容 的跡象,也就是說,他是以真面目示人。只要是真面目,就一定可以查得清的,只 要知道了他的身份,似乎沒有找到他的來路的道理。 “你們注意了他一天,他在這一天里都干了些什么?”我問,故意看了看藍絲, 卻不看溫寶裕。 藍絲沒有回答,而是向溫寶裕看去。 溫寶裕說:“你看著我干什么?人家又沒有問我,問的是你,回答或者不回答, 那自然是你的事。” 這小家伙,跟了小郭在一起,就什么古怪都弄得出來。 我可沒有這么好的脾气,是以沖著他喊:“你不說話沒有人人將你當啞巴。” 藍絲擔心又要鬧僵,便連忙說道:“我們跟了他差不多一天,但這個人非常的 奇怪,一整天中似乎什么都沒有做,除了到餐廳來吃飯,就是回到房間里,至于他 在房間里做了些什么,我們卻是一點都不知道。” 我又轉向小郭:“你不是老吹噓說你手下的人多么多么的厲害嗎?他們呢?他 們在干些什么?難道一個個都是廢物不成?” 小郭道:“他們自然不是廢物,現在,他們正在接著跟蹤,只要那個人一离開 房間,他們就會設法進去,并且將一些非常精巧的小玩意放在那個人的房間里。不 過,照現在的情形看來,能不能有用,我覺得實在是一件极難說的事。” 第六部:借尸還魂 人要是倒霉了,干什么都不會太順,這一整天,不僅是沒有任何進展,而且可 以說是煩心透了。 回家走到門口,便見門口停著一輛警車,似乎是警署的那幫家伙又有什么難以 解決的事找上門來了。這幫人真是讓人討厭极了,遇到有什么疑難的時候,便成了 孝子賢孫了,可是,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他們幫忙,卻連影子都撈不著,就算是你 撈著了,那也是屁用沒有。 那幫人除了吃飯以外,似乎什么正事都不會干。 我現在有難了,非常需要有人能夠幫一幫我,可是,卻又是沒有任何人能幫。 而這幫人原本就應該替人解決這些事的,偏偏他們是什么都干不了,當然,除了求 別人時做儿子做孫子狀以外。 我的車子剛剛停下來,那輛警車的門便開了,先是下來一名普通警官,接著就 有一名高級警官跨下來。這陣杖,無論是最早的杰克上校還是后來的黃堂,都是無 法相比的。到我這里來,身邊還帶著一名馬弁,這里擺的什么譜? 我想起最初与我打交道的杰克上校,那家伙与我之間的關系雖然一直都是很僵, 但真正辦起事來,那也确然是一把好手,他的腦子不光好用,還有一只比狗更靈的 鼻子。當時,他恨我簡直可以說恨得咬牙切齒,如果能將我生吃了的話,他一定會 覺得那是世界上最鮮美的食物;當然,我對他也是從來不感興趣,見了面,往往忘 不了譏諷他几句。那情形,就像是兩個賭气的孩子在一起扯皮似的。現在想起那時 的情形,完全是兩個同樣非常出色的人相互間誰都不肯服誰,卻又常常相互依靠所 形成的。后來,他竟會為了一些寶石便從這個社會上消失了,這樣的結局,也實在 是太出人意表了。 相比而言,我与杰克的后任黃堂之間的合作卻要友好得多,但非常令人遺憾的 是,在《雙程》那個故事中,由于我的固執,使得他受到了一名上司的迫害,以嚴 重瀆職罪將他收審,后來是我和大亨等花了很大力气,才將他保了出來。但是,在 《洪荒》那個故事中,他卻在一場神秘的大火中消失,從此不知所蹤。 后來接替黃堂的,就是現在站在我家門口的這個人,名叫陳銘禮,我与他之間 有過几次接触,但這個人似乎比他的任何一個前任架子都大,且特別好排場,就是 到我家來,也帶著好几個手下,像怕別人不知道他的高級警官身份似的。 杰克上校當然也是一個大架子的人,但他畢竟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非常的精 明,辦起事來,那簡直就讓人無話可說。但面前這個陳銘禮,從我与他接触的几次 來看,實在是讓人不敢恭維。 陳銘禮肯下顧,毫無疑問是遇到了什么難辦的事,而他一直等在門口而不是坐 在家里等我,這也說明一個問題,白素和紅綾都不在家,白素的性子极好,她當然 不會以這种方式招待客人,做這事的人是老蔡無疑。 老蔡知道我對這個陳銘禮沒有多少好感,是以連家都不讓他進。 而陳銘禮又哪里是受這种窩囊的人?他之所以坐在我家門口等我,不用問,誰 都可以知道他是有著什么大事,非求我不可。 但是此刻,就是他們的整個警署被人炸了,對于他們來說是大事,但對于我來 說卻是小而又小的小事,我哪里還有時間和精力去過問他們的那些亂七八糟?我自 己的事都已經夠讓我心煩了。 看到他的警車停在我家門口,我立即便知道他們是有求于我來了,我原想躲開, 卻已經是躲避不及了,只好硬迎了上去。 我說這個陳銘禮架子大,他的架子可真是大得可以,他雖然也已經走下車來了, 卻并不直接走向我,而是站在車子的一邊,由他的一個手下走過來。 他那個手下停在我身邊,對我倒還很恭敬:“衛先生,我們陳督察請你過去一 下,他有些很重要的事,需要与你交換一下意見。” 我本來就不想見他,現在又見此人如此擺譜,明明是已經到了人家的大門口, 卻還要擺出高人一等的姿態,這种人,真是要多惡心有多惡心。如果我心情好的時 候,定然會給了他一點小小的教訓,但今天是他的運气好,我實在沒有這樣的心情, 便對他的手下說:“對不起,我并非在警署領取薪水,更不會愚蠢到認為一個小小 的督察是一個了不得的大官。請讓開。” 那名手下臉上极其尷尬,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向側面退了一步。 我從他的身邊走過,向自己的家門走去。 陳銘禮也不知在這里等了多長時間,他當然不肯就這樣离去,在我大聲地說出 那句話后,几步便竄到了我的面前:“衛先生,我們之間或許有點誤會。” 我懶得和這种人多費唇舌,便道:“我恐怕沒有這樣的榮幸。陳先生,我需要 回到自己的家去,是否能請你讓一讓?” 他的面色一沉,但那只不過是半秒鐘的事,隨后又在臉上堆起了討好的笑來: “衛先生,是這樣,我知道你對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感興趣,現在,我們正遇到了這 樣一件事……” 我見他不肯讓開,便從他的旁邊繞了過去,站到了門前。 陳銘禮這時已經在我的后面,但他的話卻沒有停下來:“衛先生,我知道,你 對殮房中的情形是非常熟悉的,但是,就在几天以前,有一個死人從殮房里自己走 了出去,當時有好几個人看到那個死人站起來,然后走到了外面,所有的人全都嚇 呆了,根本沒有人敢上去阻攔。后來,終于有人想起要去攔住那具死尸的時候,那 具死尸已經消失無影了。” 一具死尸從殮房中自己站了起來,然后走出了殮房,在場有很多人看到,但所 有人全都嚇得目定口呆,誰都沒想到該怎么辦。后來,終于有一個人或者是几個人 想起要制止這件事,但沖出殮房以后,卻發現那具死尸不知所蹤。這确然是一件离 奇得不能再离奇的事,如果是在早几天,就算陳銘禮不上門來找我,我也定然會對 此事窮追不舍,我就是這樣一個對世上所有离奇的事有著濃厚興趣且一直要窮根問 底才肯罷休的人。 然而非常的遺憾,此時,我對這种事沒有絲毫興趣。 我打開了門,向里面走去。 陳銘禮似乎還不肯罷休,沖著我喊:“原來衛斯理也只不過徒有虛名,到處自 我吹噓是專治疑難雜症的高手,誰知真有疑難雜症找上門了,他躲都躲不及。” 我剛剛走進去,便見老蔡站在面前,我對老蔡說道:“門口是些什么亂七八糟 的人,你去讓他們滾開,他們如果不肯走,你就打電話報警。” 說完,我便直接上樓,進了書房,倒了一杯酒,端在手上,卻是半天沒有喝一 口。 老蔡是怎么打發陳銘禮等人的,我不知道,直到后來听到外面有警號聲響起, 我才從窗台上向外看了一眼。 我知道,這一定是老蔡听我的話打電話報警了,那后來的警官自然沒有陳銘禮 的官大,不過,他大到了如此排場,那也實在可以算得上是“威風”了。至于他究 竟怎樣個“威風”法,那完全是他自己的事,与我是一點關系都沒有。 我獨自在書房里坐著,也不知坐了多久,白素和紅綾才先后回來。 我知道她們是為十日之約的事去進行各自的努力的,所以便問她們,有什么進 展沒有。 白素努力的方向當然与我們不同,她主要的精力是從江湖上打听那個人的來路。 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沒有來路的,怎么說,他都是人生父母養的,這就是來路,更 何況一個絕頂的武術高手,他一定會有師從,至少也會有一定的武學淵源,沒有任 何人是一生下來就會武功的,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在武術造詣上無師自通,那些窮几 十年之時間,參透武學奧秘的人,似乎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但如果認真一想, 也不會是全無來路。如果全無來路,他憑什么參悟?就算他是憑著空气就做到這一 點的,那么,空气也就是他的來路了。 但是非常遺憾,白素的回答是:“我和紅綾分頭找了很多人,但是,沒有一個 能夠說出那個人的來路。” 我叫道:“老天,他該不會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吧?” 紅綾認真想了想:“這是不可能的,天上科學雖然發達,但他們并不懂得中國 武功,那個人的根一定還是在中國,只是我們一時沒有找到。” 當晚,我們在一起討論了很長時間,与以前的那些設想大同小异,也沒有任何 新的東西,是以略過不提。 說實在話,我感到非常絕望,因為我實在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走。 或許是由于我太緊張的緣故,所以出現了一個從來都沒有出現的情況,我一睡 下去之后,簡直就可以說是惡夢不斷。 因為睡得不安穩,第二天醒來時就較晚,白素和紅綾早已出去了,她們是去繼 續昨天的調查。對她們的調查會不會有結果,我心中是一點底都沒有,我甚至根本 就不抱任何希望。 這時候,我還隱隱約約記得昨晚做了很多怪夢,在夢中,我似乎是一個殺人凶 手,我殺了很多人,在我的面前,我清楚地看到有很多人頭在滾動,到處都是血。 但是,如果此時要我回想夢中的情景,我卻是几乎完全記不起來。 我甚至并不認為那件事是我干的,可是,又似乎有某一個人在我的耳邊大喊大 叫,說那一切全都是我干的,說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說我喪盡天良。 這真是一件非常奇特的事,我這一生之中,雖然也曾殺過許多的人,但我捫心 自問,我所殺的人,全都是無惡不作的人,全都可以說該殺,而且,我也可以問心 無愧地說,我雖殺了不少人,但從未錯殺一個人。 然而,我為何會做這樣的一個怪夢呢? 難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個怪人的話在我的心中起了作用,我才會夢到 自己殺了許多人? 我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門鈴卻突然響了起來。 這時,第二次怪事又出現了,我竟再次對這門鈴的響聲感到心惊肉跳。 俗話說: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門。以前,我從未因門鈴的響聲而惊 駭過,這几天為什么一再出現這种情形?難道我真的做過了什么虧心的事?我什么 時候做的?是在夢游狀態中做的? 這個想法冒出來,連我自己也感到荒唐。 我听到樓下老蔡去開門的聲音,接著,就听到小郭的聲音傳了上來。 小郭一進來便喊:“衛斯理,衛斯理。” 他從來沒有這樣急過,現在這樣子,讓我想到他定然是有了什么重要的發現, 所以,我沖著下面喊:“是小郭吧,快上來。” 我的喊聲剛落,就听到老蔡的聲音傳來:“你又來干什么?出去出去。” 小郭連忙說:“老蔡,他是我帶來的。” 我于是知道,小郭并不是一個人來的,他的后面至少還跟著一個人,這是一個 什么人?老蔡怎么說:“你又來干什么?”這也就是說,這個人曾經來過?他是什 么人?難道竟是那個怪人不成? 還沒有猜出結果,就見小郭已經走了上來,他的后面跟著的那個人,竟然是陳 銘禮。 我雖然想到小郭此時將陳銘禮帶來定有緣故,但我對此人的做派非常反感,是 以還是說道:“小郭,你將一個如此之大的大人物帶到我這里來,我這篷蓽生起輝 來,可別將几根爛草燒光了。” 陳銘禮听了我這話,臉上頓時露出尷尬的神情來。 小郭道:“進來進來,你別看這家伙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此時他完全是一只 落水狗,我們想怎么打他都行。” 這家伙,分明是在打擊我而討好陳銘禮,天下竟會有這樣的朋友?我真怀疑當 初我与他交朋友是不是瞎了眼。那一刻,我簡直气得肺都要炸開了,几乎想一拳向 他的臉上揮了過去。但在這同時,我還有一點點的理智,我知道在這時候,我抑賴 他的地方還有很多,所以拳頭雖然捏得發抖卻并沒有揮出去。 一切都被他說對了,我此刻是一只落水的狗,在向過往的路人乞怜,希望他們 能伸出手來救我,如果他們伸出來的手不是救我而是打我的話,我是一點辦法都沒 有的。 小郭到了我這里,當然不會拘束,更不會客气,他自己走過去,倒了兩杯酒, 轉過身來,見那個陳銘禮在誠惶誠恐地站在那里,不敢坐下去。 “你怕什么?”小郭沖著他喊:“我不是已經告訴了你嗎?他現在已經是一只 落水的狗,你要怎么打他都行,有什么好怕的?坐下來,坐下來。” 陳銘禮听他的話,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 小郭將一杯酒交到他的手上,然后對他說:“將你的那件事告訴他,要盡可能 說得詳細,不能漏掉一個細節。” 我听了小郭所說的話,才知道他到我這里來原來是替陳銘禮而來的,心中的气, 簡直就沒法形容。我現在身上綁著一捆炸藥,屁股下面燃著一團火,他是知道的, 哪里還能有心情去管別人的閑事?他這家伙對此卻不顧,還硬拉著我去管那些淡事, 是何居心? “不用了。”我連忙說道:“不就是一具尸体自己走出了殮房然后失了蹤嗎? 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而且,我也一點都不感興趣。你不用說了,我也根本就不想 听,你現在可以走了。” 這几天我的腦子一直都是糊里糊涂,似乎連魂都丟了似的。但是,昨天下午我 回家時,陳銘禮等在我的家門口,對我說了許多話,我雖然不能全記得(實際情形 是當時我根本就沒有認真去听,也完全沒有心情去听)。現在,但總還能記得個大 概,這個大概正是我剛才說出來的。現在,我自己的事都不知該怎么處理,哪里還 有心情去管他的閑事? 陳銘禮見我是這樣的態度,顯得非常尷尬,不知是該留下還是該告辭。 小郭這家伙十分的可惡,他竟然替我作起主來:“不,衛斯理,我告訴你,這 件事你一定要听,而且,你非听不可。” 我冷冷地笑了一聲:“你倒是說說看,我為何非听不可?難道我不听會有什么 后果嗎?” “你……”小郭似乎沒有料到我會這樣不給他面子,是以才會現出一种非常窘 迫的神情來。 我應道:“我怎么樣?或許,我不听的話,這個大人物會將我銬到警署去听不 成?” 小郭忽然將酒杯往面前一放,猛地站起來說了一句話。他所說的這句話我后面 再介紹,先要說一說他當時的表情和他將酒杯往下一放的后果。 他將酒杯往下一放的后果雖然不是太嚴重,但也足以說明此事非同一般。他將 酒杯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時,那木几面上頓時便留下了一個很深的坑,而那只酒杯就 在這一放之中,碎了開來,那不是一般性的碎裂,而是圓形的杯底先碎成了几塊, 接著是細長的杯柄竟斷了開來,梨形杯体帶著酒便滾落到了茶几上,然后又滾到了 地上,于是地上便有了許多的酒杯碎片,在這同時便是怦的一聲響。 這就是他將酒杯放下時產生的后果,雖不至于惊天動地,但也足以讓人震駭了。 除了這酒杯放下的動作以外,還配合以表情。他當時的表情也實在值得介紹一 下,在我的印象中,小郭絕對不是那种喜怒形于色的人,更不是動不動便大發雷霆 的人,至少有我在場的時候,從未見過他發脾气。我還一直以為,他在這一行業成 功的一項重要秘訣就是永遠保持著一張真誠的笑臉。實際上,小郭在我的印象中正 是這樣的一個人。 但此時卻全然不是這樣,他是真正的發怒了,而且是怒發沖冠的那种怒,他臉 上的顏色已經完全變了,簡直可以說是烏黑烏黑,而他的眼睛,噴著兩團怒火。 老蔡可能是听到樓上酒杯的碎裂聲,所以跑上來,一見了他那臉色,僅僅只是 伸過頭來看了看,又連忙縮了回去。 我之所以說我感到無比的震駭,那是因為我從未見過小郭發火,更沒有見過他 會發如此之大的火,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更何況,他這場火可真算是發得無名, 且又實在是太突然了。 他在重重放下酒杯之后,說了一句話,他這句話是在极其震怒的情緒下說的, 他說:“衛斯理,你這個混蛋,你今天如果不听他說的事,那么,你以后無論有什 么事,都不要來找我,我与你從此一刀兩斷。” 他這火發得實在是太過份了,話也說得太決絕,我不明白他何以會這樣,當時 就全身猛地震動了一下,呆在那里,竟不知該做什么,更不知該說什么。 小郭在發過火之后,便自己又坐了下來,對陳銘禮說:“這個混蛋最近是昏了 頭,不罵他几句他不會清醒。行了,現在把你的事說出來。” 在這种情形之下,陳銘禮怎么可能會說他的事?完全是一副無所适從的模樣。 小郭這家伙,也真是囂張得可以,沖著陳銘禮喊道:“你怎么了?你也變成混 蛋了?你現在還不說,要等到什么時候?” 我完全不知小郭怎么會這樣,竟像是瘋狂了一樣,所以半天就沒有轉過神來。 那時,我也很想知道他為什么會如此,便沒有說任何話。 陳銘禮尷尬了一刻,終于開始說,在一開始,他的聲音有些跑調,听上去給人 一种怪怪地感覺。也許是小郭的這一通火起了作用,在陳銘禮介紹整個事情的經過 時,我竟連一次都沒有打斷他。 陳銘禮所要說的事,實際上已經說了一個大概,不過這一次,他說得要詳細得 多。 事情的開始當然是与他無關的,而且,那甚至根本就不是能算是一個特別的案 件,不是特別的案件當然是不會請動他這一尊大神的,但后來卻起了一些特別的變 化,當然,那是后來的事。 最初,是因為一個人在与他的女朋友幽會時突然死亡,他們幽會的地點是在女 朋友的宿舍里,他們在一起做了些什么事都不重要,且与本故事無關,對此有興趣 的人,自然可以去猜測。他死亡的時間是午夜時分,但發現時已經是凌晨三點前后。 發現的人當然是他的女朋友,那位女士一覺醒來時,發現身邊的男友已經全身冰涼, 于是報警。 醫生怀疑是心血管疾病突然發作,但因為沒有進行解剖,不能下最后的結論。 他的家人說他從未發現有心血管疾病,認為他的女朋友有謀殺嫌疑,要求解剖。 事情發展到這里,可以說是一起很普通的死亡案,而据他的女朋友講述,這很 可能是一起自然死亡案,既然他的家人要求解剖,警署方面也就決定例行公事。 可就在這時候,發生了一件极為奇怪的事。 這個人死后,尸体很快便送進了殮房,解剖決定在上午十點鐘進行。 當几名法醫將尸体搬上解剖台時,突然發生了奇事,那具尸体竟從解剖台上坐 了起來。在場的几個人全都是這方面的行家,他們都知道,這個人早在十個小時之 前就已經死了,但是,正是這個死人,忽然竟自己坐了起來,這樣的事,也實在是 太恐怖了,是以,當場有兩個人就嚇得昏了過去,另外三個人全都呆了,根本就不 知道該怎么辦。 那具尸体便在几個人發呆的時候,下了解剖台,然后向殮房門口走去,有几個 人親眼看著他走出了殮房的門,到了外面。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才有人惊醒過來,大呼小叫著,追了出去。 可是,他們找了很多地方,哪里還有那具可以行走的尸体? 事情發生了极其离奇的變化,于是這個案件便被送到了陳銘禮的桌上。 陳銘禮接到這個案子之后,組織力量進行了一些調查,但這樣的事情,怎么個 查法?簡直可以說是一點線索都沒有。他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走訪替這具尸体 做檢查的醫生,那是一個在本城非常有名望的醫生,他一口咬定,那個人已經死了, 百分之百是死了。在那個醫生之后,還有一名法醫和法醫助手對此人進行過檢查, 這名法醫和助手也証實,那個人是死了。再就是准備進行尸体解剖的那三名法醫和 五名助手,他們也同樣証實,將尸体放上解剖台時,絕對沒有尸溫,沒有心跳,沒 有脈膊,也就是說,那是一具尸体,而不是一個昏迷的人。 一具尸体,從殮房中自己走了出去,然后消失在了這城市之中,這樣的消息, 如果通過新聞傳播了出去的話,那就絕對不是駭人听聞那么簡單的事,而是會引起 全社會大混亂的。 正因為如此,几天來,警方都在极其秘密的情況下調查著這件怪事,但是,至 今一無所獲。 事情的整個經過,講起來實在也不能算是复雜,陳銘禮很快便講完了,講完之 后便拿眼看著我,見我木無表情,便又轉去看小郭。 小郭說:“你怎么不說說,那個死去的人叫什么名字?” 陳銘禮再看了一眼小郭,道:“那是一個年輕人,他的名字叫張子龍。” 在陳銘禮剛說這個名字的時候,我便覺得這個名字非常熟悉,但一時也想不起 來在哪里听過。 小郭這時又問:“這個張子龍生前住在什么地方?” 陳銘禮又說出了一個地址。 這時,我忽然想起來了,這個地址我去過,就在前天,我和溫寶裕以及藍絲一 起去的。 我突然明白過來,張子龍死了,死了之后,他的尸体從殮房中走了出來,然后, 他竟用著自己的身份証明住進了一家酒店,然后,他又几次三番到了我的家,并且 与我約下了十日后的決斗。 天,那個人是一具僵尸? 我的一聲惊叫還來不及喊出來,小郭便對陳銘禮說:“行了,你該講的已經講 明白了,現在,你可以走了,我們有了什么結果,會与你聯絡的。” “我……”陳銘禮似乎還想說什么。 小郭已經站起來,將他向外面推去:“你這人也真是的,趁著他什么都沒有說, 你還是快點走的好,你在這里,他如果一開口就回絕了你,不是什么余地都沒有了? 你不在場,我總要好勸他一些。” 他這話說得可真是滴水不漏,陳銘禮只好告辭了。 送走陳銘禮回來,他見我還呆坐在椅子上,便走過來,對准我的肩上就是一拳: “你這個混蛋,我真恨不得狠狠地揍你一頓。” 對于我來說,實在沒料到事情會出現這樣的變化,因此,我此時簡直就像是剛 剛經過了一場激戰似的,全身一點力气都沒有。 小郭這家伙此時顯得很得意,自己倒了一杯酒,坐下來,一邊喝著,一邊對我 說:“我剛才對你發脾气,你心中一定恨死了我。對吧?” “何止恨?”我道:“我簡直想一拳打死你。” 他听了,哈哈一陣大笑:“我如果不對你發那一通脾气,以你那种失魂落魄的 樣子,又怎么肯听他說出這件事來?” 我反問道:“為什么一定要他來說?你一定去找過他了,他也將這件事告訴你 了,你再告訴我,不是一樣嗎?” 這也是我一直對他心中有气的原因,他明明知道我對那個家伙不感興趣,還一 定要我接待他,且知道我對除了我自己的事以外,不再對其他任何事感興趣,他卻 不將知道的事直接說出來,偏偏要找那樣一個家伙來對我說。 但我沒料到,他卻說:“不一樣,絕對不一樣。” 我問:“有什么不一樣?” 他將酒杯一放,站起來,指著我說:“我早說你現在變成廢物一個了,你心中 大概還不服。我說由他來告訴你這件事,意義大不一樣,你大概還不相信,甚至是 不肯服气,對不對?那我來問你,他來告訴你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是要你替他去 找那具尸体,對不對?而且,他也親口告訴過你,那是一具尸体,而不是一個活著 的人,對不對?” 我道:“對,那又怎么樣?” 他仍然以手指指著我說:“你呀你呀你呀,腦子簡直是一點用都沒有了。那個 人,我們暫且稱他為張子龍好了,那個張子龍來找你決斗。你要想到,決斗是什么 意思?那就意味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其中必有一個人要死。你不是擔心將他殺死 了會有麻煩嗎?現在,警方的一名高級警官會為你証明,這個人本來就是一個死人, 他的死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此是其一;其二,就算其中發生了什么意外,你也不 是私自行動,你是受了警方的委托,你是在配合警方行動時失手將他打死的。” 他說完以后,似乎顯得非常得意,而我卻給他當頭潑了一盆冷水:“你的想法 确然是非常之好,不過,那也要看當時的情形而定。如果他真是張子龍,或許我還 可以做到將他殺死,但問題是,或許我還沒有近他的身,他就已經將我殺死了,那 么,你的巧意安排,又有什么作用?” 小郭說:“他毫無疑問是張子龍,我讓很多認識張子龍的人看過照片。” 我怒道:“看過照片有屁用?你如果去看一看我門前的那個大坑,就知道他根 本不是張子龍了。” 小郭似乎還不服气:“就算他不是張子龍,那又怎么樣?” 他那神情,似乎已經有了應付之策,我連忙問道:“你已經有了主意?” 他道:“第一,我敢肯定,就算他不是張子龍,但他的身体也一定是張子龍的, 我們總可以找到他的弱點;第二,如果到了十日之期,我們還找不到他的弱點的話, 我們可以將他的行蹤告訴警方,讓警方來對付他,豈不是省了我們的事?只要他不 是我們遇到的那個不死人,我就不相信,警方的手段會對付不了他。” 第七部:白老大的惊駭 我和小郭正在討論這件事時,白素和紅綾回來了,我們正要將這件奇事告訴她 們,白素卻伸出一只手,制止我們說:“爸馬上就到了,現在,我和紅綾去机場接 他,有什么事等他來了以后,我們再一起商量。” 白老大是個老江湖,本人曾經是七幫八會的大龍頭,雖說是幫會中人,本人卻 有著几個博士銜頭,可稱是中國武林第一奇人,提起近百年來的中國武林,几乎沒 有他不熟悉的事情。而且,他本人的武功也是十分的了得,為人又特別直爽。有這 樣一個老丈人在背后撐腰,我逃過此劫便多了一份希望。 當然,以白老大的身份,屆時他可能不一定會出手,但只要他來了,就說明他 對此事已經足夠重視,而且,他的江湖歷練比我深厚,他說不定一眼就可以看出那 個怪人的來路,或者至少也可以找到他的武功破綻。 為了迎接這位前武林盟主的到來,我和小郭干脆從書房搬到了樓下,這樣只要 外面的汽車聲響起,我們便可以听到。 坐到樓下以后,我們的討論還在繼續。 小郭從身邊拿出一些資料來,放在我的面前:“我已經對那個張子龍進行了較 詳細的了解。” 我問道:“有什么特別的發現嗎?” 他擺了擺頭:“應該說沒有,他今年三十一歲,是一家大公司的普通職員,本 人并無什么特別,就是身形比較高大,有一股蠻力,曾經踢過足球,体質可以說很 好。但其他方面,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也沒有听說他曾跟什么人練過武術。” 但實際上,那天我和白素都看出來,他一定是絕頂的武林高手。為什么會出現 這樣的情況呢? 小郭繼續介紹說:“我曾特別調查過他交往的一些朋友,似乎沒有任何受人所 雇的跡象,他近几年的生活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變化,如果要說變化的話,那就是他 似乎已經玩厭了,想結婚成家了,于是正正經經談了一個女朋友,他是准備与這個 女朋友成家的。” 我知道關于這個張子龍,完全沒有必要討論下去,是以,我對小郭說:“暫時 不管這個張子龍,對于他的尸体自動离去事件,你有什么看法?” 小郭接道:“關于這事,我也曾設想過。我的設想是張子龍确然是死了,但在 他死了以后,他的尸体被人借用了,或者說,在他死之前,就已經有人看中了他那 具運動員的身体,所以才會讓他非常神秘地死亡,然后又以一种惊世駭俗的方法借 用了他的身体。” “那么。”我問道:“你認為這件事是什么人干的?” 在這件事上,我确然是非常的被動,腦子似乎完全是一點用都沒有,仿佛失去 了思維能力一般,因此,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詢問別人的想法。 小郭說:“据我推測,這件事不能說是什么人干的,應該說是什么靈魂干的。” 如果說是什么靈魂干的,那就更加的麻煩了,世界之大,就是想了解一個普通 的人,都難以查清楚,何況一個靈魂?如果要查清某一個靈魂的來路,那真是一件 比上青天還要難千万倍的事。 所謂靈魂,實際上也可以稱作鬼魂,鬼魂是陰間的生命,而人是陽間的生命, 正所謂陰陽兩隔,無路可通,又怎么能夠查清一個鬼魂的來路呢? 小郭道:“關于這一點,我倒是有一個想法。白素不是与陰間使者李宣宣的關 系不錯嗎?可以讓白素与李宣宣聯絡一下,問一問這個陰間使者。” 我心中暗叫:照啊,如果說此人僅僅只是靈魂的話,說不定李宣宣知道他的來 路,或者還知道他的弱點,那豈不是一切都簡單了? 對,等白素一回來,便將這個想法告訴她。 我們正說著的時候,忽然听到外面汽車聲傳來。 我和小郭立即站了起來,迎出門去,便見白素駕駛著車子已經接近門口。 沒多久,車子停了下來,紅綾首先下車,然后替老爺子拉開車門扶他下車。 我上前与老爺子打招呼。 白老大只是看了我一眼,算是招呼過了,然后問白素:“你說的那個坑在哪里, 讓我看看。” 紅綾便走到那個坑前。 白老大尚沒有走過去,我已經發現他的臉色變了,顯得十分惊駭。 我的心往下一沉,連這個前南中國武林的盟主、七幫八會的大龍頭都會有如此 詫异的神色,可見此人的功力,不僅是大大地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甚至連白老大 也感到不可思議,那么,這個人可以說真正是武功深不可測了。 白老大走到那個坑的旁邊,先是圍著轉了一圈,然后又蹲了下來,以十分近的 距离觀察那個坑,他的眉頭緊緊地鎖著。 我和白素、小郭三個人靜靜地站在一旁,誰都不說一句話,只是眼睛一眨不眨 地盯著白老大。 白老大在那個坑前足足蹲了兩分鐘之久,然后才站起來,向周圍看了看,又在 附近走了起來。 我已經看出,他走動時,似乎漫不經意,其實卻在運用內功,當然,他不至于 突然發功做出什么惊世駭俗的事來,但至少,他是在測試自己,是否能像那個怪人 一般,一頓足便能在此留下一個如此之深的坑來。 我當然相信,白老大頓足的時候,定然會在這里留下一個坑,但是,不同功力 的人,留下坑的大小、深淺肯定是不會一樣的。 白老大轉了三圈之后,抬起頭來看白素,然后對她說道:“走,我們進去再慢 慢合計一下。” 他如此一說,我的心又是往下一沉,這話似乎說明他心中也沒有多大把握。 白素領著白老大走進去,我們跟在后面,在客廳里坐下。 紅綾給每個人酌了酒。 白老大接過酒,喝了一口,然后將酒杯放了下來。 “小衛,在你這一生的經歷之中,接触過這樣的高人沒有?”老爺子問道。 我想了想,說道:“其實,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這個問題,我接触的武林奇人 高人可以說不少,但在我的印象中,還沒有一個的功力達到了如此程度,在我看來, 這個人的功夫簡直深到了我完全無法把握的程度。” 白素叫了父親一聲:“爸,以你看來,這個人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白老大說道:“對于一些頂尖高手來說,很難分清誰的武功比別人高多少,只 能知道他是比別人高,有時候,即使是高一點點,那也可以認為是高很多,因為武 功這种東西,到了一定境界之后,要想再提高一點,那簡直就是一件太難的事。” 小郭忍不住問道:“那以你看來,這個人的武功到底怎么樣?” 白老爺子道:“此人的武功,正如小衛所說,深不可測。” 他這話一出,在坐的几個人全都大是惊駭,其中最甚的應該是我了,我簡直就 有一种末日來臨的感覺。 白老大進一步說:“按說,我見過的武林中人也可以算是不少了,但以我來看, 這個人的功夫,實在是難以讓人置信。我敢說,地球上絕對無人能達到這种程度。” 此話一出,滿堂皆惊。 我問道:“為什么?” 白老大說:“因為時間。” “時間?”我和白素以及小郭同時出聲。 紅綾在這時叫了起來:“我知道了,外公是說,地球人根本沒有這么長的壽命 將武功練到這种程度。外公,如果你再有五十年時間,能達到嗎?” 白老大想都沒想便道:“再有兩輩子都看行不行。” 几個人同時張大了口,半天沒有一點聲音發出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才發出了一聲呻吟,然后轉頭看了看小郭,意思是說: 你小郭,現在該明白了吧?我為什么會顯得失魂落魄?就因為我有一种特別的感覺, 這個人的武功實在是太高深,太不可測。一個人的武功已經達到了如此程度,就算 是陳銘禮將整個警署的力量全部拉上又能怎么樣?人家可能照樣不放在眼里。 而白素的計划更不可行,別說到時候根本就不可能一起上,就算是可以,就是 所有人合力,也不一定能對付得了他。一個人的武功,已經比別人几輩子苦練才能 達到的程度都要高出許多,那么,這個人還能算是人嗎? 紅綾首先打破了沉默,問道:“外公,你認為那個人是外星人嗎?” 白老大說:“除了外星人,我想不起來有什么地球人會有如此之長的生命。” 白素對這种說法似乎有异議:“可是,就算是外星人,但外星人為什么懂得中 國武功?就算他以五百年的時間達到了現在的這种程度,那么,也還有一個問題, 他師從什么人?難道他還有一個五百歲的師傅?如果沒有這樣一個師傅,他竟然能 夠自創一种超過人類壽命兩百年以上的功夫嗎?” 她在這里將功夫的高低提出了一個度量,當然,這個度量顯然是不太准,以年 齡論功夫深淺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一個人如果有足夠的天資,又有較好的机遇的話, 說不定十五歲就已經是絕頂高手,但如果天資不足,机遇又不佳,就是練到五十歲, 也可能仍然是花拳繡腿,因此,以年齡論武功深淺,那實在是一种荒唐的度量方法。 但是,如果兩個人或者几個人,他們的天資一樣,机遇同等,那么,又怎樣來 度量他們武學的深淺?毫無疑問,年齡,正所謂一歲年紀一歲人,年長一歲,武功 就要高出一分。 這种情形在實際中根本就不會存在,但在理論上卻是存在的。 也許有人會對理論上的存在斥之為荒誕,這不足為奇,因為有許多事情用人類 現有的知識根本就無法解釋,甚至當今科學有一些理論,同樣是可以被現實斥之為 荒誕的,卻又讓很多人花去了畢生精力。 可以舉一個簡單的例子:無窮大和無窮小就是這樣的兩個理論上的概念。 若論大,宇宙可以說是已經夠大了,但是,如果按照無窮大的概念,還應該有 比宇宙更大的存在,那么,這比宇宙更大的存在是什么?就實踐方面來看,誰都不 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理論卻可以回答這個問題:那是無窮大;在化學方面,原子 可以說是夠小了,但是,原子卻還可以分解為原子核和圍著原子核作高速運轉的電 子。可以說,原子核和電子的質量已經是小得不能再小了,但卻仍然可以分出一些 更小的成份,并且有理論說一直可以分解下去,直到無窮小。什么是無窮小?無限 趨近于零卻又不等于零。什么叫無限趨近于零?電子的質量小得夠可以,算是無限 趨近嗎?但理論家卻說,相對無窮小,電子的質量實在是太大太大了。這种理論, 誰可以理解?但卻是一种非常精辟的理論。 再如愛因斯坦相對論中的一种理論:物体的運行速度達到光速時,其物体的質 量將會是無窮大。這被認為是一种最尖端的理論了,而且被人們奉為金科玉律。 也就是說,即使是小如電子的物体,如果其運行速度達到了光速的話,一顆小 小的電子就會超過地球上所有物体重量總和的無窮大倍(無窮大除以任何數,結果 仍然是無窮大,這是無窮大理論所得出的結論之一)。那么,總還會有什么東西達 到了光速的,例如:光。那么,光是什么?是沒有任何質量的一种存在? 實在是無法理解,但理論就是一种理論。 白素所說的話,從理論上來說,也是可以存在的,天下有那么多人,總還可以 找到兩個相同的天資、有著相同遇合的人,相對于上面所說的兩种理論來說,倒要 讓人好理解得多。 再更進一步說,我們可以不理會她這种說法的正确与否,只看這种說法是否有 利于我們對某一件事的理解。 事實上,白素以年齡論功夫,正有助于對人類武功進界的一种了解。 首先,我們需要承認,武功是有師承的,當然,我這里所說的師承也并非狹義 的師傅一說,任何一個武學大師都有一种經驗,在精研武學的過程中,其師傅決不 僅僅是自己的師尊,如果不是如此的話,也就沒有人看到猴子的運動之后創了猴拳, 也沒有人能夠根据鷹的習性動作創出鷹拳。這兩种拳法的師承又是什么?除了其師 之外,猴或者鷹,也都是其師。自然界的任何物事,都可能成為其師。 庄周夢蝶而得悟大道,那么,蝶也就是庄周的師之一;六祖慧能所言:菩提本 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看起來所悟之道已至极端的空靈, 但究其師的話,那么,真實存在的菩提樹、明鏡台以及塵埃等,又豈不是他的師尊? 否則,他憑何得悟其道呢? 但是,這里面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任何一個人,其得道進界將會有多深? 這當然是無法衡量的,如果能從理論上提出一种度量的話,事情便更能夠讓人理解。 具体到眼前這個怪人來說:如果一個人的最高年齡是一百二十歲,那么,我們 也可以將人類武學進界的最高极限設定為一百二十歲。那么,怪人在他的師傅那里 所能獲得的最高功力也就是一百二十歲,如果他還想有更大的進界,就只可能有一 种途徑,師從自然。 自然所能給人的啟示當然是無极限的,然而,人的領悟力有极限,這也就使得 自然的啟示有了极限了。這個极限是多少?設定為一百歲。 有了這兩項設定,我們便可以知道,那個怪人的武功無論有多高,也只可能是 在二百二十歲以內,因為超過了二百二十歲這個极限,他便再沒有任何師承。 然而,他的實際功力卻超過了三百歲,這又怎么能理解? 這正是白素那段話的意思,解釋起來實在可以說是复雜之至,而且,以年齡度 量武功似乎實在是很不恰當,卻也可以說明問題。 (這個假設也正是在白老大所說再有兩輩子也不可能練成的基礎上提出來的, 再有兩輩子,也就是以他現在的年齡乘以三,絕對在二百二十歲以上。) 白老大并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看著紅綾。 紅綾想了想:“如果說那個人是外星人的話,那也就不難理解。” 白素道:“你說清楚一點。” 紅綾侃侃地道:“中國武學如此之博大精深,甚至深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只 能說明一個問題,這种武學并非中國人的創造,也并非地球人的創造,而是來自外 星力量;其二,你們是否覺得,中國武學越往后傳,便越來只剩下一些皮毛?別說 是像姜太公那种天眼通的功力,或者是天遁地遁等高深功夫,就是曾經有許多人達 到過的千斤墜、吸魂大法,現在不也一樣失傳了嗎?按說,這种武功如果是地球人 所創,應該越來越精深才對,就像科學的發展,是越來越先進一樣。” 小郭連忙接過說道:“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武學并非地球人所創,地球人只 是按照某种力量的傳授照搬而來,在口傳身授過程中,由于遺忘以及身体能力等原 因,有一些就漸漸失去了。因此,若以武功論,今人絕對不如古人。” “對,”紅綾說道:“古人從外星人那里學得武功的時候,并無文字,且就算 有文字,許多功夫都不是地球人自己的,也很難以地球人的文字來記載,全部的傳 承過程都是通過口傳身授,難免會有遺漏。更加上地球人的狹隘,以及其他一些原 因,就有了文字以后,武學秘芨也被當作最高机密。歷史早已証明,只要發現一本 武學秘芨,都會引起一場武林浩劫,這也是中國武學傳到后來,竟越來越只剩下皮 毛的原因之一。” 這确然是高論,這种高論讓我和白素目瞪口呆。白老大卻對紅綾露出贊許的目 光。 紅綾得到支持,再繼續說下去:“剛才你們以年齡論武功,雖然是一种假設, 但也很能說明問題。如果說現代人所能達到的武學极限是二百二十的話,那么,古 人所能達到的武學极限顯然比現代人要高得多,很可能是三百二十歲甚至更多。如 果某一個人直接師承外星人,或許就可以達到四百年了。再進一步,如果此人本身 就是外星人,那么,他所能達到的武學進界,則有可能是五百年六百年甚至更多。” 紅綾一口气說了這么多,說完之后便看著她的外公。 白老大最后用一句話進行了總結:“因此,若以武功論,就算是合我們几個人 之力,也一定不是那個人的對手。” 听到這里,白素惊叫了一聲:“爸──” 她還可以惊叫出聲,而我是連惊叫的力气都已經沒有了。 原本以為,白老大一到,什么事都會迎刃而解,至少也會找到應對之策,豈料 他說出的卻是這樣一番話,這豈不是說我竟是完全沒有一點希望了? 白素之所以發出一聲惊叫,道理也正是如此。 白老大接道:“我的意思是說,若僅僅是以武功論,我們根本就不須与他比, 胜負早已經見了分曉。但是……” 他剛說了一個但是,我和白素都意識到,這一轉折极其重要,是以不約而同問 道:“如何?” 白老大說:“人畢竟是血肉之軀,只要是血肉之軀,就會有弱點,任何人的身 体之中都會有著致命的弱點,就像任何人的視力范圍之內都會有盲點一樣。我們只 要找到這個弱點,就可以巧取胜。當年,韋小寶的武功怎樣?以高手來看,應該只 能算是平平,但他卻每戰必胜,許多人認為那是因為他的運气比別人好,其實大謬 不然,真正的原因,就在于他有一种非常的本能,可以在最關鍵的時刻找到別人的 身体弱點。” 他說到那個但是時,我心中實在是充滿了希望之光,可現在,見他如此一說, 情緒頓時又是一落千丈。 不錯,白老大所說,固然是最高深的武學要訣。我也相信,那個怪人身上一定 有著极其薄弱的環節,只要找到了這個環節,便可以以巧補拙,這一點誰都清楚。 然而,這里存在一個最大的問題,那就是時間,現在距決斗之期僅僅只有七天了, 在這短短的七天之中,我們又怎么能夠找到那人的弱點所在?如果找不到,這話豈 不是廢話? 白素問道:“爸,你已經找到那人的弱點了?” 白老大不答,卻對我們說道:“這几天,你們對他的調查一定有些進展,說說 看,都找到了些什么?” 我實在是絕望至极,甚至連說話的力气都似乎已經沒有。听到老爺子這樣問起, 我便以目光示意小郭,讓他說一說張子龍尸体神秘失蹤一事。 小郭還沒有開口,卻听到門外一聲吸气聲。那一聲吸气也實在可以說是響亮至 极,因此,我們坐在家中竟能听得一清二楚。 紅綾的反應最快,听到這聲吸气之后,便從位子上一躍而起,几步跨到了門前, 將門打開。 我們看到了站在門外的曹金福,他并沒有看著我們,而是將目光盯著門前的那 一個大坑。 熟悉衛斯理故事系列的人,當然對曹金福不會陌生。為了讓讀者更能明白這個 人,在此,我也略介紹一下。 曹金福第一次出現,是在《陰差陽錯》那個故事中,后來,在《陰魂不散》那 個故事中,他第一次到我家,當時,因為紅綾在放著豪邁奔放的打擊樂,故而沒有 听到敲門聲,這曹金福急了,敲門時手下得重了些,竟一下將木門敲出一個大洞來, 可見此人的力气有多大。 如此介紹法,當然就得說几句曹金福的師從,他的師傅是北中國武林盟主雷動 九天雷九天,与白老大是同時代的人,且同在中國武林享有盛譽,當時有南白北雷 之稱。曹金福正是雷九天的最后一個傳人,其武功深得雷九天之精傳,加上他祖上 的遺傳,身材极其高大,力大無匹,在《陰魂不散》那個故事中与紅綾相識后,兩 個人的關系一日深似一日,几次結伴出行,漸漸就在江湖上冒出頭來。 紅綾与曹金福之間當然有著一些特殊的心靈感應,因而曹金福一出現,紅綾便 從坐著的位子上一躍而起。 按說,他們兩人分別也有一段日子,此時見面,原本應該互相叫對方一聲,然 后你打我一拳,我還你一拳才對,可是,此時曹金福似乎完全當紅綾是個玻璃人, 全副身心,都投在了那個深坑上。 紅綾倒也沒有其他動作,只是往他身邊一站。 曹金福似乎長了后眼睛一般,眼睛仍然看著那個坑,嘴里卻問道:“這是什么 人留下的?”可見,他也一樣被這個人的武功鎮住了。 紅綾一拉曹金福的手:“走,先進去再說。” 曹金福這才抬起頭來,看見我們都在以不同的眼光看他,問了聲好,走進來。 大家再次坐好以后,小郭便開始介紹張子龍的死亡以及發現他的尸体忽然走出 殮房然后消失在人流中的經過。 除了我以外,其他几個人都是第一次听說這件事,是以全都猛吸了一口气。 曹金福因為還不清楚其他一些細節,故而說道:“會走動的尸体倒也不算是稀 奇的事,在衛叔的故事中,就有几次出現了這种情形,一次是訪客那個故事,一個 死了三天的人,坐街車到了另一個人的家里,結果將那個人嚇死了;另一個故事是 尸謎,一個死了三年的人……” 說到這里,他似乎覺出了屋子里的气氛不對,便收了口,看著紅綾。 紅綾向他使了個眼色,然后向樓上自己房間走去。 曹金福与我們打了聲招呼,也跟了上去。 我當然知道,紅綾叫他上去,是要將這件怪事告訴他。因為在坐的所有人全都 知道了這件事,不知道的只有他一個,當然不便在這么多人面前再說一次,更何況, 再說一次,對我或者白素,多少都會有一些刺激。 他們上樓以后,白老大便問:“關于這件事,你們有些什么設想?” 白素于是應道:“設想倒是有一些,但似乎沒有一個更接近事實。” 老爺子鼓勵道:“先說出來听听。” 白素說:“最初,我們設想是某一個吃過他的苦頭的人或是集團來尋仇。” “這個設想自然是錯了。”白老爺子說。 白素道:“我們也很快否認了這個設想。然后又從另外的几個方面進行了設想。 一個設想与他許多年前一次經歷有關,那次的經歷你也知道,記在《玩具》那個故 事中,我們以為這又是那些机器人的一种玩法。” “可能性不大。”白老大道:“我不相信那些小机器人能夠控制一個武功如此 之高的人。你們注意到沒有?如果說這個人真是借了那個什么張子龍的身体的話, 就說明他有了讓靈魂和肉体分离的能力。有這种能力的人,別人是無法將他殺死的, 他在感覺到有任何危險的時候,都可以舍棄身体,靈魂獨自离開。像這樣的一個人, 怎么會受那些小机器人的控制?還有呢?” 當初,溫寶裕提出這個設想的時候,還被白素認為有一定可能,誰知這個設想 在老爺子面前提出來,卻p被他一句話給否定了。 仔細想一想,他的話确然是有著大道理,一個人,如果其靈魂和肉体已經可以 分离的話,那种只能控制和消滅人的肉体的小机器人,又其奈他何?這原是一個再 簡單不過的道理,我們卻是沒有想到。 當時沒有想到這一點也還有一個原因,那時并不知道怪人是借助了死人張子龍 的尸体一事,這自然是后來的發展才漸漸知道的。 白素于是將溫寶裕的第二种假設也提了出來。 我將溫寶裕的這兩种假設告訴白素時,白素當時便否定了第二种,現在大約因 為再沒有別的假設,才將這一個提了出來的。關于那個不死人的事,因為是最近才 接触到,而且還沒有完(但在整理這些經歷時,我卻是先整理那個故事的,故有了 《求死》那個故事在此之先,究其原因,似乎多少与我個人的心理有些關系,我是 在猶豫又猶豫之后,經過白素溫寶裕等人反复做工作,才決定將這個故事整理出來 的,至于這到底是為什么,看完這個故事,自然就明白了。)白老大不知道,當然 免不了要略介紹一番。 我們沒想到,白老大倒是較傾向于這個假設,他認為這一切只不過是那個不死 人跟我開的一個玩笑而已,或許那個人是個老頑童。 听他如此說,我不禁憤憤不平起來:“如果說這只不過是一個玩笑的話,那人 也太不是東西了,鬧出這樣一場緊張來,簡直將人的魂都快嚇掉了。” 白老大有些不相信地看了我一眼,他顯然也已經感覺到了我与平日的大大不同, 卻似乎又弄不明白我何以會有如此變化,因此才會以那种充滿疑惑的眼光看我。 有一刻,我們都沒有說話,最后還是白老大說:“還有嗎?” 當然沒有了,所以,白素才會用目光看我。 我在這件事情上可以說是六神無主,竟完全沒有了思維能力,還能有什么好的 設想?就是現在這几個設想,也都是別人提出來的。 這時,小郭說道:“我倒是有一個設想。” 我一听他有設想,卻一直沒有說出來,便沒好气地道:“你這家伙,到底是在 搞什么鬼?你有設想,早就應該說出來,還等什么?” 小郭道:“我這個設想也是剛剛冒出來的。” 我正要再說他几句,白老大卻說:“你的設想是什么?說出來听听。” 小郭于是道:“上次,我們一起到南美洲的時候,他向我提起一段經歷,說是 太奇特,而且完全沒有結果,所以還沒有拿定主意是不是整理出來。那段經歷中, 有一個人竟在同一時間同一空間中有了兩次生命,后來,有一些神秘人物告訴他說 是搞錯了,要將那個人收回去,而他卻將那個人送到了李宣宣的陰間,使那些人找 不到那個奇特的小女孩多多了。會不會是另外一個陰間因為他做了這件事,便派了 這樣一個人來對付他?” 他說得非常簡單,白老大自然不知道他說的是一件什么樣的奇事,白素便只好 盡可能簡略地向白老大介紹了一番。 (這個故事被定名為《錯變》,我最近剛剛整理出來,那确然是一個奇特之至 的故事,因為篇幅關系,我不可能介紹太多,讀者若有興趣,可以找來一讀。) 白老大听過之后,略想了一想,才說道:“你們的設想固然有一定道理,如果 真有那樣一個陰間存在的話,他們丟失了那個叫多多的小女孩,當然是不肯放過你 們的,找你們一些麻煩事也可以理解。但是……” 在這里,他又用到一個但是來轉折,我們听到這個但是的時候,禁不住打了個 突,心中早已意識到,這一轉折定會將這個假設否定了。 他道:“但是,如果是那幫人的話,他們有必要說出什么千年恩怨之類的話來 嗎?我覺得,這件事的最關鍵點,還在那人所說的千年恩怨這句話上。” 我對此不以為然:“所謂千年恩怨,只不過是一個形容詞而已,指的應該是有 著很深的恩怨,總不成真的一千年前的什么恩怨,還沒有還清?” 白素此時卻大發奇想:“在《秦俑》那個故事中,我們曾經到過秦始皇陵,見 到了那個兩千年前的古人卓齒,會不會是那一次得罪了什么人?” 如果不是當時心情不佳,我定然會發出一聲冷笑來。這樣無稽的設想,如果是 溫寶裕提出來,我倒是認為大有可能,誰能料到,提出這個設想的卻是白素。我當 然知道,她有著极為丰富的想像力,但也不會是如此的無邊無際,在那次得罪了什 么人呢?那十個吃了長生不老藥的古代人?他們在秦始皇陵中生活得很好,為何要 生出這多的事來?如果不是他們,誰又能活几千年? 由此可見,沒有一個設想是切合實際的。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死亡离我也 是越來越近了,我該怎么辦?多少年來,我還從來沒有如此茫然的時候。 有一陣子沒人說話,各人都在想著什么事,但到底在想什么,我心里是一點都 不清楚。 這時候,小郭一次又一次看我,他似乎向我暗示什么,我卻完全會不過意來。 人与人之間,這种暗示的情形是經常存在的,但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你的暗示 別人一定要懂,別人不懂,暗示也就沒有了意義,這也是心靈共通的一种。他之所 以給我暗示,當然是以為我能懂,但實際的情形卻是,我完全不知所以。 小郭在暗示几次無效后,便對白素說道:“剛才,我們曾討論過一下,認為那 個人与陰間可能有著某种關系,說不定是多少年前的一個古鬼。最好是能將李宣宣 約來問一問。” 多少年前的一個古鬼這种說法真是特別得很,如果是溫寶裕在這里,一定又會 說這一句可圈可點。 白素听了之后略想了想:“我覺得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如果說這個人或者說 這個鬼曾經在李宣宣那個陰間的話,她當然就會知道。但是,在那個陰間的所有靈 魂根本不可能离開,正所謂人鬼殊途,即使有著非要离開不可的理由,那也一定要 經過陰間主人的批准,由陰間使者帶出來,手續繁复得緊。与陰間主人,我們也算 多少有點交情的,如果這個鬼是來找我們的麻煩,陰間主人是定不會批准的。” 小郭听了,感到非常失望,暗自說了一聲:“鬧了大半天,原來又是一條死路。” 白素道:“不管是死路還是活路,事到如今,什么路都得試一試。” 我問:“你還是想与李宣宣聯絡?” 白素看了看我:“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對不對?不管有沒有用,只要想到的 路,就一定要試試,誰知道哪條路能夠走得通?” 白老大說:“這樣也好,我們分頭行動。” 我們一听白老大說出這樣的話來,知道他心中可能已經有了主意,就問他准備 怎么行動。 白老大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說:“有什么辦法?還不是搭上我這張老臉,去 會一會那位大仙。” 白老大以七幫八會大龍頭的身份去會一會那個人,倒也不失為一上策,結果不 管如果,以他的江湖閱歷,總應該看出點道道來,那樣的話,我們心中可能會有底 得多。 當時已晚,紅綾向曹金福介紹了事情的全過程,他們又回到了客廳中,大家再 就此事討論了一回,曹金福便說:“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不如我今晚先去探他一 探?” 白素連忙道:“金福,你千万不要亂來。” 曹金福似乎還有些不服:“這怎么叫亂來?總是要与他交一下手,才能知道他 的底細。” 白素道:“交不交手,他的武學修為也已經可以看出來了。至于他在那家酒店 里干什么,小郭的手下在那里安了微型攝錄系統,他的一切活動,我們坐在家里就 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那么,他在酒店里都干了些什么?”曹金福問。 “他什么都沒做。”白素說:“他似乎僅僅只是為了決斗而來,除了等待十天 之期,他并無任何事可做,所以,一直都躺在床上看電視。” 曹金福道:“這家伙,倒是一心一意得很。” 接下來雖然有很長時間的討論,但都是一些陳詞老調,沒有特別的東西,故此 略過。 第八部:高手過招 第四天一早,白老大便單獨出去了,我們都知道他是去會那個怪人的。 他去見那個怪人的過程比較复雜,先是打電話聯絡,然后再約見,在之間有一 些周折,我下一步再說。 白老大走后,白素便与李宣宣聯絡,我和紅綾、曹金福就坐在書房里,圍在一 台電視机前。昨天晚上小郭讓人來安了一個接收裝置,我們就可以坐在這里看清那 個怪人房間中的情形,如果白老大与他會見,我們在這里也可以看得很清楚。 我們看到,那個怪人此時躺在房間的床上,雙手搭著腦后,正在看著面前電視 机上播放著節目,他似乎看得非常入迷,眼睛緊緊地盯著電視屏,有時候因為電視 節目有趣,他竟會哈哈大笑起來,甚至是從床上跳起來,手舞足蹈一番,然后再躺 到床上,繼續往下看。 紅綾看到這個情景,一臉的茫然:“他怎么像個孩子?” 白素与李宣宣聯絡完畢后走進來,正听到她這句話,便問:“誰像個孩子?” 紅綾指著電視机:“你看他,像不像當年孫悟空被師傅在后面拍了三巴掌,他 因此悟出師傅是告訴他三更時從后門去找師傅時的情景?” 白素盯著電視屏看了几十秒鐘:“果然是孩子气很足,不過,大凡武林奇人, 都會有一些孩子气的,當年丐幫幫主洪七公,那是一個典型的有著孩子气的人,老 頑童就更不用說了,那是真正可以用上一個詞,童心未泯。” 她的話剛完,樓下已經有了聲音,我們知道是李宣宣來了,紅綾和曹金福仍然 留在書房里,我和白素迎了下去。 李宣宣是陰間使者,她可以借助一個特殊裝置,來去陰陽兩間,方便得很,是 以,白素才一与她聯絡,她立即便來了。我們當然知道,她原是可以直接出現在我 的書房的,但几個人在一起正專注于某一事時,猛然間不知從什么地方冒出另一個 人來,那情形也實在是太駭人了。因此,她每次來,總是出現在某一間沒有人的房 間中。 這次,我們是想在客廳里与她說話(書房里正在觀察那個怪人的行動,似乎有 些不方便。那种觀察裝置,是地球人的一大發明,專為跟蹤別人,探別人的隱私而 設計的,將這种事展露給一個說不清該不該算是地球人的人面前,那就不僅僅是揚 家丑或者國丑,而是揚球丑了),是以專門將這里空出來,留給她的。 我們下去,便見她站在那里,我和白素在樓梯時便与她打招呼。 李宣宣見了我們,自然也是非常的高興,因為不久前,我們交給她一個奇特的 五歲小女孩多多,她自然想到我們是想知道對多多研究的結果,所以見了面的第一 句話就說:“你們是不是很想知道那個多多現在的情形?我可以告訴你們,她現在 非常好,而且,也不再想家了。只是對她為什么會有那种特殊的記憶,我們始終沒 有搞清楚。” 她說“我們始終沒有搞清楚”,當然是指陰間主人的研究沒有任何結果而言。 如果是在几天之前,我們當然就會很有興趣与她談論這個話題,但現在卻完全 不一樣,我們的心思被另外的事情占著,簡直就沒有任何空間來裝載其他的事。 白素拉著李宣宣坐下,我也坐在了她們的旁邊。 白素道:“宣宣,我們將你請來,是因為有另外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李宣宣非常爽快:“白姐,有什么事你只管說,我幫得上,是一定會幫的。” 這話答得极有水平,幫得上才幫,就如讓她帶走那個小女孩多多,因為陰間主 人對多多腦中的記憶組有著特別的興趣,她几乎是毫不猶豫便答應下來,那當然就 是幫得上了。但如果是別的什么事,而這件事并不能引起陰間主人興趣的話,她則 可以用幫不上來推搪。 他們這种人,自動將靈魂將給了陰間主人,以換取自己的長生不老,對這种做 法,我始終都心存不憤,但別人樂意這樣做,我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而他們每做 一件事都必須要看陰間主人的臉色,這也未免太喪失了自己。 白素將李宣宣當最好的朋友待,當然不會計較這些,她說:“XX,這次的事 非常特別,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幫得上還是幫不上。不過,正所謂病急亂投醫,我也 實在是無法可想了,才會急急地將你請來。” 李宣宣听她說得如此嚴重,神色頓時一凜:“什么事這么嚴重?我保証盡我所 能。” 白素握著李宣宣的手:“有你這一句話,我就非常感激了。” 接著,白素將那個怪人如何上門挑戰,如何約定十日之期,以及我們如何對他 進行調查卻一無所獲的事向她說了。 李宣宣听完后問道:“你們需要我做什么?” 我接道:“我們很想了解一下那個人的來歷。我們已經多次分析過,這一場決 斗,十分的冤枉,但不應戰又似乎不行,是以,我們就想在這十天內查出他的來歷, 找到他的弱點。” 白素也說:“當然,我們并無任何置他于死地之心,我們只是不想人在家中坐, 禍從天上來,糊里糊涂就被他殺死。” 李宣宣道:“既然你們做了很多工作,那一定有他的照片,可以讓我一看?” 這并不是什么過份的要求,而且,我們既然有求于她,當然就會將一切向她公 開,完全沒有任何隱瞞的必要。 白素看了我一眼,我站起身來,走上樓。 取照片的時候,我問了一下紅綾,白老大与那個怪人聯系的情況如何。 紅綾說:“外公打了一個電話到那個怪人的房間,怪人也接了,他們說了好一 會話,但那個怪人卻拒絕与外公見面。” 我一听,心中一凜:他是不是知道我們的意圖,才拒絕的?難道他竟然連白老 大的面子都不肯賣? 我當然不便向他們了解更多,反正這些都是錄了相的,待李宣宣走后,我們還 有時間回過頭來看。 拿了那個怪人的照片,下樓來,交給李宣宣。 李宣宣接過,非常認真地看著。 她要照片的時候,我以為她可能知道些什么,因此心中曾有過一絲竊喜,但見 了她現在的情形,似乎又全然不是這么回事,心中不禁有些打鼓。 我的想象其實也是非常的簡單,如果她知道這個人,在看了照片之后,臉上定 會有訝异的神情,如果看到這樣的情形,我便可以知道事情有門。但實際上,她看 照片時的表情非常平靜,平靜得讓我心中大為不安。 她看了足有一分鐘之久,將照片還給了我,然后問:“他現在在什么地方,你 們可是知道?” 白素便將那個人住的那家酒店告訴了她。 李宣宣于是對我們說:“這個人是什么人,我是一點都不知道,能不能幫助你 們,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還是准備回去將這件事告訴他們,如果他們能親自 去找一下那個人,可能就會有幫助。但我不能將話說得太死,他們的主,我是做不 了的。” 我听過之后,才知道這件事又是白費了力气,她的話說得雖然极好,但實際上 是怎么回事,只要稍有點智力的人,都能夠听出來。 白素卻是好脾气:“大恩不言謝,我也就不再多說什么了。” 我真沒想到她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什么大恩不言謝?如果是他們幫過了, 那似乎民可以算是有恩予我,現在的情形是,他們到底是幫還是不幫,完全還是沒 有影的事,她竟將這話也搬出來了。 李宣宣告辭,因為樓上有人,她需要在這客廳里消失,我便与白素一齊向樓上 走去,白素還在說著感激的話,我心中不憤,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不送。”但 事實上,就在我們轉身的時候,她早已在我們的身后消失了,我們所說的一切,她 根本都是已經听不到。 我和白素一走上樓,進入書房時,紅綾和曹金福一起站起來。 我們坐下去,白素問:“有什么進展沒有?” 紅綾非常机靈,給我們各酌了一杯酒。 我們坐下后,目光便盯著電視屏。電視非常清晰,房間里的一切全都看得清清 楚楚,甚至是電視机中的聲音,我們也能夠听到。我們听到的是那個怪人在看一部 電視劇,里面傳來男女主角的對白。那個人對此似乎充滿了濃厚的興趣,就如我們 下樓去見李宣宣時一樣地躺著,似乎連動都不曾動過一般。 紅綾給我們酌過酒之后,便在她剛才坐的那張椅子上坐下來。 白素問她:“你外公給他打電話時,他說了些什么?” 紅綾說:“那個人真是好笑至极,他一直都是那樣躺在床上看電視的,突然, 電話鈴聲響了起來。他好像嚇了一大跳,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曹金福接過去說:“他一定以為是門鈴聲,所以站了起來,走過去打開了門, 向外面看了看。外面當然沒有人,他正伸了頭去看時,背后的鈴聲又響了起來,他 再次被嚇了一跳。” 紅綾又接過了曹金福的話頭:“他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電話似的,在房間里轉了 半天,才搞清楚,聲音是從電話机中傳出來的,卻又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臉上的 表情,簡直駭人至极。” 曹金福又道:“他將整個電話机拿起來,然后又拿起了話筒,听到有人說話的 聲音,他頓時就大喜,對著話筒又喊又叫。” 紅綾說:“他將話筒拿倒了,你們放出來看一下就知道了,他像是從來沒有接 過電話似的,那樣子真好玩。” 我哪里有心情听這些,便打斷了他們:“這些都不重要,還是說他們的對話吧。” 因為所有的全都進行了錄像,我們要看的話,當然只需要重放一遍就可以了, 但我們知道,白老大的第一次約見失敗,他一定還會想別的辦法。是以,我們想看 下一步的結果。 紅綾見我制止了她,便沖曹金福伸了伸舌頭。 曹金福接著介紹說:“他叫了半天,又將話筒拿到耳邊听了听,然后就將話筒 拿開,對著耳机那邊說:‘你是何人?’接著,又將話筒放在耳邊。” 紅綾這時也緩過神來,繼續她和曹金福的輪流介紹:“他問那句話的時候,外 公就已經回答了他,但他再听時,外公說的卻是別的話,外公對他說:‘……有些 事,我需要和你見面談一下。’那人好像有些不快,就將話筒又拿了下來,惡聲惡 气地問:‘我問你是何人,你為何不答?’外公這時候多半已經知道他是不會用電 話,就告訴他,將話筒孔多的一端放在嘴邊,將孔少的那一端放在耳邊。” 曹金福接道:“他明明是不知道,卻還要硬充好漢,拿著話筒看了半天,然后 才拿對了,沖著話筒就喊:‘這等事情,我豈不知?何需你多此一舉?快說,你是 何人?’” 紅綾說:“外公對他說了自己的名字,還特別強調說,江湖上都叫他白老大。 可是,那人卻說:‘我豈管你是白老大亦或白小大,快說,你有何事?’外公就說: ‘有些事,我想与你見面談一談。’那人又問:‘談?你有何事要与我談?我与你 有何關系?’外公說:‘你与我是沒有任何關系,但你与我的女婿有關系,所以, 我決定先找你談一談。’那人就又說:‘你的女婿?你的女婿是何人?与我何干?’ 外公說:‘小婿姓衛,名叫衛斯理。’那人就叫道:‘衛斯理?原來你是周昌那個 惡賊的老泰山?’外公說:‘正是。’那人便說:‘你肯將女儿嫁予那個惡賊,說 明你亦非善類,与你等惡人,有何好談?十日之約還剩六日,你便准備為那惡賊收 尸吧!’他說完,就將電話扔下了,然后又躺到床上去看電視。” 听到這里,我真是連嘴都給气歪了,俗話說,士可殺,不可辱,此人竟然一口 一個惡賊,試問,我何時做過任何坏事?竟得了一個如此罵名。 我相信,當時白老爺子一定比我更气,他這一生,是何等的威風,何等的受人 尊敬,又豈能料到,已經是功成名就的時候,卻遇到這樣一個家伙,竟然完全不將 他放在眼里,我相信,他如果可能的話,定然要去狠狠地將那人教訓一番。 這樣一想時,我心中便叫苦不迭,白老大一生气,說不定扭頭便走,賭气不再 去見那個人。事實上,就是他見到了那個人,結果又會怎樣?難道不是再受一場惡 气?他如果負气而歸,我的事該如何是好? 這事實實在是太匪夷所思,從哪里冒出來這樣一個絕頂的武林高手?看情形, 他是根本都不知道有七幫八會大龍頭白老大其人,白老大的名頭,對他不起任何作 用,就算他同意見白老大,說不定會羞辱白老大一番,那樣一來,事情可就更糟了。 我正胡思亂想時,只听得紅綾叫了起來:“有門鈴聲,外公直接闖進去了。” 白老大會直接闖進去?那就說明,為了我,他這次是真的將一張老臉搭上了。 我抬頭看過去,那人果然將門打開了,門口站著的那個人,不是白老大是誰? 只听得那人噫地叫了一聲,然后問道:“你是何人?有何貴干?” 白老大按武林的老規矩,拱了拱手,算是行過禮,報出自己的名字以及一串名 頭,然后說道:“晚輩听說大師在此,特來拜見。” 我一听這話,心中便有气,那人分明是一個年輕小伙,白老大怎么以大龍頭之 尊,竟說出晚輩之類的話來? 那人竟也大言不慚,竟說道:“你認識老夫?” 白老大說道:“前輩乃世外高人,請恕晚輩眼拙,卻是認不出前輩的來歷,還 望能指點一二。” 那家伙說話文縐縐的,白老大竟也与他吊起文來。 紅綾這時听出不對頭來了,先是叫了一聲:“那人也實在是太不要臉了,什么 老夫不老夫,看上去,他可比外公年輕多了。他也不怕折了自己的壽。” 白素似乎是听出了一些道道,便制止紅綾:“別出聲,听下去。” 白老大這次与那個怪人見面,我們是從我家書房中看到的,其間夾雜著一些議 論。在同時看這一場好戲的,還有溫寶裕、藍絲和小郭,他們當然沒有与我們在一 起,他們在小郭的辦公室里,參加議論的時候,他們也是有份的,不過,當時他們 議論了些什么,我們不知道。后來,溫寶裕有過一番介紹。那些議論倒也有趣,且 与故事有一定關系,所以,我便在此一并記下來。 需要提醒的是,如果文中提到溫寶裕、藍絲或是小郭所說的話,那就是他們在 小郭的辦公室中所說的,在此一并說明,后文不再介紹。 溫寶裕听了他們的這一段對話,當即就跳了起來:“這個白老爺子,犯了什么 糊涂?七老八十的人了,怎么突然就成了晚輩?那人的年紀不大,臉皮老得倒是比 長城還厚,他如果也能稱老夫,我就是老太爺了。” 小郭也是大發感慨:“在這件事上,衛斯理變成了傻子,現在倒好,又來了個 不知大小的瘋子。那家伙到底有什么法術?” 藍絲說的話跟白素如出一轍:“別忙著發議論,听下去,看他們說些什么?” 那人听白老大如此“禮賢下士”,倒也不好一開始就拒絕他,但話卻說得极難 听:“閣下若是為了你那個惡賊女婿而來,一切免談。” 白老大是何等樣人?大風大浪,不知見識過多少,既然已經到了門前,當然不 會因為一兩句話便打起退堂鼓:“閣下乃武林前輩,世外高人,當然知道武林中人 的脾气。晚輩能与閣下這等高人結交,實乃晚輩之夙愿,至于其他瑣事,何足挂齒? 晚輩貿然造訪,實因欣聞前輩之超卓,武功之絕世,便冒昧前來。若能与前輩一述, 乃晚輩幸之至矣。若能彼此投契,把酒暢談,縱論上下數百年武林盛事,豈非人生 一大快事?”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溫寶裕便叫了起來:“屁話屁話。沒想到,白老爺子是何 等樣人,竟也會阿諛奉迎到如此程度,完全是將肉麻當有趣,簡直讓我們這些人的 臉沒處擱。” 藍絲便瞪了溫寶裕一眼,溫寶裕可不敢再有什么高論,只好閉了嘴。 我和白素等四個人听到這些話時,雖然沒有議論,卻正是目定口呆。不是我們 不想議論,确因這事太奇特太不可思議,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根本就來不及說出 話來。 那人听了白老大一番話,便道:“閣下所說甚是,但老夫卻有丑話在先,閣下 真不是為那惡賊而來?” 白老大應道:“當然不是。” 那人又問:“閣下保証絕不提及此事?” 白老大又道:“一人之瑣事,与數百年武林之盛衰,孰輕孰重,不言自明,何 須贅述?” 這時候,溫寶裕忍不住又叫了起來:“老爺子,你搞什么鬼?難道你忘了,你 的目的是為了你的寶貝女婿衛斯理的生死大事了?什么一人之瑣事与數百年武林之 盛衰,全都是屁話,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我的心中更是叫苦不迭,真想如溫寶裕一般,將老爺子臭罵一番,但礙于白素 當面,實在不能開k口,可這一口气,實在是憋得人難受。 那人猛一拍白老大的肩膀,哈哈大笑道:“閣下果然乃一妙人。但我這里無酒, 這這這……這如何是好?” 溫寶裕听那人有如此一問,立即又叫了起來:“別,老爺子,千万不行。'湣 我也禁不住叫了起來:“別干蠢事。” 但我們的話,一是他根本不可能听到,二是就算他能听到,也已經來不及。 老爺子已經說道:“你我二人,一見如故,我們去找一家清靜之酒館,把酒暢 談,如何?” 那人便道:“妙极,妙极。請!” 接下來,我們便看到那房間的門關上了,隨后他們做了些什么事,我們是一點 都看不到。 我當即便如傻了一般,坐在椅子上,半天沒有出聲,白素似乎也覺得她父親這 樣做不對,急得站了起來,不安地在房中踱步。 紅綾似乎要要冷靜一些,突然叫道:“應該給郭叔叔打個電話。” 她這話提醒了我們,我于是沖她喊:“快呀,你還等什么?” 紅綾拿起話筒,給小郭的事務所打電話,但接電話的卻不是小郭,而是他的秘 書小姐,那小姐說,小郭剛才与一男一女兩個人急匆匆跑了出去,也沒有任何交待, 不知是急著干什么去了。 后來我才知道,就在白老大和那個怪人出門的同時,溫寶裕突然站起來,喊道: “快,跟蹤。”說著,自己便向外面跑。 小郭和藍絲也在那一刻惊醒過來,站起來便向外面跑。 后面所發生的事,我沒有親眼看到,但我還是按事情的發展順序記錄,需要說 明的是,下面的記錄一方面來自白老大后來的介紹,另一方面乃是溫寶裕等人在一 旁所見。 他們之所以能很快找到白老大他們,當然是有原因的,這個原因當然是非常的 簡單,小郭的手下一直都在對那個怪人進行監視,白老大和那個人一起离開,小郭 他們沖出了辦公室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向手下那些監視的人發出命令,跟蹤那人以 及白老大。 白老大和那人找了一家較僻靜的小餐廳,在其中的一個包廳坐了下來。 我想,白老大當然知道他的后面會有小郭的人跟蹤,但這种跟蹤對他無害,所 以他也不管不顧,而那個人似乎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有人跟蹤,絲毫沒有在這方面加 以注意,是以,他們到那間小廳,小郭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小郭和溫寶裕等三人赶去時,白老大他們的談話已經進行了二十多分鐘,而在 這時,小郭的手下确然是沒有束手無策,他們早已將一個由戈壁沙漠設計制作的小 巧東西設法送進了餐廳,做這种事正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其進行的過程我就沒有必 要詳敘了。 第九部:一個古鬼 當時,兩人坐下,服務小姐便上了茶來。 白老大一看那茶,質量非常的一般,他當即大是气憤,將白瓷茶壺往地上一扔, 隨即怦的一聲響,那茶壺便碎了。 白老大叫道:“這种茶也能招呼貴客?叫你們老板來,要上等龍井,用紫砂壺 泡。” 服務小姐嚇得臉色蒼白,哪里還能說出話來? 白老大見她呆在一旁不動,便喝道:“你倒是听到了沒有?” 那小姐唯唯喏喏道:“听、听到了。” “听到了還站在這里干什么?快去辦。” “是是是是……”小姐一連叫了許多聲是,退了出去。 沒過多久,果然就有人進來,但進來的并非老板,而是兩個大漢。 那兩個家伙也不看看里面坐著的是什么樣的人,大概是平日為非作歹慣了,所 以一進來就喊:“是誰在這里撒野?” 白老大也不看那兩個人,只是說道:“滾出去。” 那兩個家伙的見識實在是太少了,見面前只不過是一個高齡的老人,便以為是 好欺負的,當即竄到他的身后,同時出手,以掌向白老大的肩上劈過去。他們顯然 是有些功夫的,也正因了這种功夫,這家餐廳的老板才會出高价聘請他們。 若以平常人論,這兩個的身手當然可以說了得,這也實在是因為當今懂得中國 武術的人太少了,只要稍知點皮毛的,便可以大言不慚地稱為武林高手,但他們哪 里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道理?不過,這兩個家伙總算還多少有點心理准備,他 們不是單獨進攻白老大,而是一同出手,這就說明他們對面前這個白發白須的老人, 多少還有些忌憚。 盡管他們的身手可以稱得上快,卻沒料到,白老大的身手不知要比他們快多少。 也是這兩個家伙合該倒霉,此時的白老大,正想試一試那個怪人的身手,并且從他 出手中看出點家數淵源來,又不好明來,這兩個家伙一出現,卻是成全了白老大。 那兩個人剛一出手,雙掌要向白老大劈過去,但還沒有落下,白老大的人雖然 仍坐著,身子一動不動,但雙手已經揚起。就在這一揚手的瞬間,真正是快如閃電, 那兩個家伙根本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就覺得有一股大力將他們兩個人同樣拋了起來, 翻過白老大的頭頂,直向前面的那個怪人射去。 注意我這里用到了一個射字,這決不是筆誤,當時的情形确然如此。 那兩個人身材高大魁梧,少說也在二百公斤以上,若是平常人,又如白老大那 般坐著,別說是將身后兩個加起來二百多公斤的人拋出去,就是隔開他們的兩掌, 已經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 但那兩個人實在是運气太不好,他們偏偏遇到的是白老大。 白老大是何等人物?他在一出手便將那兩個人拋出時,人竟還是端端正正坐在 那里的,竟連多一口气都不喘出來。而那兩個人從空中飛起,去勢极快,身子過處, 竟還帶出兩陣風聲,是以,我才會說是射出去。 那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被白老大這一摔,完全沒有弄清是怎么回事,更好 笑的是,竟連一聲惊叫都還來不及叫出,身子已經到了那個怪人的面前。那可真是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這兩個人的去勢之快,簡直用筆墨無法形容,而其力量有多大, 亦是一件可想而知的事。 因為白老大有心要試一試那個怪人,是以,他這一摔,可以說是用盡畢生所學, 用足了十成功力。在這种情形之下,那摔出去的簡直就不是兩個人,而是兩顆從炮 膛里沖出去的炮彈。 事后,白老大在講到此處時,我們在一旁听的人全都猛吸了一口气,后來是溫 寶裕膽子大,竟問白老大:“老爺子,如果當時坐在對面的是你的話,你會怎么辦?” 這是几個人都想知道的問題,但是,卻沒有人敢提出來。 白老大哈哈一笑:“你這個小鬼,倒是會取巧。”笑過之后,他的面色又是一 沉,說道:“也不怕告訴你們,如果是我的話,我想我唯一的辦法就是向旁邊跳開。” 向旁邊跳開,白老大說起來夠輕巧了,但我們几個卻是目定口呆。 這种情形也是可以想象的,當時,兩個人相隔尚不到一公尺,而白老大摜出那 兩個人時,所用又是十成功力,在那种情形之下,能夠躲開而不受傷的話,舍白老 大,還有其誰?我和白素都自認武功不弱,但當時若是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我們 當然也會向旁邊讓開,但我們卻絕難保証在避讓的同時不被那兩個人的身体所傷。 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兩個人定要倒大霉了,經白老大這一摜,待他們落地之后, 即使不死,怕也至少得在床上躺許多年。 他這一問,白老大竟是神色一凜,過了足有几十秒,才道:“我也知道他會應 手,并且也知道只要他一出手,必然惊世駭俗,但我万万沒料到,他竟只是雙手一 舉,叫了一聲好身手,然后就將那兩個人托了起來。這一托,竟將我的力道全然化 解了。天下有如此身手的人,恐再無第二個。” 白老大的反應也是奇快,當即說道:“前輩何須如此?讓這兩個不識好歹的家 伙吃點苦頭好了。” 那人哈哈一笑:“閣下出手不凡,這兩個恐怕是連魂都已嚇掉,從此應是再不 敢生事。”說完,又是一笑,竟順手一放,將那兩個人放了下來。 那兩個家伙剛才還不可一世,此時正如那怪人所說,全身竟如沒了骨頭一般, 倒在地上就是兩堆爛肉,更可笑的是,他們的褲襠處已經濕了一大片,很快便有惡 臭在房間里傳開,可見兩人惊嚇之甚,無以言表。 這只不過是一瞬間發生的事,坐在里面的兩個人卻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一般。 白老大向那怪人說:“閣下的身手,當今無匹,能讓晚輩一見,真是三生有幸。” 那怪人卻道:“閣下以有生之年,功力能達如此程度,足以令在下信服,曾為 七幫八會之首,所言不虛。” 白老大在此人面前,始終是謙遜有余:“与前輩相比,實乃雕虫小技耳,不足 挂齒。能聆听前輩教誨,乃晚輩幸之至,還望前輩告之寶號,仙緣何處?” 那人又是哈哈一笑:“相見即是緣,閣下如此問起,倒是俗了。” 白老大哪里肯放棄:“前輩乃世外高人,超然物外,當真可喜可賀,然晚輩乃 凡夫俗子,一生羈于凡塵俗世,難免俗胎凡眼,還望前輩不吝賜教。” 那人再次大笑:“難得遇到閣下這等有趣之人,只是賤名久已無人提起,現蒙 閣下問起,自當相告。本家姓梁,名偉業字滇,自號嘯天。” 白老大再次拱手:“原來是梁嘯天前輩,能与前輩有緣相識,乃晚輩之大幸, 你我二人,今天當一醉方休。” 說到此時,那兩個打手這才悠悠醒轉過來,白老大已經聞到從他們身上發出的 臭味,且因一時高興,忘了酒家的老板未來,茶和酒都未來,便一拍桌子,大聲道: “老板,老板呢?為何還不送茶和酒來?” 那兩個打手進來時,老板原就躲在門外,暗中看著里面的動靜,后來發生的事 實在是太駭人,那老板雖然沒有親身經歷,但也足以嚇得靈魂出竅,竟在外面全身 發抖,有些支撐不住,只得在旁邊的一張凳子上坐了,過了很長時間,竟然還沒有 回過神來。 此時,听到客人的叫喚,那老板才硬撐著站起來,走了進去。站在兩人面前時, 雙腿還在抖動。 白老大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是老板?” 那人道:“是,是,小本經營,還望大仙成全。” 白老大輕輕往桌上一拍:“我們到你這里來喝酒暢談,豈不是成全你?你卻弄 了這兩個不知趣的來,弄得這屋子里又是屎臭又是尿臊,還讓不讓人喝酒?” 那老板還算醒目,立即道:“是是是,我馬上讓人給二位清一間干淨的。” 那老板退出來,連忙去安排。 此時,小郭和溫寶裕藍絲都在現場,只不過他們是在外間的,里面到底發生了 什么事,還不是非常清楚,但老板進去時,門是開著的,是以他們所說的話,小郭 等人倒是听得清清楚楚,一听說要換房間,小郭便讓手下立即去布置。因此,在白 老大和那個怪人到了新的房間時,那里面早便有了另一套小玩意。 老板自然不敢得罪這兩個人,十分鐘不到,房間准備好了,茶也上了,酒也上 了,然后又恭恭敬敬地將兩位請過去。 兩個人先是喝了一杯茶,那茶一入口,梁嘯天便大叫:“好茶,好茶。”一連 叫了四五聲之多,才停下來。 品過茶之后,他們又開始喝酒。自然,那梁嘯天又一連叫了几聲好酒。 此時,他們兩個可以說是一見如故,仿佛認識了大半輩子似的。 白老大見气氛不錯,便問道:“梁老前輩,按說,晚輩在江湖之中也混了几十 年了,但說起來實在是慚愧,竟然完全看不出前輩的武功來路。” 梁嘯天听說后又哈哈大笑:“這有何奇怪?那個可以說話的東西,便將老夫嚇 個半死,還有那個小戲台,可真是有趣至极。” 白老大最初并不明白他說的是什么,后來一想,立即便想明白過來。 梁嘯天所說那個可以說話的東西,當然就是電話机了,當今世界之上,知道電 腦的人或許還不算太多,但不知道電話的人,那也實在可以說是少見了,而所謂的 小戲台,當然就是指電視机,這東西就更加的普遍,即使是生活在苗疆那种窮山僻 壤的人,似乎也不會不知電視机是何物。 白老大于是向他介紹道:“那個會說話的東西叫電話,中間有電線連接著,只 要一接通了電,兩個人就可以通話。還有那個小戲台,叫電視机。難道前輩竟沒有 听說過這兩樣東西。” 梁嘯天道:“我們那個時代,豈有這等稀奇物事?” 白老大趁机問:“莫非前輩并非生活在這個時代?” 梁嘯天道:“自然不是。” 白老大實際上早已想到他很可能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只不過想再証實一下:“ 那么,前輩是何時代的人呢?” 梁嘯天略想了一想:“閣下還是不問為好,這事恕老夫不便告之,以免閣下受 到惊嚇,還是不說的好。” 后來,溫寶裕在听到這里時,忍不住罵了一聲:“這個老滑頭。” 是不是滑頭,后來自然會明白,至于這個老字,倒是用得极准确。 白老大自然是想到了這一點,是以在他們一見面的時候,便口稱晚輩。我們在 知道事情的真相以后,才知道,白老大所稱的晚輩,那也實在是晚得可以。 這些自然都是后話,當時,梁嘯天不肯說出自己的情形,便是對白老大說:“ 此朝代有趣物事极多,閣下能否再介紹几件,讓老夫見識一下?” 白老大此時已經想到,這個梁嘯天說不定是個古人,對于古人來說,現代科技 的許多創造,是他們想都不曾想過的,例如汽車、飛机之類,小的東西中如照相机, 恐怕也是聞所未聞。白老大于是向他介紹了几宗,听得他如痴如醉,竟興奮得如同 孩子一般。 白老大當然不會忘了自己的目的,見梁嘯天如此得意忘形,心中便暗自籌算, 看情形,他對這些從未見識過的東西有著极其濃厚的興趣,我何不趁此帶他到處游 覽一番?如果他玩得忘乎所以,將那十日之約拋到了一邊,豈不是達到目的了? 兩個人把酒暢談,似乎极為投契,白老大有几次見他非常興奮,便舊話重提, 想摸一摸他的來歷,但每當這時候,他便很隨意地說道:“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白老大實在無奈,后來干脆不再提起,一心只想著用什么辦法吸引他的注意, 使得他忘掉那個十日之約。 后來,他們之間的談話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是真正的把酒暢談,所談之事, 天上地下,都是一些現代科技的發明創造,對于生活在今天的人來說,那實在是一 些极其普通的東西,故而,就此略過。 這一餐酒,直喝到薄暮時分方散,梁嘯天似乎還意猶未盡。 白老大要的正是這种效果,便与他約定,明天再會,由白老大帶著他去見識一 下各种奇妙的事。 當天晚上,我們便聚集在我家客廳里。 盡管我們基本上已經知道了他們見面的事,但還是讓白老大介紹了一遍。 老爺子說完之后,溫寶裕首先就叫了起來:“我有辦法了,我有辦法了。” 所有人全都望向他,异口同聲問道:“你有了什么好辦法?” 溫寶裕說道:“我們已經肯定,這個梁嘯天是一個古人,他根本就不知道今天 的社會是怎么回事。” 紅綾應道:“這個豈需要你說?我們早已知道。” 溫寶裕卻繼續說下去:“如果他對現代的一些新科技不感興趣,那我們也是無 能為力,現在,我們知道他是個老頑童,真正的老頑童,什么新奇的東西都想玩一 下,我們正可以投其所好,讓他過個足癮。” 這一點白老大是早已想到了的,是以問道:“你有什么高見?” 溫寶裕受到鼓勵,于是非常得意地說道:“通過這一天的接触,他与老爺子已 經成了忘年交,明天,老爺子可以帶他去坐汽車。我相信,他雖然也見過汽車,但 一定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所以連上都不敢坐上去。現在,老爺子讓他去見識見識, 他一定會欣喜若狂。” 其他人都在認真听著,曹金福卻有些不以為然:“那又怎樣?難不成他看了這 些東西,玩得高興了,便取消十日之約不成?你也知道,從始至終,他根本不提那 件事,這說明他是不會放棄的。” 溫寶裕道:“我當然知道他不肯放棄,但我們可以設計讓他在那一天到不了。” 几個人听出了一些道道,于是一齊鼓勵:“說,說下去。” 溫寶裕見此,更是得意:“先讓他在本地玩几天,盡可能讓他玩得高興,也絕 對不提十日之約的事。等到第九天的時候,老爺子便弄出一個新玩法,提議去坐一 次飛机,那飛机一起飛,几個小時就到了万里之外,那時,他再要回來,就不是一 件容易的事了。十日之約,豈不是就這樣被取消了嗎?” 他的話說完,几個人同時叫好。 但是,紅綾卻似乎沒有出聲,白素便問她。 “這個方法自然可以試一試。”她說:“不過,如果讓他坐飛机的話,不能等 到第九天,在第八天就要進行。因為到了第九天時,离十日之約只剩下一天,他可 能會警覺,那時,他如果不肯去坐飛机, 者說等十日之約過后再去坐,我們再有 什么好主意,也已經來不及了。再說,如果他知道上當,因此大鬧起來,會造成怎 樣的混亂,現在也實在是難以估計。因此,有些事,我們還是要合計再行動。” 紅綾這樣一說,我們都覺得此事不可不考慮,万一他發覺我們是有意將他弄走 的怎么辦?這個辦法固然极好,但一些細節卻不能不考慮到,特別是假若被他發現, 我們怎樣應變?這才是關鍵的關鍵。 小郭在一旁道:“我倒也還有一個辦法,不知可不可行。” 我連忙說:“你有什么好辦法?快點說出來。” 白素也說:“現在這种時候,什么辦法都可以提出來議論一下的,如果大家都 覺得可行,我們倒不妨試一試。” 小郭道:“白老爺子這一趟,雖然沒有弄清那個梁嘯天的來歷,但也不是完全 沒有收獲,至少,我們已經知道了兩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這時候,我們多少有一點云開見日出的感覺,不再如前几天,對此事感到一籌 莫展。我的心情略略有些穩定,急性子便再次表現了出來。 我道:“我們是想听你的好辦法,你轉這么大一個彎子干什么?有什么辦法, 直接說出來好了。” 小郭道:“在說出這個辦法之前,我自然要將道理先說清楚,你們也可以知道, 這個辦法可行不可行。” 白老大一揮手:“小郭,你別管他,該怎么說就怎么說。” 有了老爺子的鼓勵,小郭便說下去:“我說白老爺子不虛此行,是他這次弄明 白了兩大問題,第一,知道了這個梁嘯天不是現代人,是一個古人。” 我道:“我們早已知道,這是廢話。” 他不理我,繼續說道:“第二,他對現代的一些東西充滿了興趣,而且,對所 有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興趣。” 溫寶裕道:“這就更是廢話了,我們早都已經討論了千百遍,你又不是沒有听 到。你到底有什么好主意,快點說出來,好不好?你要把人急死,是不是?你到底 安的是什么心?” 白素似乎听出了一點什么,便制止溫寶裕道:“小寶,你先听他說下去。” 藍絲也似乎听出了話音,是以對溫寶裕瞪了一眼,溫寶裕自然不會再說什么。 小郭繼續說道:“小寶剛才的提議,我認為是可行的,這种可行,就在于利用 了對于那些他不明白,或者他那個時代的人根本無法想象無法解釋的事,有著极其 濃厚的興趣。這是利用了人的心理弱點。我們不是一直都想找到他的弱點嗎?我看, 這就是他最大的弱點,也正是我們可以大大利用之處。” 他剛說到這里,紅綾便惊呼了一聲。 小郭于是轉向紅綾,見她滿面紅光,便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你說說看?” 我在心中暗罵了一句。我已經知道了小郭這家伙的可惡之處,他知道我此時的 腦子不好用,且又非常急切地想知道他所說的辦法是什么。然而,他偏偏要吊我的 胃口,就是不肯立即說出來。我便也裝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不再理他。 紅綾受到鼓勵,便說道:“一個人在見到用自己的知識無法解釋的事物時,心 理上會有兩种完全不同的反應,一种是好奇,想徹底了解。小寶的方法,正是滿足 他的這一种心理。郭叔叔所說的方法卻是利用他的另外一种心理。” 白素此時臉上已經露出了嘉許之色,她顯然是已經想到了,卻故意不出聲,而 是鼓勵紅綾繼續說下去。 紅綾道:“另一种心理就是恐懼。只要是人,誰都一樣,看到了完全不能解釋 的事情或者現象,第一感覺就是恐懼。那個梁嘯天對外公說:‘那個可以說話的東 西,便將老夫嚇了個半死。’一個電話机便能將他嚇個半死,充分說明他的恐懼。 如果我們騙他遠游的計划不成的話,便也可以拿一些現代的東西嚇他一嚇。” 這确然是一個极好的辦法,我連忙問道:“你想到了什么好辦法?” 紅綾還沒有開口,小郭便搶過去說了起來,這個辦法是他想出來的,他顯然不 愿讓紅綾搶了頭功去。 小郭道:“那天,他上門來挑戰的時候,不是一再要你亮出兵器來嗎?他是古 代人,思維也都是古代的,對現代的東西一竅不通。古人有一個特點,凡是講究公 平,他讓你亮出兵器來,你如果不亮,他也定然不會用兵器。我們就可以利用這一 點,弄點現代兵器來,嚇他一嚇。我們可以告訴他,到了這個時代,我們不再用長 矛寶劍,用的是飛机大炮。到時候,我們可以弄一只槍去,只要開几槍,他就可以 知道槍的厲害了。” 這顯然不錯,他既然是古代人而不是外星人,更不是那個不死人,任他有再高 的武功,也不能對付槍彈,他作為古代武士,一定講公平決斗,挑戰由他而起,如 果我堅持不肯用兵器,他也定然不會用。話說回來,既然他提出用兵器,那么,我 用什么兵器,那便是我的事了,他用劍我用槍,對于現代人來說,這自然是极不公 道,但他作為古人,他用他那個時代最厲害的兵器,我用我這個時代中的兵器,應 該說是公平合理之至。再說,我又不是真的要殺死他,嚇他一嚇,倒也未償不可。 但這畢竟是一种使詐的辦法,是以,大家都向白老大看去。 白老大想了想:“事到万一,也不妨一試。” 他這一說,溫寶裕這家伙可就有了充分發揮的地方了:“我們還可以搞得聲勢 大一些。” 藍絲此時問道:“怎么個聲勢大法?” 他說:“明天,你就回苗疆去,將杜令留下的那架直升机駕來,停在穆秀珍公 司的房頂上,以備后用。到時候,如果我們逃不過十日之約,那么,我們就駕飛机 去赴約,或者,由衛斯理一個駕机去,而我們其他人事先弄几頭牛几只羊到那里, 衛斯理從飛机上下來時,手上端著一支沖鋒槍,對著那些動物一陣掃射。那個梁嘯 天自然知道他手中的兵器是何等厲害了。” 我道:“這樣不好。如果他不管現代武器的厲害,一定要決斗,我們便沒有了 退路,只有將他殺死一途。” 溫寶裕道:“你就不會先將那些東西放在飛机上?他定然會要你亮出兵器來, 你在這時也是可以勸他,我們在一旁也可以勸他的。如果他不相信,你再回飛机去, 取了那些東西出來。” 小郭也道:“總之一點,我們不能被他殺死,在主觀上,我們當然會盡一切努 力阻止這場荒唐的決斗,但如果實在阻止不了,我看用槍對付他的寶劍,也沒有什 么不對。” 這時候,我又想到了小郭的先見之明。 事情討論到這里,已經起了完全不同的變化,不再是我對付不了他,而是要殺 死他實在是太容易了。那么,剩下的關鍵則是殺死他以后怎么辦?法律不會承認這 种私自決定的決斗,在現代法律中,任何人都無權殺死別人。 這個問題,早便被小郭解決了,到時候,就算我不得不上法庭,我也可以為自 己辯解說,我殺死的并非是人,而是一個不知有著什么怪异的死尸。從法律意義上 說,那個人絕對不是梁嘯天,而是已經死了的張子龍。并且,也沒有任何証据証明 我殺死的是梁嘯天。另一方面,也沒有任何法律規定對著一具尸体開槍必須承擔与 殺死一個活人同樣的法律責任。如果真是如此的話,到時候,這個案子可真是有熱 鬧可看了。 我們都認為這個辦法可行,現在的關鍵就在白老大了,他是一個老派人物,而 且在這里有著決定一切的地位。 白老大當然知道大家看著他的原因,是以他說道:“但愿不出現這种情形,如 果万一出現,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他這樣說,便等于是同意了。當時,我一改多天來的沉悶,心情忽然就開朗了 許多,大家似乎也一樣,室內的气氛頓時活躍起來。 第五天一早,白老大“全副武裝”去會梁嘯天,這以后,他們之間便發生了許 多极有趣的事。 白老大和梁嘯天之間發生的那些事,我自然要作一番介紹,但不是現在,一來, 現在事情還有著其他一些意料不到的發展,如果不在這里介紹,后來就沒有机會了, 二來,說故事是有一些手法的,且畢竟只有一張口,不可能同時說兩件事,只得分 出一個先后來。 正如古代說書中常用到的一句:“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現在我要表的這一枝是第五天一早發生的,那時,白老大還沒有与梁嘯天見上 面,這也是我先講這件事而不講他們見面經過的原因之一。 這一早上,我們可以說有許多事要做,比如溫寶裕要送藍絲去机場,小郭受我 之托去找陶啟泉借他的豪華游艇,准備安排下一天的日程等。在此不一一詳敘。 卻說我們吃過早餐之后,便送白老大駕車离開,然后回到家里,走進書房時, 卻見里面坐著一個人。 紅綾是走在最前面的,見了那個人,她便惊叫了一聲,跑過去,將那個人抱住。 這時,我們也已經看清,這個人正是陰間使者李宣宣。 在有了昨天的突破之后,李宣宣這么快便從陰間而來,我意識到她至少也是有 了某种發現,心中一喜,与她打過招呼,便直接了當問道:“是不是有了發現?” 李宣宣道:“倒是有一點,但不知有沒有用。” 白素連忙說:“只要有了發現,總會有用的。” 李宣宣于是介紹說,她回去后,便將此事對陰間主人說了。從某种意義上說, 我們与陰間主人也算是有關系的,多多少少也算是曾幫過他們的人,而且,不久前 將那個小女孩多多托給他們,他們非常的感興趣,是以,李宣宣將我現在遇到的情 形對他們說過之后,他們也很想幫一幫我。 雖然我很不齒他們的行為,但他們既然肯幫我,我表面上的客气話總得說上几 句:“你回去后,替我謝謝他們。” 宣宣道:“這個自然,不過,他們也不知道,這些事能不能幫得上你。” 我道:“你先說出來听一听。” 宣宣說道:“我將你的事向他們說過之后,他們便告訴我一件事,那件事發生 在七百年前。” 我們一听是一件發生在七百年前的事,心中兀自惊了一下。雖然我們都知道, 梁嘯天定是一個古人,但他如果是一個七百年前的人,那也實在可以說是夠古了。 我于是問道:“七百年前發生了什么事?” 李宣宣說:“當時,他們還不能肯定是不是与那件事有關,不過,后來,他們 又親自去确認了一下。” 我道:“你先說七百年前的那件事。” 李宣宣道:“因為這件事中,有些細節涉及到陰間的一些秘密,所以有些方面 我不可能說得太清楚,先請你們諒解。” 我只需要知道問題的關鍵,至于涉及陰間秘密的事,我當然不會去關心,是以 說道:“這個自然,你只管放心。” 她于是說:“七百年前,我們捉到一個靈魂。或者按照地球的一貫說法是一個 死了之后的鬼。但這個靈魂并不是剛剛和身体分离的,到底死了多長時間,我們沒 有机會知道。” 我忍不住問道:“什么叫沒有机會知道?” 她道:“通常情況下,我們將那些鬼魂收到以后,是會知道死亡時間的,但這 一個因為發生了一些特別的變故,我們沒有時間做這件事,听下去,你自然就知道 了。捉到的這個鬼魂因為不是新死的,按照人間的說法,應該是孤魂野鬼。我們捉 到的正是這樣的一個孤魂野鬼。但是,在將這個孤魂野鬼捉到陰間之后,卻出了問 題。” 紅綾和曹金福都去過李宣宣的那個陰間,不過,人去陰間和鬼去陰間,看到的 情形顯然是不一樣的。此時,曹金福很可能是想到了人們傳說中的陰間,這也不難 想像,李宣宣剛才的介紹中有捉孤魂野鬼的事,在傳說中,天師鐘馗就是專職捉孤 魂野鬼的。曹金福想到鐘馗的時候,自然也就想到鐘馗因為被野鬼所害,變得相貌 丑陋,然后又因人間天子以貌取人,憤而撞鼎而亡,最后大鬧地府的事。 曹金福想到這一點后,便問道:“出了什么問題?難不成是那個野鬼大鬧了閻 王殿?” 李宣宣道:“正是這樣,那個野鬼的本事极高,他將陰間鬧得天翻地覆,陰間 主人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這种事,在陰間里知道的极少,至少我就從來沒有听說 過,如果不是陰間主人說起,我就根本不會知道。” 這是自然的,陰間主人需要保持他們至高無上的權威,對一個人間的孤魂野鬼 無能為力這种事,怎么能讓那些鬼魂知道?這种事知道的人太多,确然是大不妙, 人間造反這一類事,從此便可能在陰間重演了。 李宣宣續道:“那個野鬼在陰間大鬧,陰間主人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便對他 說:‘我不收你便是了,你走吧。’可是,他卻不肯走。” 白素也覺得這事實在是太奇特了,這個野鬼大鬧陰間,當然是不想受陰間所制。 現在,陰間主人放他走,他應該立即便走才是,可他又不肯走,這是為何?因而, 白素便問了一聲。 李宣宣道:“他不走是有原因的,他想追查一個鬼的去向。” 听她如此說,我們全都面色一凜,我几乎是問出了聲:“他要查的那個鬼是不 是叫周昌?” 事情到了這一步,我多少也有些明白過來。第一,我們要李宣宣了解一下那個 梁嘯天的來歷,她卻向我們講這個什么野鬼大鬧地府的故事,那么,她所提到的野 鬼當然就是梁嘯天無疑了。在此之前,我們還以為梁嘯天是一個古人,現在總算弄 清了一點,他并非古人,而是古鬼;第二,梁嘯天來找我決斗,一口咬定我就是周 昌,而李宣宣說他大鬧地府原是為了找一個鬼魂的下落,那自然便是找周昌了;第 三,我們由此知道,他所找的周昌很可能就是我,但并非現在的我,而是我的前世。 或者我的前世做下了什么對不起他的事,他才會一直追著要來報仇,此事發生在七 百年前,所謂千年恩仇,便也可以解釋了。 一個古鬼,為了報血海深仇,竟找到了几百年之后,這种事實在是匪夷所思之 至。 當然,我那句話并沒有問出來,原因是白素先問了,白素的問法与我有些不一 樣,她問:“他要查的那個鬼,生前叫什么名字?” 李宣宣道:“叫袁良。” “叫袁良?”我們几個人异口同聲地問。在我們看來,他要找的那個人當然就 該叫周昌,現在,李宣宣卻說叫袁良,這又是怎么回事?難道說這是一件与梁嘯天 完全無關的事? 李宣宣見了我們的神色,便問道:“有什么不對么?” 我正要說點什么,白素卻說道:“不,你繼續說下去。” 李宣宣便將那個古鬼要找的那個鬼前世的姓名字號全都說了,其中還包括生辰 死忌,并且,要知道這個袁良再世投胎沒有,如果已經投胎,投在什么地方,叫什 么名字,生辰是何時等全都告訴他。 這個野鬼可說是地府瘟神,陰間主人只想早點送走他,便通過那些儀器查了查, 卻并未發現他要找的那個袁良。他自然是不信,陰間主人便將所有記錄全都給了他, 讓他自己查。他實在查不出來,這才离開。 李宣宣講到此,我和紅綾同時問道:“這就完了?” “這就是發生在七百年前的那件事。”李宣宣說:“不過,昨天我向陰間主人 說過之后,他們又特地到那家酒店去看過,他們后來告訴我,那正是七百年前大鬧 陰間的野鬼。” 這事實在是太奇特,現在,我們已經知道,梁嘯天是一個七百年前的古鬼,但 他要与我決斗,口口聲聲稱我為周昌,而他去陰間查的卻是袁良,這到底是怎么回 事? 李宣宣道:“關于這一點,我和陰間主人也討論過,我們認為,在几百年甚至 一千多年前,有人与他結下了血海深仇,他報仇,卻一時沒有這樣的能力。這有几 种可能,一种是他太小,根本就沒有報仇的能力;第二是他完全沒有武功,他仇人 的武功卻极好,而且根本就不是一個人;第三,他可能是受害人本身,因為已經被 害,變成了鬼,人鬼不同途,他無法報仇;第四,或者他當時并不知道仇人是誰, 后來才知道的。當然,還有一些別的可能。總之,在當時,他根本就沒有可能報仇。 于是,他便將報仇的希望寄托于下一輩子,但是,下一輩子他的仇人投胎后變成了 什么人?他根本就不知道,只有去陰間查生死薄才能搞清楚。但是,陰間本來就是 專門管理鬼魂的地方,他只要去了,定然出不來,再出來的時候,也是再世為人了。 他想自由進出陰間的話,就一定要學得超凡的武功。他的武功是怎么學的,我們并 不清楚,但我們估計,他正是為了去陰間查生死簿,才學了武功的。” 我承認他們的分析极有道理,但似乎也有几個問題,可是,這些問題到底要點 在哪里?我卻是一點都抓不住。 似乎有一點可以确定,我的前生叫周昌,今生叫衛斯理,我叫周昌的時候,做 下了极對不起梁嘯天的事,那到底是什么事,我當然是一點都不能記得了,在我投 胎重新為人時,某一個陰間便將我有關前世的記憶全都抹去了。 梁嘯天要找周昌報仇,卻追上了今生的衛斯理。這樣的事,真是難以讓人接受, 但除此之外,似乎又沒有更好的解釋。 那么,就算周昌殺了梁嘯天家的什么人,他的后世是否一定要為其前世承擔罪 責?這是一個用當今法律根本無法解釋的問題。 而且,這個假設如果成立的話,那也就實在是太可怕了,梁嘯天本身是鬼而不 是人,就算我能用最現代的武器將其殺死,那么,將他殺死以后,他會變成什么? 人死了變成鬼,鬼死了變成什么呢? 在這件事上,我也知道陰間主人根本幫不了我,因為他們對梁嘯天怕之已极。 第十部:人間旅游 因為白老大,我們知道了那個怪人名叫梁嘯天,在那時,我們認為他是一個古 人。這种想法看起來是非常可笑的,因為人的生命雖然有長短,但都有著极限,不 可能長得無法想象的程度,也就是說,任何一個古人,都不可能仍然活著。 這當然是一种非常普通的觀點,但世上的事,有著許多的因緣遇合,很多用實 用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正因為有了某种因緣遇合,便成為了可能。這种事,我可以 說是見得最多的了,隨口便可以舉出几十個這樣的例子來。 一個叫卓齒的人,因為秦始皇想長生不老而找到一些術士煉成一种丹藥,但秦 始皇又不敢親試這些丹藥的性能,便找來十個手下先試,這其中便有卓齒;卓齒等 人試過之后,并無任何效果,秦始皇便認為那些術士犯了欺君之罪,將其殺死。但 秦始皇死后,卓齒等自愿陪葬,那些丹藥忽然發生了作用,于是,他們便在秦始皇 陵中活下來,一活便是數千年。 一個名叫劉根生的人,因為遇到了外星人留下的特殊容器,這個容器有一項作 用就是可以令時間靜止,從而使人獲得間歇式生命。他在那容器中遇到一個二八佳 人,其實已經是一個百歲以上的老人,兩人結合生下一個孩子。而當他再次見到自 己的孩子時,當年的那個孩子已是八十多歲高齡,而他看上去似乎才只有三十多歲。 遠的就不用再說,我的身邊也有這樣的事發生,白素的母親就是因為特殊的遇 合變成了外星人,而白素的表妹高彩虹和我一個研究歐洲歷史的朋友王居風因為特 殊的遇合,至今還在時間隧道中旅行,不知所蹤。 有了這樣一些神奇經歷的人,當然不會對突然出現在自己生活中的某一個古人 產生怀疑,這是很自然的事。 但緊接著,事情便有了進一步發展,通過李宣宣,我們更進一步知道,那個梁 嘯天并非古人,而是一個古鬼,那就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稀奇的是這個古鬼竟是為了七百年以前的一件什么事,來找我報仇的,我們約 下了十日之期,要在市郊的一個地方決斗。 當然,現在离十日之期還有五天,在這五天中,這個古鬼將由我的岳父大人陪 同盡情地游玩,且我這個即將被他殺死的人還要盡量為他們提供方便,世事之奇, 這一件真是奇得到了极點,不是我親身經歷,殺我一刀,我都不肯相信。 閑話少說,卻說現在,古鬼梁嘯天正由白老大陪同,盡情地享受現代文明給人 類帶來的意外惊喜。 白老大駕駛著我的車子,來到了梁嘯天所住的酒店,在大堂給他的房間打了一 個電話。 當然,這次電話再響起時,梁嘯天不再感到恐懼莫名,他倒是早便等在電話机 旁,電話一響,他便抓了起來。 但是,他還是發生了一點小小的錯誤,雖然白老大已經教過他,他仍然將話筒 拿倒了,對著話筒喂了几聲,才發現這個問題。 通過電話之后,白老大便坐在大堂中,眼睛一直看著電梯,但看了几次上下, 也沒有見到梁嘯天下來,他心中正在疑惑,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他大吃一惊, 轉過頭來看,不是梁嘯天是誰? 白老大大是惊訝,問他:“你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將人嚇了一大跳。” 梁嘯天順手一指樓梯,白老大頓時明白了,竟差點笑了起來,這家伙,十几層 樓,竟不坐電梯而甘愿走樓梯。不過轉而一想,他定然是對那東西感到恐懼,不敢 坐。 于是,白老大給他上的現代生活第一課便是乘電梯。 昨天,他們一起去喝酒的時候,也乘過一次電梯,那時候,梁嘯天磨磨蹭蹭不 肯上來,后來是白老大催了几次,他才戰戰兢兢上來了。但那時候,白老大并不知 道他對這東西感到恐懼。當然,跟著別人一起乘電梯,与自己獨自一人又不一樣, 至少見了里面的許多按鈕會感到無所适從。 白老大帶著他向電梯走去,他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卻縮在一旁,動都不敢動。 白老大問他:“你怕什么?” 他道:“這東西會不會摔下去?” “當然不會。”白老大說。 他又問:“是否能升到天上去?” 白老大听了,直覺得好笑。他當然不是笑這個問題,而是覺得這件事情本身, 電梯一直往上升,有可能升到不可知的高度,這是任何乘上電梯的人都可能產生的 想法,而且,也确然曾發生過這种事。 听了他這句話,白老大靈机一動,便對他說道:“你說的這話倒不假,真有人 乘電梯到了天上的。” 梁嘯天頓時瞪大了眼睛:“真的?到了天上,豈能再下來?” 白老大于是跟他講了一個故事,有一個人去看樓,那是一幢只有一架電梯的樓, 結果,那個人乘上那架電梯后,那架電梯卻升到了不可知的高度,他走出電梯一看, 那幢樓竟懸在半天上,下面全都是云,除此以外,什么都看不到。他嚇得半死,又 乘電梯下來,下來后便開著車逃走了,結果卻撞上了白老大的一個熟人。那個熟人 是一個私家偵探,姓郭,私家偵探不相信有這樣的怪事,約了一個朋友去,結果, 私家偵探便非常神秘地消失了。 這個故事實在是太离奇,白老大雖然只是介紹了前面的一部分,卻深深地吸引 了梁嘯天,結果,白老大給他介紹電梯的用法,他竟是一點興趣都沒有,要听白老 大講完這個故事。 白老大說:“可以,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我們在路上的時候,正有時間給 你講這個故事。” 梁嘯天言听計從,跟著他走到了外面。 白老大走到汽車邊,打開了車門,坐上去。 梁嘯天吃惊得眼睛瞪得比雞蛋都大,半天沒有說出說出話來。 白老大說:“你還愣著干什么?快上來啊!” “這,這是何物。”他問。 白老大問:“可曾坐過馬車?” 梁嘯天道:“莫非是馬拉的戰車?可是,馬在何處?” 白老大大笑起來:“現在早已不用馬拉車了,現在都用這种車,自己可以跑的, 而且比馬車不知要快多少。” 給一個古代人介紹汽車,當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白老大知道這一介紹下去, 那就是一件沒完沒了的事,所以便以最簡單的方法,告訴他這也是一种車,以前是 馬拉車,而現在的車不用拉了,里面有一种机器,可以讓車自己跑。 梁嘯天坐上車,白老大開動了,這車當然比馬車要快得多,梁嘯天頓時興趣大 起,要自己來試試。 白老大說:“我駕了這車來,就是為了讓你試試的,但這里不行,弄不好要撞 死人的,我們到了一處空曠的地方再說。” 梁嘯天听說自己有机會駕車,當然是高興。不過,這時候也沒有別的事可做, 便要白老大繼續講那個升天電梯的故事。 白老大于是便給他認真地講起來,那個私家偵探失蹤以后,他的一個朋友便四 處找他,經歷了許多危險,終于找到他的時候,卻發現他被困在另外一個空間里, 為了能夠突破那個空間,回到自己現在正在生活的空間,這個朋友抱著一塊門板跳 了下來,差點才沒有被摔死,然后再次帶了降落傘上去,才將那個私家偵探救了下 來。 要跟一個古代人講這樣的故事,真正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因為他們根本不 可能理解四度空間以及五度空間的概念,甚至連降落傘是怎么回事,也要費好大一 番功夫介紹。 有許多地方,梁嘯天雖然不明白,但有一點他是清楚的,那就是救私家偵探那 個人是一條好漢,真正是為朋友赴湯蹈火,兩肋插刀,所以他就感嘆了一句:“人 生如果能交上這樣的朋友,真正是一大快事。”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白老大的故事還沒有講完,他于是將車子停下來,又講了 一個多小時,才總算這將這個离奇之至的故事講完。然后,他對梁嘯天說,有關這 個人的离奇故事還有很多,以后有机會慢慢再講。 梁嘯天听說還有很多离奇之至的經歷,當即就要白老大再講一個。 白老大說:“再講一個也可以,你還要不要開車?” 對于他來說,開車又是一個极刺激的事。一個古代人到了現代,能夠給他刺激 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几乎每見到一件東西都是新奇無比的,當然是眼前的最好的了。 白老大帶他來的這個地方是市郊的一塊大空地,所有權是大富豪大亨的,昨天 晚上由我打電話向大亨暫時借用。城市發展還沒有到這里,所以,這塊地暫時還沒 有開發,只是圈了起來。在這里行車當然是最安全的,正好我的車是經過戈壁沙漠 改裝的,越野性能极好,在這种草地中行駛,沒有任何問題。 梁嘯天和白老大換了位子,在白老大的指導下,梁嘯天開始駕車。 第一次學駕駛的經歷,絕大多數人都有,這里也不必太詳細介紹,只有一點需 要說明,梁嘯天畢竟是第一次坐車,簡直是興奮不已,尤其是發現這東西竟可以隨 心所欲地掌握快慢,就更是高興。 當然,學車也是一件极累的事,當然,主要還是精神上累,沒有多久,他便是 滿頭大汗。 他們于是將車停下來,白老大從車上拿出早已准備好的午餐,又拿出酒來。 梁嘯天正吃喝起勁時,白老大又從車上拿出一部照相机,對准梁嘯天啪啪啪照 了几張像。 梁嘯天不知他手中拿的又是什么新奇東西,便問道:“那是何物?” 白老大走上前來,將三張照片遞給他。 梁嘯天接過照片一看,全身猛地一震,將那照片扔了開去:“這、這、這……” 他這了半天,竟說不出一句話。 白老大便說這是照片,就像古代人的畫像一樣。 “畫像?”梁嘯天指著照相机問:“那可是神仙的東西?為何畫得如此之像?” 白老大當然就會很耐心地向他作一番解釋,然后對他說,這還不能算是最神奇 的,現在,已經有人可以复制一個真的人出來。 “复制?真人?”梁嘯天不能理解白老大所說的全部意思。 白老大將照相机放下,然后端起酒,便對梁嘯天說:“也行,我們玩得也差不 多了,正好我們一邊喝酒,一邊談天,我可以給你講兩個复制真人的故事。” 梁嘯天一听說又要講故事,興奮得就像一個孩子。 白老大說講兩個故事,這兩個故事可長得很,我不可能全部介紹,只是約略一 提。 他所講的第一個故事是一個攝影記者在某地發現了一件极其奇特的事,一個絕 對不可能在那里出現的神奇人物齊洛將軍非常傳奇地出現在那里,那個攝影記者在 了解這件事后神秘失蹤,五年后發現了他的尸体。他的一個朋友為了查明真相,替 他申冤,結果在一家醫院里發現了很多大人物,最后才弄清楚,那些并非大人物本 人,而是他們的复制品。 第二個故事是南美一個國家的王妃發現自己的丈夫很可能被人掉包,便找到姓 郭的私家偵探去調查此事,私家偵探又拉上了他的一個朋友,兩個人調查時發現, 被掉包的不止一個親王,甚至還包括其他几個國家的元首,原來,一起大陰謀正危 及全世界。 這兩個故事,白老大給梁嘯天講時,當然都非常的詳細,我之所以說得如此簡 略,是因為有許多讀者都知道這兩個故事。 梁嘯天听說有一個姓陶的大富豪在那家勒曼醫院复制了一個身体,大感興趣, 問了很多問題,白老大也都一一解答。 講這兩個故事,用了很多時間,講完時天已近晚,梁嘯天又開了回車,他們便 返回。 按照我們的計划,第二天是休息。但白老大此時忽然對計划進行了修改,決定 第二天給梁嘯天講一天故事。當然,他并沒有將這個計划說出來,而是告訴他,明 天早晨一起去喝茶。 這一整天,開始是他們兩個人去了茶樓,品嘗著各种各樣的茶,尤其是日本茶, 梁嘯天當然是聞所未聞,真正是大開眼界。 喝完茶,接著就是喝酒。這一餐酒,直喝到下午六點才散。 當然,這一整天,白老大給梁嘯天講了五個极其离奇的故事。 轉眼离十天之約還剩下三天,梁嘯天玩得极盡興,白老大也不再提起梁嘯天的 身世以及十天之約的事。這一切原是我們商量好的,要盡量沖淡這件事,以免談起 反倒是提醒了他。這樣做雖然顯得有些卑鄙,但也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第七天,白老大駕駛著陶啟泉的豪華游艇出海。 梁嘯天听說這艘游艇屬于那個由勒曼醫院換過身体的陶大富豪,大感興趣,一 定要B老蔡介紹他認識陶啟泉。 這一天,大部分時間都是由梁嘯天在駕駛游艇,白老大在一旁指導,一面給他 講故事。 一切都按照我們的計划在進行,就是第八天,白老大帶他去乘飛机,他也沒有 表示任何异議。飛机下午三點起飛,途中飛行總共十八個小時,在飛机上,白老大 給他講了三個故事。 降落后,梁嘯天發現自己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大是吃惊,便問白老大。 白老大便如實告訴他,現在离我們所在的城市已經非常之遠,如果坐船,差不 多要航行兩個月才能到。 梁嘯天一听,立即大惊,以一种极憤怒的目光看著白老大,過了好半天才說出 一句話來:“你……你……你原來是在欺騙老夫?” 白老大一听,知道此路不通,當然不能惹翻了他,便道:“前輩,此話怎講?” 梁嘯天道:“老夫与周昌約定明天上午十點決斗,現在,現在如何是好?” (此段中決斗時間“上午十點”原文如此,可能為筆誤或排版時出錯。) 白老大道:“這也無礙的。” 梁嘯天大是y惱怒,真正是將白老大罵得狗血淋頭。 白老大拿出兩張返程机票,對他說:“這也是我給你的一個惊喜,我們現在便 可以返回。” 當天,他們坐上了返程飛机,到時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 下飛机后,梁嘯天可能是默算了一下時間,覺得此時應該已經是第四天了,便 大是憤怒,在机場便沖著白老大大喊大叫起來。 白老大也無法向他解釋,便掏出机票問他:“你記得我們走的時候是几號嗎? 你看,這机票上寫得清清楚楚,是十七號,你再去問一下別人,今天是几號,你去 啊?我敢保証,所有的人全都會告訴你,今天是十九號。” 梁嘯天道:“你騙不了我,我會算,我們去了四十多個時辰。你騙不了我。” 白老大也火了:“我騙你干什么?今天正是你十天之約的時間,你去問別人啊? 你不相信我,這里有那么多人,難道你也不能相信他們?” 他自然是不會相信的,白老大也知道他不會相信。在他們爭吵的時候,有一名 警察走了過來,問他們有什么事。白老大便問:“請你告訴他,現在是几月几號。” 那個警察說:“現在是十九號。” 白老大于是喊道:“你听到了沒有?現在是十九號,几個小時之后,正是你十 日之約的時間,你听到了沒有?” 梁嘯天听了,根本就不相信。 白老大說:“你知道不知道?現在离你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多少年?現在的變 化有多大,難道我陪著你玩了這么多天,你一點都不清楚?” 梁嘯天道:“即使變化再大,時間也不會變。” “是的,時間不會變。”白老大道:“但你知道不知道,飛机會飛,我告訴你, 你一時也不會懂的,飛机在長途飛行的時候,會有一個時差,你知道時差是什么嗎? 就是你看起來過去了四天,其實只過去了三天,飛机為你搶回了一天,你懂不懂?” 梁嘯天哪里會懂,但那個警察也說今天是十九號,他卻不知該信還是不該信。 白老大知道再怎么說,他也是不會信的,便對他說:“信不信由你,我告訴你, 我也要去赶你的十日之約。你不要以為只有你那個時代的人才會守約。對不起,我 還得去做些准備,沒有時間在這里跟你吵了。” 白老大當然知道他定會找人証實現在到底是十九號還是二十號,他也不管梁嘯 天,獨自來到了我的家里。 雖然我們非常希望就此錯過十天之約,但我們在計划的時候還是做了一些准備, 因此,這天自早晨起,所有人便全都聚在我的家里,藍絲、溫寶裕和小郭也都是一 早便赶了來。約莫一點左右,我們看到一輛出租車駛過來時,便知道這場決斗是無 可避免的了。 第十一部:血海深仇 十日之期最后一天的上午,對于我們來說,是一個從未有過的猙獰的上午,偏 偏這樣一個上午,竟然是陽光明媚。 很早,我們就起來做著准備。我們雖然寄希望于白老大的成功,同時也做了最 充分的准備,比如時差問題就是我們早就考慮進去了的,因此,我們在購買机票時, 同時也買好了返程机票。這一點如果不做好,那個古鬼如果惱怒起來,覺得現代人 全都狡詐陰險,然后大開殺戒,那可就要天下大亂了。 在我們的計划中,白老大原是要及時提醒他返回的,我們最好的打算就是他玩 得得意忘形,不肯回來,那樣一來,誤了十日之約,便不再是我們的責任了。 計划雖好,但最終還是功虧一匱。 我們當然知道計划如果失敗,白老大回來的大致時間,是以,臨近中午時,我 們便不斷注意著門外那條上山的路。所有的人,沒有一個是心情好的,因此,沒有 任何人說了一句話。 溫寶裕最先發現了那輛駛過來的出租車,因而輕輕地叫了一聲。 隨著溫寶裕的叫聲,我們一齊向外面看去,見到了那輛出租車,立即便知道, 這場決斗無法避免了。 白老大鐵著臉進來。我也知道,這些天來,他實在是吃了不少苦頭,以他七幫 八會大龍頭的身份,到了晚年,竟還要吃這樣的一些苦頭,也太難為他了。 當時,他簡要地向我們介紹了一下事情的經過,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 “看來,只能按第二方案了,你自己好好地拿准。” 我當然知道,他說的第二方案便是以槍來對付梁嘯天。 但是,第一方案失敗,第二方案到底有沒有作用,我心中實在是沒有半點底。 如果說他僅僅是一個古人,那我也不擔心,不論他是什么人,哪怕是神仙,也 沒有能跟槍對抗的。然而,我們已經知道了他并非古人,而是一個古鬼。鬼不是人, 并不具備人的身体,而僅僅只是一個靈魂,我用槍所能殺的,只不過是身体而已, 那具身体本來就是死的,殺或者不殺,意義都一樣。就算是我殺了那具身体,他的 靈魂也還可以去找到另一具身体。槍只可以使用一次,下一次,他就知道怎樣的對 付了。 但除此以外,我們還能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只能不得已而為之了。 眼看時間也已經差不多,我們便兵分兩路,其他人駕車先去決斗地點,我和白 素去穆秀珍的公司,直升机便停在那間公司的天台上。 坐上飛机后,白素便開始操縱,而我則拿起了兩只沖鋒槍中的一支,仔細檢查 了一遍,知道彈匣里填滿了子彈,然后又檢查另一支,同樣是完好的。其實,我一 生是個极不喜用槍的人(雖然也有几次万不得已時用過),這次,拿起槍時,我卻 覺得极為狼狽,心中真說不清是一种什么滋味。 白素將一切都調試好了,卻沒有立即起飛,而是轉過身來,對我說:“我的意 思,不到最后,我們還是不要用槍的好。” 此時我真可以說是心亂如麻,完全不能理解白素的意思,便道:“不用槍用什 么?難道等著他來殺我不成?” 白素苦笑了一下:“我的意思,這畢竟是一次誤會,我們總要想辦法化解才是, 你說呢?我怕將他惹翻了,終究不是一件好事。” 我頗不耐煩地說:“那也要他愿意才行。” 白素有一段時間沒有說話,默默地坐著,有好几分鐘,也可能更長,然后便啟 動了飛机。 飛机到指定地點非常快,我們到達上空時,那塊被梁嘯天選作決斗場的平地上 還沒有人,卻見有几輛車正在往這邊駛過來,那顯然是白老大等人到了。 白素沒有立即降落,而是在那里盤旋了几圈,然后才降落在那塊平地上。 這時,其他的人已經到了。 我們原是計划了早到的,因為我們必須做些必要的准備(需要說明的是,昨天, 我們其實已經過來過一次,當然是觀察這里的地形,做到心中有底)。 我們見其他人已經到了,便將飛机降落下來,停穩以后,我和白素仍然坐在飛 机上,并沒有立即下來。 在那塊平地上,溫寶裕和曹金福等人正從車上弄下六只羊來,分別拴在相距約 二十公尺遠的樹上。他們在做這件事時,小郭和白老大便站在平地中間的某一處, 看著兩處拴羊的地方,以目光測試角度。 事實上,在布置這些活靶子之前,也就是在我們昨天從這里离去之后,他們并 沒有馬上离開,而是在那兩棵樹下安放了一些可以遙控的炸藥,他們原想,到時候, 我按計划行動,向拴在那兩株樹旁的羊射擊,他們同時操縱遙控裝置,使得那些炸 藥爆炸,以壯聲威。事實上,后來的發展大大地出人意料之外,他們的這個小計謀 根本就沒有用上。當然,這些我當時并不知道,是事后才听紅綾提起的。 他們做好這一切,便站在一旁。我看了看時間,离日落還差二十分鐘,估計那 個古鬼梁嘯天也該來了。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白素先叫了一聲:“來了。” 我向飛机上的几個電視屏望去,果然見梁嘯天提著一把劍正向這邊走過來。這 架飛机因為有特殊的裝置,是以當他离此地還有一段距离時,便已經看到,但站在 平地上的人,因為視線被樹木所阻,直到梁嘯天出現在离此地僅僅三四十米時,才 一齊暗吸了一口气。 這些人中,最冷靜的要算是白老大,他在梁嘯天快接近時,便拱了拱手,道: “前輩,我所言怎樣?你并未誤十日之約,對不對?” 梁嘯天也沖他拱了拱手:“閣下果然乃至信至義之人,只可惜,竟是聰明一世, 糊涂一時,將女儿嫁給了一個惡賊。ZX那個惡賊呢?為何至今不到?” 白老大道:“你放心,時辰一到,他自然會露面。不過,晚輩有一事想問一問。” 梁嘯天此時對白老大的印象非常好,便道:“所問何事?但講無妨。” 白老大問:“今日之事,前輩有何打算?” 梁嘯天一時語塞,抬頭看著白老大,竟是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白老大再問:“前輩曾几次提到想結識那個陶大富豪以及兩個大俠士,不知還 有此打算不?” 梁嘯天嘆了一嘆:“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不談也罷。” 白老大道:“你我之間,年齡差距雖然极大,但你我一見如故,堪稱世間美談。 前輩若有何心事,不妨告訴晚輩,說不定,晚輩能助前輩一臂之力也未可知。” 梁嘯天又是嘆了一嘆:“日后若還能有机會,老夫定當直言相告。” 說到此,他看了看天,又對白老大道:“時辰已到,那個周昌為何還不來?” 白老大看了看表,道:“前輩,看天識時辰,現在已經早不興了,現在有了更 准确的計算時間的方法。時辰一到,他自然會出來。在他未來之前,晚輩可以給你 介紹一位新朋友,他就是我數次与你談到的私家偵探小郭。” 白老大將小郭喊過去,向他們作了介紹。 梁嘯天見了小郭,似乎非常高興,相互拱手為禮,然后梁嘯天又說了几句話。 他到底對小郭說了什么,我沒有听清楚,因為這時候,白素對我說:“時間到 了,我們下吧。你一定要記住,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別走最后一步。” 白素在我前面走下了飛机,我跟在她的后面也走了下來。她一直走到梁嘯天面 前,同樣拱了拱手. 她道:“梁老前輩,小女子這廂有禮了。” 白老大便向梁嘯天介紹說:“小女白素。” 梁嘯天贊道:“頗有令尊之風,惜乎竟与虎狼為伴,此是為何?” 白素再說道:“梁老前輩,近日家父每提及前輩,贊不絕口,說前輩乃曠代奇 人,蓋世英雄,小女子也是仰慕不已。然而,有一事始終不明白,小女子自幼家教 甚嚴,辯物識人,雖不如梁老前輩万一,卻也自認不會差到將豹狼當錚友的程度, 所選夫婿,雖然不可与老前輩這等大英雄相提并論,卻也一直以為是一條響當當的 硬漢子。然而,老前輩卻一口咬定,小女子的丈夫是一嗜血惡賊,不知何故?還望 老前輩明示一二。” 白素不愧為女中俊杰,說出的話,有禮有節,滴水不漏,如若不是在這种場合, 我定會大聲叫好。 事實上,當日之后,溫寶裕便不知贊嘆了多少時日。 梁嘯天先是大叫了一聲好口才,然后便道:“周昌,你且前來,老夫且讓你死 得明白。” 我听他如此之說,心中還略存了一線希望,因為從目前的形勢來看,這個梁嘯 天雖然怪僻,但与白家父女的關系似乎不錯,且有相互欣賞之意,這或許就是我的 轉机。 在他這樣說過之后,我自然便走上前去,拱了拱手道:“但請梁老前輩指教。” 我這原不過是一句客气話,卻沒料到竟惹惱了梁嘯天,他大叫一聲:“閉嘴! 梁老前輩,豈是你這等惡賊叫的么?” 听了這話,我心中暗自一凜,此人行為乖張,還是少開口為妙。 他卻接道:“周昌,你這無恥小人听真。老夫為了尋你這惡賊,已經尋了兩千 余年,今日終于將你找到,你卻是再也別想逃走。” 以前,他數次提到千年恩怨,我們還一直以為這只不過是指恩怨的深淺,卻沒 料到他此時說出為了尋仇竟追了兩千余年的話來。這話一說,誰都料到,他今天要 解決的事,說不定是一樁數千年前的舊案了。 白老大一听此說,便揮手道:“前輩請慢。你說這件事是兩千年前的事?那豈 不是秦漢之時?” 梁嘯天道:“正是秦代。” 眾人猛抽了一口涼气,大家心中當時都暗自叫了一聲:“天,這人犯了什么毛 病,為了尋仇,竟追到了二千多年之后來,天下哪有這等奇事?這也實在是太匪夷 所思了。” 正因為此事實在是太怪异,所以在場的所有人,一時全都沒有反應過來。 梁嘯天便在這時講起了二千多年前的那一樁血案,那是一樁与我有關的血案。 不,這樣說似乎不對,應該說是与我不知多少輩子的前世有關的血案。梁嘯天找上 我的門來,竟是為了這樣一樁千古積案,這實在是我怎么想都想不到的。 其時,他介紹那樁血案時,非常的詳細,但因是用那种半文半白的話說出來的, 讓現代人听起來确然是怪模怪樣,但因此案确可稱重大,故我稍作整理,便錄于此。 (需要說明的是,這本是一次決斗場面,雙方可謂劍拔弩張,當時的气氛是何 等的緊張?但我卻忽然將筆鋒一調,一下子跨到了二千年前,似乎多少破坏了這种 气氛。但對于寫書者來說,后來的緊張是后來的事,且古人与今人完全的不同,即 使是決斗這种你死我活的關頭,卻也是義字當先,有禮有節,因而,要說當日那決 斗場上,有著怎樣濃厚的死亡气氛,倒也并非是實。) 梁嘯天所說的那一樁血案,正是發生在秦始皇當政的時候。 秦始皇帝因為听信了方士徐福之言,深信東海之上,有三座仙山,山上樹木蔥 蘢、紫气縈繞。而在這仙山之中常住著神仙,歷時千年,煉成了不老仙丹。 為了求得長生不老丹,秦始皇便命人造了一艘大船,稱為樓船,并選派了五千 名童男童女,交給徐福帶領,乘坐這艘樓船出海,去尋長生不老丹。 (据后人記載,這徐福帶著五千童男童女乘船出海之后,便不知所蹤。有史學 家稱,這徐福自知犯了欺君之罪,難免一死,便干脆帶著那五千童男童女落腳于一 個大島上,那五千童男童女便在島上生息繁衍,由此形成了日本國。但另有史料記 載,自秦代始,与日本之間已經有外交及商務上的往來,似由五千童男童女形成日 本國之說不确。) 梁嘯天所說的千年血案,正是發生在那艘大樓船上。 据他所說,當年,秦始皇确曾選派五千童男童女交給徐福帶領去尋長生不老丹, 但是傳說中有許多不詳之處,例如,船上僅僅徐福一個大人,其余全都是小孩,這 五千個孩子難道沒有人照顧不成?徐福本事再大,何以能同時照顧五千個孩子? 事實上,那艘大樓船上,總共有五千五百人之多,除了五千童男童女之外,另 外有五百人,分別是保護這些孩子的兵卒、照顧這些孩子飲食起居的佣女以及負責 駕駛這艘樓船的船工。 當時,在船上總負責的并非徐福,而是一名叫趙新的將軍。 秦始皇在選派護送童男童女的兵卒時,想到海上并不安全,擔心還沒有到達目 的地,這些童男童女便被海盜所害,便從軍中選了一百名武功最高且對秦始皇最忠 心的兵卒,然后決定選派一名將軍帶領他們護送這些孩子。 這件事原也可說做得非常細致,但錯就錯在秦始皇不該錯信了一個人,這個人 便是趙高。 趙高可以指鹿為馬,深得皇帝的寵信,絕對不會像別人所說的完全是個草包, 無可否認,他定有著非凡的本事。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他在听說皇上選派將軍帶隊護送五千童男童女一事后,立 即想到這件事無論做成做不成,都可以說是大功一件。 怎么叫做成做不成,都是大功一件? 其實也不難分析,此事如果做成了,大功自然不必多說,即使是徐福本人,也 定不敢將所有功勞獨吞,甚至會將大頭算在帶隊將軍的頭上,這當然好理解;如果 事不成呢?那么,徐福便是犯了欺君之罪,帶隊將軍將他抓住,帶回交給皇帝,豈 不又是一件功勞? 正因為如此,趙高自然便想到了他的堂兄之子趙新。 這個趙新也不算是完全沒有本事,也可以說是驍勇善戰之士,但以他這樣的本 事,要說年輕輕便能當上將軍,那倒也不太可能,這里面自然与趙高的刻意“栽培” 大有關系。 趙新的手下有一名武士周昌,本人的武功确然是非常之高,但為人极其陰險狡 詐,且极善阿諛奉迎,因此深得趙新寵信。 趙高在為趙新謀到這個肥差之后,趙新便將周昌也帶上了船。 因此,船上的兵卒實際上就有了一百零二名。 后來,整個事情,正坏在這個周昌身上。 船行三個月后,有一天見前面有一個島,大家都以為是到了仙島,當時是群情 振奮,以為很快便可以大功告成。 但沒料到,那個島是被一群海盜所占据,當他們的船向那個島駛去時,島上忽 然殺出了十多只海盜船。 也是該那群海盜倒霉,他們怎么都沒有想到,這艘樓船上是當今皇帝的欽命大 臣,而手下的一百名武士,全都是從各兵營中优中選优,精挑出來的絕頂高手。這 樣的高手,如果是讓他們去對付一般的人,一個人對付一千都還綽綽有余,就是對 付那些普通的武士之類,十個八個,決不在話下。 那些海盜雖然在海上橫行無阻,但哪里會是這些人的對手? 這是他們出海以來的第一場大戰,也是最后一場大戰,那可以說是一場真正的 大戰,這場戰斗,如果真要論功行賞的話,周昌功不可沒。 當時,見有十二艘海盜船攻來,趙新可真有些手足無措,因為他知道,自己的 船上雖有一百名絕頂高手,但這些人大多數不太善于海戰,尤其是在那個以快和小 為特點的海盜船上,能不能充分發揮自己所長,那就是一件更加難說的事了。 周昌見狀,便向趙新獻計說:立即將所有童男童女集中在几個大艙中,派船工 守在外面,所有兵卒,全在船上埋伏,待那些海盜攻上來后再動手。 樓船上的一百名武士,雖然不适應在小船上作戰,但在這大樓船上,畢竟是已 經生活了三個多月,早就已經适應了,要將功力發揮出來,卻也不是一件難事。 趙新對周昌的話當然言听計從。 結果,這一戰真正是大獲全胜,僅僅有不足十分之一的海盜,逃回了那島上。 這時,又是周昌獻計說,島上可能有更多的海盜,那些逃走的海盜回去報信, 如果其他的海盜攻來,這艘大樓船可就危險了,不如趁此混亂的机會,讓所有兵卒 全部化裝成戰敗的海盜,趁机攻上島去。這些兵卒上了島以后,便可以一當十當百, 那上面的海盜自然不可阻擋,從而可以徹底絕了后患。 趙新一听,此計可行,便立即行動,讓周昌帶了八十兵卒和几十個會些拳腳的 船工,穿上海盜的衣服,攻了上去。 島上的海盜雖然還有兩百多人,但他們沒料到攻擊會來得如此之快,被打了個 措手不及,結果便被全部殺死。 取得胜利以后,周昌自然是迎趙新上岸,將島上的財物一清理,几乎所有人全 都傻了眼,金銀珠寶之多,令所有人瞠目。 也就是在這時候,周昌見財起心,動起了歹念。 梁嘯天介紹至此時,尤其詳盡,而我在整理時卻要盡可能地簡略,這并非是因 為他所說的事涉及到了我的兩千多年前的那個前世(知道自己的前世曾是一個沾有 血債的人,确然是一件不那么痛快的事,但正所謂人無完人,在更長的歷史上看一 個人,豈不是更有意思),關鍵一點,還是由于太長,我如果將這個故事完整地記 下來,那可能需要二十万字。 話說周昌當時起了歹念,便在水中下了藥。 周昌這家伙也确然是夠狠毒,他當然知道,如果下在別的地方可能起不到太大 作用,但在海上航行与在沙漠上行走一樣,水是最重要的東西,沒有人不喝水。他 只要在水中下了藥,全船五千五百人就無一能夠幸免于難了。 在下藥之前,他藏了很多淡水,然后假裝自己也中了毒,先是疼得在地上打滾, 然后又裝死。 這件事發生得實在是太突然了,他所下的藥又是一种緩發性毒藥,待發現事情 不對時,几乎全部中毒。絕大部分人當場死亡,只有那一百個武士中,有十几個功 力超卓的,發內力抗毒,因此還有最后一口气。 周昌一見大功告成,便從地上一躍而起,手起劍落,一劍一個,將那十几個未 死的武士全都砍下了腦袋,然后,他便提著那柄帶血的劍,在島上四處奔走,只要 見到有未死的,便一劍砍下去。 他殺光了所有活著的人之后,便將那些財寶搬上了一艘海盜船,再將他藏好的 淡水搬上船去。裝好所有東西之后,他上了樓船,在樓船上鑿了几個大孔,使得那 艘樓船入水沉沒,他則駕著海盜船,帶著滿船的財物,离開了那個孤島。 梁嘯天介紹到此,溫寶裕首先叫了起來。 “那時候,你是活著呢還是死了呢?” 梁嘯天道:“老夫自然是活著。” 曹金福問道:“既然所有人全都喝了藥,你為什么沒喝呢?” 梁嘯天說道:“那几天,老夫害了一場怪病,不吃也不喝,因而沒有喝下那有 毒的水。后來,老夫听到外面慘叫不絕,便爬出來,見到周昌那惡賊正提著劍在四 處殺人。” 第十二部:決斗 那時候,梁嘯天才只有十二歲,他爬出來見周昌提著一柄帶血的劍,見到沒有 死的人便一劍刺去,連雙眼都殺紅了。 梁嘯天見勢不好,便往死人堆中一鑽,這才逃過一劫。 這一劫雖然是逃過了,但島上沒有淡水,所以,他在島上活了七天便死了。 梁嘯天死了,但他死不瞑目。別人死后去了那里他不清楚,他卻离開了那個島, 到了陸地上。從此,他便成了孤魂野鬼,四處流浪,要找周昌報仇。 但是,他很快便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人鬼不同途,這种報仇的愿望根本都 不可能實現。 也就在這時候,梁嘯天認識了一個老鬼,那個老鬼告訴他,要想找陽間的人報 仇,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練成一种功夫,使得自己的靈魂可以進入人的身体,這 樣,就可以利用人的身体來報仇了。 梁嘯天听信了那個老鬼的話,到處拜師學藝。几十年后,他不僅學到了這种靈 魂附体的本事,而且也學得了一身的功夫。据梁嘯天說,在孤魂野鬼之中,有很多 生前的武林高手,在他們生前,因為殺人太多,且生性不肯受管束,顧慮太多,因 而死后不肯到陰間,便成了孤魂野鬼。 要練成這兩項功夫,當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等梁嘯天練成后去找周昌時,才 知道周昌在兩年前死了,靈魂不知所蹤。 為了找到周昌報仇,梁嘯天又找到自己的師傅,讓師傅告訴自己該怎么辦。 師傅對他說:周昌既然已經死了,恩怨也就一筆勾銷了,勸他不再提報仇的事。 梁嘯天卻异常堅決,表示一定要報仇,求師傅給他指一條路。 師傅便告訴他一种方法,不再躲著陰間的差役,讓他們捉到陰間,然后大鬧閻 王殿,查生死簿,便可以知道周昌的來龍去脈。但這樣做必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 得有非凡的武功,不然,被抓到陰間之后,不僅不能大鬧閻王殿,反而被閻王制住。 梁嘯天听了這話,便苦練了一千五百多年,然后依師傅之計而行,先后查了許 多個陰間,終于查清,周昌已經是几生几死。他曾經去李宣宣那個陰間查袁良,那 已經是周昌的第三世了。 最后,他才知道,那個周昌,再次投生后名叫衛斯理,那便是我了。 曹金福听完梁嘯天的話后,當即气得大叫起來,伸出一指,指著梁嘯天說:“ 我本還尊你是前輩至尊,卻沒料到,你竟是一個糊涂蛋。” 梁嘯天倒也不惱,問道:“曹壯士何出此言?” 曹金福道:“你听誰說過,一個人必須為他前世甚至是前几世所做的事負責的? 如果所有人全都要追几千年報前几世的仇的話,那世界還不大亂了?” 梁嘯天卻道:“不論是前几世,血海深仇總是血海深仇,這仇難道說便不報了 不成?那五千多性命,難道便這樣白死了?” 白素道:“前輩,既然那個周昌已經死了,這當然就是命運對他作惡多端的懲 罰,要說報仇,這仇已經由命運替你報了。若說一個人在几千年前做下的事,需要 在几千年后對此負責的話,這個責怎么負?就算前輩現在將他殺了,那就算報仇了? 他死了之后,還可以再托生,前輩是不是還要赶去殺他一次?就算他不想再托生為 人了,成為与前輩一樣的生命形態,那么,前輩是不是連他的靈魂也要殺死呢?” 梁嘯天道:“只要殺死了這惡賊,仇也就報了,至于他再托生与否,那便与老 夫無關了。” 白素又道:“對,他死了,前輩的仇便也就報了,再托生便与前輩無關了,這 話說得好。但前輩想過沒有?他早已死過許多次了,這仇,難道不是隨著周昌的死 而消失了嗎?” 梁嘯天非常的固執,且不可理喻:“雖說周昌已經死了多次,但那終究并非老 夫親手所殺,豈能算是報仇?” 紅綾在這時說道:“前輩真是好糊涂,當年,周昌殺死了五千五百人,難道他 的后世就該被殺五千五百次?” 梁嘯天卻道:“別人的事与老夫無關,總之,老夫這仇一定是要報的。二千余 年來,老夫之所以一直不托生為人,就為了這血海深仇未報。你們也不必多言,一 切待我与周昌這惡賊了斷之后再說。周昌,惡賊,老夫追你几千年,今日終于將你 追到,快亮出你的兵器來,我們以決斗了斷那樁千年血案。如若老夫被你所殺,那 是老夫學藝不精,從此再不与你為難。若是你死在老夫劍下,那也怨不得老夫,是 你命該如此,再世為人時,記住不再為禍人間便是。” 這個古鬼梁嘯天真是不可理喻,我知道多說下去也是無益,這場決斗,看來是 不打不行了。在這時,因為知道他要了斷的,原來竟是這樣一場沒來由的糊涂案, 我的心情反而是平靜下來。 白素等似乎想說點什么,我卻一步走上前,對梁嘯天道:“梁老前輩,既然閣 下一定堅持,在下恭敬不如從命。” “那你還等什么?還不快點亮出你的兵器來?”他道。 有些話,我當然要說清楚,我伸出一只手:“慢。這場決斗,雖然是非打不可, 但有些話,我也還是要說一說。” 梁嘯天冷冷一笑:“也罷,你有什么遺言,說出來也好。” 我道:“前輩,如果我有遺言,當然是早說了。倒是前輩,如果還有什么未了 之情,最好是先說出來,我們也可以為前輩盡點心。” “住口。”梁嘯天喊道:“老夫為了找你這惡賊報仇,學藝千年,先后闖過許 多陰間,閻王尚且無奈老夫何,難道老夫還能被你這惡賊几句話嚇倒不成?” 我應道:“不錯,若以武功論,前輩确然是舉世無敵。然而,現在与前輩所在 時代畢竟已相距二千多年,縱使前輩武功再好,也好不過現代的兵器。” 梁嘯天哪里肯信?他當即將手中的寶劍抽了出來,果然是寒光四射:“可認識 此劍?” 在場的几個人,可以說見識淺薄,确然是不認識那劍的來歷,只有白老大叫了 一聲:“青云劍?” 梁嘯天道:“閣下果然好眼力。既然閣下識得此劍,一定知道其來歷了。” 當時,白老大說出了此劍的來歷,果然是极響的名頭,但即使是再有來頭的劍, 在今時今日,也只能算是古物而已,說起這來歷,實在是太長,就此略過。 我當時冷笑了一聲:“前輩的劍,果然是大有名聲。但在下所用的兵器,雖然 在現時代只不過是最普通的兵器,也不妨讓前輩見識一下。” 說著,便回到飛机上,拿了兩支沖鋒槍下來。 梁嘯天當然沒有見過這樣的武器,臉上似乎有著不屑的神情:“此种兵器,無 任何鋒利可言,豈可殺人?” 我也不言,雙手一扣槍机,對著山頭上的几排樹,射出了兩串子彈。 這种武器,對于在場的其他人來說,卻也只能說是平常,但對于梁嘯天這個古 鬼來,那也實在是太駭人,當時,他的吃惊果然不小,惊得張大了嘴,半天竟沒有 合攏來。 我說道:“前輩,至于你說到的血海深仇,因為那畢竟是几千年前的事,我暫 且不再評說,只是以兩千年前的兵器与現代兵器相決斗,這實在可以說有失公允。 依在下的意見,那個周昌既然遭了天譴……” 話還沒有說完,梁嘯天便道:“老夫臥薪嘗膽,為的就是這場決斗,如果是老 夫死了,那是老夫命當該絕,并無可怨天尤人。主諸位讓開……” “前輩且慢。”白素忽然一步沖到了我和梁嘯天中間,將我們隔了開來。 梁嘯天已經抽劍在手:“白女俠讓開。” 白素道:“梁老前輩,既然老前輩堅持要以決斗來了斷,小女子也無話可說。 不過,小女子有一個提議,請梁老前輩允許小女子說出來。” 梁嘯天問道:“有何提議?” 白素拱了拱手:“梁老前輩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但小女子自認所選夫婿,亦 不是言而無信之人。如今兩人既然定要以比武定胜負,以小女子卻也不愿看到兩敗 俱傷,倒不如換一种比法。” 梁嘯天問:“如何換法?” 听得白素如此說,梁嘯天倒是顯得非常的平靜,而我們几個人卻是目定口呆, 因為白素此時所說,与我們當初的計划全然無關,而是她臨時想出的主意,這個主 意會給我帶來怎樣的后果?誰都不知道,是以,我們才會詫异莫名。 白素說出了她的計划。她指著分別拴在兩處的六只羊,告訴梁嘯天,如果兩個 人面對面決斗,雖然也會有結果,但這种結果很可能是一死一傷。不如用另外一种 方法,先分出胜負,然后,由胜的一方提出處置負方的方案,如果胜方要求負方自 我了斷,那么,負方則不可不從。 梁嘯天听了白素的建議,覺得可行,便看著我。 我這時已經明白了白素的意思,便道:“我無意見,由前輩确定怎么個比法。” 梁嘯天道:“此議既然是由白女俠所提,定然是有了好的想法,由白女俠提出 便可。” 白素叫了一聲好,然后指著那六只羊說:“那里有六只羊,分別拴在兩處,相 距約二十米。我們將以二十米為限,划出一個四方形,兩位分別站在其中的一個角 上,由我爸站在兩位的中間,揮手為號。兩位分別以手中兵器攻對角上的三只羊, 先殺死規定目標后,便可以對付另外三只,殺羊多者為胜,如何?” 我們一听,心中全都叫好,因為這樣的比法,當然是對我有利。這是欺一個古 人不懂現代武器的厲害了,看起來似乎极不公平。然而,這個梁嘯天竟為了一樁几 千年前的血案,跑到現代來尋仇,這又怎么能說公平?只要能將這場糊涂戰制止, 就處划用點手段,那也不算太過份,這可能才是真正的公平。 但我們也有一點擔心,如果梁嘯天不同意,那豈不是枉費心机? 沒料到,梁嘯天大叫了一好。 決斗的方法便這樣定了下來,溫寶裕最積极,連忙要找東西划線。 對這一點,白素也是早有主意,她走過來,取下了槍上的刺刀,分別給了紅綾 和曹金福,這兩個人真是大無比,他們拿了刺刀,分別到了拴羊處,將刺刀往地上 一插,然后便推著刺刀向前猛跑,分別跑到了白素和白老大面前才停下,再向著對 方那條線的起點跑過去,到達另外兩棵樹旁邊,于是,空場上便留下了兩個直角三 角形。 接著,由白老大主持,我們分別選了位置,我站在左邊,先攻右邊的三只羊, 梁嘯天則站在白老大的右邊,先攻左邊的三只羊。 選好位置后,白老大便道:“現在,你們可以說出各自取胜后有什么要求了。” 我向梁嘯天伸出一只手:“前輩先說。” 梁嘯天竟毫不相讓:“如果你胜,我自然無話可說,如若我胜,我要你用我這 柄劍自殺謝罪。” 白老大又轉向我。 此時,我心中可以說已經有了十成的把握,故而說道:“如果我不幸輸了,自 然按照梁老前輩的要求自殺,如果我贏了,我的要求到贏了以后再說。” 白老大又轉向梁嘯天。 梁嘯天沒有表示反對。 白老大便對我們說:“比武正式開始,規則兩位已經清楚,以我舉起的手揮下 為號,如若誰不遵從,便算輸了這場比武。此次比武,胜負各按天命,誰都不許事 后反悔。現在,各自進入指定位置。” 梁嘯天握劍在手,站在那個三角形的尖上,竟是若無其事一般,看起來,他似 乎有著必胜的把握。 當時,白老大的手揮下來時,只見梁嘯天猛地一提气,整個身体便飄了起來, 去勢快絕無比,在場的人,除了我專心于比武以外,全都情不自禁叫了一聲好。內 中最大的行家是白老大,事后他說:“天下竟能有這等本事的人,能讓我見到,也 真算是不枉事生了。” 白素也評論說:“當時如果是面對面的打斗,那么,你槍中的子彈怕也不一定 能射中他,真是那樣的話,胜負就很難說了。” 也正因為梁嘯天的武功簡直就可以稱作神功,是以,溫寶裕和小郭看得目定口 呆,他們原打算在這時操縱遙控裝置,使得那些炸藥爆炸的,但因為一秒鐘的失誤, 竟錯過了時間。當然,也里也還有一個原因,他們知道這种比法,我是必胜無疑, 因而多少放下了心來。 或許,梁嘯天正是知道我手中的槍彈并不一定能夠置他于死地,才會有著必胜 的信心。 但是,他作為一個古代人,哪里知道現代武器的厲害?縱使他有再快的手身, 但血肉之軀,哪里能快過子彈? 那時,我站在白老大左邊的角上,雙手各執一支沖鋒槍,早已對准了左右兩邊 的六只羊,以眼角的余光看著白老大的手。白老大的左手向下揮動時,口中同時大 喊了一聲。 在這同時,我手中的槍已經響了起來。 結果也不需多說,梁嘯天雖然夠快,但在他到達那三只羊面前時,三只活羊已 經變成了死羊。他當即呆了,約半分鐘之后,轉過身來,慘叫了一聲,舉起那柄寶 劍,便要吻頸自殺。 這事發生得實在太突然,以致于人全都惊叫了起來。 我早已預感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所以暗中做了一些准備,就在梁嘯天舉劍時, 我手中的 再次響了起來。我雖然不太習慣玩槍,但槍法之准,絕對可以稱彈無虛 發,指哪打哪。因此,我手中的槍響起時,梁嘯天的右手中彈,手中的劍便失手落 到了地上。我這樣做一方面是不想他死,另一方面,也可以讓他知道,我在一瞬間 殺死了六只羊,并非耍詐,确然是我手中的武器厲害無比。如果沒有一著,而他又 不相信這一切都是我手中那兩只槍所為的話,那也實在是一件麻煩事?向一個古代 人,怎么能夠解釋得清這种事? 梁嘯天的劍落地,他想再次將劍撿起來。 我連忙喊道:“梁老前輩,這樣不公平,你現在沒有權利處置自己。” 梁嘯天全身一震,站了起來,以敵視同時絕望的眼神盯著我:“老夫既然技不 如人,听憑你處置好了。老夫如果是哼半聲,便不是好漢。” 白老大最先走到了梁嘯天的面前,對他說道:“前輩,你不是多次提出要認識 一下郭偵探的那個朋友嗎?現在,晚輩可以介紹你認識了。” 梁嘯天听了,暗中一惊:“他莫非……莫非……便是……”他的話沒有說完, 可手指分明已經指向了我。 我道:“前輩,正是區區。或許,我在許多世之前曾是一個大惡之徒,今世才 會專做鋤奸除惡的事,這是否就是天譴,我不知曉。” 梁嘯天頓時神情黯然,說道:“既然又是你胜了一次,老夫也再沒有話好說, 你要老夫怎么辦?” 我將槍放在了地上,對梁嘯天說道:“我的要求并不要前輩做什么,只是有一 個建議,接受与否,由前輩自己決定。” 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建議?你有何建議?” 我道:“前輩是一個古人,是否覺得現在的時代比古代要好許多?前輩是否樂 意做一個現代人?” “是又怎樣?”梁嘯天說:“老夫這副皮囊只不過是暫借他人的,時辰一到, 老夫便得還回去,然后仍然去做孤魂野鬼。” 白素連忙說道:“老前輩此言差矣,如若前輩愿意,我們可以与勒曼醫院聯系, 為前輩复制一個身体,那時候,前輩与家父一起游山玩水,安享天年,豈不樂哉?” 梁嘯天面對我道:“老夫乃手下敗將,听憑處置,決無半句怨言。” 我大叫了一聲好。 這一塊決斗,最后竟是這樣的一個結局,真正是大大的出人意表。 然而,生命的輪回轉世,恩恩怨怨,世代糾纏,究竟是怎么回事,誰又能說得 清呢? (全文完) *************************************************** 獨家推出:黃金屋-倪匡專輯http://snowboy.126.com 轉載請保留鏈接,謝謝! *************************************************** 熾天使書店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