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故事,專門設計來測試人性,這類故事,大都不必追 求其合理性,也不必去考慮故事的時間、人物、地點和來龍去脈 ,就當故事說的全是事實好了。 以下就是一個這種類型的故事: 有一個深坑,坑內滑不留手,絕對無法攀上去。坑裡有兩個 人,只要一個人站在另一個人的肩頭上,在上面的那個人,雙手 就可以抓住坑沿,也就是說,他可以離開這個深坑。而剩下來的 這個人,無法出去,必然會死在坑中。 一開始已經聲明過,不必追究這類故事的合理與否,只看故 事所闡明的一切。所以在這個故事之中,也不存在「一個先出去 ,用繩子把另一個救上來」等等的枝節問題。故事的中心是:兩 個人只能活一個,活的那個,還必須要必然死亡的一個幫助,不 然,就只有兩個人一起死。 會有甚麼事發生? 問題或者太籠統了一些,有一個最主要的關鍵沒有提出來, 關鍵是:這兩個人的關係是甚麼? 不同的關係,會發生不同的情況。 如果是敵人,當然在深坑裡拚個你死我活,誰也出不去,大 家一起死(古雅一點的說法是「同歸於盡」)。 人際關係有千百種,不必列舉了,只舉一個和這個故事有關 的一種:戀人。 如果在深坑之中的是一對戀人呢? 這裡所指的戀人,自然是真正的戀人,在他們之間,存在著 生死不渝的愛情的戀人。在深坑之中如果是一對戀人,會有甚麼 事發生? 答案是:這一對戀人,開始,一定都努力要說服對方出去, 自己留下來,而結果,一定不成功。因為出去的那個人雖然能活 下來,可是失去了愛人,活著有甚麼意思?痛苦莫名的生,只怕 遠不如死! (再強調一次,那是一對真正的戀人。) 所以,唯一的結果是,兩人都不願出去,寧願一起死在深坑 裡。 舉了兩個例子,可以發現一個十分有趣,不應該發生,但是 又確然發生了的現象:在深坑中的兩個人,是一雙不共戴天的敵 人,和是一對愛得入骨的戀人,結果竟然是一樣的──兩個人都 死在深坑中。 數學上有A=B,B=C,則A=C的公式,套用這個公式 ,是不是可以說,不共戴天的敵人,等於愛得入骨的戀人呢? 敵人和戀人之間,通過一個特別設計的故事,再加上若干巧 妙的安排,竟然可以劃上等號,是不是很令人吃驚?其實中國古 語之中,早就有「不是冤家不聚頭」的說法。「冤家」是敵人, 「聚頭」是戀人。 冤家而偏要聚頭,很有宿命的意味,事實上,緣分就是宿命 的。男女今生聚首,絕不能排除前生大有糾纏的可能性,不然, 何以會相聚,又何以會分離? 男女間的關係太複雜,正式說故事之前的閒話也不宜太長, 還是正式切入故事。 黃絹在離去之前,指著原振俠所說的一句話是:「想不到用 卑鄙手段害了他的是你,反倒不是卡爾斯!」 原振俠沒有分辯,但是他卻背過身去,表示他絕不接受黃絹 的指責。 黃絹為甚麼要這樣指責原振俠,三言兩語,絕說不明白,必 須看過《血的誘惑》這個故事,才能了解。 當然也可以簡單一點地解說一下。 黃絹話中的「他」,是一個特出之極的人物,來自宇宙不知 哪一個角落的白化星人李固。 而所謂「卑劣手段」,是由於種種原因,原振俠利用了超級 女巫瑪仙,用巫術對付了這個白化星人,使他喪失了一切記憶功 能,變成了一個外型看來仍然俊美無比的白癡。 而這個美麗得像雕像一樣的白化星人,在他的能力還未曾喪 失之前,和黃絹之間有著急速發展的戀情。他抱著她衝霄而起, 直上雲端──原振俠甚至想像過,他們真的在雲端,享受著男女 交歡的無上歡愉! 黃絹望著原振俠的背影,聲音之中,充滿了恨意:「你得到 了甚麼?」 原振俠仍然不出聲。他得到了甚麼呢?甚麼也沒有得到,或 者說,他得到的,只是黃絹的恨意。他奇怪黃絹何以不問他「為 甚麼要這樣做」,如果黃絹這樣問,他或者會回答:「至少有一 點是為了你!」 黃絹順手拿起一件瓷器擺設來,重重向牆上砸去,「嘩啦」 一聲響,摔個粉碎。她的聲音也更憤怒:「告訴你和你那個女巫 ,天下會巫術的人多的是!你們能令他受到傷害,自然會有人令 他復原!」 原振俠嘆了一聲,轉過身來,望著黃絹。在他的雙眼之中, 流露出複雜無比的眼神,聲音之中,也透著相當程度的悲哀:「 你為甚麼一定要他和以前一樣?你權力已經夠大了,而他會成為 地球上的大禍害!」 黃絹的回答,不但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而且使他感到了 極度的震驚! 而事實上,黃絹的回答,簡單之極,只有三個字:「我愛他 !」 令得原振俠震驚的是,黃絹說得極認真,可以一下子就聽得 出,黃絹真的愛他,愛那個來自異星的人!原振俠一直以為,黃 絹是永不言愛的那種女性,直到聽到了這三個字,他才知道自己 錯了! 黃絹和他的關係,從幾年前那場暴風雪的岩洞中開始,兩個 人也曾有過不知多少快樂歡愉的時光,可是黃絹就從來也未曾向 他說過一個「愛」字。 原振俠直到這時,才知道,黃絹不向他說「愛」字,是因為 她根本不愛他!要是遇上了她愛的人,她會把這個「愛」字說得 比誰都響亮! 原振俠不禁感到了黯然,望定了黃絹,一時之間,不知道說 甚麼才好。 黃絹像是看穿了原振俠的心意一樣,口角上泛起一個不屑的 神情:「你愛過沒有?有人愛過你沒有?」 原振俠雙手無意義地揮動著,心中一片惘然。他竟然沒有法 子回答黃絹的這兩個問題!他愛過嗎?他和黃絹在一起的時候, 他愛黃絹嗎?他和海棠在一起的時候,他愛海棠嗎?他和瑪仙在 一起的時候,他愛瑪仙嗎? 反過來問:黃絹愛他嗎?當然不愛,黃絹愛野心,遠勝過愛 他!海棠愛他嗎?當然也不,海棠是「人形工具」,愛任務遠勝 過愛他!瑪仙愛他嗎?瑪仙生命之中,只能有一個異性,他是必 然的選擇,那是巫術上的必需,兩人之間有愛情嗎? 在原振俠惘然不知所措的時候,黃絹走近他,在他的臉上輕 拍著:「你沒有被愛過,也沒有愛過人,所以你絕不知道愛人被 傷害的痛苦!」 原振俠抬起手來,想去握住黃絹的手,可是黃絹卻縮回了手 。黃絹後退了一步:「你那個女巫也不懂,要是她懂,她就不會 做這種事!」 原振俠長嘆了一聲:「我去‥‥‥問問她,看她是不是能使 他‥‥‥成為一個普通人!」 黃絹陡然尖聲叫了起來:「我不要他成為一個普通人!我會 愛一個普通人嗎?我要愛的是一個超人,一個超級的白化星人。 你別弄錯,我不是來求你,只是告訴你,我會令他復原!」 黃絹來找原振俠的一個重要目的,是要弄清楚白化星人李固 成了白癡,究竟是不是巫術力量在作祟──雖然她知道超級女巫 曾出現,但她還是不能十分肯定。而原振俠剛才遲遲疑疑的那兩 句話,卻說明正是巫術的作用。 正如她所說,懂巫術的人多得很,她有信心可以使情形改觀 !原振俠又嘆了一聲,喃喃地說了一句:「別玩火!」 黃絹現出極其不屑的神情,差點沒向原振俠的臉上吐口水了 !原振俠知道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說下去,只有越來越是惡劣 ,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他──現在的情形,究竟怎麼 樣?」 黃絹聽得原振俠這樣問,反應十分奇特。她先是尖著聲音問 :「你想見他?」接著,又一次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她立即 道:「好,我讓他上來見你!」 原振俠怔了一怔,黃絹已經取出了微型的無線電電話,按下 了一個掣鈕,吸了一口氣:「陪李固先生上來!」 她剛才的聲音尖厲,充滿了憤怒,可是這時,她還不是和李 固在說話,只是吩咐她的手下把李固帶上來,可是聲音已經變得 十分輕柔動聽。這種情形,原振俠若不是真正親身經歷,由人說 給他聽,他絕不會相信! 這種情形,也只證明了一點:黃絹的而且確,墜入了愛河, 她真的愛上了白化星人李固! 黃絹一吩咐完,就像原振俠的住所是她自己的一樣,一轉身 打開了門。原振俠看在眼中,心裡又是一片茫然。 在他這個小小的住所之中,他和黃絹有過不少快樂時光。這 些時光的記憶,可能已在黃絹的腦中消失,可是他卻知道,必然 永遠留在自己的腦中! 不一會,就有兩個黑衣人,扶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出了電 梯,向原振俠的住所走來。黃絹忙走過去,扶住了那個男人。 那身形高大的男人,自然就是白化星人李固。他戴著一頂帽 子和相當大的黑眼鏡,穿著十分隨便但舒服,膚色仍然是十分動 人的粉紅色。黃絹扶著他進來,揮手令兩個黑衣人後退:「到車 子裡去等我。」 黃絹關上了門,摘下了李固所戴的黑眼鏡:「他變得怎麼樣 了,你自己看吧!」 黑眼鏡一摘下來,原振俠的視線,便定在李固的臉上。李固 看起來,第一眼的印象,和以前一模一樣,可是仔細一看,卻大 不相同。 他現在和他假裝昏迷不醒的時候一樣──在他醒了過來之後 ,在沙漠的車屋之中,原振俠曾和他作過推心置腹的詳談,李固 的一雙眼睛之中,精光迸射,深邃無比,當他盯著人看的時候, 像是可以看穿人的五臟六腑一樣!可是這時,在白色的睫毛之下 ,粉紅色的眼珠,卻十分呆滯。雖然不至於完全沒有光采,但是 比起從前來,自然大不相同。 原振俠來到了他的身旁,他也一點反應也沒有。原振俠伸手 在他的眼前搖了一下,他只是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臉上卻始終 帶著微笑──他的相貌十分俊美,笑容自然也十分動人,但一直 維持著同一表情,看來也就不免十分詫異。 原振俠抓起他的手來,把了把脈,十分正常。他又伸指在他 的太陽穴上,重重彈了一下,發出了「啪」的一聲響,這次李固 有了反應,可是反應很慢,他擴大了笑容,可是看來更加古怪。 黃絹上來,用手抹下了他的眼皮一會,他才又漸漸回復了那 種微笑。黃絹一鬆手,他緩慢地睜開雙眼。 作為一個醫生,原振俠一下子就可以判斷,李固的腦部活動 ,幾乎停頓,他是一個無可救藥的白癡! 本來,在李固腦部的記憶系統之中,不知道有著多少記憶, 他毫無疑問是地球上知識最豐富的人,他一定會說地球上任何角 落的語言,會寫任何地方的文字──白化星人蒐集到的有關地球 的資料,全在他腦部的記憶之中。可是如今,他竟變成這個樣子 ! 原振俠也不禁駭然。這時,他看到黃絹正愛憐地,替李固抹 去鼻尖上的一滴汗珠,雙手緊握著他的一隻手。自李固進來之後 ,黃絹的視線,除了落在李固的身上之外,沒有落到過別的所在 ! 原振俠一開口,語音有點乾澀:「他‥‥‥說話的能力怎麼 樣?」 黃絹閉上眼睛一會,扶著李固走過去,在一張安樂椅上坐了 下來。她則坐在安樂椅的扶手上,雙手仍然握緊了李固的一隻手 。 原振俠略偏過頭去,不去看他們。因為他自己和黃絹,也曾 這樣坐過,在那張安樂椅上,他們還曾發狂地,把兩個灼熱的身 子扭成一團! 黃絹的聲音微微發顫:「你那超級女巫沒有詳細告訴你,她 下了甚麼樣的毒手?」 原振俠脫口道:「她沒有對我詳細說──」 他只說了一句,就停了口。瑪仙確然未曾向他詳細說過巫術 發生作用的過程,只是告訴他:說了,他也不會懂的。所以原振 俠確然不知道瑪仙「下了甚麼樣的毒手」。 他說了一句,便沒有再說下去,是因為在黃絹的反問之中, 他知道李固連說話的能力都喪失了。他這種情形,甚至不能說是 一個白癡,只是一個活死人。一個毫無智力的活人,和一棵人形 的樹,也沒有甚麼分別!也難怪黃絹的怨恨如此之甚。在這樣情 形下,他無論說甚麼,解釋甚麼都不會有用,還不如不說的好! 而巫術的力量,竟然可以將一個人的記憶系統,破壞得如此 之徹底,也著實匪夷所思! 原振俠當然不知道,真正的破壞情形如何──那無法用現代 醫學來檢查,因為現代醫學對人類腦部記憶系統的知識,幾乎等 於零。 原振俠假設破壞的情形有兩種:一種,李固的記憶並不是消 失了,而只是被暫時掩蔽了起來。那麼,這種情形,就像是患了 短暫失憶症的人一樣,在藥物或某種情形的刺激下,記憶會恢復 ,只不過是腦部的記憶系統,暫時停止運作而已。 而另一種,則是他的記憶系統已遭到了徹底的破壞,所有記 憶完全消失,情形就像他的大腦皮層經過手術摘除那麼嚴重。有 朝一日,他的記憶系統又開始運作,他也不會復原,因為他原來 的記憶全已消失,他必須從頭學起,才能一點一滴累積記憶。 當然,他如果有機會回到白化星去,可以在白化星接受知識 記憶的直接灌輸。可是,李固曾說過,他根本不可能回去! 詳細的情形如何,自然要問瑪仙,可是根據目前的情形來看 ,李固更像是第二種!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亂,黃絹冷笑,聲音冰冷:「你滿意了? 要是我也把你變成白癡,你那個女巫,不知道會不會像我一樣難 過?」 原振俠一聽,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黃絹掌握著龐大的特務 系統,和許多恐怖活動組織,真要和自己為難,畢竟也是巨大的 麻煩!他悶哼了一聲。 看他沒有回答,黃絹咬牙切齒:「我要令他復原,即使『地 球』沒有辦法,把他送回白化星去,我也要令他復原!」 黃絹的話,說得堅決之極,那更使原振俠感到悲哀:「他說 過,他在出發的時候,就知道回不去,永遠回不去的了!」 黃絹一字一頓:「他可以傳訊息回去!我要把他在地球上的 遭遇,傳訊息回白化星去,通知他的同類,要他的同類來使他復 原!」 原振俠攤了攤手:「你恐怕無法和白化星人通訊!」 黃絹一聲長笑,笑聲聽來,十分淒厲:「我能,他教了我許 多,教我如何操縱他身上佩戴的個人飛行帶,在地球上,那是速 度最高的飛行器。他也教了我如何駕駛那艘飛船,和飛船種種不 可思議的功能,他甚麼都告訴我,甚麼都對我說!」 黃絹一口氣說到這裡,才略頓了一頓,接著,又語音鏗鏘地 道:「他愛我!」 原振俠閉上了眼睛一會,這時候,他的心中,升起了一個極 大的疑問:既然李固一切全教了她,那麼,她的能力,就應該和 白化星人李固一樣了!因為李固本身,並沒有甚麼特別的能力, 他之所以能成為神的使者,成為超人,全是由於那些裝備! 黃絹既然會用那些裝備,那麼,她自己就是女神!為甚麼她 不利用這些裝備,來滿足她的野心? 原振俠直視著黃絹,並沒有問甚麼。可是他臉上所現出來的 疑惑神色,黃絹自然一目了然。 剎那之間,黃絹現出了十分疲倦的神色──她顯然明白了原 振俠心中的疑問,可是也全然沒有回答這個疑問的意思。她掠了 掠頭髮,原振俠知道,每當她有這個動作的時候,就是她心中有 十分困難的問題,難以作出決定的時候。 黃絹是一個性格十分果斷的女性,若是她認為難以決定的問 題,那一定是一個真正的難題! 原振俠仍然沒有問甚麼,沉默了片刻,黃絹笑道:「也收到 了回音,可是他沒有教我白化星上的語言或文字,所以我一點也 不懂!」 原振俠更加駭然:「要是有一隊拯救隊來,那對地球造成的 威脅更大!」 原振俠一面說,黃絹的神情一路變得陰森可怖。等原振俠說 完,她霍然站了起來,冷冷地道:「你嫉妒我們之間的愛情!」 原振俠冷笑了一聲:「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過甚麼樣的山 盟海誓,可是我可以肯定,李固絕不會在愛情上堅貞不渝!我和 他所作的長談,最是坦率,他在那時,還不是十分習慣於說謊, 他渴望得到在白化星上,早已不存在的肉慾歡愉──」 原振俠說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黃絹在這時,向李固望去 ,神情又變得柔媚嬌美。原振俠心中嘆了一聲,當然,李固在黃 絹處得到了肉慾的歡愉。 原振俠再開口,聲音有點僵硬:「他說,他要盡量享受地球 上的一切,甚麼都不放過!你一個女人,絕對滿足不了他的需要 ,天下有的是美麗的女人──」 黃絹陡然打斷了原振俠的話頭,一挺胸:「天下的美女,我 最出色!」 原振俠苦笑:「魔鏡啊魔鏡!就算你是天下第一美人,他一 樣不會滿足。他體內的地球人血,使他成為百分之一百的地球人 !」 黃絹望了原振俠半晌,才道:「地球上有的是自始至終只愛 一個女人的男人!」 原振俠冷笑:「不會是擁有一切權力,可以為所欲為的李固 !」 黃絹閉上了眼睛一會,聲音聽來疲倦之極:「可是我要試一 試,我對他有信心,對自己有信心!」 原振俠緩緩轉過頭去,向坐在一邊,一動也不動的李固,望 了一眼。在這時候,他的心中,又升起了另一個重大的疑問。 這個疑問,比他第一個疑問更甚。 他的第一個疑問是:黃絹既然已掌握了駕駛那宇宙飛船的祕 密,她為甚麼不藉此而獲得至高的權力?這個疑問,可以說有了 答案,答案是:黃絹真的愛上了李固,她寧願得到愛情,對權力 感到了厭倦。 可是第二個疑問,他不知是不是能有答案──他盯著李固看 ,心中在想:這時他看來像是活死人一樣,是真的還是假的呢? 他領教過李固的偽裝本領──李固在早已醒過來了之後,曾 繼續偽裝昏迷很多天! 如果為了特殊的原因,他是不是可以偽裝成白癡? 原振俠這時思緒十分亂,可是他突然來到了李固的身邊,略 俯下身去。 原振俠在李固的耳際,用極低的聲音說了一句:「我知道你 是假裝的!」 李固一點反應也沒有,仍然在臉上保持著那看來將是永恆不 變的微笑。 原振俠的聲音雖然低,可是黃絹還是聽到了,她尖聲道:「 你在胡說甚麼?」 原振俠直了直身子:「我們都領教過他的假裝本領,現在我 的懷疑,也是基於這個理由!」 黃絹的聲音冰冷:「他為甚麼假裝自己是白癡?」 原振俠在心頭突然湧起這個疑問時,也曾自己問過自己這個 問題,也有了初步的答案,可是他卻不能把想到的答案說出來。 一來,黃絹自信她和世上任何女人不同(每一個女人都這樣 想,尤其是美女),說了,她也不會信。 二來,原振俠想到的答案,很傷人的自尊心。一般來說,有 教養的人,都不說傷女性自尊心的話。 作為一個男性,原振俠想到那是許多男性,包括他在內的通 病──不論擁有了一個甚麼樣的美女作為愛侶,都不會滿足,都 會厭倦,都會想和另一個、另兩個,或更多的女性有親密的關係 。那另外的女性在美麗程度上,可能遠不如原來的那一個,但是 卻更能激發起男人原始的、在異性處能得到的刺激和歡樂! 李固若是已經有了這種念頭,而他又確知黃絹不是那麼容易 擺脫的話,他就有可能假裝成白癡!有可能巫術對他根本起不了 作用,他只是趁此機會,假裝癡呆,以逃避黃絹太過深情的熱戀 ! 這是原振俠想到的答案! 他沒有說出來,只是望了黃絹一會,神情不免有點古怪。他 和黃絹之間,雖然沒有百分之百心意互通的能力,可是畢竟太熟 了,黃絹多少可以知道他心中在想些甚麼。所以她現出了一個十 分鄙夷的神情,緩慢地道:「你的想法太卑鄙了,把他當作了是 你自己!你始終不明白,他愛我,愛得極深,就像我愛他一樣! 」 原振俠抿著嘴,對黃絹的指責,不表示意見。 黃絹又道:「你說他已經是百分之一百的地球人,我卻知道 他多少和地球人略有不同──地球上的男人,對愛情不會那樣投 入和忠貞!」 原振俠有了一定程度的反感:「你認識他有多久,可以有這 樣肯定的結論?」 黃絹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必多麼久,我就可以知道他對我 的愛意!」 原振俠冷笑一聲:「我並不懷疑你們之間的愛意,和你們一 樣的愛情,在地球上每一個角落都有。每一個男人在熱戀的時候 ,都是情聖,而每一個女人,在熱戀的時候,也都會說自己的愛 人獨一無二,與眾不同!」 黃絹這次,並沒有分辯甚麼,她只是冷冷地看了原振俠一會 。在那十來秒鐘的時間中,原振俠可以感到黃絹對他的輕視。 然後,黃絹緩緩地搖了搖頭,表示了原振俠的無可救藥。她 來到了李固的身邊,用十分輕柔的動作,扶著李固站起來。 她又扶著李固,走向門口,替李固戴上了黑眼鏡和帽子,並 不回頭,說了一聲:「再見!」 原振俠忙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來找我的目的!」 黃絹的聲音有點激動:「如果你不明白,那是你太遲鈍了。 我來,是為了告訴你,一個在愛河中的女人的悲痛和決心!」 原振俠聽出黃絹的話中,有著極度的恨意!這恨意,自然是 針對自己而發的,因為他和瑪仙,令得李固變成了白癡。 以往,不論原振俠和黃絹之間,有過多少爭執衝突,但是都 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形!原振俠也當然知道,任何女人,如果對 男人產生了這樣的恨意,那不管這一對男女過去的關係如何親密 ,到了這種程度,男的甚至只要碰一碰女的髮端,都會惹起女的 抽搐性的厭惡! 原振俠在那一剎間,簡直傷感之至,看著黃絹打開了門,頭 也不回,扶著李固,一起向外走去。他惘然地也向門口走了幾步 ,聲音聽來十分空洞:「不管怎樣,你別濫用他的先進裝置!」 黃絹並沒有回答,只是發出了幾下聽來可怕之極的冷笑聲, 來到了電梯前。等電梯的門打開,她就扶著李固,走了進去。 原振俠看著升降機的門合攏,在門合攏之前,黃絹並沒有轉 身,原振俠只是看到了她的背影。 而到了連她的背影都看不到時,原振俠長嘆了一聲,心情鬱 悶到了極點,忍不住在心口搓揉了好幾下,可是那並不起作用。 他知道,自己和黃絹之間,那種若即若離,過一個時期,雙 方都自然而然,會有感情上火花迸發的那種情形,再也不會出現 了。 他和黃絹,現在已完全變成了陌路人。甚至,黃絹對他的恨 意,也會慢慢消失,變成真正漠不關心的陌路人! 而他們之間,曾經愛戀得那麼熱烈,那麼瘋狂! 人是會變的,原振俠重重撫著臉,發出一下又一下的嘆息聲 ,頹然坐下,久久不動。 過了好一會,他才突然想起,有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忘了問 ──黃絹說她利用了那飛船上的設備,和白化星發出訊息,並且 也有了回音。但是由於她不懂得白化星的語言和文字,所以不知 道來自白化星的訊息有甚麼意義。 這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大有可能導致另外一個,或更多的 白化星人來到地球上!弄明白來自白化星的訊息,是十分重要的 一件事! 原振俠雖然一想到這一點時,曾有一個短暫時間的緊張,可 是,隨之,沮喪的情緒,又令得他甚麼都提不起勁來。在一片渾 噩之中,他又想起了海棠,當海棠變成了異星人之際,他好像沒 有那樣的悵惘。或許,他和海棠之間,並沒有從肉體的接觸,發 展到愛情的滋生──他和黃絹,終究大不相同。 想了又想,原振俠仍然是一片惘然──那本來就是原振俠的 性格,「無可奈何」大約是他最好的寫照了。無可奈何花落去, 花要落去,又有甚麼辦法,一片悵惘,就是一片悵惘。 且不說惘然無可奈何的原振俠,說說黃絹吧! 在離開了原振俠的住所之後,她扶著李固,進入了那輛特備 的車子。那輛車子停在建築物前面的時候,看到的人都想:誰在 搬家呢? 車子的外型,看來像是大型的搬運車,但其實,密封的車廂 中,有著許多特殊的設備,自然也包括令人坐得十分舒服的安樂 椅在內。 扶著李固坐了下來,黃絹坐在他的對面,盯著他看,心緒如 怒濤翻滾──正如原振俠所感覺得到的一樣,她對原振俠已經死 了心。 (曾有一個女人,對她所深愛的一個男人說:你令我傷心不 要緊,可是千萬別令我死心!) 原振俠不管有多少理由,甚至是為了全人類的幸福都好,他 和瑪仙一起,這樣對付李固,使黃絹對原振俠死了心。她自然充 滿了懷恨,可是這種懷恨,甚至沒有多少激情,而更多的是鄙視 ! 過去的一切,對黃絹來說,是真正過去了,連回憶都懶得回 憶!就算想起來,也陌生之極! 這一切,自然是從李固陡然撲向前來,黃絹迎了上去,兩個 人緊擁在一起,而李固立時帶著她,衝天飛去的那一剎間開始的 ! 黃絹一被李固擁在懷中,兩人顯然在這時還沒有直接的肌膚 接觸,可是她只覺得在李固強有力的擁抱之下,一顆心,簡直像 是要從胸口中蹦跳出來! 李固一下子就把她帶到了極高的高空,當他們兩人穿過了一 個雲團時,黃絹感到燥熱的臉上,飄來了絲絲的涼意。可是那只 是一剎間的事,她身上的熾熱,越來越甚,她知道那是甚麼火在 燃燒著自己,她的視線,甚至由於有這股火在燃燒,而變得十分 模糊。這時候,她渾然不覺自己處在一個極異的情形之中──她 被李固擁抱著,在空中飛行,這種情形,只有在特技電影中才出 現過。可是這時,她只感到自然之極,自然到了像是她只是和李 固手攜手,在林間散步一樣! 她模模糊糊地看出來,只看到李固的雙眼,有異樣的光芒, 粉紅色的光采,在他的雙眼之中流轉,轉得人眼花撩亂。在這樣 的眼光之中,有著迫切的、熾熱的需要,黃絹身上的那股火,就 是被這種眼光燃點出來的! 黃絹又含糊不清地,說了些甚麼連她自己也聽不明白的話, 才在呼呼的風聲之中,感到自李固口中呼出來的熱氣。李固在問 :「我應該怎麼開始?」 黃絹看到,李固那俊美無比的臉,就在她的面前。當他問出 那個傻氣的問題時,他口唇的動作,甚至帶著稚氣的可愛,可是 又對女性有著無比的誘惑力! 黃絹於是深深地吸一口氣,把自己豐滿柔潤的唇,印向李固 的唇。四片唇才一接觸,李固的擁抱,就緊了一緊。而當黃絹的 舌尖,滑進了李固的口中時,李固先是震動了一下,然後,吮住 了黃絹的舌尖,在喉間發出一陣古怪之極的聲音。 他不懂怎麼開始,不是做作,是真的不知道如何開始,因為 在白化星上,早已沒有了男女之間身體接觸的歡愉。這種奪天地 造化的大快樂,只存在於他體內遙遠的記憶之中,只在他體內的 遺傳密碼之中。而今,驟然變成了眼前的事實,對這個白化星人 來說,那種感受,使他知道生命的意義何在! 他們沒有再升高,吻了又吻,然後,李固直視著黃絹,說出 了一句話:「我愛你!」 這句話,是白化星語言之中所沒有的,但是他說來,卻自然 之極!黃絹也幾乎在同時,說出了同樣的三個字。 自從十三歲那年初戀時,曾說過這句話之外,黃絹也一直未 曾再說過這句話,甚至對原振俠,她也未曾說過! 可是這時,她卻自然而然說了出來。在聽到那三個字的時候 ,連她自己也感到有一股濃得化不開的甜蜜!黃絹並不為自己的 話感到意外,由於她確然被愛情緊摟著! 李固把黃絹吻了又吻,吻得黃絹心慌意亂,全身酥癢。她嬌 喘吁吁:「能不能找一幅‥‥‥平地‥‥‥我們總不能在高空中 ‥‥‥」 她說到這裡,體內的烈火,像是集中力量在燒她的雙頰,以 致她雙頰緋紅,像是有血要滲出來。這時,恰好夕陽西斜,天際 也亮起了一抹又一抹的晚霞,和黃絹的悄臉相輝映,看得李固癡 癡地,一時之間,不了解黃絹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黃絹緊偎著他,伸拳在他的背上打了兩下,又把自己的身子 緊靠了他一下:「聽到了我剛才的話沒有?」 李固「啊」地一聲,像是忽然之間明白了不論是深吻淺吻, 都還只是歡愛的初步。他現出歡喜莫名的神情,連連點頭,然後 ,在半空中的他和黃絹,一個盤旋,向前飛了出去。 高空之上,勁風習習,看來是如此危險,可是在李固的懷中 ,她卻又感到無比的安全。 不一會,他們就降落在一幅草地上,好像是一個山坡上,細 柔的草,綠得耀眼,間雜著許多各色的野花。當他們仍然用相擁 著的姿勢,站立在草地上之後,李固有點手足無措。 傍晚的風很輕柔,當然無法吹熄黃絹身上的火,她看到李固 的這種情形,又是好笑又是驚訝,混合而形成一種從來也沒有的 喜悅。 她先向李固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自己怎麼做,他也怎麼做 。然後,她不急不徐地,脫去了她的上衣,李固立時明白,也脫 去了他身上那件銀光閃閃的飛行衣。 黃絹的動作看來是那麼優美,她一顆接一顆,解開了襯衣的 鈕釦,李固這時,也脫去了衣服。他的動作比黃絹快,當他那完 美如雕像的身體,裸露在晚風中的時候,黃絹才敞開了襯衣。涼 風使她感到無比的舒適,而李固緊盯著她胸前豐滿堅挺的乳房。 他所發出的目光,卻又如同兩柄羽帚,正在她的胸前掃動。 黃絹稍略停了一停,就拋開了女性的矜持,把自己的胴體, 毫無保留地呈現在李固的眼前。 李固發出了一下低吟聲,兩人都張開雙臂,自然而然地接近 。兩人不是第一次擁抱,可是這一次,在兩個美麗的身體之間, 再也沒有任何阻隔,幾乎每一處肌膚,能緊緊相貼的,都緊貼在 一起。 男體和女體之間,必然有著類似電流的發射,那種發射,可 以導致親近異性身體的人,感到自己的身體在融化,和對方合為 一體。 在接下來的時間中,黃絹感到了從來也沒有過的新鮮刺激。 李固幾乎是笨拙的,全然不知道有的事該怎樣發生,黃絹用女性 的溫柔引導著他。而有時候,李固也全然不知道溫柔,粗暴得令 黃絹秀眉頻蹙,可是一切的一切,結合起來,卻又是那麼美好! 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在甚麼地方,(誰會在這種情形下研究身 在何處呢?)等到他們雙方的神智,又漸漸彷彿是從萬千碎片中 拼湊起來的時候,下弦月早已升起,月白風清,映在他們兩人的 身體上。 黃絹先發出了一下低吟聲,李固撐起身子來,望著黃絹,好 一會,他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我現在真正知道甚麼叫愛情了 ,我要發訊息回去,告訴白化星人──我們錯了,地球人才是對 的!」 他說到一半,就一躍而起,在草地上跳躍著,叫著,高興得 像是一個得償所願的小孩子。然後,他又把黃絹抱了起來,緊摟 著她。黃絹的雙臂纏在他的頸上,李固問得很露骨,可是黃絹只 覺得稚氣。他在問:「我可以經常得到那樣的快樂?」 黃絹在他的肩頭上,輕輕咬了一口:「只要你願意,就行, 我們之間有愛情!」 那一口,咬得李固大叫了一聲,突然把黃絹拋向上。黃絹在 半空中一挺腰,倒躍了出去,可是李固立時追了上來,兩人又一 起糾纏著,倒在草地上。 接下來的時間中,黃絹和李固一直在一起。這時她回想起來 ,由於實在太甜蜜,濃得連記憶也有點化不開,竟然許多時刻都 是糊裡糊塗的。但是那種歡愛,令黃絹覺得:這是生命,以前的 那些,簡直不知算是甚麼! 每當他把香馥馥的嬌軀擁在懷中時,李固也感嘆:「作為一 個普通的地球人已經夠快樂的了,誰要去做甚麼皇帝強人?把時 間花在爭權奪利上的,全是笨人!」 黃絹笑:「做了皇帝強人,就有更多女人!」 李固一本正經:「不,他們得不到愛情,只能得到女人。我 知道愛情在歡樂中起的作用!」 黃絹咯咯嬌笑:「你怎麼知道?」 李固先指了指自己:「別忘記我這裡儲存的有關地球的資料 ,上下古今,幾乎無所不包!而你又給了我豐富的實際經驗,使 我甚麼都知道!」 黃絹當時感到了異樣的滿足,可是現在,她面對的,卻是如 同植物人一樣的李固! 她伸手在李固的臉上輕撫了一下,車頭的司機在問:「將軍 ,到哪裡去?」 黃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下了一個十分簡單的命令:「回國 !」 司機答應了一聲,車子開動,黃絹又沉進了和李固在一起的 回憶之中。由於實在太甜蜜興奮,黃絹這時回想起來,竟然都是 一個又一個的片段。 對了,在離開了那個長滿了柔軟青草的山坡之後,在黃絹的 帶領下,他們到達了巴黎──在一個沒有月色的凌晨,李固抱著 黃絹,降落在鐵塔前的草地上。當時,正有一對情侶,相擁著躺 在草地上,任由露水在他們的身體上凝結,目擊了李固和黃絹的 降落,兩個人看得目瞪口呆。當黃絹和李固走開去的時候,向他 們揮了揮手,他們也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一對情侶,成了一個短暫時間的新聞人物,他們把看到的 情形,告訴了一份小報的記者,刊登了出來。可是隨便他們怎麼 發誓,也沒有人相信,他們真的曾見過一對男女天使,自天而降 ──由於李固和黃絹都俊美絕倫,所以被誤認為是天使了。 黃絹在巴黎有一幢十分精緻的小屋子,她先打電話叫管家離 去,等候通知再來。然後,她就和李固住進了那幢小屋子之中。 屋子中有的是美酒,他們有時溜出去買點食物。在接下來的 幾天之中,李固享受著一個地球人所能享受的最美好的一切,當 然包括了和黃絹幾乎隨時隨地、興之所至的身體結合在內。 過了多少天,黃絹和李固都不記得了。忽然有一個晚上,李 固把頭枕在黃絹柔軟而有彈性的小腹上,問:「做回教世界的君 主,像卡爾斯計畫的那樣,需要做點甚麼工作?忙不忙?」 黃絹很認真地想了一會:「要做的事太多了,會忙得不可開 交。」 李固又問:「不會有機會,過我們如今所過的生活?」 黃絹吸了一口氣:「也不是完全沒有,一年之中,可能會有 幾天,可是也絕不會有我們這幾天那樣酣暢淋漓──我們在這幾 天中,是真正的無牽無掛。一旦登上了很高的位置,不知有多少 事掛在心上,就算時間上有空,心情也會不一樣,再美好的食物 ,放進口中,也覺不出美味!」 黃絹在這幾天中,經過了她一生中,從來也沒有經歷過的歡 樂,那使她的人生觀點,有著天翻地覆的轉變。她以前是一個野 心家,追求權力,這時,她有極好的機會,掌握更大的權力,可 是她卻由衷地覺得,和李固在一起,無牽無掛,無憂無慮,不用 勾心鬥角,不必擔驚受怕,可以放開懷抱,盡情享受的生活,才 是真正的生活!人只能活一次,一次不過幾十年,放在爭取權力 ,營營役役上,真是太愚蠢了! 黃絹這時,已經有了大徹大悟的改變。這一點,是原振俠絕 想不到的! 若是原振俠想到這一點,而又能聽到黃絹和李固接下來的對 話,那麼,他就根本不會和瑪仙採取任何行動──黃絹特別怨恨 原振俠,也是這個原因。 黃絹在那時候,腦中閃過一絲念頭,想起了原振俠來。她在 想:當年,自己如果不是迷上了權力,選擇了卡爾斯將軍而放棄 了原振俠,現在,說不定也是一個快樂的小婦人? 然而,黃絹絕不後悔,畢竟,經過了那樣的曲折,她才有機 會和李固在一起。而且,她熟知原振俠的性格,也知道自己若是 真的成為原振俠的妻子,當原振俠的生命之中,忽然一下子出現 了一個女特務,一下子又出現一個女巫之際,她也會和幸福絕緣 。原振俠不可能是一個好丈夫──當她閃過這絲念頭的時候,她 斜眼望了李固一眼,連她的眼光中,也洋溢著甜蜜。 李固的手,在她渾圓的肩頭上輕輕撫摸著,又問:「在我獲 得的資料之中,有了權力的人,幾乎可以得到一切,要甚麼有甚 麼!」 黃絹笑了起來:「問得真好,但是通常來說,卻得不到如我 們這樣的快樂!」 李固一下子坐了起來,睜大了他閃耀著粉紅色光芒的眼睛: 「為甚麼?」 黃絹一字一頓:「還是那句話,有太多的事,要掛在心上。 」 李固眨著眼睛:「如果我有權力,我就可以擁有很多女人, 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會像女奴一樣順從我,都會使我快樂? 」 黃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神情變得十分嚴肅:「這種問題, 只許你問一次!在你的資料之中,難道不知道,地球人有一種心 理狀態叫妒忌?」 李固想了想:「不是很具體,你是不是可以舉一個例子?」 黃絹沉聲道:「你要是一有了另外的一個女性,我就會妒忌 ,就算是一樣愛你,可是也會忍痛離開你!」 李固顯然吃了一驚,雙臂展開,把黃絹緊緊擁在懷中,像一 個受了驚的小孩子一樣,叫:「別離開我,別離開我!我不會再 愛其他的女性!」 黃絹只感到李固的行動和語言,像是一股暖流,直注入她的 體內。她不由自主感到鼻子發酸,湧起了兩行淚來。 李固一看到黃絹流淚,更是慌了手腳:「我說錯了甚麼話? 真該死,我再也不會說同樣的話了!」 他一面替黃絹抹著眼淚,一面又指著自己的頭:「我有能力 把這句話,或同樣的念頭,自我的記憶之中消除,你別哭!」 他又親吻黃絹,吮吸著順著她臉頰流下來的淚水。黃絹更激 動,緊抱著李固,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叫著他的名字(那是一個 聲音十分古怪的五個音節的名字,李固告訴了黃絹,黃絹一下子 就記住了),喃喃地道:「我流的是高興的眼淚,傻瓜,我高興 ,才流淚!」 李固呆了一呆,才恍然大悟:「對,人在極高興的時候,也 會有眼淚。」 李固這種不時要在他腦部的記憶系統之中,搜尋地球人行為 資料的神態,十分可愛。黃絹把他擁得更緊,吻著他,又由衷地 道:「你真是愛我的!」 李固睜大了眼睛:「愛情也有假的嗎?」 黃絹撫摸著李固寬厚的胸膛,粉紅色的皮膚看來十分奪目。 她道:「還好注入你身體內的地球人血不是太多,你畢竟不是百 分之百的地球人──當然有虛假的愛情!」 李固哈哈大笑了起來,抓住了黃絹的手,把她的手臂提高, 然後在她的腋下亂嗅亂拱,令得黃絹身子扭動不已,忍不住也笑 。李固有點氣喘:「你錯了,虛假的愛情,根本不是愛情,是愛 情,就沒有假,只有真。」 黃絹咬著牙,忍住笑:「你倒快成為地球愛情專家了!」 李固挺直身子,神情十分自負,想了一想,才道:「我‥‥ ‥我是‥‥‥情聖!」 他的這種認真的情形,令得黃絹開懷暢笑。在這時候,她嬌 軀所形成的姿態,也美妙之極,李固突然之間,向她凝視,然後 ,又瘋狂地吻遍了她的全身。 李固後來又告訴黃絹:「你知道嗎?當時我多麼害怕,簡直 徬徨之極──身在另一個星球上,又看到了顏色,我除了偽裝昏 迷之外,甚麼辦法也沒有。而且,全然不知道要假裝到甚麼時候 ,不知道會有甚麼可怕的結果!可是每次,我只要偷偷看你一眼 ,心中就會寧貼很多,就感到這個美麗的女人,一定不會害我! 」 黃絹笑:「可是我們只當你神通廣大之極──事實上,你神 通確然極大,那飛船上升時的威力,如此嚇人,而你也可以隨便 升上高空‥‥‥」 李固笑:「那全是我帶來的裝備的作用。離開了那些裝備, 我除了比普通的地球人氣力大一點之外,也沒有甚麼特別‥‥‥ 」 黃絹眼波流轉,俏臉之上,忽然春情洋溢,聲音又低又膩: 「不!你大不相同,你──」 她把李固的頭扳了下來,在李固的耳際,說完了這句話,李 固大是興奮,作了一個詢問的神情,黃絹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李固側著頭,想了一想,神情忽然之間陰沉了起來,像是十分不 高興。 黃絹雙手捧住了他的臉,等他說話。李固粉紅色的眼睛之中 ,有著相當程度的憂鬱,慢慢地道:「剛才你提到的一種地球人 的心理狀態,叫作『妒忌』,我也會妒忌的!」 黃絹激動得全身輕輕發顫:「自然,寶貝,你會妒忌,而且 你必須妒忌!不過,我絕不會讓你有妒忌的機會,絕對不會!」 李固聽了之後,雙眼之中,立刻閃起快樂的閃光──這種情 形,原振俠如果目睹,一定會毫無疑問地承認李固和黃絹之間, 真正有著愛情。 (當黃絹向原振俠表示她愛李固,李固愛她的時候,原振俠 雖然震驚,可是仍然不十分相信。) (黃絹罵得他很對,原振俠由於自己沒有愛情,所以也不容 易相信別人會有愛情,尤其是黃絹和李固之間,會有愛情!) (這是原振俠在判斷上所犯的大錯誤。) 李固興致勃勃:「來,讓我們再飛上天去,在空中欣賞巴黎 的夜景!」 黃絹立時答應,她提議:「我來飛!」 李固一聲歡呼:「你可得把我抱緊一點,不然從高空跌下來 ,我也不免要粉身碎骨!」 黃絹瞪了他一眼:「你就不會自己把我抱得緊一點?」 李固手舞足蹈,興高采烈,把那件「飛行衣」──真正可以 飛行的,幫黃絹穿上,教她各種控制的方法。 黃絹一學就會,問:「動力是甚麼?」 李固抓了抓頭:「很難向你解釋,是白化星上的一種物質。 這飛行衣幾乎可以一直使用下去,那宇宙飛船的情形也一樣。這 種物質和空氣發生作用,也可以說動力來自空氣,那是無窮無盡 的能源,是不是?」 李固的一雙粉紅色的眼睛,熱情無比地注視著黃絹,又補充 了一句:「就像我對你的愛,無窮無盡一樣!」 黃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不但吸進了空氣,也吸進了無比 的甜蜜。 黃絹和李固先一起驅車到了野外,然後,黃絹照著李固所教 的程序,按動掣鈕。開始時李固怕黃絹不習慣,所以上升的速度 不是太快,等到升到了一定的高度,他們在夜空中相擁著,自由 翱翔,兩個人都有互相已經融成了一體的感覺。 接下來的時日,自然全是甜蜜和快樂。李固向黃絹解釋了他 的那艘飛船的功效,聽得黃絹目瞪口呆。那艘飛船上的武器並不 厲害,可是它卻有隨時製造核爆炸的能力──那是毀滅性的武器 ! 李固和黃絹相擁相親的時候,最喜歡撫摸著自己粉紅色的皮 膚,說:「我身體裡有你的血,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血肉相連, 分不開。」 黃絹甜甜地笑:「也有原振俠醫生和卡爾斯將軍的血,在你 的體內!」 李固呵呵地笑──在他那樣笑的時候,他俊美的臉上,有一 股令女人心醉的稚氣。他的回答是:「我相信這兩個男人都極愛 你,他們的血,在我的身體之中,化成了我對你的愛意!」 在這時候,黃絹美麗的臉上,就會閃過一絲茫然的憂鬱,但 當然只是一閃即逝,然後她道:「他們從來也沒有愛過我,我也 不曾愛過他們。直到遇到你這個異星人之前,我不知道甚麼是愛 情!」 李固就緊擁著黃絹,他的擁抱是那麼有力,常使得黃絹喘不 過氣來。可是黃絹卻十分喜歡李固這樣的擁抱,那使她感到安全 ! 作為一個將軍,黃絹叱吒風雲,威風八面,那應該就是她所 追求的權力、野心、慾望。可是這時,她才知道,一個被深愛著 的女性,幸福快樂的程度,遠遠勝過一個孤獨的女將軍! 所以,被李固強有力的雙臂擁在懷中,黃絹的身子,也自然 而然格外地柔軟。令得李固在擁抱之中,常會在她的耳際悄悄地 問:「寶貝,你的身子那麼柔軟,真叫人懷疑有沒有骨頭!」 黃絹的回答是長嘆一聲:「就算有,也叫你的甜言蜜語融化 了!」 兩人身體上的接觸,在這時也會變得更緊密、更原始、更瘋 狂。 一直到好幾天之後,李固才提出了一個問題來:「卡爾斯要 進行的事,甚麼時候開始?」 黃絹呆了一呆,斜睨著他:「為甚麼說是卡爾斯要進行的事 ,不是你要進行?」 李固說得十分肯定,簡直斬釘截鐵:「我對他的計畫一點興 趣也沒有,我不要參加地球上的任何事務。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享受生命應該得到的快樂!」 這些日子來和李固的相處,使黃絹的人生觀大大改變,多半 ,自然也是由於李固的影響。和黃絹最初見到李固時的直接印象 一樣:人有那樣完美的臉型,不可能有邪惡的心靈──任何邪惡 的念頭,只要長期盤踞在思想之中,必然會有邪惡的神情,出現 在外表之上,不可能完全隱瞞。 黃絹的說法,曾受過原振俠的嘲笑,但這時候,她肯定自己 的想法是對的。李固純真得像一個小孩,他所追求的,只是簡簡 單單的快樂,他對野心、權力,或者也有興趣,可是他所獲得的 有關地球生活的資料,卻可以使他很容易判斷出,野心和權力, 根本不能為他帶來真正的快樂。所以在卡爾斯心目之中,至高無 上的一切,在李固來說,根本不屑一顧! 黃絹也知道,這時李固所說,只願和她在一起的話,出自肺 腑,真是真心話──別人或許不容易相信,但是她卻完全可以明 白李固的心意! 她捧起了李固的臉,熱烈地親吻了好多下:「太好了,我真 怕你想當大帝國的君主!」 李固指著自己的頭:「我的記憶庫,給了我足夠的判斷力─ ─人類歷史上的許多君主皇帝,大有權勢的人,我找不到他們遺 留下來的快樂訊息!」 對李固的這種說話方式,黃絹自然已經習慣,她問道:「最 多的快樂訊息,發自何種人?」 李固深吸了一口氣:「發自真心相愛的男女──我相信我們 兩人,在不經意之中,散發出來的快樂訊息,一定可以列入最強 烈的十對之一!不論隔多少年,可以感應到的人,一定仍然可以 感應得到!」 黃絹也深深吸了一口氣,把頭側靠在李固的肩上:「可是我 們也不能就這樣,躲了起來不見他,要去和他說明一下我們的願 望!」 李固用力點頭:「是,然後,我們駕駛飛船離開──地球上 雖然擠滿了人,可是也有很多地方,清幽無比。譬如說在西藏就 有一些山谷,除了大鷹之外,不會有別的生物出現,那是我們兩 人的天堂!」 黃絹忽然皺起了眉,忽然又笑了起來:「和你在一起,哪裡 都好!當然,想要過些繁華的生活,也簡單之至,我們有飛行衣 !」 李固心滿意足:「地球上不會再有人比我們快樂,我們是地 上的神仙──不,只要我們願意,我們真正可以做天上的神仙。 」 黃絹曼聲嬌吟:「神仙也沒有甚麼好──只羨鴛鴦不羨仙! 」 李固跟著唸了幾遍,神情大是嚮往。 他們兩人,在卡爾斯幾乎絕望得想把他那一頭濃密的頭髮, 全都扯下來的時候,出現在卡爾斯的面前。卡爾斯一看到李固, 忍不住又要進行五體投地的膜拜,可是一下子就被李固攔阻住: 「不必這樣,我是來告訴你,我對你的計畫一點興趣也沒有!」 卡爾斯張大了口,這時如果有口水從他的口中流出來,那麼 就是十足的白癡。而九成白癡的樣子,看起來也自然叫人噁心。 卡爾斯的眼球轉動著,視線落在偎依在李固身邊的黃絹身上 ,帶著極度的乞求。 黃絹的心中,對卡爾斯的那種慾求,感到十分厭惡,也知道 他充滿貪念的心中,這時在動著甚麼骯髒的念頭。所以她半偏過 頭去,不和卡爾斯的目光相接觸。 李固十分平靜地道:「我們商量過你的計畫,我可以出面, 表現一點能力,你也可以宣稱我是真神的使者,但是我不能實際 替你做甚麼。有過這樣多阿拉伯國家元首的聚會之後,相信你的 威望,必然大大提高,只要好好利用,你也可在一定程度上,達 到目的!」 卡爾斯聽了之後,現出了十分驚訝的神情,他顯然料不到李 固這個白化星人,怎麼那麼快,就對地球上錯綜複雜的國際形勢 ,有了那麼深刻的了解? 李固又道:「將軍,我想幫助你的是,在國際紛爭中,你擔 任的主要角色,目的是消滅紛爭,而不是加深矛盾,培養敵意。 」 卡爾斯連吞了幾口口水,才連聲道:「是!是!」 (這時候,最可惜的是原振俠不在場。原振俠若是在場,他 也不會懷疑李固的誠意,自然也就不會有超級女巫瑪仙的行動! ) (原振俠犯了一個大錯誤,這個錯誤也怪不得原振俠。因為 在地球人而言,沒有一個掌握了權力的人,最終不胡作非為的! ) (權力令人腐化──沒有地球人可以例外。) (可是,原振俠忘了,李固始終是白化星人。) (而且,原振俠也沒有料到,在李固和黃絹之間,會產生真 正的愛情!) 李固十分高興地望著卡爾斯:「你同意我的想法?」 卡爾斯想了一想,攤了攤手:「希望你能盡量顧及我的權威 !」 李固「哈哈」大笑,他是真的感到好笑──權威,他自然知 道那代表了甚麼,可是在他看來,那又真的是可笑之至!權威或 許是許多人追求的目標,可是對李固來說,一點也不算甚麼,李 固知道權威不能給人帶來快樂! 黃絹在見到卡爾斯的時候,兩人有短暫時間的互相凝視,大 約兩分鐘左右。 在這兩分鐘的對視過程中,他們互相在對方的眼神之中所捕 捉到的訊息,就算沒有千言萬語,也有百言千語。而且,雙方都 很快就清楚地明白了對方的心意:卡爾斯明白了黃絹絕不會再在 他的身邊(但他和原振俠一樣,也沒有料到黃絹一生之中,第一 次產生了愛)。他也明白,黃絹不會成為他的敵人,因此可以滿 足她的要求。 黃絹也明白,卡爾斯所要的,只是更大的權威,為了達到目 的,他不在乎黃絹的去留。他貪婪的性格之中,有著極卑劣的成 分,這種卑劣,使得他的意識之中,有拿黃絹向李固去交換權力 的想法。 所以,本來即使黃絹的心中,對卡爾斯還有一點歉意的話, 這時已化為烏有了。當他們各自都把視線移開之後,卡爾斯甚至 輕輕地吁了一口氣! 他自然未曾注意到在黃絹口角浮現出來的,那一個十分鄙視 的冷笑。當卡爾斯向李固提及,要盡量顧及他的權威時,黃絹就 道:「放心,一切會照你的意思去做!你召集回教國家的首領, 他會照你的意思,扮演真神的使者,展示不可思議的能力──」 卡爾斯聽到這裡,已是連連搓手,高興得說不出話來。黃絹 又冷冷地道:「可是人家是不是服從你,是不是被巨大的實力展 示所嚇倒,你是不是當得了回教帝國的大君主,這還要靠你自己 的努力──在這次會議之後,我們就會消失──」 卡爾斯急急道:「那艘飛船呢?」 黃絹的語音冰冷:「當然跟著我們一起消失,你根本不懂得 如何操作它,要來有甚麼用?」 卡爾斯想了一想,又指了指李固,神情有些忸怩。黃絹不耐 煩:「你有甚麼要求,只管說!」 卡爾斯揮著手:「真神使者用飛船來展示威力,是不是可以 允許我複製飛船的模型,放在廣場上,表示威力的常存?」 黃絹不由自主嘆了一聲,心想卡爾斯的野心之夢,真還做得 十分詳細,連這樣的細節都想好了!她向李固望了一眼,李固倒 十分興高采烈,因為在他看來,卡爾斯這種地球人的行為,十分 有趣。他道:「當然可以,我可以幫你複製一艘,在外表上看來 一模一樣,作為你威望的象徵!」 卡爾斯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若不是黃絹一下子拉開李固, 只怕他又要對李固,行五體投地的膜拜大禮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卡爾斯將軍向各回教國家的元首發出了 信件。信件中暗示,大家信奉的真神,已有使者來到,使者具有 不可思議的威力,會向世上宣布真神的一項重大決定。 一則,卡爾斯將軍本身是一國元首,在回教世界中,有一定 的影響力;二則,回教世界的動盪不安,也的確使許多人,都盼 望得到真神的明確指示。所以,卡爾斯的計畫,進行得相當順利 。 而在這一段時間中,李固和黃絹,仍然每一分每一秒,都在 享受著愛情給他們帶來的甜蜜和快樂。李固教會了黃絹許多事, 尤其是那艘飛船上的種種設備──當李固把這艘飛船上的設備, 所能發揮的功能告訴她,就算黃絹本來是一個見多識廣的人,也 不禁目瞪口呆! 黃絹在張口結舌半晌之後,才道:「這艘飛船簡直是,簡直 是‥‥‥簡直是‥‥‥」 她連說了三聲「簡直是」,可是竟然找不出適當的形容詞去 形容。李固笑嘻嘻地望著她:「簡直是甚麼?」 黃絹又想了一會:「我真的無法形容,它的功能,比一座大 型的兵工廠更有過之。只怕美國國防部的大型電腦也比不上它, 它簡直是萬能的!」 李固神情洋洋得意,如同小孩子向別人展示了他的新鮮玩具 之後一樣:「即使在白化星上,這艘飛船也是最先進的科技結晶 。要不然,怎麼能經歷那麼遙遠的航程,到達貴星球!」 黃絹一撇嘴:「可是這飛船運載你前來的方式,真不敢恭維 。在那個圓筒之中,你被人發現之後,生存的機會是萬分之一! 」 李固笑了起來:「沒有辦法,生命都受到時間的局限,不把 我這樣處置,只怕我整個生命,都不足以應付長時間的飛行。」 黃絹握住了他的手:「地球上有一個十分傑出的科學家愛因 斯坦──」 李固立即笑:「是,我知道他受了某種力量的影響,提出了 時間和速度關係的一種理論。」 黃絹且不理會李固所說「受了某種力量的影響」是甚麼意思 ,急急問:「這飛船的速度如此之快,你的生命,自然也相對延 長。而且,你又是在『冬眠』的狀態之中,那還有甚麼影響?」 李固望了黃絹片刻,才道:「把時間對生命的影響減到最低 ,比如說,一年只等於一秒。可是,即使是那樣,生命仍然有結 束的時候!」 黃絹聽得駭然,指著李固:「你‥‥‥你是說,自你離開白 化星起,已過了許多年?」 李固點頭,他的話聽來十分哀傷,可是他的神情,卻十分歡 暢:「是啊,所以我回不去了。就算回得去,我也不要回去,因 為經過太久了!」 黃絹呆了好一會,才道:「多久了?」 李固笑了一下:「大約是八千年──你看看清楚,你愛的這 個男人,實在太老了!」 黃絹的神情古怪:「別開玩笑‥‥‥你曾說,在你到達地球 之後,會把親眼所見的地球情形,發訊息回去,向白化星報告! 」 李固揚眉:「是啊,有甚麼不對?」 黃絹道:「如果已經過了八千年‥‥‥白化星上,還會有人 記得‥‥‥你這個宇宙航行的開拓者?」 李固搖頭:「我不擔心這一點,我的出發,是白化星上的一 件大事,記錄在星球最重要的日誌上。一旦訊息傳到,立刻就會 知道,那是我到達了地球之後發出的訊息。他們也會發訊號給我 ,使我可以知道我離開之後,白化星上發生了甚麼?」 黃絹喃喃地道:「八千年,真不可思議!」 李固笑笑:「地球人總共只有五千年歷史,自然覺得不可思 議,白化星上有記述的歷史,已超過一百萬年,八千年也就不算 甚麼──進化到了一定程度之後,進化的速度就會變得十分緩慢 ,所以我相信在白化星上,和我離開的時候,沒有甚麼分別!」 在說到這段話的時候,李固就教黃絹如何發出訊號的方法。 黃絹聽到了一半,就想當然地道:「等這裡發出的訊息,傳 到白化星上,只怕又要好幾千年。白化星再發訊息來,傳到地球 ,又要幾千年,那時我們──」 她說到這裡,不由自主向李固靠了過去。因為她想到,李固 不論多麼神通廣大,可是也決計沒有法子,把人在地球上的生命 ,延長到幾千年! 李固立刻把她擁在懷中:「不,訊息不用正常的方式傳達, 而是會自動尋找宇宙間的一種震盪。這種震盪所造成的震波,是 二十度的弧形,一個震波,可以跨越一千光年,這是最先進的訊 息傳遞法。如果物體可以找到這個方法來傳遞,那麼我的飛船, 一日之間,可以來回白化星十次以上!」 這一番解釋,又聽得黃絹目瞪口呆。她呆了一會,才問:「 你已經發出了到達地球的訊息?」 李固搖了搖頭,笑得有點滑頭:「沒有,不急,他們已經等 了八千年,不在乎多等幾十天。我怕發出了訊息之後,會有許多 命令下達,妨礙我們的快樂!」 他說著,把黃絹抱了起來,打著轉。黃絹用手指敲打他的額 頭:「你因私忘公,開除你白化星籍!」 李固大聲回答:「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黃絹嘆了一聲:「入不了地球籍,叫你做一個宇宙浪人,沒 有著落!」 李固長嘆了一聲:「你怎麼連這個都不明白?只要能夠和你 在一起,我做甚麼都不要緊!」 他們兩人,不論討論甚麼問題,幾乎每次到後來,都是這樣 結束的──迴腸蕩氣的長吻,或是久久的,彷彿宇宙間一切都不 再存在的擁抱。 李固沒有向白化星發出訊息,他要和黃絹,享受愛情所帶來 的精神和肉體上的無比快樂。 卡爾斯由於會議的籌備進行順利,黃絹和李固在做甚麼,他 也不加理會。當已有一半以上的國家元首來到的時候,他更加活 躍,暗示真神使者的威力,當然,也作了不少渲染。 聽了卡爾斯的話的一些國家元首,自然也從卡爾斯的話中, 聽出了他的野心。卡爾斯的野心,自然令人吃驚,可是所有的人 ,在未曾見到真神的使者之前,誰也不敢表示甚麼異議。 野心家自然有對能否獲得權力的敏感,卡爾斯看到了各人的 反應,心中暗喜。他知道,口說無憑,憑他的話,沒有人會擁戴 他當回教世界的最高領袖,但只要李固自天而降,他目的一定可 以達到! 卡爾斯當然料不到,他的美夢,在接近完成的階段時,會出 了毛病。 毛病,自然出在也已來到了首都的瑪仙身上。 瑪仙在到達了之後,也很花了一些心思,才有機會施展她的 巫術。 首先,她在一個外交官那裡,知道了會議進行的程序。那個 中年外交官,根本不必瑪仙使出任何巫術,一見了她之後三分鐘 ,就任由瑪仙翻閱封面上印有「絕對機密」字樣的全份文件。 然後,瑪仙又獲知,卡爾斯將軍每天都到一處地方去──那 地方是一個廣場。會議的最高潮,就是所有的與會者,都在這個 廣場上,歡迎真神的使者,接受使者的宣示。 那個廣場的中心,用達十公尺以上的布幔,圍成了一個圈。 因為警衛森嚴,所以都不知道布幔遮住的是甚麼。 瑪仙知道了布幔遮著的是那艘飛船的過程,也十分簡單,簡 單到了不值得記述。 她一連兩天,看到不但卡爾斯來,也看到黃絹和李固,都長 時間地在布幔之中逗留──李固在向黃絹介紹飛船中各種裝備的 功能,當然不能空口說白話,要在飛船之上,直接指點。 於是,在一個黃昏,當天際的晚霞,映得天地間一片通紅的 時候,在李固和黃絹剛從布幔中走出來時,瑪仙採取了最直接的 方式。 瑪仙所採取的最直接的方法是,她迎著黃絹和李固,直走了 過去!黃絹若不是一直把自己的視線留在李固的身上,她就有可 能會早一點發現瑪仙,那麼,情形或許會有一些不同。當瑪仙一 看到黃絹和李固兩人,手挽著手並肩走著的時候,不但身子緊靠 在一起,而且,兩個人的視線,也膠著在一起的時候,她也不禁 呆了一呆! 不必是像她那樣感覺敏銳之極的人,就算是一個普通人,也 都可以看得出,只有一對愛得極深的戀人,才會有這種相對的情 形! 瑪仙在那一剎間,甚至不由自主站定了腳步,望著他們,芳 心撩亂。 她在想:自己和原振俠,也曾有長時間的互相凝望,當時如 果一旁有人看到,會不會也像看到了李固和黃絹那樣,一下子就 知道,這兩個人的心中,互相愛戀得極深? 她甚至想:原振俠愛自己嗎?至少,原振俠絕沒有在言語上 這樣表示過,至於身體上的行動,作為一個超級女巫生命中唯一 的男人,他只怕是由於禁不起引逗,才自然而然有了身體行為的 ! 這算不算是一個超級女巫的悲哀呢? 當然,直到這時為止,瑪仙絕沒有半分後悔和原振俠之間的 關係的意思。可是李固和黃絹的這種情景,卻令得她又是艷羨, 又是惘然。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要定了定神,才能走向前去──施展 巫術力量,在絕大多數的情形之下,都需要施術者的精神高度集 中,通過施術者的精神力量,勾引起宇宙間所蘊藏的不可思議的 各種力量,來達到巫術的目的! 如果施術者自己精神恍惚的話,不但達不到目的,而且還會 反害自身! 瑪仙畢竟是超級女巫,她剛才略有所失,但隨即鎮定了下來 ,而且,迅速接近黃絹和李固。在到了適當的距離時,她手揚起 ,手指一彈,有一滴鮮血,彈到了李固的臉頰之上。 這一滴鮮血,是來自原振俠體內的,是原振俠的血。 本來,施展這種巫術,需要中術者本身的血。但由於李固的 體內有原振俠的血,所以原振俠的血,也可以起到巫術的作用。 同樣,如果是卡爾斯的血,黃絹的血,也一樣會有用,都可 以使巫術施展。 在這滴血上,瑪仙已注入了巫術的力量。 瑪仙在這滴血中注入的巫術力量是甚麼,為甚麼一定要中術 者體內有同樣的血,才會起作用,作為超級女巫瑪仙,她絕不會 用「科學角度」去解釋。 當然,她可以解釋為:在這滴血中,已被加進了一種,對腦 神經系統有高度破壞性的病毒。這滴滿是病毒的血,一進入人體 ,病毒迅速侵入腦部,以幾何級數的速率繁殖,對人腦造成毀滅 性的破壞,使人變成白癡! 必須要中術者本身的血,也可以解釋為:那樣才不會造成排 斥的現象,使病毒得以順利繁殖──可是瑪仙絕不會作這種解釋 。 原振俠問她原因,她的回答是:原因太複雜了,說了你也不 會明白的。事實上,連她自己,作為一個超級女巫,她也不明白 原因──她會通過極其繁複的手續,施展巫術,可是不明白原因 。 (巫術屬於玄學的範疇,不屬於科學的範疇,不能用科學的 邏輯來解釋。科學要每一件事都有原因,玄學不必,這是玄學和 科學的最大分別之一。) (有許許多多屬於玄學範疇的事,科學家每喜越俎代庖,來 做種種「測試」,那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玄學能力的掌握者, 大可對之叱喝:「管你自己的科學,別來管你不懂的玄學!」) (可是妙在有不少玄學能力的掌握者,也不是很明白這個道 理,由得科學家胡來。科學要是能解釋玄學,玄學也不成為玄學 了!) 這時,瑪仙一彈指,將一滴已注入了巫術力量的鮮血,彈到 了李固的臉上。在夕陽殘照之下,在李固淺粉紅的臉上,那一滴 血,看來鮮紅之極。 瑪仙在血一沾到了李固的臉頰時,就立即嬌聲道:「哎呀, 你流血了!」 她一面說,一面已伸出了右手的中指,逕自伸到了李固的臉 上,按捺了一下。當她的手指離開了李固的臉頰時,那滴血已經 不見了。 血不是被瑪仙的手指抹去的,而是在一按之際,被瑪仙運用 巫術的力量,按進了李固的身體之內。這一切,都在不到一秒鐘 的時間內完成,而在這一秒鐘之中,李固和黃絹兩人的反應不同 。 李固直到瑪仙縮回手指,已經完成了她的巫術之後,才看到 了瑪仙,他陡然呆了一呆──那全然是任何人,見到了像瑪仙這 樣的絕色美女之後的正常反應,沒有反應才是不正常,絕不表示 他對之有甚麼非份之想。 他也自然而然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按了一下,他當然摸不 到甚麼──血已被瑪仙按進他的肌膚了。這時,注入了巫術力量 的那滴血,已和他體內所有的血混在一起,在他的身體之內流竄 。 李固甚至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他只是向瑪仙笑了一下,而 這時瑪仙已翩然轉身走了開去。而黃絹覺察得比較早,血一沾上 了李固的臉頰,她就看到了,當瑪仙伸出手指去的時候,她也看 出了瑪仙是甚麼人。可是瑪仙的動作十分快,一下子就完成了。 以黃絹的精靈,也不知發生了甚麼事──一直到巫術力量發 作之後,黃絹才想到了重要的一點:李固的血不是鮮紅色的! 也正由於這一點,所以她才想到,一切都可能是超級女巫在 搞鬼!當然也必然和原振俠有關,這才向原振俠大興問罪之師! 而當時,黃絹居然沒有想到這一點,實在也不能怪她,那是 由於她女性的一項本能發作的緣故──瑪仙是那麼出色的美女, 突然出現在李固的面前,而李固又對她有著一個短暫的凝視,這 就夠使黃絹緊張的了! 任何女性,在同樣的情形下,都會有一致的反應,黃絹當然 不能例外! 而且,黃絹正嘗到甜蜜無比的愛情所帶來的幸福。人的心理 是:越是感到幸福,就越是害怕會失去它!所以,黃絹在那一剎 間,她的機靈不知去了何處,她甚至作了一個十分幼稚的動作─ ─她把自己的身體移了一移,擋在瑪仙的面前,希望可以隔斷李 固的視線,不讓李固多看瑪仙一眼。而也就在這時,她心中又感 到了極度的甜蜜! 因為她立即發現,李固根本再也沒有去看瑪仙第二眼! 李固是真正地感到,和黃絹的愛,已經令得他心滿意足了! 儘管,瑪仙的美麗令得他在一剎那之間感到驚詫,可是他也 立時知道,美麗的女人多的是,但是真正要有愛情的,卻只能有 一個! 而他的神情,他的眼色,都說明他深深明白這個道理。黃絹 在那一剎間感到的甜蜜,足以令得她完全不去注意剛才曾發生過 甚麼事,自然也不知道,巫術已在李固的體內發生了作用!她投 入李固的懷中,和李固緊擁在一起。 這時,她和李固都沒有再注意瑪仙,可是瑪仙在走開了十多 步之後,卻回過頭來望著他們。 瑪仙看到緊擁著的李固和黃絹,心中又低嘆了一聲。 在那時候,她並不懷疑黃絹和李固之間,存在著真正的愛情 ──本來,她熟知黃絹的為人,知道黃絹懷有超級的野心,以為 黃絹只是在利用李固,使她可以登上新的權力高峰。 可是這時候,她感到自己可能錯了,原振俠也可能錯了!她 當然也想到,當巫術的作用完全發作之後,黃絹一定會十分傷心 ! 當她想到了這一點之後,她曾有猶豫。可是她又想到,巫術 力量發作之後,反倒可以知道他們之間,是不是有真正的愛情! 那時候,這個超級女巫的思緒,紊亂之極──不論她有多麼 不可思議的巫術能力,她這時的心態,也和墜入感情煩惱之中的 普通少女無疑。她又想到的是:愛情可以考驗嗎?考驗愛情不是 愚蠢行為嗎? 她想得入神,怔怔地站著,李固和黃絹已經相摟著走過來, 就在她的身邊經過。兩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根本沒有 注意到美如天仙的瑪仙,正怔怔地站在一邊。 瑪仙並沒有多逗留,她肯定自己所施的巫術力量必然發作, 所以就回到了原振俠的身邊,告訴原振俠,她的任務已經完成。 她又離開原振俠之後,心中仍然十分悵惘,連她自己也說不 出是甚麼原因來。或許是李固和黃絹之間,那種洋溢在眉梢眼角 、舉手投足之間的幸福甜蜜,使她有所感慨──原振俠對自己的 神態,似乎比不上李固! 瑪仙竭力想自己不要有這種想法,可是卻又怎麼都拋不開, 她只好暗自嘆息──這並不是用任何巫術力量可以解決的! 卡爾斯的計畫進行順利,在各國元首全都來到之前,他已和 先來的幾位元首,約略透露了他的計畫──有的表示支持,有的 則觀望,大多數,都在等待「真神使者」的正式露面。 最重要的一刻,終於來到,幾十個國家元首,聚集在廣場上 。各國元首帶來的衛隊,有上千人,各自服飾鮮明,排列在自己 國家元首的附近。 卡爾斯全副戎服,看來神氣非凡,黃絹和李固在一起,已經 在那艘飛船之中。 他們的計畫是,在布幔一撤去之後,李固就操縱著飛船,以 無限的聲威,直衝上天空去。然後,他再從高空盤旋而下,當李 固自高空翱翔而下之際,黃絹就留在飛船中。 黃絹會利用飛船的設備,發出巨大的聲響──誦經聲,一聽 到這種發自天上,震耳欲聾的誦經聲,不會再有人懷疑自天而降 的,不是真神的使者。 到時,卡爾斯會首先進行五體投地的膜拜。他估計,所有的 人,都會和他一樣,進行同樣形式的膜拜。 然後,停留在半空,全身發光的李固,就會下降到離地十公 尺左右,好讓人人都把他看個清楚。然後,他就叫著卡爾斯的名 字,傳達真神的旨意,著令卡爾斯統率全地球的信徒。 做完這些,李固就一飛上天,在飛船上和黃絹會合。兩人從 此遠走高飛,去享受他們的二人世界! 一切安排得十分妥當──李固一離開,卡爾斯就可以發揮他 的能力,使得各國元首都聽命於他! 這時,樂隊正奏出聖樂。李固和黃絹在飛船之中,兩人嘰嘰 咕咕,有說不完的話,他們都十分高興,因為這件事一完,他們 兩人,便再也沒有俗務在身,可以隨心所欲,去過他們的神仙生 活了! 李固在前半分鐘,還笑得十分歡暢地說:「卡爾斯達到了目 的之後,會不會快樂?照我看來,他是一個笨得不能再笨的人! 」 黃絹滿心歡悅:「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不做笨人的,我就也 做過!」 李固笑嘻嘻地望著黃絹,顯然他本來是打算說甚麼的,可是 突然之間,他卻用雙手捧住了頭,身子劇烈地顫動了幾下,就此 靜止不動,也不把抱住了頭的雙手放下來。 黃絹開始時,還只當李固不知又耍出甚麼新花樣,來討自己 的歡喜,她已經發出了一陣「咯咯」的嬌笑聲。因為過去的經驗 告訴她,李固的逗笑新花樣,都能逗得她笑岔了氣。 可是,她笑了約莫半分鐘,看到李固仍然掩住了臉。這時, 她仍然料不到會有甚麼意外發生,她只是有點不耐煩──太久沒 有看到李固的俊臉了,所以她就伸手,把李固的雙手,拉了下來 。 李固一點也沒有反抗,他的雙手被拉下來之後,他臉上仍然 掛著那個笑容(大家都知道了,這個笑容,以後一直掛在李固的 臉上)。別人或許分別不出,李固在掩臉前和掩臉後有甚麼不同 ,可是黃絹畢竟是和他有著刻骨愛情的人,一下子就注意到,李 固的雙眼完全沒有了神采! 李固的眼神,曾燃點起黃絹心中的愛火,黃絹對李固眼中的 神采,有著刻骨銘心的印象,而如今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叫她如何不驚!剎那之間,她除了不斷搖動李固的身子之外,嚇 得張大了口,發不出聲音來。 過了足有一分鐘,李固仍然一點反應都沒有,黃絹才陡地叫 了起來:「別嚇我,這不好玩,一點也不好玩!快,求求你別嚇 我!」 然而,李固仍然是老樣子。 黃絹只感到一股寒意,自頂至踵,迅速流遍全身,使她整個 人如同浸進了冰水之中! 她知道自己這時的神情,表現了真正的驚恐。以李固對她的 愛意而論,決計沒有看到了她的這種神情,而繼續「開玩笑」之 理! 那麼,一定有甚麼不尋常之極的事情發生了! 然而,發生了甚麼事呢? 在那一剎間,黃絹只覺得耳際轟轟亂響,不知不覺之間,淚 如泉湧。一股力量大得無可抗拒的恐懼感,向她壓了下來,一下 子把她整個籠罩住,令得她的身子,在劇烈地發著抖! 李固仍然沒有改變表情,雙眼毫無神采地對著黃絹──表示 他的生命,已起了可怕的、徹底的變化! 就在這時候,聖樂演奏結束。全場肅靜之中,卡爾斯將軍站 了起來,大聲下達命令:「撤幔!」 布幔在早已準備妥當的情形下,由一百個士兵用力一扯,全 部扯開。那艘宇宙飛船,也就整個呈現在所有人的眼前──從所 有人一看到那艘飛船之後的神情看來,卡爾斯的計畫,絕對可以 實現,只要一切順利進行的話。 那許多國家元首,人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所發出的驚嘆聲, 此起彼伏。卡爾斯將軍興奮得聲音也比平時嘹喨了許多,他大聲 宣布:「請真神使者的聖船,藉真神的神威升空!」 他在作了那樣的宣布之後,用力一揮手,等候飛船發出巨大 的聲響和強烈的光芒,破空而起。 可是那時候,巫術已令得李固成了白癡。黃絹在這陡然而生 的變故之前,心膽俱裂,飛船當然不會起飛,只是一動不動。 卡爾斯等了一分鐘,未見有甚麼動靜,又再宣布了一遍。 這時,他的神情已經開始狼狽,而且也已有汗珠自他的鼻尖 沁出來。 可是,那比較起後來的十分鐘,簡直不算甚麼──他由於不 斷大聲疾呼,要「聖船」起飛,聲音已變得十分嘶啞,滿頭大汗 ,令得他雙眼睜不開來,要伸手在臉上亂抹。又由於在眾人的哄 笑聲中,向前奔出去時跌了一跤,再爬起來時,雪白的手套上沾 了泥塵,再抹在臉上,連臉上也沾了泥污。 事後,有幾個國家元首談論起當時的情形來,一個說:「卡 爾斯在那時,看起來簡直是一個小丑!」 另外一個國家元首表示同意,可是卻補充:「是,不過是一 個發了瘋的小丑!」 卡爾斯這時候,真的發狂了!從有笑聲開始傳出之後,他又 是發急,又是憤怒,又是驚恐。 飛船的外型雖然十分驚人,叫人一看之下,便自然而然發出 驚嘆聲來,但是如果總是一動不動停在那裡,看久了也不過是一 件大型玩具而已。來聚會的人全是元首級的人馬,自然不會被嚇 倒。 而卡爾斯越叫越狼狽,開始有人想到,甚麼「真神使者」之 類,全是卡爾斯不知在玩弄甚麼把戲。而且卡爾斯這時的樣子確 然十分好笑,所以有人就笑了起來。 嗤笑聲是有傳染力量的,一個人笑,很快變成了十個人笑, 終於演變成了一片哄笑聲。 卡爾斯覺得全身像是有烈火在燃燒一樣! 在眾人的哄笑聲中,他奔向飛船,船艙的蓋緊閉(本來是準 備立刻起飛的),而船身又滑,沒有可供攀緣上去的地方。 於是,偉大的卡爾斯將軍,就在各國元首之前,作了一場看 到的人都畢生難忘的表演──他在飛船之旁,不停地跳著,不停 地叫著。 他這樣的叫和跳,究竟維持了多久,各國元首倒沒有一個知 道的。因為在十分鐘之後,就有人開始離去,二、三十分鐘之後 ,走得一個不剩。只有卡爾斯的部下,目瞪口呆的七千個官兵, 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將軍,在筋疲力盡之後,倒在地上,又取出 佩鎗來,向著飛船射完了所有的子彈,才有人敢接近他。 那時候,卡爾斯已經筋疲力盡了。他接過一個軍官遞給他的 水,大口大口喝著,然而他心中卻在叫:酒!給我酒喝!我要喝 酒!可是他雖然神智十分慌亂,卻也不敢在官兵面前公然喝酒。 他用嘶啞的聲音發出了一個命令,指著那飛船:「一有人出 來,立即向我報告!」 他掙扎著站了起來,看著人早已散去的廣場,欲哭無淚,腳 步蹣跚,要人扶持著才能上車。他衝進辦公室,在祕密藏酒處取 出了一瓶酒來,急得來不及打開,就敲斷了瓶頸,大喝起來。 黃絹在當時,並不知道船艙外面發生了甚麼事。就算她的神 智足夠清醒,她也無法顧及,因為李固的樣子,令得她越來越害 怕! 她也在不斷地叫,叫著李固的名字,只怕叫了幾千聲、幾萬 聲,可是李固一點反應也沒有。 她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空有一身聰明才智,一點也使不上 。她只是抱著李固哭了一會,同時搖撼著李固的身體。 當她終於逐漸冷靜下來時,她首先想到的是醫生! 那已是至少三小時之後的事了。 她急急打開了艙蓋,挺身站起來,同時也扶起了李固。守在 外面的軍官一看到了他們,立即傳達了卡爾斯的命令,可是黃絹 根本不理會,只是啞著聲音喝:「快準備車,到醫院去!」 那軍官素知黃絹將軍雖然是國家的第二號人物,但有時權勢 還凌駕在卡爾斯將軍之上,所以趕忙吩咐備車。 黃絹只覺得自己疲倦之極,一句話也不想說。她只是無力地 揮著手,由幾個軍官疊起身,先扶著李固下地,她在合上了艙蓋 之後,也下了地。 車子駛來,她和李固一上了車,軍官就立刻和卡爾斯將軍聯 絡。可是卡爾斯的近衛拒絕通報,理由是:將軍已經睡了。 將軍當然不是已經睡了,而是已經醉了──醉得人事不省, 像一團濕泥! 黃絹帶著李固到醫院,召來了兩個權威醫生。那兩個醫生看 到了全身淺粉紅色的李固,驚訝莫名,可是在黃絹的警告下,他 們連問也不敢問,只是替李固作了檢查。檢查之後的結論一致: 「將軍,這個‥‥‥人,是一個毫無希望的白癡,他的腦功能幾 乎等於零!」 黃絹由於心口的絞痛,令得她的臉,看來是一種可怕的青白 色。 她明知問了也沒有用,可是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究竟有 甚麼原因,可以使一個人在一秒鐘之前還絕對正常,一秒鐘之後 就變成這樣子?」 兩個醫生互望了一眼,其中一個回答得十分小心:「人類的 腦部,就算受到了再大的刺激,也會有一個過程,不會一下子就 變成這樣!」 另一個醫生的回答就比較露骨:「將軍,我們研究的只是人 類的腦部活動!」 若換了平時,黃絹一定勃然大怒,可是這時,她心力交瘁, 如何還發得出脾氣來?她一聲不出,扶起了李固,向外慢慢走去 。想起不久之前,李固還可以抱著她在高空自由翱翔,她淚水又 隨著心口的鬱痛,滾滾而下。 黃絹又見到卡爾斯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了。黃絹扶 著李固走進卡爾斯的辦公室,卡爾斯正躺著,頭上頂著好幾個冰 袋,想藉此減輕頭痛。 黃絹也沒有別的解釋,只是指了指李固:「他忽然變成了這 樣子。」 卡爾斯坐起身來,睜大了眼,半晌說不出話來,才道:「看 來他比我更倒霉!」 黃絹苦笑,她沒有告訴卡爾斯她已學會了駕駛飛船,也至少 懂得那飛船中一半裝置的功用。她甚麼也沒有說,因為發生在李 固身上的變故,使得她心灰意冷──或者說,使得她對其他的一 切,都心灰意冷,唯一的願望,就是要令得李固復原! 卡爾斯雙手敲打著自己的頭,聲音乾硬:「這下子好了,我 成為國際小丑了!」 黃絹的話,毫不留情:「你本來就是!」 卡爾斯發出了一聲怪吼,整個人直跳了起來,雙手緊握著拳 。黃絹連看也不看他,只是道:「他會復原的!一定是有甚麼事 發生,只要我一找到原因,他就會復原。你如果要發瘋,那是你 的事!」 黃絹的話,令得卡爾斯揚起來的拳頭,又緩緩放了下來。他 大口地喘著氣,過了好一會,才道:「你‥‥‥也得為我著想一 下!」 黃絹的聲音冷峻無比:「我只為自己著想,只為他著想!」 她說著,摟住了李固的頸,靠在李固的肩上,又傷心欲絕地 哭了起來。雖然她知道哭沒有用,可是在這種情形下,不哭也一 樣沒有用,那還不如哭了。 卡爾斯看到黃絹哭得那麼傷心,不禁呆了。因為他非但沒有 見黃絹哭得那麼傷心過,根本就沒有見過黃絹哭! 黃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也未曾哭過! 他呆了好一會,才嘆了一聲:「看來你真的愛他,應該有辦 法令他復原的!」 黃絹抬起頭來,說了一句出乎卡爾斯意料之外的話,她說: 「謝謝你!」 這一聲「謝謝你」,當然普通之極,可是語氣十分誠摯,表 示了衷心的感謝。卡爾斯把一國的權力交到黃絹手中的時候,也 接受過黃絹歡天喜地的道謝,可是卻還比不上這時的一聲。 而這時的一聲道謝,只不過是因為卡爾斯說了一聲李固會復 原。由此可知李固在黃絹的心中,佔有何等重要的地位!一直到 三天之後,黃絹才從痛不欲生的境地之中,慢慢爬起身來。 由於卡爾斯的瘋狂行為甚多,所以這一次,各國元首也見怪 不怪,只當笑話說。 黃絹在這時候,也想起了瑪仙的突然出現。當變故才一發生 時,她整個人都麻木,這時,她痛定之後,自然恢復了她的智力 。她想起瑪仙動作的蹊蹺,也想到了在李固臉上,出現的那滴鮮 血! 那時,她身心都沉醉在幸福之中,根本沒有注意,可是此際 想來,卻是如此怵目!她立即想到,李固的血最多是粉紅色,不 可能是鮮紅色的!那麼,這滴鮮紅色的血是從何而來的?為甚麼 忽然又沒有了? 瑪仙是一個超級女巫,這種怪異的情形,是不是一種巫術的 運作?黃絹直到那時,才約略想到了李固之所以變成白癡的原因 。她立即決定去找原振俠,而和原振俠會面的結果,是證明了李 固遇害的原因! 黃絹心中的難過、痛恨,真是難以形容。她帶著李固離去, 不知轉了多少念頭,她暗中咬牙切齒:至多給他們半年時間! (黃絹心中的「他們」,是原振俠和瑪仙。) 至多只給他們半年時間,要是半年之後,李固仍然不能復原 ,她就要展開報復行動! 黃絹自己對自己說:報仇行動必然是瘋狂的!別人能令我受 這樣痛苦的煎熬,我也能令別人受同樣的痛苦!為甚麼只有我一 個人在地獄中?要下地獄,大家一起去! 黃絹在這樣想的時候,理智十分清醒,她進一步想到的是, 事情不是由我開始的! 黃絹並沒有把自己這種復仇的意志,當面對原振俠說。但是 她相信,以她和原振俠兩人之間的了解程度而言,原振俠絕對知 道她不會罷休!原振俠必然會和瑪仙聯絡,設法挽救,給他們半 年的時間,也仁至義盡了! 而另一個使黃絹願意等一等,不立即展開報仇行動的原因是 ,在她去找原振俠之前,她又不止一次地把李固帶上了那艘飛船 ──圍著那艘飛船的,已經不是臨時性的布幔,而是永久性的高 牆。 黃絹在這之前,曾經經過李固的悉心指導。這時,她完全可 以駕駛飛船,作聲威非凡的騰空飛行,也可以使飛船在起飛時, 發出的聲響,不會比一架普通的小型噴射機更大。 (黃絹並沒有把自己可以令飛船起飛,以及發揮若干功能一 事告訴卡爾斯。她知道,如果一告訴卡爾斯,卡爾斯會再度召集 各國元首,而黃絹對這種行為,十分厭惡,根本不想參與。) 黃絹扶著李固,在駕駛位上坐下來,希望藉熟悉的環境,喚 起他的回憶,可是李固仍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黃絹不理會李固有沒有反應,仍然情深款款地對李固說著話 :「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既然你的星球上科學那麼先進,我只好 向他們求助了,希望他們能收到我發出的訊號!」 李固曾教過黃絹如何向白化星發射訊號──這是李固宇宙航 行的任務之一。他有責任在到達地球之後,把地球上所知的情形 ,向白化星報告。 黃絹一面忙碌地操作著,一面仍然不時注視著李固。在李固 俊美的臉上,始終泛著那種微笑,而他的目光,也散亂得叫人心 碎。 黃絹發出的訊號,使用的是地球上的通訊方式,報告了李固 現在的情形,請求拯救。 第一天,一點反應也沒有。通訊儀的螢光屏上,只是一條條 的直線,每隔一分鐘,跳動一下,全然不知道是甚麼意思。 第二天,黃絹繼續操作通訊儀器──她用一隻手操作,另一 隻手緊握著李固的手。忽然,螢光屏上的線條亂成了一團,接著 ,發生有規律的跳動! 黃絹知道,那一定是來自白化星的訊號! 可是,她卻一點也不知道,這些訊號代表了甚麼? 黃絹在留心注意之下,只領會到了整個訊息,大約三分鐘。 三分鐘之後,跳動又重複著,一共重複了三次,才靜止下來。 黃絹不禁苦笑:這樣的訊息,不要說只重複三次,就算重複 三百次,也沒有法子明白那是甚麼意思──那是白化星傳遞訊息 的方式。 黃絹的呼吸急促,又發出訊息,請求要得到地球人能明白的 訊息。可是一連三天,卻又一點回音也沒有。 在那三天之中,黃絹的思潮起伏,思緒紊亂之極。她甚至想 到了在南中國海出沒的「愛神」,那是一股神祕莫測的力量,她 和李固之間的愛情是如此真心誠意,是不是能得到愛神的眷顧呢 ? 最後,她還是決定去找原振俠。她和原振俠的會面,大有收 穫──弄清楚了李固變成白癡的原因。 在那輛特別裝備的車子中,黃絹發出報仇的誓言之際,緊緊 抱著李固。她曾想過,自己如果去求瑪仙,情形會怎麼樣? 但是她又立時想到,在自己離去之後,原振俠應該會立即和 瑪仙聯絡,不必自己去低聲下氣──雖然為了能使李固復原。 她願意做一切事,但只怕白白受辱,而李固依然如此! 她趕著要回國,最大的目的,自然是想在飛船的通訊儀上, 收到她能了解的,來自白化星的訊息! 特製的車子,直接駛上機艙。飛機降落之後,又直接駛出來 ,一直駛到那飛船的所在,黃絹扶著李固走下來,登上了飛船。 在經過了一輪操作之後,黃絹又收到了訊息,可是卻和上一 次一樣,同樣的訊息,又重複了三次。可是黃絹一點也不明白, 那到底是甚麼意思。 黃絹用絕望的聲音,向著李固低呼:「怎麼辦?你叫我怎麼 辦?」 她的聲音傷心欲絕,但除了她自己和李固之外,不會有別人 聽到。李固卻在聽了之後,一點反應也沒有,那更令得黃絹心酸 ──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是和以前一樣,李固聽到自己的聲音如 此傷心欲絕,一定會把自己擁在懷中,有說不盡的輕憐蜜愛! 這一切,難道都成為過去了嗎?黃絹雙手緊握著拳,捏得指 節骨格格作響,她用力咬著下唇,幾乎把自己的口唇,咬出血來 。 入夜之後,她又帶著李固,回到了住所。李固任憑擺佈,看 起來全然不像是有生命的樣子。 在黃絹怔怔地望著李固的時候,卡爾斯忽然來到。 卡爾斯的神情很憂鬱,黃絹在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之後道:「 你以後要來,最好先聯絡一下。」 卡爾斯悶哼了一聲,他向李固指了一指:「他的情形沒有好 轉?」 黃絹突然感到十分疲倦,長嘆了一聲,並沒有回答。 卡爾斯來回踱步,右手握著拳,不斷重重打在左手的掌心之 上。過了好一會,他忽然用十分溫柔的聲音說:「你也自己多保 重,我想你一定很久沒有照鏡子了,希望你自己還認得自己!」 黃絹知道這些日子來,她消瘦憔悴得可怕。可是卡爾斯的話 ,卻引不起她的甚麼反應,她只是冷冷地道:「沒有他,就沒有 我自己!」 卡爾斯走近來,看了黃絹半晌,欲語又止,黃絹自己思緒如 麻,也不去理他。卡爾斯忽然又指著李固:「你‥‥‥他有沒有 對你提起過,他是一個人來的,還是有同伴一起來的?」 黃絹一時之間,沒有會過意來,順口道:「當時我和你都看 到,只有他一個人,在那個圓筒之中!」 黃絹在這樣說了之後,才會過意來,明白卡爾斯那樣問的真 正意思是甚麼! 李固來自白化星,作為一去不回的勇士,探索宇宙的奧祕。 他是不是白化星唯一降落在地球上的宇宙探險者呢? 李固降落在地球上的地點是北非洲的沙漠,是不是另外還有 白化星人,降落在地球的其他地方?例如浩瀚的太平洋,西藏的 高山崇嶺,北極的冰層之上? 黃絹知道,卡爾斯這樣問的用意是:李固變成了白癡,無法 協助他的權力作進一步的擴展,如果有另一個白化星人,有另一 艘飛船,他的目的仍然可以實現! 而黃絹在會過意來之後,所想到的是:如果另外還有白化星 人在地球上,對於李固目前的情形,大有幫助! 兩人所想的雖然不同,可是想法都足以令他們產生新的希望 、新的興奮! 黃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搖了搖頭:「不,他從來也沒 有說起過除他之外,白化星另外派過人到地球上來‥‥‥」 卡爾斯急切地道:「或許他也根本不知道!」 黃絹惘然:「如果他也不知道,那就沒有甚麼人會知道了! 」 卡爾斯陪著臉笑,仍然充滿了希望:「我的意思是,如果另 外有白化星人在地球,應該很容易知道他發生了變故,會來幫助 他!」 黃絹在那時,思緒紊亂之極──李固來到地球之後,遭遇奇 特之極,他甚至接受了地球人的血液。要是另外還有白化星人在 地球上,當然不會有同樣的遭遇。 那麼,這另外的白化星人處境又如何?他或他們看不到顏色 ,全然不受地球人思想方法的影響,是百分之一百的白化星人! 卡爾斯的假設雖然虛無飄渺,可是在主觀上,黃絹倒希望那 是事實。如果另外有白化星人在,她希望憑藉神通廣大的白化星 人的力量,來戰勝地球上的巫術力量。 她也很明白卡爾斯的意思,所以道:「我知道了,如果他有 同類找上門來,我一定通知你!」 卡爾斯吞了一口口水,後退著來到門口,忽然立正,向黃絹 行了一個軍禮,才轉身走了出去。 卡爾斯的假設,又給黃絹帶來了想像:如果另外有白化星人 在地球上,情形會怎樣呢? 才一開始設想,她就十分興奮。因為她一下子就想到,她曾 發訊號到白化星,白化星顯然有回應的訊息,只是她無法理解而 已。 如果另外有白化星人在地球,白化星自然會通知他。那麼, 這個白化星人,也自然會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也就會主動來找李 固! 一想到這裡,黃絹像是恍惚之間,看到了一個全身雪白的人 ,突然出現在面前! 那當然只是她的幻覺,但也不失是她在絕望之中的一絲希望 ! 黃絹怔怔地望著李固,這些日子來,嘆息聲已經成了她最常 發出來的聲音。和李固在一起的那短暫的歡樂時光,成了一個遙 遠的夢! 她雙手捧住了頭,把頭抵在李固的膝頭上。這時,她真有心 力交瘁之感,實在不知該如何才好! 在回來之後,她第一個命令,就是令她的親信部下,盡快地 ,不惜一切代價,去找對巫術有研究的人。可是也不知道甚麼時 候,才會有巫師到來! 回教世界和巫術世界,似乎有十分遙遠的距離,好在黃絹有 建立有年的各種關係網──這個關係網,本來聯絡全世界各地的 恐怖活動,可是這時,卻在巫術世界中展開了活動!幾乎世界每 一角落的巫師,不論是黑巫術還是白巫術,是東方巫術還是印第 安巫術,各方面的巫師,都有人和他們接觸,問他們是否有能力 ,令一個變了白癡的人復原。 究竟有多少巫師,在黃絹的行動中,來到黃絹為他們準備的 住所,事後無可查考。 巫術世界之中,本來就充滿了神祕,肯公開露面的巫師,不 是很多。就算有些原始部落中的大巫師,一離開了他們的部落, 也都保持著身分的神祕,不會有公開的活動。所以,他們的行蹤 ,也必然蒙上一層神祕的色彩。 在黃絹開始忙於和各地的巫師接觸之際,設在海地的巫術研 究院──這可以說是世界巫術中心,地球上對不可思議的巫術研 究的大本營──在接待了一位代表黃絹來訪的顯赫人物之後,研 究院的核心人物,在會議室中相聚。 所謂核心人物,自然包括了研究院的創辦人兼院長古托在內 。 古托本身,曾受過黑巫術之中,最可怕的咒語「血咒」所害 ,因此激發了他對巫術研究的興趣。他的研究院,也確然集世界 各地巫術之大成,甚至包含在東方盛行的降頭術在內。那次聚會 ,除了古托之外,另外還有幾個十分具有能力的大巫師。 古托首先發言:「剛才來的那位貴賓,各位都知道他的身分 了?他具有極廣泛的影響力,可以影響中南美洲的政治局勢。」 幾個大巫師的反應,都十分冷淡。因為巫術世界是另一個世 界,好像是另一度空間一樣,現實世界和巫術世界之間,有一道 隔閡在,就算現實世界全部毀滅了,巫術世界依然常存!所以, 儘管古托指出了來訪者顯赫的身分,幾個大巫師也無動於衷。 可是古托接下來所說的話,卻又令得幾個大巫師聳然動容, 因為那和巫術世界有關係了! 古托嘆了一聲:「北非一個國家的重要人物,正在徵召世界 各地的巫師,來令一個成了白癡的人復原,恢復他的智力。」 古托這幾句話,引起的聳動,還不是太甚。幾個大巫師聽了 ,都各自在心中盤算,自己的巫術造詣,是不是能達到這個目的 。各自都知道,那必然是一個十分複雜的施術過程,所以一時之 間都不出聲。 古托接下來所說的話,才真正令得大巫師們有不安的表現。 古托的聲音很低沉:「據知,這個人之所以成了白癡,是由 於瑪仙對他施展了巫術之故!」 古托在提到「瑪仙」這個名字之際,甚至沒有特別提高聲音 ,可是這個名字所引起的震撼,可以視世界末日為無物的幾個大 巫師,卻都明顯地表現了出來! 幾個大巫師一下子全站了起來,然後又坐下,互望著,都不 出聲。 不多久之前,在加勒比海的巫師島上,世界各地有資格的巫 師,有過一次聚會。作為巫師島的主人,超級女巫瑪仙本來就已 經有非正式的巫術之王的身分,她是全世界各種巫師之首。這種 非正式的地位,在經過了那次聚會之後,雖然沒有甚麼明白的宣 示,但是在每一個與會者的心目中,瑪仙的地位,已然確立。 古托和這幾個大巫師,也曾參加巫師島上的聚會,他們自然 也認為瑪仙的巫術的力量,足以令得她擔任巫術之王的地位── 在那次聚會之後,有一段相當長的時期,瑪仙是巫術研究院的重 要人物。 所以,古托這時宣布了這件事,意義就十分重大,也相當驚 人。 像古托和在這裡的幾個大巫師,自然不會接受徵召。研究院 的其他巫師,不論參加過巫師島的聚會與否,就難說得很了! 「巫術之王」,這種在巫術世界中至高無上的地位,自然惹 人心儀。若是瑪仙施術令得一個人變成白癡,而又有另一個巫師 施術,可以令這個人復原的話,那就證明至少在這件事上,勝過 了瑪仙! 勝過了瑪仙,等於是勝過了巫術之王!那麼,巫術之王的稱 號,是不是也應該轉移呢?對於有野心的巫師來說,這是一種十 分強烈的誘惑! 自然,接受了徵召的巫師,也應該知道一點:一旦接受了徵 召,就等於正面向瑪仙挑戰!令人震撼的也正是這一點──不斷 有人向巫術之王挑戰的結果,必然是展開巫術的大鬥法。這種行 為,固然可以令得巫術的施展大放異采,但是卻也能令得許多巫 師,喪失他們巫術能力,甚至喪失生命! 古托沉默了片刻,一個大巫師才問:「瑪仙,她為甚麼要令 那人變成白癡?」 古托搖了搖頭:「我還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事情和我的一 個好朋友,原振俠醫生有關。我會試圖和他,以及和瑪仙聯絡。 」 幾個大巫師悶哼了一聲。 古托又道:「我的意思是,不論接受徵召可以得到甚麼,研 究院的巫師,以及和研究院有關的巫師,都應該拒絕。並且運用 一切關係,勸諭有關係的巫師,也拒絕接受這個徵召!」 古托的話說完之後,又是相當時間的沉默,一個大巫師才道 :「估計可以使世界上二分之一的巫師,接受我們的意見,但也 還有一半,不會受我們的影響!」 古托攤了攤手:「那就沒有辦法了──和瑪仙接觸比較難, 她似乎不知所蹤了。但是和原振俠醫生見面比較容易,我這就去 找他!」 幾個大巫師對「醫生」這門職業,顯然沒有興趣──非但沒 有興趣,簡直有點輕視,所以都現出不屑的神情來──記得嗎? 他們和現實世界,屬於兩個截然不同的層面! 他們關心的,只是巫術範圍內的事。所以,其中一個大巫師 ,就提出了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他問:「如果有巫師接受了徵 召,我們持甚麼態度?」 這個問題的意思,其實就是在問:一旦巫師大鬥法開始,巫 術研究院站在哪一邊? 在巫術世界之中,這等於是世界大戰發生,將站在交戰的哪 一方,同樣嚴重的問題! 古托連想也沒有想就回答:「當然是瑪仙女巫的這一邊,絕 不能使那白癡有清醒的機會,因為是巫師之王令他變成白癡的! 」 幾個大巫師都沒有表示異議,古托的決定,他們自然都同意 。 古托在停了片刻之後,才道:「使一個人變成白癡的巫術方 法,超過一百種,有多少種是可以破解的?」 幾個巫師互望一眼,都現出訝異的神色來,其中的一個,向 古托指了一指:「你應該知道答案!」 古托吸了一口氣:「我知道答案,可是我不能肯定。」 那巫師徐徐地道:「每一種巫術造成的後果,理論上來說, 都可以用另一種巫術破解。有不少種巫術,被認為是無法破解的 ,只是未曾找到方法。使人變成白癡的巫術之中,據所知,至少 有三種是目前還無法破解的,如果瑪仙所施的是這三種之一,那 麼,問題反倒簡單得多了!」 古托明白這個大巫師所說,「問題簡單得多」的意思。因為 ,剛才巫師所說的那番話,是巫術範圍內十分普通的常識。也就 是說,瑪仙所施的巫術,如果屬於那三種之一,根本沒有法子破 解,全世界的巫師都知道這一點。自然也不會有人響應徵召,去 做徒勞無功的事,那麼自然也不會有巫師大鬥法的慘烈場面出現 ! 古托沉吟了片刻:「要是知道了瑪仙用的是哪一種方法,只 要一宣布,事情是如何發展,就可以決定了──先叫人到巫師島 看一下。」 幾個大巫師都一起同意──他們的心情也很緊張,因為若是 世上所有的巫師,分成了兩派,起了決鬥的話,以他們在巫術世 界中的地位而言,決計無法置身事外。而大鬥法會有甚麼可怕的 結果,卻誰也不知道! 派人到巫師島去找瑪仙,立即出發,兩天之後,派出去的人 回來報告:瑪仙不在巫師島上。 同時,研究院中的幾個大巫師,其中有特別精於用感應的方 法,偵知要找的人在何處的,也都各盡所能,施展了巫術。可是 ,仍然沒有人能夠感應到瑪仙在甚麼地方。 這種情形相當特別,只有兩個可能:一個可能是瑪仙知道有 人在找她,而她又不願意露面,所以施展了反感應的巫術,使人 家不知道她的下落。另一個可能,是瑪仙正在十分遙遠的所在, 超越了巫師所能感應的距離。 在這兩天中,全世界在表面上看來,並沒有甚麼大事發生, 可是在巫術世界之中,情勢卻更是緊張!有一批巫師,已經明白 表示,「巫術之王」的權威地位,並非不能挑戰! 而這一批巫師,暫時還沒行動的原因,是他們也想弄清楚, 瑪仙所施的是哪一種巫術──是屬於可以破解的,還是無法破解 的?甚至有幾個特別躁進的巫師,也已揚言,就算是無法破解的 ,他們也要一試,找出破解的方法來,為巫術邁進新領域而努力 。 古托和幾個大巫師商議了一下,都覺得發生了這樣的大事, 以瑪仙的能力而論,絕沒有不知道之理,為甚麼她竟然芳蹤杳然 ?其中可能另有問題,那就更要盡快找出她的下落不可!於是, 古托決定立刻啟程去找原振俠。 原振俠全然不知道有這麼多事發生,因為他不屬於巫術世界 。那天,在黃絹走了之後,他一直悵然──他也可以肯定黃絹找 到了真正的愛情,當然,那時,他並不認為自己犯了甚麼錯誤。 他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白化星人李固,必須變成白癡。 雖然白化星人李固變成了白癡,會令黃絹傷心欲絕,但是原 振俠認為自己是替整個地球,做了一件好事。他悵然的是,何以 一個白化星人,一下子就能得到黃絹的愛,而他卻不能! 難道在感情的層次上,地球人也不如白化星人嗎? (後來,原振俠知道,事實確然如此!如果不是有李固對黃 絹的真摯的愛,自然也不能了解到黃絹對李固的真摯的愛。) (愛情,必須是雙方的!) 原振俠悶悶不樂了好幾天,在這幾天中,他十分需要瑪仙在 他的身邊。往常,遇到這種情形,他若是集中力量思念瑪仙,總 可以得到回應──有時是瑪仙的突然出現,有時是瑪仙的電話, 等等。 可是這一次,原振俠對瑪仙的思念,卻如同石沉大海一樣, 一點反應也沒有。原振俠知道,當自己思念瑪仙的時候,腦部活 動會有能量放射出來,這種能量,微弱到世界上還沒有任何儀器 可以接收得到,但是瑪仙的極度靈敏的感覺,卻可感應得到。可 是,為甚麼沒有反應呢?是她嫌自己的思念不夠誠心誠意,還是 她有甚麼重要的事去做,以致無法有任何反應呢? 原振俠在幾乎心灰意冷的情形下,接待了突然來訪的古托。 他和古托極熟,自然不必客套,古托第一句話就問:「瑪仙在哪 裡?」 原振俠苦笑,攤著手:「我正在想她,可是一點回應也沒有 !」 古托第二句話又問:「她最近施展巫術,令得一個人成了白 癡,經過的情形怎樣?」 原振俠「啊」地一聲,呆了片刻,才道:「真的說來話長, 你有時間?」 古托點了點頭,自己斟了一大杯酒,坐了下來。於是,原振 俠便將白化星人李固如何來到地球,卡爾斯將軍如何野心勃勃想 利用他,等等經過,向古托說了一遍。 古托聽得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本來,他以為事情會演變為巫術世界的大鬥法,已經夠複雜 的了,卻做夢也想不到,其間竟然還牽涉了外星人在內──中了 巫術,變成了白癡的,竟然是外星人! 原振俠一說完,他就問:「瑪仙施巫術的經過情形,你是不 是知道?」 原振俠苦笑:「她說,對我說了我也不懂,她只是用一個古 怪的尖刺,要了我的一些血。她說,施展這種巫術,必須要對方 的血,但對方的體內有我的血,所以我的血,也可以作施術之用 。」 原振俠的話,在普通人聽來,像是十分複雜,但是古托是巫 術的大行家,自然一聽就明白。他先是發出了「啊」地一聲,然 後,如釋重負地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 原振俠望著他:「你來找我,就是要了解這些?」 古托笑了一下,他的神情,比來的時候,輕鬆了不知多少: 「也是說來話長!」 於是,他便把全世界的巫師如何都接到了通知,可以得到豐 厚無比的報酬,只要能令一個由於巫術變得白癡的人,恢復正常 的事告訴原振俠。 原振俠一聽,就知道那是黃絹的作為。 接著,古托把一切可能發生的事,都詳細向原振俠解釋了一 遍。 原振俠立即明白何以古托鬆一口氣的原因了,他問:「瑪仙 所施的巫術,是無法破解的三種之一?」 古托用力一揮手:「是三種之中,最無法破解之一種。這種 巫術,叫作『血魘法』,取得一個人的血液,經過複雜的巫術處 理,再把血液放回那個人的體內,使那人的一切腦部活動都停頓 ──」 古托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面色有剎那之間的劇變。原振 俠忙問:「有甚麼不對?」 古托深深吸了一口氣:「這種巫術,對施術者來說,也極其 危險。不過瑪仙藝高人膽大,自然不會怕冒險──她忠實執行你 的意願,因為只有這個方法,最最徹底,無可破解。當然個個巫 師都知道這一點,只要我一宣布,就不會再有巫師接受徵召,巫 術世界的大鬥法和大分裂,自然也不會發生了!」 原振俠呆了片刻──在那片刻之間,他隱約地想到了一些甚 麼,可是卻又全然無法具體地捕捉。他只是下意識地感覺到,事 情十分嚴重。 他遲疑了一下,問:「施術者會有危險,會有甚麼樣的危險 ?」 古托的神情變得十分嚴肅:「在巫術處理對方鮮血的過程之 中,有一個程序,是把施術者自己的鮮血,混入對方的鮮血之中 !」 對巫術並無了解的原振俠聽了,莫名其妙:「那又會有甚麼 危險?」 古托道:「這樣做法,表示施術者全心全意,破釜沉舟,非 達到目的不可。如果萬一,對方也精通巫術,事先有了防範,那 麼,施術者非但不能令對方變成白癡,反倒受對方力量的剋制, 自己變成白癡!」 古托說得十分認真,原振俠聽了,也不禁機伶伶地打了一個 寒戰! 他這才知道,瑪仙做了多麼危險的事,而瑪仙的這種冒險, 也是為了達成他的意願! 雖說瑪仙藝高人膽大,李固也未必通曉巫術──李固是神通 廣大的外星人,又焉知他所獲得的地球資料之中,沒有巫術部分 在內? 又或許李固的腦部活動能力,大大強於地球人,那麼,瑪仙 用了「血魘法」,就會反過來害自己! 而她為了能最有效地達到目的,竟然不惜以身犯險! 原振俠惘然片刻,才問:「這種巫術,是絕對無法破解的了 ?」 古托笑:「不能說絕對,但確然無法破解──要是有甚麼人 能破解,令得那個白化星人恢復原狀,那麼,瑪仙就會變成白癡 !血魘法一施,施術者和對方的命運,就一正一反。」 原振俠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心頭泛起了一股莫名的恐懼 之感,臉上變色。古托吃了一驚:「原,你不舒服?」 原振俠用力揮著手,喝了一大口酒,才道:「我忽然有一股 不祥之兆,那令得我‥‥‥全身發軟,冷汗直流!」 古托皺著眉:「為了甚麼?」 原振俠苦笑:「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他說著,急速地來回走動著,忽然停了下來,望住古托:「 瑪仙在回來之後,十分相信李固和黃絹之間,存在著真正的愛情 。」 古托眉心打結:「你究竟想到了甚麼?」 原振俠苦笑:「我說不上來!我說不上來!」 他口說「說不上來」,可是聲音發顫,顯然他心中的不祥之 兆更甚,那種感覺,使他感到了恐懼。古托盯了他半晌,原振俠 仍然說不出話來,過了三、四分鐘,他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這種感覺過去了!」 他的神態比剛才好得多,可是仍然有相當不安的情緒。 古托伸手在他的肩頭上拍了拍:「原,少胡思亂想。我把這 件事向巫術世界宣布,黃絹的徵召,就不會再發生任何作用!」 原振俠一聽,忽然捕捉到了令自己產生恐懼的原因。他一伸 手,抓住了古托的手臂,聲音十分緊張:「世界如此之大,巫術 世界如此不可測,要是居然有人能破了瑪仙的『血魘法』,那豈 不是──」 他沒有說完,古托已笑了起來:「我看不會有這種情形,連 她自己想破解,都未必能夠!」 原振俠又神情疑惑地望了古托一會,直到古托再三保證,沒 有人可以破解瑪仙所施的巫術,他才算放心了一些,但仍然惴惴 不安。 古托表示既然來了,想和蘇氏兄弟聚上一聚。那自然十分容 易,原振俠一聯絡,當天下午起,他們和蘇氏兄弟,就暢聚到了 天亮。 古托急於回到他的巫術世界去,在天色微明時分,就告辭離 去。原振俠帶著四五分酒意,回到了住所,只覺得頭重無比。他 迅速脫了衣服,進了浴室,暢快地洗了一個淋浴,然後,倒在床 上! 當他閉著眼,感到身子如同在一艘船上一樣,搖搖晃晃,快 要睡過去之際,忽然覺得有點不對,身邊好像有甚麼東西在。 他並不睜開眼來,只是伸過手去,一下子,手所碰到的,是 細膩腴滑得難以形容的肌膚。他陡然一怔間,一個軟綿綿、香馥 馥的身體,已經壓到了他的身上,而兩片灼熱的唇,也貼上了他 的口唇。 原振俠不想說話,他吮吸著蜜汁一樣的津液和柔軟的舌尖, 喉間發出一陣滿足的咕咕聲。他雙臂有力地環抱住了那個胴體, 酒精和身體摩擦產生的刺激,令得他興奮莫名,像是要把懷中的 嬌軀擠成粉碎。 嬌軀在他的懷中扭動,頭髮在他的臉上拂來拂去,更令得他 情慾高漲。他一下子把嬌軀移到了自己的身體之上,聽到了他和 嬌軀同時發出的一下怪異的聲響時,才睜開了眼來。 他看到了瑪仙。 在黯淡的光線之中,瑪仙整個人都發出一種淡淡的光輝,那 令得她美艷無比的臉,看來更加動人。這時她半仰著上半身,原 振俠的視線稍一移,就接觸到了她豐滿挺秀的酥胸,而雙乳略壓 在胸膛上的感覺,也足以令得人瘋狂。 她星眸半睜,眼波流溢,輕咬著下唇,也不知她是痛苦,還 是快樂。 原振俠雙手捧住了她的臉,她才發出一陣如同呻吟般的聲音 來。原振俠全身的氣力,集中在一點,瑪仙秀眉微蹙,雙手緊抓 住原振俠的手臂。 原振俠含含糊糊地道:「想你‥‥‥想你‥‥‥想你‥‥‥ 」 瑪仙也發出含含糊糊的聲音,根本聽不出她在呢喃些甚麼。 然後,她突然坐直了身子,兩人的手,手指交叉著,緊握在 一起。隨著身子的聳動,很快地,就進入了一切都含含糊糊的境 界。 等到一切恢復平靜之後,原振俠才發現自己忘了熄浴室的燈 。 從大半掩著的門中,有光線透出來,映在瑪仙玉一般潤潔, 修長迷人的雙腿上。原振俠的臉,緊貼著她柔軟而富有彈性的小 腹,從那個角度來欣賞瑪仙的一雙粉腿,更是迷人。 瑪仙慢慢地曲起雙腿來,忽然問了一句:「原,愛我嗎?」 原振俠的身子略微震動了一下。自從黃絹走了之後,自從他 發現在黃絹的心中,竟然真正地產生了愛情之後,他不止一次地 問自己:怎麼樣?你怎麼樣?你有愛情嗎?有沒有? 他自己問自己的時候,這個問題尚且沒有答案,這時瑪仙突 然問,他自然也不會有答案! 自然,他可以學世上絕大多數男人一樣,順口答一句「我愛 你」。可是他卻又不願這樣做,他不願欺騙瑪仙,也不願欺騙自 己! 他沒有答案! 四周圍靜到了極點,在寂靜之中,他聽到瑪仙發出了一下極 輕極輕的嘆息聲。他伸手摸索著,摸到了瑪仙的唇,輕輕按了一 下,反問:「你愛我嗎?」 他可以清清楚楚感到,瑪仙的嬌軀,也震動了一下,然後, 也同樣沒有回答。 原振俠轉了一個身,他仍然枕著瑪仙,但在轉過身之後,可 以看到瑪仙的俏臉,只見她神色一片惘然。原振俠知道,自己也 必然和她一樣。 兩人雖然目光相對,可是都神思恍惚,好一會不說話。過了 好久,原振俠才道:「全世界都在找你!古托才和我分手不久。 」 瑪仙「嗯」了一聲:「我知道!」 他們剛才互相問了一個那麼嚴重的問題,可是都沒答案。這 時,看來兩人都不打算問下去了。 原振俠一吸氣,想開口說話,可是瑪仙的手指,已按上了他 的口唇,示意他別說甚麼。而在又過了好久之後(原振俠在她的 手指吻了七、八十下),瑪仙才道:「黃絹和白化星人李固,是 一對真正的愛人。」 原振俠「嗯」地一聲:「上次你已經提及過,我並不懷疑這 一點!」 瑪仙道:「我沒有把全部情形告訴你,我看到他們的情形─ ─」 瑪仙把自己看到的情形,詳詳細細形容給原振俠聽,聽得原 振俠悠然神往。 瑪仙的觀察力十分細膩,她可以從黃絹和李固的一個細小的 動作、一個交換的眼神之中,體驗出他們兩人之間深刻的愛情。 原振俠不停發出讚嘆聲,突然激動起來:「其實我們之間, 也可以那樣子!」 瑪仙又嘆了一聲:「不能,刻意去追求,已經不是愛情了。 我和你之間,有巫術橫亙在其間,硬要製造愛情,不倫不類之至 !」 原振俠撫摸著瑪仙緞子一樣的身體:「剛才──」 瑪仙吸了一口氣:「剛才我們享受到了無比的歡愉,但那仍 不是愛情,是不是?」 原振俠不禁默然無語,瑪仙忽然道:「有一個方法,可以使 你真正愛我!」 原振俠脫口道:「巫術?」 瑪仙低嘆著:「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她頓了一頓, 忽然轉換了話題:「原,你不覺得,我們對付李固是錯誤的行為 ?」 原振俠堅持原來的話題:「說說你剛才提到的,使我可以真 正愛你的方法?」 瑪仙嘆了一聲:「你問我,就是沒有方法,等你不再問我時 ,就自然不必再用甚麼方法!」 瑪仙的說法相當奇,可是原振俠卻完全知道她是甚麼意思! 瑪仙的意思是:一切都要自然而然,發乎內心。若是依靠了 甚麼方法,那麼,製造出來的,絕不會是真正的愛情! 可是瑪仙在這樣說的時候,在她的俏臉之上,又有十分複雜 的神情。是不是她的心中,又想到了甚麼,可是卻沒有說出來呢 ? 不知為甚麼,在和古托說話時的那種不安的情緒,又湧了上 來,令得原振俠十分心慌意亂。他拉過了瑪仙的手來,按在自己 的心口,這時,他心跳得十分劇烈! 瑪仙「啊」地一聲:「你在害怕甚麼?」 原振俠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感到‥‥‥會有一些可怕的 事發生!」 他上次捕捉到自己害怕的原因,是怕有人會破了瑪仙的「血 魘法」。古托告訴過他,不會有這個可能,可是這時他又感到了 害怕,那是為了甚麼? 他心底深處知道,還是為了怕有人,會破了瑪仙施在李固身 上的血魘法! 他一面把瑪仙緊緊摟在懷中,一面緩緩地道:「古托告訴我 ,你令得李固成為白癡的那一種巫術,叫作血魘法!」 瑪仙像是很不高興,皺著眉:「古托對巫術知道得不少,可 是他不應該向你提起這些!」 原振俠疾聲道:「不,他必須向我提起,因為事情和巫術世 界的大鬥法有關。他要確知你所施的巫術是無法破解的,才能平 息這場爭鬥!」 瑪仙的身子扭動了一下,膩聲道:「別對一個女巫喋喋不休 地談巫術,她會悶的。就像要是我不斷向你提解剖學一樣,你也 會覺得乏味!」 原振俠舉起了一隻手:「只再問你一個問題!」 瑪仙也舉起一隻手來,和原振俠的手緊握:「只准問一個!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古托說,世上沒有人可以破解血魘法 ,是不是真的?」 瑪仙沉吟了片刻:「不能說得那麼肯定──」 原振俠大是著急:「若是有人可以破解,那麼,發生在李固 身上的情形,豈不是要轉移到你的身上?」 瑪仙又呆了片刻,在那片刻之間,她只有惘然之色,令得原 振俠看得心中忐忑不安。過了一會,她才道:「理論是這樣!」 原振俠陡地吸了一口氣:「誰?誰有這個能力?」 他在這樣問的時候,心情緊張之極!因為,具有這種能力的 人,毫無疑問,就是瑪仙最大的敵人,自然也就是原振俠最大的 敵人! 瑪仙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把她自己的全身放軟,像是貓一樣 地偎依在原振俠的懷中。 她緩緩地說:「只有我自己,才能把血魘法收回來!」 原振俠聽了,先是一呆,隨即大大鬆了一口氣,剎那之間, 有被瑪仙捉弄了的感覺。他發出了一聲怪叫,伸手在瑪仙渾圓的 臀部,重重地打了一下,發出了一下清脆的聲響。 打了之後,他又不禁呆了一呆。因為平常的話,瑪仙一定會 嬌笑起來,可是這時,瑪仙卻仍然秀眉微蹙,好像心事重重。 原振俠托起了她的臉來:「很不公平,你可以知道我想甚麼 ,可是我完全不知道你想甚麼!」 瑪仙幽幽地長嘆了一聲:「這些日子來,我一個人躲在一個 十分隱蔽的地方,幾乎不和外界作任何接觸──」 她說到這裡,略頓一頓。原振俠道:「難怪那麼多人,想找 你找不到!」 瑪仙緩緩道:「我是故意的,我需要一個人好好地想通一個 問題!」 原振俠想笑,可是在瑪仙的神情上,他覺出事態的嚴重,那 竟然使他笑不出來。他怔怔地望著瑪仙,瑪仙神情陰晴不定,顯 示她心中正有極大的難題! 原振俠輕拍著她的後背:「原來我的女巫之王,在遇上難題 時,也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樣!」 瑪仙幽幽地望了原振俠一眼,沒有說甚麼。原振俠不知道她 有甚麼心事,想問也無從問起,他只好輕摟著瑪仙,享受著這暫 時的寧靜。 他預感到會有非常的變化來到,可是他卻無法知道,那是甚 麼樣的變化? 過了好一會,瑪仙又緩緩地問了那個她已經問過的問題:「 我們這樣對付白化星人李固,是不是做錯了?」 原振俠聽得瑪仙一再問起這個問題來,他也知道其中必然有 十分嚴重的原因。 他想了一想,才十分小心地回答:「我想沒有錯!人心難測 ,沒有人會知道,具有那麼多超異能力的一個白化星人,會在地 球上做出甚麼事情來?令得他毫無痛苦地變成白癡,是最好的辦 法!」 瑪仙認真地聽著,原振俠從來也未曾在她美麗的臉龐上,看 到過那麼專注的神情。 原振俠講了之後,瑪仙又想了一會,才道:「可是,那令得 黃絹傷心欲絕!」 原振俠雙手捧住了她的臉──她那種全神貫注的樣子,令得 原振俠十分心痛:「小瑪仙,中國有一句古話:『一路哭,不如 一家哭』。處理了一個為禍人間的壞人,這壞人的一家自然會哭 ,可是卻可以免得一路的人被他所害。我們對付李固,也是一樣 !」 瑪仙垂下了眼瞼,睫毛顫動著:「我的意思是,根本對李固 的行為,判斷錯誤!」 原振俠有點不耐煩:「你究竟想證明甚麼?」 瑪仙仍然自顧自地道:「我的意思是,李固得到了黃絹,兩 者之間的愛情,使他們根本再無意染指人間的權力。我知道他們 和卡爾斯的協定,是李固駕駛那艘飛船,展示了實力之後,就和 黃絹駕著飛船離去,對甚麼回教大帝國,他們一點興趣也沒有! 」 原振俠站了起來,走了幾步,一面不住「嘿嘿」冷笑:「第 一,這種情形能維持多久?會不會突然之間,李固對人間的權力 ,又有了興趣呢?」 瑪仙的聲音很低,語氣也有點怯意──怕原振俠會對她的話 ,大聲直斥。瑪仙的意見是:「那‥‥‥近乎莫須有,不能假設 任何人日後會有壞行為,不然,每一個人都是罪人了!」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從如今的局勢來看,把卡爾斯推上一 個宗教性那麼強的大集團的頭號人物寶座,也就不是人類的幸事 !」 瑪仙吁了一口氣:「這倒是真的!」 看她的神情,仍然十分猶豫,原振俠一伸手,把她拉了起來 ,擁入自己的懷中,一面吻著她,一面問:「如果認為我們判斷 錯誤,做錯了,你準備怎麼樣?」 瑪仙的回答來得極快:「任何人知道做錯了事之後,所應做 的事,都是一樣的,那就是糾正錯誤!」 原振俠叫了起來:「李固中了血魘法,就算錯了,也無法糾 正!」 瑪仙仰著頭,讓她的長髮垂下來,她的神情很平靜:「可以 糾正的,我可以‥‥‥我有能力破解。」 原振俠大吃一驚,可是隨即他就笑了起來:「如果你想嚇我 ,那麼你已經達到目的了。」 瑪仙低聲道:「我不是嚇你!這些日子來,我一個人躲起來 ,想的就是這一個問題:我是不是應該採取行動,糾正自己的錯 誤!」 原振俠聽了,剎那之間,不但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而且遍 體冷汗直淋,足有一分鐘之久!連他的視線,也因為冒出了太多 的汗,而變得模糊。瑪仙看到了這等情形,連忙愛憐地替他抹汗 。 原振俠終於鬆了一口氣,心想古托的話,先入為主,所以使 自己感到害怕。實際上,可能根本不存在甚麼施術者和被害者, 一正一反的問題,不然,瑪仙豈會寧願讓她自己變成白癡,而來 糾正錯誤! 一想到這一點,他不禁釋然:「我太緊張了,古托告訴我的 情形,原來不是真的!」 瑪仙卻立時糾正:「不,是真的!」 原振俠指著瑪仙:「如果你破解了李固所中的血魘法,你就 會成為白癡?」 瑪仙咬著唇,點了點頭:「情形和現在的李固一樣,是一個 ‥‥‥植物人!」 原振俠駭極反笑,搖著頭:「我不信,你是女巫之王,一定 會有例外!」 瑪仙也搖頭:「在巫術世界中,沒有例外!」 原振俠仍然打了一個哈哈:「你當然不會那樣做,你要是成 了白癡,那是整個巫術世界的損失,也辜負了當日把你製造出來 的神仙的一番心意。」 (瑪仙的神祕來歷,在以往的原振俠故事之中,有過詳細的 介紹。) 瑪仙苦笑:「我不必感謝甚麼神仙,我是他們製造出來的次 等貨,是被他們扔在垃圾堆中的。巫術世界少了我,也仍然是巫 術世界!」 原振俠不禁有點動氣,他感到自己在這方面和瑪仙爭論不休 ,簡直一點意思也沒有。所以他不想再說下去,只是用力一揮手 :「聽起來,好像你很想把自己變成白癡去贖罪?哼!要對付白 化星人李固,是我的主意,你大可把我變成白癡,去讓李固恢復 原狀!」 瑪仙怔了一怔,她很少看到原振俠那樣強烈地表示不滿。這 時,原振俠簡直是生氣了,她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 原振俠再揮了一下手,提高了聲音:「我的決定沒有錯,就 算李固和黃絹之間的愛情,真像日月星辰那樣永恆,也必須用如 今這樣的方法對付李固。地球屬於五十億人所有,不是屬於幾個 人!」 瑪仙雙手搖著,想說甚麼又說不出來,這種焦急的樣子,十 分惹人憐愛。原振俠吁了一口氣,放軟了聲音:「你別胡思亂想 了!」 瑪仙低下頭去,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實在很同 情黃絹‥‥‥也相信愛情令得她和李固完全改變,他們不會做任 何事,損害任何人!」 原振俠嘆了一聲:「好,如果你有法子令李固恢復原狀,只 要你自身不受任何損害,我不反對,好不好?」 瑪仙聽了之後,微笑了一下。原振俠覺出她的笑容,大是淒 然,心中不禁又著急了起來,又釘著問了一句:「真的除了你之 外,沒有人可以破解你施的血魘法?」 瑪仙的神情又變得活潑起來,伸手指向原振俠的鼻尖:「除 了我之外,沒有別人可以做得到。破解的方法,十分祕密,必須 取得我的血!」 她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原振俠感到有點凜然,她才繼續 道:「根本沒有人,可以未經我的同意而取得我的血,所以── 」 原振俠不等她講完,就俯身去吻她,用唇封住了她的口,不 讓她說下去。 在一個長長的熱吻之後,原振俠在瑪仙的耳際道:「別把破 解的方法,隨便告訴人!」 他還有一句話,未曾說出來,因為他不知道,瑪仙是不是有 甚麼特別的、利用巫術的防範方法。不然,照原振俠想來,不經 過本人同意,要取得這個人的鮮血,絕不是甚麼難事,黃絹絕對 有能力,可以做到這一點! 瑪仙吁了一口氣:「當然只是對你說,你倒十分關心我的安 危!」 原振俠又生氣了:「這是甚麼話!」 瑪仙依偎向原振俠,靠在他的懷中,半晌不說話──在接下 來的時間中,他們都很少說話,可是一刻也不分開。在相偎相依 之中,語言已變成多餘,他們從對方的呼吸中,從對方的心跳中 ,都可以共同享受到共處的歡樂。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來,原振俠才道:「你可以在我身邊 留多久?」 瑪仙沒有回答。 原振俠嘆了一聲──沒有回答,就表示她不能留多久!正當 他想緊擁瑪仙一下的時候,瑪仙已經退了開去。他們的雙手仍然 互握著,在黑暗的光線之中,瑪仙的雙眼,看來格外明亮。 原振俠忽然想到,和自己有親密關係的女性,先是海棠毅然 地接受了外星人的改造,放棄了地球人的形體,而轉化成了外星 人。接著,是黃絹愛上了白化星人李固,自己和她之間的那段情 ,在黃絹的記憶之中,只怕已成為太久遠的煙塵了。 只有瑪仙,絕不可能有改變,他必定是她一生之中唯一的男 人!而他,會不會在瑪仙之外,另外又有新的發展呢? 原振俠想到了這一點,心頭不禁惘然──瑪仙在這一刻,像 是知道原振俠在想甚麼一樣,自然而然蹙起了秀眉。 原振俠有點不好意思,低聲道:「曾經滄海難為水!」 瑪仙調皮地笑了一下:「在地球上,滄海是最大的水,在整 個宇宙而言,地球上的滄海,只怕十分渺小,不值一提!」 瑪仙的話,像是十分有深意,可是原振俠一時之間,也很難 明白她的真正含意。所以他只好含含糊糊地笑了一下,沒有深究 下去。 瑪仙鬆開了手,後退了一步,現出十分依依不捨的神情來。 原振俠免不了發牢騷:「我不知道在你的心目中,是我重要,還 是巫術重要?」 瑪仙「咯咯」笑了起來:「那得看我在你的心中,有甚麼樣 的地位而定!」 原振俠一時之間,竟然答不上來!他也知道,在他和瑪仙之 間,討論這個問題,不會有任何結果,還是不要再討論下去的好 ! 所以,他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而就在他的嘆息聲中,瑪 仙來到了門前,打開了門,飄然而去,像是她窈窕動人的身子, 溶進了黑暗之中一樣。 在原振俠的感覺上,瑪仙就像是倏然出現,隨時隱沒的仙子 一樣,覺得她有一股捉摸不到的神祕。有時是實實在在的存在, 但更多的時候,卻只是一個虛無飄渺的影子。 原振俠在瑪仙離開之後,茫然地坐在椅子上,望著瑪仙離去 時順手關上的門。如果這時,瑪仙忽然透門而來,他也不會覺得 奇怪。 他這樣怔怔地望著,天色越來越黑,他也不想去開燈。忽然 之間,他看到,門上像是真的有人影閃動了一下! 原振俠陡然一呆,連忙揉了揉眼,再定睛去看──一點也不 是眼花,在門上,就在他眼前,離他至多只有五公尺處,好像是 貼在門上,又好像是離開門有一段距離,確然有一個如真如幻的 人影,飄浮在半空。 整個人影,像是由煙霧組成一樣,給人以十分流動的感覺。 可是又不散開來,一直凝成了一個人的形狀! 由於眼前的情景是那麼奇特,那個人影是一個甚麼樣的人, 也看不真切,只是肯定那是一個人影! 原振俠看了一會,這種怪異之極的現象,並沒有給他甚麼特 別的刺激──那是由於瑪仙才離去的緣故。他認定了那又是瑪仙 不知在玩甚麼花樣,所以並沒有大驚小怪,看了一會,他不禁失 笑:「你又在幹甚麼?」 他一開口,那人影有了一點變化──忽然擴大了一些,再回 復到原來的大小。 這時,原振俠心中起疑:「瑪仙,是你嗎?」 當他問出了這句話之後,眼前一花,人影已然不見,像是剛 才甚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原振俠不禁大驚,一躍而起,一下子就來到了門前。自然在 他和門之間,甚麼也沒有,他又在門上撫摸了一下,門上也沒有 甚麼人影。 既然甚麼也沒有,那麼他剛才看到的,又是甚麼現象呢?原 振俠可以肯定,自己沒有眼花,他站在門前,朗聲道:「不論是 甚麼妖魔鬼怪,不妨再現身相見!」 他連說了兩遍,又打開門,看了一看,門外空蕩蕩地。他嘆 了一聲:瑪仙怎樣來的,他不知道,怎麼走,也不知道。 原振俠剛才,將瑪仙想成是一個虛無飄渺的影子,真的他眼 前,就出現了這樣的一個影子! 他轉過身來,背靠著門,心想那影子要是再出現的話,一定 要撲向前去,看看是不是能捕捉得到它! 擾攘了片刻,沒有甚麼發現,原振俠只好歸咎於自己眼花。 他著亮了燈,順手也開了電視,轉過身去,並沒有特別去注意電 視的畫面──很多人都會有這樣的行動。 可是就在他背對著電視機的時候,忽然聽到電視中,傳出了 一個十分動聽的女聲:「原振俠醫生。」 原振俠陡然呆了一呆!他絕不懷疑自己的聽覺,可是除了若 干時日之前,他曾接受過一次電視訪問之外,他絕想不出,何以 從電視中,會有人叫他名字的理由! 他自然也沒有多去揣想,而是立刻向電視望去,只見電視畫 面,是灰濛濛的一片,而在淺灰色中,卻又有顏色較深的灰色。 那顏色較深的部分,若虛若實,看來,像是一條人影! 在那一剎間,原振俠知道,有甚麼怪異之極的事發生了! 那條看來虛實不分的人影,和剛才瑪仙走了之後,他恍惚間 看到的那條人影,十分相似。原振俠以為自己眼花,可是如今, 人影又出現在電視的螢光幕上,那又是一種甚麼現象呢? 雖然,和電視螢光幕上出現的人影說話,是十分怪異的行為 ,因為那極可能,是電視正在播映的甚麼神祕電影的片段。可是 原振俠還是忍不住問:「你,你在叫我?你是甚麼‥‥‥」 一般來說,都會問「你是甚麼人」的,可是原振俠只問到「 你是甚麼」為止。剎那之間,他思緒迅速而又紊亂,把眼前這種 怪異的現象,作了種種的假設。 他得出了一個結論:「你通過電視,和我相見?」 那人影看來像是正有所動作,動的方式十分奇特,像是在抖 動。而在動的時候,又有相當程度的擴大和縮小,雖然有著說不 出來的詭異,可是並不特別可怖。 接著,他又聽到了那個動聽的女聲:「單是要你看到我,可 以刺激你的視覺神經,但是,要使你聽到聲音,只好借助電視的 發聲裝備。」 原振俠的好奇心大盛,他趨前一步,站到了電視機之前,盯 著螢光幕,人影似乎也在打量他。 那人影只是深灰色的人影,全然不辨五官。 原振俠首先肯定,不管那人影是甚麼,它不像是有惡意。 只要對方沒有惡意,那就不管它是甚麼,都可以通過交談來 互相了解,不必緊張。所以,原振俠自然而然鬆弛了下來,作了 一個手勢。 他有許多問題要問,可是這時先問的是:「為甚麼不刺激我 的聽覺神經?」 那女聲「哦」了一聲:「我試過了,可是你的聽覺神經,似 乎沒有反應!」 原振俠先是怔了一怔,但立即大略明白了一下箇中情形。他 明白,那人影發出的音波頻率,一定不在人所能接收的範圍之內 ──人所能聽到的聲音,範圍不是很廣,超越了這個範圍的低頻 音波和高頻音波,對人的聽覺神經,不起作用,自然也就聽不到 聲音。所以,這人影就要借助電視機的發聲裝置,來發出人類能 聽得到的聲音。 至於這人影是如何利用電視機,竟然可以在螢光幕上出現, 又是怎樣可以利用發聲裝置的,原振俠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所以 然來。 原振俠忽然想起的一件事,令他又發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你是甚麼時候進入我屋子的?你能看見我?」 那女聲遲疑了一下:「看見物體影像的方式,我和你不同‥ ‥‥嗯,解釋起來,也不是很複雜。你看到東西,是由於光線的 刺激,我看到東西,是一種放射波探測的回應,結果倒是一樣的 。」 原振俠明白這一點,人類也有利用探測波的回應,來感到物 體的存在的。雷達探測設備,就根據這個原理而形成。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你甚麼時候進‥‥‥來的?」 那女聲顯得有點驚訝:「你為甚麼一再要追問這個問題?很 重要麼?」 原振俠有點粗聲粗氣:「是!很重要,回答我!」 那女聲像是十分恭順,忙道:「很久了,先是你進屋子來, 然後,是另一個女人,再接著,又是‥‥‥三個人,後來他們離 去,又來了一個男人,再是一個女人進來‥‥‥」 才聽到這裡,原振俠就幾乎沒有氣昏了過去。他吞了一口口 水,猛地轉過身去,抓起了一瓶酒,就向口中灌了一大口──那 女鬼竟然在自己的屋中那麼久了!在黃絹還沒有來的時候,就已 經在屋子中了!那女鬼可以看得見一切,也可以聽得到一切!那 女鬼‥‥‥ 原振俠自然而然,把那條在螢光幕上的人影,稱之為女鬼。 由於她發出的是女人的聲音,而且,外形看來也像是一個鬼 魂,她剛才又曾提到會放出探測波。如果她本身就是一束無線電 波,或類似的波,那麼,要進入電視,自然不是難事,所有的電 視畫面和聲音,都是通過無線電波來傳達和接收的。 而如果她只是一束電波,那麼,就和人的靈魂的存在,十分 近似。在這種種的情形下,稱眼前這條奇異的人影為女鬼,不是 很恰當嗎?原振俠的視線,又移向螢光幕,忽然之間,他感到了 一陣臉紅耳熱──這女鬼要是早已在屋子裡,那麼,他和瑪仙瘋 狂一般的親熱,豈不是全都被她「探測」到了。 他不禁十分惱怒,伸手指著那人影,責斥著:「你可知道, 這樣隨便闖進人家的住所,是一種十分不禮貌的行為嗎?如果你 懂得甚麼是禮貌的話,應該羞慚!」 女聲先是停了片刻,然後才道:「對不起,我不懂得甚麼叫 禮貌。哦,我明白了,你‥‥‥們有太多的事,不想被人知道, 嗯‥‥‥稱之為祕密,所以我的行動,就引起了你的不滿‥‥‥ 」 原振俠提高了聲音:「我不準備和你討論地球上人類的行為 ,用我聽得懂的語言,簡單地告訴我,你來自哪一個星球?」 那女聲遲疑了一下:「宇宙中的星體太多,一個星球的名稱 ,對你來說並沒有意思。」 原振俠十分憤怒──或許對方並不是有意輕視,但是這種話 ,聽在耳中,總不是十分舒服,所以他固執地堅持:「說!」 那女聲於是說出了一個名字來,有四個音節。 如果原振俠從來也未曾聽到過這個名字的話,那麼一定一點 作用也沒有,至多知道那是一個星體的名稱而已,絕不會有甚麼 聯想。因為他對那個天體,一無所知,不像聽到了「金星」,就 會聯想到硫酸雲,聽到了「木星」,就會想起木星眼,聽到了「 土星」,就會想起土星環。 可是,原振俠卻曾聽過這個名字,不但聽過,而且聽過許多 許多次。 (要作特別聲明的是,這時,原振俠和那女聲的對話,使用 的是他日常最常用的語言。當他和黃絹,和瑪仙,或者和卡爾斯 ,以及和白化星人李固說話的時候,他都視對象而定,使用不同 種類的語言。) (語言雖然不同,但是在一些專門名詞上,發音總是一樣的 。也就是說,一個聽慣了的名詞,不論夾在何種語言中,那發音 並不改變。) (這時原振俠一聽,就聽懂了那個名字──那女聲說出的一 個星體的名字,是白化星!) 白化星──就是李固的那個白化星! 這實實在在太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以致他受了極大的震 動,手一抖,杯中的酒也灑出了一大半。 他可以預料到那「女鬼」來自任何星體,可是絕想不到,會 來自白化星! 他和來自白化星的李固那麼熟,白化星是怎麼一個情形,他 也十分清楚,怎麼忽然會成了一個在螢光幕上出現的人影? 如果那是一個白化星女人的話,那應該是全身皮膚、頭髮─ ─一切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美女,怎麼會是一條鬼氣森森的人影? 那女聲在說出了星體的名稱之後,忽然又追問:「你聽說過 這個星體?」 原振俠思緒紊亂之至,要問的和要說的話實在太多。一時之 間,他不知道說甚麼才好,只是揮著手,大大地喝了一口酒,再 重複了幾遍那星體的名字。 (又要說明的是,「白化星」只是根據意思翻譯出來的名稱 ,原來的發音自然不是「白化星」。就像「金星」只是中國的名 稱,正式的名稱,當然不是「金星」一樣。) 然後,他才喘了幾口氣:「你來的那個星體,白化星,那上 面生活的人,身體之中,沒有‥‥‥看到顏色的功能,沒有顏色 。你們十分進步,所有的人都在實驗室中繁殖,可是卻不懂得─ ─」 原振俠想說「可是卻不懂得男女情愛」──他這時所說的白 化星上的一切,全是不折不扣來自白化星的李固告訴他的。 他以為那「女鬼」聽了,一定會大大訝異於他對白化星所知 之多。 可是,那女聲再一傳出,確然十分驚訝,可是接下來所說的 話,卻又令得原振俠目瞪口呆! 那女聲沒等原振俠再往下說,就用十分驚訝的語氣,打斷了 原振俠的話:「甚麼?身體?你見過白化星人的身體?全是‥‥ ‥白色的?」 原振俠大是詫異,因為那女聲不說「你見過白化星人?」而 說「你見過白化星人的身體?」 一般來說,很少人會用這樣的語句。原振俠首先想到的是, 來自另一星體的人,使用地球人的語言,自然不會那麼純熟,不 會那麼照足地球人的習慣。 可是,接下來,原振俠聽到的話,卻令他詫異得難以形容! 原振俠聽到的話是:「身體?那是多麼久遠的名詞!我們早已沒 有了身體,何必再在實驗室中製造身體?那是許多年之前的‥‥ ‥十分古老的一種生命形式,是高級生物發展的初期,就像‥‥ ‥」 看來,再說下去,必然是「就像你們現在的生命形式一樣」 ,突然停止的原因,是怕原振俠聽了不滿!原振俠的思緒,紊亂 之極,一時之間,全然理不出一個頭緒來。這個自稱是來自白化 星的人,為甚麼和李固完全不同? 他首先想到的是,可能是宇宙之中,有同樣名稱的星體在, 這個人影,不是來自和李固同一個星球。他有點遲疑地問:「請 把你‥‥‥來的那個星體‥‥‥的名稱,再說一遍,恐怕其間有 若干誤會。」 那女聲停了片刻,才道:「不錯,你形容的情形,就是我們 星球以前的情形。以前,我們有身體,我們感覺不到有顏色。後 來,我們不斷進化,身體不再存在,宇宙之間,也就沒有甚麼我 們感覺不到的現象了!」 原振俠指著螢光幕上的那個人影:「那麼,請問,你的話中 提到的『以前』和『後來』,其間相隔多久?」 這是一個相當簡單的問題,可是那「女鬼」卻沒有立即回答 。原振俠也立即想到,這可能也是一個極複雜的問題,因為「時 間」是一個極抽象的觀念。在地球上,時間這個觀念,由地球人 根據地球的運轉而產生,自轉一次是一天,繞日一周是一年,一 年等於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天,等等。 在別的星球上,當然對時間的觀念就大不相同。別說在遙遠 的星空中了,就算同在太陽系中,也大不相同,而太陽系在整個 宇宙之中,簡直是微不足道之至! 太陽系中的金星,繞日一周的時間,比它自轉一周的時間還 要短。那就是說,如果有人生活在金星之上,那真正是「度日如 年」,一天的時間,比一年還長!觀念上的大相逕庭,自然使得 一個看來十分簡單的問題,會變得複雜無比。 不過,那女聲終於有了回答:「用地球人的時間觀念來說, 大約是一萬年左右。」 原振俠「啊」地一聲,他的自然反應是:「好快!」 雖然人類有歷史記載不過五千年,但是一萬年,在生物的進 化過程中,還是十分不足道的一個時間歷程。 白化星人,能夠在一萬年的時間之中,生命形式就進化到了 沒有形體的最高級階段,令人震驚。 可是同時,原振俠又想起在沙漠的車屋中,和白化星人李固 的長談。當白化星人還有身體的時候,已經由於生命形式的進步 ,而使得許多歡樂消失了。 李固曾感嘆進化的代價太大,他曾說要盡量設法去告訴白化 星人,不要再追求生命形式的進化;告訴白化星人,由於生命形 式的進化,白化星人的損失有多大──白化星人沒有男歡女愛, 不知道酒精進入血液之後的舒暢,簡直完全不懂得享受生命! 李固已經有這樣的感嘆,如今白化星人的生命形式,又大大 躍進了一步,當然損失的生命樂趣也更多了。 原振俠這時,也開始明白這個「女鬼」確然來自白化星。她 之所以和李固全然不同,是由於她和李固,是不同時代的白化星 人! 李固比她早了一萬年左右,李固和她比較,是十分「落後」 的白化星人。李固在宇宙之中飛行得太久了,當他到達地球的時 候,他維持著原來的身體──在這一萬年之中,白化星人在迅速 進化,而李固卻停頓在一萬年之前的形態! 李固可能是宇宙之中,唯一還有身體的白化星人了!難怪李 固早就說過,他一離開白化星,就根本再也回不去了。 事實上,就算他回得去,他也沒有法子,再在白化星上生活 了──白化星上的人,早已沒有了身體,他一個人如何可以生活 ? 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的思緒更亂,他反倒問了一個聽來不 相干,而且有點滑稽的問題:「你‥‥‥竟然沒有見過白化星人 的身體?」 那女聲道:「是的,早已沒有的東西,怎麼會見得到?你見 過?你是怎麼見的?」 原振俠且不理會對方的問題,繼續問:「作為進化過程中的 一個階段,你們難道沒有甚麼博物館之類的設施,把過程保留下 來?例如,至少保存一男一女兩個身體?」 那女鬼笑了起來(她的笑聲雖然通過電視發出,可是聽來相 當嬌媚可人):「你不會了解,從有形體進化到沒有形體,是怎 麼樣天翻地覆的一個大變化。當白化星人一發現生命可以不要身 體,可以進入另一形式之際,那是一場‥‥‥風暴。每一個人, 都唯恐不及地把舊有的拋棄,等到從興奮中冷靜下來時,已經一 個身體也找不到了!」 原振俠當然無法接受這番解釋,他的神情,不免十分古怪。 那女聲卻又在這時,叫了他一聲:「原振俠醫生!」 原振俠這才想起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你到地球來幹甚麼 ?為甚麼找到了我,又知道我的名字和職業?」 那女聲對第一個問題回答得相當快:「我收到了一些奇怪的 訊息,顯然是發自白化星人,可是,卻又微弱已極,而且意義不 明。我曾要求進一步的消息,可是卻又沒有結果,而這些訊息, 是由這個星球發出來的,所以我追尋訊息的來源,到了地球。」 原振俠「啊」地一聲,他立即想起,黃絹曾告訴過他,在李 固成了白癡之後,她曾利用飛船上的通訊設備,發出緊急求救的 訊號,也收到了回音。可是她卻全然不明白,那是甚麼意思! 別說李固已成了白癡,就算他正常,他也絕想不到,在宇宙 航行中過了將近一萬年,白化星上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 那威力無比的飛船,在如今的白化星人看來,不知是甚麼時候的 老古董了! 原振俠也難以掩飾自己的驚惶,他的聲音聽來也有點尖:「 你‥‥‥就在地球上?或者是‥‥‥在地球的附近徘徊?」 那女聲的回答是:「不,我離地球‥‥‥用你的觀念來說‥ ‥‥極遠,但我還是感到了有這訊號,所以才找了來的。對於沒 有形體的生命來說,距離幾乎是不存在的。」 原振俠不是很明白「距離幾乎是不存在的」,這句話是甚麼 意思,但是他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追問另一個主要問題:「你 是怎麼找到我的呢?」 那女聲遲疑了一下:「我‥‥‥來到地球之後,相信找到了 和訊號有關的‥‥‥最接近的地點,可是那微弱之極的訊號,卻 不斷在移動。我要跟蹤這訊號,也是很容易的事,可是事情很怪 ,我發出了無數次要求溝通的要求,這在我們之間,容易之極, 不論距離多麼遠,都可以立即追到,可是卻又沒有反應!」 原振俠聽得心頭亂跳,他知道其中的情形,複雜到了甚麼程 度了! 這個白化星「女鬼」最早收到的訊號,是黃絹通過了飛船上 的裝置發出去的,引得她來到了地球。 而黃絹自然不可能一直發射訊號,她帶著李固來找自己。 「女鬼」在地球上,陸續收到的,微弱之極的訊號,自然是 發自李固的腦部活動。 李固對「女鬼」來說,是一萬年之前的白化星人,就算他一 切正常,兩者之間是不是能憑訊號溝通,也有問題。更何況這個 一萬年之前的白化星人,還由於神祕的巫術,而成了白癡! 事情真是複雜到了極點! 他只好揮了揮手,那女聲又遲疑了一會:「我盡力跟蹤,就 進入了你的‥‥‥屋子。」 原振俠苦笑──「女鬼」來了相當久,她根本見過李固,可 是不知道李固是她一萬年前的同類。他的聲音很乾:「難道‥‥ ‥你收到的微弱訊號,是我發出來的?」 女聲又停了片刻,才道:「不,不是你,那微弱的訊號十分 難以捕捉。你‥‥‥地球人的行為,我不是十分了解,在你和其 他人的交談之中,再加上我對地球資料的搜尋,總算弄明白了一 些。所以我知道你是原振俠醫生,那個後來和你在一起的是瑪仙 。」 原振俠一聽,又不禁有點臉紅。可是那女聲竟然就直截了當 地問:「你和瑪仙的那種行為,目的是為了甚麼?看起來‥‥‥ 你們都十分享受?」 原振俠苦笑:「這對你來說,太陌生了,你不會明白的,因 為你早已沒有了身體!」 女聲鍥而不捨:「要有身體才能領會?那是純肉體的一種感 受?」 想起剛才和瑪仙的親熱過程之中,竟然有這樣專注的一個「 旁觀者」,原振俠自然不是很自在。他搖著手:「我無法在這個 問題上,和你作進一步的討論,因為你完全無法理解!」 女聲靜了片刻,在那片刻之間,原振俠注意到,螢光幕上的 那個人影,凝止不動。 過了一會,女聲才道:「我明白,在邁向進化的過程之中, 得到了很多,但是也損失了一些。」 原振俠糾正:「損失很多!」 女聲又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真的,我無法理解。 已經損失了的是甚麼,我連想也無法想像。在我的資料之中,嗯 ,好像有一個形容詞:『快樂』?」 原振俠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你‥‥‥連甚麼 是快樂都不知道?」 女聲道:「知道一些概念,知道在以前,生命之中,曾經有 過一種感覺,叫作『快樂』。但是在快樂存在的同時,有一種更 強烈的感覺,叫作『痛苦』──痛苦多而快樂少,痛苦常在而快 樂難求,所以,為了避免生命再有痛苦,只好同時也犧牲快樂! 」 原振俠聽得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女聲追問:「我說得不對?」 原振俠嘆了一聲:「很對,可是我不同意這樣的進步方式。 我還是希望在進化的過程中,使快樂增加,痛苦減少,這才理想 !」 女聲笑:「好像宇宙之中,還沒有任何一個星體上的高級生 物,能做到這一點的‥‥‥地球人能做到?」 原振俠又呆了一回,再嘆了一聲:「不知道!」 女聲又靜了片刻,原振俠望著螢光幕上的那人影,忽然問: 「你已經沒有了形體,為甚麼我看到的,還是一個人影?而且還 是一個女子的身影?」 女聲像是呆了一呆:「是嗎?」接著,她又道:「那是你的 腦部活動造成的印象,我借助這個裝置中的發聲系統,發出你可 以聽到的聲音,同時,可能也影響了其中的顯像系統。但如果你 不是想像我是一個人,螢光幕上不會現出人影來。」 原振俠一時之間,弄不明白,他雙手擺動著,盯著螢光幕: 「我聽到了女人的聲音,想像中應該是一個女人,所以螢光幕上 ,才出現一個女人的身影?」 女聲遲疑了片刻:「不是螢光幕上出現人影,是你感到螢光 幕上有人影!」 原振俠指著自己的頭:「我不認為我的腦部活動,能產生那 麼大的影響力量!」 女聲道:「你當然不能,但現在情形不同,現在,我在這個 裝置之中!」 原振俠一揚眉:「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我可以把你想像成任 何樣子?」 女聲像是覺得十分有趣:「你想我是甚麼樣子?」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自己問自己:「我想看到一個甚麼樣的 女人?」 他等著,螢光幕上的人影,急速地閃動,忽然變成了一團雜 亂無章的線條。那組線條,變化萬端,忽然之間,像是組成了一 個臉譜,令原振俠自己也不禁嚇了一大跳,那竟然是海棠的一張 俏臉!然而,一閃就過去了,又是亂成一團的閃動線條,再接著 ,又閃出了黃絹的臉,瑪仙的臉,又是海棠的臉,雜亂地交替著 。 女聲在問:「你的腦活動在加強,你在螢光幕上看到了甚麼 ?」 原振俠苦笑:「甚麼也沒看到,也甚麼都看到了!」 女聲對於這句「地球話」,顯然不是十分了解,然而原振俠 自己,卻十分清楚──在螢光幕上出現的情景,正是他雜亂無章 思緒的真實反映! 原振俠陡地一挺身子,用力搖著頭,螢光幕上又回復了一個 凝立的人影。那女聲繼續傳出:「異性在你的生命中,佔有很重 要的地位?」 原振俠沉聲道:「異性在每一個地球人的生命之中,都佔有 重要的地位。」 女聲又有點遲疑:「可是有相當強烈的地球上的觀念,是要 完全抹掉性別的差異,和摒棄異性之間的任何接觸的,那又是怎 麼一回事?」 原振俠乍一聽,陡然想笑:哪會有這樣的觀念?可是他一張 口,還沒有笑出聲來,就陡然倒吸了一口氣──確然有這種觀念 存在,也可稱強烈。 佛教的觀念,六根清淨,自然包括摒棄男女大慾在內!那種 觀念,和人的天性相違,但為甚麼在地球上可以普遍存在?是不 是那是生命進化中,一個必然經過的過程,貫徹了這種觀念,人 類才能向高級生命形式進展?還是這種觀念,根本來自另一個星 體,灌輸給地球人的目的,是想地球人的生命形式得到改變? 剎那之間,原振俠的思緒極亂。他走過去,大大地喝了一口 酒,十分自然地問:「你生前是一個女人?」 這句話出了口,他才覺得自己說得不對,對方根本沒有死, 而且永遠脫離了死亡,怎能用「生前」這樣的詞語呢?可是,對 方又根本沒有了身體,那麼,生和死,又有甚麼分別呢? 他忙於糾正自己的話,而且,把自己的想法,喃喃地說了出 來。那女聲笑了起來:「確然已經沒有了生和死的分別,當然也 沒有男和女的分別,你怎麼會這樣問?我原來的身體是怎麼樣的 ,我也根本不記得了,誰會記得早已拋棄了的東西?」 原振俠指著電視:「可是你發出來的聲音,卻是十分動聽的 女人聲音。」 那女聲「哈」地一聲:「是嗎?可能那是偶然吧。我恰好用 了這個音波的頻率,那是可以隨便改變的!」 就在那兩句話中,聲音就改變了五、六種之多,忽男忽女, 忽然十分高亢尖銳,又忽然十分低沉蒼老,叫人聽得詭異莫名。 原振俠這才知道,自己自始至終都誤會了,誤會自然是由於他對 於沒有形體的生命,實在太不了解而來的。 他雙手亂搖:「別再改變頻率了,就‥‥‥維持原來的‥‥ ‥那聽來很好聽!」 女聲回復嬌甜:「真不明白,聲音的目的,是被聽到,還有 甚麼好聽難聽之分?」 原振俠本來想說「當然有」,可是繼而一想,自己和對方在 生命形式上,有著如此顯著的不同,能有如今這樣的溝通,已經 很不錯了,再作進一步的解釋,只怕會越說越糊塗! 所以,他沒有出聲,把紊亂的思緒清理了一下,才道:「你 現在還收得到那微弱的訊號?」 女聲的回答是:「現在沒有收到,但是我肯定收到過。我留 在這裡,和你溝通,有一個十分奇特的原因──我感到你會對我 找尋這個訊號的來源有幫助!」 原振俠苦笑,他一點也不明白對方的意思,自然也無從搭腔 。那女聲停了片刻,又道:「是這樣的,你的腦部活動所發出的 訊號之中,像是有我想知道的訊息在,所以我才想和你溝通!」 原振俠默然不語,這時,他在迅速轉著念:這個白化星人之 所以出現,是追蹤一個訊號而來,這種訊號,最初自然是黃絹利 用飛船上的設備,向白化星發出的求救訊號。所以這個白化星人 ,才能在離地球相當遙遠之處收到(天知道有多遠),而跟蹤到 了地球上。 到了地球上之後,他首先接收到的,仍然是黃絹利用裝置發 出的訊號,因為黃絹曾不止一次地重複那樣做。所以使這個白化 星人,很容易就跟蹤到了黃絹和李固的身邊,可是他卻不知道, 李固也是白化星人。 然後,這個白化星人接收到的訊號,是來自李固的腦部活動 所發出來的。 如果李固不是由於巫術而變成了白癡,他和那個白化星人, 曾是同類,他們之間應該十分容易取得溝通。可是,李固的腦部 活動,受了巫術的禁錮,所以只能發出微弱的訊號,時斷時續, 不易捕捉──可是,也足以使那個白化星人跟蹤到了這裡。 原振俠不明白的是,何以到了這裡,他的腦部活動,反倒令 那個白化星人容易接收? 是不是黃絹由於悲傷和憤怒,使她的腦部活動不正常?是不 是瑪仙精通巫術,腦部活動異常?是甚麼使那個白化星人留下來 和他溝通,是甚麼使那個白化星人,認為他能對追蹤有所幫助? 對這些問題,原振俠這時,一點頭緒也沒有,他想了一會, 才問:「我能幫你甚麼?」 那女聲立即道:「把你知道的全告訴我!」 原振俠攤手:「哪一方面是你想知道的?」 女聲的反應極快:「你知道我想知道哪一方面的事!」 原振俠感到了對方的咄咄逼人,他無可躲避,所以他只好說 :「有一個白化星人,在地球上!」 女聲忽然笑了起來:「當然,那就是我!」 這個白化星人理所當然地這樣說,倒不禁令得原振俠在一怔 之後,考慮起一個問題來。 他本來準備告訴這個白化星人,有一個白化星人──有身體 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可是經過了這樣的一個轉念,卻使原振俠 想起,李固在地球上,已經受了傷害,變成了白癡! 這個白化星人,會不會因為李固的遭遇,而把地球人當成了 敵人? 看起來,這個已經沒有了形體的白化星人,比李固更加神通 廣大。他這時不像是有甚麼惡意,但如果在知道白化星人,曾在 地球上被傷害的話,他會不會由此而萌生出敵意來呢? 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十分緊張,不由自主雙拳緊握,心跳 加劇。 這時候,那女聲表示詫異:「你想到了甚麼?你的腦部有異 常的活動!」 也就在這時候,螢光幕上的人影,看來也有不平常的顫動─ ─原振俠這時,已經知道那是由於自己腦部活動所造成的。 原振俠略定了定神,才道:「是的,我忽然想到‥‥‥你以 沒有身體的生命形式,來到了地球,這消息要是一公布,不知道 會引起甚麼樣的衝擊!」 女聲笑著:「我相信不是所有的地球人,嗯,只有很少數的 地球人,可以接受這個事實。絕大多數的人,會斥為無稽。」 原振俠十分小心地試探:「你不會使得全地球人,都知道你 的來臨,你的存在?」 女聲用感到訝異的聲調回答:「當然不打算,有這個必要嗎 ?我,我們在宇宙中旅行,不論經過甚麼星體,都只是停留一陣 。雖然我們的生命已經無窮無盡,可是宇宙間的星體實在太多, 除非這個星體上的生物,有了絕大的危機,我們才會盡力幫助。 地球人自己在發展,其他外星人,有一些想把自己的模式傳給別 人,我們白化星人跟他們不一樣!」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你們是沒有敵意‥‥‥和沒有侵犯 性的!」 那女聲把「敵意」和「侵犯性」這兩個字,反覆唸了幾遍, 像是正在企圖弄明白它們的含義。然後,發出了笑聲:「當然不 !」 原振俠幾乎要衝口而出,告訴他有關李固的事了。可是他還 是忍了一忍,又問了一個新的問題:「在白化星上,星際探索, 宇宙航行這種行動,應該是早已經開始進行的了?」 女聲「唔」地一聲:「當然是,很久之前就開始了。短程的 、屬於自己星系的航行最早,後來又發展到了遠程的航行,向著 我們僅有資料而實際絕不可測的星體進發。那時,我們還是有身 體的!」 原振俠緩緩吸了一口氣:「身體‥‥‥應該是遠程航行的障 礙。請告訴我,那時的情形怎麼樣?」 女聲輕輕笑了幾下,聲調十分輕鬆:「十分好笑。我在資料 中獲悉,當時,把人放在一個圓筒之中,把人體的活動,降低到 了停止的程度,然後,放在自動飛船中發射出去。」 原振俠知道,那就是李固來地球的方式。 女聲繼續道:「這種航行法,可怕之極,因為航行員的安全 ,絕無保障,所以每一個航行員,都是勇士。他們都知道,一旦 離開白化星出發,就再也沒有機會回來,而在到達之後,身在一 個完全陌生的星體上,是甚麼樣的處境,也全然不知‥‥‥那等 於是把自己的命運,拋進一個‥‥‥一無所知的深淵‥‥‥」 女聲一口氣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又重複了一句:「真是 可怕極了!這是在我們星體上,熱中於星際遠程航行,但是又最 黑暗落後的時代。」 原振俠不禁苦笑,這種落後的情形,在地球上,不知何年何 月才能出現! 那個白化星人,一講起了白化星上的歷史,興趣像是比原振 俠還要高,滔滔不絕:「奇怪得很,這是我們自己研究我們進化 史之中的一件怪事!當時人人明知身體是宇宙航行的障礙,怎麼 會如此熱中於遠程航行?」 原振俠對這個白化星生命進展史中的謎團,自然無可置喙。 那白化星人像是在自言自語:「或許,正因為熱中於宇宙航 行,而又深知身體是最大的障礙,這才形成了生命形式的重大突 破!」 原振俠仍然不說甚麼──本來,發生在白化星上的事,和地 球絕不相干,可是如今,至少有兩個白化星人在地球上,那就使 他不能不關切。 那白化星人繼續用悅耳的女聲說著:「那一個時期,派出了 許多航行員──」 原振俠吃了一驚:「很多個?」 女聲說得十分肯定:「是,超過一千個。凡是我們可以通過 無人飛船,蒐集到資料的星球,我們都派人出去!」 原振俠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來平靜:「每個星球,只派‥‥ ‥一個?」 在那白化星人還沒有回答之前,原振俠十分緊張。因為如果 還有有身體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的話,情形就會十分糟糕! 他並不十分忌憚這個沒有形體的白化星人,因為一切的欲求 ,都源自身體上所要得到的滿足,若是一種生命形式根本沒有了 身體,也就自然不會有欲求。沒有欲求的生命,不論來自甚麼星 體,至少,危險程度都最低。 那白化星人的回答,終於通過電視機的聲音裝置傳了出來: 「一個星體,只派一個,因為那是絕沒有把握的事。我們的歷史 記載,記錄著在那個一千年的期間,派出了一千多個勇士,可是 顯然這種行動是一種巨大的失敗,白白犧牲了‥‥‥那一千多個 ,志願去作遠程宇宙航行勇者的生命。因為至今為止,還沒有一 個人,有過消息,他們像是全消失在宇宙中了!」 原振俠不由自主,吞嚥了一下口水。他想起李固來到地球上 的情形,若不是恰好遇上了卡爾斯,李固只怕也沒有多少生存的 機會! 其餘的航行員,到達陌生星體之後,遭遇只怕也好不到哪裡 去! 一千年的時間,連續派出了超過一千名有去無回的航行員, 去探索宇宙的奧祕,這自然是無可比擬的壯舉! 可是那白化星人對這個行動,卻並沒有甚麼好評:「一直到 我們認識到,只要有身體,就不可能有遠程宇宙航行之後,才停 止了這種行為。不多久,我們的生命形式,就有了巨大的突破, 現在,對我們來說,遠程宇宙航行,已輕而易舉了!」 原振俠沒有說甚麼,那白化星人又道:「當我收到了那微弱 的訊號時,我知道,有可能,那是當年派出去的一個航行員所發 出來的,絕對有可能。所以我才那麼有興趣,想有所發現!」 原振俠聽得心頭怦怦亂跳,自然而然問:「就算給你發現了 當年的航行員,你又怎麼樣?你沒有法子把他帶回白化星去,白 化星上的生命形式已經改變,他完全無法適應,情形糟糕之極! 」 那白化星人笑了起來:「如果他還有身體,當然槽糕,但是 我有方法,使他一下子,就進展到我如今這種生命的形式!」 原振俠的腦中又紊亂起來,他想起自己往來幽靈星座時,身 體和靈魂分離的情形。這個白化星人所指的,當然不是這種情形 ,但有一點十分相似,就是身體的捨棄! 原振俠不由自主搖著頭,因為他知道,李固絕不肯捨棄他的 身體。他的身體,帶給他那麼美妙無比的享受,他像是一頭才嚐 到鮮血滋味的幼獅,怎肯放棄繼續嗜血? 然而,李固已成了白癡,無法自行決定。是不是這個白化星 人,有能力可以不理會李固的意願如何,而逕自進行生命形式的 轉換? 那種念頭,一波接一波湧來,令得原振俠有全身發熱的感覺 ! 那全是超乎人類知識範圍之外的異事! 可是他又必須想,因為那白化星人還在等著他的回答。而且 就在這時候,那白化星人又道:「剛才在你的腦部活動之中,我 又收到了有關我想知道的事情的訊號──你是不斷在想著有關白 化星的事,是不是?」 原振俠怔了一怔,雖然他還沒有決定怎樣做,可是他知道, 在一個生命形式高級到了這種程度的白化星人面前,欺騙和掩飾 ,絕不是好辦法。 可是那時,連他自己也不能確切知道究竟是為了甚麼,他總 不想把真相說出來。他遲疑了一下,才道:「是不是可以容許我 問一些問題?」 那女聲聽來十分樂意:?「當然可以!」 原振俠又想了一想,才問:「在白化星人還有身體的時候, 是不是有疾病?」 他得到的回答是:「疾病對白化星人來說,太久遠了,那不 知是多麼古老的事了。白化星人先是致力於身體功能的增進,那 時沒有人想得到,只有不要身體,才是最徹底的辦法──當一切 全是空的時候,自然再也沒有甚麼可以侵犯了!」 原振俠喃喃地唸了一句:「照見五蘊皆空,渡一切苦厄。」 那白化星人自然聽不懂,可是也沒有問原振俠在說甚麼,只 是繼續回答原振俠的問題:「增加體能很有成績,結果是白化星 人的身體,可以抵抗一切疾病!」 原振俠再問:「當然無法防止外傷!」 他知道李固曾受過傷,當時如果不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 的心理,替他輸入了地球人的血,李固這個白化星人,也早就「 客死異鄉」了! 那女聲聽來有點悲哀:「是,所以還有死亡。」 原振俠再問:「衰老過程呢?有身體的白化星人,衰老的過 程怎麼樣?」 那白化星人倒是有問必答:「歷史記載中說,已經把身體的 衰老過程盡量拖慢。可是,仍免不了會衰老,一直到無可避免的 自然死亡。」 原振俠停了片刻,才問到了最主要的問題。可是他在問出這 個問題的時候,並沒有表示特別緊張:「白化星人的身體‥‥‥ 會不會發生癡呆的現象?」 那女聲沉默了片刻:「癡呆?對不起,我‥‥‥竟然不知道 那是甚麼意思!」 原振俠解釋了一下:「人有身體,可是‥‥‥沒有思想,完 全沒有智力。」 那女聲大是訝異:「怎麼會有這種情形?嗯,要是有這種情 形的話,那是腦部組織的機能不健全所造成的!」 原振俠連聲道:「是,是!就是這樣的情形!」 那白化星人道:「這樣的情形,永不會在白化星出現。白化 星人的繁殖,早已在實驗室中進行,嬰兒發育如果出現畸形,就 會結束他的生命。所以,白化星人的身體,都十分健全!」 原振俠暗忖,豈止健全,而且俊美無比!想像起來,白化星 人在還有身體的時候,女性一定個個都美麗奪目的了。不知道那 麼多年之前,自白化星出發,作遠程宇宙航行的白化星人之中, 有沒有女性在?這一個個白化星人,除了李固降落在地球上之外 ,其餘的,不知道都到甚麼地方去了? 在浩淼無涯的宇宙之中,有上千個白化星勇士,在作毫無希 望的遠征,這倒是一件十分悲壯的事。 原振俠的思緒,一下子飄了開去,但立時又回到了本題:「 如果他出生了,長大了,而忽然又受了‥‥‥腦部又受了傷害, 以致組織破壞了呢?」 那女聲直到這時才反問:「你在這個問題上,問得如此詳細 ,想說明甚麼?」 原振俠固執地道:「請回答我的問題!」 那白化星人想了一會,才道:「會有這種情形,可是極少見 。我還不知道,在真實的情形中,出現過這種例子。」 原振俠感到十分緊張,以致手心有點冒汗,他搓了搓手:「 你剛才說,如果遇上了一個還有身體的白化星人,你可以令他在 極短的時間之中,把他的生命形式,轉化為你目前的情形!」 那白化星人道:「是,雖然相當複雜,可是我可以做得到─ ─等一等!」 他說到這裡,突然叫了一句「等一等」,然後立即又道:「 我知道了,有一個有身體的白化星人在地球上!」 原振俠並沒有立時回答,那白化星人的聲音陡然提高,可能 是電視機的發聲裝置,所能發出的音量的極限。原振俠絕未料到 ,生命的形式到了這樣進步的程度,也還會有情緒激動這回事, 所以在震耳欲聾的聲音突然傳出之際,他嚇得整個人都彈了起來 。 那白化星人說的仍然是這句話:「有一個有身體的白化星人 在地球上,是不是?」 原振俠被這聲音震得耳際「嗡嗡」直響,他連忙作了一個手 勢,大口喘氣,一面急急回答:「是,是!是有一個有身體的白 化星人在地球上!你別激動,請別再發出那麼大的聲音!」 電視機足有一分鐘沒有聲音傳出來,畫面雜亂之至,急速閃 動的線條,亂成一團。然後,那白化星人才道:「對不起,我剛 才實在太激動了!」 原振俠苦笑:「不必道歉,你的激動完全可以理解,就像是 我‥‥‥我‥‥‥我‥‥‥」 他連說了三個「我」字,才發現自己對對方的激動,實在完 全無法了解──他本來想說「就像我忽然遇到了一個原始人一樣 」,可是他才說了一個「我」字,就想到,那當然不同──現代 人和原始人當然大不相同,但差異之大,絕比不上李固和那個白 化星人! 若是硬要作比較,那就有點像他,原振俠醫生,忽然見到了 一隻活的、有思想的三葉蟲差不多! 那白化星人驟然之間,知道了自己的一個同類,一個不知多 少年之前,被派出去作遠程航行的上千勇士之一的同類在地球上 ,究竟會是甚麼樣的一種激動,原振俠實在無法理解! 那白化星人立時問:「他在哪裡?」 原振俠遲疑了一下:「他的情形,十分複雜──」 那白化星人陡然打斷了他的話頭:「他在哪裡?等一等!他 有問題,是不是?如果他沒有問題,我一定可以收到他腦部活動 發出的訊號。雖然他有身體,可是我們腦活動電波的頻率是相同 的!」 他一口氣說著,原振俠在他說到一半時,就點了點頭。那白 化星人又突然道:「我明白了,他受到了傷害,腦組織受了傷害 ‥‥‥變成了癡呆!」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他的情形,的確如你所說 那樣!」 那白化星人居然發出了一下笑聲:「那不要緊,他的整個身 體都不要,都沒有用了,又何必在乎腦部組織是不是健全?他在 哪裡?」 原振俠道:「你的意思是,你一樣可以令他進入你的生命形 式──」 那白化星人十分不耐煩:「你別問了,你不會明白的,他在 哪裡?我當然可以令他的生命形式轉移,腦組織壞了,並不等於 記憶不存在──電腦壞了,軟體的資料還在的,這是你所能了解 的極限了,他在哪裡?」 那白化星人已至少問了五、六遍「他在哪裡」了,可是原振 俠還是不想立即回答。 因為這時,他心中升起了久已盤據著的恐懼! 白化星人李固,是中了瑪仙的巫術,而變成白癡的! 瑪仙施展的巫術叫「血魘法」。這種巫術的特點是,如果被 施術者恢復正常,那麼,巫法被破解,施術者本身就會受害! 原振俠不知道,如果李固的生命形式改變,算不算是李固的 智力恢復?不知道這樣子,是不是會使瑪仙被巫術反噬,變成白 癡? 不弄明白這一點,他不會說出李固在甚麼地方! 可是如何弄得明白這一點呢?事情複雜到了這種地步,不但 牽涉到了兩個星球上的人,而且,兩個白化星人,又是兩種完全 不同的生命形式,一個又受了巫術的傷害‥‥‥這怎麼弄得明白 呢? 原振俠感到自己的一生之中,從來也沒有遇到過那麼複雜, 要簡單地說上一遍都十分困難的事情。所以他儘管急得鼻尖冒汗 ,可是仍然不知道如何說才好!而就在這時,那白化星人忽然道 :「我知道了!真可笑!他的外形和地球人一模一樣,我當然不 知道,他竟是白化星人,我的同類!」 原振俠只感到遍體生寒,他張大了口,想說甚麼。可是還沒 有出聲,那白化星人已道:「謝謝你,原振俠醫生!」 原振俠大吃一驚,叫:「等一等!」 可是電視螢光幕上再無形跡,也再沒有聲音傳出來。原振俠 明知道沒有用,可是還是一下子衝了過去,用力在電視機上拍打 著。 然後,原振俠頹然停了下來,他整個人都有鮮血僵凝之感。 他知道,沒有形體的生命,只是一束思想,一束記憶,行動速度 之高,超乎想像之外,這上下,他一定早已見到李固了! 他見到了李固,兩個生命形式完全不同的白化星人相見,會 發生甚麼事? 那個白化星人有能力,使李固的生命形式轉變。那種情形發 生之後,實際發生的是:李固死了,李固留下了身體,他的身體 ,當然不可能是一個活的身體! 黃絹在對著已死的李固,會感到甚麼樣的悲痛?即使李固也 可以通過電視機的裝置,和黃絹交談。 本來事情十分詭異,可是當原振俠想到,一對熱戀中的男女 ,忽然之間,變得只能通過電視機來談話之際,他不由自主覺得 又荒唐又滑稽,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而這時,他又 恰好喝下了一口酒,所以又引起劇烈的嗆咳,幾乎無法回過氣來 。 當他好不容易停止了嗆咳,直起身子來──劇咳令得他流淚 ,所以視線也十分模糊,然而,當他直起了身子之後,他還是看 到了,在他的眼前,若虛若實,飄浮不定的一個人影。 那白化星人又回來了,又在影響原振俠的視覺神經,使原振 俠可以看到他!他令得原振俠可以看到他面目時,自然是又想和 原振俠說些甚麼! 原振俠忙向電視機走去,可是才跨出了一步,他就改變了主 意,順手拿起了一具小型收音機來,向著那人影,晃了一晃。 那白化星人能「借用」電視機的發聲裝置,自然也應該可以 「借用」收音機的發聲裝置了。 原振俠對於那白化星人,何以能「借用」發聲裝置這一點, 還是很不解。可是電視機也好,收音機也好,能夠使人聽到聲音 ,都是無線電波轉化為聲波的結果。 他放下了那具收音機,按下了一個掣鈕。在開始的三秒鐘, 還是電台在播送音樂的聲音,可是接著,原振俠又聽到了那個女 聲。 在聽到女聲的同時,眼前那個看來虛無飄渺的人影消失了。 那女聲接著重複了幾遍:「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 了!」 原振俠勉力鎮定,他甚至好整以暇地糾正那白化星人的說法 :「你應該說『我又看到他了』,因為你早在我這裡見過他!」 那白化星人有好一會沒有出聲,然後才問:「他身上發生了 一些不尋常的事,請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心中也有很多疑問,可是那個問 題,他也覺得要率先回答,所以他立即道:「是,你說得不錯, 他受傷,在死亡邊緣,接受了輸血,地球人的血液!」 那女聲發出了「啊」的一下驚呼,如果說聲音能夠表達情緒 的話,那麼在這一下短短的驚呼聲中,就充滿了驚訝、疑惑和不 解! 然後,那白化星人又問:「那‥‥‥會發生一種甚麼樣的變 化?」 原振俠反問:「你又看到他了,你說,他和原來的白化星人 ,有甚麼不同?」 那白化星人苦笑:「我沒法回答你這個問題,因為我根本沒 有見過原來的白化星人!」 原振俠「啊」地一聲:「那麼,我來告訴你。首先,他的皮 膚,變成了粉紅色──白化星人,本來是全然不知道甚麼叫顏色 的──」 原振俠說到這裡,頓了一頓。那白化星人忙道:「在我們的 生命形式變化之後,這種情形已結束,我們可感覺到宇宙中的一 切!」 原振俠又吸了一口氣:「地球人的血液,在他的身體中,起 了十分奇妙的作用,使得白化星人早就遺忘了的許多記憶,迅速 回復。他‥‥‥我們起先認為他變成了地球人,後來‥‥‥才知 道‥‥‥他還是白化星人,他接受了地球人的誘惑,可是和地球 人卻又不大相同!」 當原振俠在說這一番話的時候,也不免有點遲疑,他思緒十 分紊亂。 他感到的是,自己一開始,以為李固已變得和地球人一樣了 ,那種變化,加上他的超能力,會給地球帶來巨大的災害。所以 ,他才和瑪仙訂下了計畫,利用巫術,使他成了白癡。 可是瑪仙卻發覺,李固和黃絹之間,存在著真正的愛情,是 無可置疑的。 而李固對於權力、野心,一點興趣也沒有。從種種跡象來看 ,他對愛情的專注,超越了一切,那當然不是地球人的行為? 所以,李固始終還是一個外星人!也是由於這一點,瑪仙才 一再問:我們是不是做錯了? 這時,原振俠也不禁惘然,不知道是不是做錯了。 可是,他知道,就算做錯了,也無法糾正。因為李固一復原 ,「血魘法」的巫術,就會在瑪仙的身上起作用,使瑪仙變成白 癡! 在原振俠思緒紊亂的那一刻中,收音機也沉默著。過了一會 ,那女聲才又傳了出來:「我有點明白了‥‥‥他和那個女人之 間,發生了一些事!」 原振俠點頭:「是,那是在白化星上,早已沒有了的一種現 象‥‥‥是男女兩性間的‥‥‥愛情。還有‥‥‥可能你會不明 白,由愛情而來的‥‥‥男女雙方身體上,所能感受到的一種無 比的歡樂!」 要對一個早已沒有了形體的生命,解釋這一些,是相當困難 的事。所以原振俠說來,絕不流利。 收音機又好一會沒有聲音,顯然那白化星人無法理解這一點 ,也有可能,他正在搜索記憶。 然後,突然是一下嘆息聲:「太久遠了,我們已無法了解這 一切了。我不明白的是,他既然接受了地球人,接受了‥‥‥愛 情,為甚麼他會變成現在這樣子?」 原振俠心跳加速:「在你看來,他現在‥‥‥是處在甚麼樣 的情形之下?」 那白化星人又遲疑了好一會,才回答:「他的腦部,只能發 出微弱之極的一些雜亂的訊號,而且,絕沒有接收訊號的能力。 」 原振俠吁了一口氣:「在這種情形下,你無法令他的生命形 式得到變化?」 那白化星人的聲音只是無可奈何:「不能──他為甚麼會變 成這樣的?」 原振俠在那剎間,心情矛盾之極。他不知道如果自己說實話 ,會有甚麼後果,可是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說,那白化星人也必 然有辦法弄明白的。 他決定不出聲,收音機在沉默了片刻之後,又是一下嘆息: 「我一個人無法解決,這樣重大的發現,我會去聯絡別人,共同 設法!」 原振俠吃了一驚,又陡然想到了一點,脫口道:「是不是‥ ‥‥可以把他帶走?帶離地球,你們再慢慢去研究?」 那白化星人發出了一下十分怪異的聲音:「帶走?一個身體 這樣笨重,用甚麼方法可以帶得走他?」 原振俠聽了,不禁苦笑。就算沒有眼前這個白化星人的例子 ,地球上也早有一種說法,認為身體是宇宙飛行的大障礙。 笨重的身體,阻礙了生物的進化,這自然是白化星人的進化 過程中,終於摒棄了身體的原因。 但是原振俠還是不肯放棄,他試探著問:「或者,他是‥‥ ‥怎麼來的,也可以用同樣的方法回去?」 那白化星人呆了一呆,像是一時之間,並不明白原振俠那樣 說,是甚麼意思。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那艘宇宙飛船──他 是乘搭那艘飛船來的。那是十分先進的一種宇宙交通工具‥‥‥ 」 原振俠的話,被一陣笑聲打斷:「先進的交通工具?唉,你 這樣說,你竟然這樣說!在你們的交通工具發展過程中,有一種 叫『獨輪車』的,在當時也是十分先進的交通工具,你能用它到 月球上去?」 原振俠有點惱怒:「你別忘記,他是由這架飛船載來的,飛 行了將近一萬年,終於來到地球上。既然你們現在的生命形式, 已經完全不在乎時間,又何妨再花一萬年時間,把他弄回去?」 那白化星人聲響寂然,原振俠等了片刻,連連催促,都得不 到回答,原振俠更是惱怒:「是不是你不懂得如何駕駛飛船?」 原振俠在這樣說了之後,仍然沒有反應,他睜大眼,盯著那 收音機。又等了好一會,才聽到了一下嘆息聲,傳出了那個女聲 :「這飛船‥‥‥比我想像的還要古老,你說甚麼?我不懂得操 縱?你說錯了,它是自動的,在地球起飛,飛上一萬年,或者可 以到達白化星。可是我那個同類,如何再活上一萬年?」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再把他放進那個圓筒中去!」 那白化星人嘆了一聲:「可以這樣做,可是他就算回到了白 化星,他如何生活?白化星的環境,已和他生存的那個時代完全 不同了,甚至沒有了食物!」 原振俠知道,要李固再回到白化星,可能性等於零。他頹然 嘆了一聲:「那就只好讓他在地球上了。」 那白化星人沉吟了一下:「不能讓他留在地球上,因為他是 我的同類,我有責任幫助他。我一個人的力量,無法應付他破壞 了的腦組織,多幾個人的力量,或許可以達到目的!」 原振俠不禁苦笑,因為說來說去,他還是要去召集同類,到 地球上來。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紊亂,但是他想了一想,就算有一批白化 星人,來到了地球上,目的也只是改變李固的生命形式,不會對 地球造成甚麼騷擾。白化星人已經進步到了這一程度,自然也不 會在地球上形成甚麼破壞,可以說一點害處也沒有,更不會有甚 麼人知道! 就算忽然之間,有甚麼人聽到有奇怪的聲音,從電視機或收 音機中傳出來,或是電視畫面上,忽然出現了一些朦朧的人影, 那也絕不會形成禍害的。 何況,那白化星人既然決定了要去召集他的同類,原振俠也 自料沒有甚麼力量,可以阻止得了他! 原振俠只好苦笑著說:「歡迎你們到地球上來!」 那白化星人的回答是:「我還有些事不很明白,在所有有關 地球的資料中也找不到,等我約到了同伴之後,我還要向你請教 !」 原振俠一聽,心頭便突突亂跳。 他知道,連那白化星人也不明白,在所有有關地球的資料中 都找不到的事,一定是和巫術有關的部分。也就是何以李固的腦 部組織,會遭到了這樣破壞的原因。 那白化星人不明白──是不是他不明白原因,所以導致他沒 有能力,使李固的生命形式得到轉換? 如果他約了許多白化星人來向自己「請教」,是不是要把巫 術的作用告訴他們? 他們知道原委之後,是不是要先破解了巫術,才能使李固的 生命形式得到轉換? 原振俠一想到這裡,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遍及全身。 瑪仙曾說過,在地球上,能破解「血魘法」的只有她一個人 。她自己當然不會做這樣的事,因為一破法,她自己就會成為白 癡,和如今的李固一樣。 原振俠曾擔心過瑪仙會這樣做,因為瑪仙感到自己做錯了, 感到自己不該用巫術去對付李固。 李固和黃絹之間的愛情,令得她十分感動。如果不是糾正錯 誤之後,結果是如此嚴重,原振俠相信瑪仙已經糾正了錯誤。 只要瑪仙不破解巫法,情形就不會有改變。可是,一群白化 星人,如果竟有能力破解瑪仙所施的「血魘法」呢?那麼瑪仙豈 不是糟糕之至?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充滿了驚怖的呼 叫聲──在整件事情的發展之中,他曾好幾次有過十分恐懼的感 覺。 當時這種毫沒有來由的恐懼感向他襲來之後,他確然說不出 所以然來,但現在──他總算有點明白了。他一直在害怕著的是 :瑪仙的「血魘法」,有可能反害自身! 原振俠在驚呼了一聲之後,忙又道:「等一等!等一等!我 問你──」 他一句話沒有說完,又呆了一呆,因為收音機傳出來的是音 樂聲,並不是那白化星人的聲音。那白化星人說走就走,已經離 開了! 原振俠吞嚥了一口口水,他對古典音樂十分熟悉,聽出電台 播出的,是一首〈巫師和他的徒弟〉,正在音樂的高潮上,節奏 明快熱烈。 原振俠不禁苦笑。這首音樂是寫一個巫師有事外出,吩咐他 的徒弟挑水,徒弟偷懶,利用所知有限的咒語,叫掃帚代他挑水 。結果水越積越多,巫師的徒弟卻沒有能力加以制止‥‥‥ 十分湊巧,瑪仙施在李固身上的巫術,也只有可能害了她自 己! 原振俠還想和那白化星人聯絡,他按下電視機的開關,按下 了房間裡,所有一切可以發出聲音裝置的開關,甚至連那只音樂 門鈴也不放過。 可是,都再也沒有那白化星人的聲音傳出來。 原振俠的腦中,亂成了一片。他知道事情十分嚴重,可是嚴 重的程度如何,又全然出乎他的知識範圍,所以他只能空著急。 而當他勉強鎮定下來之後,他想到,目前的當務之急,是和 瑪仙商量,聯絡瑪仙,把白化星人來到的情形告訴她!瑪仙才離 開不久,應該很容易感覺到他的焦慮和思念,感應得到他極需和 她見面──說起來很玄,但這確實是原振俠和瑪仙聯絡的有效方 法。 上次,他強烈思念瑪仙,瑪仙過了好幾天才來,是因為瑪仙 一個人躲了起來,在想一個問題(是不是對李固做錯了),必須 認真思考。 這次,原振俠有信心,瑪仙一定很快就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期望著瑪仙的出現,在接下來的幾小時之中,他像是隨時 聞到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那是瑪仙特有的體香,類似經過陽光曬 透了的小野花。 可是那卻只是他的幻覺,如果真的瑪仙被他擁在懷中,那種 沁人肺腑的清香,是實實在在的。 可是這時,卻無從捉摸,顯然只是產生於他腦部記憶細胞的 活動。 也就是說,瑪仙並沒有出現! 不但在接下來的幾小時,而且在接下來的幾天之中,瑪仙都 沒有出現。原振俠越來越是焦急,可以說,他從來也沒有那樣焦 切地思念過瑪仙。 照說,他的思念這樣焦慮,腦部活動所產生的能量,一定也 遠比正常強烈,瑪仙怎麼會感覺不到呢?是不是又有了甚麼特殊 的原因? 由於心情焦急,原振俠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形容也十分憔 悴,一副心力交瘁的樣子。連一再反對他隨便休息的醫院院長, 居然也主動拍著他的肩頭:「原醫生,你身體不好,休息幾天吧 !」 原振俠不禁苦笑。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工作的話,焦急的等 待,每一分鐘,在感覺上都會比一年還長,還是加緊工作,才易 於打發時間。 所以儘管院長的神情十分詫異,他還是不肯休息,只是道: 「我可以應付。」 令他奇怪的是,那個聲言要去召集同類的白化星人,也無一 點影蹤。原振俠買了一具十分小巧的收音機,二十四小時帶在身 邊,並且打開了電源,以便那白化星人,可以隨時利用收音機的 發聲裝置。可是結果,他變成了二十四小時收聽電台節目! 到了第五天晚上,他實在沉不住氣,和遠在海地的巫術研究 院的古托,通了一個電話,詢問他是不是知道瑪仙的下落。 瑪仙這個超級女巫,行蹤確然神祕之極。古托的回答是:「 不知道。」 而古托的語調,十分之興奮:「巫術世界的風波,看來是已 經平息了。因為消息已傳了開去,知道瑪仙用的是『血魘法』, 那就不會有人再起甚麼破解它的念頭。你知道,破解這種巫法, 需要施術者的鮮血,又有誰能取得瑪仙這超級女巫,巫術女王的 血?」 原振俠對巫術,畢竟還只是一知半解,他聽了之後,有點吃 驚:「會不會是瑪仙怕有人要取她的血,所以才在極隱蔽的地方 躲了起來?或者,因此不敢露面,明知我有極重要的事找她,也 不敢現身?」 原振俠在這樣說的時候,聲音十分沉重著急,而且在不由自 主喘著氣。 可是電話的那頭,卻傳來了古托的一陣縱笑聲,那令得原振 俠十分惱怒:「她雖然是巫術的女王,可是究竟是一個女性,如 果在暴力的劫持之下,她‥‥‥她‥‥‥」 原振俠越想越可怕,竟然說不下去。可是古托仍然在哈哈大 笑:「好朋友,你太小看你的女巫之王了!如果真有你所說的那 種情形出現,企圖行使暴力的人,還未曾開始行動,嗯,多半是 手碰到了她的身體的那一剎間,施暴者的全身鮮血,就會從他們 的眼耳口鼻中直噴出來,噴到體內一滴不剩為止!」 原振俠知道古托所說的,必是實情!他想起那種事情的可怕 ,想起當年看到古托的腿上,好好地突然出現一個深洞,鮮血汩 汩地而外流出來的情形,知道巫術確然有這種神祕莫測,可怕之 極的能力!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古托的聲音又傳來:「你還是 不放心?」 原振俠稍遲疑了一下:「至少還有好幾個方法,可以取出她 的鮮血。不必很多,是不是?」 古托拖長了聲音:「哦,不必很多,一滴就足夠了!」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遠程來福鎗的射擊,可以令她受傷, 在她身邊的人乘機接近她,那就可以取得她的鮮血了。」 古托聽了,發出了幾下表示不耐煩的乾笑聲:「我的原醫生 ,算來你接觸巫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會想出這種辦法來 ?」 原振俠不服氣:「有甚麼不對?」 古托回答:「別說是巫術女王了,就是我,不敢說精通,只 是知道一些巫術的訣竅,也已經懂得趨吉避凶。當有人在射擊的 範圍內伺伏,想要殺我或令我受傷時,我必然預先有感覺!」 原振俠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古托提高了聲音:「何必躲?何必防?我一感到惡意,就知 道惡意自何而來。我怕沒有這個功力,瑪仙,我相信可以輕易地 令得舉鎗者對準自己放鎗。」 原振俠呆了半晌,作聲不得。古托取笑他:「以後和她在一 起的時候,少一點談情說愛,多向她討教一些巫術上的問題,你 很快會成為專家!」 原振俠不禁苦笑,他和瑪仙在一起的時候,一提起巫術,絕 大多數的情形之下,瑪仙都只是甜甜地笑,然後道:「你不會明 白的!」然後,就轉換了話題。過去原振俠對巫術,其實也不是 有太大的興趣,所以也就永遠不會再深入地討論下去! 原振俠自然早已知道瑪仙神通廣大,可是也直至此時,才從 幾個具體的例子上,知道她的巫術神通,竟已到了這種不可思議 的地步! 古托剛才所舉的例子,並非完全不可理解。任何人,在用武 器傷人之際,都難免有殺意。殺意由這個人腦部活動所產生,普 通感覺敏銳一些的人,例如古代的武士,也能在突然之間,感到 有殺意在自己的周圍而提高警覺,防止了偷襲,何況是精通巫術 、感應靈敏之極的人! 瑪仙的安全沒有問題,她為甚麼一直不現身呢?原振俠的焦 慮,並沒有因之減輕,古托在問:「還有甚麼問題,我的朋友? 」 原振俠長嘆一聲:「我只是十分擔心‥‥‥算了,如果見到 瑪仙,或者有她的消息,請立即告訴她,我急於和她會面!」 古托呵呵笑著:「原,看來你也應該在愛情上變得專一了! 」 原振俠更不禁苦笑,他和瑪仙之間的關係,首先是通過了巫 術而存在的。所以,巫術也始終像一座無形的大山一樣,橫亙在 中間。 原振俠不知道瑪仙怎麼想,他自己,如果不是搬走了這座無 形的大山,就很難會有真正的愛情,哪裡談得上甚麼專一不專一 ! 這時,原振俠心情不好,他也沒有進一步向古托解釋甚麼, 只是乾笑了幾聲,放下電話,心頭一片悵惘,盯著電話,看了半 晌,竟不知道自己在那段時間之中,想了些甚麼。等到漸漸定過 神來,他才想到,電話也是一種發聲裝置,拿起電話來,或者可 以聽到白化星人通過電話和自己交談?他當真拿起了電話來,可 是除了一陣「嗡嗡」聲之外,甚麼聲音也沒有。 他放下電話,又想到的是:沒有了身體的白化星人,在宇宙 之間,自由來往,何以聚集幾個同類,會要那麼多天的時間?會 不會他們早已聚集了,在對李固進行生命形式的轉化了?一想到 這一點,原振俠不禁伸手,重重在桌上拍了一下──這幾天,他 一直在等瑪仙和自己聯絡,完全沒有想到要知道白化星人的行動 。 而原振俠在這幾天之中,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 他把手按在電話上,定了定神,撥了黃絹給他的一個號碼。 這個號碼,二十四小時都有人接聽,而且會以第一時間,把訊息 傳給黃絹──世界上一些重要的人物,都有這樣的一個電話號碼 。 那時,已是接近午夜時分,放下了電話之後,原振俠斟了一 杯酒。當第一口香醇的美酒,在他的口中打著轉,快要順喉而下 ,和他體內的血液混為一體之際,電話就響了。原振俠一抓起聽 筒,就聽到了黃絹的聲音。 他在放下電話之後,曾設想過:黃絹會用甚麼樣的語調來和 他說話──是冰冷的?憤怒的?沖滿怨恨的,還是不屑的?可是 這時,卻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黃絹的聲音,竟然平淡之極, 像是完全對一個陌生人在說話一樣! 這不禁令原振俠感到了一陣悲哀,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不論是怨是恨,是怒是悲,都是一種感情,而如今黃絹的聲 音,竟然平淡到了一點感情也沒有。可知他在她的心目之中,早 已死了,不再有任何地位! 黃絹在問:「有事?請快點說,我不是很有空。」 原振俠呆了十來秒鐘,才道:「有一點新的情況!」 黃絹的聲音仍然平淡,原振俠甚至直覺地感到,她根本沒有 把電話握在手中! 原振俠的話,引起她的反應只是:「如果和我無關的,不必 說了。」 原振俠嚥了一口口水:「和李固有關!」 他想不到的是,就那麼一句話,就令得黃絹大受震動!原振 俠先是聽到了一陣急促的呼吸聲,然後是充滿了希冀的語氣,聲 音甚至在微微發顫:「是‥‥‥好消息?有關他的好消息?」 原振俠不禁一陣心痛,暗中嘆了一口氣:黃絹對李固的關切 ,竟到了這種程度! 瑪仙的觀察不錯,黃絹和李固之間,存在著真正的愛情── 人間難得一見的愛情! 原振俠遲了幾秒回答,黃絹已在催:「甚麼消息?快說啊! 」 原振俠道:「事情十分複雜,我需要和你見面!」 黃絹急道:「那沒有問題,我立刻安排,可是先告訴我是甚 麼消息,他‥‥‥他是不是有希望?」 原振俠實在不願意在電話中,草草回答這個問題,所以他道 :「請相信我,見面之後,我一定把所知的全告訴你,我實在不 知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他聽到了黃絹的幽幽長嘆:「反正事情也不會再壞了,我會 派人來接你。」 放下電話之後,原振俠仍然呆了好一會,一直怔怔地喝著酒 。他不斷在問:古今中外的情聖,他們相愛的程度,是不是及得 上黃絹和李固? 而黃絹和李固的愛情,在李固變成了白癡之後,居然仍然可 以維持下去,是不是更表示他們的偉大──嚴格來說,是黃絹一 個人的偉大? 想起又要和黃絹見面,原振俠又不禁嘆息──可是他只嘆了 一半,就想起了黃絹剛才語氣的冷淡,他就知道自己連嘆息也不 必了! 黃絹的行動極快,一小時後,原振俠就收到了通知:「專機 正駛來本市,三小時之後,請到機場來。」 原振俠伸了一個懶腰,他不想睡,兩個多小時的時間,用來 幹甚麼好呢?他的決定是用來思念瑪仙──瑪仙沒有回音,這件 事,始終令得他十分擔心,因為他設想不出瑪仙不露面的原因。 雖然古托笑他不必為瑪仙擔心,可是他仍然十分怔忡不安。 這種不安的感覺,自從一發生之後,一直在加強,這時,他甚至 坐立不安! 等他到了機場,上了專機,又喝了幾杯酒,所以整個航程, 他幾乎都在沉睡之中。等到專車送他到了黃絹的辦公室,他見到 了黃絹時,嚇了一跳,一時之間,竟不知說甚麼才好! 他和黃絹分別不是很多天,可是黃絹那種木然的神情──她 的一雙大眼睛,曾經是何等靈活,何等充滿野性,何等有光采! 可是這時,和她的視線一接觸,卻只看到了空空洞洞,甚麼 光采都沒有了! 原振俠心中一陣難過,閉上眼睛片刻。黃絹的聲音也木然: 「請坐,消息是甚麼?」 她說到這裡,淒然一笑。那笑容淒苦之極,出現在她美麗的 臉龐上,看了令人心酸之極,原振俠幾乎想立刻把她擁進懷中! 可是,他只是略揚起手臂,就放了下來。因為他知道,這時 ,自己的任何安慰,都不會起作用。 他知道黃絹悲傷的原因,也知道黃絹心中對自己的恨意。 在淒然一笑之後,黃絹又是一聲低嘆:「我已經沒有希望了 ,你還有甚麼消息來刺激我?」 原振俠想了一想,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他四面看了一 下,走過去,自己取過了一瓶酒來,打開,斟了一大杯,一下子 喝了一半,才道:「又有一個白化星人,來到了地球上!」 黃絹先是一呆,原振俠還以為她聽了這個消息之後,一點反 應也沒有,正想再說一遍時,原來坐著的黃絹,陡然跳了起來, 像豹一樣,跳到了原振俠的面前。 她那種突如其來的行動,將原振俠嚇了一大跳,手一震,半 杯酒一起潑了出來。 這時候,他們兩人都不理會酒潑到了甚麼地方。黃絹已陡然 叫了起來:「那白化星人在甚麼地方?」 她的聲音是一種撕裂了的尖銳,聽來十分可怕,也可見她內 心的焦慮。 原振俠忙道:「我不知道,事情十分複雜,你聽我說,這個 白化星人──」 原振俠才說到這裡,黃絹已然狂叫起來:「你不肯告訴我? 你知道這個白化星人能幫助李固,所以你不肯告訴我,你說,我 要你說!」 黃絹叫著,突然一翻手腕,動作之快,連原振俠也無法提防 ,快得可想而知!一下子,原振俠只覺得眼前精光一閃,頸際有 一絲涼意,一柄鋒利之極的匕首,已經貼在他頸際的大動脈之上 ! 不過,原振俠畢竟是原振俠,普通人在這樣的情形下,總不 免要頭側一下,或者向上昂一下,以避開銳利的刀鋒。可是原振 俠卻只是照原來的樣子站著,一動也沒有動過,反倒帶著笑容: 「你要對付我,用你腰際的手鎗,豈不是更好!」 倒是黃絹的回答,令他感到了一股寒意!黃絹的聲音冰冷: 「用刀殺你,可以體會到洩恨的樂趣!」 原振俠苦笑:「在你沒有把我的話聽完之前,請你先別急著 體味那種樂趣!」 黃絹這時,神情不再木然,雙眼之中有近乎瘋狂的神采:「 說!」 原振俠立即道:「那個白化星人,根本就沒有身體!」 任何人一聽到「根本就沒有身體」這樣的話,都不容易一下 子理解,何況黃絹這時情緒十分激動! 原振俠道:「李固在宇宙航程中走了近一萬年,白化星上已 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生命的形式,已進步到了沒有形體了!」 黃絹的眉心打著結,過了好一會,才冷笑了一聲,後退一步 ,收起了匕首。當她熟練地轉動匕首,將之插進腹際的刀鞘時, 匕首又閃起了一團精光。 黃絹一面冷笑,一面道:「說下去,看看你能編出一個甚麼 樣的故事來!」 原振俠當然不必先聲明,自己所說的都是實話,他把他和那 個白化星人打交道的經過,詳詳細細,說了出來。當他說到那白 化星人離開,來看李固的時候,黃絹又尖叫:「他為甚麼不和我 交談,為甚麼?」 原振俠嘆了一聲:「或許那時候,你恰好沒有打開任何可以 發聲的裝置!」 黃絹大口喘著氣,等到原振俠說到那白化星人見了李固之後 ,發覺他沒有希望時,黃絹淚如泉湧,可是神情卻並不悲傷。當 原振俠向她望來時,她甚至倔強地說:「我不是哭,而是不受控 制地流淚!」 原振俠沒有搭腔,黃絹一面抹眼淚,一面又道:「有時,我 真懷疑,我看來像兩個空洞一樣的眼睛,居然還有淚水湧出來! 」 原振俠不知道說甚麼才好,所以他仍然不出聲。黃絹再道: 「你和你的女巫,感到高興了?」 原振俠正色道:「那白化星人一定要幫助他的同類,他的目 的,是使李固的生命形式,變得和他一樣。你有沒有設想一下, 這將是甚麼樣的情形?」 黃絹臉上的肌肉,本來因為心中的憤恨而扭曲著,一聽得原 振俠這樣說,神情陡然僵凝,看來十分詭異,也十分可怕。 她的聲音也聽來僵硬:「那‥‥‥會是甚麼樣的情形?」 原振俠緩緩地道:「我不是很清楚詳細的情形,但至少可以 知道,沒有身體的生命形式,是把身體和思想記憶組分開來。說 簡單一點,是把身體和靈魂分開來。如果那白化星人成功,你會 得到一個李固的身體,和游離於身體之外的李固的靈魂。」 黃絹僵凝的神情開始變化,變得失魂落魄,她道:「那麼, 在這種情形下,他‥‥‥他‥‥‥」 原振俠不等她說完,就接上了她的話頭:「他對你的愛意如 此之深,靈魂一定不會離開你。你可以在電視螢光幕上,看到一 個淡淡的人影,也可以通過電視機、收音機或任何發聲裝置,聽 到他的聲音。」 黃絹急速地眨著眼,神色陰晴不定。因為那種情形,單是想 一想,也詭異莫名,如果實際上真的發生了,自然也不知道如何 去適應。 原振俠又道:「如果不是李固的腦部組織受了破壞,那白化 星人已經改造李固成功了!」 黃絹怒道:「如果他的腦部組織沒有受到破壞,他會拒絕改 造!那白化星人也根本不會到地球上來──他是我發出訊號之後 才來的。」 原振俠搖頭:「不必討論這個問題,李固也會發訊號,也會 有白化星人收到。現在的問題是,那白化星人去找同伴,若是多 幾個白化星人,可能會成功地改造李固的生命形式,你願意接受 這種情形嗎?」 黃絹咬著下唇,目光木然地望著牆上的一幅畫,可是她當然 不是在看畫,只是在想著李固的生命形式改變之後,是怎樣的情 形。她只想到了一點:現在還能緊緊地擁抱一下李固的身子,若 是李固的生命形式一改變,那就連這個也不可能了,李固的身體 ,會變成一具屍體! 黃絹一想到這一點,心中一酸,淚水又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 過了好久,她才緩緩搖了搖頭,長嘆一聲:「我無法決定, 我只想李固復原,只想李固他自己有能力,決定他自己的生命形 式!」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可是他如今自己無法決定!」 黃絹先是垂著頭,這時,慢慢抬起頭來,定定地望著原振俠 。原振俠被她望得十分不自在,黃絹忽然十分冷酷地笑了一下: 「你為甚麼這樣關心他?」 原振俠怔了一怔!他其實並不是十分關心李固,他關心的是 黃絹‥‥‥也不是黃絹,他關心的是‥‥‥ 原振俠還未能如何確定,黃絹的聲音,聽來已經更冷酷:「 你不是關心李固,也不是關心我,你只是關心你那個該死的女巫 !」 原振俠陡然震動了一下,的確,他關心著瑪仙,可是他卻不 願意在黃絹的面前,承認這一點。他偏過頭去,盡量裝著若無其 事,甚至發出了一下乾笑聲:「我當然關心瑪仙,可是那和整件 事無關!」 黃絹發出了一聲尖厲的笑聲,這種笑聲入耳,自然不舒服之 極。黃絹笑了足有半分鐘,才道:「這些日子來,我對巫術總算 也有了一些認識──自己最愛的人,被毀在惡毒的巫術之下,那 至少叫人會對巫術加以注意,你說是不是?」 原振俠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黃絹的一些行動, 幾乎造成了巫術世界的大分裂和大鬥法。雖然照古托的說法,所 有的巫師都知道,由於無法取得瑪仙的血液,所以無法破解「血 魘法」,而使事情冷了下來。但是在這個過程之中,黃絹必然接 觸了許多巫師,可能還包括若干大師級的人馬在內! 那麼,她自然也知道,李固中的是甚麼樣的巫術,和如何破 解的辦法! 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不禁感到了一股極度的寒意! 他太了解黃絹,知道黃絹那種不顧一切,勇往直前的性格! 除非她不知道破解「血魘法」的方法,不然,她必然會拚命 去實現! 也就是說,如果她知道,用瑪仙的鮮血,可以破解「血魘法 」的話,她會竭盡所能,不擇手段,去取得瑪仙的血,來救李固 。 黃絹自然不必親自出馬,在她的控制之下,有著龐大的特務 系統,和許多甚麼事都做得出來的恐怖組織! 原振俠也不懷疑,如果事情有需要,她也會不顧一切親自動 手! 原振俠多少有點知道,何以瑪仙音訊杳然的原因──古托的 估計太樂觀了! 雖然瑪仙有高超的巫術防身,可以在許多情形下保護自己, 可是真能抵擋得住幾乎無窮無盡的進攻嗎?而且,就算她可以抵 擋得住,這無窮無盡的進攻之中,有多少人要喪生? 如果說,令得李固變成白癡,已經是一個悲劇的話,那麼這 個悲劇,就絕不能再擴展開來。一旦擴展,除了是更大的悲劇之 外,不可能有第二個結果! 原振俠這時的臉色,難看之極,可是黃絹卻一直森然地望著 他。像是在原振俠的驚駭之中,她可以感到了復仇的快意。 就在原振俠還存著一絲僥倖之心,以為黃絹可能還不知道「 血魘法」的真正內容之時,黃絹已經毫不容情,一字一頓地道: 「只要取得她的一滴血就夠了,我不信我會做不到這一點!你也 相信我可以做得到的,是不是?」 原振俠在這時,反倒堅強了起來。人的心理都是這樣的,當 一些事還沒有真發生的時候,會十分害怕。 害怕的原因,是由於還多少存著一絲希望,希望這事不會發 生。存了僥倖的心,人就會變得懦弱──人若是知道自己可以逃 生,就不會拚死,等到明白了唯有拚死,絕無逃生之望時,也就 無所畏懼了。 原振俠這時的情形就是這樣,他已經知道黃絹得悉了一切, 也知道黃絹必然會照著她的計畫去做,其間絕無妥協的餘地,他 反倒鎮定了下來。 他緩緩吐了一口氣:「我並不像你那樣樂觀,別說她有巫術 防身,就算她存心躲著你,你也無法把她找出來!」 黃絹突然瞇起了眼睛,面肉在不由自主抽搐,可是她的聲音 ,聽來卻十分平靜:「是嗎?是啊,地球那麼大,一個存心要躲 起來的人,要找她出來,談何容易!」 原振俠又不禁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他熟悉黃絹的為人, 知道黃絹這時說的是反話,也就是說,黃絹已大有把握,把瑪仙 找出來! 可是原振俠一時之間,卻想不到黃絹有甚麼方法,可以找出 瑪仙來?連他的千般思念,都未能令瑪仙現身,黃絹有甚麼方法 ? 當他這樣想的時候,他兩道濃眉,自然而然向上揚了一揚。 原振俠了解黃絹的程度,和黃絹了解原振俠的程度一樣。一 看到了他那種神情,黃絹就可以知道他的心中,正在想著甚麼。 黃絹居然看來十分閒適地伸了一個懶腰──她一定很久沒有 這個動作了,所以看來相當生硬做作。她道:「本來,我也幾乎 絕望了,可是──」 她說到這裡,伸手直指原振俠:「你出現了,我就立刻有了 使瑪仙出現的絕佳方法!」 黃絹伸手直指向原振俠時,原振俠已經想到黃絹的辦法了! 他心頭狂跳,可是卻力求鎮定──黃絹是要扣留他,對他不利, 由此把瑪仙引出來! 雖然這種方法十分下流,而且陳舊之極,可是卻也十分有效 ! 原振俠暗罵自己,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現在變成自投羅網 了!但是他繼而一想,也就坦然,因為黃絹遲早會想到這一點, 而當黃絹想到這一點時,要做手腳對付他,自然再容易也沒有。 所以,他心念電轉之後,也真正恢復了鎮定,比黃絹的做作 ,自然得多。他指著自己:「把我做人質,只怕沒有甚麼用處! 」 自黃絹半瞇著的雙眼之中,露出十分兇狠的光芒來。原振俠 又道:「該死的一個女巫,哪裡知道甚麼情義,只怕我要死了, 她也會毫不在乎!」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心中苦笑:瑪仙,你可別怪我,這時我 非這樣說不可! 黃絹連聲冷笑:「走著瞧!」 原振俠一攤手:「好!這麼說,你是準備留我在這裡了?我 也正有此意!這是我來見你的目的──我相信好幾個白化星人, 很快就會來找李固,我對他們比較熟悉,所以要留在這裡等他們 !」 原振俠這一番話,出自真心,黃絹一時之間,倒也難以下甚 麼決定。 原振俠又道:「不論怎麼樣,李固的同類既然願意幫助他, 總是一股力量‥‥‥而且我看,這股力量比地球上的力量來得有 用,不必拒絕。」 他說了之後,略停了一停,才又道:「也沒有力量可以拒絕 !」 黃絹冷冷地望著他,原振俠道:「帶我到李固的身邊去,準 備一些裝置,好讓我們能和白化星人溝通!」 黃絹冷冷地反問:「我們?」 原振俠道:「當然是我們,你難道肯離開李固,只讓我一個 人陪他!」 黃絹陡然轉過頭去,像是在那一剎間,她連看也不想看原振 俠。她氣息急促,胸脯起伏,可見她在那時,心情十分激動。 過了約莫一分鐘,她沒有說甚麼,用手在腰際的一個遙控儀 上,按了一按。她辦公室的一幅牆,向兩邊分開,那是一道暗門 。 暗門一打開,原振俠就看到了李固。 暗門後是一個相當大的空間,光線柔和,可是卻十分空洞, 只有兩張相當舒適的安樂椅,面對面放著,李固就坐在其中的一 張上。他看來仍然俊美,臉上帶著一種無法捉摸,卻又幾乎固定 的笑容。 原振俠一看到這種情形,心中不禁一陣發酸。他自然一看就 可以知道,那另一張椅子是為黃絹而設的──黃絹一定長時間地 坐在那張椅子上,面對著她心愛的李固,然後傷心欲絕! 這當真是十分悽慘的情景,原振俠口唇顫動,掙扎了好幾次 ,終於說了出來:「你‥‥‥實在不必這樣折磨你自己的!」 黃絹的回答,卻如同一柄利刃一樣,直插入他的心口:「原 醫生,這一切都拜你所賜!」 原振俠沒有再為自己辯護,他甚至沒有勇氣回過頭來看一看 黃絹。他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平靜:「著人弄一架或幾架電視機來 !白化星人來了,就可以和他們溝通。」 黃絹發出了命令之後,先走進暗門去,在李固的對面,坐了 下來,原振俠也跟了進去。暗室中沒有多餘的椅子,所以原振俠 只是站著。 黃絹在坐了下來之後,只是怔怔地望著李固。這時,她雙眼 之中,流露出充滿愛憐的神色,和她在與原振俠對答時的那種冷 漠,全然不同。 原振俠心中,不禁長嘆了一聲,就算他對黃絹的愛情忠貞, 還有一絲懷疑的話,這時也化為烏有了。同時,他也更能體會得 到瑪仙的感受──瑪仙的感覺比他敏銳得多,早就肯定了李固和 黃絹之間,是真正的愛情,是世上所罕見的真誠的愛! 他轉過頭去,不忍心看黃絹對著李固的那種神情。好一會, 才聽到黃絹的聲音,她是在對李固說話:「有你的同類來了,他 們已經進化到了沒有身體‥‥‥唉!若是你能做決定,我知道你 必然會選擇留在地球上,和我在一起。可是現在卻要我代做選擇 ,我該怎麼辦?」 原振俠忍不住插了一句口:「當然照他的心意辦,他不會不 要自己的身體。他的身體,和你的身體,是許多快樂的泉源。」 原振俠在說話的時候,黃絹緩緩轉過頭來。她的眼光又變得 十分冷漠,發出的冷笑聲,也像是匕首一樣地直刺人心:「現在 他的身體和我的身體都在,請問我們之間,有甚麼快樂?」 原振俠說不出話來,黃絹揮手:「我授權你去發令,準備需 要的裝置,請別打擾我們的交談!」 她說到最後,伸手向暗門外指了一指,原振俠略停了一停, 走出暗門。他才一走出,暗門就在他的身後合上。原振俠只好苦 笑,他按下了辦公桌上的電話掣鈕,下達了幾個命令。 不一會,兩個軍官就來到辦公室,他們帶來的東西,是一架 大螢光幕的電視、兩架手提收音機。當他們看到辦公室中,只有 原振俠一個人時,並沒有現出訝異之色,也甚麼都沒有問,這自 然是久經訓練之故。 原振俠找到了電源,把電視機和收音機全都開著,可是卻並 沒有白化星人的聲音傳來。 他在黃絹的辦公室中,足足等了半小時,暗門才再打開來。 李固仍然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坐著,黃絹出來時,連看也不看原振 俠,就通過電話下達命令。 她所下達的命令,聽得原振俠心驚肉跳:「把這個訊息,傳 到一切可能傳到的地方,尤其是和巫術有關的一切角落。目的是 要女巫瑪仙知悉,一個叫原振俠的人,正在全世界手段最決絕的 恐怖組織之手。她應該十分清楚知道,這個組織是甚麼人主持的 ,她可以有三天時間向這個組織報到。不然,這個叫原振俠的人 ,身上的某一部分,就會離開他的身體──這種情形,每過一天 ,發生一次,直到他死亡為止。」 原振俠冷笑:「將軍,你把你控制的力量,稱之為最決絕的 恐怖組織,倒一點不錯!」 黃絹並不望向原振俠:「別以為我只是虛言恫嚇,我說的每 一個字,都會付諸實行!」 原振俠仍然冷笑:「我沒有懷疑過。」 黃絹這才緩緩回過頭來,盯著原振俠:「你的女巫,愛你的 程度,即使只有我愛李固的一成,她就一定會來我這裡‥‥‥」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神情十分凝重。 他倒不是在考慮瑪仙對他的愛意,究竟幾何?而是想到瑪仙 本來就十分有悔意,會不會就此寧願犧牲自己,而成全黃絹和李 固呢? 黃絹見原振俠不出聲,反倒有了誤會,又冷冷地道:「對她 的愛情,沒有把握?」 原振俠緩緩搖了搖頭,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黃絹已經沉 下臉來:「為了證明我並不是虛言恫嚇,我會將割你耳朵、鼻子 ,剁你的手,斬你的腳的經過,詳細錄影,播放出來。如果那女 巫可以仔細欣賞的話,那她才算是真正的女巫!」 原振俠並沒有更進一步的吃驚,因為他知道,黃絹在下達那 個命令之際,她已經決心付諸實行的了!她對李固的愛意有多深 ,對自己和瑪仙的恨意也就有多深,那是完全無可緩和的愛和恨 的尖銳對立! 所以,原振俠只是冷笑了幾聲,並沒有甚麼特別強烈的反應 。 黃絹說完了那番惡狠狠的話,辦公室中,靜了下來,只有黃 絹由於激動而發出的急速的呼吸聲。所以當一具紅色的電話,突 然響起「嗚嗚」的聲響時,聽來也就特別驚心動魄。 黃絹伸手抓起電話來,才聽了一聽,就現出古怪之極的神情 ,向原振俠望來。 原振俠並沒有聽到電話傳來的是甚麼訊息,可是一看黃絹的 神情,他就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一時之間,他又是高興,又是擔 心,又是恐懼──致他也不由自主,呼吸急促起來! 原振俠料到,黃絹一定接到了通知:瑪仙到了! 令他高興的是,瑪仙終於出現了!令他擔心的是,瑪仙來到 之後,不知如何處理這件事?因為李固被巫術所害的情形,形同 一個死結,看來絕無解開的可能。他害怕的是,瑪仙若是忽然起 了傻念頭,犧牲自己來成全黃絹和李固,那該怎麼辦? 一想到這一點,他又不由自主自問:要是瑪仙成了一無知覺 的白癡,自己會不會像黃絹對待李固一樣地對待她? 一時之間,各種各樣的想法,紛至沓來。以致黃絹在放下了 電話之後,連說了兩遍,原振俠才有反應。 黃絹說的是:「你的女巫來了!」 原振俠的反應,也只是點了點頭。黃絹的神情,有點異樣: 「我的命令仍然有效,她既然來找我了,有些措施,我要提前實 施。」 原振俠雖然不知道黃絹的「有些措施」是甚麼,但是也知絕 非好意,他沉下臉:「你想怎麼樣?」 黃絹倏地拔出手鎗來,對準了原振俠,冷冷地道:「你最好 別反抗!」 原振俠看到黃絹扣著扳機的手指,指節骨有點發白,可知她 有著開鎗的決心。他心中不禁一陣難過,想不到他和黃絹之間, 竟然會有一天,出現這種情形! 他閉上眼睛一會,已聽到黃絹在命令:「跟我走,你可以見 到女巫!」 原振俠在黃絹的質押下,走出了黃絹的辦公室。一出了辦公 室,立刻就加入了兩個武裝的軍官,都持著新型的自動步鎗。 原振俠昂然向前走著,他根本沒有把質押自己的軍官和黃絹 放在心上。因為他知道,這時黃絹心中對自己再恨,也不會殺自 己,留著自己,才能和瑪仙談判,才有希望挽救李固。 他這時,也不打算反抗,一切等見到了瑪仙再說。 原振俠做這樣的打算,本來並沒有錯。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 ,使他知道自己對黃絹的厲害,低估了許多! 原振俠經過了一條長長的走廊之後,在走廊盡頭有兩扇門。 才一來到門前,一扇門就向一旁移開。 原振俠在這時候,已經怔了一怔──這扇門看來和普通的房 門無異,可是憑原振俠豐富的冒險生活經驗,他一看就可以看出 ,那是十分厚重的金屬門。而且是電動開合,普通的方法,不容 易打開它。 而且,這扇門打開之後,所看到的,是另一扇門! 這樣的設置,自然是為了保衛和安全的理由,使外面的人, 不容易進入,當然,也可以使得進去的人,不容易離開。所以原 振俠並沒有跨進門去,而是在門口站定。 他聽得黃絹在身後喝:「進去!」 原振俠仍然不動:「把另外一扇門也打開來!」 黃絹冷冷地回答:「第一扇門關上了,第二扇門才能打開! 」 原振俠冷笑:「我要和瑪仙會面!」 黃絹疾聲道:「你進去,我保證你能見到她!」 原振俠陡然回頭,盯向黃絹,黃絹迎接著他的目光。原振俠 立時轉開頭去,沒有再說甚麼,因為在黃絹的眼神之中,他看出 黃絹的保證,並沒有說謊──他進門去,可以見到瑪仙。 他心念電轉間,這時想到的是,一切都等見了瑪仙再說。兩 個人在一起,總比見不了面好! 所以,他沒有再堅持,一步跨了進去──不多久,他就發覺 自己犯了錯誤! 他才一跨進去,那扇門就在他的身後,迅速移上。原振俠反 手在門上叩了一下,果然那是一扇十分厚重的金屬門。而也在這 時,他面前的那道門,已移了開來,原振俠一看到門內的情形, 就知道上當了! 那扇門內,是一片相當大的空間。那是名副其實的「空間」 ,約莫三十平方公尺的面積,一無所有,只是一間空房間! 空房間的四壁,全是銀灰色的牆,原振俠一眼看得清清楚楚 ,哪裡有瑪仙的蹤跡! 原振俠發出了一下憤怒的吼叫聲:「想不到你墮落到這種地 步!」 他是在指責黃絹給了他假的保證,他也知道這裡必然有著傳 音的裝置。 果然,他的話才一住口,就聽到了黃絹的聲音:「你進門去 ,自然可以看到她!」 原振俠迅速考慮了一下自己的處境,現在不進去,一時之間 ,只怕也未必能破壞身後那扇金屬門。進去之後,雖然多了一道 門,但若能破壞一重,一定可以破壞兩重,處境不會壞得太多。 進得門去,若是再不能見到瑪仙,再和黃絹理論! 所以,他一面發出「嘿嘿」的冷笑聲,一面已經跨進了那扇 門。 這時,原振俠在想的是:這房間中,可能還有甚麼暗門,可 以放瑪仙進來。 可是接著,他就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了! 他向前走著,站在這房間的中心,也就在這時,他聽到黃絹 的聲音自左首傳來。他連忙循聲看去,看到了瑪仙,也看到了黃 絹。 他在十分之一秒鐘之內,已經知道了是怎麼一回事!可是他 自然而然的反應,還是向前直撲了出去,結果是他的雙手,按在 一個十分光滑的平面之上──他確然看到了瑪仙,而且也聽到了 瑪仙的聲音,可是他和瑪仙之間,卻隔了一重或者是幾重單面透 明的裝置。 這種單面透明的裝置,應用得相當普遍。有的,一面是透明 的玻璃,一面是鏡子;有的,就像這間房間一樣,一面是玻璃, 另一面,看起來是銀灰色的牆。 這時,對原振俠來說,整幅牆都透明,他和瑪仙之間,就像 完全沒有隔膜一樣。但是他知道,在瑪仙看來,看到的只是整幅 銀灰色的牆,非但看不到他,而且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雖然明知這一點,他還是在這顯然由鋼化玻璃製成的「牆」 上,用力拍打著,和重重踢了幾腳。而且,大聲喚叫著瑪仙。 他也知道,這種裝置,是可以控制的──只有一面透明,或 是兩面都變得透明,都可以控制,聲音的傳送情形,也是一樣。 這時,他看到的情形,是黃絹和瑪仙面對面地站立著──那 個房間的情形,和原振俠所在的一樣,也是甚麼也沒有。黃絹盯 著瑪仙,神情冷酷,瑪仙仍然那麼美麗,可是看起來卻瘦了不少 。 她們兩人可能已交談過,可是原振俠由於發現自己上了黃絹 的當,剎那之間,十分激動,所以並沒有留意去聽。這時,他略 微定下神來,聽到的第一句話是黃絹說的。黃絹揮著手:「原振 俠在我這裡!」 瑪仙笑得十分自然:「我知道,他就在那裡──」 她說到這裡,向原振俠站的地方,指了一指。她的動作那麼 自然,使原振俠以為她可以看到他,所以舉著雙手,跳了起來, 叫:「瑪仙!」 瑪仙居然真的轉過臉來,向他揮了揮手。可是原振俠立即知 道,瑪仙並看不到他,只不過是憑巫術的力量,敏銳的感覺,知 道他就在附近而已。因為接下來瑪仙道:「我知道他可以看得到 我,聽得到我,雖然我看不到他,聽不到他!」 黃絹的臉色,在剎那之間,變得難看之極。她道:「我剛才 下的命令,你當然不知道!」 瑪仙嘆了一聲:「不知道,我知道他想見我,可是我正在進 行一些十分重要的事,所以無法和他相見。等到我可以抽身見他 時,他已經在你這裡了!」 黃絹的兇狠神態,和瑪仙的恬淡,成為強烈的對比。黃絹的 話,也兇狠無比:「你在進行甚麼?又是利用狠毒邪惡的巫術去 害人!」 瑪仙淡然一笑,並沒有回答黃絹的問題。黃絹又喝:「你聽 著!」 她略停了一停,就把剛才她下達的,要瑪仙現身,不然就殘 傷原振俠身體的命令,緩慢地重複了一遍。 瑪仙靜靜地聽著,只是秀眉微蹙,等到黃絹說完,她才道: 「現在我已經來了,你大可恢復他的自由!」 黃絹冷笑:「那只是我的第一個措施!」 瑪仙的語氣仍然那麼平靜:「第二個措施呢?」 黃絹後退了一步,像是怕瑪仙會忽然有甚麼行動加害她一樣 ──面對一個超級女巫,而且黃絹也確知巫術的可怕,這時她雖 然佔著上風,可是她也需要高度的勇氣,才能面對瑪仙。若不是 為了李固,只怕她也提不起這樣的勇氣來。 在旁觀和旁聽著的原振俠,也不知道黃絹的第二個措施是甚 麼。只聽見黃絹的聲音,變得十分低沉:「我再給你時間,先考 慮令李固恢復正常。頭三天,原振俠不會受傷害,三天之後,每 拖過一天,他身體就會失去一部分!」 原振俠大是氣憤,忍不住罵:「卑鄙!」 他看到瑪仙緩緩地搖著頭:「應你召募而來的巫師,一定已 經告訴過你李固的情形,和怎樣才能使他復原的了?」 黃絹的喉際,發出了一陣化為憤恨的聲音,然後咬牙切齒地 道:「要你的血!」 瑪仙仍在搖頭:「不錯,還要有我這樣巫術能力的人來施術 !」 黃絹在那樣說的時候,手已按在腰際那柄匕首的刀柄上。看 起來,她像是要不顧一切,拔出刀來,刺向瑪仙,要令瑪仙流血 ! 可是一聽得瑪仙這樣說,她的手部動作,變得十分僵硬,面 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在抽搐。 瑪仙仍然十分平靜:「你一定也知道,如果我施術,破解了 自己的『血魘法』,結果是怎樣的了!」 黃絹並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發出了一下十分濃濁的悶哼聲, 表示明白。 瑪仙低嘆了一聲:「這幾天,我一直想找出一個方法來,希 望可以破解血魘法,同時又不使巫術的反噬惡果,發生在我的身 上!」 原振俠聽到這裡,全身發冷,張大了口,想叫甚麼,可是一 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他不是因為明知瑪仙聽不到自己的聲音而不 出聲,而是實在太驚恐了,根本出不了聲! 而黃絹的反應,卻和原振俠截然不同。剎那之間,她現出近 乎瘋狂的神情,連聲音都是變了的:「你已經找到了這個方法? 」 瑪仙並沒有立時回答,原振俠在心中叫:沒有!她沒有找到 這個方法!瑪仙,不要,瑪仙,不要犧牲自己,求求你,不要! 原振俠終於能發出聲音來了,可是他發出的聲音,並不是他 心中想叫的,而只是發出了像一頭猛獸受了傷之後的吼叫聲,聽 來悲憤莫名! 就在黃絹那種瘋狂的神情,還沒有復原之時,瑪仙又低嘆了 一聲:「我盡了力,可是我沒有成功!」 黃絹發出了一下尖銳之極的呼叫聲,一下子撲到了瑪仙的面 前,雙手抓住了瑪仙的肩頭,用力搖著,而且不斷地發出了尖叫 聲。 在這時候,瑪仙急急說了幾句話,可是全被黃絹的尖叫聲蓋 了過去,原振俠連一個字都沒有聽見! 可是黃絹卻顯然聽到了的,因為她陡然停止了尖叫聲,盯著 瑪仙看。接著,雙手陡然鬆開了瑪仙的肩頭,連退了幾步,才用 十分尖銳的聲音問:「你說甚麼?剛才你說了些甚麼?」 瑪仙的聲音,這時清楚地鑽進原振俠的耳中,令得原振俠雙 手抱住了頭,痛苦無比地慢慢蹲下身來。雖然瑪仙所說的,早已 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他還是感到了難以形容的痛苦! 瑪仙用十分平靜的聲音,說出來的話是:「我不必等三天, 今天就可以施術,令李固復原。」 黃絹的身子,忽然發起抖來,指著瑪仙:「你‥‥‥那麼‥ ‥‥你‥‥‥你‥‥‥」 黃絹的聲音也在劇烈發著抖,再也說不下去。因為瑪仙的話 ,實在太令她感到意外了! 瑪仙的回答是:「由於巫術的必然結果,我會變得一無知覺 。」 黃絹的顫抖,幾乎是不可克制的,她又在不由自主搖著頭─ ─因為她根本不相信,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她不知道瑪仙會有甚 麼目的,她只是不相信! 黃絹的反應十分正常──瑪仙要犧牲自己,她不相信人類行 為中,會有這樣的行為包括在內! 而目睹耳聞這一切的原振俠,這時雙手按在對他來說是透明 的牆上,全身僵凝,只覺得一片冰冷,彷彿連血液都凝固了! 在這件事情之中,一直有一種難以捉摸的恐懼之感,會陡然 襲上他的心頭,可是又不知是為了甚麼。 直到這時,他算是徹底明白了! 他知道,瑪仙早就有這種想法──不顧一切,令李固復原, 寧願她自己受傷害! 他早已看出瑪仙有這種心意,所以才害怕! 瑪仙當然不是貿然決定的,她曾想盡一切努力,找一個更好 的解決方法,這是她為甚麼一直不現身的緣故。可是當她發現, 根本沒有甚麼別的方法之際,她還是決定了犧牲自己! 原振俠耳際「嗡嗡」直響,張大了口,發出十分可怕的「嘶 嘶」聲。他想問瑪仙,是不是曾考慮過自己,自己能不能忍受她 變成白癡! 他一想到了這一點,拳腳不斷在牆上敲著,踢著,而且也開 始發出吼叫聲來。可是顯然他發出的任何聲音,都不能傳到鄰室 去。 可是,他卻看到瑪仙側過頭來,向他望了望,並且向他作了 一個手勢,示意他不要太激動──瑪仙一直可以感應到原振俠腦 部活動所發出來的能量,何況這時隔得那麼近,原振俠的情緒又 那麼激動! 原振俠大口喘著氣,想勉力令自己鎮定下來,可是卻難以做 得到。他雙手緊握著拳,身子一直在冒汗。 這時,他聽到瑪仙在問:「你不相信?」 黃絹顯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只是不住地搖著頭,神情古 怪之極。 瑪仙的神情卻越來越鎮定:「你一定要相信我。」 黃絹的身子在不由自主發著抖,她一連後退了幾步,來到了 一幅牆前,伸手按住了牆──那幅牆,也就是原振俠按住了的那 幅。原振俠和她之間的距離極近,所以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汗珠 自她臉上的毛孔之中,慢慢地沁出來的情形。 黃絹也在勉力使她自己鎮定,終於,她可以斷斷續續說話了 。她道:「好,我‥‥‥相信你,你‥‥‥甚麼時候開始施你的 巫術?」 瑪仙立即回答:「讓我和他見面,我有點話要對他說,說了 之後,立刻進行。」 黃絹陡然尖聲叫了起來:「這算是甚麼詭計?」 瑪仙反問:「你為甚麼覺得是詭計?」 黃絹的聲音更尖銳:「見了他之後,他怎會允許你做這種事 ?」 原振俠這時,心中也在吼叫:「不允許!不允許!絕不允許 !」 可是瑪仙卻在反問:「他有甚麼方法,可以阻止我?」 黃絹用力揮著手:「或許他沒有實際的力量可以阻止你,可 是,他能‥‥‥對你‥‥‥動之以情!」 瑪仙發出了幾下聽來十分平淡,而又可以聽得出,其實含有 相當程度悲哀的笑聲:「你和李固之間那種愛情,不存在於我和 他之間!」 黃絹聽了之後,陡地一怔。 原振俠聽了之後,也陡地一怔。 瑪仙繼續道:「愛情使你成了情聖,也十分令我感動,這是 我決定要這樣做的原因。沒有甚麼人可以阻止我,這是我決定了 的事!」 黃絹的神情忽然激動起來,由於她和原振俠隔得如此之近, 所以原振俠可以清楚看到,眼淚自她的雙眼之中,泉湧而出。她 雙手揮動著,像是一個將要淹死的人,想抓住甚麼一樣。 瑪仙走了過來,十分溫柔地握住了她的雙手。黃絹咬著下唇 ,不和瑪仙的目光接觸,用力點了點頭:「好,我和你一起去見 他。事實上,這裡發生的一切,他都看得到和聽得到!」 黃絹掙脫了瑪仙的手,退到了屋角,取出了一具遙控器來, 按了一下。在兩間房間之中的那堵牆,開始移了開來──整幅牆 全移開,可能需要相當的時間,但是在牆只移開了五十公分左右 時,原振俠早已發出大叫聲,擠了過來,一下子就把瑪仙擁在懷 中。 他叫的是:「不要!」 隨著原振俠的吼叫,黃絹的身子,陡然震動! 瑪仙伸出手來,用十分溫柔的動作,掩住了原振俠的口。原 振俠急忙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又再次叫:「不要!」 瑪仙低嘆了一聲:「我已經決定了,你先聽我說!」 原振俠急速地喘著氣,緊緊將瑪仙摟在懷中。瑪仙嬌羞地掙 扎:「你抱得我那麼緊,叫我怎麼說話?」 原振俠厲聲道:「隨便你說甚麼,我都不會同意你那麼做! 」 瑪仙還是掙開了一些,她指著自己的心口:「我不那麼做, 心裡一直會不平安。一個心中不平安的人,也就不會有快樂!」 原振俠急促地反駁:「你沒有做錯甚麼,他是一個異星人, 異星人對地球來說──」 瑪仙又一次掩住了他的口,柔聲道:「你還記得『愛神』嗎 ?」 這句話一出口,原振俠和黃絹,都立刻震動了一下。 愛神在南中國海上出沒,毫無疑問是一個外星人,而且,和 瑪仙有十分深的淵源──瑪仙是愛神和她的同類,在實驗室中培 育出來的一個特種人! 瑪仙繼續道:「愛神也是異星人,她可沒有給地球帶來甚麼 禍害!」 原振俠喘著氣:「怎麼沒有,她‥‥‥他們培育出來的一個 人,成了最大的犯罪者,侵入電腦,幾乎令得全世界,都置於他 一個人的統治之下!」 瑪仙壓低了聲音:「可是愛神及時制止了他,使他變成了白 癡!」 黃絹聽到這裡,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些呻吟聲來。有愛神出現 的那些經歷之中,她都曾參加,自然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有關愛神和那個大犯罪者,以及瑪仙和愛神之間的關係, 這些曲折古怪的故事,都記述在《愛神》、《尋找愛神》和《大 犯罪者》這三個故事之中。) (如果不想看那幾個故事,仔細聽他們三個人這時的對話, 也多少可以聽出一點眉目來。) 黃絹悶哼了一聲:「本來就是,被你們變成白癡的,不是第 一個了!」 瑪仙嘆了一聲:「你也知道,兩人之間的情形是完全不同的 。那次,你幫助大犯罪者,在最後的腦能量決戰中,你站在大犯 罪者那邊,使自己處在一個十分危險的地位,可是愛神一點也沒 有損害你!」 黃絹低下頭,沒有再說甚麼。 原振俠又想說話,瑪仙再次阻止了他:「我想,愛神對人腦 的組織,有極深刻的了解。所以,我去向她求助,希望她能使李 固復原,而又不使我受巫術力量的反撲‥‥‥我實在不想變成一 個白癡!」 原振俠雖然明知結果,但是還是忍不住問:「愛神也沒有辦 法?」 瑪仙皺著眉:「我一直在南中國海上漂流,不斷發出希望和 她見面的訊息,可是卻一直未能見到她。而我又不斷收到你要和 我見面的訊號,我無法再等下去──你不必自責,我再等下去, 也未必會有結果。」 原振俠疾聲道:「所以你就決定犧牲自己!你在做這樣的決 定之前,為甚麼不問問我的意見?」 原振俠的神態極激動,可是瑪仙卻冷靜之極:「我為甚麼要 徵詢你的意見?你甚至不能肯定,你自己是不是愛我!」 原振俠用力一頓足:「我愛你,好了吧!」 瑪仙有點淒然地笑了起來:「好像我是在要脅你一樣。算了 ,原,我變成白癡之後,你可以像黃絹對李固一樣對待我。真是 那樣的話,我雖然沒有知覺,可是也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瑪仙雖然竭力使自己的語音平靜,可是說到後來,也忍不住 眼中淚水亂轉,偏過頭去。 原振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思緒紊亂之極,連黃絹甚麼時候 來到了身邊也不知道。黃絹滿面淚痕,握住了瑪仙的手,低聲道 :「他會的,我知道他──你在,他不會珍惜;你不在,他會刻 骨銘心地愛你!」 原振俠大是惱怒,喝道:「你──」 他本來想叱喝:「你胡說八道些甚麼?」可是一轉念間,他 不禁苦笑──黃絹實在十分了解他,知道他的性格,正如她所說 的那樣! 如果瑪仙成了一個白癡,不再是神通廣大的女巫,他對她必 然會加十倍地憐惜呵護。可是他也知道,那也不能轉移為愛情! 這時,滿是淚光的一雙妙目向他望來,瑪仙顯然是在問他, 是不是那樣?原振俠轉過頭去,不敢和瑪仙的目光接觸,因為黃 絹的話,只說對了一半。 他的聲音嘶啞,不住地搖著頭:「不必這樣,不必這樣!一 定另外有辦法的!」 瑪仙嘆了一聲:「是我施的巫術,我知道甚麼才是唯一的辦 法!」 原振俠的喉際「咯咯」作響:「主意是我出的,把巫術的反 撲,施在我的身上好了!」 瑪仙笑得淒然:「你想我會這樣做嗎?請你好好照顧我,當 我變了白癡之後──」 她才說到這裡,原振俠一下子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我絕 不容許──」 可是,他話才說到一半,只覺得眼前陡然一陣發黑,全身像 是遭到了雷擊一樣,有十來秒鐘時間,全身一動也不能動。 等到他回復原狀之後,他全然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只看到 黃絹和瑪仙已在向外走去。他連忙追了上去,不一會,就一起進 入了黃絹的辦公室。黃絹這時打開了暗門,李固一動不動地坐在 那裡。 黃絹和瑪仙一起向李固走去,原振俠也跟了過去──這時, 他才覺出事情十分不對勁。剛才,不論他怎麼加快步伐,都無法 追得上黃絹和瑪仙,他也曾叫過,可是瑪仙卻連頭也不轉過來看 他一下。 這時候,他估計,自己和她們兩人之間的距離,至多不過十 來公尺。可是不論他怎麼努力,他卻無法接近她們! 原振俠陡然明白了──瑪仙施展了巫術!巫術的力量阻止了 他前進,使他不能阻止瑪仙的行動! 原振俠想大叫,可是卻叫不出聲音來。他看到瑪仙和黃絹兩 人,來到了李固的身前,看到瑪仙取出了一個一端有尖刺的古怪 東西來──他見過這東西,當日瑪仙就是用這工具,取了他的血 液的。 他看著瑪仙把尖刺刺進她自己的手臂中,一下子就移開。在 她白皙如玉的手臂上,出現了一個小紅點──她已把自己的鮮血 取出來了! 她正在破解「血魘法」,而破解了的唯一結果,就是她自己 變成白癡! ,放在胸前。也不知道這個曾一度充滿了野心的女人,這時正在 想些甚麼。 原振俠仍在不斷地叫:「不要!不要!」 可是不論他如何叫,都於事無補。瑪仙已來到了李固的身前 ,先作了幾個古怪之極的手勢,然後,伸出手指來,接近李固的 臉,在移動著。 原振俠這時,頭腦十分清醒。他甚至可以猜到,瑪仙這時的 動作,是在尋找當日她施術時,把那滴鮮血按進去的所在。她要 在原來的地方,再把自己的鮮血,刺入李固的身體之中! 瑪仙的手有點微微發抖,好幾次手指停了一會,又開始移動 ,像是她也不能肯定。 終於,他看到瑪仙的手指停住不再移動。她的另一隻手,拿 出那個有尖刺的東西來,先比了一比,又提了起來,看來是準備 刺下去。可是她的手,卻又凝止了不動──她在做最後的考慮。 就在這時候,原振俠又想大叫「停止」!可是他耳際,卻響 起了他熟悉的一個女聲:「發生了甚麼事?在這裡發生了甚麼事 ?怎麼我們一點都不明白?」 原振俠陡然震動,這時循聲看去,看到那具電視機上,有許 多條灰暗的人影在,朦朦朧朧,看來十分詫異,那女聲也正從電 視機傳出來。 原振俠心頭大受震動:白化星人來了,有許多白化星人來了 ! 黃絹在突然之間,也聽到了那女聲,立時也向電視機望過來 。原振俠急速喘著氣:「你們的同類,坐著的那個,是你們的同 類!你曾說過,可以使他的生命形式得到改變,你曾說過的!」 這時,原振俠簡直語無倫次,但他總算表達了他的意思。 原振俠的意思是,如果白化星人能使李固的生命形式改變, 那麼瑪仙就不必破解她自己所施的「血魘法」了。 可是他得到的回答卻是:「我們已經盡了力,沒有辦法!他 的腦部組織‥‥‥我們沒有辦法──」 那白化星人才說到這裡,電視機中忽然傳出了許多雜聲,接 著,又是那女聲在驚叫:「等一等,怎麼一回事?怎麼忽然之間 ,他的腦部訊號那麼強烈?怎麼一回事?我們對地球了解的實在 並不多!」 一聽到那女聲這樣叫,原振俠像是全身都浸入了冰水之中一 樣! 他知道發生甚麼事了! 他轉過頭去看,在轉過頭去的時候,他的頸骨,發出一陣格 格的聲響來。 他看到,瑪仙的手中,仍然握著那有尖刺的工具,不過正在 離開李固的臉。李固的神情,不再呆滯,他正有著如大夢初醒的 神情,眼珠開始轉動,正向四面看去,而且一下子就看到了黃絹 。 一切發生得都極快,可是在原振俠看出來,卻全像是慢動作 鏡頭一樣──他看到李固一見到了黃絹,立即就一躍而起,向黃 絹撲去,黃絹神情驚喜欲絕,也撲向李固。 李固身上的「血魘法」被解除了! 那麼,瑪仙呢? 原振俠向瑪仙看去,只見瑪仙正直起身子,轉向他,向他走 來。在她嬌美無比的俏臉上,現出十分甜蜜的笑容,正在向他走 過來。 原振俠僵在那裡,一動也不能動,他只是僵立著,全然無法 挪動。 因為他看到,瑪仙在向他走過來的時候,笑容正在漸漸消逝 。 本來,是十分歡暢的歡笑,可是歡笑在漸漸斂去,變成了一 種淡淡的微笑。 這種微笑,自然不會表示痛苦,相反地,還表示了發出這種 笑容的人,心中十分平靜,十分安慰。 可是原振俠一看到這種笑容,不禁全身一陣抽搐,連站立的 力氣都沒有了,雙腳發軟,人也不由自主蹲了下來──這時,發 自他內心深處的一陣劇痛,也令得他的身子不能不蜷縮。 因為這種笑容,他絕不陌生──李固在中了血魘法,變成了 白癡之後,臉上就是這個神情,永不變化,就是這一個神情! 而這種笑容,這種神情,如今到了瑪仙的臉上! 瑪仙中了血魘法,瑪仙成了白癡! 他身子蜷曲著,縮成了一團,視線並沒有離開瑪仙,看見瑪 仙走了三、四步,就站定了不動,而且,也沒有再走動的意思。 原振俠嘶聲叫:「瑪仙!」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站起來的,他用盡了氣力,才掙扎著站 了起來,全身的骨節都發出「格格」的聲響!他向瑪仙走去,伸 出手,瑪仙一動不動地站著,直到原振俠握住了她的手,她仍然 一動不動。 巫術竟然這樣無情,連巫術的女王,也不能逃脫巫術的規律 ! 原振俠難過地閉上眼睛,把瑪仙摟進懷中,輕輕地,可是卻 全心全意地,把她擁在懷中! 從他一開始知道事情已經發生,到這時為止,在他的四周圍 ,發生了甚麼事,對他來說,全然沒有知覺。 直到他抱住了瑪仙,才聽到了四周圍的聲音。他聽到了黃絹 發出的啜泣聲──那是由於過度的興奮和快樂所造成的。 他也聽到了李固在問:「怎麼一回事?」 然後,原振俠突然聽到李固發出了一下驚呼聲:「你們是我 的同類!」 原振俠已淚水盈眶,這時他睜開眼來,淚眼模糊之中,看到 李固急急來到了電視機之前。電視螢光幕上的許多人影,閃動不 已,可是卻沒有聲音發出來,李固神情激動之至,雙手不停揮動 。 看來,顯示在螢光幕上的白化星人,和李固同樣激動。李固 的神情,分明是正在和那些白化星人,進行著一場激烈的爭辯, 可是雙方卻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 原振俠的思緒雖然紊亂之極,可是他也可以理解到沒有聲音 發出來的原因──他們全是白化星人,腦部活動的頻率一樣,不 必通過聲音化為語言,他們的思想,就可以直接交流。 原振俠自然也可以猜得到,他們在爭辯著甚麼──他們是在 爭辯李固的生命形式,是不是應該改變! 那些白化星人一定要李固也變成沒有形體的生命──李固已 經恢復了正常,那些白化星人完全有能力可以做得到這一點,可 是李固一定在反對! 對李固這個白化星人來說,沒有身體的生命形式,是不可思 議的! 在一旁的黃絹,顯然也猜到了這一點。她急急來到李固的身 邊,自李固的身後,環抱著他。李固雖然需要揮動雙臂,來加重 他發出思想波的力量(就像人在說話時,為了加強語氣而作手勢 一樣),可是他也立即反手抱住了黃絹,神情變得更激動。 這一切,從原振俠的淚眼中看出來,又是模糊,又是遙遠。 一切似乎都和他無關,和他有關的,只是在他懷中的瑪仙。 瑪仙像一個小乖乖一樣地偎依在他的懷中,沒有任何動作, 雙眼之中不再有神采,豐滿誘人的嘴唇,雖然一樣誘人,可是再 也不會發出語言來──有一個時期,原振俠曾嫌瑪仙太聰明,太 牙尖嘴利,可是這時,瑪仙的一切語言,都將只是回憶! 原振俠的心口,又是一陣絞痛,他把瑪仙摟得更緊。也就在 這時,他聽得李固在大叫:「我不要放棄身體,我不要永恆的身 體!你們根本不明白,身體給一個生命所能帶來的歡樂‥‥‥我 知道會有痛苦,會有死亡,可是我認為那十分值得!」 白化星人的女聲,也像是十分憤怒,「你會後悔!你一定會 後悔!」 李固的回答斬釘斷鐵:「我不會,絕不會!在地球上,我接 受了地球人的血,接受了地球人的愛,我已經不能算是白化星人 ,我有我自己的生命形式和生活方式──和與我相愛的人一起生 活,這是一種你們無論如何無法設想的生活,我不會後悔!」 那女聲變得尖銳(原振俠早已知道,沒有了身體的白化星人 也會情緒激動):「你會死亡!」 李固把在他身後的黃絹,拉到了面前來,兩人緊擁著。李固 笑了起來,一面親著黃絹,一面回答:「當然我會死亡!我愛的 人會死亡,如果我不會,那麼我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黃絹用十分醉人的聲音道:「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她接著又曼吟:「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不知道是不是那些白化星人,也懂得那麼情濃的詩句──不 但沒有女聲傳出,而且螢光幕上顯示的人影,也靜了下來,不再 閃動。 過了約莫半分鐘,那女聲大道:「既然你堅決要留在地球上 ,我們也沒有辦法,反正在地球上的異星人,也不止你一個!」 原振俠一聽得那女聲那樣說,心中陡然一動,失聲道:「還 有的是誰?」 他這句話才一出口,自己已經立刻有了答案,他也叫了出來 :「愛神!」 瑪仙曾到南中國海去,想見到愛神,向愛神求助,可是愛神 卻沒有出現! 瑪仙和愛神的淵源如此之深,愛神如果有能力可以幫助瑪仙 ,一定會盡力相助。剛才,原振俠已模模糊糊想到過,自己要帶 著瑪仙,在南中國海上漂流,三年五載,十年八載,直到愛神出 現為止! 而這時,他陡然想到的是:那些沒有了身體的白化星人,倏 忽萬里,他們是外星人,愛神也是,請他們去找愛神,是不是會 比較容易點呢? 一想到了這一點,他唯恐那些白化星人說走就走,他急叫: 「等一等,我有事相求!」 他抱起瑪仙,來到了電視機之前,一下子推開了李固和黃絹 ,急速地喘著著:「有一個外星人‥‥‥用十分美麗的地球女人 的形態出現,他們曾在地球上,進行過一項人種改良的實驗,你 們知道她?」 白化星人的回答是:「不知道。」 原振俠震動了一下,那白化星人又道:「不過,只要她在地 球上,甚至在地球的附近,要找她總不是難事。她叫甚麼?你剛 才稱她為甚麼?」 原振俠輕輕放下了瑪仙:「愛神,我們這樣稱呼她,因為她 ‥‥‥懂得甚麼是愛情!」 被原振俠推開去的李固,這時以十分疑惑的神情,望著原振 俠和瑪仙。 對李固來說,他中了巫術的暗算,這時又復原,中間那一段 他成了白癡的時間,他一點知覺也沒有。復原之後,也沒有時間 去了解曾發生過的事,所以他一點也不知道,原振俠是為了甚麼 而淚流滿面,傷痛莫名! 黃絹只是緊擁著李固,眼前發生的一切,對她來說,還像是 做夢一樣。她十分害怕這個夢會醒,因為一切對她來說,那麼不 真實!就像是李固失常之後,她做過的無數次夢一樣。 原振俠繼續一面喘氣,一面說著:「請你們去找一找她,請 她來看看和她有關係、是由於她才有了生命的瑪仙。瑪仙‥‥‥ 被巫術反害,腦部活動幾乎停止了!」 李固直到這時,才知道了一些事情的梗概,他驚呼了一聲: 「怎麼會?是誰施巫術害她?」 黃絹也直到這時,才緩過一口氣來,她用十分低的聲音,回 答著李固的問題:「她自己!」 李固疑惑之極,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仍然無法知道究竟 曾發生過甚麼事。 那白化星人發出來的女聲道:「好,我們去找這個‥‥‥愛 神,請她立刻來看瑪仙!」 原振俠喃喃地道:「謝謝你們!」 他的感謝聲才住口,電視螢光幕上的人影,已經消失。原振 俠在那一剎間,像是最後一線希望也隨之而去,他感到如同虛脫 了一樣。本來,他是擁抱著瑪仙的,這時,反要靠扶住瑪仙的身 體,才能站得穩。 李固過來扶住了他,十分關切地問:「對你的打擊竟那麼重 ?」 原振俠望了李固一眼,實在不知說甚麼才好,口唇抖了半天 ,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李固輕拍著他的肩頭,十分誠懇地道:「我們是朋友,記得 嗎?」 原振俠長嘆一聲,踉蹌後退幾步,頹然坐倒在一張椅子上。 瑪仙卻仍然站著,看來只像是一具美麗之極,栩栩如生的木偶。 李固回頭向黃絹望去,黃絹走過去,牽引著瑪仙,把瑪仙帶 到了原振俠的身邊,把瑪仙的手,交到了原振俠的手中。 然後,她才對李固道:「發生了許多事,你都不知道,你最 後的記憶是甚麼?」 李固立時想了起來:「在飛船上,準備一飛沖天‥‥‥後來 怎麼了,發生了甚麼事?」 黃絹深深吸了一口氣:「你那時,已被巫術所害,一下子發 作了,就變成了甚麼也不知道的白癡。已經好久了,我每天傷心 流淚‥‥‥」 李固雙手捧起了黃絹的臉,愛憐地道:「是啊,你變得可怕 ,我知道一定有十分可怕的事發生過了。」 原振俠握著瑪仙的手,聽黃絹向李固講述整件事的經過。講 到傷心處,黃絹仍然不免泫然下淚,李固就不斷地去親吻她的淚 水。講到憤怒處,黃絹仍然不免咬牙切齒,李固就把她摟在懷中 。 李固向原振俠望來,又問黃絹,神情充滿了疑惑:「為甚麼 要這樣對付我?」 黃絹說了原因,李固呆了半晌,喟嘆:「就算我幫卡爾斯達 到了目的,我也會一再告誡,叫卡爾斯不可胡作非為。卡爾斯相 信我的力量可以懲罰他,必然不敢亂來──」 他說到這裡,用責備的眼光,望向原振俠:「朋友,你為甚 麼那樣不信任我?」 原振俠的口唇動了動,聲音十分低:「因為你是異星人‥‥ ‥對不起,地球人連地球人互相之間,也不信任,這是地球人的 劣根性之一!」 李固感嘆了好一會,又問:「那我怎麼‥‥‥又會忽然好了 ?」 黃絹向瑪仙指了一指:「她知道我們之間有著真正的愛情, 也相信她自己做錯了,所以她寧願犧牲自己,使你復原!」 李固「啊」地一聲,深深吸了一口氣,來到了瑪仙的面前。 看了瑪仙好一會,才轉頭問黃絹:「沒有希望了?」 黃絹道:「如果她的情形和你過去一樣,那就沒有希望了─ ─」 她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或許,希望‥‥‥唯一的希望, 是在那位愛神身上。我也知道那位愛神,她有非凡的能力,或許 ‥‥‥可以令她復原!」 原振俠聽到這裡,發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一樣的聲音,難過地 閉上了眼睛。 李固在這時候,悄悄地問黃絹:「我們原來的計畫,是不是 還實行?」 黃絹震動了一下,像是聽到了甚麼可怕之極的事一樣,花容 失色,連聲道:「不,不!甚麼都不管了!我們立刻就走,駕著 那艘飛船,我不要再在人間,能少留一分鐘,就少留一分鐘!」 原振俠雖然自己心情極亂,但黃絹的這一番話,也令他十分 感動,使他確知黃絹由於愛情,而徹底摒棄了她的野心! 他揚起手來,有點柔弱無力地鼓了幾下掌:「說得好,請先 安排我離去!」 黃絹關切地問:「你不等愛神了?」 原振俠嘆了一聲:「愛神如果能接到我的訊息,不論我們在 甚麼地方,她都會來找我們的。」 黃絹過來,在瑪仙的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好好照顧她 ,原,你心中自然傷痛,可是我相信,傷痛程度一定不如我!」 原振俠張大了口,想要駁斥黃絹,可是卻說不出話來。因為 他實在找不出充分的理由,去反駁黃絹! 在黃絹辦公室中發生的事,到這裡告一段落。另外發生的事 ,由卡爾斯帶動。 卡爾斯接到了報告,那艘宇宙飛船突然騰空飛去,他暴跳如 雷,趕到飛船停著的地方,晴空浩蕩,哪裡還有飛船的影子? 當然,他也立即知道,黃絹和李固也失蹤了。黃絹對她的工 作,毫無交代,就像丟棄一雙破鞋子一樣,放下了她那龐大的權 力──事實上,自李固出事之後,黃絹早已甚麼事也不理了。 卡爾斯暴怒了好幾天,才想起原振俠是和事情有關的。他專 程去找原振俠,可是原振俠所在的醫院,都說原醫生請了長假, 下落不明。 原振俠在甚麼地方呢?卡爾斯就是知道了也不敢去。 原振俠在巫師島上,他和瑪仙,只有兩個人──如果瑪仙還 能算是一個人的話。 原振俠和黃絹那時所做的一樣,內疚無比,傷感萬分地照顧 著一無所知的瑪仙。 那些白化星人沒有消息,愛神也沒有出來。但每當晚上或清 晨,當他眺望大海,看到晨霧繚繞之時,他有信心,只要自己等 下去,愛神必有一日會穿霧而出,令得瑪仙恢復正常,他有這個 信心! 足足三個月──在三個月之中,原振俠一步也沒有離開過巫 師島。全世界都在找他,可是原振俠醫生,像是消失在空氣之中 一樣。 只有古托和幾個頂尖的大巫師,知道原振俠在甚麼地方。那 幾個大巫師之中,包括了最初運用巫術力量,使瑪仙由極醜變得 極美的那位在內,他們看了瑪仙如今的情形,都神色凝重地搖頭 。 古托曾問原振俠:「你準備在這小島上陪她多久?」 原振俠惘然回答:「我也不知道,能陪多久就多久,可能一 直陪下去!」 古托搖頭:「做情聖?」 原振俠也搖頭:「不,我做不了情聖。我在這裡陪她,甚至 不完全是為了愛情,而更多是為了內疚!」 古托長嘆了一聲,沒有說甚麼,告辭離去。 就在古托離去之後的第三天,凌晨,黎明前,原振俠站在海 邊,看到有一團十分柔和的光亮,正冉冉貼著海面移來。看來很 緩慢,可是又快絕,一下子就到了近前。 原振俠揉了揉眼,想再看清楚一點,光芒已經來到了沙灘上 。一個頎長苗條的女子,在那團光芒之中。 原振俠大叫了一聲,向前奔了出去!他奔得實在太急了,以 致一下子仆跌在柔軟的沙灘上,他仰起頭來,就看到了愛神。 愛神微笑著,原振俠一躍而起,急得說不出話來。愛神略皺 著眉:「我甚麼都知道了,先去看看她!」 原振俠喉際發出古怪的聲響,帶著愛神,來到了屋子前的一 株樹下。原振俠在樹上掛了一張椅子,瑪仙就坐在那張椅子上, 輕輕地隨風晃著。 愛神到了瑪仙的面前,伸手按在她的頭上,神情十分凝重。 好一會,才道:「人類的巫術,其實是通過了人的精神力量,集 中利用宇宙中的邪惡力量,來達到目的,不是一種好的事情!」 原振俠掙扎了許久,才問了一句:「她有救嗎?」 愛神吸了一口氣:「我要把她帶走,我會盡力使她從巫術的 傷害中解脫出來。很諷刺是不是,她是巫術的女王啊!」 原振俠扶著瑪仙下來,愛神握著她的手,一直到海邊。柔和 的光芒升起,愛神和瑪仙進入光芒之中,轉眼之間就消失在海面 上了。 原振俠聽到愛神的最後一句話是:「她一復原,我就叫她來 見你!」(完) Posted by A.L.F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