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職業殺手、小商人和神秘謀殺】
遠程來復槍上附設作為瞄準用的望遠鏡,通常的有效度是乘十,也就是說,可以將距離拉近十倍。望遠
鏡的目鏡上,有很細的線,交叉成為一個「十」字,只要使射擊的目標固定在「十」字的中心部分,扳動槍
機,子彈呼嘯而去,就可以射中目標。
當然,並不是說上這種遠程來復槍在任何人的手中,都可以依據同樣的程序射中目標,還得看握槍的
人,手是不是夠穩定,要是在扳動槍機的一剎那間,手稍為震動了一下,那麼即使是極為輕微的震動,也足
以使子彈射不中目標。
根據最簡單的數學計算,如果目標在三百公尺之外,槍口只要移動一公厘,子彈就會在距離目標三公尺
處掠過。
絕對穩定的雙手,是一個遠程射手所不可缺少的條件。
鐵輪就有這樣一雙絕對穩定的手。
鐵輪以一種十分舒服的姿勢坐在寬大柔軟的沙發上,面對著掛著厚厚的絲絨帷帘的大窗,房間堛瑪O光
相當暗,在他身邊,是一杯散溢著芳香的陳年白蘭地,在酒杯旁邊,是一枝已經裝嵌好了的遠射程來復槍。
鐵輪將那枝可以拆成許多部分的,製作極其精美的來復槍,自盒子中取出,裝好之後,連鐵輪自己,都
不知道他已經在沙發上坐了有多久。他一坐下來就是這個姿勢,而且一直保持著。
他坐著,將雙手的手指伸直,掌心向著自己,凝視著手掌和手指。雙手像是完全沒有生命的石刻,一動
不動,甚至給人以這雙手的堶情A沒有血液在流動的感覺。
鐵輪一直伸著雙手,直到他對自己穩定的手感到滿意,才慢慢屈起手指,將身邊的遠程來復槍抓在手
堙A槍口上早已套上了滅音器,使得子彈射出時所發出的聲音,不會超過拔開酒瓶上的軟木塞。
他用槍口輕輕挑開了帷帘,帷帘後的大玻璃窗子上,早已有一個可供槍口伸出去的圓孔,那是鐵輪一進
入這間房間之後就弄成的。
這是一家大酒店中最豪華的房間之一,在十二樓。槍口伸出去,望遠鏡的鏡頭,貼在玻璃上,鐵輪略俯
身向前,將眼睛湊在望遠鏡的目鏡上。
通過望遠鏡,他可以看到對面的那幢大廈,那是一幢十分新型的大廈,這種新型的大廈,即使在迅速發
展中的日本東京最繁盛地區,也並不多見。大廈的外部結構,全是玻璃,連走廊的外牆,也是玻璃,可以由
外面看到匆促來往的人。
鐵輪慢慢移動著槍枝,將目標固定在對面那幢大廈十一樓的走廊上,使望遠鏡中的「十」子,對準了一
個穿著鮮紅上衣少女的飽滿胸脯,然後,跟著這個少女向前走,一直到這個少女在走廊的彎角處消失。
在這幾十秒中,鐵輪的手指,一直緊扣在槍機上,他知道,只要自己的手指向下一壓,那個穿紅衣服少
女的生命,立刻就會消失。這種感覺,常常使鐵輪感到極度興奮,誰是生命的主宰?不是上帝,也不是閻
王,是他!鐵輪,可以使任何人在一剎那間死亡,是他!這個從不失手的職業殺手!
鐵輪並沒有再移動,他雙手把持得極穩,從望遠鏡中看出去,「十」字的交叉,停留在走廊的轉彎處,
那地方的牆上留下了一個不為人注意的高度記號,離地一百六十四公分。他要射殺的目標,身高一盲六十八
公分,也就是說,當目標轉出走廊,鐵輪扳動槍機,子彈就會射進目標的眉心,一槍致命,絕不落空。
目標的行動,鐵輪也早已調查得很清楚,中午一時,目標會離開他的辦公室外出,一定會轉出走廊,進
入他的射程範圍之內。
一時零七分,鐵輪看到了他的目標,轉過走廊的彎角,進入了望遠鏡中「十」字的中心,他扳下了槍
機。
鐵輪的身子立時向後一仰,用極其迅速的手法,將來復槍拆成七個部分,放進了那隻精緻的箱子中,然
後合上箱蓋,取起身邊的那杯酒來,一飲而盡,提著箱子,走出了房間。
他甚至不必花半秒鐘去看一看他射擊的目標是不是已經倒地,那不必要的,二加二一定等於四,鐵輪射
出了一槍,目標一定倒地,事情就是那麼簡單。
從升降機出來,穿過酒店的大堂,和幾個向他行禮的酒店員工點了點頭,走出酒店的大門,置身於街上
熙來攘往的人叢之中,他感到無比的輕鬆,那幢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奪目光彩的大廈十一樓走廊轉角處,
有一個人死了,他和這個死人之間,不會發生任何的聯繫,不會有任何人想到他和那個死人之間有關係,唯
一知道事情真相的,只是那顆射進了死人體內的子彈,但子彈不會說話。
板垣一郎在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心情並不愉快。
他是一家中等規模企業公司的董事長,完全獨資,每年的盈利,通常在兩百萬美金左右,所以他的生活
享受一流。身上的西裝,是紫貂毛和羊毛混紡品,裁剪的是東京一流的裁縫,穿在他身上,更襯得他氣宇軒
昂,是成功的中年人的典型。
他有一個美麗的情婦,情婦的名字是雲子。雲子是一個知名度不太高的歌星,年齡恰好是他的一半。
板垣的不愉快,來自雲子。他們有一個祕密的約會地點,那地方幽靜而舒適,板垣和雲子約會的方式
是:先取得電話的聯絡,然後在約定的時間中,先後到達。通常,板垣一定先到十分鐘或五分鐘。和所有成
功人士一樣,板垣對於時間計算得極其精確,永不遲到。
板垣到了之後,雲子也來到,然後,那地方就是他們的小天地,大約在午夜左右,板垣和雲子就會一起
離開。除非有因公出差的機會,板垣會帶雲子一起去,否則,板垣在午夜時分,一定會回家。
板垣的妻子貞弓,是關東一個有名望家族的女兒,板垣能夠在事業上有這樣的成就,依靠貞弓家族之處
甚多,他和雲子之間的關係,絕對不能給妻子知道,這種隱秘的幽會方式,使板垣在繁忙的商業活動中摻進
了一種異樣的刺激。
板垣和雲子的約會,一星期由一次到三次,當他們沒有約會的時候,那秘密地點空置著,只有他和雲子
持有鑰匙。
昨天晚上,板垣恰好有事,在十一時左右,經過那個地點。他在車堙A抬頭向上一望,卻看到窗帘之
後,有燈光透出來。
那地方有人!這使板垣又驚又疑,那地方不應該有人,因為他並沒有約雲子,雲子一個人不會到那地方
去!但如果雲子另外有情人呢?那地方確然是極其理想的幽會地點!
板垣當時妒火中燒,幾乎想立時下車去查問究竟。可是當時,他的妻子恰好坐在他身邊,他無法這樣
做,只好將怒火抑制在心堙A盡量不表露出來。
不過當時他的臉色也已經很難看了,難看到了貞弓這樣問:「你是不是不舒服,臉色難看極了!」
板垣連忙掩飾:「稍有一點頭痛,或許剛才酒喝多了。」
回到家之後,趁貞弓不覺察,他打了一個電話。那幽會地點,為了不受騷擾,沒有電話,板垣打到雲子
的住所去,如果雲子在家,那麼可能有小偷進了那幽會的地方。
可是雲子的住所電話響了又響,沒有人接聽。
板垣的心中更驚疑憤怒,但他沒有藉口可以外出,所以懷著一肚子悶氣睡了下來。那一晚,當然睡得一
點也不好。
第二天一到了辦公室,他立即又撥雲子的電話,每隔半小時一次,一直到一時,還是沒有人接聽。
板垣決定利用中午休息的時間,親自到那幽會地點去查看一下究竟,他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因為心
急要走,連公文包也不記得提,就匆匆離開了辦公室,在走廊上走著,走向走廊的轉角處。他的女祕書一發
現他忘了帶公事包,立刻替他拿了追出來,一面追,一面叫道:「板垣先生!板垣先生!」
板垣轉過彎角,女秘書也追了上來。就在那一剎那間,女秘書看到了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眼睛的事。
「先是一下玻璃的破裂聲,」她事後在答覆刑事偵探員健一的詢問時,這樣回答:「接著,在向前走著
的板垣先生忽然站定。我將公事包向他遞去,一面叫著他的名字,板垣先生轉過頭來,張開口,像是想對我
說話,可是卻沒有發出聲音來,在他的眉心,有一股血湧出來,極濃稠,我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那麼濃稠的
血,接著,他就倒了下來.....」
健一被派為板垣案件專案小組的組長,繁冗的調查工作進行了一個星期,在這一個星期之中,健一加起
來的睡眠時間,不到三十小時。他雙手托著頰,手肘支在辦公桌上,望著桌上的日曆,不禁苦笑。
他有一個好朋友快到日本來,一天之前,板垣案子忙得不可開交的時侯,就和他通過電話。電話從印度
孟買打來,時間是午夜,將他吵醒,健一自一醒過來,立時頭腦清醒。他拿起電話聽筒:「我是健一,請問
是誰?甚麼?印度孟買打來的國際線?好的,請快點接過來。」
打電話給健一的是甚麼人呢?是我,衛斯理。
衛斯理是甚麼樣的人,當然不必再詳細介紹了。但是,我為甚麼會在孟買打電話給健一,卻必須好好說
明一下。
首先,得介紹我和健一相識的經過,那是若干年前我在日本北海道旅行的事。
當時健一才從東京帝大畢業,還未曾開始工作,我們在滑雪時相識。後來,他參加了警察工作,我們一
直維持通信,他來看過我兩次,我每次到日本,也都去拜訪他。
每次我和健一見面之際,我總是擇要地向他講述一些稀奇古怪的遭遇,他聽得津津有味。而且,不論我
的遭遇聽來如何荒誕,如何不可信,他毫無保留地接受,這證明他是一個想像力極其豐富的人。
而我一開始和健一相識,幾乎不到兩天,便成為好友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健一有一項極其特殊的專長。
他的這門專長是:對野外生活的適應能力。
健一的家鄉是日本九州中部的山區,他出生在一個十分貧窮的農家,據他自己說,兩歲喪母,三歲喪
父,自此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照顧他,他自小和山中的猴子、狼、獾、熊,甚至於蜜蜂、螞蟻一起長大。當
他被他的養父發現時,他說,當時他熟睡在一頭母猴的懷中,那年他十一崴。這話,當然無法得到旁證,因
為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養父已經死了。
不過,健一適應野外生活的能力超卓,我從來未曾見過第二人,有這樣的能力。
我曾經和他一起露宿在山野間,他幾乎可以分辨出每一種不同的昆蟲的鳴叫聲,也知道怎樣去吃牠們才
最可口。他隨便發出一點怪聲,就可以引得各種小動物,來到他的身邊,當他是自己的同類,他能學超過三
十種以上的鳥鳴聲,每一種都維妙維肖,而且可以分別雌雄。當他學起一種鳥的雄鳥叫聲之際,他的頭髮上
可以站滿這種鳥的雌鳥。
他甚至宣稱自己精通猴類的語言,事實上他也表演過好幾次他和猴子通話的情形給我看過,使我深信不
疑。
像健一這樣的人,最適宜的工作,應該是向動物方面去發展,但是他卻選擇了當警察這一行。後來我問
過他為甚麼作這樣的選擇,他的回答是:「我對一切生物,都已經有了極深刻的了解。可是,我不了解人。
我想,警察是接觸人的行業,所以我要當警察,試圖進一步去了解人。」健一可以說是唯一以這個理由參加
警察行列的人了!
我打電話的原因,是因為在印度旅行──那次旅行另有目的,過程也十分有趣,但不屬於這個故事的範
圍之內,所以不提──由於一個偶然的機會,接觸到了一個動物學家。這位動物學家正在為一件事發愁,使
我想到了,唯一可以解決這個困難的人,只有遠在日本的健一。
動物學家遭遇到的難題是,有一頭極其珍罕的純白色的小眼鏡猴,在印度南部森林中捕獲,自從捕獲之
後,一直不肯進食,已經奄奄一息。這種眼鏡猴本身,極其罕見,白色的變種,可以說舉世僅此一頭,要是
「絕食」至死,自然可惜之極。所以我想到了健一,以他和猿猴之間的溝通程度,或許可以勸這頭白色眼鏡
猴放棄「絕食」。
我和這位動物學家,先和「國際野生動物保護協會」聯絡,取得了日本方面的同意,准許我簽a這頭白
色眼鏡猴入境。然後,我就打電話給健一。
我在電話中只說找他有極其重要的事,並沒有說明要他幹甚麼。我當然不知道他正為板垣案子在大傷腦
筋,甚至根本不知道有一個叫做板垣一郎的企業家被神秘射殺。
我之所以全然不提起,是想給他一個意外之喜。至於我要來見他,會給他帶來極大的困擾,這一點,是
我所料不到的。
在打了電話之後,由於那頭白色小眼鏡猴的情況愈來愈壞,所以我立即啟程,飛往日本東京。
健一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雙手托著頰,坐著不動。在他面前,是一大疊報告,全是有關該項案件
的。
一個星期的調查,似乎一點也未能撥開迷霧,板垣之死,肯定是第一流職業殺手的傑作,他找到了酒店
的那間豪華套房,登記的名字是一個最普通的日本名字,據酒店職員、侍應生的回憶,住客身形相當高大,
面色黝黑、英俊,講明只住一天,房租先付,晚上入住,第二天中午過後,正是板垣中槍之後兩分鐘,他離
開酒店,手中提著一隻極其精緻名貴的鱷魚皮手提箱。
兇手當然就是這個住客,可是這樣外形的人,在東京有好幾十萬,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這個人,當然
沒有可能!
健一的決定是,從板垣的生活上去查究,看看甚麼人要僱用第一流的職業殺手去取他的生命。僱用這種
第一流殺手,代價極其驚人,通常超過十萬美金,如果沒有極其重大的理由,不會有人會這樣做。
循這條路去查,要查出真相來,應該不會太困難,可是一星期下來,板垣一郎生前的活動,已經盡一切
可能搜集了來,還是沒有頭緒,所有的線索,只是板垣在每個星期之中,例有一晚到三晚的時間,在八時至
十二時之間,行蹤不明。
這一點,是板垣的妻子貞弓提供的。
「我有記日記的習慣,」貞弓在回答健一的詢問時這樣說:「當然,我的日記,只不過記一點流水賬,
家庭中發生的瑣事。板垣每次有生意上的應酬約會,都會告訴我,我也就記下來。他的應酬十分繁忙,有時
候甚至要一晚上趕幾個約會,有時,喝醉了由朋友送回家,在我的日記中,也全有記載。」
健一靜靜聽著:「那麼,夫人,是不是可以將你的日記,交給警方,作為查究板垣先生生前行動的資料
呢?」
貞弓在聽到了健一有這樣的提議之後,略為挪動了一下她以十分優雅的姿勢坐在沙發中的身子,但仍然
維持著優雅。她出身關東一個望族,健一早已知道這一點,同時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心中就在想:大家
風範,究竟不同,她的神情,一切全是那樣恰當。適度的哀傷,適度的悲痛,丈夫的死,並不能打亂她久經
訓練的大家生活,家中的陳設,仍然是那樣的高雅整潔。再且聽起來,她的講話也那樣有條理。
那是健一,或者是任何外人對貞弓的印象。但是貞弓自己的心堙A可不是那麼想。
一接到板垣的死訊,登上了穿制服司機駕駛的汽車,在赴醫院途中,貞弓心中只想著一件事:他死了!
結婚十七年,他死了!
這十七年來,有許多瑣事,平時無論如何再也想不起來,可是這時,卻在一剎那之間,一起湧上了心
頭。
最奇怪的是,她在想到「他死了」之後,心境十分平靜,好像那是期待已久的事。
任何人,對於期待已久的事,忽然發生了,都不會驚訝,反倒會鬆一口氣,貞弓就有這種感覺。
可是,如果問貞弓,為甚麼她會有這種感覺?是不是板垣活著的時候,給了她很大的壓力,她回答不出
來。
一聽到坐在對面,身材瘦削,但是卻全身瀰漫著用不完的精力,一雙眼睛充滿神采的辦案人員,要借用
她的日記,貞弓不由自主,震動了一下。
然而她心頭的震動,表現在外表,只不過是身子略為挪動一下。她甚至很自然地作出了一個抱歉的神
情:「健一先生,這……個問題……因為日記之中,畢竟還有一點,是我私人生活!」
建一忙道:「是,這點我明白,那麼,能不能請夫人將日記中有關板垣先生的行部分讀出來,我會派
人來記錄。了解板垣先生生前的活動,對於追尋兇手有很大的作用,想來夫人也一定希望早日緝兇歸案!」
貞弓現出了適度的悲哀:「可以,這我可以答應。」
建一找來了一個很能幹的探員,負責記錄,同時使用筆錄和錄音機。
在記錄完畢之後,建一派了七名能幹的探員,逐一去拜訪日記中提及板垣曾與之約會的那些人,很快就
發覺,其中十分之七是真有這樣的約會,但是十分之三左右,卻全然沒有這樣的約會。板垣之所以要向貞弓
說有約會,目的只不過是要用這段時間去做旁的事。
每星期一次至三次,每次四小時到五小時,板垣要利用這段時間做甚麼呢?
「當然是他有了一個情婦,他那些時間,用來和情婦幽會。」我說。
我對健一說這句話,是在日本東京,他的住所之中。我抱著那頭白色的小眼鏡猴,到了成田機場,一下
機,就有兩個日本野生動物保護會的工作人員來迎接我,當他們看到了那頭眼鏡猴之際,一面發出讚嘆聲,
但同時也看出牠的情況極差,是以又不由自主發出嘆息聲。
我則東張西望,希望看到建一,因為早一刻看到他,那頭小眼鏡猴得救的希望,就增加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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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純白色眼鏡猴和打不開的房門】
健一匆匆趕來,我看到他直衝進大門,向前奔來,剛好有一個人推著行李車在他面前橫過,他將身一
躍,趴過了那輛行李車,身手敏捷絕倫。一到我身前,就發出了一連串古怪的聲音。幾乎一直一動不動的眼
鏡猴,忽然動了起來,而且,還睜開牠的眼睛,建一才伸出手來,眼鏡猴就向他撲了過去。
健一的聲音極嚴厲,看他的神情,像是恨不得狠狠打我兩個耳光:「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們怎樣虐待
牠?」
我忙搖著雙手:「沒有人虐待牠,牠不肯進食,自從捕捉到牠之後,牠就一直不肯進食。」
建一直衝向餐廳,一面口中喃喃地咒罵著:「應該將世界上所有的獵人,全都用網、用陷阱、用獵槍抓
起來,串成一串,罰他們步行穿過撒哈拉大沙漠!」
我們跟在他的後面,進了餐廳,健一幾乎是搶了一瓶牛奶,打開了瓶蓋,將牛奶湊向眼鏡猴的口中。
我真的無法不佩服他,他一面輕抓著柔軟雪白的眼鏡猴的細毛,一面餵著牛奶。眼鏡猴的大眼睛中,露
出一種極其感激的神采──我可以肯定這一點,很快,就喝完了一瓶牛奶,而且,立刻就在健一的懷中睡著
了。
建一趕走了那兩個野生動物保護會的人員,和我一起上了他的車,直驅家中。健一是單身漢,他的住
所,在一幢大廈中,當然凌亂得可以,而且,幾乎所有的空間,都種滿了植物,令得整個居所,像是原始森
林。
一進門,他先將自己床上的一張毯子拉過來,整理成一個相當舒適的窩,然後,才將那頭小眼鏡猴放在
這個窩中,輕拍著牠,喉間發出一些古怪的聲音。那頭小眼鏡猴,也用同樣的聲音回答他。
然後,他取出兩瓶酒,拋了一瓶給我,留下一瓶給他自己,我們就著瓶口喝著酒,他一面將這幾天在忙
些甚麼,和忙了之後的進展告訴我,我就立即告訴了他我的看法。
「對,情婦!可是他的情婦是甚麼人?他們在甚麼地方幽會?」健一一面說,一面用手指叩看額角。
我笑了笑:「我看不難查,瞞著妻子和情人幽會的男人,心理全一樣,第一,他不會使用自己的車子,
第二,幽會的地點,一定是很靜僻的地區!」
建一不等我說完,就打斷了我的話頭:「東京有太多靜僻的地區!」
我道:「查一查板垣的司機,在那幾次板垣假稱有應酬的時候,他送板垣到甚麼地方下車,可以有眉
目!」
建一道:「問過了,每次不同,都是一些著名的應酬地方,而且司機每次都看他走進去才離開的。」
我道:「可以剔除使用地下車或其他公共交通工具的可能,這些地方,大都有計程車停著等生意──」
我才講到這堙A健一就直跳了起來,用力拍了自己的頭一下,他這個動作,將躺在毯子上的小白色眼鏡
猴嚇了一大跳,一下竄了起來,用纖柔靈活的雙臂,抱住了健一的頸。
千萬別以為這頭純白色罕有的小眼鏡猴,在這個故事中是無關重要的角色。事實上,牠在整個事件中,
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
一頭在印度南部的叢林中,被當地土人捕捉到的眼鏡猴,怎麼會和一個匿身於東京的一流殺手有關呢?
這實在不可思議。但是造物的安排,就是這樣的奧妙,可以在任何看來完全沒有關係的兩件事、物或人之
間,用一連串看不見的鎖鏈將之串連起來。
所以,請大家不要忽視這頭罕見的、可愛的純白色小眼鏡猴。
我並沒有準備在東京停留多久,因為目的是將那頭眼鏡猴交到健一的手中,這個目的已經達到了。
我和在印度的那位動物學家通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可以放心,那頭眼鏡猴不但肯喝牛奶,而且可以一口
氣吃一條香蕉,體力迅速恢復,第二天,就已經可以在健一的住所中,跳來跳去。
當晚我住在酒店中,我深信健一的能力,可以破案,板垣一案,也沒有引起我多大的興趣,因為看來無
非是一宗買兇殺人案而已。由於健一很忙,我只在電話堻q知他我回家了,可是他不在辦公室,也不在家
中,所以我只好自己赴機場。在機場,辦好了手續,在候機室中等著,不久,我乘搭的那一斑航機,開始召
集,我再給健一打電話,辦公室和住所都不在,只好放棄,進了閘口,等候上機。
就在我快登上載搭客上機的車子之際,一個機場職員氣急敗壞地奔了過來,叫道:「衛斯理先生?哪一
位是衛斯理先生?」
我忙道:「我是!」
那機場職員喘著氣:「衛斯理先生,有極重要的電話,是通過警局駐機場辦事處找你,請你立時去接
聽!」
我呆了一呆,那職員喘氣:「是一位叫健一的警官打來的!」
哦,原來是健一這傢伙,她有甚麼事找得我那麼急?看來,我搭不上這一班飛機了!健一知道我要搭這
一班機走,那是因為我打電話到他辦公室去,他不在,我請他的同僚轉告他的緣故。
我跟著那位機場職員走向機場的警方辦事處,取起了電話,就聽到健一的聲音。他叫道:「天啊,你上
哪堨h了?叫我等了那麼久,我快忍受不住了!」
我呆了一呆,「我快忍受不住了」,這是甚麼意思?
我沒好氣說道:「如果你的電話遲來兩分鐘,我已經上飛機了!」
健一有點不講理:「就算飛機已經升空,我也會引用權力,叫飛機再降落,不會讓你走!廢話少說,你
快上車,用警方的車子,他們已經知道該將你帶到甚麼地方來,我在這媯尼A!」
我是一個好奇心極其強烈的人,最忍不住的事,就是健一用這樣的語氣和我講話,我忙道:「發生了甚
麼事?」
健一道:「我不知道,所以才要你來,希望你來了之後,會有合理的解釋。看老天爺的份上,快來!」
健一說到這堙A就掛斷了電話。我也放下了電話:「健一先生說有人送我到一個地方,請問是誰?」
一個看來很活潑的小伙子忙道:「是我,請多指教。」
我沒有和他多客套,只是道:「看來我們還是快點啟程的好,健一先生好像十分心急!」
那小伙子沒有說甚麼,只是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跟著他。我們出了機場,上車,由他駕駛。
我對東京的道路不是十分純熟,但是這個小伙子卻極其熟悉,穿來插去,車行三十分鐘之後,駛進了一
個十分幽靜的高尚住宅區,而在不久之後,就在一幢臨街的,十二層高的大廈前停了下來。
車一停下,我就看到健一自內直衝了出來,他顯得十分焦躁,一奔到近前,竟然用力一拳,打到車頂
上:「這車子是怎麼來的?人推來的?」
我伸手,將他攔在車門前的身體略推開一些:「車子以最快速度來到這堙A你不應該再抱怨甚麼!」健
一仍然狠狠瞪了駕車的小伙子一眼,然後,一伸手拉住我的手臂,走進了那大廈。那大廈顯然是十分高級的
住宅單位,大廈的大堂,鋪著雲石,裝飾豪華。
這時,有幾個探員在,還有一個看來像是管理員一樣的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的樣子很普通,神情古
怪。
健一一直拉我進入電梯,按了「十一」字,電梯上升,等我再被他拉出電梯,我才發現健一的手,一直
握著我的手臂,不但握著,而且握得極緊,這證明他的情緒相當激動。
這一點,其實不容懷疑,如果他不是需要我的支持,不會在機場上將我叫回來。但是至此為止,我還不
知道他發現了甚麼,需要我支持甚麼。
出了電梯,是一個穿堂,燈光柔和,有一盆橡樹,作為裝飾。穿堂的壁間,用彩色的瓷磚,砌出海底生
物的圖案,看來十分動人,穿堂的左首,是一扇住宅單位的雕花大門,門口,有兩個探員守著。
健一向他們揮了揮手:「你們先下去,在大堂等我,叫繪圖員來了之後,自管理員口中的資料,繪出那
個年輕的女人的圖形來!」
兩個探員答應著,從電梯下去,健一伸手握住了門柄,轉過頭來看我:「這堙A就是板垣和一個年輕美
麗女人幽會的所在!」
我有點冒火,單是為了發現了板垣和女人幽會的所在,就值得將我從飛機場這樣十萬火急地叫到這
來?
我想責備健一幾句,但是我還沒有開口,健一又道:「在問過了近二十位計程車司機之後,其中有四個
記得曾經接載過一個像板垣這樣的人,到過這堣U車,再經過向管理員查詢,肯定了是這個單位,我們用百
合匙,將門打開,因為堶惆S有人。」
我竭力忍耐著,才勉強將他講的話聽完,我冷冷地道:「就為了這樣一件平凡的案子,有了這樣一點進
展,你就將我從飛機場叫回來?」
健一道:「請你進去看一看再說!」
健一推開了門。
聽得健一這樣說法,我心中也不禁相當緊張,以為這個住宅單位之中,一定有極其怪異的東西在。所以
當他推開門之際,我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可是門一推開,我向內一看,不禁脫口而出,罵了一句相當難聽的話。
門內是一個相當寬敞的客廳,連著用餐間,全部是西式佈置,優雅整潔,看起來一點也沒有甚麼奇特之
處!
正當我要大聲向健一責問之際,健一已向內走去,我只好跟在他的後面,他來到了一扇門前,推開:
「這是臥室!」
我向內看了一下,臥室的佈置,極富浪漫色彩,連天花板上也鑲著巨大的鏡子,的確是和情婦幽會的好
地方。板垣這傢伙,為了營設這樣的一個地方,花費了不少心思。
可是我仍然看不出那有甚麼特別,特別得足以使健一將我從飛機場叫回來。
健一在門口站著,我也沒有走進臥房去,健一轉過身來,指著一扇較小的門道:「這扇門通向廚房和儲
物室。」
接著,他又指向另一扇門:「你想,這一扇門,應該通向何處?」
我對這個問題,實在極不耐煩,耐著性子道:「當然是通向另一間房間。」
健一道:「那應該是甚麼用途的房間?」
我有點冒火,大聲道:「一間書房,或是另一間臥房。如果一間臥房已足夠幽會之用,那麼,可能是一
間空房間。」
健一攤了攤手:「好,請你將這間房間打開來看看!」
要不是健一和我交情如此特殊,而且他的態度又這樣神秘的話,我真想掉頭不顧而去!我停了一停,望
著他,走向那扇門,握住了門柄,想轉動門柄,推開門。可是卻未能轉動門柄,門鎖著。
東京警察廳的開鎖專家是看來行動相當遲緩的中年人,可是他十指修長靈活,有經驗的人一看就可以知
道他是一個開鎖的老手。
開鎖專家的職責,就是專門打開普通人不能打開的各種各樣的堅固的鎖,包括許多構造極其複雜的密碼
鎖。
既然稱為「開鎖專家」,當然對打開各種各樣的鎖,有超卓的技巧和豐富的經驗。
「當健一警官十萬火急,召我到現場的時候,」開鎖專家事後回憶,在說的時侯,神情仍然帶著相當程
度的憤慨:「我以為他一定遇到了甚麼大難題,可是到了一看,他只不過要我打開一扇普通房門的門鎖,這
對我的職業尊嚴來說,簡直是一種侮辱!」
「我之所以要召開鎖專家前來,是因為我們打不開這扇門。」健一的解釋十分簡單:「我們用百合匙打
開了這個居住單位的大門,也從管理員的口中,知道了大廈單位的格式一樣,每一單位有兩間房間。我們弄
開了其中一間的門,那是臥房,可是無論如何打不開另一扇門,所以才請開鎖專家來幫忙。」
「我當時看到只不過要我打開一扇普通的房門,幾乎立即拒絕。」開鎖專家繼續蝑z著:「可是健一警
官說他無法用百合匙打開這扇門,這實在不可能,這是最普通的門鎖,近年來極流行,鎖和門柄連在一起,
要鎖門的話,只要將門柄內的一個掣鈕按下,拉上門,門就鎖上了,在外面打開,必須用鎖匙,在房內,只
要轉動門柄,門就可以打開。要打開這樣的門鎖,甚至根本不必動用百合匙,一個髮夾,甚至一根牙籤,都
可以達到目的!」
「可是,結果──」我問。
開鎖專家的神情變得很難看,很尷尬,也很莫名其妙。這種神情,顯示出他內心正遭受著極度的困惑,
他聽得我這樣說,嘆了一口氣,伸手撫著臉:「結果是,我足足花了半小時,從一根簡單的鐵絲起,一直到
動用了最複雜的工具,都無法將這個普通的門鎖打開,我……不知道為了甚麼上這不可能!我可以打開任何
鎖!」
健一道:「所以,我想起了你,衛斯理,你有很多種驚人的本領,開鎖是你的專長之一,所以我立刻找
你,酒店說你已經離開,所以我又作緊急召喚,將你從飛機場叫了回來。看看你是不是可以打開這扇門?」
這就是我來到這堛滬鴞]。
我推了一下門,沒推開,門柄也轉不動,鎖著,這是毫無疑問的事。
這樣一柄普通的鎖,實在沒有理由打不開。
我笑著:「那位開鎖專家呢?因為打不開這樣普通的鎖,引咎辭職了?」
我拖著開玩笑的態度說這幾句話,可是健一的態度卻十分嚴肅:「不,他回去取更複雜的工具,而且,
如果他打不開這扇門,他不單引咎辭職,而且會引咎自殺!」
我把「切腹」兩字,在喉嚨堨握F一個轉,又吞了下去,沒有說出口來。因為我很了解日本人的性格,
這種玩笑,他們開不起。
我只是道:「那麼,你叫我來,是要我打開這扇門──」
健一道:「先再讓他試試,等他不行了,我再委婉地請你出手!」
我斜睨著那扇門,心中在想,這樣普通的鎖,讓我來的話,我看只要十秒鍾就夠了!我想不等開鎖專家
來就出手,但正當我在這樣想的時候,一個半禿的中年人,提看一隻皮袋,已經氣急敗壞地闖了進來,就是
那位開鎖專家。
他一進來,連看也不向我和健一看一眼,就直趨那扇門前,放下了皮袋,將皮袋打開。皮袋可能使用有
年,顯得相當殘舊,打開之後,堶惘陬蛚W過一百種以上的各種各樣開鎖的工具。
那些開鎖的工具,全部十分整齊地排列著。我算得是開鎖的行家,可是這個皮袋中的工具,我粗粗看了
一眼,至少也有二三十種,我叫不出名稱,不明白它們的用途。
在皮袋的內面一層,還有一行燙金的字,字跡已經剝落,但是還可以認得出來,那一行字是:「天下沒
有打不開的鎖」。
這是一句十分自負的話,但從皮袋中的工具來看,這句話倒也不像是空頭大話。
開鎖專家先從工具中揀了一枝細長的鐵籤,籤身柔軟有彈性,一端有一個小u子。照我看來,這樣的一
件工具,足夠打開這具門鎖有餘了。
這種普通的門鎖,使用的無非是普通的彈珠結構。也就是說,只要能夠將其中的一粒或數粒彈珠按動了
的話,鎖就可以打開了。
開鎖專家將鐵籤伸進了鎖孔,小心轉動著,我聽到了輕微的「格格」聲,這證明專家的手法熟練而快
捷,專家的神情也充滿了自信,去轉動門柄,可是,門柄仍然不動,門還是鎖著。
專家的面肉跳動了一下,換了一支扁平形狀,兩邊都有很多長短不同的鋸齒形突起的小鐵枝,伸進鎖孔
去,轉動著,鎖的內部,發出「格格」的聲響,他一手持小鐵枝轉動,一手試圖旋轉門柄,又不果。
他又取出一枝非常細,但是相當堅硬的鐵絲來,也插進了鎖孔之中,配合那小鐵枝,一起轉動著。
接下來,他又換了好幾種工具,他面肉的抽動,愈來愈甚,額上也開始滲出汗珠。
看著他動用了那麼多工具,還是未能將這個普通的門鎖弄開,我也不禁呆住了!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以他這種熟練的手法,一具再堅固的保險箱也可以打開來了!
他既然打不開,就算由我來動手,也一樣打不開。這時候,自他開始工作,已經將近半小時了,我忍不
住道:「健一,鎖弄不開,將門硬撞開來算了!」
我這個提議,最實用,最直接,可是我話說到一半,健一就急急向我打手勢,不讓我說下去,我不知道
原因,還是將話說了出來。我的話才一出口,開鎖專家本來蹲著,這時,霍然而起,以極其兇狠的目光凝視
著我,好像我是他的殺父仇人。
接著,他就用嘶啞的聲音吼叫起來:「誰敢這樣說?」
他一面說,一面揮著手,又叫道:「我一定要將這鎖打開來,這是我的責任!」
當開鎖專家這樣叫嚷的時候,健一的神情也十分莊嚴,可是我卻只覺得滑稽,我聳了聳肩,轉向健一:
「好,請他繼續開鎖,開鎖的目的,不過是想進入這間房間,我從窗子爬進去!」
開鎖專家不斷眨著眼,我要破門而入,傷害了他的自尊,他想和我拚命,但是我破窗而入的話,就和他
沒有關係,他無法反對!
健一也看出了這一點,他竭力忍著笑,拍著自己的頭:「真是,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
開鎖專家憤然,不再理我們,繼續用他稀奇古怪的開鎖工具,努力開鎖。我和健一出了客廳的大玻璃
門,來到露臺上。向左看,就是我們想要進去的那間房間的窗子。
窗子緊閉著,在窗子後面,是厚厚的深紫色的絲絨帷帘,看不到窗內的任何東西,從露臺要攀到那房間
的窗子,距離不過兩公尺,極其容易,一個業餘小偷也可以做得到。
這時,有一兩個探員也上了來,其中一個走出露臺來,看到我們在商量著由窗子進房間去,自告奮勇:
「我來!」
這是一件任何動作矯捷的人都可以勝任的事,我和健一都沒有意見。而這位探員,對於破窗而入這種
事,相當在行,他先用一塊布,浸了水,摺好,咬在口中,然後攀出了露臺,站在建築物外的突出部分,向
窗子移動。雖然窗子在十一樓,離地很高,可是建築物的外牆上有很多突出點,不但可供踏足,也可以用手
攀住它們,安全絕對不成問題。
大約三分鍾之後,那探員就來到了窗前,他一手抓住了一條水管,一手自口中取下摺好的濕布來,將之
貼在玻璃上,然後,用手向濕布拍下去。
這樣,不但可以輕而易舉地拍碎玻璃,而且也可以不使玻璃碎片四下飛濺,傷及途人。他拍碎了玻璃,
將濕布摺疊了一下,拋回露臺來,然後,手自玻璃的破洞中伸進去,去打開窗子。
我和健一,在和他相距不足兩公尺處的露臺上看著他,對他的一切動作,都看得極其清楚。事後在回憶
中,也可以毫無遺漏地回憶出每一個細節來。
那探員在第一次伸手進玻璃洞之際,不小心,手掌邊緣在碎玻璃上擦了一下,刮破了一點,傷口流了極
少的血。他縮回手來,將傷口處放在口中吮吸,接著,他又伸進手去,這一次,他成功了,他打開了窗子,
窗子向外打開。
那時,風不算大,但是在窗子一打開之後,也足以吹動窗後深紫色的窗帘。
那探員一手抓住了窗子中間的支柱,一腳踏上了窗臺,向我們揮著手,作了一個十分瀟灑的姿勢,身子
一轉,向窗子中躍進去。
探員在向前躍出之際,身子是撞向窗帘的,他這時有這樣的動作,或許是心中故意在仿傚某些電影中的
動作。那個探員還十分年輕,年輕人往往會在刻板的工作中玩些花巧的,以增加其趣味性。
但當時,這探員是不是真的這樣想,卻永遠也無法得到證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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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窗後的一堵朁M看到了自己】
在調查石野探員死因的法庭上,作供的共有七個人,這七個人如下:
衛斯理、健一、途人A、B、C,大廈對面的住戶──一位正在天臺曬衣服的主婦,以及那開鎖專家。
開鎖專家的證供最簡單,因為他當時正致力於開鎖。他的證供是:「我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了一下慘叫
聲,我不知發生甚麼事,叫聲好像在露臺上傳來,我在致力工作的時候,不很留意外界的情形,我連忙衝出
去,看到健一警官和衛先生在露臺上,他們兩人呆若木﹞@樣地站著,張大著口,瞪著眼,望著一扇打開了
的窗子。」
庭上問:「這時,你有沒有看到石野探員?」
開鎖專家答:「沒有,只看到健一警官和衛先生。要從窗子中爬進去,是衛先生的提議。」
而健一的證供,和我的證供,完全一樣,因為當時,我們同在一起,同樣看著石野探員,發生在石野探
員身上的事,一起投入我們的視線,當然不會有甚麼不同。
健一的證供是:「石野探員以一個看來相當誇張的動作,一手抓住兩扇窗中間的鋁質支柱,身子旋轉
著,向窗內轉去,他為甚麼要這樣做?看來只是一種表示動作矯健的動作。我在那一剎那間所想到的只是,
他用這樣的動作進窗子去,他的身體,會將掛在窗後的窗帘,撞得跌下來。」
我當時也曾有過同樣的想法,但不認為那有甚麼重要。
健一繼續道:「可是,他的身子旋轉著,碰在窗帘上,窗帘的質地是深紫色的絲絨,他的身子照理應該
跌進窗去,但是突然傳來了「砰」的一聲響,在窗帘的後面,好像是甚麼硬物一樣,阻住了他跌進去,不但
阻住了他的去勢,而且將他反彈了出來。在那一剎那間,他握住窗子支柱的手鬆開,於是,石野探員整個人
就──」
健一作供到這堙A難過得說不下去。
在對面天臺上曬衣物的那位主婦說得更具體,對面那幢大廈有十五層高,她看到的情形,居高臨下。
她這樣說:「我聽到一下慘叫聲,立即探頭向下望去,看到有一個人從對面大廈跌了下來,他迅速向下
跌去,當他在向下跌去之際,雙手舞動著,像是想抓住甚麼,可是根本沒有可以供他抓的東西,他就這樣一
直向下跌著,直到跌在地上。」
路人A、B、C的供述相同,他們是在石野探員墜地之際,恰好經過那堛漱H,他們之中的一個,距離
石野墜地之處,不過半公尺,險些沒有被石野探員壓個正著。
他們一致說並沒有注意到叫聲,但突然之際,看到有人自天而降,墜跌在他們的身前,一墜地上立時一
動不動,其中,途人B是一個醫科大學的學生上立時俯身看視,發現跌下來的人,已經死亡!
庭上又轉問我和健一:「當時你們採取了甚麼行動?」
健一苦澀地道:「我們無法採取任何行動。我和衛斯理先生,都不是反應遲鈍的人,可是發生的一切,
實在太意外,當石野探員突然向下跌下去之際,我們甚麼也無法做,只是眼睜睜地看他跌下去,一點也不能
做甚麼,一點也不能做甚麼……」
健一講到這堙A又有點哽咽,說不下去。
石野探員年紀還很輕,突然發生了這樣的意外,作為上司的健一,自然傷心不已。
我補充道:「是的,由於事情發生得實在太突然,我們無法挽救石野探員的性命。這純粹是意外,健一
警官不必因此內咎。」
主審法官的年紀很輕,他問整個事件中的關鍵:「那麼,究竟是甚麼導致石野探員非但不是躍進窗子,
而被反彈出來的?」
健一答道:「是一堵晼C」
當石野探員突然跌下去之際,我和健一兩人驚呆到了極點,實在不知做甚麼才好,因為一切太突然了,
所以我們只是呆若木雞地站著,甚至不及去看石野探員跌下去之後的情形,不必看,沒有人可以在十一樓跌
下去而倖免。
我和健一只是目瞪口呆地望著打開了的窗子,窗子後面是窗帘,窗帘還在飄動著,窗帘的後面是甚麼,
還看不到。
我和健一由於驚呆太甚,所以並沒有發出呼叫聲來,直到開鎖專家奔了出來,我們兩人才一起叫了起
來,我伸手指著窗子,喉嚨發出一連串古怪的聲音,健一大叫一聲,衝進了屋子之中,直衝出了那個住宅單
位,我知道:他一定是下去省視跌下去的石野。
我還是注視著那窗子,開鎖專家在我的身邊,不斷地道:「甚麼事?發生了甚麼事?」
我也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我只知道探員跌了下去。這時,街上已經傳來了嘈雜的人聲,我向下看去,
看到有許多人奔過來,也看到石野躺在地上,有一個人(途人B)正蹲在石野探員的身邊。
有許多輛汽車,因為交通的阻塞而停了下來。停在後面的車子不知發生了甚麼事,正在使勁地按著喇
叭。
我也看到健一直衝出去,推開了阻住他去路的人,來到了石野的身邊,蹲了下來。直到這時,我才想起
了一件事,叫道:「天!快去召救傷車!」
救傷車甚麼時候來,我已經記不清了。事實上,早來或遲來,都沒有多大的關係。當時我叫了一下,開
鎖專家奔回去,我則毫不考慮地跨出了露臺的欄杆,向那扇打開了的窗子攀去。
在我攀向那窗子之際,我聽到驚呼聲自四面八方傳來。
我不理會,很快地來到窗前,用手抓住了窗子中間的鋁質支柱,但我卻並沒有旋轉身子向內撞去,我只
是伸手向窗帘抓去,抓住了窗帘,用力一扯,將一整幅窗帘扯了下來。
窗帘一扯下,我就看到了那堵晼C
那是一堵晼A毫無疑問是一堵晼A雖然它豎立在它絕不該豎立的地方,然而那毫無疑問是一堵晼C
棷N在窗子的後面,窗和暀孜﹛A除了可以容納一幅窗帘之外,也無法容下別的東西,石野探員旋轉身
子,一心以為可以連人帶窗帘,一起跌進房間之中去,可是結果,卻重重撞在暀W,所以發生了慘劇。
當我看到窗帘後面竟然是一幅晼A我的騖呆,絕不亞於剛才突然之間看到石野探員下墜。我轉頭,向街
下大叫道:「健一,你看看窗後是甚麼!一堵晼I」
我不知道健一當時是不是聽到了我的叫聲,而我只是不斷地叫著:「一堵晼I一堵晼I」
晱怷j砌成,所用的磚,是一種褐黃色的耐熱磚,砌得十分整齊。棶穔M是在房間中砌的,因為在窗和
暀孜﹛A根本沒有空間可以容砌磚的人站立。
用磚砌晼A一定要用水泥將磚一塊一塊聯結起來,由於砌椌漱H在椌漸t一面,所以磚縫中的水泥,在
我看到的這一邊,就呈現不規則,這是因為砌好暀妨寣A不能再修葺整齊之故。整堵棫馱H的感覺,極其結
實。
在扯下了所有窗帘之後,可以發現,整幅朁M房間的一邊,同樣大小也就是說,這幅晼A是依著房間一
邊而砌起來的,作用是甚麼?是遮住窗子?
一幅晼A用來遮住窗子,這好像是十分不合邏輯的事。
但是如今的情形,卻的確是這樣。
我的第一個衝動,是用力踢著這堵晼A想將棌藆X一個洞來,看看棓嵾惆s竟有些甚麼東西,想弄明白
好好的一間房間,為甚麼要勞師動眾,來砌上這樣的一堵晼C
但是椄銆o很結實,我踢了好多下,並沒有將之踢開。
我踢不開晼A並不表示沒有別的法子可以將晪侀}一個洞。事實上,那極其容易,在救傷車載走了石野
探員,我和健一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之際,健一就弄來了一具風鎬。
通上電流,我腰際結上安全帶,扣在窗子中間的鋁質支柱上,舉起了沉重的風鎬,按下掣,風鎬開始震
動,發出震耳欲聾的「達達」聲,鎬尖很快就刺進了磚暀坐丑C
這時,開鎖專家也停止了工作,露臺上站了很多人。
天已經開始黑了下來,健一手提著強力的照明燈,照著我工作。
風鎬不停震動,很快,磚層下落,被風鎬鑽鬆了的磚頭,一塊一塊跌進房間,或落在窗、暀孜〞滲U小
空間。
不到十分鐘,已經弄掉了很多磚,暀W出現了一個六十公分見方的空洞。我向健一作了一個手勢,健一
立時將強力的照明燈對準了那個空洞,我將身子略側了一側,由那個破洞之中,向內看去。
在那一剎那間,我已經作好了心理準備,準備在那間房間中看到怪誕不可思議的事。因為打不開的門
鎖,一堵不明用途的晼A都已經夠怪異的了,那麼,隱藏在門後、棓嶊漕う哄A豈不是應該更怪異才對?
強力的亮光自椄}中射進去,我就在椄}中,向內張望,房間並不是很大,我立時可以看清房間中的情
形。
我已經說過,我已經作好了心理準備,房間中有再怪異的東西,也嚇不倒我。
可是,就在我一看到房間中的情形之後,我還是呆住了。
我不知自己的驚呆到了何等程度,只覺得自己幾乎已喪失了一切知覺,血向頭上湧來,耳際發出「嗡
嗡」聲,在那種血液澎湃奔騰「嗡嗡」聲中,我依稀聽到了健一的呼叫聲,健一在叫著我的名字,可是他的
叫聲,聽來像是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我想,我對他的叫聲,也完全沒有反應。
「是的,衛君對我的叫聲,一點反應也沒有。當時在露臺上的不只我一個人,人人都被衛君臉上那種驚
駭絕倫的神情嚇呆了。」健一後來形容當時的情形:「尤其是我,我深知衛若的為人和他的經歷,無論他看
到了甚麼,他都不應該這樣驚駭。」
強力的照明燈持在健一的手中,對準被風鎬弄開的椄},光從椄}中射進去,我就在椄}之旁,光源不
可避免地也照到了我的臉上,使得人人都可以看清我的神情。
健一又道:「我從來也未曾見到人的臉色會變得如此之煞白,而那時衛若的臉色,白得簡直像石灰,我
大聲叫他,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有直勾勾地望著椄}內部。而我們由於所站的位置,無法看到椄}中的情
形。當我看到衛君的身子開始發抖時,我感到必須採取行動了,我立刻熄了強力照明燈,好使衛君定過神
來。」
在健一熄了強力照明燈之後,據健一說,我還是驚呆了有一分鐘之久,才緩緩轉過頭來。在露臺上的幾
個人中,有兩個發誓說他們聽到我在轉動頭部之際,頸骨發出「格格」的聲響,足以證明我那時全身肌肉的
僵硬程度如何之甚。
健一和幾個人一起叫了起來,他們都說,他們的叫聲,足以震破人的耳膜,可是他們那時的叫聲,在我
聽來,仍然像從極遠的地方傳來。
他們還說,我回答他們的聲音極大,像是用盡了氣力在叫嚷。可是在當時,我聽自己的聲音,也像是從
極遠的地方傳過來。
健一和在陽臺上的人在叫:「老天,你究竟看到了甚麼?」
我回答:「我看到了我自己!」
一個人,要看到自己,通常,看到的不是自己,而只不過是自己的影子。可以通過攝影機或類似的裝
備,將影子留下來,自己看自己。也可以在鏡子前,平靜的水面前,或者是任何可以反射光線的物體前,看
到自己。
但是當時,當強光燈的光芒,自暀W的破洞射進去,我向內看去的時候,我看到了自己,卻不屬於上述
的任何一種情形。
除了上述的情形之外,照說,不可能看到自己,但是我的確看到了自己,這才會使我震驚。老實說,這
時看到的東西就算再怪誕,也不足以令我震驚,但是我卻偏偏看到了自己最熟悉的事物:我自己。
當強光燈的光芒,自椄}中射進去的時候,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他,應該說,我第一眼就看到了「我」。
「我」站在房間中,孤伶伶地,也正向我望過來,帶著一種極度茫然而空虛的神情,強光正射在「我」的臉
上,失神的雙眼,對強光似乎沒有甚麼反應。
那是我自己!我看到了我自己!
這實在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我有一個同卵子的孿生兄弟,但事實上我沒有這樣的一個兄弟。難道世上還
有一個人,和我一模一樣?可是在那一剎那間的感覺,我並不感到是見了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人,我的感覺
是看到了我自己!
而且這種看到自己的感覺,和在鏡子中看到自己大不相同。在鏡子中看到自己,只不過是看到了自己的
外貌。而在那一剎那間,我感到直看到了自己的內心,我看到了自己的另一面,孤寂、憂傷、軟弱、無依、
空虛的那一面,和人家看到我的一面,完全不同!
我看到了自己!
健一和在陽臺上的另外幾個人,顯然不知道我這樣回答,是甚麼意思,他們可以肯定的是我的神情告訴
他們,我的處境十分不妙,健一已從陽臺的邊緣上攀過來,伸出手,叫道:「拉住我的手!」
我也感到極需要掌握一些甚麼,是以我也伸出手來。健一用力握住了我的手,用力將我拉了過去,直到
我也落到了陽臺之上。健一用十分低沉的聲音再問:「你究竟看到了甚麼?」
我不由自主喘著氣,在我看到了自己的那一剎那間,因為極度的震動,使我產生了一種昏眩的感覺,這
時,我多少已經略為定下神來。我吸了一口氣:「我……看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和我一模一樣……我在感覺
上,這個人就是我自己!」
健一用一片茫然之極的神情望著我,顯然他全然不知道這樣說是甚麼意思。他並沒有再多問我甚麼,已
經迅速地向那個窗口,攀了過去。健一是過慣野外生活的人,他攀緣的動作比我靈活得多,幾乎是轉眼之
間,他就來到了椄}之前,他轉過頭來,叫道:「強光燈!」
一個在陽臺上的探員,著亮了強光燈,燈光自椄}中射進去,健一向椄}中望去,立時又轉回頭來。
我期待著他也現出極度驚訝的神色來,可是沒有,他只是現出不明所以的神情來。我想問他看到了甚
麼,他已再度向椄}中看去,同時叫了起來:「我知道為甚麼房門打不開了!」
他一面說,一面已經由那個椄}之中鑽了進去。
他那種行動,著實將我嚇了一大跳,因為這間房間,雖然是在一幢普通的大廈之中,但是卻有著說不出
來的詭異。首先,它有一扇打不開的門,其次,它有一堵臨窗而建的晼A再其次,我又在這房間中看到了自
己,這間房間中究竟有甚麼,我全然說不上來,但是健一卻毫不猶豫進入了那房間。
我想大聲阻止他,但是他的動作極快,我想再向窗子攀去,已經聽得健一的笑聲,在廳堂中傳了出來。
和健一的笑聲同時傳入我耳中的,是開鎖專家的大聲咒罵。
我連忙從陽臺回到廳中,看到那間房間的房門,已經打開,健一的神情很高興,開鎖專家就在他的身
邊,臉脹得通紅,還在喃喃地咒蟋菕C
而我才向那扇門看了一眼,就知道開鎖專家為甚麼咒罵!房門還是普通的房門,只不過安裝這扇門的
人,弄了一點花巧。
通常來說,或者說,幾乎所有的門,全是在裝有門柄的這個方向推進去或拉開來的。可是這扇門卻恰好
相反,門柄連鎖只是裝飾品,門從另一邊打開!
健一的觀察力十分強,他從椄}中看進去,看到了房門鉸鏈的方向,就知道為甚麼不能打開這道門的原
因,他鑽進去之後,只是拉開了一個門栓,就輕而易舉,將門打開了。
在這堙A請留意健一的動作,健一是進了房間之後,拉開了一道門栓,將門打開。
那也就是說,門在堶惜W拴。
房門從堶惇C上,拴門的人一定在房間之內,這是最普通的常識。
這間房間,本來有窗子,可是臨窗的一邊,卻砌了一堵結實的磚晼A這是已知的事實。
那麼,拴住了房門的人,從甚麼地方離開房間?
本來,這個問題不成問題,因為當我在暀W破了一個洞之後,望進去,就看到有一個人,站在房間中。
這個人,在感覺上,我感到他就是我,但是理智地分析一下,可以分析為一個外貌和我十分相似的人。既然
房間中有人,那麼,拴上門拴的當然就是這個人!
但是問題就在這堙A健一自椄}中鑽進去,打開了房門,我來到門口,健一出來,開鎖專家就在門口,
屋中還有其他警方人員,整個住宅單位的唯一出入口,恰好有一個人走進來,那是警方的繪圖員,不可能有
人從門口出去。也不會有人從椄}中鑽出去,因為陽臺上還有人在,任何人自椄}中鑽出去,都不可避免地
被人看到。
而房間中並沒有人。
房間是空的。
健一的說法是:「房間根本是空的,我不知道衛君為甚麼向房間中看去的時候,會如此之驚駭,聲稱他
看到了他自己。房間中根本沒有人,甚至沒有鏡子,或其他任何可以造成反映的物體。我一眼就看到房間是
空的,也看到了房門是反裝的。我自椄}中鑽進去,打開房門,任何人都可以證明房間是空的。」
「房間是空的」,不單表示房間中沒有人,而且表示,房間中真是空的,甚麼也沒有,沒有任何陳設,
只是一間空房間,約三公尺見方,一間普通大小的房間,完全是空的。
當時,我站在房門口,竭力回想我在外面,從椄}中向內望的情形,我可以肯定,我絕未眼花,我的確
看到了我自己。
健一在接下來的幾分鐘之內,一直以一種十分同情、奇訝的眼光望著我,我沒有向他作任何解釋,只是
攤著手,神情無可奈何,表示或許是我看錯了、眼花了。健一也沒有再追問下去。因為要解答的問題實在太
多。例如:何以在一個普通的居住單位之中,會有這樣奇特的房間?這間房間是要來做甚麼的?為甚麼門要
反裝?為甚麼在靠窗的那一邊要砌上一堵晼H這堵暀S是甚麼時候砌起來的?
這許多問題,都有點奇詭不可思議,至於我曾在這間房間中看到過自己,反倒是不足道的小事。
健一大聲道:「請管理員上來!」
才進門口的繪圖員,將一張紙遞到了健一的面前:「這是這埵礅的繪像,我是根據管理員的形容而繪
成的,請看看!」
健一接了過來,才看了一眼,就皺起了眉:「這是甚麼意思?」
繪圖員的神情有點無可奈何:「我已經盡了力,可是管理員說,他每次看到那位女士前來,都是這樣
子,他既然這樣說,我自然只好照著畫出來。」
我走近去,看看健一手上的那張紙。
紙上畫著一個女子的頭部。當然那是一位女士,有著流行的、燙著大圈子的頭髮。繒圖員的繪人像技巧
也很高,但是卻無法認出這位女士的面貌來。
在紙上,那女子戴著一副極大的、幾乎將她上半邊臉全遮去的太陽鏡。而她的衣領又向上翻起,將她下
半部的臉,又遮去了一小半,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個尖削、小巧的下頦。幾乎任何有這一型下頦的女人,都
可以是圖上的那位女士。
健一揚著圖,向我苦笑:「如果這就是板垣的情婦──」
我糾正他的話:「不是如果,這一定是板垣的情婦,多半是為了怕人認出來,所以每次露面時,都將她
的真面目,盡量隱藏。」
健一苦笑道:「世上再好的警察,也無法根據這樣的繪圖,將這個人找出來!」
我表示同意健一的話,調查板垣被神秘射殺一案,本來在找到了這個秘密幽會地點之後,可以說有了極
大的發展。可是事實上,卻愈來愈陷進了撲朔迷離的境界。
管理員上來了,健一給他看那間房間,管理員的神情之驚訝,難以形容,不住道:「怎麼會有這樣的情
形?怎麼會有這樣的情形?」
他完全不知道怎麼會有這樣的情形!
要解決的問題很多,要理出一個次序來進行,也不是容易的事。
健一望了我半晌:「希望你能留下來,以私人的身份幫幫我!」
不必健一邀請,我也要留下來,因為我曾在這間房間中看到過我自己,現在,我自己到哪堨h了?
健一道:「我們應該如何開始?」
我想了一想:「如果這位女士,在人前露面之際,慣常這樣打扮,那麼還是可以憑繪圖找到她,第一
步,當然是將這繪圖複印,分發出去。在這單位居住的人,男的是板垣,已經死了,女的就是主要的關鍵性
人物,一定要找到她!」
健一同意,將繪圖交給了一個探員,吩咐他立即趕辦。
「第二步,」健一自己發表意見:「這間怪房間,我想應該從大業主或是建築公司方面去了解,這工
作,我想留給你!」
我也同意,因為這間房間,看來和板垣一案沒有甚麼特別關係,而且也太怪誕,探索一切離奇怪誕事物
的真相,這正是我的專長。
健一又道:「現在,無法進行進一步的調查,你可以明天開始,你也可以住在我這堙C」
我道:「你準備收隊了?」
健一說道:「我看不出在這堙A我還能做甚麼,當然要收隊了!」
我指著那間房間:「我想留下來,在這間房間中,我要留下來,妤妤看一看。」
健一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望著我,顯然他不明白在一間空房間中,我能看到甚麼,但是他卻也沒有反對,
只是作了一個無可無不可的神情,接著,他下令警隊撤退,他最後走,臨走前問:「是不是要我陪你?」
我搖頭,道:「不必了!我一個留下來,會比較好。」
健一欲言又止,我笑道:「有甚麼話,你只管說。」
健一作了一個手勢,表示他並不是有意要打擊我,然後,才以十分委婉的語氣道:「看到了自己,真不
可思議!」
我並不反駁,只是道:「有這樣的一間房間存在,更不可思議!」
健一無法駁倒我這句話,他只是聳了聳肩,走了出去。在他離開之後,我將門關上。這堿O十分幽靜的
住宅區,當警車喧鬧了一陣駛走之後,我坐在廳堂的沙發上,只覺得靜到了極點。
我的視線一直向著那扇打開了的房門,房間是空的,甚麼也沒有。整個單位,一共有兩間房間,一間是
臥室,那是板垣和情婦使用的房間,另一間,何以這樣奇詭和無可解釋呢?
我再一次回想我在椄}中,由外向內張望時的情形,我已經不只一次回想過,那不可能是幻覺,我的確
看到了自己!
我看到的自己,孤伶伶地站在這間房間的中心,滿臉徬徨無依的神情。
我離開了坐著的沙發,又走進了那間房間之中,房間是空的,甚麼也沒有,地上鋪著的是方格的柚木,
我一步一步向前走著,每一步,踏在一格柚木之上,不消多久,已經踏遍了所有的抽木板,我沒有遇到甚
麼,房間中除了我和空氣之外,顯然沒有別的東西。
我抬頭看著天花板,發現天花板上甚至沒有燈。
這樣的一間房間,有甚麼作用,不論我如何假設,都想不出來。而到了第二天上午,我來到這幢建築物
的大業主,一個專以出租為業務的置業公司的總經理辦公室。略見肥胖,已有將近六十歲的總經理,他一聽
得我說起這間房間時,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我有點惱怒:「一點也不好笑,請問,有甚麼好笑?」
總經理一聽我這樣說,連連道歉:「對不起,我實在忍不住笑,我們出租居住單位,劃一裝修,兩房,
一廳,連傢俬。你說的那個單位,承租者是井上先生,那可能是假名,但是他既然預付了一年房租,我們的
立場,自然也不便追究?」
我悶哼了一聲:「他親自來租的?」
總經理想了片刻,又翻了一下文件:「接洽這單租務的是我們的一位營業員,我請她來和你解釋當時的
情形。」
我揮著手:「這可以慢一步,先要弄清楚何以這個居住單位中,會有這樣一間房間!你要知道,由於臨
窗而建的那堵晼A令得一個探員無辜喪生,希望你能作一個合理的解釋!」
總經理搔著他稀疏的頭髮,神情疑惑之極:「真有那樣的一間怪房間?那不可想像,我不能相信。」
我本來想說「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自己去看」。但是我卻沒有說出口來,因為看他的情形,像是真不
知道,我嘆了一口氣,道:「好,那麼,請當日辦理這件租務的營業員來,我要和她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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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行為怪異的印度人和靈異象徵】
營業員約莫二十四五歲,典型的日本職業女性,講話的時候,不但神態謙恭有禮,而且一直使用最敬禮
的日語和我交談。
「是的,我記得井上先生,」她說:「先用電話和我們聯絡,他沒有上辦公室來,約了我到那大廈去相
見。」
我把板垣的照片給她看,她立即道:「是的,這就是井上先生。」
板垣在租屋子的時候用了假名,這也不足為奇,誰都會這樣做,因為他租房子,要來和情婦幽會的。
「當天下午,大約是五點,井上先生就來了,我們先在大堂客套了幾句,他要高一點的單位。整幢大
廈,一共有十二層,我就帶他去看第十一層,也就是他後來租了下來的那個單位。」
我問:「整幢大廈的單位,全是出租的?」
「是,全部出租,現在十分流行連傢俬出租的居住單位,雖然租金比一般為貴,可是比起酒店來,便宜
得多了!」營業員恭恭敬敬地回答:「他一看就表示喜歡,只提出了一點,要我將電話拆走,他說他不喜歡
在這堛漁伬唌A受到任而打擾。」
我又問:「那單位一共有兩間房間,一間是臥室,另一間是作甚麼用的?」
「所有單位的裝飾全一樣,一間是臥室,另一間是書房。書房中的陳設,包括書桌、書架,和一張可以
拉下來作為單人床用途的床,以及椅子等等。」營業員用訝異的眼光望向我,禮貌地說道:「剛才,聽你說
甚麼空房間,一堵晼A和甚麼反裝的門,我實在一點也不明白,你是說──」
我道:「現在,那間書房就是那樣子。」
營業員維持著禮貌,心中可能在薛痧姜g病,我沒有向她作進一步解釋的必要,因為事實擺在那堙C
我再問:「你帶板垣──井上去看的時候,是一間書房。」
「是的,」營業員回答得十分肯定:「就在書房的桌上,他叫我拿出合同來,而且先付了一年房租。」
「那麼,他甚麼時候搬進去的?」
「據管理員說,當天晚上,他就和一位女士,帶著簡單的行李搬進去了。這種情形也很普遍,我們也不
會追問。」
我不禁苦笑,那間房間,甚麼時候起,由一間普通的書房,變成了那樣怪異莫名?要反裝房門,還可以
偷偷進行,要砌上一堵晼A可沒有那麼簡單,所使用的材料極多,而且還要好幾個人,開工好幾天,要進行
這樣的工程,決無可能瞞過管理員。
一想到這一點,我立時又問:「在井上先生租下了那個單位之後,那幢大廈的管理員,一直沒有換
人?」
營業員「啊」地一聲,道:「換過一次。他租了那居住單位,是八個月之前的事。原來的管理員叫武
夫,武夫在三個月之前死了!」
總算有了收穫,我興奮得直跳了起來:「那位叫武夫的管理員,怎麼死的?」
營業員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回答的是總經理,他道:「意外,武夫沒有親人,是警局通知公司,他因意
外而死亡的!」
我追問:「甚麼意外?」
總經理道:「好像是在狩獵區,被子彈誤中要害而喪生的,連子彈是甚麼人射出來的都不知道!」
這是一項極其重要的發現!
「這是一項極其重要的發現!」我向健一強調。健一已經在吩咐找武夫「意外喪生」的檔案。
我說:「原來的管理員死了,這可以解釋,那間房間的改裝,是板垣租下了那個單位之後五個月之間所
進行的。他買通了武夫,在夜間運建築材料進來。如果在夜間進行,就只有武夫會知道。至於板垣為甚麼要
那樣做,現在還說不上來,可是武夫的死,只怕絕不是甚麼意外!」
健一的神情也很凝重,他甚至有點不耐煩地將爬在他肩頭上,正伸出舌頭在舔他後頸的那頭小眼鏡猴推
開了一些。
那頭白色的小眼鏡猴一直和健一在作伴,健一本來將牠留在家堙A但是有一次他回到家堙A發現家中的
陳設全被弄得亂七八糟之後,他寧願將這隻小眼鏡猴帶在身邊。
健一在推開那頭小眼鏡猴之後,向我眨著眼:「你昨晚整夜,在那房間中,沒有甚麼新的發現?」
我搖頭道:「沒有!」
健一的手下已經找出了武夫的檔案,拿了來,健一忙打開文件夾,看著檔案。
檔案的內容很簡單,武夫的屍體被發現在一個狩獵區,那時正是狩獵季節,很多獵人在那一區活動,武
夫的死因也很簡單,有一顆子彈,射中了他的心臟部位。根據判斷,可能是流彈誤中。
經過解剖,取出了子彈,是普通的雙筒獵槍的子彈,恰好陷進心臟,導致死亡,據法醫指出,子彈的力
道不強,如果武夫的上衣口袋中,有一本日記甚麼的東西,將子彈的來勢擋一擋的話,子彈接觸不到心臟,
他就不至於死亡。也就是根據這一點,所以判定武夫死於誤中流彈的意外。
至於武夫到狩獵區去,是為了甚麼呢?他受僱的那公司說,由於休假,他有一個星期的假期,到狩獵區
去渡假。
從所有的記錄文件來看,似乎並沒有甚麼可疑之處。我和健一看完了之後,健一問我:「一個第一流的
職業殺手,是不是可以先算準了距離,來配合獵槍的性能,使得子彈恰好在力道快要衰竭之際,恰到好處地
射進人的心臟之內?」
我道:「當然可以。」
健一皺起了眉,霍然站了起來。趴在他肩頭的小眼鏡猴發出了「吱」地一聲,自他的左肩,跳到了右
肩。
健一一站了起來之後:「武夫如果是被人謀殺的,他是第一個,板垣是第二個,你猜第三個會是誰?」
我立即道:「板垣的情婦!還沒有找到她的下落?」
健一悶哼了一聲:「憑一張那樣的繪圖,太難找了!」
我吸了一口氣:「要快點找!我的假設要是不錯,調查所有的建築材料行,砌一堵棜n多少磚,多少沙
漿,砌椌漱H一定要向建築材料行購買,而且是在晚間送貨。要有熟練的工人,才能砌出這樣的一堵晲荂A
那也應該可以查得到!」
健一大聲道:「對,我手下的探員,可以查到這些!」
他伸了一個懶腰:「今天晚上,我們去喝點酒,怎麼樣?」
「好啊,去喝點酒!」我立時同意。
健一帶了我,進入他慣常去的那間酒吧之際,酒吧中的人並不多,幾個女招待正坐著在打呵欠,一副睡
不醒的樣子。老闆娘一看到有客人進門,一面用力推醒女招待,一面滿臉含笑地走過來。
老闆娘和健一顯然相當稔熟,她大聲打著招呼:「好久沒見你了!咦,這是甚麼小動物,真可愛啊!」
老闆娘所指的「小動物」,就是那頭小眼鏡猴。
在這堙A不妨描述一下這種產自印度南部密林中的小眼鏡猴的外形。
那種眼鏡猴,其實看來,像猴子此像松鼠更少,牠的體型大小,也和普通的松鼠相差無幾,尾相當長,
頭部最突出的是一對骨碌碌的大眼睛,極其可愛。健一走進來時,小眼鏡猴正在他的肩上,雙手扯住了健一
的耳朵,以致健一的樣子看來有點怪,可是小眼鏡猴的樣子看來更有趣。
健一沒有回答老闆娘的話,只是約略向她替我作了一句介紹,吩咐道:「另外拿一碟花生來,別加
鹽!」
我們找了一個角落,坐了下來,當我們兩人舉杯,酒杯中的冰塊相碰,發出聲音之際,小眼鏡猴已蹲在
桌上的碟旁,享受那碟沒有加鹽的花生。
我和健一雖然沒有明說,但是不約而同,大家都不提起令人困擾的板垣案件,只是說了些不相干的話。
酒吧中的音樂很細柔,一個女招待要過來勸酒,給健一趕走。當我們喝到第三杯酒的時候,客人不見增
多,但這時已到了酒吧應該最熱鬧的時候,所以燈光也調節得比較黑暗些,就在燈光才黑了不久,突然,有
一個聽來很嘶啞的聲音,在我們的座位旁邊響起來:「啊!奇渥達卡!」
這句話,在我聽來,「啊」是驚嘆聲,「奇渥達卡」是另一個名詞,但我相信在健一聽來,「啊」字和
「奇渥達卡」一定聯在一起,不能分開來,在他聽來,那是一句莫名其妙,沒有意義的話。要不是我才從印
度來,我也聽不懂這句話。
我在印度,遇到那位對著絕食的小眼鏡猴一籌莫展的動物學家之際,那位動物學家就曾告訴過我,這種
小眼鏡猴,極其稀少,已經瀕臨絕種,純白色的變種,更罕見,幾百年也見不到一隻,而被當地的土人視為
靈異的象徵,這種白色的小眼鏡猴,當地的土語就叫「奇渥達卡」。由於絕少見到這種動物,所以「奇渥達
卡」這個名稱,也不是每一個土人都知道的。
動物學家更向我解釋,知道白色小眼鏡猴的土名是「奇渥達卡」的,大抵是在當地土人部落中有地位的
人、智者、長老等等,不會是普通人。
如今,在東京的一間酒吧之中,我居然聽到了有人叫出了白色小眼鏡猴的正式當地名稱,這真令得我驚
訝莫名!
我連忙抬頭,循聲看去,立即看到那個人就在我們的座位之旁,站著,可是一時之間,我卻看不清他的
模樣。
那時,燈光才暗了下來,是適合於客人和女招待調情的那種光度,相當暗。而那個人,又穿著全身深棕
色的衣服,再加上他的膚色十分黝黑,所以全然無法看清他的面目,一看之下,只能看到他相當高大粗壯。
健一由於不懂那人所說的那句話,而他又顯然不喜歡有人打擾,所以他已經揮著手:「請走開點!」
我一聽他這樣說,忙道:「等一等,這位先生好像對這頭白色的眼鏡猴,相當熟悉!」
健一向我瞪過來,我忙又解釋道:「他剛才叫出了只有少數人才知道的當地原名!」
健一聽了我的解釋,沒有再說甚麼。我急於向健一解釋,並未曾注意到那人的行動,等到我和健一說
完,抬起頭來時,看到那人已轉身向外走開去。
我連忙站了起來:「先生,請停一停,我有話問你!」
那人停步,可是並沒有轉過身來的意思,我忙離座向前走去,那人像是知道我在向他走去一樣,也向前
走去,他的步伐相當大,我雖然加快腳步,想追上他,可是卻始終和他保持了一步的距離。
這使我要想追上他。轉眼之間,他和我已相繼出了酒吧的門,他轉入一條極其陰暗的小巷子中,我追了
上去。
才進小巷子,那人就站定,並不轉過身來,我到了他的背後,他的語音聽來十分急促,日語也不是十分
純正:「先生,奇渥達卡是靈異的象徵,你們不應該飼養,應該將牠放回森林去!」
我道:「先生,你是印度人?印度南部人?要不,你不會叫得出這個很少人知道的名字!」
我一面說,一面又踏前半步,想看清這個人的面目,但是那人卻半轉過身去,小巷中黑暗無比,那人就
算面對我,我也不容易看清他,何況只是側對著我。
他的聲音聽來仍然有點急促:「要小心點,奇渥達卡通常不是帶來吉利的靈異,而是兇惡的靈異!」
我對這種警告,自然置之一笑,因為閉塞地區,有許多莫名其妙的禁忌,不足為奇。
我還想說甚麼,那人的聲調更急促:「牠有靈異的感應力,一種超人的感應力──」
看來,那人還準備繼續說下去,但是健一的叫聲,已自巷口傳來:「衛君!衛君!你在哪堙H」
我回頭應道:「在巷子堞w─」
我一回答,就聽到了急驟的腳步聲,再回過頭來,那人已急急向前走出去,迅速地沒入了黑暗之中。我
想追上去,健一已走了過來,拉住了我:「甚麼事?你要小心點,東京的晚上,甚麼意料不到的事都可能發
生!」
我還沒有回答,就接觸到了伏在健一肩頭的小眼鏡猴的那一雙大得異常的眼睛。
小眼鏡猴的眼睛在黑暗之中,發出一種黝綠色的光芒,看來充滿了神秘。
在那一剎那間,我想起了那人的話,心頭不由自主,產生了一種震懾的感覺,一時之間,講不出話來。
而健一已經拉著我,走出了那條小巷,回到了酒吧。
回到了酒吧之後,向老闆娘問起那人,老闆娘倒很有印象:「這個人啊,第一次來,以前沒有見過。他
一來,本來是獨自一個人喝酒的,後來忽然站起,向你們走了過來。他說了甚麼?是不是得罪了你們?」
我笑道:「沒有,他看來不像是本地人?」
老闆娘莫名其妙地吃吃笑了起來:「當然不是,是印度人!」
一個印度人,似乎不足為奇,或許他是海員,也或許是商人,總之是一個住在日本的印度人,湊巧知道
白色眼鏡猴的珍罕、牠的大名,也知道牠在當地,被當作是靈異的象徵,如此而已,不足為怪。
可是,第二天,當健一和我,又聽到了「一個印度人」這句話的時候,互望著,怔呆了好久,一句話也
說不出來。
調查出售磚頭、灰漿的店舖,進行順利。第二天,在健一的辦公室中,一對中年夫婦,走了進來,兩個
探員陪著他們,探員道:「這一對夫婦,好像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健一問道:「請問你們是不是出售過一批磚頭,剛好夠砌一幅三公尺的晼H」
丈夫四十來歲,神情拘束:「是,那是約莫半年前的事。」
妻子卻很大方:「很怪,指定要夜間送貨,送到一個高尚住宅區去,那許多磚頭,也不知是用來作甚麼
的,又買了灰漿,看來是砌晼I」
健一取出板垣的照片來,問道:「是這個人來買這一批材料的?」
妻子搶先道:「不是,是一個印度人!」
我和健一兩人的反應強烈,健一自他的座位上陡地站了起來,忘了他面前的一隻抽屜正打開著,以致他
的身子,「砰」地一聲,撞了上去,令得抽屜掉到了地上,東西散落了一地。
而我則陡然之間一揮手,將桌上的一隻杯子揮到了地上,不但杯子跌碎,茶也瀉了一地。
我們兩人的反應,使得那對夫婦驚訝之極,不知自己說錯了甚麼,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
我先定過神來,疾聲道:「你說甚麼?」
那妻子有點駭然,聲音也不像剛才那樣響亮:「一個印度人!」
她還是那樣說:一個印度人!
在日本,印度人不多,而昨晚,我們才遇到了一個奇怪的印度人,說是巧合,未免太巧合了!
健一緊接著問:「那印度人,甚麼樣子,請你們盡量記憶一下!」
那兩夫婦互望了一眼,先由丈夫結結巴巴地形容那印度人的樣子,再由妻子作補充。綜合他們的描述,
那只是一個普通的、身形高大的印度人,黝黑、深目,日語說得相當好。
那印度人的要求很怪,但是他願意付額外的運輸費,所以那對夫婦便答應了他的要求。
「當我們運送磚頭到達那幢大廈之際,大廈的管理員幫我們,將磚頭和灰漿搬進升降機去,那是一個很
精壯的人。」丈夫回憶著說:「當時他的神情相當緊張,午夜過後,根本一個人也沒有,但是他卻像是怕給
人看到他的行動。」
那時的大廈管理員,就是後來在狩獵區「意外死亡」的武夫,果然事情有他一份。
「那個印度人沒有再出現?」健一問。
「有。」妻子回答:「印度人在升降機中等,磚頭和材料搬進了升降機,印度人就不要我們再上去,由
他自己按升降機的掣上去,我留意到,升降機在「十一字」上,停留了很久。」
「還有一件怪事,」丈夫又補充:「那管理員催我們快走,而且,他逼不及待地用一大團濕布,抹去磚
頭搬進來時在大堂中留下來的痕跡。」
「警官先生,」妻子又好奇地問:「是不是有人在進行甚麼違法的事情?和我們可是一點關係也沒有的
呵,我們只不過小本經營!」
健一道:「當然,沒有你們的事,不過還需要你們幫忙,再向警方繪圖員說一說那印度人的樣子,好讓
繪圖員畫出他的樣子來,我們要找這個印度人!」
兩夫婦連聲答應,健一吩咐一個探員,將那兩夫婦帶出了辦公室。
兩夫婦離開之後,我和健一互望著。那頭白色的小眼鏡猴,自文件架上跳了下來,就伏在健一的頭頂,
健一反手撫摸著牠柔順的細毛,就像在撫摸自己的頭髮。
我道:「健一,那堵晼A是一個印度人砌起來的!」
健一翻著眼:「奇怪,印度人砌這堵椌漁伬唌A板垣和他的情婦,在甚麼地方?就算印度人能在一夜之
間,趁板垣不在的時候砌好這幅晼A及裝了房門,板垣和他的情婦,事後也沒有不發覺之理,何以他們一點
也不說?這其中又有甚麼秘密?」
我來回踱著步:「秘密一定有,只不過如今我們一點頭緒也沒有。要找那個印度人,不應該是甚麼難
事,在東京的印度人不會太多吧?」
健一立即拿起了電話,打了電話到有關方面去查詢,不一會,他就有了答案:「記錄上有三千四百多
人。」
我道:「那就簡單了,最多一個一個的去找,總可以找得到的!」
健一又反手撫摸著伏在頭上的白色小眼鏡猴:「可是我不明白,那房間,空無所有,似乎一點犯罪的意
味也沒有!」
他講到這堙A略停了一停,才又相當顧及我感情地道:「雖然你曾在這間房間中看到過你自己,但!這
有點不可理解。弄成這樣神秘,究竟有甚麼作用?」
我對「看到了我自己」這件事,沒有作進一步的解釋。事實上,也不可能作進一步的解釋,我要說的,
早已說得很清楚了,再說也不會令旁人明白。
我只是道:「這個問題,我想只有那印度人才能給我們回答。至於你說事件沒有犯罪意味,我不同意。
因為至少板垣死了,管理員武夫也死了。假定武夫參與其事,事後,被人滅口。而板垣可能也是因為發現了
甚麼特殊的秘密,所以才招來殺身之禍。」
健一「嗯嗯」連聲:「板垣的情婦,如果也知道這個秘密的話,那麼她──」
我接下去:「她的生命,一定也在極度的危險之中!」
健一又拿起了電話來。
要進行的事很多,得一件一件來敘述。
第一,向意外死亡科調查,是不是有一個二十餘歲的女性意外死亡而屍體還未有人認領,因為板垣的情
婦,可能已經遭了不幸。
調查的結果是:沒有發現。
第二,印度人的繪圖,經那對夫婦過目,他們肯定就是這個人。於是,超過二十名以上幹練的探員,取
消了一切休息,去找尋這個印度人,但是經過十天之久,仍然沒有結果。不但找不到這個印度人,連認識這
個印度人的人都沒有。
那天晚上在酒吧、在小巷子中,由於光線十分黑暗,我和健一都未曾看清這個印度人的樣子,但是酒吧
老闆娘的答案,卻十分肯定,她道:「就是這個印度人。」
找尋工作仍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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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我併湊的故事和「猴子爪」的傳說】
第三,向板垣的妻子貞弓,又作了一次訪問。
我們先確定了建築材料行售出磚頭的日期,再假定板垣在事前完全不知道有這件事,估計他事後發現。
任何人在發現自己與情婦的幽會之所,發生了這樣怪異的變化之後,一定會感到極度的震驚,作為妻子,應
該可以感到丈夫的這種震驚。所以我們要去拜訪板垣夫人貞弓。
正如健一所說,板垣夫人確然有大家風範,一絲淡淡的哀愁、一點也不誇張,她招呼我們坐了下來之
後,反而先向我們道歉:「為了我丈夫的事,一再麻煩你們,真是太過意不去了!」
健一和她客氣了幾句,問道:「大約在半年之前,板垣先生是不是有甚麼特別的表現,例如很吃驚,神
情不安等等?」
貞弓側著頭,想了片刻,才道:「沒有,我記不起有這樣的情形。」
她在回答了健一的問題之後,過了一會,才以一種看來好像是不經意的態度反問道:「是不是在調查的
過程中,有了甚麼別的發現?」
健一向我望了一眼,正準備開口,就在這時,躲在健一上衣懷中的那頭白色小眼鏡猴,忽然探出了頭
來,坐在健一對面的貞弓,陡然嚇了一跳,但隨即鎮定了下來:「多麼可愛的小動物!」
健一反倒有點不好意思,一個嚴肅的警方辦案人員的上衣之中,忽然鑽出了一個小動物來,總不是太有
身份的事,他用力想將小眼鏡猴的頭按回去,可是不成功,小眼鏡猴反倒爬了出來。健一的神態更尷尬,看
他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際的樣子,我也覺得很有趣,我解釋道:「這是產自南印度的一種十分珍罕的猴子,尤
其是白色的變種,更少見!」
我本來是隨口說說,希望替健一掩飾窘態,可是當我說了之後,貞弓忽然發出了「啊」地一下低呼。
在一個注重儀態的人而言’這一下低呼,可以算是失禮。但貞弓在低呼了一下之後,全然未曾發現自己
的失態,立即陷入了一種沉思之中。
我和健一都看出了這一點,互望著,貞弓這樣的神態,分明在突然之間想起了甚麼。她究竟想起了甚麼
呢?是甚麼啟發她想起了一些事?如果說是這頭白色小眼鏡猴,這未免不可思議,因為在白色小眼鏡猴和板
垣之間,不應該有任倒聯繫。
我們並不去打擾她,貞弓也沒有想了多久,便現出了一個充滿歉意的笑容:「對不起,我忽然想起了一
些事!」
我和健一「嗯」地一聲,並沒有催她。貞弓停了片刻,又道:「大約在半年前,有一晚,板垣回來,將
近午夜了。一回家,就進入書房,我披著衣服,去看他,看到他正在書架前,一本一本書在翻看,他看到了
我,就說:『明天,替我去買幾本有關猴類動物的書來,要有彩色圖片的那種!』」
我和健一互望了一眼。板垣的要求,的確相當古怪。一個事業相當成功的企業家,怎麼會對猴煩動物,
忽然產生興趣來的呢?
貞弓繼續道:「我答應著,他又說道:『盡量揀印度出版的猴類書籍,專門性的也不要緊。還有,專講
一種喉,叫眼鏡猴的,也要,明天就去買!』」
貞弓講到這堙A要不是主人的神態如此優雅,我和健一一定會跳起來。
板垣不但對猴類有興趣,而且指定是印度的猴類,指定是小眼鏡猴!
健一忙問道:「後來,可買了?」
貞弓道:「買了,一共買了七本。」
我問:「板垣先生沒有說要來有甚麼用處?他想研究甚麼?」
貞弓道:「他沒有說,我也沒有問。」
健一道:「那些書呢?」
貞弓道:「還在他的書房,他……過世之後,我還未曾整理他的書房,兩位請原諒,每當我在書房門口
經過,我就不想推門進去!」
她說到這堙A眼圈有點變紅。我和健一忙安慰了她幾句,健一提出了要求:「夫人是不是能帶我們到板
垣先生的書房去看一看?」
貞弓遲疑了一下:「有必要嗎?」
我和健一堅持:「無論如何,要請你給予方便!」
貞弓輕嘆了一聲,站了起來:「兩位請跟我來!」
我和健一忙站了起來,書房在離客廳不遠處,經過一條短短的走廊,是一個穿堂,穿堂的一邊,是一扇
通向花園的門,另一邊,是一扇桃木雕花門,那當然是書房的門了。
貞弓來到書房的門前,先取出了鑰匙來,再去開門,當她開門的時候,我和健一兩個人都呆住了。在那
一剎那間,我們兩人的心中實在有說不出來的奇訝!
書房的門很精緻,雕著古雅的圖案。和所有的門一樣,一邊(右邊),有著門柄,門柄上有鎖。可是貞
弓在取了鑰匙在手之後,她卻不伸向右邊的門柄,反倒伸向左邊,移開了一片凸出的浮雕,露出了一個隱蔽
的鎖孔來。
貞弓將鑰匙插進了那個鎖孔之中,轉動,門打開了,門以相反的方向打開,裝有門柄的右邊,反倒裝著
鉸鍊。那情形,和板垣秘密處所的那間怪異的房間一模一樣!
或許由於健一和我的神情太怪異了,當貞弓打開門,請我們進去的時候,注意到了這一點,她解釋道:
「這扇門是反裝的,這是一種防盜措施。如果有小偷,他想不到門是反裝的,一定會在門柄的那一邊,想將
門弄開,就無法達到目的!」
我和健一「哦哦」地應著,我問道:「這的確是一個……很好的辦法,人家不容易想得到,請問,這是
誰的主意?」
貞弓道:「是我的主意,倒叫兩位見笑了。事實上,板垣生前,不很喜歡這樣,他經常用力撼著有門柄
的一邊,抱怨太費事!」
健一道:「是啊,習慣上,總是握著門柄打開門的──請問,這種裝置,有多久了?」
貞弓道:「自從我們搬進來時,已經是這樣了,大慨有……對,有足足六年了!」
我和健一互望了一眼。
這種反裝的門,利用一個門柄來作掩飾,使不明究竟的人打不開,畢竟很少見,可是板垣的書房,卻是
這樣。那奇怪的房間,也是這樣!
我一想到這堙A心中又不禁陡地一動:板垣的書房!這堙A是板垣的書房,在那幽會地點的那間怪房
間,又何嘗不是板垣的書房?
如果板垣習慣於書房的門反裝,那麼,怪房間有反裝的門,是不是板垣的主意呢?如果是的話,那麼,
砌那堵怪牆,也應該是板垣的主意了?
而我的假設,是板垣不知道有這件事發生的,看來假設不能成立了!
那麼,板垣和那個印度人之間,又有甚麼聯繫呢?
我心頭一下子湧上了許多間題,那使我的行動慢了一步,直到貞弓和健一進了書房,健一叫了我一聲,
我才如夢初醒,跟了進去。
板垣的書房相當寬敞,很整齊。如果貞弓在出事之後未曾整理過的話,那證明板垣並不是經常使用書房
的人。經常使用的書房,不可能維持得這樣整齊。
果然,貞弓的話,證明了我的推測,她道:「我丈夫不常進書房,他在家的時間本就不多,他對讀書也
沒有特別的興趣,書房只不過是聊備一格,所以,也不會有甚麼重要的文件留在書房中。」
健一道:「我們只想看看那幾本關於猴類的書籍。」
貞弓在書架前找了一會,又轉過身來,才指著一張安樂椅旁的一個小書架:「看,全在這堙C」
這種小書架,有著輪子,可以隨意推動,專為方便看書的人放置隨時要翻閱的書本,小書架上有七八本
書,我先走過去,看那些書。
果然,全是些有關猴類的書,大都有著十分精美的圖片,書還十分新,看來只是約略地翻過一下。
不過,其中有一本,專講印度南部所產的珍罕猴類,卻顯然看過了許多遍,其中有幾頁,還被撕走了。
從目錄上來看,撕去了的幾頁,專講眼鏡猴。
健一立時記下了書名,我再巡視了一下板垣的書房,書架上的書,大都很新,沒有甚麼特別值得注意之
處。
我們離開了書房,向板垣夫人貞弓告辭。
在回到警局的途中,我和健一的心中,全都充滿了疑惑。在車子經過書局的時候,就停了車,一起進入
了書局。
「真是怪不可言!」健一發表他的意見。
我也覺得怪不可言,那是我們知道被撕下來的幾頁中講的內容之後的感想。
那幾頁,是相當專門性的記述,記述著眼鏡猴這種小動物的生活情形,也有不少圖片。其中有一節,是
說及這種小眼鏡T,有白色的變種。白色的小眼鏡猴,當地土人稱之為「奇渥達卡」,意思是靈異的象徵。
傳說中有使人可以達到三個願望的猴子爪,就是這種「奇渥達卡」的右前爪,也只有「奇渥達卡」的右前
爪,才有這種神奇的力量。
記述中還說,這種白色的小眼鏡猴,極其罕有,記載中有因可循的,只有在三百餘年前,曾有一頭被發
現,立即被送到當時統治印度南部大片土地的一個土王手中,這位土王就依照了傳統的方法,將白色眼鏡猴
的右前爪砍了下來,製成了可以表現靈異的「猴子爪」。
這位土王,後來是不是藉此獲得了神奇的靈異力量,並無記錄:所謂「傳統的方法」,究竟是甚麼方
法,也沒有記述。倒是有一頁插圖,是這位印度土王的宮殿。照片自然是近期攝製的,原來巍峨而金碧輝煌
的宮殿,已經極其破敗。
「哈哈!」健一一面笑著,一面伸手握住了那白色眼鏡猴的右前爪:「我倒不知道這種猴子的爪,可以
有這種神奇的力量!」
他說了之後,又一本正經地道:「求你施給我第一個願望實現,讓我解開板垣一案中所有的謎!」
我笑道:「別傻氣了,你沒看到記載?要照傳統的方法來製造過,並不是活的猴爪,就能給你實現願
望!」
健一也笑了起來:「如果真有可以實現三個願望的靈異力量,你的第一個願望是甚麼?」
我笑道:「我才不會像你那麼傻,我的第一個願望是我要有無數的願望!」
我和健一都大笑了起來,我道:「這本書的作者是!」
我一面說,一面看著書的扉頁,一看之下,我「啊」地一聲叫了起來:「就是他!」
健一瞪著眼:「他?他是誰?」
我指著小眼鏡猴:「這頭小猴子,就是他交給我的,是我在印度遇到的那位動物學家,書是他寫的!」
健一忽然沉思了片刻:「由此可知,這位動物學家對自己所寫的東西,也完全不信。要是『奇渥達卡』
的右前爪,真能叫人達成三個願望的話,他如何肯交給你?」
我道:「當然,那只不過是傳說而已,誰會真信有這樣的事!」
健一皺起眉:「可是,板垣將這些記載撕了下來,是為了甚麼?」
我來回走了幾步,突然之間,我有豁然開朗的感覺,我站定身子,揮著手:「你聽著,我已經有了點眉
目,我可以將一些零星的事拼湊起一個故事來!」
健一將身子全靠在椅子上,又將椅子向後翹了起來:「好,聽聽推理大師如何編造合理的故事。」
我講出了我「拼湊」起來的故事。
有一個不務正業的印度人,熟知有關「奇渥達卡」的傳說。這個印度人遇上了一個日本企業家板垣,向
板垣說起了這個傳說。
「可以達成三個願望」,這是極度誘惑人的一件事,古今中外不知道有多少傳說環繞著這種靈異力量而
來。
於是,這個日本企業家相信了印度人的游說,認為印度人可以給他這種力量。印度人當然提出了種種條
件,例如,要一個幽靜的地方,日本企業家就利用了他和情婦幽會的場所中的一間房間。
印度人又可能提出,要製造有靈異力量的猴爪,一定要進行某種形式的秘密宗教儀式,或是某種巫術的
過程,不能被任何人看到。所以板垣就在那房間之中,砌了一道晼A又將門反裝,來使儀式運行的過程,保
持高度的秘密,不為人所知。
板垣一直在期待「猴子爪」的成功,他當然失望了,因為根本不會有這種事出現,於是,印度人的真面
目暴露了,事情就不歡而散……
我推測而成的故事相當簡單,也最好地解釋了那間怪房間的由來。可是健一卻一面聽,一面搖頭,道:
「太失望了,這算是甚麼推理?」
我有點氣惱:「這解釋了那怪房間的由來!」
健一嘆了一聲:「板垣死在職業槍手之手,你不會以為印度人在面目暴露之後,花那麼高的代價來僱請
一個職業槍手殺死他要欺騙的對象吧?」
我瞪著眼,為之語塞。印度人當然不可能花大錢去僱職業槍手,因為假設他行騙,所得也不會太多,沒
有一個騙子肯作蝕本生意的。
健一又毫不留情地攻擊我:「其次,管理員武夫的死呢?為了甚麼?」
我又答不上來。
健一再道:「還有,那房間是由堶惇C上的,甚麼人可以在拴上了門之後再離開房間?而且,你曾看到
過極奇異的現象,為甚麼在你的故事之中,全被忽略了?」
我無可奈何,只好揮著手:「好,算了,算我沒有講過這故事。但是有一點必須肯定,板垣一定對『猴
子爪』的傳說,發生過興趣!」
健一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就在這時候,一個年輕探員,探進頭來,報告道:「失蹤科的人說──」
他才說了半句,健一已經陡地吼叫起來:「我已經夠煩了,別再拿失蹤科的事情來煩我,走!」
年輕探員給健一大聲一呼喝,顯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我看他的情形,像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向健
一報告,就向他招了手:「進來再說!」
健一狠狠瞪了我一眼,年輕探員走了進來,向我行了一禮:「失蹤科的資料,有一個叫雲子的歌星失蹤
十多天,從照片上看來,倒很像是板垣一郎的情婦!」
健一聽到這堙A直嚷了起來:「為甚麼早不說?」
年輕探員也沒有分辯,只是連聲道:「是!是!」
健一又呼喝道:「那個失蹤的雲子的照片呢?在哪堙H」
年輕探員忙送上一個大信封,健一逼不及待地自信封內取出照片來。照片上的女子相當美麗,有著尖削
的下顎,靈活的眼睛,健一將照片放在板垣情婦的繪圖旁邊,取起一支沾水筆來,在照片上塗著,畫上一副
很大的黑眼鏡,然後,向我望來。
我立時點頭道:「不錯,是同一個人!」
健一的神情顯得極其興奮:「正確的失蹤日期!」
年輕探員立刻說出了一個日子,那正是板垣橫死的那一天。
健一更加有興趣,大聲叫道:「把有關雲子的所有資料,全部拿來!快!」
那年輕探員也大聲答應著,轉身奔了開去。健一不住搓著手,我忍不住道:「不必太興奮,你應該知
道,她失蹤了很久!」
健一充滿了自信,說道:「只要知道了她是誰,就能把她找出來!」
我本來還想說:「要是這個叫雲子的女子,已經死了呢?」可是我沒有說出口來,怕掃了健一的興致。
雲子的一切資料,由失蹤調查科轉到了我和健一的手中,但是健一的行動十分快,資料到手之際,我們
早已經在雲子的住所中了。
雲子的住所,在東京一個普通的住宅區,面積很小,只有十五平方公尺左右,也無所謂廳或房的分野,
用幾度屏風巧妙地分隔開坐的地方和睡的地方,有一個小的廚房,和一個小小的浴室。
住所中相當凌亂,衣櫥打開著,有很多衣物,不合季節的,全散落在地上,有幾隻抽屜也打開著。這種
情形,任何略有經驗的偵探人員,一看就可以知道,屋主人在整理行裝離開的時侯,極其匆忙。
失蹤調查科的一個探員和我們一起來的,他一推開門,就道:「這堛滷“峞A自從我們第一次進來之
後,就維持原狀。」
健一「嗯」地一聲,四面看著,隨便翻著一些甚麼:「她走得匆忙,是誰發現她失蹤來報案的?」
調查科的探員道:「是她的經理人,一個叫奈可的傢伙。」
探員對於雲子的經理人的口氣似乎不是很尊敬,只稱之為「那傢伙」,可以想像,那傢伙不是甚麼值得
尊敬的人。
正當那探員說出「奈可的傢伙」之際,外面走廊中傳來了一陣叫嚷聲,有人在叫道:「幹甚麼?又不是
我生出來的事?你們警察的態度能不能好一點!我是納稅人,好市民!」
那探員皺了皺眉:「奈可這傢伙來了!」
門推開,一個穿著花花綠綠的上衣,長髮披肩,褲子窄得像是裹住了太多肉的香腸,口中嚼著香口膠,
年紀已在三十以上的傢伙,一面聳著肩,一面搖擺著身子,走了進來。一進來,就抬起一隻腳,擱在一張圓
凳上,眼珠轉動著,打量著屋中的人,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氣。
看到了這樣的一個人,我自然明白了那探員為甚麼用「那傢伙」三個字去形容他,這種人的確相當令人
討厭,大都有一個甚麼夜總會,或是甚麼酒吧的「經理」的銜頭,究竟他們靠甚麼過活,似乎永遠不會有人
知道。我只是冷冷地觀察他,並沒有出聲。可是健一顯然沒有我那麼好耐性。
他向奈可走去,來到了他的身邊,在奈可還來不及有任何準備之前,一抬腳,踢開了奈可踏著的那張圓
凳。
這個動作,令得奈可的身子在驟然之間失去了平衡,幾乎一交跌了下來。但健一立時抓住了他的衣服,
將他拉了回來,狠狠地盯著他:「聽著,我現在要問你的事,關係三個人的死亡,其中還有一個是警探。如
果你不想自己有麻煩,我問一句,你答一句!」
奈可嚇得臉色發白,看他的樣子,還想抗辯幾句,力充自己是有辦法,不會被人輕易嚇倒的人。他一面
轉動眼珠,一面還在大力嚼著香口膠。
可是健一話一說完,立時伸手,在他喉嚨上捏了一下,又在他的頰上,重重一拍,那一下動作,令得奈
可的喉間,發出了「咯」地一聲響,將他正在嚼著的香口膠,一下子吞了下去。我再也想不到日本的警探這
樣粗暴,而健一的手法是如此之純熟,他顯然不是第一次幹同樣的事了!
看到奈可吞下了香口膠之後那種無可奈何的神情,我忍住了笑。
健一又伸手在奈可的肩頭上拍了一下:「你是怎麼發現雲子失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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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失意歌星、她的經理人和可怕的叫聲】
在奈可說到他如何發現雲子失蹤的情形之前,有必要先將已知的雲子的資料,介紹一下。雲子在整件撲
朔迷離、結局又全然出乎意料之外的事件中,所佔的地位十分重要,所以請留意。
這堨介紹的是文字上有關雲子的資料,刻板,簡單,也不夠生動。後來,在不少人的口中又了解到的
資料,比較詳盡,可以作為補充,也請留意。
大良雲子,女,二十四歲,靜岡縣人。父母早已離異,自小由母親撫養長大,十五歲,參加一項歌唱比
賽得冠軍,由此以唱歌為業,十八歲來東京。
來東京後,一直浮沉歌壇,成為第三流的職業歌星,到二十三歲,突然輟唱。到東京後的第三年,由一
間夜總會的經理奈可作經理人,曾在電視臺演唱一次,未受注意。
在東京,像雲子這樣的「女歌星」,數以千計。其中,能冒出頭來,成為紅歌星的,萬中無一。
大良雲子的資料就是那麼簡單,公文上硬梆梆的記載,可以說是千篇一律。但即使是在這樣的記載之
中,也可以看出一個少女,從小地方來到東京這樣的大都市,掙扎浮沉的辛酸遭遇。
雲子演唱的地方,全是些格調不高的娛樂場所,在這樣的場所過夜生活,一個少女所受到的欺凌和侮
辱,可想而知。
當我和健一看到這份簡單的資料之後,互望了一眼,口中都沒有說甚麼。
我們心中所想的卻全一樣:這是一個大都市中的悲劇。雖然這種悲劇,在大都市每天都有幾千宗,但心
中總有一股不舒服的感覺。
當健一用他的熟練動作,令得奈可這傢伙乘乘地坐下來,瞪大著眼,甚至變成了一副乞憐的神情之際,
健一開始發問了。
健一問:「你是怎麼發覺雲子失蹤的?」
奈可吞了一口口水,發出「咯」的一下奇異的聲音:「雲子!每隔幾天,一定要和我聯絡一下──」
健一打斷了他的話頭:「你是她的所謂經理人?她根本已經不唱歌了,你還和她聯絡幹甚麼?」
奈可現出一臉受到極度委屈的神情來:「我們是好朋友,雲子在東京,一個親人也沒有,我們是好朋
友。而且我一直認為她的歌唱得極好,雖然比不上山口百惠,我的意思,她專唱日本的古典歌曲,可以比得
上……比得上……」
他在竭力思索一個名歌手的名字,健一已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題:「揀重要的說!」
奈可大聲答應了一下:「是!我一直在替她找地方演唱,她有唱歌的天份!她不應該不唱下去!她也將
我當朋友!」
健一一點也不客氣地道:「朋友?你的意思是,她時時肯借錢給你?」
奈可陡地站了起來,脹紅了臉,看他的樣子,像是想辯白甚麼,可是終於沒說甚麼,就坐了下來。
他坐下來之後,垂著頭:「是的,她經常借錢給我,我也從沒有還過,可是,我們真是朋友。」
這傢伙坦然承認了這一點,倒令得我和健一都對他有另眼相看之感。健一對他的態度,也溫和了許多,
拍著他的肩,問道:「說下去,你怎麼發現她失蹤的?」
奈可道:「我和雲子的關係,就像是兄妹,她有甚麼不高興的地方,心情悶鬱的時候,一定向我傾訴,
我最後一次見她,是在大半個月之前,那天晚上,她忽然闖進了酒吧來,叫了一大杯烈酒,在我發現她的時
候,她已經喝完了這杯烈酒!」
奈可講到這堙A抬起頭,向我和健一兩人望來。奈何的臉上,有著一種極度的迷惘。這種人,給人的第
一個印象,一定不佳。但是這種混跡江湖的小人物,為了生活,固然必須使用許多卑劣的手段,也往往有他
們良善的,好的一面。
奈可這傢伙,就是這樣的一個江湖小人物。
他停了片刻,講述那次在酒吧中和雲子見面的經過。
酒吧是低下級的酒吧,酒吧中女侍應的服裝,暴露而性感。當女侍應走來走去之際,顧客肆無忌憚地摸
她們的屁股和捏她們的大腿,女侍應也像是口中裝上了固定的錄音帶一樣,每遇到這種情形,就會吐出幾句
打情虧N的話,令得動作粗鹵、都已半醉的酒客,轟然大笑。
這樣的一間酒吧,本來是決不會有單身女客來光顧的,就算有,在門口也一定被守門人擋駕了。可是雲
子卻可以進來,因為守門人認識她是奈可的朋友。
雲子從計程車一下來,就「掩著臉,直衝進了酒吧」──這是守門人當時對雲子的印象。
而酒保則說:「雲子小姐一進來,仍然用雙手掩著臉,用相當嘶啞的聲音道:『給我一杯烈酒,雙份,
不,三份的!』」
酒保感到有點訝異。雲子平時很少喝烈酒,但酒保還是照雲子的吩咐,給了她一杯三份的美國威士忌。
「雲子小姐幾乎是一口就將酒吞下去的,」酒保說:「這種酒的酒質不很好,一個大男人也難以一口吞
下這麼多,可是雲子卻一口吞了下去,她立時嗆咳了起來,淚水直流……不過……不過我感到她在進來時,
雙手掩著臉,就是因為她早已在流淚的緣故。我剛想去扶她,奈可先生就來了。」
奈可在這間酒吧工作,名義是「經理」。奈可來到的時候,雲子滿面淚痕,身子搖晃不定,可是她還能
認出奈可來,一看到奈可,就撲了上去,摟住了奈可。
奈可忙道:「雲子,甚麼事?甚麼事?」
雲子沒說話,只是發出一連串如同抽搐的聲音來。奈可忙扶著她,來到一個角落的一個座位上,坐了下
來。
酒吧中十分混亂,到處都是半醉或大醉的人,音樂又嘈雜,誰也不會注意一個喝了酒的女人被人扶著
走。
在這堙A必須說明的是:奈可告訴我們的話,事後都曾經尋訪所有有關的人來求證,所以敘述是綜合性
的,都得到了證實。
奈可扶著雲子坐下來之後,雲子的雙臂,仍然不有離開奈可的頸。奈可這傢伙,對雲子倒真有一份兄妹
的感情,他拍著雲子的背:「別哭,有甚麼事,只管向我說,只管說!」
雲子抬起頭來,她的眼部,本來有著十分濃的化菕A這時因為淚水模糊,令得藍色的,金色的化菻~,
全都順著淚水淌了下來。她抬起頭來之後,嘴唇顫動著,半晌出不了聲,才陡地尖叫了起來:「太可怕
了!」
健一、我和幾個探員,事後盡一切可能,探訪了那晚在酒吧中的人,包括顧客、職員在內,甚至包括了
一個當時已經推門而出的客人。從這個客人的敘述中,可以知道雲子當時的這一下叫聲,如何尖厲和驚動了
全場。
「我推門出去,門已在我的身後關上。酒吧中本來極其熱鬧,」那個客人說,他是一間公司的高級職
員,好喝酒,酒量極宏,當時並沒有喝醉:「在門關上之後,酒吧中的喧鬧聲已經不怎麼聽得到了,可是我
還未曾跨出一步,就突然間聽到有一個女人的尖叫聲,在叫道:『太可怕了!』」
那客人講到這堮氶A略停了一停,才又道:「我一聽到這樣的叫聲,立時一個轉身,又推開了酒吧的
門。我來過這家酒吧超過一百次,從來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奇景!酒吧中滿是人,可是靜得一點聲音也沒
有!完全像是無聲電影!」
「所有人的頭,都轉向一邊,望著酒吧的一個角落,酒吧中煙霧迷漫,燈光又黑,我在門口向那個角落
看過去,甚麼也看不到,不過我也可以知道,那一下尖叫聲,是從那個角落,由一個女人所發出來的。」
「雖然我不知道這個女人為甚麼會發出『太可怕了』的叫聲,可是在她那下叫聲的感染之下,我真的感
到可怕,甚至不由自主發著抖。我相信全酒吧的人,都像我一樣,所以才會突然之間,變得鴉雀無聲,那樣
寂靜!」
以上,是那個客人的敘述。
奈可的敘述,大致相同。在雲子發出那一下叫聲之際,整個酒吧中,離雲子最遠的,是那個已走出了門
的客人,而離雲子最近的,則是奈可。
「我真的給她的叫聲嚇壞了!」奈可說起來時,猶有餘悸。接著,又裝成很膽大的樣子,挺起了胸:
「你知道,我絕不是一個膽子小的人!」
健一叱道:「少廢話,說下去!」
奈可接連說了幾聲「是」,又道:「她那一下叫聲是這樣尖厲,我從來也不知道雲子能發出這樣高而尖
的叫聲,雖然她在演唱的時候,以能唱出極高的音階而著名,但是這一下尖叫聲實在太驚人了,我的身子不
由自主發抖,一剎那間,像是耳膜已被震破,甚麼也聽不見了。後來我才知道我的耳膜沒有破,聽不到聲
音,是因為整個酒吧間,忽然之間,全都靜了下來。」
健一又叱道:「這些我們全知道了,雲子為甚麼要這樣叫,她遇到了甚麼可怕的事,快說下去!」
奈可現出極憤怒,但又不敢發作的神情來,望著健一,額上的筋也現了出來。我忙道:「你讓奈可先生
慢慢說!」
奈可一聽得我幫助他,連連向我鞠躬:「多謝,太多謝了!先生,你才是君子!」
他公然罵健一,幸而健一急於想知道雲子為甚麼要這樣叫,沒有和他計較,只是悶哼了一聲,不然,只
怕奈可又要吃不少苦頭。
奈可繼續道:「我看到這樣情形,更加吃驚,忙道:『看,看你做了些甚麼?』」
奈可當時的語氣,略帶責備,因為雲子在突然之間發出了這樣驚怖的叫聲,在公眾場合十分失禮。
雲子的身子劇烈地發著抖,像是在篩糠,以致奈可要用力抓住她的雙臂。在整個酒吧中的人,還未曾因
為剛才一下驚叫而恢復常態之際,雲子反倒已迅速鎮定了下來,擺脫了奈可抓住她手臂的手,用正常得近乎
出奇的聲音和神態,向各人行著禮:「對不起,驚動各位了,真對不起,我一時失態,驚動各位,真對不
起!」
她一面說,一面已向外走出去,等到酒吧中充滿了竊竊私議之聲,奈可定過神來,要去追雲子時,雲子
已經快到門口了。奈可忙追上去,叫她,雲子轉過頭來,向他看了一眼,並沒有停止,繼續向前走,奈可感
到雲子的情形有點反常,推開了幾個人,追了出去。可是雲子已經走了出去,等到奈可推門出去時,雲子已
經不見了,雲子可能是一出門,就上了計程車,走了。
「自從這次看到她之後,一直到現在,我沒有再見過她。」奈可說。
健一滿面怒容,拍著桌子:「混帳東西!你明知道她這樣不正常,竟然追不到她就算了?你又不是沒上
過她的住所,為甚麼不追到她家去?」
奈可受了這樣嚴厲的責薄A這次,並沒有反抗,反倒現出十分懊喪的神情來:「是的,是我不好。不過
事後,在過了大約半小時,我估計她已經回家,曾撥電話到她家去,電話一直不通,這證明她已經安然到家
了。」
奈可報案之後,破門而入的失蹤調查科探員宣稱,他進入雲子的住所之際,電話的聽筒,是放在電話座
上的,並沒有離開電話座。
「我想她可能是最近有不如意的事情,所以情緒才會如此激動,所以也沒有怎麼放在心上。」奈可解釋
著:「此後,每天我都打電話去,電話都不通,到了第三天,我覺得情形不對,就上門去找,拍門沒有人
應,我才著急起來,連忙報警,當時,我只以為……以為……」
奈可遲疑著沒有講下去,健一道:「你以為甚麼?以為她自殺了?」
奈可點頭道:「是,我以為她自殺了,心中很害怕。」
三天電話打不通,如果當晚雲子在酒吧發出驚呼之後,回家,打電話,然後匆忙離家,那麼這個電話就
十分重要。
這樣的匆忙,是不是和她在酒吧高叫「太可怕了」有關係呢?
健一冷笑一聲,問道:「你為甚麼以為她會自殺?是不是和你說過,她情緒最近很不穩定有關?雲子的
情緒,為甚麼會不穩定?」
健一的問題十分尖銳,但奈可也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我想是男女之間的事。她已經有將近半年沒有
演唱,可是生活得還是很好,最近,甚至更換了一架較大的紅外線遙控的彩色電視機。」
我皺著眉:「你沒有問雲子她的經濟來源?」
健一向我冷冷地道:「他這種人,怎會問?他明知雲子的經濟來源。像雲子這樣的女子,不工作而能維
持生活,除了當情婦之外,難道是賭博贏了彩金?他這種人不會問,最好雲子有人供養,那麼他就可以不斷
向雲子借錢!」
健一的話中,對奈可的那種鄙夷之極的語氣,令得奈可的臉,變得血紅,而且緊緊地捏住了拳頭。
可是健一還是不肯放過奈可,他斜著眼,向奈可望去:「我說得對不對,奈可先生!」
他拖長了聲音叫出「奈可先生」,語氣之中,沒有絲毫敬意在內。
奈可顯然已經到了可以忍受的極限,他大吼一聲,一躍向前,一拳向健一打去。我立時伸手,抓住了奈
可打出的那一拳:「奈可先生,毆打警方人員,罪名不輕!」
奈可氣得不住喘著氣,我轉向健一道:「你這樣有甚麼好處?奈可先生正在幫助我們,提供雲子的資
料!」
健一呆了半晌,才道:「對不起!」
他在說「對不起」的時候,既不是望著我,又不是望著奈可,也不知道他是在向甚麼人道歉。
奈可的神態平靜了下來,我道:「雲子被人收養了當情婦,這件事,你一點也不知道?」
奈可苦笑了一下:「怎麼會一點不知道?猜也猜到了!正如他……健一先生說,像雲子這樣的少女,不
工作而可維持舒適的生活,除了受有錢人的供養之外,還有甚麼路可走?我過了多年夜生活,這種情形,實
在看得太多了!」
我也感到了奈可話中苦澀的意味,不由自主嘆了一聲,大都市中,這種情形,實在是太多了,多到寫不
完。
奈可又道:「我曾經問過雲子,她支吾其詞,一點也不肯說,我也曾調查過,可是卻查不出甚麼來。」
奈可講到這堙A忽然反問了一句:「請問,供養雲子的是誰?」
健一道:「是一個叫板垣一郎的企業家。」
奈可陡地伸手,在大腿上重重拍了一下,道:「郡就簡單了,一定是板垣這個傢伙,秘密帶著雲子去旅
行了!」
健一瞪了奈可一眼:「板垣一郎已經被人槍殺了!」
奈可震動了一下,張大了口,半晌出不了聲,才道:「那……是甚麼時候的事?」
健一道:「算起來,是雲子在酒吧中高叫的第二天!」
奈可的口張得更大:「那……那麼,是不是雲子──」
健一揮著手:「當然雲子不是兇手,殺板垣的,是一個第一流的職業殺手,雲子也請不起這樣的殺
手!」
奈可這傢伙,居然不是全無腦筋的人,他立時道:「不論怎樣,板垣的死,和雲子一定有關係。雲子那
晚在酒吧中,發出如此可怕的叫聲,只怕也和板垣的死有關!」
健一和我互望了一眼,奈可的話,正是我們心中所想的話。
可是,雲子究竟遇到了甚麼可怕的事,才會發出這樣可怕的叫聲?這個問題,只有雲子一個人可以回
答,而雲子卻失蹤了!
我提醒健一:「那一天晚上,雲子和板垣兩人,是不是有幽會?」
健一取出一本小本子來,翻著:「沒有,這一天晚上,板垣和他的妻子一起去參加一個宴會,宴會的地
點是──等一等,等一等──」
健一像是忽然想到了甚麼似的,但隨即又揮了揮手:「我想這是無關重要的,那天晚上的宴會地點,和
板垣的家隔得相當遠,要經過他們幽會的那個地方!」
我攤手道:「板垣的膽子再大,也不敢有妻子在旁,停車到幽會地方去的!」
健一笑了起來:「那當然不敢,不過在車子經過的時候,抬頭向幽會的揚所看上一眼,只怕免不了!」
我不經意地道:「看上一眼又怎麼樣?那和以後發生的事,一點關係也沒有!」
健一點頭,同意我的說法。
板垣一郎在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心情不愉快。
板垣的不愉快,來自雲子,他們有一個秘密的約會地點,昨天晚上,板垣在十一時左右,經過那地點,
看到窗帘之後,有燈光透出來。
那地方不應該有人!因為他和雲子今晚並沒有約會!
板垣當時,在經過幽會地點之際,偷偷望上一眼,這是我和健一兩人的推測,而且我們相信,這個推測
是事實。
每一個男人,都會這樣做。但是我和健一兩人,卻也一致認為,板垣的這一個動作,和以後發生的事,
不會有甚麼關係,我們幾乎立即就忘記了這件事。
當然,在相當時日之後,當謎底一層一層被揭開的時候,我們都明白了板垣當時,懷著秘密心情的那一
望,實在關係是相當重大!
健一道:「雲子那晚,單獨在家,她進酒吧的時間,是十一時三十分左右?」
奈可道:「是的。」
健一又道:「好,那可以假定,雲子一個人在家堙A遇到了一件相當可怕的事情,所以離開了家,到酒
吧去,」
健一講到這堙A奈可就道:「不對!」
健一怒道:「甚麼不對?」
奈可道:「雲子的住所,離酒吧相當遠,她要是遇到了甚麼可怕的事,應該在離家之後,到那個警崗去
求助,你們看,就在街角,有一個警崗!」
奈可指向窗子。我向外望去,果然看到街角就有一個警崗。奈可的分析很有道理,如果雲子是在這媢J
到了可怕的事情,那麼,她應該立即到警崗去求助,而不會老遠跑到酒吧去高叫的。
健一雖然有點不願意的神情,但是看來,他也接受了奈可的解釋。
健一問道:「你那家酒吧,在甚麼地方?」
奈可說出了一個地名,即使是對東京不很熟悉的我,也不禁「啊」地一聲叫了出來。那酒吧,就在雲子
和板垣幽會場所的附近!
健一顯然也立時想到了這一點,因為他一聽之下,也怔了一怔,立時向我望了過來,我們兩人一起伸出
手來,指向對方:「雲子是在──」
健一揮著手:「不對,那天板垣不在,雲子一個人去幹甚麼?」
我道:「雲子可能一個人在家,覺得苦悶,所以到那地方去,可是卻在那地方遇到了可怕的事!」
健一仍搖著頭:「也不對,那地方是她幽會的地點,她去了不知多少次了,有甚麼可怕的事會發生?」
我道:「別忘了那地方有一間怪房間!」
我和健一這幾句對白,奈可當然不會明白,所以他只是充滿了疑惑,望著我們。
健一喃喃地道:「嗯,那怪房間。」
我道:「盡一切力量去找雲子,我們無法猜測雲子究竟遇到了甚麼可怕的事,除非找到了她,由她自己
說!」
健一忽然向我望來,目光古怪,欲言又止,終於道:「雲子……雲子她是不是也在那間怪房間中,看到
了她自己?」
我震動了一下。我一直不願意再提起我在那怪房間中看到了「我自己」這件事。因為這件事,根本無法
解釋。而每次我提起時,健一也總是抱著懷疑和不信任的態度。有幾次,甚至明顯地有著嘲弄的意味。所
以,在可以有合理的解釋之前,我不願再提起。
可是這時,健一卻提了出來!
健一不但提了出來,而且他的態度十分認真,一點也不像是在調侃我!
我呆了片刻,才道:「誰知道,或許是!」
健一伸手撫著臉,聲音很疲倦:「可是,離開酒吧後,她上了哪堨h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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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書房中的哭聲和陌生人的電話】
雲子在離開了酒吧之後,立即登上了一輛計程車,向司機說出了她住所的地址,車子迅速向前駛著。
雲子在車子疾駛期間,心一直在劇烈地跳動著。當晚所發生的事,對她來說,簡直就如同是一個可怕之
極的噩夢。
事情開始沒有甚麼特別。當天下午三時,她如常在家,電視節目很沉悶,她關掉了電視,放了一張唱
片,聽到一半,又將唱機關掉。
唱片中一個女人在唱歌,雲子愈聽愈難過,她本來也可以唱得那樣好,但是現在可不能了。沒有人知道
她為甚麼突然不再演唱的原因,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她失聲了!
聲帶的輕微破裂,使她完全唱不出高音來,她的歌唱生涯完了!恰好在這時候,她認識了板垣。板垣是
一個成功的商人,風度好,手段豪闊,一直在追求她。可是雲子從來也沒有半分愛意在板垣的身上。不過,
不能再唱歌了,在這個大城市中,她能做甚麼?她為了生活,只好做板垣的情婦,沒有第二個選擇。
當板垣以為自己成功地將雲子帶上床之際,是雲子最傷心的一刻,板垣得意的笑聲,在她聽來,像是魔
鬼的呼叫,但是她還是要不斷地和著板垣的笑聲,使板垣覺得他的錢花得並不冤枉,使板垣可以長期供養
她。
每次和板垣幽會回來,雲子都要花一小時以上來洗澡,想洗去板垣留下來的羞辱。她是在出賣自己的身
體,雲子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然而,她卻也沒有甚麼可以怨恨的,為了生活,她必須如此。
關掉了唱機之後,板垣的電話來了。板垣的電話一直很簡單,不是「今晚七時在那媯尼琚v,就是「今
天我沒空,明天再通電話」。
雲子的生活,也就決定於板垣的電話。板垣約她,她就要開始裝扮,準時赴約,板垣不約她,她就可以
有別的活動。
那天下午三時過後,板垣的電話是:「今晚我沒有空,明天再打電話給你。」
雲子放下了電話,怔呆了半晌,懶洋洋地站起身,倒了半杯酒,一口喝乾。自從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唱歌
以來,她開始喝酒。灼熱的酒在血液中奔流,可以使她有一種膨脹的、塞滿四周圍空間的安全感。
她旋轉著酒杯,還想倒第二杯,可是結果卻放下了酒杯,她該做甚麼呢?至少,可以為自己弄一些可口
的食物,雖然實際上她甚麼也不想吃。
那一天下午,接下來的時間是怎麼過去的,雲子也想不起來了。太平凡刻板的生活,會使人的記憶力衰
退,雲子做了些甚麼?無非是整理房間,抹著早已乾淨之極的傢俬。在廚房堙A小心而又緩慢地將蔬菜切成
細小的一塊一塊。就在天色將黑下來時,電話突然又響了起來。
雲子從廚房中出來,在圍裙上抹乾手,拿起了電話。
當時她在想:或許是板垣忽然改變了主意,這種情形以前也發生過,那樣的話,她就該快點妝扮自己。
所以,她一面拿起電話來,一面側著頭,向鏡子中望了一下。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自電話中傳出來,聲音很低沉,聽來充滿了磁性,很動人,
容易令女人想入非非。可是那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那聲音道:「請大良雲子小姐。」
雲子略怔了一怔:「我就是。」
那陌生的聲音道:「明天是不是一切仍照計劃進行?通常,我會給一個最後考慮的機會,如果改變,請
現在就告訴我。」
陌生聲音的語氣很有力,充滿著自信。話講得很快,但是吐字清晰,雲子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然而雲子卻聽得莫名其妙,她呆了一呆:「你說甚麼?我不明白!」
陌生聲音笑了幾下,說道:「我明白了,一切照原定計劃進行。」
雲子忙道:「甚麼──」
她本來是想說:「甚麼原定計劃」的,可是才說了「甚麼」,那陌生人的聲音就打斷了她的話頭道: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失手,明天中午就有結果,如果你不離家,可以留意電視或收音機上的新聞報告!」
雲子仍然是莫名其妙,她說道:「對不起,先生,你打錯電話了?」
那陌生聲音有點嘲弄似地笑起來:「好,我明白,我不再說下去,對不起,打擾你了!」
雲子還想說甚麼,可是對方已經掛上了電話。電話媗亃o一點聲音也沒有。雲子並沒有立時放下電話。
她的反應正常,通常,在接到了一個如此突兀的電話之後,總會發上一陣子呆。
雲子握著電話聽筒,發了一陣呆。她在那短暫的幾分鍾之內,將那陌生聲音在電話中所講的話,從頭至
尾,想了一遍,可是全然想不起對方所說的那番話是甚麼意思。她假設對方是打錯了電話,但對方又清清楚
楚地叫出了「大良雲子」的名字。
雲子終於放下了電話,又回到了廚房,她被那個電話弄得有點心神不屬,在切菜的時候,甚至切破了手
指。
雲子將手指放在口中吮吸著,心中發著驚,忽然她想見一見板垣。
她和板垣之間雖然沒有感情,儘管板垣說過好多次愛她,雲子在當時也裝出柔情萬種的樣子,但是在內
心深處,她始終感到她和板垣之間的關係,是買賣關係。板垣花了錢,在她青春美麗的肉體上,得到性的滿
足,得到一種虛幻的、重新戀愛的感覺。而她,在獻出自己身體之後,得到了板垣的金錢。
這種關係能夠維持多久,雲子自己也不知道。但是經過長時間的來往之後,板垣成了雲子的一種依靠,
如果不是有這種關係存在的話,雲子也可能愛上板垣。
雲子突然想見板垣,告訴他,有一個怪電話令得她困擾,是不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被人知道了?
雲子心不在焉地吞下晚飯,好幾次拿起電話來,又放下。
板垣為了要維持關係的秘密,絕對禁止雲子打電話到他家堜峎O辦公室去。所以雲子遵守著板垣的吩
咐。
到了將近十時,雲子實在耐不住寂寞,她離開了家。
雲子離家之初,沒有一定的目的地,只是想在街上逛逛,排遣一下寂寞和心中的困擾,她漫無目的地走
著,搭著車,可是在四十分鐘之後,她發現自己已經自然而然的來到幽會的地點附近。
「既然來到了,就上去坐坐吧,或許板垣會在,當然,那要有奇蹟才行。」雲子心中想:「反正鑰匙一
直在身邊。」
所以,雲子就逕自走向那幢大廈,在快要到大廈的時候,她用手撥著頭髮,改變了一下髮型,又戴上太
陽眼鏡,豎起了衣領。每次她總是這樣子,妤不被人認出來。
走進大堂,管理員照例向她打一個招呼,雲子也照例只是生硬地點一下頭,像是逃走一樣地進了升降
機,直到升降機開始向上升,她才鬆了一口氣,感到自己安全了。
升降機停下,她走出來,取了鑰匙,打開了那居住單位的門,著亮了燈。
沒有人,那是意料中的事,雲子在一張沙發上坐下來,手撐著頭,心中很亂。她打量著四周圍,這堛
一切比她的住所華麗舒服得多,可是在雲子看來,卻有一種不真實的、虛幻的感覺。華麗的陳設,只不過是
板垣享樂時的陪襯。
雲子一想到這一點,就站了起來,想離開這地方。也就在她一站起來之際,她忽然聽到,在書房的門
後,傳來一種十分奇異的聲音。那種聲音,接近一個人的哭泣聲。可是雲子從來也未曾聽到過如此哀傷、悲
切的哭泣聲,那種哭泣聲,聽來令人心向下沉,沉向無底深淵,遍體生寒!才一傳入雲子耳中之際,聽來還
十分模糊,但是卻漸漸清晰起來。雲子可以肯定,在書房之中,有一個人在哭,好像是女人,正在傷心欲絕
地哭著。
一則是那種哭聲聽來如此悲切,二來,這地方應該沒有人,忽然有哭聲傳來,令雲子感到害怕,所以雲
子僵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書房中怎麼會有人呢?雲子的思緒十分混亂。
她一面吞嚥著口水,一面想起這間書房,板垣對她似乎隱瞞著甚麼,自始至終,都給她一種神秘之感。
「太華麗了!」雲子在板垣第一次帶她到這堥茠漁伬唌A讚嘆地說。
從鄉下地方來,在東京這個大都市中,又一直未曾真正得意過的雲子,真心真意這樣讚嘆。
板垣用十分滿足的神情望著雲子:「喜歡?這堙A以後就屬於我們,是我們兩個人的天地!」
雲子在板垣的臉上輕吻了一下,又道:「有兩間房間呢。」
板垣一伸手,將雲子拉了過來,摟在懷中,在一個長吻之後,板垣將雲子抱了起來,走向一扇門,打開
門,那是一間極其舒服的臥室,板垣一直將雲子抱到床前,放下來。
雲子知道板垣需要甚麼,她也完全順從板垣的意思。
在他們快要離開之際,雲子指著另一扇門道:「那一間房間是!」
「是書房。」板垣一面整理著領帶,一面走過去,將另一扇門打開來,雲子跟過去看了一下,是一間陳
設比較簡單的書房,有書桌、有書架,和一張長沙發。
在雲子走近板垣的時候,板垣又趁機摟住了她,在她的耳際低聲道:「下次,我們或者可以試試在沙發
上──」
雲子不等板垣講完,就嬌笑著推開了他,後退著。她看到板垣關上了書房的門。
這是雲子第一次看到這間書房,也是雲子唯一看到這間書房的一次。
和板垣幽會,板垣由於時間的倉促,每次一到,總是立刻和雲子進臥房,然後又叫雲子先走,他才離
去。
雲子根本沒有機會打開書房的門看看。事實上,也沒有這個需要。板垣所要的,其實只不過是一張床。
只有在記不清哪一次,是離第一次到這堥茪妨嶆h久的事,雲子偶然問起:「書房,也應該整理一下
吧!」
雲子記得,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人在客廳,板垣還在臥室中,雲子一面說著,一面已走向書房的門,握
住了門柄,要去開門。那時,板垣突然從臥室衝了出來。
板垣真是「衝」出來的,雲子從來也未曾看到過板垣的動作急成這樣子,他當時的神情,甚至驚恐慌
張,以致令得雲子轉過頭來,呆望著他。
板垣衝得太急,幾乎跌了一交,但是他不等站穩身子,就叫道:「別理它!」
雲子忙縮回手,她已經習慣了聽從板垣的一切吩咐,板垣喘了一口氣,站定了身子:「書房一直空著,
讓它空著好了,不必理會它!」
雲子連聲答應著。
板垣的神情,像是想解釋甚麼,但是他卻終於沒有說甚麼。
這一次,接下來的事,和經常並沒有甚麼分別。
又是記不清在甚麼時候發生的事。他們幽會,板垣總先到,在等雲子,雲子來得很準時。那一次,雲子
開門進來,板垣還沒有到。
板垣在邢一次,遲了三分鐘。
在板垣還沒有來到之前,雲子也沒有做甚麼事,她在廳中坐了一會,忽然好奇心起,想進書房去看看,
因為板垣上次那種情急敗壞的情形給她的印象很深刻。
她來到書房的門前,握住了門柄,可是轉不動,門鎖著。她後退了一步,打量著書房的門,還未有進一
步的行動之際,板垣已經開門進來了!
「交通太擠,遲到了,真對不起!」板垣一面逕自向她走來,一面說。
雲子也記起她自己的身份,和這時應該扮演甚麼角色,唸甚麼台詞,她幽幽地道:「我還以為你不來
了,再也看不到你了!」
板垣抱住了雲子,連聲道:「怎麼會?怎麼會?」
只有三次,雲子和書房有過聯繫。對她來說,在這個居住單位之中,書房是一個很陌生的地方。可是就
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卻傳出了女人的哭泣聲!
雲子不住地吞嚥著口水,她的第一個反應是:板垣另外有一個情婦在這堙I板垣利用了一個地方和兩個
情婦幽會。
雲子立時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板垣不像是有這麼多空閒時間的人。
那麼,在書房中哭泣的女人是甚麼人呢?
在驚呆了足有十餘分鐘之後,雲子鼓起了勇氣,大聲道:「請問,是誰在這堶情H」
她連問了兩聲,沒有回答,哭泣聲也仍然在繼續著。雲子的膽子大了一些。一個哭泣中的女人,不會傷
害別人,她想。所以她有了足夠的勇氣,走近書房門,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又道:「請問,誰在堶情H」
書房中的哭泣聲停止了,變成了一個哭泣之後的啜泣聲,雲子再敲門,又問了一遍,聽得門內有了一個
抽搐的、回答的聲音:「是我!」
雲子的好奇,到達了極點,她問道:「你是誰?為甚麼會在這堙H為甚麼要哭?」
她問了一連串的問題之後,並得不到回答,她道:「請你打開門。」
當雲子在這樣說的時候,她已試過握著門柄,想推門進去,可是門柄卻轉不動。而當她要房中的女人打
開門之後,過了沒多久,門就打了開來。
雲子十分驚訝,因為門在她意料之外的那個方向打開來。門一打開,她就看到了門後的那個女人,也就
是打開門來的那個女人,當然也就是躲在書房中哭泣的那個女人!
雲子才向那女人看了一眼,就整個人都呆住了。
那女人就算生得再難看,再恐怖,雲子的驚駭也不會如此之甚!事實上,那女人一點也不難看,十分美
麗,有著大而靈活的眼睛,尖尖的下顎。雖然淚流滿面,神情極其哀痛無依,但一樣十分動人。這個女人,
雲子再熟悉也沒有,那就是她自己!
任何人,當看到了自己之際,都不會吃驚,但是也決不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看到了
自己,任何人都會吃驚!
「看到自己」,會吃驚,連我,衛斯理都不能例外。當我自牆洞中望進去,看到了自己之際,連頸骨都
為之僵硬。
雲子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逃走的了,當她和她四目交投,她看到了自己的雙眼之中,有深切無比的悲哀,
她就轉過身,衝向門口。
她在門口撞了一下,然後才打開門奔出去。她甚至來不及等升降機,從樓梯上一直奔下去,所以她由另
一個通道離開了那幢大廈,沒有經過大堂,也沒有遇到管理員。她直奔到酒吧,要了一大杯酒,由奈可扶著
她到了一個角落。直到這時,她才定下神來,發出一下驚呼聲。
雲子自己也料不到自己的這一下驚呼聲是這樣尖厲,事實上,她這樣叫,是因為她的心中感到真正可
怕。
一個照面,只不過幾秒鐘,然而她自己的那種哀切,那種悲痛,那種無依,那種絕望的眼神,都深印進
了她的腦子,她可以毫無疑問地肯定,那是她自己,這種眼神,正是她想也不敢想的許多事交織而成。她平
時不敢想,做了商人的情婦,一個三流失聲歌星將來會怎樣,可是「她自己」卻分明一直在想,所以才會有
這樣的神情。
她平時將這些事埋在心底,不去碰它們,所以在鏡子中看來,她青春、美麗、動人,在男人的懷中,會
令任何男人怦然心動,但實際上,她應該悲哀,應該絕望。她終於看到了這一面,在她自己的眼神中看到,
在她自己的哭聲中聽到。
雲子之所以發出尖叫聲,是因為她覺得實在非叫不可!她叫了一聲之後,反倒鎮定了下來,看看四周圍
驚愕無比的各色人等,她匆匆地道了歉,奔出酒吧去。她上了計程車,向回家的途中駛去。
她到了家,進門第一件事,就是拿起電話來,她一定要告訴板垣,在他們的幽會場所,她遇到了這樣的
一件怪事。
電話通了之後,她故意將自己的聲音變得很低沉:「請板垣先生。」
對方的回答是:「對不起,板垣先生和夫人去參加宴會,還沒有回來。」
這時候,板垣經過幽會場所,看到有燈光透出來。
這時候,奈可算定了雲子應該回家,打電話給她,但由於雲子正在使用電話,所以電話沒有打通。
雲子一聽說板垣還沒有回家,立刻放下了電話。才一放下電話,鈴聲突然響起,雲子嚇了一跳,忙又拿
起電話。
電話中傳來的,又是那個陌生的聲音:「怎麼一回事?是不是有了甚麼意外,要不要改變你的計劃?」
雲子的手在不住發抖,又是那個陌生的聲音!要不是因為這個陌生的聲音令得她心煩意亂,她不會到那
幽會的場所去,不去,也就不會看到她自己。
雲子一聲都沒出,重重放下了電話,不由自主喘著氣,轉過臉來,身後就是鏡子。雲子連忙偏過頭去,
她沒有勇氣向鏡子望,生怕鏡子中的她自己,又是這樣絕望無依。
她不知道該怎樣才好,她只想到要離開,離開這堙A離開東京,她拉出了一隻皮箱,匆匆收拾著衣服,
合上箱蓋,就離開了住所。
這時候,板垣已經回到了家堙A趁他妻子不注意時,打電話給雲子,但雲子已經離開了她的住所。
雲子搭上了一班夜車,她使自己的身子盡量蜷縮,戴著黑眼鏡,沒有勇氣看同車的任何搭客,唯恐又看
到她自己。
列車到了靜岡,她沒有離開車站,又買了車票,毫無目的地向前去。到了第二天晚上,她住進了一家小
旅店,這家小旅店,在她從來也沒有到過的一個小地方。
在這家小旅店的房間中,雲子才鬆了一口氣。過去的十多小時,她簡直就是在逃亡,究竟在逃避甚麼,
雲子自己也說不上來,她是在逃避自己?自從看到了她自己之後,她心中有說不出來的恐懼,不進行這樣的
逃避,她的精神非崩潰不可。
她靜了下來,喝了一杯熱茶之後,順手打開了房間中的電視機。在打開電視機半小時之後,她在新聞報
告中,聽到了「東京一個成功商人板垣被神秘槍殺」的新聞。
雲子呆在電視機之前,身子不住發抖。板垣死了!被人槍殺,中午發生的事,這是怎麼一回事?是板垣
的妻子發現了板垣有外遇,所以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板垣死了,自己以後應該怎麼辦?
雲子沒有法子想下去,她只是呆呆地站著,直到電視機的畫面變成了一片空白。雲子慢慢轉過身來。
「我應該回東京去!」雲子想,「板垣死了,警方一定會展開調查,一定在找我?我和板垣的事,是不
是另外有人知道?」
雲子想了很久,仍然未作出決定,而天已經亮了。雲子又匆匆離開了這個小地方,繼續她的「逃亡」。
她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一直到警方將她的第一次繪圖,在所有電視上播出來。她立刻換了打扮,但是
她的身份終於被揭露,當她的真實照片在電視上播出來之後,她下了決心,回東京去。
雲子提著衣箱,神情疲憊不堪地在東京車站下車,準備走出車站之際,忽然感到有一個身形高大的男
人,來到了她的身邊。
雲子本能地站定身子,向來到了她身邊的男人看去。那是一個高大、英俊、黝黑的年輕男人,大約三十
出頭,衣著得體、高貴,有著一股說不出來的男性魅力。
而這個陌生男人,正在凝視著她。
雲子心想,這是警方人員?倒比電視片集中的「神探」還要好看,她苦笑了一下:「我回來了,我不知
道,一點也不知道!」
那男人揚了揚眉:「雲子小姐,我本來不應該再多事!」
那男人才講了一半話,雲子陡地一震,手一鬆,手中的衣箱,落到了地上。她心中真的吃驚。那聲音,
就是兩次電話中的那個陌生人的聲音!
雲子張大了口,那男人已經有禮貌地彎身,提起了衣箱:「我想我們應該談一談,全東京的警員都在找
你!」
雲子問道:「你不是警員?」
那男人笑了起來:「真想不到你還有心情開玩笑,為了你,為了我,我們都應該好好談一談!」
雲子心中疑惑之極,有點不知所措:「你……先生,你和我之間,有甚麼聯繫?」
那男人皺了皺眉,像是聽到了一個他絕不欣賞的笑話。接著便一伸手,不由分說,抓住了雲子的手臂,
帶著雲子向前走去,出了車站,上了計程車,在車中,雲子幾次想說話,但都被那男人示意制止。
由於那男人的外型討人喜歡,雖然他的行動不合情理,雲子心中倒也沒有甚麼害怕,她只是極度的疑
惑。
計程車停下,那男人又拉著雲子進入了一條小巷,在那條小巷中,那男人將雲子的衣箱,用力拋了開
去。
雲子吃驚道:「我的衣服!」
那男人不理會,拉著雲子,穿過小巷,又上了另一輛計程車,同樣不讓雲子有講話的機會。
雲子只好暗自思量:他是甚麼人?他要將我帶到甚麼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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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來自印度的古老故事】
雲子的衣箱在小巷中被發現之後,沒有多久,就送到了健一的辦公室,奈可立即被召來,只向打開了的
衣箱望了一眼,就肯定地道:「是雲子的,箱子、衣服,全是雲子的!」
我和健一互望一眼,奈可的話極肯定,不應對他的話有懷疑。
奈可又說道:「原來雲子一直在東京!」
健一悶哼了一聲:「別自作聰明,雲子一定是在全國各地逃避,最近才回東京!」
奈可眨著眼,對於健一的判斷十分不服氣,我同意健一的判斷:「是的,她最近才回東京來,你看衣箱
中的衣服,有幾件較厚的反而在上面,顯然是她最近穿過,而且她曾到過北方!」
在我說話的時候,健一已將每一件衣服取起來,摸著袋子,取出了一點看來無關緊要的東西,如一些收
據、一些票根之類,從這些物件的日期上,可以看出雲子這些日子來,到處在流浪。
但是,她終於又回到東京來了!她早已知道板垣的死,也應該早已知道警方正傾全力在找她,如果她回
東京來,應該直接和警方聯絡,為甚麼她的衣箱會被拋棄在一條小巷子之中?
我一想到這一點,立時道:「雲子可能有了意外!」
健一皺著眉,就在這時候,伏在他肩上的那隻白色小眼鏡猴,忽然聳身一跳,跳進了衣箱之中,拉過了
幾件衣服,堆在衣箱的一角,身子縮在這幾件衣服之中,眼珠轉動,看來像是對這個新窩,十分滿意。
健一叱道:「快出來!」
他一面叱著,一面做著手勢。由於這幾天來,我一直和健一在一起,而健一又一直和這頭小眼鏡猴在一
起,所以我可以知道,那眼鏡猴完全可以聽懂健一的話。在我的經驗之中,健一要牠做甚麼,牠不會反抗。
但這次,眼鏡猴卻仍然伏著不動,健一有點惱怒,再大聲叱喝,眼鏡猴一面「吱吱」叫著,一面還露出
了牙齒來,像是想反嚙健一。
這頭可愛的白色小眼鏡猴,忽然露出了這樣的兇相,我倒是第一次看到。健一對牠的態度,本來一直相
當溫柔,但這時或許是由於心情煩躁,所以態度也變得粗暴了起來,兩次叱喝牠離開不果,陡地伸手去抓那
小眼鏡猴,想把牠抓起來。
健一的手才伸出去,我已經看到那小眼鏡猴的兇態不尋常!雖然健一和牠之間,堪稱毫無隔閡,但即使
是人與人之間,有時再親熱的關係,也難免會發生衝突,何況是人與猴!
所以,我立時叫道:「健一,小心!」
可是我的警告,已經遲了一步,健一的手才伸出去,小眼鏡猴白牙森森,陡地張大口,向健一的手掌咬
來。健一連忙縮手,在掌緣上,已被咬了一下,健一十分惱怒,順手一揮,一掌向牠打去,小眼鏡猴的身手
極其敏捷,立時一躍而起,自衣箱之中,跳到了桌上,從桌上再一躍,已向著窗外,直跳了出去。
健一一看到這等情形,也顧不得手掌的邊緣幾個深深的牙印正在冒血,立時也向窗子奔過去,一面口中
發出一連串怪叫的聲音來。
我自然聽不懂健一所發出的那一連串古怪聲音是甚麼意思,或許是叫眼鏡猴回來,也或許是在道歉。反
正這種聲音,只有猴子才聽得懂。這時,小眼鏡猴已跳上了窗子,聽到了健一發出的聲音,轉過頭來,神情
有點猶豫。看來像是決不定應該跳出去,還是跳回來。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傳來了一下尖銳的、十分怪異難以形容的聲音。像是哨子聲,又不像哨子聲。
那下聲音才一傳來,小眼鏡猴便下定了決心,聳身向窗外跳了出去。
健一辦公室的窗子,下臨著一條小巷,這時,我也已經開始向窗子移動身子。一看到小眼鏡猴跳向外,
我手在一張桌上一按,越過了那張桌子,已經來到了窗前。
其時,恰好是小眼鏡猴向外跳去之際,所以我可以看到,在那巷子中,站著一個人,一個身形高大、面
目黝黑的印度人,正仰著頭向上望來,手中拿著一件奇形怪狀的東西,看樣子正待向口中湊去,而小眼鏡猴
已直跳了下去,那印度人口中發出了一下低沉的歡呼聲,雙手向上,去迎接小眼鏡猴。
健一的辦公室在三樓,那印度人可能由於心情緊張,也可能由於怕小眼鏡猴跌傷,所以雙手向上迎去之
際,他手中的那件奇形怪狀的東西,便落到了地上。
一切事情,全在同一時間發生。印度人跌落了手中奇形怪狀的東西,小眼鏡猴躍下,也被他雙手接住。
印度人一接住了眼鏡猴,立時轉身,向巷子的一端奔出去,我大叫道:「攔住他!攔住這印度人!」
在巷口,有幾個途人經過,也一定聽到了我的叫聲,其中一個身形相當健碩的青年,也試圖照我的話去
做。可是他才一攔在那印度人的身前,就被印度人向前奔馳的勢子,一下子撞了開去。
健一這時,也已來到了窗前,他看到的情形可能沒有我多,但至少也看到那印度人抱著小眼鏡猴,直奔
出巷子去。
健一大叫一聲,轉身向外便奔,我跟在他的後面,衝出了辦公室,奔下樓梯,繞過了建築物,來到了那
條巷子之中。
雖然我和健一都以極高的速度移動著自己的身體,但是等我們來到那巷子中時,至少已是兩分鐘之後的
事。兩分鐘,足可以使那個印度人消失無蹤了!
來到了巷子之中,健一繼續向前奔,奔向巷子的出口──那印度人奔出的方向,我則停了下來,在地
上,拾起那印度人跌在地上的那件東西。
當我在三樓的窗口,向下看去,看到那印度人拿著這件東西之際,我實在不知道那是甚麼玩意兒,所以
只好稱之為「奇形怪狀的東西」。這時,我將這件東西拾了起來,仍然不知道它是甚麼東西,仍然只好稱之
為「奇形怪狀的東西」。
那奇形怪狀的東西,顯然由樹葉組成,約二十公分長,七公分寬,形狀像新月,大小如同一柄梳子,編
成了口琴的形狀,編織的功夫相當粗,但很緊密,有幾個突起部分,是樹葉的葉柄部分,看不出有甚麼作
用。
整件東西是作甚麼用的,相信不會有人一眼之下就回答得出來。不過我曾看到過印度人準備將之湊近口
去,那東西無論如何不會是可口的食物,印度人不見得會想去吞食它。
我又想起曾聽到一下奇異的聲音自外面傳來,就是那一下聲音,導致小眼鏡猴下定決心,不聽健一口中
所發出的古怪聲音的召喚,向外跳出去。用樹葉和草編成的東西,有時是可以吹出聲音來的。
我將那東西湊向口間,試著吹了一下,但是,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我還想再用力去吹時,健一已經又憤怒又懊惱地走了回來:「你在搗甚麼鬼?」
我將手中那東西向他遞過去:「這是那印度人留下來的,這東西發出的聲音,使那頭小眼鏡猴不聽你的
話,躍進了印度人的懷中!」
健一立時大怒,看他的神情,我講到的像是並非是一頭猴子,而是說及他的情人或妻子離開了他而投入
了印度人的懷抱。他甚至脹紅了臉,額上的筋也現了出來,用極其憤怒的聲音說道:「我不懂你在胡說八道
些甚麼!」
我聳著肩:「正視事實吧,健一君,那印度人顯然比你更懂得如何逗引猴子!」
我實在不應該這樣說的,雖然我說的完全是事實。
健一不等我說完,就大叫了一聲(聲音完全和猴子叫一樣),一拳向我揮了過來。我完全未曾料到健一
會出手打人,「砰」地一聲,一拳正中左頰。
任何人,突然之間中了一拳,最自然的反應就是還手,我也不例外,立時一拳還擊,打中了健一的左
胸,我的一拳,力道比他那拳重,健一又大叫了一聲(這次叫聲像人,不像是猴子),向下倒去。
巷子兩頭,都有人奔了過來,來看熱鬧。
我捂著左頰,健一撫著左胸,當我們兩人互望之際,相視苦笑。健一道:「萬分對不起,我太衝動
了!」
我苦笑了一下,日本人就是這樣子,健一和那開鎖專家並無不同,他們都致力於維持自己專長的尊嚴,
為了這種勞什子的尊嚴,他們寧願散出許多愚蠢的行為。
我放下了手:「算了吧,快設法去找那印度人,他是整件怪異的事情中,最關鍵性的人物!」
健一對我的話,像是無動於衷:「雲子才重要!」
我道:「雲子也重要,可是你必須分一半人力出來,去找那印度人!」
健一勉強同意,點了點頭,我看出他不是很熱心:「這樣好不好?找印度人的責任交給我!」
健一立時欣然同意:「我們還是可以每天見面,一有了雲子的消息,你也立刻可以知道的!」
我沒有再說甚麼,健一向我伸出手來,我和他握了一下手,表示剛才的行動,純屬誤會,然後,我就開
始行動。第一步,是先要弄清楚那奇形怪狀的東西,究竟是甚麼。
那東西用樹葉編成,數了數葉柄,一共有七張葉子,在編織過程中,曾將葉子切割,我沒有將它拆開,
估計每一張葉子,約有十五公分長,十公分寬,呈橢圓形,葉邊有細密的鋸齒,葉身上,有著相當細密的白
色茸毛。葉的正面是深綠色,看來像是有一層蠟質,背面的顏色較淺,在葉脈的生長處,呈現一種灰白色。
我形容得已經夠詳細了。我對於植物的認識,不算深刻,也不淺陋,但是我卻不知道這是甚麼樹的樹
葉。
我先去找參考書籍,沒有結果。於是,我去請教專家。
專家是一所大學的植物系主任。
專家畢竟是專家,有整櫥的參考書,還有整櫥許多標本,有五六個年輕學生做他的助手,也有專家的派
頭,當他初聽到我的來意,只不過是要他辨認樹葉是屬於甚麼樹,專家的派頭就來了,頭半仰著,向上看,
視線只有一小半落在我的臉上,以至我向他看去,只可以見到他一小半眼珠子。
一小半眼珠子,充滿了不屑的神色:「樹葉?是屬於甚麼樹的?拿來!」
我雙手恭恭敬敬地將那不知名物體奉上,專家以手指將之拈在手中,眼珠子還是一大半向上,將之湊到
臉前,看了一看,「哼」地一聲:「這是奎寧樹的樹葉!」
他已經準備將那不知名的東西還給我了,我誠惶誠恐地道:「請你再鑒定一下,奎寧樹的葉,不會那麼
大,也不應該有濃密的白毛!」
專家怔了一怔,高揚的眼珠子落下了少許:「嗯,那麼是──」
他又說出了一種樹名,我再指出他的不對之處,他的眼珠又下落一分,一直到他連說了五種樹名,我將
這五個說法全否定之後,專家總算平視著我了。
這時候,我的眼珠開始向上升:「我想還是查參考書的好!」
專家和他的助手開始忙碌,我也沒有閒著,一厚冊一厚冊的書被翻閱,一夾又一夾的標本,被取出來對
照。
三小時之後,專家嘆了一口氣,眼珠子向下,不敢平視我:「對不起,世界上植物實在太多了,幾乎每
天都有新的品種被發現,這種樹葉……」
他沒有講下去,因為花了那麼多時間,他無法說出這是甚麼樹葉。
我告辭,專家送我到門口,倒真的講了幾句專家才能講出來的話。他道:「這種樹葉,我雖然不能肯定
它屬於甚麼樹,但可以肯定,一定是生長在原始密林的一種樹,這個密林,一定是熱帶,而且雨量極多,這
是從樹葉上的特徵判斷的結論!」
我聽得他如此說,心中一動:「譬如說,印度南部的叢林?」
專家想了一想:「有可能。」
我吸了一口氣,沒有再說甚麼,將那不知名的東西小心放好,離開。
我想到了印度南部的叢林,是由於一連串的聯想而得到的結果。首先,這不知名的東西,從一個印度人
的手中跌下來。其次,這印度人用這東西,吹出一種怪異的聲音。這種怪異的聲音在我們聽來,只覺其怪
異,並不覺得有甚麼別的特殊的意義。
但是這種怪異的聲音,對來自印度南部叢林的眼鏡猴而言,卻一定有特殊的意義。因為眼鏡猴在和健一
建立了深厚的友情之後,竟也禁不起這種聲音的引誘,而躍向印度人。
而健一又是天生具有與猴子作朋友的本領的人。
小眼鏡猴來自印度南部叢林。
那麼,這種樹葉,也有可能產自印度南部叢林。眼鏡猴聽到了發自來自家鄉的樹葉的聲音,就毅然捨健
一而去了!
這樣的聯想,看起來很合邏輯。
根據我的聯想,那印度人既然有這樣的樹葉,他應該來自印度南部,至少應該到過印度南部。他弄了這
樣一個樹葉編成的東西,目的如果是要誘捕白色小眼鏡猴的話,他要那小猴子,又有甚麼用呢?不見得他是
動物的愛好者。
白色小眼鏡猴是罕有動物,當然很值錢,任何有規模的動物園,至少都會以超過一萬美元的價格收買
牠,但我卻一點也不覺得這件事中有金錢的成分。我只覺得神秘的成份籠罩了一切。
我的首要任務,是找到這個印度人。
要找這個印度人,健一和他的同僚,已經盡過很大的努力,沒有結果。但如今的情形,多少有點不同。
要找一個印度人難,要找一個有一頭白色小眼鏡猴在一起的印度人,應該容易得多。
那個印度人既然曾在酒吧出現過,我就從酒吧開始。
當晚,我一家一家酒吧找過去,東京的大小各式酒吧之多,如果不是我想在酒吧中找人,只怕一輩子也
想像不到。當時間已接近午夜,我至少已進出一百五十家R上的酒吧,向酒保和吧女打聽一個印度人,一點
沒有結果。在到了第一百五十一家酒吧時,那老闆娘很善良,她告訴我:「印度人?印度人很少到普通的酒
吧來,他們自己有一個小酒吧,在一個相當冷僻的地方,你不妨到那堨h找找看。」
老闆娘也不知道確切的地址,只告訴了我一個大概。我循址前往,到了附近,在一個喝醉了的印度入口
中知道,那不算是酒吧,只不過是一個在日本的印度人經常聚會的地方,性質和私人俱樂部比較接近。當我
推門而入之際,我發現自己置身一個相當大的客廳之中,不少印度人在地上盤腿而坐,一個鬚髮皆白的印度
人坐在中央,在彈著印度的多弦琴。
多弦琴的琴聲極動人,圍聽的人一點聲音也沒有,我進去,雖然令得每一個人都以極訝異的目光望著
我,但是也沒有人出聲。而且,當我以標準的印度人姿態坐下來之後,訝異的目光也漸漸消失。
有一個印度婦人,給了我一杯味道十分古怪的飲料,我叫不出這種飲枓的名堂,看看其他的人全在喝這
種飲料,想來不會是毒藥,也就放心飲用。
多弦琴的琴音在繼續著,有四個印度婦女,搬出許多支蠟燭來,點燃,燈光全熄,燭火在黑暗中閃著
光,氣氛在剎那間,變得十分神秘,甚至有一點妖異。
然後,琴音突然停止,白髮白鬚的印度老人輕輕放下抱著的多弦琴:「古老的國度,有各種古老的故
事……」
他的聲音很低沉、蒼老,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吸引力,似乎他的聲音比多弦琴更吸引人,四周也更靜。
我不知道這位印度老人想講甚麼,但是他的聲音是這麼迷人,而且開場白又是這樣地令人心醉,所以我
也自然而然的保持著沉默,不想去打擾他。
印度老人講了兩句之後,突然向我望過來。在燭光的閃映下,他的眼珠看來呈現一種深灰色,極其深
邃。當他向我望來之際,我不由自主,直了直身子。
印度老人望著我:「有陌生朋友在。我不知道陌生朋友為甚麼而來,在這堙A陌生朋友除了故事之外,
不能得到別的甚麼。陌生朋友想聽甚麼故事?」
我在事先一秒鐘,根本未曾想到要聽故事,自然更想不到要聽甚麼故事。可是這時,我一聽得印度老人
這樣問我,我立時衝口而出:「我想聽聽有關白色小眼鏡猴的故事!」
我的話一出口,其餘的印度人都以奇怪的眼光望著我,印度老人也呆了半晌,在片刻之間,只有他無目
的地撥動多弦琴琴弦的「錚錚」聲。
靜默維持了好一會,印度老人才嘆了一口氣:「想不到陌生朋友要聽這樣的故事!」
他一面望著我,目光更深邃,又道:「這個故事,其實最令人失望!」
我道:「不要緊,請說。」
老人又嘆了一聲,聲音陡然之間,變得很平淡,純粹是一個置身事外的講故事者。他道:「白色的眼鏡
猴,是最罕見的一種靈異之猴,是靈異猴神派到世間來的代表,古老的傳說,傳了好幾千年,誰能得到白色
的眼鏡猴,這種靈異之猴,就會給他帶來三個願望。」
我聽得心頭怦怦亂跳,「三個願望」,這和我所知道的一樣。但是看在座印度人的神情,他們看來全像
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現出十分驚訝、十分有興趣的神情。由此可知,這古老的傳說,也不是每一個人
都知道的。
我吸了一口氣,使自己略為鎮定一點,老人繼續道:「所以,自古以來,不知多少人,想捉到、見到白
色小眼鏡猴,可以給他帶來三個願望,可是到現在為止,只有一個人成功過,那個人,是一位王子,他可以
實現三個願望,可是靈異猴神,在他說出三個願望之前,要他先看看自己──」
我聽到這堙A心跳陡地加劇,再也忍不住:「看看自己,那是甚麼意思?」
我打斷了老人的敘述,不少人都向我望來,目光大都很惱怒,但是老人卻看來並不怪我,只是道:「
是,問得很好,我只知道講故事,也不知道靈異猴神說的「先看看自己」是甚麼意思,只知道故事後來的發
展!」
老人向我望了一眼,像是在徵詢我對他的答覆是不是滿意。我苦笑了一下,攤了攤手,示意他說下去。
老人這才道:「王子答應了,看到了自己。」
老人先說靈異猴神,要故事中的王子「看看自己」,接著又說王子「看到了自己」,他的這種說法,在
我的心中,造成了極大的震動,以至我要集中精神,才能繼續聽下去。
在我提出要知道白色眼鏡猴故事之際,我只不過想知道一下古老的傳說而已。
我再也想不到,出自印度老人口中的古老傳說,內容竟如此豐富,而且有「看到了自己」這樣的句子。
「看到了自己」,這樣的一句話,對別人來說,或許是聽過就算:就算要深究,也無法弄得懂真正的涵
義。
但是,我卻是知道的!
因為,我曾看到過我自己!
老人繼續道:「王子看到了自己之後,靈異猴神問他:「『現在你的三個願望是甚麼?』
王子毫不考慮地答道:『第一個願望,我要快樂;第二個願望,我要快樂;第三個願望,我還是要快
樂!』
我吞了一口口水,沒有說甚麼,老人繼續說道:「本來,靈異猴神既然答應了給人三個願望,就一定會
實現,可是,靈異猴神聽了王子的這三個願望之後,卻嘆了一聲:『很抱歉,你的這三個願望,我一個也無
法實現!』王子哀求道:『為甚麼!偉大的神,我的三個願望極簡單,只不過要快樂!』靈異猴神回答道:
『簡單?這是最難達到的願望!不信,你從今日起,開始去環遊天下,只要你能夠遇見一個快樂的人,我就
可以使你實現這三個願望!』」
老人講到這堙A停了一下,又伸手撥了幾下琴弦。
四周圍靜到了極點。
老人的聲音更平靜:「於是王子就開始旅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的足跡遍天下,等到幾十年
之後,年輕的王子,已經變成了一個老人,他才又回到了靈異猴神的面前,靈異猴神問道:『你有沒有遇見
過一個快樂的人?』王子道:『沒有。』靈異之神嘆了一聲:『世上根本沒有快樂的人,所以我也無法實現
你的願望。現在,我准你再重提三個願望,請說。』王子仍然毫不考慮地道:『我只要一個願望就夠
了!』」
老人說到這堙A停了下來,緩緩地轉動著頭,視線自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
有幾個人口唇掀動著,顯然是想說話,但看來他們對這個老人十分尊重,所以並沒有出聲。老人的目
光,最後停在我的臉上:「陌生朋友,故事完了!」
我呆了一呆:「完了?沒有啊!王子重提願望,他的願望是甚麼?」
老人嘆了一聲:「陌生朋友,故事到這奡N完了,王子的最後願望是甚麼,講故事的人照例不講,如果
一定要追問,講故事的人會反問你:『如果你是王子,在經歷了數十年,在旅行了萬千里而未曾遇到一個快
樂的人之後,你的願望是甚麼呢?』」
我呆住了,出不得聲。
照故事所說的情形看來,王子,或是任何人,只有一個選擇,不會有其他的願望了。
這唯一的願望是甚麼?
講故事的印度老人不說出來。
我也不必說出來。
稍為想一想,誰都可以想得到的。
不但我沒出聲,別人也沒有出聲。
印度老人又拿起多弦琴來,撥弄著弦琴,琴音很平淡,並不淒愴,但是這種平淡,卻比任何的淒愴更令
人不舒服。
我不等老人將曲奏完,就有點粗魯地打斷了演奏,大聲道:「如今,又有一頭白色眼鏡猴出現了!」
周圍的人,本來對我極其憤怒,可是我說的話,分明引起了他們的興趣,所以他們的憤怒變成了訝異。
印度老人卻一點也不現出任何訝異的神情來,只是淡然道:「是麼?誰得到牠,誰就可以有三個願
望。」
我不肯放鬆:「對著牠來許願?」
老人搖著頭:「故事中沒提到這一點,只是說,王子得了白色眼鏡猴之後,先去見靈異猴神。」
我道:「你的意思是,白色眼鏡猴會帶人去見靈異猴神?」
老人道:「我也不清楚。」
我知道再問下去,也問不出甚麼來,因為老人始終是一個故事的傳述者,並不是故事的創造者,他已經
傳述得很不錯了!
我吸了一口氣:「各位,有一頭這樣的白色眼鏡猴,由我帶到東京來,交給一個對猴類有特別心得的朋
友,可是卻被一個印度人,用一種奇特的聲音引走了。」
我說到這堙A自口袋中取出了那不知名的東西來。
印度老人一看到我手中的那東西,忙道:「給我!」
我將那東西遞了過去,印度老人接在手中,將那東西湊向口中,像是吹口琴一樣,立時吹出了一首短曲
來。那東西發出的聲音,十分奇特,說剌耳又不刺耳;說悅耳,也絕不悅耳。老人吹奏完畢,將東西還了給
我:「這是用樹葉編成的葉笛,印度南部的人,都會編這種簡單的葉笛。」
我問道:「沒有甚麼特別的意義?」
老人道:「這種樹葉,我以前從來也未曾見到過,除此以外,我看不出有甚麼特別。」
我又道:「我想找一位印度先生,他的樣子是──」
我講到這堙A陡地講不下去,因為我發現如今在我身邊的印度男人,幾乎全和我要找的印度人外形相
仿。我要找的那個印度人,至今為止,還未曾看清楚他的臉容,也說不出他有甚麼特徵來,要找他,當然不
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在停了一停之後,只好道:「那位印度先生,有一頭白色的眼鏡猴,各位之中有誰如果發現他,是不
是可以通知我一下?」
一個看來很有地位的男人走過來:「如果白色眼鏡猴真有這種靈異力量,我想,誰得了那頭白色眼鏡
猴,一定以最快捷的方法,去見靈異猴神了!」我怔了一怔,這人說得極其有理,我忙道:「靈異猴神在哪
堙H」那位先生笑了起來:「當然在印度!」
他的話,引起了一陣笑聲,但是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反倒重重打自己一下頭!我怎麼沒想到這一
點?
那印度人用這種不知名的樹葉所編成的「笛」,發出奇異的聲音,引走了白色眼鏡猴,他當然是回印度
去了!而我卻還在東京的酒吧中找他,這多麼愚蠢!
雖然,我的時間不算是白浪費,在那印度老人的口中,我知道了更多有關白色眼鏡猴──「奇渥達卡」
的故事。到如今為止,書上的記載和老人所講的故事結合起來看,很混亂、很不統一。老人說,白色眼鏡猴
會帶人去見靈異猴神,書上記載的傳說是要用白色眼鏡猴的前爪來製成「猴子爪」。
有一點是相同的,白色眼鏡猴可以導致人類達成三個願望──傳說是如此。
我向印度老人行了一禮,感謝他講了那麼動人的一個故事給我聽,然後,我離開了那地方,和健一通了
一個電話,要他給我若干方便,再然後,直赴機場。
在機場的出入境辦事處,我抱著一線希望,因為我要找的印度人,如果他離開日本,回印度去,和一隻
白色的眼鏡猴一起。
這是很重要的線索,我想就憑這一點線索,找到這個印度人的行蹤。
我要求負責登記出入境的官員,將自眼鏡猴被哨聲引走之後起,出境的印度人的名單先找出來。很意
外,並不多,一共只有九個印度人離境。
負責官員又找來了檢查行李的關員、警衛,以及有關的工作人員等等,來供我詢問。當我大致形容了那
印度人的樣子,和指出這個印度人可能攜帶了一頭小猴子出境之際,一個中年關員,發出了「啊」的一聲低
呼。
「是的,有這樣一個印度人,我記得他,他是搭夜班飛機離開的。」那中年關員敘述說:「當時,搭客
並不多,那印度人也沒有甚麼行李,只提著一隻手提袋!」
我忙道:「那隻小猴子,就藏在手提袋之中?」
中年關員的神情有點忸怩:「這……這我們著重於金屬品的檢查。而且,毒品、大麻等等,在日本最
貴,不會有人帶出境,所以……所以……並沒有注意到──」
我苦笑了一下:「你沒見到那隻白色的小猴子,那你怎麼知道這個印度人,就是我要找的那一個?」
中年關員的神情變得很肯定:「我曾經伸手進那手提袋去,碰到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我望向他,還沒有
發問,他已經說道:『是一件玩具,帶回去給孩子的,日本的玩具,做得真可愛!』」
負責官員帶著責備的神情:「你就連看都不看一下?」
中年關員抹了抹汗:「我看了一下,看到有一團白色的毛,像是一件玩具,所以沒有在意。」
我心中迅速地轉著念,那印度人可能是替白色眼鏡猴注射了麻藥,才將牠當作玩具,就這樣放在手提袋
中帶出去。
不知這個印度人的名字,但這也無關重要了,因為所有的離境印度人,目的全是印度的新德里。我不禁
苦笑起來。在日本要找一個印度人還比較容易,但是當一個印度人到達了新德里,滲進了六億印度人之中,
再要找他,那簡直沒有可能!
不過我也不是沒有收穫,至少,我已經知道上這個印度人,已經帶著白色眼鏡猴,回到印度去了!
熾天使書城
【第九部:雲子尋找職業殺手的經過】
這個印度人,在整件事中,佔有極重要的地位。
第一,他「拐走」了白色小眼鏡猴。
第二,那怪房間,和他有關,是他去購買建築材料的。
第三,推論下來,板垣的死、管理員武夫的死,也可能和他有關。所以,非找到這個印度人不可!
我的聲音很誠懇,因為我真心誠意想照我講的話去做。
「健一,」我叫著他的名字:「我要到印度去,找那個印度人!」
健一的眼瞪得老大,看起來有點像那眼鏡猴,他像是聽到了最怪誕的事一樣,望著我,一聲不出。
我所要做的事,聽起來的確是夠古怪的:到印度去找一個印度人!所持的唯一線索,是這個印度人是男
人──那樣,可以將六億人口減去一半,在三億人中間找他!
過了好一會兒,健一才吞了一口口水:「你有甚麼法子可以在印度找到這個印度人?這堛漕ヾA你不幫
助我了?」
我苦笑:「我認為一切怪事的根源,全在於那印度人。我也不是全然無法,至少,我知道他一定先要去
見所謂靈異猴神。傳說中的靈異猴神在甚麼地方,一定有人知道,這樣,範圍就狹了許多!」
健一也苦笑:「我倒認為,在這塈鋮黺酗l,可以解決問題。」
我實在連苦笑也發不出來:「看來我們兩人是難兄難弟,同病相憐。你要在日本找一個日本女人,我要
到印度去找一個印度男人,希望同樣渺茫!」
健一大聲道:「不,至少我知道自己要找的人的樣子、姓名和資料!」
我攤了攤手:「好,你有資料,還是一樣找不到!」
健一被我的話氣得瞪著眼,吞著口水,答不上腔。找不到雲子,對健一來說,的確是一個相當大的打
擊。
有了雲子的全部資料已經很久了,可以動用的人力,全都動用,雲子還是蹤影全無,到如今為止,只不
過找到雲子的衣箱。
健一伸手,握著拳,先是在空中揮動著,然後,重重一拳打在桌上,震得桌上的一些東西全部彈了起
來。
他以一種類似猩猩咆哮所發出的聲音吼叫道:「這女人究竟到哪堨h了?」
雲子到了東京,這一點,我和健一可以從有人在小巷中找到了雲子的衣箱推測出來。但是雲子究竟到甚
麼地方去了呢?我和健一當然無法知道。
甚至是雲子自己,當那高大、英俊的男人,拋掉了她的衣箱,拉著她,穿出了那條巷子,又登上了一輛
計程車之際,也不知道自己會到甚麼地方去。
通常女人在這樣的情形下,一定會嚷叫,至少也要掙扎,以圖抗拒的。因為一個弱質女子,如果被一個
高大的男人硬帶著走,不知那個男人的意圖究竟如何,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
雲子卻只在開始,略有一下反抗的意思,以後一直只是抿著嘴,咬著下唇,並沒有出聲,也沒有掙扎。
雲子有著尖削的下顎,所以當她抿著嘴,咬著下唇的時候,使她看來更有一種十分嬌俏的感覺。那高大
、英俊的男子,神情看來很嚴肅,也像是有甚麼急事,但也忍不住在上了車之後,看了她幾眼。
雲子的心中,本來還有點擔心,她甚至也驚訝於自己的不反抗、不嚷叫。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何以如此鎮
定,只是在心中,感到和這樣的一個男人在一起,很有安全感。
像雲子這樣,年紀輕輕就過著並不如意的夜生活,後來又不得不作人秘密情婦的女子,安全感是極需要
的。
雲子也不知道何以會對這個行為如此奇異的陌生男人產生安全感,或許是因為他的高大?或許是因為他
臉上那種堅決的自信神情?或許是由於握住她手臂的手,是如此堅定有力?等到雲子看到那男人向她連望了
幾眼之後,她心中更是了無恐懼之感,她甚至現出了一絲佻皮的神情來:「你準備將我帶到哪堨h?」
那陌生男子被雲子一問,神情反倒顯得有點狼狽,想了一想,才道:「一個適宜談話的地方。」
他說著,皺著眉,像是一面在想著,甚麼地方才是「適宜談話的地方」。雲子輕輕吸了一口氣,她倒知
道一個很適宜談話的地方,但是她卻沒有出聲。
因為,「一個適宜談話的地方」,可以作很多解釋,並不能單純作為到這個地方,就是去談話那麼簡
單。
雲子保持著沉默,大約過了半分鐘,她才聽得那陌生男子對計程車司機說出了一個地址,雲子對這個地
址所在的區域,相當陌生,但是也可以知道,從他們如今的地方去,路程還很遠。
接下來,車廂中一直沉默著,陌生男子居然鬆開了抓住雲子手臂的手。雲子其實反倒願意他緊緊抓著,
被那樣一個男人緊抓著,心中會充實。
車子繼續向前駛,經過的地方似乎越來越冷僻。
雲子望著車外黑沉沉的街道,望著一直坐著不動的陌生男人,心中在想:這個陌生男人究竟是甚麼人
呢?他分明就是曾打電話來問自己:「計劃有沒有改變」的那個人,那是甚麼計劃?
雲子不由自主用力搖了搖頭,自從板垣忽然死了之後,她腦中一片混亂,只是在各地逃避,根本不知應
該如何才好,而如今,又出現了這樣的一個陌生男人!這陌生男人不是警探,是不是認為板垣的死和自己有
關?自己應不應該對警方講出和板垣的關係?
還有,那間書房,在那間書房堙A怎麼會有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女人?這個女人分明就是自己,這個
女人的神情,是如此悲苦無依,那種深刻的痛苦,自己想也不敢想,卻如此明顯地在那女人的臉上表露了出
來。
雲子又開始陷進了混亂的思緒之中,以至車子是甚麼時候停下來的也不知道。只是手臂上又感到了疼
痛,那陌生男人再度抓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拉下了車。
雲子看到自己又是在一條巷子口,那巷子的兩旁,全是相當古老的平房。這種平房在高速發展的都市已
不多見。
那男人拉著雲子,向巷子中走去,停在一家這樣的平房之前。平房既然是傳統的形式,門口的情形也是
傳統式的,在門旁,掛著住這屋子主人的姓氏。
雲子向那塊木牌看去,看到上面寫著「鐵輪」兩個字。
那陌生男人取出了鑰匙,插入匙孔。木門的形式雖然古老,可是上面的鎖,卻是新型的鎖。
門打開,陌生男子作了一個手勢,請雲子進去。雲子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雖然到目前為止,那陌生
男子沒有甚麼粗暴的表示,但這堿O這樣靜僻,以後會發生甚麼事,誰也不能預料!
雲子猶豫了一下:「這是你的屋子?」
那陌生男子皺著眉,點了點頭。
雲子再向門旁的木牌看了一眼:「鐵輪先生?你將我帶到這堥荂A究竟想幹甚麼?」
那男子被雲子稱為「鐵輪先生」,並沒有反對的表示,反倒是對雲子接下來的那句話,表示了憤怒,他
有點兇狠地蹬著雲子,用一種極度不滿的聲音道:「算了,你又不是第一次到這堥荂A進去再說!」
雲子陡地一怔,全然不明白對方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她想反駁,可是對方的神情更加嚴厲,帶著一種極
度的威勢,有一種叫人不能不服從的氣概。雲子沒有說甚麼,順從地走了進去。鐵輪跟在她的後面,將門關
上。
門內是一個傳統式的花園,有一條碎石鋪出的小徑,經過一道魚池上的木橋,通向建築物。
這是傳統的日本庭院,這樣的園子,當然以前曾經到過,自己如果曾到過這堙A那麼一定應該早已見過
這位鐵輪先生。可是確確實實在車站中還是第一次見到他。
真的是在車站中第一次見到他?雲子又不禁有點疑惑起來,第一次見到的陌生人,行動又如此之怪異,
為甚麼自己一直跟著他來到這堙A心中並沒有甚麼恐懼感?
雲子不能肯定,真的不能肯定。
來到了建築物前,鐵輪加快了腳步,走在雲子前面。傳統式的建築看來並沒有特別,但是在關著的拉門
上,卻有著一隻小小的鐵盒。雲子看到鐵輪用鑰匙打開了這隻鐵盒,盒中是許多按鈕,有的有數字在按鈕
上,有的只是用顏色來區別。
雲子看得莫名奇妙,不知道這許多按鈕有甚麼用處,她只是看著鐵輪用手指在那些按鈕上熟練地按著。
鐵輪大約按了十來下,合上了鐵盒,過了很短的時間,拉門自動向一旁移開,鐵輪先走進去,雲子心中
充滿了好奇,也跟了進去。鐵輪著亮了燈,堶悸熙秦]很舒服,令得雲子有一點跼促不安的是兩個人才一進
來,拉門又自動關上。
鐵輪的樣子,看來是竭力在維持著一個君子的風度,擺了擺手:「請坐!」
雲子答應了一聲,用標準的日本婦女坐的姿勢,坐在一張矮几之前,鐵輪仍然站著,以致雲子要仰起頭
來看他。
鐵輪盯著雲子:「好了!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和上次一樣,甚麼話都可以說了!」
雲子怔了怔,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甚麼叫做「和上次一樣」?難道自己曾經和這個叫鐵輪的男人在這堥ㄨL?
不可能的!雲子一面急速地想著,一面四面打量著。在記憶之中,真的未曾到過這堙I
雲子又轉過頭去,當她的目光接觸到鐵輪嚴厲的眼光之際,她心中有一股怯意,問道:「我……我以前
和鐵輪先生見過面?就是在這堙H」
雲子的聲音充滿了疑惑,鐵輪的神情卻有著不可抑制的憤怒。他重重坐了下來,伸出手來,直指著雲
子,但是又覺得這樣做十分不禮貌,所以猶豫了一下,又縮回了手。可是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憤怒:「你準備
怎麼樣?出賣我?向警方告密?」
雲子的心中,本來充滿了疑惑,可是在她一聽得鐵輪這樣講之後,她反倒立即笑了起來。因為在那一剎
那間,她對於一切不可解釋的事,有了一個最簡單的解釋:這位鐵輪先生,認錯人了!
雲子欠了欠身子:「鐵輪先生,你一定認錯人了!」
鐵輪略震動了一下,可是他的目光,卻變得更銳利,冷冷地道:「大良雲子小姐!」
雲子本能地應道:「是!」
鐵輪的身子向前略俯:「一個唱來唱去唱不紅的歌星,板垣一郎的秘密情婦?」
雲子口唇掀動著,沒有出聲。鐵輪繼續說著,說出了雲子的住址、雲子的電話。雲子驚訝得張大了口。
鐵輪的神情冷峻:「我認錯了人?」
雲子無法回答,只是道:「我……我的確是……大良雲子,不過可能……可能有人和我……和我……」
雲子本來想說「可能有人和我完全一樣」,但是這句話她卻說不出來,因為常識上,這是不可能的事!
鐵輪又冷笑了一聲:「我是甚麼人,可能你也不記得了?」
鐵輪的話中,帶著明顯的諷刺意義,可是雲子卻像是得到了救星一樣,連聲道:「是!是!我實在未曾
見過你!」
這一句話,令得一直遏制著憤怒的鐵輪,陡地發作了起來,「砰」地一聲,重重一拳,打在面前的矮几
上,嚇得雲子忙不迭向後,閃了閃身子。
鐵輪接著道:「那麼,要不要我向你介紹一下自己?」
雲子吞著口水,道:「好!好!」
鐵輪將聲音壓得十分低沉:「我是一個第一流的職業殺手!」
雲子嚇得心抨抨亂跳。可是鐵輪接下來所說的話,卻嚇得雲子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
「一個月之前,一個夜晚,」鐵輪的聲音仍然極低沉:「是你找到了我,要我去殺死一個叫板垣一郎的
人!」
雲子足足呆了一分鐘之久,才能夠有所反應,她先是站了起來,胡亂地揮著手,口中不住地道:「先
生,請不要胡說,請不要胡說,沒有這樣的事!」
雲子不斷否認著,鐵輪只是冷冷地望著她,過了好一會,等雲子揮手的動作已漸漸慢了下來,才道:
「其實也不要緊,我做得極乾淨,沒有人知道是我做的事。不過,和過往不同的是,以前,我接受委託,委
託人從來不和我見面,更不知道我住在甚麼地方,但你卻有點特別,我們不但見過,而且你知道得太多,在
我的職業而言,我不能不隄防一下!」
雲子愈聽愈急,幾乎哭了出來,語言之中已經帶著明顯的哭音:「先生,你說些甚麼,我完全不明
白!」
鐵輪吸了一口氣:「我也有不明白的地方,要請你解釋,例如,你怎麼知道我那麼多?」
雲子真正地哭了起來:「我甚麼也不知道,我……你根本是一個陌生人,我對你甚麼也不知道!」
鐵輪的神情在惱怒之中,夾著椰揄:「當年你離開靜岡到東京來,如果不是唱歌,而是做演員的話,你
已經是國際大明星了!」
雲子淚流滿面,她真感到害怕,像是自己在黑暗之中,墮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淵之中。她一面抽泣著,一
面只是翻來覆去地講著同一句話:「我真不知你在說甚麼!」
鐵輪陡地大喝了一聲,止住了雲子的哭聲。同時,他粗暴地抓住了雲子的手臂,將坐著的雲子硬提了起
來:「你或許未曾想到,上一次,由於你來得這樣突然,我必須保護自己,將你的一切行動,全都記錄下來
了!」
雲子仍不知道鐵輪在講些甚麼,在充滿淚花的眼中看來,只覺得鐵輪的樣子,真是兇惡得可以。
雲子很快就明白了「全部記錄下來了」是甚麼意思。「全部記錄下來」,就是將事情發生的經過,全部
通過電視攝像管,用錄影帶記錄了下來。
雲子被鐵輪拉進了一間地下室,看到了記錄下來的一切。
而當雲子看完了「記錄下來的一切」之後,她癱坐在一張椅子上,可是在感覺上,卻像是飄浮在雲端,
她的雙手緊緊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可是神情還像是怕從雲端掉下來。
鐵輪銳利的眼光一直注視著她,在等著她的答覆。
雲子在過了好久之後,才不斷地重複著同一句話:「那不是我,那是她!我也見過她,她一個人,關在
一間空房間堶泣!」
雲子看到的是甚麼呢?
以下,就是雲子看到的,「記錄」下來的一切。
電視錄影帶的帶盤在轉動著,連接著的電視放映機在螢光屏上,先是出現了一連串雜亂的線條,接著,
便有了畫面,畫面是鐵輪住所的門,雲子剛才在這個門口,看到了門旁的木牌,才知道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人
姓「鐵輪」。可是這時,她卻看到,就在這個門口,她站著,在不斷按著門鈴。
(剛才明明沒有按門鈴,是鐵輪先生來到門前,打開了一個鐵盒子開門的!雲子想著,心中極度駭
異。)
螢光屏上看來,在按門鈴的雲子,神情極焦切,而且有一種深切的悲哀,不過這種悲哀,正被一種極度
的仇恨所掩遮。
門打開,雲子急急向內走進來。(雲子駭異更甚,真是來過這堛滿A一走進門,可不是那條碎石鋪成的
小徑?)
碎石鋪成的小徑並沒有出現在螢光屏上,又是一連串不規則的線條之後,看到的是廳堂,雲子坐著,坐
在她對面的是鐵輪。
鐵輪的神情,看來是驚惶之中帶著疑懼,雲子則反而直盯著他。鐵輪先開口:「請問小姐是──」
雲子道:「我叫大良雲子!」(雲子又嚇了一大跳。一般來說,自己聽自己發出的聲音的錄音,會有一
種陌生的感覺。因為人在聽自己說話的時候,不是通過耳膜的震盪而得到聲音,但是聽一切外來的聲音,卻
全是從耳膜的震盪,得到聲音。所以,一個人初次聽到自己聲音的錄音時,會有「那不是我的聲音」的感
覺。)
(但是雲子卻不一樣,因為她是一個職業歌星,平時在練習的時候,已經習慣將自己的聲音用錄音機錄
下來,再播放出來聽。所以她對於記錄下來的自己的聲音,極其熟悉。)
(那的確是自己的聲音!雲子可以肯定。她的身子在發著抖,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記錄下來的一切,還在螢光屏上進行著。鐵輪略揚眉:「請問有甚麼指教?我好像不認識你──」
雲子打斷了鐵輪的話頭:「我認識你,你有好幾十個不同的化名,現在,在東京,你用的名字是鐵
輪!」
鐵輪的神色變得極度難看,面肉抽擋著。雲子卻接著又道:「你的收入很好,而且完全不用納稅,你是
一個第一流的職業殺手!」
鐵輪的面色更難看到了極點,兩個人對坐著,鐵輪看來高大而強有力,雲子看來嬌小纖弱,但是高大的
鐵輪,分明完全處於劣勢。
鐵輪正竭力想扭轉這種劣勢,他現出十分勉強的笑容:「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說些甚麼!」
雲子忽然笑了起來,伸出手來,作了一個手勢,示意鐵輪接近她一點。鐵輪神情勉強地向前俯了俯身
子。雲子也伸過頭去,在他的耳際,低聲說了幾句話。
那幾句話,令得鐵輪大是震動,伸手抓住了矮几的一角,整個人都坐不穩!
(雲子看到這堙A禁不住苦笑。她想:我說了甚麼,令他那麼吃驚?這幾句附耳而說的話,聲音極低,
所以並沒有錄下來,可是,真的,自己絕未曾對他說過甚麼,那個來看鐵輪的女人不是自己!)
(那女人不是自己,是她!雲子突然想起了那個躲在空房間堛漱k人,是她,一定是她!雲子心中不斷
叫著:是她!)
螢光屏上的事情在繼續發展,看到鐵輪陡然站了起來,面肉抖動,急速踱著步,雲子則以一種憐憫的神
情望著他。鐵輪在踱了一會之後:「請問,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雲子道:「有人告訴我的!」
鐵輪像是被灼紅的鐵塊烙了一下,陡地叫了起來:「誰?誰告訴你的?」
雲子道:「當然有人!」
鐵輪的神情驚異莫測,指著雲子:「你……你究竟想……怎樣?」
雲子咬牙切齒,現出了一個極度憎恨的神情來,道:「對你來說,其實很容易,我要你殺一個人!」
鐵輪盯著雲子。
雲子繼續道:「這個該死的人叫板垣一郎!」
鐵輪並沒有說甚麼,只是吞一口口水,可以清楚聽到他吞口水的聲音。
雲子的神情愈來愈充滿著恨意:「這個板垣一郎,我是他的情婦,他不住說愛我,可是每次只見我幾小
時,回去就摟著他的妻子睡覺,我要他死,他用他的錢在玩弄我,我要他死!」
鐵輪已鎮定了下來,冷冷地望著雲子!
(雲子更吃驚。)
(真是那樣恨他!雲子在想:我不敢那樣恨他,一點不敢,因為他供給我的生活費用,養著我,我就算
那樣恨板垣,也一定將恨意埋藏在心底,不會對任何人講出來!可是,為甚麼竟然講出來了?那要殺板垣的
不是我,是她,是那個在空房間中哭泣的女人!)
鐵輪道:「要是我殺了這個叫板垣的人──」
雲子道:「那麼,你的秘密,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鐵輪冷冷地道:「其實,我不必去殺甚麼人,只要──」
鐵輪講到這堙A伸出手來,向雲子作了一個「射擊」的手勢。
鐵輪的意思再明白也沒有,要他的秘密不洩露,只要殺了雲子就行。
(雲子看到這堙A心中很吃驚,那怎麼辦?他說得對,去威脅一個職業殺手,那是最愚蠢的事,會招致
殺身之禍!)
可是,在螢光屏上的雲子,卻十分鎮定,發出了兩下冷笑聲:「你一定知道,我既然敢來找你,自然已
經將我知道的一切,交託了一個可靠的人,只要一死,這些秘密,就會公佈出來!」
鐵輪拉長了臉,神情變得十分難看,雲子又道:「怎麼樣?這是很公平的交易!」
鐵輪伸手在臉上撫摸了一下:「我想,你可能只是一時衝動,你要殺的人,是你的情夫,雖然他用他的
金錢,佔用了你的肉體。但是這種賣買,在大都市中,十分普遍,也沒有甚麼人強逼你,你何至於要殺
他?」
(我是不要殺他──雲子心中叫著:誰要殺板垣?要殺他的人不是我,是另外一個女人,那個躲在書房
中哭泣的女人!)
不過,螢光屏上出現的情形,卻和看著電視的雲子所想的,大不相同。
螢光屏上的雲子,現出一種相當狠毒的神色來:「當然,我另外有要殺他的原因!」
鐵輪搓著手,道:「好,講給我聽。我在下手殺人之前,總喜歡知道會死在我手下的人,有他致死的原
因!」
雲子盯著鐵輪半晌,打開手袋,取出了一柄手槍來,放在她和鐵輪之間的矮几上,道:「請你看看這柄
槍。」
(雲子看到這堙A更是吃驚!一柄手槍!我根本沒有手槍,而且,一輩子也沒有碰過這樣可怕的東西。
那當然不是我,是那個女人!)
錄影帶的轉盤在繼續轉動,螢光屏上也繼續在播映著當日記錄下來的實際情形。
鐵輪猶豫了一下,自几上拿起了那柄手槍,槍到了鐵輪的手中,就像是麵粉團到了麵包師傅的手中一
樣。
熾天使書城
【第十部:特製手槍殺人又自殺】
鐵輪一下子就卸出了子彈夾,子彈夾中,有兩顆子彈。鐵輪再將槍移近些,審視了一下,突然現出極度
吃驚的神色來,一下子,又將槍打了開來,拆成三個部分,然後,用一種極度疑惑的神情望著雲子:「這柄
槍……這一柄槍,你是哪塈邡茠滿H」
雲子並沒有回答鐵輪這個問題,反問道:「你是職業殺手,對各種殺人利器,一定有深刻的研究,照你
看來,這是一柄甚麼性質的手槍,有甚麼特殊性能?」
鐵輪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樣的槍,我以前,只看到過一次,這是第二次──」
他講到這堙A抬頭向雲子望來:「你不可能有這樣的手槍!」
雲子盯著鐵輪,說道:「你先別管我是怎麼得到這柄槍的,請告訴我,這柄槍特別在甚麼地方?」
鐵輪又吸了一口氣,拿起子彈夾來:「好,我可以告訴你,你看,子彈夾中,一共有兩顆子彈,這種
槍,也只能發射兩枚子彈。看來,它和一般手槍沒有分別,事實上,如果不是專家,也根本察看不出。可是
這是一柄經過極其複雜的技術製造出來的槍,當你扳動槍機時,兩顆子彈同時發射,一顆子彈射向前,另外
一顆,自槍柄部分射出來,射向後面!」
雲子的神情很鎮定,她作了一個手勢,示意鐵輪將拔開來的槍再裝好,鐵輪只花了三秒鐘就做到了這一
點。雲子將槍接了過來,握著,將槍放近自己的額角,作出射擊的姿勢:「鐵輪先生,如果我用這樣的姿
勢,扳動槍機,而我的目的是殺一個人,想將子彈射進對方的頭部,結果會怎樣?」
鐵輪乾笑了幾聲,道:「我剛才已經解釋過了,兩顆子彈同時由相反的方向一起射出來,你射殺了你要
殺的人,同時也有一顆子彈,射進你自己的頭部!」
雲子低下頭,將手槍放在矮几上。
鐵輪道:「你為甚麼要這樣問?實際上不會有人這樣做,那一定會殺死自己!」
雲子低著頭,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睫毛因為眼睛的急速開合而在顫動,她的聲音聽來倒很平靜,說道:
「有人給了我這柄槍,叫我去殺一個人,而且強調,我一定要用剛才的那種姿勢握槍,才能一下子射中對方
的腦部,令得對方幾乎毫無痛楚地立時死亡!」
鐵輪發出了「哦」地一聲,神情更是疑惑:「這個人!」
鐵輪的話還沒有說完,雲子己接下去道:「這個人告訴我,只要我殺了那個人,他就可以自由,他可以
和我結婚,我們可以在一起過無憂無慮的快樂生活,我們之間的一切,都可以公開!」
鐵輪極吃驚,說道:「這個人──」
雲子道:「這個人就是板垣一郎,他叫我殺的人,是他的妻子貞弓!」
鐵輪吞下了一口口水,顯然這樣的事,即使在一個職業殺手聽來,也足夠震驚。他道:「那麼,板垣的
目的,不單要殺死他的妻子,而且,連你也一起殺死!」
雲子抬了一下頭,臉上有一種木然的悲哀的神情:「我想是的,他將槍給我,教我怎樣開槍,又告訴
我,他的妻子貞弓,在兩天後,有一個婦女界的集會,到時會有很多人,在一家禮堂外面,只要我向她走過
去,開上一槍,立即逃走,不會有人捉得住我。而且,我和貞弓之間一點關係也沒有,絕不會有人懷疑我是
兇手!」
鐵輪悶哼了一聲:「他也答應了你,貞弓死了之後,就由你代替貞弓的位置?」
雲子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鐵輪又問道:「那是任何情婦都想得到的地位,你為甚麼不做?」
(雲子一直看著,沒有出聲。這時,她反倒不覺得驚奇,只是被螢光屏中那種奇異的故事情節所吸引,
像是在觀看一齣引人入勝的電視劇,彷彿事情與她全然無關!)
(事實上,她也不認為事情和她有關,她一直肯定,螢光屏上的那個不是她,是另外一個女人,板垣或
者曾叫過那女人幹這樣古怪的事,誰知道那女人和板垣是甚麼關係!)
(雲子想到這堙A心中突然又起了一種極其奇異的感覺,這個女人,如果不是自己,那麼,她是甚麼
人?何以自己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有強烈的、幾乎立刻肯定「看到了自己」的那種感覺?)
螢光屏上的雲子,口角略為牽動了一下:「我當時很震驚,連接過手槍來的勇氣都沒有。可是板垣不斷
告訴我,貞弓一死,我就可以得到一切。我可以晉身上流社會,從一個來自貧窮小地方的八流歌星,可以變
成一個成功商人的妻子。他又一再說他是如何愛我,這樣的秘密來往,使他覺得痛苦,也使我覺得痛苦,除
了這個辦法之外,不會有第二個解決方法,因為他不可能和貞弓離婚,他也一再向我保證,只要我照他的方
法去做,貞弓會在毫無痛苦的情形下死亡!」
鐵輪喃喃地道:「你也一樣,我相信,不會有甚麼痛苦。」
雲子現出一個十分苦澀的笑容:「我被他說動了心,也感到只要除去了貞弓,我幾乎可以得到一切,所
以我接過了手槍,答應他到時照他安排而行事。板垣又說,事情發生之後,警方一定以為那是一個女瘋子無
目的殺人,只要我當時稍為改變一下外型,永遠不會有人找到我!」
鐵輪「唔」地一聲,不置可否。雲子繼續道:「從我接過手槍起,我就決心開始行動──」
鐵輪道:「可是,你沒有做,貞弓還活著,你也活著。」
雲子道:「是的,那是因為在行事前的一個小時,有一個印度人來見我,對我說了一番話的緣故。」
(雲子看到這堙A忍不住薑F一聲:「見鬼!」)
(印度人!)
(雲子在記憶之中,見過印度人的次數不會超過三次,每次都只不過以好奇的眼光打量他們一下,從來
也未曾和印度人有過任何的交往!印度人!)
螢光屏上,鐵輪的神情也很驚訝:「印度人?事情和印度人又有甚麼關係?」
雲子道:「我也不明由,那天,我記住了貞弓參加集會的時間,一小時之前就開始準備。我戴了一個假
髮,又改變了化妝,配上太陽眼鏡,還穿了一件可以翻起衣領來的衣服,將手槍放在手袋堙A才一出門,就
看到那個印度人,站在我的門口,看樣子正準備敲門。」
鐵輪問道:「你以前見過他?」
雲子道:「沒有!那印度人一見我,就道:『大良雲子小姐?』我感到十分驚訝,點了點頭,印度人又
道:『將你手袋中的手槍取出來,我告訴你這柄手槍特別的地方!』當時我一聽,整個人都軟了下來,根本
連站穩身子的氣力都沒有,向一旁倒了下去,印度人扶住了我。我只覺得全身都在冒汗,恐懼到了極點,所
以任由印度人扶著我坐下來,他又去將門關上,我除了睜大了眼望著他之外,甚麼也不能做。」
鐵輪「哼」地一聲:「當然,任何犯罪者被人識破之後,總是這樣子的!」
雲子像是根本沒聽得鐵輪在說甚麼,只是自顧自說下去。
她繼續道:「印度人將門關上之後,伸手向著我,我沒有力量可以抗拒他,自然而然,打開手袋來,將
包在手帕中的槍,交給了他。他接過了手槍,和你一樣!」
雲子講到這堙A伸手向鐵輪指了一指,才道:「他一下子就將槍拆了開來,向我解釋這柄槍的特殊地
方,並且對我說道:『只要你一扳槍機,死的不單是貞弓,也包括了你!』我當時吃驚得難以形容,只是不
住地道:『板垣為甚麼要殺我?板垣為甚麼要殺我!』」
鐵輪揚了揚眉:「這位板垣先生,除了你之外,一定另外有比你條件更好的情婦!所以他要利用你殺他
的妻子,好將你們兩人一起除去!」
雲子尖聲叫了起來:「不可能!不是這樣!板垣只有我一個情婦,他年紀不輕,雖然身體很好,可是有
時和我一起,也有點力不從心,不會有第二個情婦。他只不過是想除去貞弓,又怕沒有貞弓之後,我會纏住
他,妨礙他去找更好的女人,所以連帶也要將我除去!」
鐵輪搖著頭,道:「那看來和我的推測,沒有甚麼不同!」
「當然不同!」雲子的聲音仍然尖厲:「至少,他有我,不再會有第二個女人!」
鐵輪的聲音很低,但還可以聽得清楚,他在道:「這算甚麼?這也算是自尊心?」
(雲子看到這堙A睜大了眼,簡直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事實。一切全都太荒誕了,自己怎麼會做這樣的
事?怎麼會講這樣的話?那個女人究竟在玩甚麼把戲呢?)
螢光屏上的雲子,現出一種哀傷的神色來,對於鐵輪的那句話,她居然並沒有甚麼反應,只是喃喃地
道:「或許是,自尊心,雖然像我這樣,被人玩弄,但是我一定也有自尊心,是不是?」
鐵輪嘆了一聲,望著雲子,神情顯得很同情:「那印度人!」
雲子吸了一口氣:「那印度人看來像是很同情我的處境,他對我說:『雲子小姐,板垣要殺你,你準備
怎麼樣?』我心中氣甚,連想也不想,就道:『我要先殺了他!』……」
雲子續道:「印度人聳了聳肩:『你自己沒有本事去殺人,我倒知道有一個職業殺手,東京是他的活動
重點,這個職業殺手在東京所用的名字是鐵輪!』」
雲子講到這堙A向鐵輪望了一眼。
鐵輪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發出了一下悶哼聲。雲子繼續道:「我問那印度人:『怎樣才可以找到這個殺
手?』印度人告訴了我你的地址,又告訴了我你的一些秘密──就是我剛才低聲告訴你的那些,看來那真是
你的秘密,是不是?」
鐵輪的臉色更難看,雲子道:「印度人講完之後,就自己開門出去了!我就照他說的地址來找你!」
雲子講到這堙A停止了不再說,望著鐵輪,兩人都好一會不講話,鐵輪才道:「好的,我替你去殺板垣
一郎!」
鐵輪在說及答應去殺一個人之際,他的語氣如此之平淡,就像是去做一件最普通的事情一樣。而雲子聽
了之後,居然站了起來,向鐵輪鞠躬行禮:「謝謝你!你幫了我一個忙,謝謝你了!」
鐵輪現出一種苦澀的神情來,想說甚麼,但是並未發出聲來,雲子已道:「鐵輪先生既然已經答應,我
該告辭了!」
她一面說,一面向外走去,鐵輪並沒有送她出去,只是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
錄影帶到這堙A也已播放完畢,鐵輪走過去,按下了停止掣,然後轉過身來,盯著雲子。雲子立時叫了
起來:「那不是我,那是她!我也見過她,她一個人,關在一間空房間堶泣!」
鐵輪的目光愈來愈凌厲,大踏步走過去,抓住了雲子的手臂,他的手指是那麼強而有力,令得雲子手臂
生痛。鐵輪振動手臂,將雲子提了起來,厲聲道:「你再說一遍!」
雲子說的還是那句話:「那不是我,那是她,我也見過她的,她一個人關在一間空房間哭泣!」
在接下來的半小時之內,鐵輪軟硬兼施,威逼利誘,要雲子說出真相來,雲子也說出了她見到「那女
人」時的實際情形,可是仍然堅持「那不是我」。
到後來,鐵輪無法可施,打開了一瓶酒,大口喝著,酒自他的口角流下來,他也不去抹乾。他來到坐在
沙發上的雲子面前,雙手撐在沙發的扶手上,俯視著雲子。他是身形高大強壯的一個男人,嬌小的雲子,在
他這樣的俯視下,除了怯生生地回望著他之外,無法有別的反應。
鐵輪苦笑了一下:「雲子小姐,我是一個職業殺手,無時無刻不在提心吊膽,我不想被人知道我的任何
秘密!」
雲子無助地道:「我根本不知道你任何秘密,那女人不是我,是她!」
鐵輪已經聽雲子講過她看到「那女人」的經過,他只好苦笑:「希望你對任何人都這麼說,但是,那個
印度人,他竟然知道我的秘密,我一定要將他找出來,我不但不能容忍人家知道我的秘密,也想知道,那個
印度人是憑甚麼知道我的秘密的!」
雲子幾乎要哭了出來:「我根本沒見過甚麼印度人!」
鐵輪的濃眉打著結,雲子嘆了一聲:「你根本不相信我說的話?」
鐵輪悶哼了一聲,挺直了身子:「好,你堅持說見過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女人,她在哪堙A你帶我去見
她!」
雲子吞下了一口口水:「全東京的警察都在找我,那地方……是我和板垣幽會的場所,如果你去了─
─」
鐵輪道:「多謝你關心我,我為了找你,也花了不少心血,警員就算看到了我,也認不出我是甚麼人
來,你放心好了!我一定要見一見你說的那個女人!」
雲子有點無可奈何地嘆了一聲:「好,我帶你去!當晚我一看到她,驚駭莫名,奪門奔逃,我不敢肯定
她是不是還在那堙I」
鐵輪來回踱著步,沒有開口。
雲子又道:「那個地方,警方早就知道了,可能,可能──」
鐵輪的聲音突然變得極嚴厲:「除非你一直全在說謊,不然,立刻帶我去!」
鐵輪幾乎已在大聲吼叫了,雲子順從地站了起來。鐵輪又抓了她的手臂,回到了廳堂。雲子拿起了手
袋,和鐵輪一起離開,登上了鐵輪停在門口的車子,向雲子曾見過那女人的地方,也就是她和板垣幽會的地
方駛去。
在我對健一表示我要到印度去找那個印度人之後,健一一直不讚成我做這種沒有結果的事。
但是我卻覺得,關鍵在那個印度人身上,若不找到那個印度人,一切怪異的問題全得不到解決。
所以,我和健一之間,發生了一點爭執,我在當日下午七時左右,登上了一架印度航空公司的飛機,直
飛印度。
我再也未曾想到,在登上了航機之後的兩小時,當我處身於接近一萬公尺高空之際,我會又聽到了健一
的聲音。
當時,我正舒服地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一位額心點著硃紅印記的空中小姐,來到了我的身邊,用柔
軟的聲音道:「對不起,打擾你了!」
我睜開眼來,不知發生了甚麼事,只看到空中小姐的身邊,還站著一個穿制服的機上人員,看來相當高
級。
空中小姐問道:「衛斯理先生?」
我點了點頭。那穿制服的男人就向空中小姐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離開,我已經意識到有甚麼事發生
了,所以站了起來,那男人先示意我跟他一起走,走向駕駛艙,一面自我介紹道:「我是副機長!」
我「哦」地一聲:「有甚麼意外?」
副機長道:「不算是甚麼意外,東京警方,有一位警官,健一先生,要求和你作緊急通話。我們有義務
讓你和他通話,但希望將通話的時間,盡量縮短!」
我吃了一驚,心中也有點惱怒,健一這傢伙,上次將我從飛機場叫了回去,發生了那麼多事,這次,又
緊急到要利用航機上的無線電系統和我說話,不知又發生了甚麼大事?
我連聲答應著,和副機長一起走進了駕駛艙,一位通訊員將一副通話的耳機遞了給我,我立時道:「健
一,甚麼事?」
健一的聲音也立時傳了過來,他的聲音之中,充滿了興奮:「謀殺板垣一郎的兇手找到了!」
我陡地震了一震:「是麼?是甚麼人?他為甚麼要殺板垣?」
健一的聲音又顯得很懊喪:「可惜,死了!你能不能盡快回來?有些事情很怪,我一點也沒有頭緒!」
我被他說得心癢難熬:「我怎麼回來?航機已飛出了日本領空,你也無法令航機折回來,要是我手上有
一枚手榴彈,或者可以令飛機回來!」
我和健一講的是日語,沒想到無線電通訊員聽得懂,他立時現出極緊張的神色,我忙向他作了一個鬼
臉,才使得緊張的氣氛緩和了下來。
健一道:「飛機會在香港停留一下,你在香港下機,立時轉機回東京!」
我苦笑了一下,這樣子趕來趕去,簡直是充軍了!
我道:「值得麼?」
健一道:「一定值得,要不然,你可以再也別理我,還有一點,雲子也找到了!」
我吞下一口口水:「也……也死了?」
健一道:「沒有,不過她說了一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會相信的故事,現在,在警方扣押中,正在接受精
神病專家的檢查!」
我道:「或許她受到了過度的刺激!」
健一道:「或許是,不過在她說及的怪誕故事之中,有兩點,你一定會感到興趣,第一點,她提及了一
個印度人。第二點,她提及在那間怪房間中,曾看到過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人,正在傷心欲絕地哭泣!」
我「嗖」地吸了一口氣:「她……她看到了她自己!」
健一道:「可以這樣說,你是不是立刻就轉機來?」
我薑F他一句:「你是個流氓,你明知我一定會來!」
健一哈哈大笑了起來,在他的大笑聲中,我將聽筒還給了通訊員,並且拍了拍他的肩,表示感謝。通訊
員猶有餘悸地望著我,我本來還想開點玩笑,但繼而一想上這種玩笑還是別開的好,所以沒有出聲,就走出
了駕駛艙。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之中,落機,等在機場,再登機,再落機,我又回到東京的時候,天還沒有亮。
健一在機場等我,登上了他的車,車子直駛到目的地,我下車一看,做夢也想不到健一一下子就會帶我
到這樣的地方來。
健一自機場一接了我,就直將我帶到了殮房來。
殮房存放死人,和死人有關的地方,總有一種陰森寒冷的感覺,或許這是由於人類到如今還未能勘破生
、死之謎的緣故。
健一顯然是殮房的常客,他和職員一聯絡,就到了冷藏房,拉開了一個長形的鐵櫃,掀開了白布。
我在健一掀開了白布之後,看到了一張生得相當英俊、很有性格、約莫三十五六歲的男子的臉。
那男子的雙眼仍睜得極大,膚色相當黑,已經結了一層冰花在他的臉上。健一伸手,抹去了他臉上的冰
花:「酒店的職員已來看過,認出他就是板垣死的那天,租用了那間房間的男子。」
我皺了皺眉,道:「職業兇手?」
健一道:「一定是,而且掩飾得極好、極成功的第一流職業殺手,我們已有了屍首,可是卻一點也查不
出他的來龍去脈,只知道他叫鐵輪。」
我將白布拉開了些,看到死者結實的胸膛上,有著好幾個槍彈射穿的孔洞,看來黑黝黝的,極其恐怖。
我忙又蓋上白布:「這個……鐵輪,是怎麼死的?好像有不少人曾向他開槍!」
健一道:「是的,有四位警員,曾向他射擊,他一共中了八槍!」
我道:「槍戰?在哪媯o生的?」
健一道:「就在板垣和雲子幽會的那地方。」
健一將三個地方列為這件案子的主要需要注意的地點。一個是雲子的住所,一個是板垣的住所,而他認
為最重要的,則是那個幽會場所。
健一在三個地方,都派了幹練的人員駐守,他派的是便衣人員,在幽會場所的八個探員,每四人一組,
分成日夜斑,二十四小時監視。在當班的時侯,一個穿著管理員的制服,守在大堂。另外兩個,扮成清潔工
人,在樓梯口,還有一個,則扮成電梯修理工人,不斷在電梯中上上落落,監視著每一個人。
健一當時也對我解釋過這樣佈置的目的,說是那印度人既然佈置了這樣一間怪房間,他可能捨不得放
棄,會回來。
他也對我說過,在這媯巨漲L度人出現,可能比到印度去找那印度人更有用。當時,我講了一個中國的
成語故事「守株待兔」給他聽,氣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時,他可能存心報復,當我再問到進一步的情形之際,他不立刻回答我,只是道:「讓你聽四個探員
的直接躑z,比較好得多,別心急,他們全在我的辦公室中。」
我拿他沒有法子,只好跟他再上車,到了他的辦公室。
四個探員已在他的辦公室中,那四個探員的樣子,我也不想多描述了,四個人,我簡單地稱之為甲、乙
、丙、丁。
這甲、乙、丙、丁四個幹練的探員,向我敘述事情發生的經過。
【第十一部:第一流職業殺手之死和秘密】
「我被派駐在大廈的大堂,」甲說:「穿著大廈管理員的制服,每天十二小時,從晚上七時到早上七
時,坐在大堂的櫃臺後面,有夜班的管理員陪我,可是那管理員卻是一個言語十分乏味的老人!」
健一悶哼道:「你想栗原小卷來陪你?」
探員甲聽到了他的上司這樣諷刺他,現出了一種十分尷尬的神色來,幾乎囁嚅著難以再講下去。
我笑道:「的確,那是很悶的事,但長時期的等待,究竟有了代價,是不是?」
探員甲一聽得我這樣講,立時興奮了起來,連聲道:「是的,是的,有價值,那天晚上──」
探員甲吸了一口氣,帶點怯意地向健一望了一眼:「那天晚上,我正昏昏欲睡,大廈的玻璃門推開,一
男一女,走了進來,我一眼就看出,那女的,雖然戴著黑眼鏡,也豎高了衣領,但絕對可以肯定,她就是我
們千方百計要找的大良雲子!」
探員甲又道:「當時我的心情緊張極了,幾乎雙手一按櫃臺,就要翻跳出去,但是立即想到,可能打草
驚蛇,所以偏過頭去,假裝沒看到,一等到他們兩個人進了電梯,我立時通知守在上面的同事!」
探員甲講到這堙A補充了一句:「我們配備有無線電對講機。在上面守著的,是他們兩位──」
探員甲向探員乙、丙指了一指。
探員乙、丙一起站了起來,向我行了一個禮,探員乙道:「我們一接到了通知,簡直不敢相信,還以為
夜班工作無聊,和我們開玩笑。可是看著電梯,電梯又的確是在向上升來,所以我們兩人,立時採取行動,
先佔據了有利的地位,躲在樓梯角上,可以看到從電梯中走出來的人。不久,電梯門打開,那一男一女走了
出來,我們也立時可以肯定,那女的真是大良雲子!」
探員丙接下去道:「當時我們真是緊張極了!我們並沒有立時採取行動,因為這時,如果現身,那一男
一女可以有幾條路逃走。所以我們等著。雲子在出了電梯之後,取出鑰匙來開門,那男的神情十分機警,跟
在雲子的後面,四面看著,我們連氣都不敢透,唯恐被他發現──」
健一聽到這堙A揮手叱道:「少廢話,不必加甚麼形容詞,不是叫你寫小說,是叫你講事情的經過!」
探員丙作了一個鬼臉,繼續道:「是。等到大良雲子開了門,走進去,那男人也跟了進去,我立時和同
僚聯絡,在大堂的,和在樓梯角處守候著的兩人,在他們剛一進屋子時,也就趕了上來。」
探員丁繼續說下去:「我是在接到了無線電對講機的通知之後趕到的,我到的時候,那一雙男女已經進
了屋子,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撞門而入。我先去按門鈴上立時傳來一個緊張的男人聲音:『甚麼人?』」
為了使事情的經過,容易明白起見,不再用四個探員敘述的方式,而將他們敘述出來的經過,作一番整
理之後,再加以記述。
探員丁按門鈴,在堶悸漱@男一女,女的是雲子,男的自然是鐵輪,探員丁聽到的那個緊張的男人聲
音,在問「甚麼人」,那自然是鐵輪發出來的。
探員丁立時回答:「是大廈管理員,才看到你們上來,你們很久沒有來了,有一點事情,需要通知你
們!」
鐵輪的聲音,自內傳來,喝道:「現在沒有空,明天再來!」
在門外的四個探員互望了一眼,作了一個「撞門」的手勢。
他們等了那麼久,好不容易等到了雲子,當然不肯「明天再來」,而且,雲子就在那個居住單位之內,
沒有別的出路,他們守住了門口,撞門而入,當然是最恰當的拘捕雲子的方法!
就在四人交換了一下手勢之後,探員甲、乙向後略退,探員丙、丁已向前衝去,準備用自己的肩頭去撞
門,將門撞開來,可以衝進去。然而,也就在這一剎那間,只聽得門內,傳來了一下極其尖銳的女子尖叫
聲。
發出這下尖叫聲來的,當然是雲子。
四個探員在門外,那時的心情,雖然十分緊張,但是還是可以清楚的聽到那女子(雲子,)在叫的是甚
麼,她叫道:「看,是她,不是我!」
緊接著,探員丙、丁的肩頭,已經撞上了門。
只不過一下子,並沒有將門撞開,他們撞上去的力道雖然大,但是第一下撞擊,只不過令得那扇門劇烈
地震盪了一下。
就在他們撞上門,發出隆然巨響之際,又聽得門內,那男子(鐵輪)的聲音,高吭而充滿了恐懼,在嚷
叫:「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探員丙和丁的動作十分敏捷,一下子撞不開門,立時後退,又去撞第二下,他們聽到鐵輪的叫聲,是他
們的身子後退,再撞向前的那一剎那的事。
第二下撞門,十分成功,門被撞開。由於兩人撞擊的力量大,門一被撞開之後,探員丙、丁的身子,不
由自主,向內跌了進去。
探員丙、丁一跌進去,探員甲、乙立時也準備衝進屋子。
就在這時,槍聲響起。
槍聲一連兩響,探員甲、乙立時伏向地上。
他們一伏向地上,就看到那男子(鐵輪)的手中,握著一柄威力強大的軍用手槍,神情像是瘋了一樣,
手指緊扣在槍機上。任何有經驗的警務人員一看,就可以知道這個握槍的人決計沒有停手的意思!
所以,探員甲和乙,在那樣緊張的情形之下,也根本不及去察看剛才那兩下槍響所造成的後果,一面在
地上打著滾,一面也已拔出了槍來,而且,一拔槍在手,幾乎毫不猶豫就向對方射擊。
探員甲、乙手中的槍響了起來,鐵輪手中的槍,也同時響起,同時,在房子的一角,也有槍聲響起。
探員甲只覺得自己的肩頭,先是一陣發涼,接著是一陣灼熱,在極短的時間內,他只覺得自己右手臂上
的力量,在迅速地消失。但是在力量消失之前,他還來得及連扳了四下槍機,將手槍中所剩下的四顆子彈,
一起發射出去。
探員乙的情形比較好,他滾到了一張沙發之後。在沙發之後,向著鐵輪發射。
至於探員丙和丁,他們一撞門進來,槍聲就響起,他們全是久經訓練的警務人員,在槍聲未響之前,他
們已看到了有人握槍在手。
所以他們在槍聲響起之前就伏向地上。
鐵輪首先的兩槍,沒有射中探員丙、丁,探員丙、丁由於機警的緣故,避開了鐵輪射過來的兩槍。他們
在事後回憶中,一講起當時那一剎那的情形來,就臉色發白。因為鐵輪是真正的神槍手,兩人的生命在那一
剎那,簡直是一隻腳已進了鬼門關,子彈在他們的額旁擦過,甚至灼傷了皮膚!
他們一面避開了射來的子彈,一面也已拔槍在手,所以,當鐵輪第二次又扳動槍機之際,他只來得及射
出了兩枚子彈!一枚射中了探員甲的肩頭,一枚射進了沙發。
而四個探員發射的子彈,一共是二十一顆,其中,大多射進了鐵輪的身子。
接下來發生的情形,四個探員的敘述眾口一詞,可知那一定是事實。
鐵輪在身中多槍之後,身子轉了一轉,可能是他主動轉動身子的,也有可能是子彈的射擊力量,使他不
得不轉過身去。
但不論怎樣,鐵輪在轉過身子之後,面對著那扇打開了的書房的門。
那時,大良雲子正站在書房的門旁。
半分鐘之前,在這間小小的客廳之中,一共超過二十顆子彈,呼嘯橫飛,雲子居然沒有中流彈,那可以
說是一個奇蹟。不過,那時四個探員都沒有注意雲子,只是留意中了彈之後的鐵輪。
據四人的敘述,鐵輪在轉過身去之後,血自他中彈處湧出來上滴在地上,在槍聲靜寂了之後,連血滴在
地上的聲音,都一下一下可以聽得清楚。
鐵輪居然沒有立即死去,他轉過身之後,還向前跨出了一步──這一點,有兩個探員說,他事實上只是
提了一下腳,想跨出一步而已,這其實無關緊要!身子向著書房的門,仆跌在地,手發著抖,揚起來,指著
書房,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問道:「你是誰?」
鐵輪在問出了那一聲之後,頭低下來,手也一下子落到了地上,死了!
以上,是鐵輪臨死之前的詳細情形。
我聽四個探員講述鐵輪死前的情形,情形大致上可以了解。
鐵輪是職業殺手,當然有槍在身。
兩個探員突然衝進去,鐵輪的第一個反應,自然是想擊傷闖進來的人,從而逃脫。可是他所遇到的卻是
四個久經訓練的探員,而任何受過訓練的警務人員,在這樣的情形下,一定會還擊,四個探員一起還擊的結
果,就是鐵輪的死亡。
令我所不能理解的是,根據四個探員的敘述,他們第一下撞門之後,鐵輪已經在堶情A高叫過一聲:
「你是誰?」
而在他臨死之前,他還轉向書房的門,盡了他最後的一分力量,又問了一句:「你是誰?」
「你是誰」,是鐵輪一生之中最後的一句話!
這很難令人明白,除非,在那間書房中,有著一個鐵輪所不認識的人在!
所以,當四個探員一說完,健一轉頭向我望來之際,我立時問道:「在書房中的是甚麼人?」
四個探員各自吞了一口口水,神情變得極其詭異,探員甲道:「沒有人,書房中根本沒有人!屋子中,
除了我們四個人之外,只有死者和雲子兩個人!」
我「嘿」地一聲,攤開手:「那麼,死者是在向誰問『你是誰?』」
探員乙道:「不知道,根本沒有人!」
我再一次強調:「根據你們的敘述,在沒有撞門而入之際,已經聽到過鐵輪問過一次『你是誰?』」
四個探員齊聲道:「是的!」
我轉向健一:「健一君,這好像極不合邏輯,如果鐵輪不是見到了一個陌生人,他決計不會問出這樣一
旬話來!」
健一苦笑了一下:「是的,邏輯上是這樣,但是整件事情,這扇反製的門、遮住窗的晼B板垣的死,根
本沒有一件事是合邏輯的!」
我揮了揮手,沒有再就這件事問下去,因為我覺得問下去沒有意思,鐵輪死了,還有一個主要的關鍵人
物還在,就是雲子。
有許多疑問,可以從雲子口中問出究竟來。
我問道:「雲子小姐呢?她應該可以解釋許多疑問,她在哪堙H」
健一苦笑了一下:「她很好,沒有受槍傷,我可以帶你去見她!」健一說了之後,向四個探員揮了揮
手:「你們可以走了!」
我忙道:「等一等!」
四個已向外走去的探員,又停了下來。
我問道:「在鐵輪死了之後,你們對雲子採取了甚麼樣的行動?」
探員甲道:「我先來到雲子小姐的面前:『雲子小姐,你被捕了!』然後,我又指著死者問:『這是甚
麼人?你們到這堥虓F甚麼?』」
我問道:「雲子怎麼回答?」
探員甲聳了聳肩,道:「她的回答,怪到了極點。」
我有點不耐煩,追問道:「怪到了甚麼程度?」
「雲子說:『不是我,是她!是另外一個女人!』」
探員甲轉述了雲子的話,他說得很慢。其實他不必說得這樣慢,他就算說得快一點,我也一樣可以聽得
清楚,因為那並不是甚麼艱深晦澀的話。
可是這時,我雖然聽清楚了每一個字,以我的理解能力而言,我卻實實在在不知道這樣的一句話是甚麼
意思,表示了甚麼!
我向健一望去,健一仍然是那樣無可奈何、苦澀,看來他也不明由雲子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我道:「讓我去見雲子!」
健一點了點頭。
一條長而窄的白色走廊,走廊的兩旁,全是一扇扇的門。門、晼B天花板、地板,一切全是白色,加上
並不明亮的燈光,這樣一條白色的走廊,真令人感到極度不舒服。
當我和健一,還有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人跟在後面,走進這條走廊之際上這種不舒服,像是身上有無數
的蟻在喘咬著。
加深了這種不舒服感覺的因素是,在長走廊兩旁的房間中,每一間都有一些極其古怪的聲音傳出來,有
的是雜亂無章的「拍拍」聲,有的是固定的「砰砰」聲,像是有人不斷地在重複著同一個動作所發出來的聲
音。這種聲音聽來還只不過是沉悶而已,最令人有毛骨悚然之感的是,有幾間房間中,不斷地傳來一種十分
可怕的呼叫聲、喃喃聲、笑聲和號哭聲。
這是一家精神病院的病房。
當健一說帶我去見雲子,而結果車子駛進了一家精神病院的大門之際,我已經知道不妙了!
而如今,走在這樣的一條走廊上,我好幾次問:「雲子究竟怎麼了?」健一都不回答。一直等我和健
一,以及那個穿白袍的精神病醫生,來到了走廊的盡頭處,那醫生打開了門上的一個小窗,窗上也有鐵枝圍
著。他打開窗子之後,側了側身子,健一向我作了一個手勢,我踏前一步,湊到小窗口,向內看去,我看到
了雲子。
在我參與整件事情之後,我早已知道了有大良雲子其人,但直到這時,我才第一次看到她。
雲子很美麗,雖然她的臉色極度蒼白,但仍然相當美麗。房間中的陳設極簡單,她坐在床沿,神情木
然,口中喃喃地在說著甚麼。她尖削的下頦看來相當稚氣。
雲子發出的聲音很低,我要集中精神才能聽得出她是不斷地在說:「那不是我,是另外一個女人!」
我呆了一呆,回頭向健一望了一眼,健一苦笑道:「一直是這一句話。」
我再轉過頭去看雲子,雲子忽然現出一種極驚怖的神情來,她也看到了自門上的小窗子向內張望我,驚
怖的神情,自然是因為發現了我而來的。
我被她那種神情嚇了一跳,她忽然又笑了起來。
她一面笑,一面伸手向我指來,她笑得十分輕鬆,像小孩子看到了可口的糖果。
我被她的樣子弄得莫名其妙,健一在我身後道:「她快要說另一句話了!」
健一的話才一出口,雲子已一面笑著,一面道:「你不是她!你不是她!你不是她!」
她一連說了三遍,高興地笑了起來,然後,神情又變得緊張,四面看看,像是在隄防甚麼,然後,不再
向我看來,低下頭:「不是我,是另一個女人!」
我後退了一步,向醫生望去,醫生搖了搖頭,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健一道:「我接到報告趕到現
場,她就是這個樣子,醫生說她的腦部因為刺激過度,根本已不能思想了!」
我問道:「你沒有問過她甚麼?」
健一有點光火:「我想問她一百萬條問題,可是她不肯回答,老是說『那不是我,是另一個女人!』我
有甚麼辦法!」
我再轉問醫生:「這樣情形的病人,有沒有痊癒的希望?」
醫生道:「理論上來說,任何受突然刺激而成的精神病,都會痊癒,但是需要時間!」
我來回踱了幾步:「請將門打開,我進去和她談談!」
健一作了一個嘲弄的神情,顯然,他已經作過這樣的努力而沒有結果。醫生倒沒有表示甚麼,取出鑰匙
來,打開了門,我示意健一別進來,我為了避免雲子受驚,所以慢慢推開門。在我還沒有完全推開門之前,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來,轉頭,低聲對健一道:「奈可呢?」
健一悶哼一聲:「那傢伙!」
我對健一的這種態度很不以為然,事實上,雲子受了過度的刺激,召奈可來,比叫我來更有用!我道:
「去叫奈可來,他是雲子唯一的親人,雲子見了他,或者會想起有甚麼要說的話!」
健一點了點頭:「好,我要繼續去查死者的身份,我會叫奈可到這堥茠滿I」
我吸了一口氣,推開門,走了進去。雲子看到了我,倒並沒有甚麼特別駭異的情形,只是自然而然地站
了起來,望著我,直到我向她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她才又坐了下來。
這是一般日本女性常有的禮貌。由此可知,她雖然神智不清,可是素常所受的訓練,卻也不是全忘記
了,這使我充滿了信心。由於房間中除了床之外,並沒有其他可供坐的東西,所以我也在床沿坐了下來,坐
在她的身邊。
雲子側著頭,用一種十分好奇的眼光望著我,我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來柔和:「雲子小姐,我已經知道
了你很多事!」
雲子居然立時開口說話了,可是,她說的還是那一句話:「不是我,是另一個女人!」
我笑道:「當然不是你!」
雲子怔了一怔,陡然之間,大是高興,叫了一聲日本女性常用的表示高興的「好呀」,道:「不是
我!」
我心中大是興奮,使得自己的聲音再誠懇些:「不是你,可是,那另一個女人是誰呢?」
我根本不明白雲子口中「不是我,是另一個女人」意思是甚麼,只是感到她不斷這樣說,目的像是想否
定甚麼而沒有人肯相信她,所以我才「投其所好」這樣子問她的,也沒有想得到甚麼滿意的回答。
可是雲子一聽我這樣問,卻有異常的反應。
她先是陡地一怔,像是正在想甚麼,接著,她現出極其茫然的神情來,聲音苦澀,倒是回答了我的問
題,可是只有一個瘋子,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說道:「另一個女人?是我!」
要不是我明知雲子已經神經失常,我一聽得她這樣講,早起身就走,不會再和她談下去了!
聽她說的話,簡直不是人話!
雲子先說:「不是我,是另一個女人!」
雲子又說:「另一個女人,是我!」
天下再沒有比這兩句話更矛盾荒誕的了,我只好苦笑,望了她片刻:「你還記得板垣一郎?」
雲子側著頭,一副茫然的神情。
我又問道:「你記得你自己是甚麼人?你是一個歌星,是一個很美麗動人的女孩子,你來自靜崗,你獨
自在東京生活──」
我就我所知,盡可能提示著她,希望她至少能記起自己是甚麼人。可是雲子對我的話,只是搖頭,一點
反應都沒有!
大約四十分鐘後,奈可來了!
這時候,我早已在十分鐘前,放棄了和雲子的對話,只是我望著她,她望著我,一起坐在床沿上。奈可
推門進來,一看到了雲子,便發出了一下低呼聲,急步來到了雲子的身前。
雲子看到了奈可,也陡地震動一下,突然站起,向奈可撲了過去,抱住了奈可,叫了起來:「不是我!
是另一個女人!」
奈可一手撫著她的頭,一手拍著她的背:「甚麼另一個女人?板垣這傢伙,又有了另一個女人?」
雲子卻不理會奈可在說甚麼:「那另一個女人,就是我!」
奈可怔了一怔,向我望了過來:「雲子她怎麼了?這是甚麼話?」
我苦笑了一下:「她神經失常了!」接著,我將警方發現雲子的經過,約略地講了一遍。
雲子一直把著奈可,奈可聽完之後,輕輕推開了她,扶著她坐下來,托起了雲子的下頦在這樣的一個江
湖小混屁的臉上,居然充滿了極其真摯的關切:「雲子,別急,慢慢來,事情不會一直壞下去,一定會變好
的!」
奈可的這兩句話,真是出自肺腑,看來他對雲子的感情,絕不是偽裝的,真和兄妹一樣,這使我對奈可
尊重了許多。
雲子聽了奈可的話,像是她早已聽熟了這句話,呆了一呆之後,緩緩地嘆了一口氣。奈可向我望來:
「和雲子在一起,被警察謀殺了的是甚麼人?」
奈可這樣身份的人,必然對任何警務人員都沒有好感,所以他才會自然而然用了「謀殺」這樣的字眼,
我道:「不明身份,健一君在查,死者先開槍!」
奈可「哼」地一聲:「警察殺了人,一定說是人家先向他攻擊!有甚麼法子,誰叫警察有合法殺人的權
力,哼!」
我沒有理會奈可的不滿,正想要奈可向雲子發一些問題,看看雲子是不是會有反應之際,一個探員陡然
推開門,氣咻咻地道:「衛先生,查明死者的身份了,請你立即跟我來,健一君在等你!」
雲子已經瘋了,不能回答甚麼問題,雖然死人更不能回答甚麼問題,但查明了那個神秘死者的身份,這
畢竟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所以我向奈可道:「你在這堻頁酗l,我會和你聯絡!」
我說完了這句話,就匆匆跟著那探員離去。
探員將車子駕得極快,而且響起了警號,所以接連闖過了幾個紅燈,直駛向一個幽靜的高級住宅區。
一路上,探員還解釋如何查明死者身份的經過。他說:「我們將死者的相片,廣泛印發,又在電視上播
出來,有人看到了打電話來,說死者名字叫鐵輪,住在一個高尚住宅區中的一幢獨立的、日本式的房子中,
打電話來的人是死者的鄰居,我們立即派人到那屋子中去,健一君也去,一到,就找到了一些東西,而且發
現了這個鐵輪的一些重大的秘密!」
我忙問道:「甚麼重大的秘密?」
探員道:「這個鐵輪,是一個職業殺手!」
我沒好氣道:「這一點,早已知道了,何必還要找到了他的住所才發現?」
探員忙道:「不,不,我的意思是,他是一個職業殺手,世界上,有好幾件重大的謀殺案,一直懸而未
決,全是他幹的!好傢伙,這樣的一個殺手,居然匿居在東京!」
我笑道:「那有甚麼稀奇,東京,比職業殺手更驚人的罪犯,多的是!」
探員連連點頭,表示同意,車子這時已駛進了一條相當寬的巷子。平時,這種高尚住宅區的巷子,十分
幽靜,但這時,卻塞滿了各種各樣的車子。其中,大部分是警車,也有幾輛房車,我一眼就看出來,至少有
三輛房車上,是有著國際警方高級人員所用的車子的特殊秘密徽號。
這種秘密徽號,只有極高級的國際警方人員,才有資格使用,由此可知,這個職業殺人犯,真曾幹過許
多駭人的謀殺案。
車子無法駛過去,我只好下車,側著身子,在車子中走過去,一到門口,已看到花園中已張起了探射
燈。
整幢屋子,燈人通明,人影幢幢,熱鬧非凡。
我還沒有走進屋子,就聽到了健一的聲音,他的聲音聽來極激動,正在叫道:「我不同意,絕不同
意!」
我走進去,看到在一個傳統的日本式廳堂之中,有著不少人,但是所有的人,都絲毫沒有傳統的日本尊
重禮貌的作風。我才一進去,就看到健一脹紅著臉,向著一個人在揮動著拳頭。那人年紀相當大,大聲斥
道:「健一君,你失態了!」
健一喘著氣,縮回了拳頭來:「對不起,可是我還是絕不同意!」
他說到這堙A看到了我上立時又叫了起來:「衛斯理君一定支持我!」
我不知道他們在爭執甚麼,因為每一個人看來全很激動,剛才險些被健一擊中的那個神情莊嚴的老人,
我認得出他是東京警察廳的高級負責人。另外有六七個西方人,我全認識,是國際警方的高級人員,其中,
還有兩個穿著軍服,看來是將軍一級的軍人。整個廳堂中,像是在舉行軍、警高級人員聯席會議,但是氣氛
卻十分差,人人都臉紅耳赤,各人在爭著講話。
我走到眾人之中,高舉雙手,大喝了一聲:「各位都請靜一靜!」
在我大喝一聲之後,廳堂陡地靜了下來。
可是同時,也有好幾個人,向我怒目而視,當然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我是何方神聖之故,向我怒目而視的
全是日本軍方、警方的高級人員。幸而,國際警方的幾個高級人員,本來並沒有注意我,在我大叫一聲之
後,就紛紛向我打招呼,使那幾個對我怒目而視的人,知道我一定有來頭,不是泛泛之輩。
健一轉過頭來,看到了我,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即叫出了一大串話來,從他叫出來的話中,我也明白了
這堿鬲し羃E集了那麼多軍警要人,和他們在爭執些甚麼。
健一大聲叫道:「衛君,你來得正好,你來評評這個道理。板垣一案,一直是由我在負責處理的,現在
找到了射殺板垣的兇手,由於這個兇手的身份特殊,曾做過不少的大案子,軍方和國際警方,竟然都要來插
手,我們還怎麼辦案?」
健一的話才出口,一個國際警方的高級人員便道:「這個兇手,是國際警方十餘件懸案的關鍵人物!」
另一個穿著軍服的將官也嚷著道:「不行,軍方要追究這個人!」
健一用力揮著手:「不行!不行!」
我吸了一口氣:「各位,我知道各位在爭執甚麼了,我想,這個兇手的身份雖然特殊,但是他是由於板
垣一案才被揭發出來的,應該由健一君繼續調查下去!」
我才講到這堙A一片反對聲已經傳了過來,我作了一個「請稍安毋躁」的手勢,大聲向幾個國際警方高
級人員道:「我保證健一君將他的調查所得的所有資料,毫無保留地移送給國際警方!」
那幾個首腦互望著,低聲商量了一下,一起點頭,表示同意我這個辦法。我再向日本軍方的一個高級人
員道:「軍方也可以得到同樣的資料,這樣,只有使調查工作更容易進行!」
軍方的幾個高級人員商量了一下,似乎也沒有別的意見,我看問題已差不多解決了,就道:「那麼,請
大家離去,以免阻礙調查工作的進行!」
一個日本警方的人員,年紀不大,看來職位相當高,多半是健一的上司,瞪著我,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請問,你以甚麼身份說話?」
我笑了笑:「以我個人的身份!我個人的身份,能使國際警方完全聽我的話,也能使日本警方如果少了
我,就甚麼也查不出來!」
那警官還待說甚麼,健一已道:「是的,少了衛君,我們將一無所得!」他講了這一句之後,頓了一
頓,叉加強語氣地道:「而且,我也立即辭職!」
健一的口氣如此堅決,令得那警官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來。我和健一開始堅決而有禮貌地請眾人
離去,這項工作頗不易為,至少花了半小時之久,然後,屋子中只剩下我、健一和受健一指揮的若干探員。
我們開始搜索鐵輪的屋子。
在發現了鐵輪的住址之後,所以會引起這樣的轟動,是因為健一找到了一本記事簿之故。在那本記事簿
中,簡單而扼要地記錄了鐵輪在他從事職業殺手的六年之中所幹的案件。
由於所記錄的案件實在太驚人,健一沉不住氣,立時報告了他的上司。消息就是從他上司那媔ルX去
的。
在屋子媕R下來之後,健一先給我看那本記事簿。
記事簿中記載著的案件,的確駭人聽聞,包括收了多少錢,在甚麼時候,甚麼地點,殺了甚麼人。可是
鐵輪的「職業道德」好像很好,最重要的一點,是誰要託他去殺人的,卻一個字也沒有留下來。
健一問我:「你看怎麼樣?」
我道:「板垣一事沒有記著,不過你看,僱他去殺人,至少也要二十萬美金,誰會花那麼高的代價去請
他殺板垣?從簿中記載著的被害人名單看來,板垣一郎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健一道:「是的,這一點很奇怪,不過我們已經找到了他的巢穴,一定可以在這媟j尋到答案的!」他
揮著手,向他的手下道:「展開搜查!」
【第十二部:分裂的兩個人和猴神傳說】
參加搜查工作的全是久經訓練的專家,其中當然也包括了我和健一。
鐵輪的住所,簡直令我們所有的人目為之眩。單是他的臥室,就有三重門,每個窗子上,都裝有微波防
盜系統,看來,伊朗國王的住所,保安程度都不會有這樣嚴密。
而且,在許多意想不到的地方,全有暗格、暗櫃,例如廚房的一隻大冰箱的後面,發熱裝置處,就有一
個小暗格,放了大量現金。
搜查工作進行了足足一日一夜,由於不斷有新的發現,所以參加搜查的人,幾乎都忘記了疲倦。
搜查出來的資料極多,尤其是各種稀奇古怪的殺人武器,數量和種類之多,足以使任何國家的特務機構
目瞪口呆,自嘆不如。
但是,和板垣案有關的,卻只是兩卷錄影帶。
其餘搜出來的東西,只說明鐵輪這個人,是一個犯案纍纍的職業殺手。這一點,我和健一都不感興趣,
國際警方和日本軍方反倒更有興趣。
我和健一有興趣的只是:鐵輪是受了誰的僱用去殺板垣。而那個人,為甚麼要殺板垣?
所以,在鐵輪住所中找到的東西,對我和健一有用的,就是那兩卷錄影帶。
當我們才一找到那兩卷錄影帶的時侯,當然不知道它的內容,但一定要看一看,恰好鐵輪住所的地下室
中有著放映設備,所以健一就順手拿了其中的一卷,放進錄影機中,按下了掣鈕。
健一順手取起的那一卷,就是鐵輪曾放給雲子看的「紀錄」。
當我和健一兩人,在電視的螢光屏上,看到雲子來找鐵輪,用言語威脅鐵輪,要鐵輪去殺板垣的時候,
我們兩人真正呆住了!
這絕對難以想像!
雲子如果沒有板垣,生活立時會成問題!她不能唱歌!當然,憑她的年輕貌美,她可以活下去,但是在
這樣繁華的大都市之中,她除了出賣自己之外,可以說決無第二條路可走!
一樣是出賣自己,她為甚麼不出賣給板垣?如果說因為板垣用金錢收買了她的身子,她就這樣恨板垣,
那無論如何說不過去!
在開始看那卷錄影帶的時候,我和健一兩人的心中,充滿了疑惑,不知道有多少問題。
等到我們看到雲子提及了一個「印度人」之際,健一苦笑著,我則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
印度人!我可以肯定,就是我要到印度去找的那個印度人!
心中的疑問更多,這個印度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何以他無處不在,又甚麼都知道?
這個神秘的印度人,一定是整件神秘事件中的核心關鍵人物!
看完了第一卷錄影帶之後,我心中得出的結論,就是這樣。而健一的結論,和我略有不同,他嘆了一
聲,說道:「原來是雲子!」
我道:「你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健一道:「雲子買兇殺人,再明白也沒有了!」
我狠狠瞪著健一,或許是我的目光太凌厲了,令得健一有點坐立不安,我道:「你將問題看得太簡單
了,你忽略了那個印度人!」
健一叫了起來:「又是那個印度人!」
我也大聲道:「是的,那個印度人!他告訴雲子可以來找鐵輪,而且,那印度人也告訴了雲子如何要脅
鐵輪的法子!」
健一用力揮著手:「那印度人和整件案子沒有關係!板垣想一舉而除去他的妻子和情婦,雲子知道了他
的毒辣計劃,轉而請職業兇手殺死板垣,事情就是這樣!」
我冷笑著:「這樣,倒很有好處!」
健一有點惱怒:「甚麼意思?」
我道:「可不是麼?兇手死了,板垣死了,主謀人又成了瘋子,整件案子,真相大白,可以圓滿歸入檔
案了!」
我特地在「真相大白」四個字上,加重語氣,使健一聽得出我是在諷刺他。健一當然聽得出,他冷笑
道:「那應該怎麼樣?」
我道:「我不知道,我要去找那印度人!」
健一不置可否:「我沒有意見,還有一卷錄影帶,看不看?」
我也不知道第二卷錄影帶的內容,也不想和健一再爭下去,因為再爭下去,我也沒有甚麼意見可以發
表。整件事情,怪不可言,我全然抓不到任何中心,只覺得那印度人,是問題的關鍵而已。
健一又放入了第二卷錄影帶,我和他一起看著。
第二卷錄影帶記錄的,是雲子一回到東京之後,被鐵輪帶到這堥茪妨嶊漸部過程。
我和健一兩人看完了這些記錄之後,面面相覷,更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相互望著對方,眨著眼,
心中亂成了一片,疑問增加了三倍。
過了好一會,健一才道:「甚麼意思?雲子否認她曾見過鐵輪?」
我點頭道:「是的,雲子說,第一次去見鐵輪的不是她,是另外一個女人──」
我這句話才一出口,我和健一兩人,陡然之間,如遭受雷擊殛一樣,兩人都一起站了起來。
健一叫道:「你剛才的話!」
我立時道:「那正是雲子翻來覆去,不斷在說的那句話,就是那一句!」
雲子不斷地翻來覆去說著的那一句話是:「不是我,那是另一個女人!」
健一吸了一口氣:「另外還有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和雲子長得一模一樣,她買兇殺人!」
我斜睨著他:「連名字也一樣?」
健一吞下了一口口水,這點很難解擇,但是健一還是立即想出了解釋來:「正因為這個女人和雲子長得
一模一樣,所以她才盜用了雲子的名字!」
我毫不留情地對健一的「解釋」反擊:「也盜用了雲子的情夫?雲子的幽會地點?」
健一對我的問題,答不上來,他有點老羞成怒:「那麼照你說,情形怎麼樣?」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只能說,我不知道。不過我感到,根本沒有所謂『兩個女人』,兩
個人,我們在錄影帶上見到的兩個女人,根本全是雲子!沒有另一個人!」
健一略為冷靜了一下,有點明白了我的意思:「你的意思是,雲子患了嚴重的精神分裂症?在精神上,
她分裂為A、B兩個人,A部分不知道B部分在幹甚麼?」
我用力撫著臉,其實,我不是這樣的意思,不過健一總算捉摸到了我想表達的觀點。事實上,我模糊地
想到的一些概念,根本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
人類的語言,用來表達人類生活中出現過的、人類可以理解的一切事物。如果有一些事,在人類活動之
中根本未曾出現過,那麼,人類的語言如何表達?
健一使用了「嚴重的精神分裂」這樣的詞彙,已經說明他的理解能力很高。
精神分裂,如果到了嚴重的程度,的確可以使一個人成為雙重性格的人,像兩卷錄影帶中的雲子,可以
全然不知道自己曾委託過鐵輪去殺板垣。
這樣的病例,在精神病專家的檔案中,多的是。
但是我所模糊想到的,卻比精神分裂更進一步!
我心中有一個模糊的概念。我想到的是,一個人精神分裂,可以使一個人在思想上成為兩個不同的人。
但如果一個人不單是精神分裂,連他的身體都分裂了呢?那是甚麼樣的一種情形?那一定是一個人,化
為兩個人,兩個看來一模一樣的人,但是想法卻完全不同,或者,其中的一個所不敢想、不敢做的事,另一
個卻敢想,敢做。
本來,任何人,都有他的另一面,只不過另一面往往被極其巧妙地隱藏著,絕不在任何人面前顯露。但
如果忽然發生了某種變化,使人的另一面變成了真實,那麼情形會如何?
一個人的兩面,如果從精神到肉體,完全獨立了,那麼,當這獨立的兩面互相看到的時侯,他們會有甚
麼感覺?他們互相之間的感覺一定是看到了自己。
我曾見過我自己!
在那間怪房間中,我曾清清楚楚地看到過自己!
我有這古怪的想法,因為我有過「看到過自己」這樣怪異的經歷。
我的古怪想法,用人類的文字或語言來闡釋,只能到此為止,沒有法子再進一步,因為這是人類生活中
從來也未曾發生過的事!
或者,勉強還可以進一步的解釋。
健一的解釋是嚴重的精神分裂,可以出現如雲子這樣的情形:她曾去找過鐵輪,但事後全然不復記憶。
而我的想法則是,一個雲子在找鐵輪之際,另一個雲子根本在另一處!一共有兩個雲子,而兩個雲子,
根本是一個雲子分裂開來的兩面!
我不知道這算是進一步的闡釋,還是愈說愈糊塗了!
我當時並沒有向健一多作解釋,因為健一未曾有過「看到自己」的經歷。一個人在未曾有過「看到自
己」的經歷之前,對他說這樣的假設,他無論如何不會接受。我只是道:「有可能是嚴重的精神分裂,但是
我們也不能忽略『另一個人』的存在!」
健一瞪著我,我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要記得,鐵輪在進入那幽會地點之後,曾兩次大聲喝問:
『你是誰!』」
健一道:「可是,那堮琤豪S有另外任何人!」
我嘆了一聲:「這就是最難使人明白的一點,作為腳踏實地的辦案人員,板垣案子可以算是結束了,但
是我的立場和你不同!」
健一悶哼了一聲,沒有說甚麼。我道:「我要解決一切疑難未決的問題,直到有了確實的答案,整件事
才算是完結,所以,我──」
我的話還沒有講完,健一已接上了口,和我一起道:「要去找那個印度人!」
健一沒有再說甚麼,我和他一起站了起來,我道:「那兩卷錄影帶,可以不必給任何人看,或者,只將
第一卷公開,作為雲子雇用兇手的證據!」
健一同意我的說法,我又道:「要設法使雲子多見奈可,或者,雲子會對奈可說出實情來。」
健一皺了皺眉,顯然他並不喜歡奈可,但是他還是再次同意了我的話。
我又道:「雲子如果恢復正常了,請和我聯絡,我給你一個通訊聯絡的地點!」
健一立時取出了口袋中的小記事簿來,記下了我給他的聯絡地址。我給健一的那個地址當然是在印度,
就是那位將小白色眼鏡猴託給我帶來日本的那位動物學家,也就是一本猴類專書的作者,在他的作品中,曾
提及「奇渥達卡」的神奇傳說。
我不到印度則已,一到印度,一定首先和他聯絡,所以我將他的地址,留給了健一。
這位印度傑出的動物學家,尤其對熱帶森林的靈長類生物,有著極其深刻研究的學者的名字是那蒂星。
和健一分開之後,這一次,總算順利成行,沒有在機場被健一叫回去,也沒有在飛機上接到緊急通話,
飛機在印度降落之後的兩小時,我已經坐在那蒂星的客廳的籐椅上。
那蒂星看到了我,極其高興。他的客廳,陳設並不豪奢,可是卻極舒服,所有的傢俬,幾乎全是熱帶森
林中的老籐所製,有一種柔和的光澤,看來古拙而有奇趣。他滿面笑容:「好了,你將牠藏在哪堙H」
我呆了一呆:「甚麼藏在哪堙H」
那蒂星叫了起來:「那頭白色的眼鏡猴啊!我曾接到日本方面的報告,說牠在你的朋友的照料下,已經
完全恢復了健康,一定已叫你帶回來了,你藏在衣服堶情H小心將牠悶死了!」
我不禁苦笑,掙脫了他熱情的雙手:「事情有一點意料不到的變化。」
那蒂星大吃一驚,連聲音都有點發顫:「那……小眼鏡猴……」
我明白一位動物學家對稀有動物的關心,是以忙道:「放心,我相信那眼鏡猴的健康良好!」
那蒂星瞪大了眼:「你相信?甚麼意思?」
我道:「眼鏡T叫一個印度人拐走了!」我將那印度人用一種奇怪的「笛子」,發出一種古怪的聲音,
眼鏡猴一聽到了那種聲音之後,就跳進了那印度人懷中的情形,向那蒂星講了一遍。
在我講述這件事發生的經過之際,那蒂星的臉上,現出極其奇怪的神情來,來回踱著步。我講完之後,
他仍然只是怔怔地望著我。
我道:「怎麼,你不相信?」
那蒂星道:「不是不相信,但是這種捕捉眼鏡猴的方法,只有生活在那一帶森林中的土人才知道!」
我取出了那隻用樹葉編成的笛子來:「那印度人走得匆忙,留下了這笛子。日本的一個植物學家,不知
道這是甚麼樹葉編成的!」
那蒂星接過了笛子:「是的,這種樹,只有在印度的南部才有。它是眼鏡猴的天然療病劑!」
我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他進一步解釋道:「眼鏡猴的毛很長,牠又喜歡用爪抓自己的毛,再放在口中
舔著爪,久而久之,會有不少毛積聚在胃中,要吃這種樹葉才能將積年累月進入口中的毛排泄出來。所以,
這種樹,也是眼鏡猴最喜棲身的樹!」
我道:「那和這種樹葉編成的笛子──」
那蒂星不等我說完,就知道我要問甚麼,他道:「這種樹的樹葉十分濃密,風吹過的時候,鋸齒狀的樹
葉邊緣,會因為震動而發出一種相當古怪的聲音。」
那蒂星又道:「由於眼鏡猴習慣於棲身在這種樹上,所以也特別喜歡這種聲音,當地土人就利用這一點
來捕捉牠們!」
我「哦」地一聲:「看來,那印度人對眼鏡猴的知識,極其豐富,他也知道白色的變種眼鏡猴,土名叫
作『奇渥達卡』。」
那蒂星皺起了眉:「這個人,他拐走了那頭眼鏡猴,有甚麼作用?他又不能拿去出售給動物園?一出
售,就知道是他偷來的!」
我攤了攤手:「或許,他拐走了那頭白色小眼鏡猴,是要砍下牠的右前爪來,製成『猴子爪』,可以使
他達到三個願望!」
那蒂星現出極滑稽的神情,直勾勾望著我。
我又道:「或許,他想白色小眼鏡猴,帶著他去見靈異猴神,那也可以使他有三個願望!」
那蒂星揮著手,看來像是想阻止我說下去:「你,你是從哪媗巨茬o麼多怪異傳說的?」
我笑道:「一部分是在你的大作之中,還有一些,從一個印度老人口中聽來。兩種說法雖然有所不同,
但那可能是由於年代久遠的傳說發生了變異,被傳說者加油添醋改變了的結果。但有一點,似乎可以肯定,
白色變種的眼鏡猴,幾百年出現一次,和三個願望有關!」
我雖然是笑著說出那一番話的,但是,我並沒有開玩笑的神情,任何人均可以看出這一點來。相反地,
那蒂星卻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一面笑,一面道:「我真不敢相信,你會對這種傳說這樣認真!」
我正色道:「別笑,我和你,同樣來自一個古老的民族。古老民族的古老傳說,雖然充滿了神話的色
彩,但也未必全然無稽!」
那蒂星對我的態度有點吃驚,望了我半晌:「那你想怎麼樣?」
我直接道:「我要你的幫助!」
那蒂星攤開了雙手:「只要我能做得到。但是,我不是靈異猴神,我無法助你完成三個願望!」
我揮了一下手:「少說俏皮話,我想盡量知道有關靈異猴神的傳說!」
那蒂星現出了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來:「我研究的目標是猴子,不是猴神,不過,有一個朋友,他是印
度古代神話研究的權威,他或者可以幫助你!」
我忙道:「介紹我認識他!」
那蒂星又望了我一會,像是想肯定我是不是在開玩笑,等到他肯定了我不是在開玩笑,他才拿起了電話
來,撥了號碼,大聲和對方交談起來。
他在電話中講了大約五分鐘之久,才放下電話:「你現在就可以去見他!」
我忙道:「我還有事要你幫忙,有很多問題要問你!」
那蒂星高舉雙手:「只關於猴類,我對於一切神祇的傳說,沒有興趣!」
我拍了他的肩頭一下:「一言為定!」
那蒂星將他的車子和司機讓給我用,我一點也不耽擱,去見那位研究印度古代神話的專家。
神話專家搓著手,在散亂堆在地上的各種各樣舊書中,來回踱著步,雙眼並不看著地上的書,居然不會
踏在書上。
那些書,大多用梵文寫成,而且十分古舊,看來每一本書,都有它本身的古董價值。他踱了好一會,來
到書櫥前,取出一本看來像是手抄本一樣的書來,打開,示意我過去,指著其中的一幅插畫:「請看,這就
是傳說中,可以給人三個願望的靈異猴神!」
我先問道:「有許多靈異猴神?」
專家道:「是的,有很多,但只有這一個,可以給人三個願望。」
我想自他手中接過書來看,但是他卻縮了縮手,不肯將書給我,只讓我就著他的手看。那本書是羊皮
的,已經成了赭黃色,看來十分脆弱,那一定是一本極珍貴的書,他怕我會不小心將之弄壞。
我低下頭,看到了畫著的「靈異猴神」。
畫的手法,相當拙劣,像是孩童的作品。
畫上所見,最明顯的是一隻猴子頭。
猴神,當然樣子像猴子,可是從畫上的看來,十足是一隻有猴子頭的人。而且,在猴頭之上,還有一個
相當高的「冠」,像是帽子又不像。身體是人,好像還穿著一種式樣相當怪異的衣服,和一般所見的神像,
大不相同。
我看了一會,望向神話專家:「這位猴神──」
專家道:「這是一個畫家,根據曾見過這位猴神的人的敘述而畫出來的。」
我有點疑惑:「這個人的敘述能力一定很差,怎麼有那麼多模糊不清的地方?」
專家的神情有點忸怩:「敘述給畫家聽的人,本身沒見過猴神,見過猴神的是他的祖先,那是他們家庭
的傳說,一代一代傳下來的。」
我如果不是為了禮貌,一定要大聲笑起來了。
所謂「家庭的傳說」,可能已傳了幾百年,畫家根據這樣傅說畫出來的形象,和真正的「靈異猴神」的
樣子,究竟還有幾分相似,那真是天曉得!
我忍住了笑的神情,一定相當明顯,所以專家在向我望了一眼之後,很不以為然:「這幅圖片,是唯一
可以看到的靈異猴神像!」
我忙使自己的神情變得認真:「看起來,所謂猴神,就是一個有猴頭的人!」
專家道:「就是這樣,你們中國的傳說中也有一個這樣的猴神?」
我知道專家是指孫悟空而言,不少研究神話的人,都喜歡將中國的孫悟空和印度神話中的各種猴神作比
較。其實兩者大不相同,孫悟空與其說是神,還不如說是文學創作上一個特出的人物更恰當。當然,在如今
這樣的情形下,我沒有必要向專家詳細解釋這一點,我只是含糊其詞地道:「可以這樣說,這個猴神,他能
給人三個願望的情形怎麼樣?」
專家來回踱了幾步,來到一張書桌前,將那本殘舊的書,小心地攤在桌上,一頁一頁地翻著看,然後,
看一會,又抬起頭來,望我一眼:「照這裹記載的說法是,靈異猴神每隔若干時日,會派出他的使者,名字
叫『奇渥達卡』,那是一種極其罕見的小眼鏡猴,純白色。這種使者,會帶人去見靈異猴神!」
我聽過這樣的說法,但是專家的話,聽來有一股特別的力量。
那不單因為他是專家,而是由於他講的,根據一本如此古舊的書本而來!
我想了一想:「另一種說法是,將猴子的右前爪砍下來,經過一番手續──」
我還沒有講完,專家已經揮著手,打斷了我的話頭:「那是訛傳,猴子爪的傳說,源自西方,因為和猴
子有關,所以便摻雜在一起,民間傳說,在很多情形下相當混亂!」
專家的這番分析,相當有理,我表示同意,我又道:「關於『奇渥達卡』,我曾聽一位老人講過牠的傳
說,其中我有點不明白的地方──」
我將在東京聽那彈多弦琴的老人所講的故事,複述了一遍,然後問道:「故事中所說:『靈異猴神使他
看到了自己』這句話,是甚麼意思?」
專家瞪了我半晌,又去翻那本古舊的書,但是在二十分鐘之後,他皺著眉:「不知道,對這句沒有意義
的話,書上沒有記載!」
我倒並不責怪專家的武斷,因為「看到了自己」這樣的話,幾乎對所有的人來說,全是沒有意義的,我
又道:「我還想知道一點進一步的情形,例如,白色小眼鏡猴,通過甚麼辦法,可以帶著人去見靈異猴神,
牠知道猴神在甚麼地方?」
專家呵呵大笑:「你太心急了!」
我有點莫名其妙:「甚麼意思?」
專家道:「等你找到了白色小眼鏡猴,你自然會知道,何必心急?」
我悶哼了一聲,並沒有向專家說起我曾將一頭白色小眼鏡猴從印度帶到日本去!那時,我不知道這頭白
色小眼鏡猴可以有這樣的靈異,如果知道的話──
我想到這堙A連自己也不禁覺得好笑起來,如果我早知道,我會怎樣?難道我真相信一頭小眼鏡猴,會
引我去見一位靈異猴神?
我當然不會相信!
我沒有作用地揮著手,專家望了我一會,我也提不出甚麼別的問題來,專家作了一個手勢,看來準備送
客,我也準備告辭了。就在這時,一個身形高大的僕人走了進來,向專家行了一個禮:「教授,耶里王子在
客廳等你。」
我不知道那「耶里王子」是何等樣人,但是看專家的反應,我立時可以想得到,那一定是一個十分重要
的人物。因為專家立時身子彈了一彈,連聲道:「來了多久了?我馬上就去!」
專家一面說,一面望著我。
我立時識趣地道:「打擾你了,我告辭了!」
專家已逼不及待地向外走去,我要離開專家的屋子,也得經過客廳才行,所以我跟在他的後面。印度國
境之內,早已沒有了王朝,但是那僕人稱「耶里王子」,這樣稱呼我也不奇怪,因為印度境內,有不少土
王,這些土王,本來一直統治著印度境內的許多小邦,不但有勢力,而且十分富有。
自從土王制度也被明令取消之後,土王的潛勢力,還是相當大,尤其是他們擁有極多的財富,所以仍然
是極受人崇敬的人物,專家的態度如此,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跟著專家,進了客廳,我看到有一個穿得極其華美,身形相當高大,頭上紮著白布,布的邊緣,鑲織
著金絲,穿的一身白衣上,也鑲著金邊的人,正背對著我,在看壁上的一幅畫。
專家一見到那人,立時趨前,一面向我揮手,示意我出去。
我在想,這個男人,大約就是耶里王子了,我也不想結識甚麼權貴,而且,我自己還有很多事要做,所
以我已跨出門去,但我突然停了下來。
在我向前走去之際,專家已在向來客招呼。
專家在說:「王子,累你久等了!」
那來客道:「不算甚麼,不必介意。」
令我突然停步的,就是來客的那兩句話。那是兩句十分普通的話,可是剎那之間,帶給我的震動上真是
難以言喻:我認得那聲音!
這個聲音給我的印象極深刻,我第一次聽到那聲音,是在東京的一間酒吧中,那時,我和健一在一起,
突然有人在我們的身邊講話。
當時,他的第一句話是:「哦,奇渥達卡!」
那種低沉而帶著相當濃厚的陰森氣氛的聲音,我絕對不會認錯的!
發出那種聲音的人,就是那個用樹葉編成的笛子,將白色小眼鏡猴拐走了的那個印度人!
那個印度人,就是我到印度來,要在七億印度人中將他找出來的那個印度人!
請看願望猴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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