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死了之后,人的靈魂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人活著的時候,人的靈魂又在什么地方? 這似乎是至今為止,沒有人可以确實回答出來的問題。 大致的說法是,人死了,靈魂到了某一個空間,對這個空間,也有各 种各樣不同的名稱,有的稱之為“陰間”,有的稱之為“天堂”,有的稱 之為“地獄”,等等不一。 在所有的稱呼中,自然以“陰間”最為妥貼,那是和人活著的時候所 存在的空間“陽世”相對的,很簡單明了他說明了那是一個相對的空間─ ─雖然陰間的情形如何,無人得知,但至少在哲學邏輯上達到了相對的目 的。 那么,人活著的時候,靈魂又在什么地方呢?一般的說法是,附在人 的身体上。 可是,附在人体的那一部分呢?為什么X光的照射、紅外線的掃描、 超音波的檢查都無法在人的身体中找到靈魂呢? 在人死了之后,靈魂用什么方式存在,存在于何處,不得而知。 在人活著的時候,靈魂用了什么方式存在,存在于何處,也不得而知 ! 靈魂真是人生中最奇特奇妙奇怪的存在。 還有一個問題,十分有趣,一直沒有人提出來過。 這個問題是:人死了之后,靈魂到了另一個空間。如果一個人還活著 ,他的靈魂已离去消失,這個人會怎樣? 一個失去靈魂的活人,是什么樣的? 几個有密切關系的國家,它們的一個聯盟屬下的最高情報組織,正在 一處秘密所在,集會討論一樁秘密大事。他們討論的是最近發生在亞洲某 個有影響力的國家的一位諸君身上的事。 雖然這個組織的情報机构化了不少功夫,但是真正在這位儲君身上發 生了什么事,他們還是無法掌握絕對准确的資料,他們只知道,這個國家 的儲君,他的儲君地位也快消失了,君主已准備把他廢立,而改以他的姐 姐作儲君。 而儲君本人,對這种變動几乎沒有表示──事實上有表示也不知道, 因為所有人只知道他完全過著与世隔絕的隱居生活,隱居的所在,是一個 滿是虎頭蜂。几乎沒有任何熱血生物可以与之生存的一個湖中的小島之上 ,是一個難以生存的地方。 而且,听說他變眼盲了。 所能得到的資料,只是說儲君有一個极其美麗的女子和他在一起生活 ,不過怪的是,這個据說是极美俞的女郎究竟美麗到什么程度,卻從來也 沒有人見過,這就益增事態的神秘性。 不過,該國的掌有實權的軍事首腦都旺親王近來一連串的行動,倒是 眾所周知的。 親王曾和君主有過一場不尋常的激烈“談話”──要廢立儲君的消息 ,也是在那次爭吵之后傳出來的。 而更重要的是,親王隨即宣布了一個惊人的消息:破獲了一個“軍事 叛變集團”,逮捕了一些軍官,并且,嚴詞譴責一個遠在非洲的國家,指 責這個國家支持了“軍事叛變集團”,從事顛覆活動。 那個被譴責的國家的統治者,是舉世知名。有“狂人”之稱的卡爾斯 將軍,大家對于卡爾斯將軍支持恐怖。顛覆活動的行為,絕不陌生。但由 于都旺親王看來并沒有掌握了多少資料,所以也語焉不詳,內情究竟如何 ,外界也不得而知。 參加會議的各國高級情報人員的決定是:該國目前和可見的將來,不 會有什么重大政局上的改變,儲君本來就是一個花花公子型的人物,在政 治上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如果他的雙目已盲,那自然更不能在政壇上起任 何作用的了,所以可以不必再加理會。 似乎誰都希望現狀可以維持下去,所以會議討論下來的結果,都令与 會者感到滿意。但是在遙遠的地域的另一端,卡爾斯將軍的巨大的辦公室 中,气氛就不是那么好了。 卡爾斯將軍坐在巨大的辦公桌之后,面色鐵青,在他面前站著三個人 ,兩個是身形高大英挺,穿著軍服的亞洲青年,另一個是一個中年人。 在這三個人之旁的一張寬大舒服的安樂椅上,先看美麗的女將軍黃絹 ,黃絹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可是不如卡爾斯將軍之甚。 卡爾斯將軍不是在說話,也不是在吼叫,簡直是在咆哮他發泄的對象 是那兩個穿著軍服的亞洲青年。 那兩個亞洲青年穿著的軍服的式樣,世界上沒有一個軍事專家可以辨 認得出是屬于哪一個國家的,因為那是一支還在接受秘密訓練中的軍隊的 軍服。是泰宁儲君和卡爾斯將軍秘密協定的主要內容,那兩個青年,是泰 宁儲君計划中的新軍隊的高級負責人。 卡爾斯將軍在咆哮著:“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花了十多億美元, 替你們的儲君訓練軍隊,他現在什么都要取消?這算什么?” 兩個青年中的一個,聲音有點激動:“十分可靠的消息是,儲君雙目 已盲!” 卡爾斯將軍繼續咆哮“好好的,怎么會變成了瞎子?” 那兩個青年并沒有回答,坐在安樂椅的黃絹,一面轉動著她手中的鉛 筆,一面道:“我知道!” 卡爾斯將軍立時向黃絹望去,本來,他的雙眼之中充滿了怒火,可是 這時一看到黃絹修長動人的手指在熟巧地轉動著手中的鉛筆,那不禁令他 有點想入非非之感,眼中的怒火也不如剛才之甚。 如果不是發生的事情對他的打擊太大,而又有那兩個亞洲青年在場的 話,他說不定會离開巨大的辦公室,崦去親吻黃絹那誘人的手指。 不過,當他想起,不久之前,他未曾得黃絹的同意,而捧著黃絹那一 頭秀麗無匹和長發狂嗅之際,黃絹立時把她的頭發割斷,而更進一步,徹 底改變發型,弄得頭發比普通的男人更短時,他不禁有點气餒,著要是他 過去親吻黃娟的手指,黃絹是不是會把她自己的手指也割下來! 一想到這里,卡爾斯將軍雖然在表面上看來仍然威嚴非凡,但是內心 卻有點隱隱作痛,而且忍不住嘆了一口气,他感到,不單在私人交往上, 他愈來愈無法駕馭黃絹,連在他統治的國家之中,也不知道是他還是黃絹 ,才是真正的統治者。 他頓了一頓,對黃絹說話,他自然不敢咆哮,而用因為大聲吼叫而變 得沙啞的聲音問:“為什么?” 黃絹的目光,并不直視卡爾斯將軍,看起來,她像是有點心神恍惚: “是為了他所愛的一個女郎,在樣貌上變得十分可怖,而他為了繼續愛他 ,又不想因為見到她恐怖的樣子而減低對她愛戀的程度,所以才故意把自 己的眼睛弄瞎了的!” 卡爾斯將軍“哈哈哈”大笑三聲:“真偉大!” 黃絹冷冷地道:“是真的偉大,他托人傳說給我,說他有了那個女郎 ,就等于擁有了一切,拿世界來和他換,他都不換,所以,以前一切的計 划,他都退出,与他完全無關了……” 卡爾斯將軍站了起來,拳頭重重敲在桌子上一一他的辦公桌經過特別 設計,拳頭敲上去,發出的聲音特別響亮惊人,目的是為了增加他發怒時 的威勢。 果然,他這時拳頭一敲下去,所發出的轟然巨響,令得在他面前那兩 個已經過相當時日的訓練。要擔任顛覆政權重任的高級軍官也不由自未, 嚇了老大的跳,面面相覷。 卡爾斯將軍在情急之下,甚至罵起臟話來:“這王八蛋,他到說得輕 松,他退出了,我怎么辦?” 黃絹緩緩地道:“我們?當然只好放棄原來的計划,但也不致于有太 大的損失,這支由我們訓練出來的軍隊,完全屬于我們自己的了,這是一 支由我們完全掌握的而又熟悉亞洲的精銳部隊,說不定在什么時候,這支 部隊可以給我們帶來無何估計的利益!” 卡爾斯將軍眨著眼,黃絹的話,不但使他怒意全消,而且還覺得十分 高興,連聲道:“對!對!” 黃絹不再理會他,逕自對那兩個高級軍官道:“在如今的情形下,你 們回國,處境絕對不利,等于是自投羅网,請你們向所有屬下的官兵說明 情形的突變,繼續留在邦國,接受訓練,等候時机!” 那兩個軍官立時向黃絹立正,行軍禮,齊聲道:“是!” 他們在向黃絹行了軍禮之后,才想起也應該向卡爾斯將軍行禮,所以 ,又轉過身去補行了一禮。 卡爾斯將軍揮著手:“只管放心留下來,你們將是我轄下的一支精銳 部隊!” 那兩個高級軍官簽應了一聲,道:“我們立刻去召開會議,公布決定 。” 卡爾斯將軍想揮手令他們离去,可是看黃絹一副沉吟不語的樣子,似 乎還有話要說,所以他向黃絹望去:“黃將軍是不是對他們還有話說?” 黃絹“嗯”了一聲,可是又半晌不出聲,她足足沉默了一分鐘之久,才對 那兩個亞洲青年道:“在你們國家里,有一种巫術,叫‘降頭’,真的… …有一些十分奇特的作用?” 兩個久經訓練的軍官,也不禁臉上變色:“是,我們國家,上至君王 ,上至普通百姓,都十分相信降頭術的存在。” 黃絹又問:“降頭術,可以達到一切目的?” 兩位高級軍官搖頭:“譬如說,可以使一個美麗的女人變得可怕絕倫 ?” 兩人道:“是的。” “有一种這樣的降頭,好像叫做‘鬼臉降’。”其中一人說道。 黃絹揚了揚眉:“可怕到什么程度?” 兩人互望了一眼:“我們不知道,因為我們只是听說,沒有見過。” 黃絹像是有點失望,“哦”的一聲,揮了揮手:“你們去進行一切吧!” 兩個高級軍官又行了禮,才告辭离去。 卡爾斯將軍想向黃絹說几句話,討好一下她處事的明快,可是看到黃 絹的臉色有點陰晴不定,他知道在這种時候,還是不要說什么的好,所以 他吞了一口口水,沒有出聲。 原振俠本來是什么也不想說的,但是一來,發生在泰宁儲君身上的事 ,不單神秘奇异,而且十分纏綿動人,尤其是有了這樣的結果之后,更是 十分感人。二來,原振俠也實在沒有法子抵擋黃絹的輕嗔薄怒、軟言相求 知不能知道真正內情的那种失望。 所以,原振俠先要她答允絕不將其中的詳細經過告訴任何人之后,他 就把全部經過,講了出來。由于儲君和他所愛的女人水靈之間的愛情,真 是十分動人,黃絹也不禁听得悠然神往。 (這些經過,全記述在名為‘降頭’的故事之中。)听完了之后,黃 絹道:“我們的政變計划是可以實現的。儲君這樣做,等于是為了他所愛 的女性而放棄了可以掌有實權的君主寶座!” 原振俠吸了一口气:“是啊,愛情的力量大起來,可以使人放棄一切 !” 黃絹輕輕咬著下唇,默然不語。 原振俠忽然輕嘆一聲:“若說不肯放棄,或許那是沒有愛情,或愛得 不夠深的緣故。” 黃絹喃喃地道:“或許是。” 在一陣子沉默之后,黃絹又問:“那個美麗的女郎,究竟可怖到了什 么程度?” 原振俠的身子震動了一下,立時道:“我不會告訴任何人,非但不會 告訴任何人,連想也不要再想。如果真有什么手術可以切除人的一部分記 憶的話,我宁愿把那一刻的記憶抹去!” 黃絹沒有在原振俠處得到答案,所以她剛才才問那兩個亞洲青年的, 但在那兩個軍官身上,也沒有得到答案。 那只不過是她的好奇心得不到滿足而己,而她想起了原振俠最后所說 的那几句話,似乎是針對她而說的,那令得她有點心神不定。她和原振俠 之間的感情,十分复雜,她甚至不能肯定,兩人之間是不是存在著愛情! 她后悔當時就沒有追問原振俠一句:“你曾經有過愛情嗎?為了愛情,你 曾放棄過什么?” 在卡爾斯將軍的干咳聲中,黃絹從想像回到了現實,她站了起來:“ 我想我該去安撫他們一下廣她不等卡爾斯將軍的回答,就走了出去。 以上所述的,是“失魂”這個故事的一個引子,不能說和這個故事沒 有關連,讀友們看下去,自然會知道。 至于這個故事,是從另一些事正式開始的。 二 魯大發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那么美麗的女人! 魯大發今年十三歲,一直沒有离開過他出生的漁村,漁村當然在海邊 ,而他也到了可以辨別女性美麗的年齡。 他真的從來也沒有見過這么美麗的女人! 在這以前,他認為女人之中,最好看的是根嬸,根嬸是從另一個漁村 嫁過來的,魯大發記得十分清楚──去年,他和全村的大人小孩一起擠著 去看新娘的時候,新娘打扮的根嬸令他看得直了眼。 根嬸嫁給根叔,全村的人几乎都有親戚關系,根叔大魯大發一輩,自 然而然是叔伯,所以,十七歲的新娘,看起來個子還不如大發高,就自然 而然,大發要叫他根嬸。 到今年,大發已經比根嬸高了,當然還是要叫根嬸。根嬸來到村子里 ,著實起了一陣騷動,先是根叔兩個月不肯出海捕魚,把根叔的同母兄弟 气得天天吵架,根叔一气之下,找到了离村子相當遠。山腳下一間沒有人 住的破屋子,收拾一下,就和根嬸兩個人搬了過去,宣布和家庭“脫离關 系”。 魯大發也不是很明白“脫离關系”是什么意思,但是一家的孩子長大 了,不論男女,總有几個离開漁村的老家的,這倒是极平常的事。 大發有時無聊起來,一個人躺在海邊,隨便數數,就可以數出十個八 個來,大都說是到城里去有“發展”。 大發也不知道“發展”是什么。不過,大家知道,“發展”一定是一 件好事。 “發展”不但代表好吃好住,而且還會使人變得好看。 阿英、阿蓮在离開漁村之后,回來過一次,嘩!大發簡直不認識她們 了,穿得又好看,打扮得也像那些雜志上的女人一樣,雖然村里有些老女 人在她們的背后指指點點,可是還是令得村中所有的少年男女圍著她們團 團轉。 大發也早已下定了決心,到滿了十五歲,他也要出去“發展”,不要 留在漁村捕魚。 大發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是在凌晨。夏日的凌晨并不涼爽,而且由 于天气不好,還十分悶熱。 大發正在熟睡,被喝了一晚酒才回來的父親一把從床上扯了起來。 大發十分怕他的父親,他父親也不過三十六歲,正當壯齡,長期在漁 船上捕魚,体魄強壯,力大無窮,個子又高大,給他隨便打上一拳,捱打 的地方就要青腫好几天,大發一睜開眼,看到是父親,張大了口,哧得一 句話也講不出來。 他父親噴著一身的酒气,用打悶雷一樣的聲音吼著:“懶鬼,還不趁 天要下雨,到海灘揀蛤蠣去!” 大發知道父親因為天气不好,漁船不能出海,心情很坏,連忙一迭聲 答應著,連拖鞋也來不及穿,就連滾帶爬地向外奔去。 在他奔出門口的時候,恰好听到他父親又用悶雷一樣的聲音在叫:“ 不要起來,就這樣好了!” 接著,是他母親含糊不清地叫了一聲,大發不敢久留,一口气奔出了 好遠,才停了下來。 天還很黑,如果天气好,這時應該是天蒙亮的時候了,不過今天是大 陰天,所以天還很黑,在烏深深的云層中,隱隱有閃電在冒光。 大發奔得那么急,是因為他知道,在他父親這樣說話之后,接下來會 發生什么事──他不敢偷看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做那种事,可是卻和阿財去 偷看過根叔和根嬸做那种事。 阿財比他小几個月,也知道有“那种事”了。在根叔和根嬸搬到了山 腳下的那間小屋子去住下后不多久,他們兩個,由于根叔對他們很好,而 根叔雖然比他們大,可是也不過大上十年,比較合得來。 他們在海邊捉了不少“三星”──那是一种顏色青綠美麗又十分美味 可口的螃蟹,結成了一串,准備送去給根叔吃的。 要不是大發提議悄俏走近去,然后再大叫,他們也不會看到什么。 當他們悄悄接近根叔所住的那間小屋子時,還未曾對他們發大聲大叫 ,就听到屋子之中,傳出了一陣陣十分奇怪的聲音。 這种聲音,大發和阿財都或多少在他們自己的家里,听到由他們父母 的床上傳出來過,兩個少年互望了一眼之后,心意是完全相同的,剎那之 間,好奇心大起,都想看看在這樣的聲音之下,發生的是什么事。 于是,他們放下手中的螃蟹,踮著腳尖,走近那間小屋子。 小屋子本來既然是一間廢置了很久的舊屋,自然有很多可以偷窺到屋 中的情形之處。他們來過很多次,屋中的情形是早已知道的。 屋中除了一張床之外,就是一只櫥和簡單的桌椅,當他們這時,視線 集中在那張床之際,他們就看到了他們從來也未曾見過的情形:根叔全身 的肌肉──那是他們最羡慕的──都在跳動著,汗珠自他的背上迸射出來 ,腰在用力的起伏,口中發出濃重的喘息聲。根嬸的身上在扭動,雙手在 根叔的背上用力抓著,雙腿緊緊地盤住了根叔的腰際。 大發很快就感到了發熱和气喘,和一股說不出的异樣感覺,那种异樣 的感覺,使他無法再維持一個姿勢不動,他逼得要不斷挪動身子。 當他回頭看了阿財一眼之后,發覺阿財和他一樣。他們一直看到根叔 突然抽搐著,然后再伏到根嬸身上一動不動之后,才俏俏地退開去,兩人 一言不發,來到海邊,坐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大發才道:“根嬸真好看!” 阿財“咯”地吞了一口口水,极其同意:“是,真好看,比阿蓮阿英 、比村里所有的女人更好看。” 大發自從那次之后,几乎一有机會,就去偷看,每次都和阿財一起, 他們非常有耐心,有時在小屋子的亂石礁后面,一等可以等上老半天,等 到屋子中有那种聲音傳出來之后,才偷偷接近去看。他們發現,根叔對于 做那件事,從來也不會厭,而他們也發現,自己對于偷看,也永遠不會厭 倦。 他們在偷看的時候所產生的那种异樣的感覺,愈來愈甚,直到有一次 ,根叔發覺有人偷看,大聲喊著追了出來,哧得他們像野兔子一樣逃走之 后,就再也不敢去了。 有好几次,他听到他母親壓低聲音在說:“不要,大發在外面!” 而他的父親就會十分生气:“把他赶走才能痛痛快快!” 大發不明的是,好像所有的大人都在做的事,為什么一面做,一面又 那么怕人知道,尤其是怕孩子知道! 一清早,天還沒亮,就把他赶出門,當然是為了怕他知道。 大發想到這里,十分气憤,用力“呸”的一聲,吐了一日口水,抬起 頭來,就在這時候,他看到了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是從什么地方走出來的,大發完全沒有注意,也完全沒有去 想,他一眼看到了那女人,就被她吸引住了。 那女人擰立著,一動也不動,她身上所穿的衣服,也是大發從來沒有 見過的,大發甚至怀疑,那能不能算是一件衣服。 那是一幅深黑色的紗,下半截看起來,像是很大很大的裙子,可是上 半截,卻只有兩條細細的帶子,以致那女人的肩頭。手臂和一大半胸脯, 全部露在外面。 由于黑紗的顏色是這樣的深,所以也襯得那女人的皮膚格外地白,白 得簡直耀眼──白得真正耀眼,不然,大發就不必一直在眨著眼睛了。 海邊略有一點風,每當風起的時候,女人身上的黑紗裙就像水一樣飄 動著。她沒有穿鞋子,赤著腳,紗裙本來几乎是把腳都蓋住的,一被風吹 了起來,卻又使大發不但能看見她的腳,而且還能看到她的小腿、大腿, 甚至看到她穿著奇怪的襪的。 大發的雙眼眨得更厲害,他見過腳趾甲涂上鮮紅的女人,阿英和阿蓮 在离開了漁村后一年,再回來的時候,手指甲和腳趾甲上,就像變成了鮮 紅色。可是她們和所有漁村中的女人一樣,又黑又粗,大發一點也不覺得 好看。而眼前這個女人就截然不同,她手指甲和腳趾甲,都是鮮紅的,鮮 紅配上雪一樣白的皮膚,好看得叫人想舒舒服服透一口气都難。 那當風吹裙揚的時候,大發看到那女人所穿的襪子時,他簡直傻掉了 ! 那算是襪子嗎?只不過是鮮紅色的小布片,用細帶子擊著的小布片而 己,可是,一人眼瞼,又卻有說不出的好看! 大發看得呆了,一動也不敢動,那女人也一直站著,一動也不動。開 始的時候,大發只能看到她的側影,看不清她的臉孔。 過了不知多久,那女人才略略轉動了一下身子,變成面對著大發了, 才發才看清楚了她的臉。 魯大發只不過是一個漁村少年,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樣的女人才算美女 ,可是美女始終是美女,大發一看到了她的臉,就絕對可以肯定,她是自 己看到過的女人之中,最好看后的一個! 他從來沒有看到過那樣好看的女人! 這好看的女人,有著一臉茫然的神色,在雖然已經天亮。但是由于烏 云密布、天色還十分陰沉的環境下,她的臉色,看來也格外地白。當她轉 過身來時,她顯然也看到了大發。 她向大發望來,一和她的目光相接触,大發就不由自主,震動了一下 ,那女人的大眼睛中,好像會放出電光來一樣,甚至比這時在天際隱隱閃 動的真正的電光更令人心跳! 大發有點不知道怎么才好,他心中亂成了一片,他對于那個女人是從 什么地方來的、是什么人,一點概念也沒有,他也就只好傻瓜一樣地站著 。 那女人看了他片刻,才“啊”的一聲:“我看到了!這里有人……你 ……請你過來。” 那女人發出的聲音,十分輕柔,卻有一股叫人不能不服從的力量。 大發連想沒有多想一下,就向她走了過去。他和她之間的距离,本來 就不是很遠,沒有走出几步,就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前。 這時,恰好一陣風過,那女人身上的紗裙,又揚了起來,紗裙的一角 ,拂到了大發的臉上,大發同時又聞到一股好聞之极的輕香,那种香味, 比餓了三天之后聞到的飯香還要好聞。 大發有一次弄坏了一張漁綱,被他父親關起來,三天不准吃飯,所以 他肯定餓了三天之后聞到的飯是世界上最好聞的香味,但這時,他絕不猶 豫地推翻了他以前的想法! 他陡然脫口道:“你真好看,真……香!” 那女人略怔了一怔,笑了一下,大發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笑容,她 明明是在笑,可是又卻使人看了,心里有十分凄酸的感覺,使人覺得她實 在是在一种十分無助的境地之中! 大發挺了挺胸,他站在那女人的面前,個子和那女人一樣高,那使他 覺得,如果那女人需要什么幫助的話,他可以出點力。 當然,他知道,這個好看女人年紀比他大,可是看起來,也不會比他 大多少,至多和根嬸一樣,根嬸是十七歲嫁進村子來的,一年了,今年十 八歲。 他正想自告奮勇地提出可以幫助,那好看女人又已開了口,聲音仍然 是那樣輕柔:“小朋友,你可以告訴我,這里……這里是什么地方?” 魯大發不是很喜歡“小朋友”這個稱呼,因為他正努力要表現他自己 不是少年,可是那好看女人既然這樣叫他,他也十分欣然,忙道:“當然 可以,這里是后魯村,山那邊,是前魯村!” 好看女人的眼神更迷惆,微微抬起頭來,四面看看,細嫩雪白的頸子 在轉動時,使她的好看又增加了几分:“前魯村?后魯村?那……是真有 這個地方的了?” 大發有點有明白什么叫“真有這個地方的了”,他只好傻傻地張著嘴 ,答不上來。 好看女人忽然嘆了一聲:“唉,我是怎么會到這里來的?” 大發只好用力搔頭,他怎么知道她是哪里來的,她當然不是后魯村的 人,也不會是前魯村的人,整個島上,也不會有這么好看的女人,那么, 她是哪里來的?是坐船從海上來的人──一定是那樣,他對自己想到了這 一點,十分高興,所以他立時大聲道:“你,當然是坐船來的!” 他一面說,一面伸手向海面指了一下。天色陰沉,海水也失去了往日 蔚藍的光輝,而看起來是灰暗一片。 好看女人也望向海面,喃喃地道:“坐船來的?怎么會?我……這樣 子,怎么會坐船來?就算是坐船來,為什么我每天都來?” 大發沒有留意她前面的話,只是最后的一句話,令他陡然之間,心狂 跳了起來,忙道:“你每天都來?每天都來的?” 好看女人緩緩點頭:“是,很多次了,今天才第一次碰到有人。” 大發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你要是喜歡,只管來,我不會告訴 任何人,這時候,根本不會有人在海邊,我……只要你來,我就會來陪你 講話,不告訴任何人。” 魯大發在這樣說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人家是喜歡多看到人還是少看到 人,他想到的只是他自己,這樣好看的女人,他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只能 由他一個人看到,連他的好朋友阿財也不能讓他看到。 好看女人听得大發這樣講,又笑了一下:“謝謝你,我不是自己要來 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我會在這里,真的,一點也不知道為了什么!” 好看女人那几句話,魯大發一點也不懂,他只是怔怔地看著她,只覺 得她愈看愈是好看,所以他忍不住又道:“你真好看!” 好看女人皺起了眉:“我不應該是在這里的,不知為了什么……” 她才講到這里,陡然之間,一道十分明亮的閃電划空而下,她的身子 ,自然而然,縮了一縮,緊接著,是一下像是要把整個天地劈成兩半的雷 聲。她“啊”的一聲,叫了起來,雙手一起抓住了大發的手背。 她抓得十分緊,鮮紅的指甲甚至抓進了大發的手背之中,可是大發一 點也不覺得痛,非但不覺得痛,而且有一陣接著一陣,令他全身為之戰怵 的快意之感。他希望她抓住了他,再也不要放,永遠不要放! 閃電和雷聲,不斷傳來,轉眼之間,天色更晦暗,老大而又急驟的雨 點,嘩嘩地洒了下來,轉瞬之間,大發和好看女人身上全都濕透了。 黑衫裙一濕之后,緊貼在好看女人的身上,盡管大雨打得大發的眼皮 生痛,可是他還是努力睜大著眼盯著她看。 好看女人微昂著頭,任由雨水嘩嘩地洒在她的臉上,然后又順著她那 張好看得令人發痴的臉淌下來。她閉著眼睛,鼻孔畝張著,呼吸有點急促 ,正因為這樣,她胸脯也起伏著。輕紗貼在她的胸脯上,雖然是黑色的, 也像是透明的一樣。 漁村中的女孩子,大都有著渾圓結實和丰滿的胸脯,阿英阿蓮她們十 三四歲的時候,胸脯就己挺聳得人呼吸急促,頑皮的和老實的男孩子,都 會有想去摸一摸的沖動,而且多半可以如愿以償,膽子大的女孩子還會主 動要男孩子去碰她們的胸脯。 大發不是沒有碰過女孩子的胸脯,可是,這時,他只是看著,一動也 不敢動,看著黑紗下面渾圓雪白的雙乳,連眨一下眼睛都不肯。 好看女人終于低下了頭來,也發現了大發的眼神不是一個孩子,至少 是一個己懂得美丑的少年人的眼神,她的口角向上略翹,現出了輕微的責 備的神色,松開了抓住大發手臂的手。 不但是黑紗貼在她的身上,她的一頭烏發,也貼在他的身上,使她看 來更令不舍得眨眼,當她松開手之后,大發才結結巴巴地道:“你……不 要避避雨?” 好看女人的話,卻又令得大發莫名其妙。 好看女人“啊”的一聲,“下雨了!我在淋雨!雨好大,像真的一樣 ,我真的像是在淋雨一樣!” 她一面說,一面雙手交叉著,雖然是在夏天,但是畢竟是清晨,而且 雨又那么大,她一定感到冷了。 大發也感到冷,他冷得甚至發抖,可是他咬緊牙關,不讓自己抖出來 ,他已經有男性的本能,怎么可以在一個好看女人面前,表示自己怕淋雨 呢? 那時,他也沒有時間去細想好看女人那几句話是什么意思,她明明是 真的在淋雨,怎么說起這种莫名其妙的話來? 他只是道:“快去避雨,那邊有几個棚子……” 好看女人點頭:“好,你帶我去!” 大發揮過身,向前奔了出去,一面奔,一面還冒著大蓬雨花涌進口中 之苦,斷斷續續地叫著:“小心點,別跌一跤,跟著我!” 當他奔出了几大步之后,他停了下來,轉頭去看看好看女人是不是跟 上來了。 可是他一轉過頭去,就呆住了,雨勢更大,向前看出去,一片雨蒙, 看不出多遠,在他能見范圍內,根本沒有人! 好看女人沒有跟上來──大發第一個念頭,自然是這樣想的。 于是,他轉身往回奔去,奔到了剛才和好看女人講話的所在,可是那 里,也沒有人。 大發想叫,可是一張口,不知道叫什么才好,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那好 看女人叫什么名字。 他一面又向前奔著,一面還是大聲叫了起來:“喂,你在哪里?喂, 你在哪里?” 可是沒有人回答他,回答他的,只是雨聲和潮聲。 三 大發一直在海邊奔著和叫著,直到雨停云散,太陽出來,他才知道, 時間已經快到正午了,他是清晨來到海灘的,和好看女人也沒有講上多少 時間的話,那么,他是在雨中又奔又叫,化了一個上午的? 大發怔怔地站著:那個好看女人突然不見了,一轉眼就不見了,她… …不是人,是……鬼?當大發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一點也沒有害怕,真是 要有那么好看的鬼,那又有什么關系? 太陽把他的身子晒干,令他口唇感到焦灼,他再向海灘周圍看了一眼 ,看到不少比他小的孩子,出現在海灘上,正在趁大雨之后,海灘的礁石 上被沖刷干淨之際,揀拾著各种各樣的海中生物。 大發看到阿財也奔了過來,隔老遠就叫:“你在這里,你媽正在找你 !” 大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轉過頭,飛快奔了開去。他的行動,令得阿 財惊詫不己,自從偷看根叔做那件事之事,他們已成了最好的朋友,可是 這時,大發顯然不愿意和他說話。 大發之所以奔開去,是因為他恐怕自己一見阿財,就會把好看女人的 事講出來,他實在須要靜一靜,把整件事,好好想一想。 他奔回家中,在父母責備的眼光下,匆匆扒完了飯,他母親有點感慨 :“大發這孩子,高得真快。” 然后,他就來到了屋子后面,飛快地爬上了一株大樹。 那株大樹上,有他和阿財布置出來,可以供兩個人斜斜躺著一處所在 。 夏天,滿樹的葉子會把這個所在掩得下面一點也看不出來。他在躺下 之后,順手摘了一片葉子咬在口里,想那個好看的女人。 想到她說“每天都來”的時候,他才吁了一口气。每天都來,那自然 就是說,只要他每天清晨到海灘去,就可以看到她! 正當大發想到這一點而高興莫名的時候,阿財也已經爬上了樹來。 阿財問:“大發,什么事?” 在他們兩人之間,本來是絕對沒有什么秘密可言的,連阿財那地方的 皮太長他都知道。可是這時,大發卻若無其事地道:“沒什么,一清早就 給阿爸赶了出來,心里不高興。” 阿財自然想不到他知心朋友會騙他,想起自己的父親來,屁股上昨天 捱了一腳,到今天還有點作痛,他嘆了一口气,表示無限的同情。 當天,大發一副失神落魄的樣子,好不容易捱到睡覺時間,一晚惊醒 几次,唯恐一不小心,睡過了頭,怕睜開眼時天己亮了。 當他終于悄悄起來床,偷偷摸摸出門去的時候,恰巧是天亮之前最黑 的那一刻。 他一推開了房門,就飛快地奔向海灘,奔得急,天色又黑,雖然他是 一個身手十分矯健的少年,可是也跌了好几跤,才看到了海灘。 那時,第一線曙光才從天際透現,海面上,第一層蒙蒙隴隴的霧不但 在海面上飄動,也在地面上飄動,使得地面和海面,看起來,像是連成了 一片。 四周圍十分靜,除了海濤拍岸的聲音之外,几乎沒有任何聲音,大發 在海灘上焦急地踱著,他的腳步,有時踏中了藏在沙下的怪子,就會有一 股細小的水泉自沙下射出來,發出細的“嗤”的一聲響。 那好看女人在做什么地方呢?大發心中愈等愈焦急,而自第一線曙光 出現之后,東邊的天際已經開始轉為暗紅色,大發知道,很快,整個東邊 的天空就會變得通紅,再接著,霞光万道的太陽升起,天就亮了。 而在天亮之后不久,就會有人來到海灘,要是好看女人再不出現,他 簡直沒有時間和她說話了。 大發甚至急得全身冒汗,而也就在這時,他听到身后傳來了一下低嘆 聲,大發陡然一震,立時轉過身來,當他看到好看的女人就在他身后之際 ,他屏住了呼吸,不停地看著她。 好看女人似乎很喜歡黑色,今天她仍然穿著黑色的衣服,那件黑色小 衣服有著一處一處的通花,她全身晶瑩雪白的肌膚在通花中隱現,看得人 目為之眩。 好看女人也看到了大發,她掠了掠頭發,漆黑烏亮的頭發散落在她膩 白的手臂上,她的聲音很淡然,而且很輕:“我又來了,小朋友,又見到 了你!” 魯大發用力點著頭:“是!是!” 好看女人放下了手,大發真希望天再閃電,再打雷,那么好看女人就 會緊緊抓住他的手臂,他极度喜歡被她抓住的那种感覺,她的手指看起來 那樣嫩細,大發很難想像這樣好看的手會有什么抓不住的東西。 不過這時,好看女人只是站著:“后魯村?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 大發吞了一口口水:“魯大發,我叫魯大發!” 好看女人有點心不在焉:“天才亮,你在海邊干什么?” 這個問題,大發太容易回答了,他立時道:“等你,等你!” 好看女人的身子,忽然震動一下,她的神情更茫然:“等我?為了什 么?” 大發深深地吸著气:“為了看你,你真好看,看見過你之后,大發大 著膽子,走近了兩步,好把她看得更加真切一點。大發發現她的眼睛,又 深又遠,眼波流轉之際,像有一种攝人心魄的光芒在這迸射。好看女人也 在打量他,用她那种輕柔的聲音叫著大發的名字:“你是一個高大強壯的 孩子,而且,你很好看,將來會有許多女孩子喜歡你的。” 大發是漁村中罕見的俊美少年,由于有人不斷提及,他自己也很知道 這一點,可是,這時听到這樣的話,自那好看女人那么好看的嘴中吐出來 ,大發就有全身都酥軟的感覺,令得他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 了一口气。 他吸了一口气之后,還未曾來得及再睜開眼來,已經覺得事情有點不 對頭了,那种感覺,使得他自然而然,身子震顫起來,他陡然叫著:“你 又不見了!” 他希望會有一聲回答,可是沒有,大發緊緊地閉著眼睛,也緊緊地握 著雙拳,過了好久,他才睜開眼來,果然,在他眼前,什么人也沒有。那 好看女人竟然有突然出現。突然消失的本領。 大發吞了一口口水,他咽下自己口水的時候,感到像是吞下了一口濃 濃的黃連汁一樣,苦不堪言! 他又在海邊徘徊了很久,才告訴自己:“明天,只有等明天了……” 翌天,大發更早來到了海邊。 大發用力在自己的頭上,重重鑿了一下,因為那好看女人早已在了! 他一直奔到她身旁,她笑面可人:“還是只為了來看看我?” 大發用力而認真地點頭,她卻又嘆了一聲:“以前,也有人這樣子做 過……” 大發怔了一怔:“以前。你……是說你……已經……死了……你不是 人,是……鬼?” 好看女人揚起手來,在大發的頭頂,輕輕打了一下:“小孩子胡說什 么?我當然是……” 她那句話說下去,自然應該是“我當然是人”,可是當她說到“我當 然是”的時候,卻陡然停了下來,而且現在极度迷惑的神情來。 大發瞪著眼,張大了口,等著她再說下去。過了好一會,她才道:“ 我不是鬼……可是我本來應該是人……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是說 ,我不知道我現在是什么,我是什么?” 魯大發這時,真痛恨自己年紀小,書讀得少──漁民小學畢業之后, 他沒有再念書,所以好看女人講的話,很多時候,他根本听不懂,就像剛 才那几句話,他就完全無法明白! 大發心中,當然不認為好看女人是鬼,哪有那么好看的鬼? 可是,她又不認為她自己是人!又不是人,又不是鬼,那是什么呢? 大發在陡然之間,腦中靈光一閃,脫口道:“我知道了,你是天上的仙女 !” 好看女人嬌聲笑了起來,笑得十分動人:“你太會說話了!鄉下孩子 ,那么油嘴滑舌!” 大發的臉漲得通紅,雙頰一陣陣發熱:“我真的那么想,不然,你怎 么能忽然來、忽然去?” 好看女人嘆了一聲:“真的,我也不知道,一定有一些十分奇怪的事 發生在我的身上,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也沒有人可以幫我……” 大發連聲道:“我……我……” 好看女人再次長嘆,她的長嘆聲,听了令人揪心:“我看沒有什么人 能幫我,實在不知道在我身上發生了什么事。” 她頓了頓:“我很喜歡你把我當仙女……”她轉向大海:“或許,是 海中的仙女,可是我又知道自己不是仙女,不是!” 大發怔怔地看著她,他仍然不懂她的話,可是她的聲音這樣動听,已 叫大發夠高興的了。 當她的話告一段落之際,大發問:“你究竟是從哪里來的?” 好看女人一听,立刻出現了十分哀切的神情來,那使大發知道,自己 問了一個她絕不想听到的問題,他想表示自己可以收回這個問題來,可是 處理那樣复雜的言語,對一個漁村少年來說,自然是有困難的,他的臉漲 得更紅,雙手揮動著,努力想把他心中的意思表達出來,可是依然不知道 如何說才好。 而在這時候,好看女人己經用听來叫人心痛的聲音,作了回答:“一 個籠子,我從一個籠子出來,一個……可以說是很大很大的籠子……” 當她講到這里的時候,大發已經傻掉了,他知道自己并沒有听錯,籠 子,是的,她是說籠子,又說是很大很大的籠子。 籠子很大很大,可以大到什么程度,大發一點概念也沒有,他只是不 能相信,那么好看的女人,怎么會被人關迸籠子去呢? 沒有人會愿意自己關在籠子里的,如果有人在籠子里,那他一定是被 別人關進去的,這一點,大發有充分的了解。 他一面想著,一面混亂地搖搖頭。 好看女人的聲音更悲切:“你知道嗎?籠子,不論多大,始終只是籠 子。” 大發似是而非的點著頭,表示明白,其實他的心中更糊涂了。 這時,天色將明,但還是最黑暗的時候,霧突然變得十分濃,大發和 好看女人隔得雖然近,可是也有點看不清她的面孔,他听到了一陣抽噎的 啜位聲,好看女人在哭!一面哭,一面還听到她在斷斷續續他說:“籠子 ……我多么想逃出來……現在,我算是逃出來了嗎……還是還在籠子里? ” 大發陡地用盡全身的气力,叫了起來:“你現在不在籠子里,根本沒 有籠子!” 好看女人停了一停,看她的動作,像是在抹拭著眼淚,她真是哭過了 。她說話,仍然因為抽噎而有點斷斷續續:“沒有籠子?我已經逃出來了 ?我是那么想逃過……我根本是在做夢,唉,一定是在做夢。” 魯大發苦笑。做夢,他倒也曾想到過。他見到好看女人,是在做夢? 可是,夢境絕無可能這樣真實,好看女人說她在做夢,那自然更無可能, 一個人做夢的時候,人總是還在他睡覺的地方,如果好看女人來自一只籠 子,那么,她人應該還在那只籠子里,而不會站在海邊和他講話。 所以,大發大聲叫:“不,你不是在做夢!” 好看女人喃喃地:“那我是在做什么?我是在一种……什么狀態之中 ?” 她一面說著,一面轉過身,緩緩向海走去,大發緊緊跟在她的后面, 霧圍在他們兩人身邊散開又聚攏,一陣風吹過來,她的長發揚起,拂在大 發的臉上,有一次,發尖來到了大發的口邊,大發一張口,咬住了其中的 一根,好看女人繼續向前走,頭發扯斷了,就留在大發的口中。 好看女人已來到了海水和岸的交接處,可是她還向前走。當她一腳踏 進了海水中的時候,大發又叫了起來:“你想干什么,不能再向前走了! ” 可是她還在向前走,大發剛才在張口尖叫的時候,他咬在口中的那根 頭發,由于他大口吸气,一下子嗆進了他的喉嚨之中,令得他劇烈嗆咳了 起來。 他咳得如此劇烈,以致連眼淚也咳了出來,黑暗的濃霧之中,本來要 看清楚什么己經不是容易的事情,再加上滿眼是淚水,看出去的情景,更 是模糊。不過,他還是可以肯定他看到的是什么情景。 好看女人踏進了海水,一陣輕浪涌過來,冒著白沫的海水,淹過了她 的腳背,也就在這一剎那間,她整個人,從大發的視線中消失了! 不論相隔多么久,大發都絕對可以肯定,好看女人是突然消失的,不 是走進了海水中,就是簡簡單單,突然消失的。 大發一面抹著眼淚,一面向前奔去,一直向前奔,直到海水浸到了他 的腰,令他浮了起來,他還是用力向前游出了好遠,才停止了動作,任由 自己躺在海面上飄浮著。 他不想游回岸去,只想任由海水飄浮,把他帶到好看女人的身邊去, 即使好看女人是在一只籠子里,他也愿意和她一起。 他又度過了精恍惚榴的一天,阿財怎么逗他說話,他都不開口,最后 才講一句:“阿財,我們太沒有用,人家說的話,我都不懂!” 這句話,倒輪到阿財不懂了。 第二天,大發更早到了海灘。 那簡直是才過午夜。可是一直等到天亮,好看女人沒有再出現。 第三天也是一樣。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好看女人一直沒有再出現過。 @四 漁村里每一個人都覺得大發有點古古怪怪,不過沒有人知道為了什么 ,漁村中所有人都忙于生活,也不會有什么人去研究青年心理,而且,一 年之后,大家都對大發的古怪習慣了,仿佛大發根本就是這樣古怪的一樣 。 足足一年,大發每天未天亮就到海邊來傻等,一年之后,他個子更高 、更挺拔。更強壯,看起來絕對不像一個少年人,他的神情也變得憂郁, 而這种憂郁的神情,不但令得本村的女孩子喜歡他,連前魯村的女孩子, 三天兩頭,無事也跑進村來,看看她們的大發哥。 然而,她們在大發的眼前都完全總是不存在一樣,大發的心目之中, 只有那個好看女人,那令漁村的女孩子十分生气,但也無可奈何! 這一年的夏天,一件偶然發生的事,使得魯大發這個漁村青年的生活 ,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事情是頗偶然的,事情開始的時候,和魯大發沒有半絲半毫的關系─ ─一家電影公司,選擇了后魯村所在的島拍外景。 這樣的事,本來和魯大發沒有什么關系的,但人的命運就是那么奇妙 ,一樣看來完全沒有關連的事,發展下去,就可以影響人的一生! 大發是被阿財硬拉去看拍電影的,阿財興奮莫名,道:“全村子的人 都去看了,只有你還躲在樹上,快去看,錯過了這次机會,只伯再也不會 有了!” 大發于是和阿財一起來到了電影外景隊工作的所在,那是在一個相當 寬的海灘上,一邊是海,海灘后面,是高聳的峭壁,高度超過一百公尺, 大發到的時候,看到几乎所有島上的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都來了,好几個 人正在耐心觀著看熱鬧的人不要站得太近,教他們避開攝影机的鏡頭。 電影公司的人東一堆西一堆站著,也不知道他們在做什么事,大發看 了一會,覺得無聊。 他正想离開時,听到了一陣劇烈的爭吵自電影公司的人堆中傳了出來 ,一個聲音吼叫著:“你是特技演員,怎么可以臨時拒絕?” 另一個聲音也在吼叫,“這不是演戲,這是玩命!你想要我死廣大發 循著爭吵的聲音看過去,看到在爭吵的兩個人,一個年紀較大,一個較輕 ,年紀大的指著那片懸崖:“從上面跳下來,跌進海里,當然有危險,沒 有危險,主角自己也跳了,要特技演員干嗎?” 年輕的那個“呸”的一聲,向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一轉身,大步地走 了開來,恰好在大發和阿財的身邊經過,阿財多了一句口:“看起來雖然 高,可是海水深,跳下去,不礙事的!” 那年輕的一個是電影公司請來的特技演員,正在拒絕演出這個危險跳 水鏡頭,暮地被一個鄉下少年這樣說几句,臉上無法挂得住,一伸手,揪 住了阿財胸前的衣服。 阿財和大發相反,身型十分瘦小,那特技演員的個子又高,一下子几 乎沒把阿財整個人提起來,在一旁的大發大叫一聲:“放開他!” 他一面說,一面就伸手去推特技演員,特技演員被他推得跌退了半步 ,放開阿財,一拳打向大發,大發格開他的手臂,又推了他一下。 在接下來的兩分鐘之內,特技演員向大發進攻了起過十次,但每一次 都被大發擋開,而且還以一推,把特技演員推得連連退跌。 島上的居民,當然認識大發,早已喝采聲四起,電影公司的人始而惊 愕,繼而也紛紛鼓起掌來。女主角在導演身邊講了一句:“這男孩子好俊 !” 導演早已心頭狂跳,雙眼放光,他從事電影工作近二十年,發掘培養 過不少新人,早已看出這個黝黑結實的漁村少年,不但有著罕見的俊美的 外型,而且還有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气質,如果能投入電影工作,那簡直是 一座永遠開采不完的金礦! 這時,特技演員惱羞成怒,但是也知道自己再也欺負不了對方,只好 罵了一連串的臟話之外,指著懸崖,叫著:“你去跳!你去跳!” 阿財大聲道:“跳就跳,有什么稀奇。我是不敢跳,大發敢!” 這時,導演己排眾而出,來到大發的面前,十分誠懇地道:“小兄弟 ,你跳,酬勞照一极特技演員的給,一下去,你可以拿到……” 導演說出了一個數字來,一剎那之間,不但大發出不了聲,所有島上 的人全都靜了下來,那數字對一個貧窮偏僻的漁村來說,簡直是不能想像 。 大發一點頭:“好,我跳!”魯大發自懸崖上跳落海中的姿勢,干淨 利落,优美無比,令得所有在場的人,轟然叫好! 這一跳,跳出了魯大發的新天地。 大發的整個工作過程不到一小時,導演當然就把他留了下來,向他這 個對電影從來也未曾有過任何接触的漁村少年,講述著電影工作的一點一 滴。 大發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電影,是由于從來也沒有人對他提出的緣故, 任何人對任何知識的累積,都是逐點逐滴出來的。 十年之后,當魯大發的名字,几乎閃耀著地球每一個角落之際,有一 次,他回憶起那天下午所發生的事,他說:“當天下午,是我一生之中最 大的轉折點,我認識了韓導演,也開始認識電影。” 韓導演的回憶是:“我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一顆閃亮的新星就在這里 。” 而當時那部電影的女主角的回憶,十分特別:“導演把他帶到我的面 前,天,十年前,我是著名的美女,艷光四射,那天穿的又是相當暴露的 泳衣,外景隊和看熱鬧的人,尤其是男人,哪一個不是盯著我看。可是他 只是冷冷地望著我,那种冷冷的眼光,仿佛我不是一個大美人,甚至不是 人,只是一塊石頭!” 十年之后,美人遲暮,可是講起當年的情形來,還是有點悻然。 而這种“冷冷的眼神”,卻瘋魔了全世界的影迷,尤其是女影迷。 女人的心理有時相當奇怪,异性冰冷的目光也會成為迷戀的對象,真 有點不可思議。 很多專家,包括影評人、電影心理專家、心理專家等等,都研究何以 魯大發會有這樣冷冷的眼神,發表過許多理論,魯大發都不予置評。 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因為自從他十三歲那年,三次在海灘遇見過那個她看女人之后,任何 女人從此之后,在他來說,都不值一雇,和石頭沒有什么分別。 而當然,十年之后的魯大發,絕不再是什么也不懂的漁村少年了,他 足跡遍世界,不論是在康城還是米蘭,在各种大規模的影展之中,在他作 為一個超級巨星的生活之中,他不知有多少次和美麗的女人相遇的机會, 但是除了那個“好看女人”之外。他不認為再會有使他動心的异性。 魯大發每年,不論多么忙,都一定要回到他的家鄉去住三天。 魯大發回后魯村去的日子,就是他接連三天遇到的好看女人的日子, 而每次回去,在那三天,午夜過后,他就會怔怔出去海邊,希望那好看女 人會像多年之前那樣,突然出現。 但是他每次都是帶著失望离開。 后魯村的面目,也由于魯大發的發跡而煥然一新,他為全村都起了新 屋,當然是他父母的屋子最堂皇。他也在海邊,為自己立了一座銅像一一 銅像所鑄的是少年時期的魯大發,他是希望,一旦好看女人來了,可以看 到他的銅像,而知道他在想她。 魯大發的成功,自然也不是一下子就達到的,其間有相當艱苦的歷程 ,但是這些經歷和整個故事沒有多大的關連,所以可以簡略過去。 他在被韓導演帶到大城市之后,韓導演訂下了嚴格的培養計划,他一 面進入學校,一面接受各种各樣的訓練,甚至在他十九歲的那一年,已經 大紅大紫之后,還進入英國的一家大學,去修讀電影課程,所以,十年之 后的魯大發,不但名成利就,而且,簡直是脫胎換骨了。 多少年來,好看女人和他講過的話,他每一個字都銘記在心,一遍一 遍地想著。有些話,他本來是不明白的,隨著年齡和學識的增長,他明白 了。但是還有一些話,他始終無法明白。 例如,好看女人說她來自一只籠子,魯大發就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隨便他怎么想,也不明白。 對魯大發來說,只有一樣沒有變的,他最好的朋友,還是阿財,他己 把阿財接了出來,作為他處理一些瑣事的幫手,阿財也十分稱職。 不過,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未能分享他心內的秘密,他內心中,有 一個秘密的戀人,除了這個戀人之外,他無法接受任何异性,雖然有不知 多少异性都樂于向他投怀送抱,愿意与他做任何事情。 名成利就之后的魯大發,是不是快樂?這個問題,也只有他自己一個 人可以回答,他深深知道,自己不快樂,而不快樂的原因,是由于他無法 使心中秘密的戀情變成事實。 而且,他的不快樂程度愈來愈深,對他整個心理狀態,形成了一股巨 大的壓力,他自己感到,自己几乎無法再繼續承擔這個心理壓力了,如果 不減輕這种心理上的奪力,必會崩潰,所以,他決定找一個心理醫生,希 望可以在他那處得到一點幫助。 魯大發找的心理醫生,就在原振俠服務的那家醫院之中,是一個十分 老資格。又有經驗,极其出色的心理專家。 原振俠十分記得,魯大發第一次出現在醫院時的轟動情形,所有的人 都涌出來看他,一個女病人由于跌斷了腿,才動了手術而無法行動,錯過 了看魯大發的机會,甚至急得哭了起來。 原振俠并不曾在魯大發第一次來的時候就和他交談,他只是向高大英 俊的大明星看了几眼,而且立即肯定這個人眉宇之間那股憂郁決不是假裝 出來的,而是發自內心的一种深切的悲哀。所以,當他知道魯大發是來找 心理學專家的,他一點也不奇怪。 當時,原振俠所想到的是,魯大發才二十四歲,已經成了世界知名的 名人,一般來說,成功來得太快太突然,實使內函不足的青年人無法承擔 ,在心理上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壓力。 在這种心理壓力下,結果會相當可怕。通常是導致行為乖張,自卑演 變為极度的自傲,或者酗酒,甚至依靠藥品來麻醉自己,以求心理上的平 衡。 在這种壓力之下,也會使人產生恐怖感,害怕太容易得到的一切,也 容易失去。 原振俠的初步推測,當然是完全不正确的,那是因為他對魯大發沒有 了解之故。 由于魯大發每一次在醫院出現都毫無例外地會引起一次不大不小的轟 動的緣故,心理專家建議把會見的地點改在醫生宿舍之中舉行。那位心理 專家姓江,有著三個博士頭銜。 江博士正當盛年,可也是單身,他的宿舍就在原振俠住所的樓上,兩 人也有著共同的對古典音樂的愛好,所以時常來往。 那天傍晚,原振俠帶著他向江博士借來的一疊唱片,去還給江博士的 時候,魯大發正在。 魯大發看到了原振俠,很有禮貌地站了起來,江博士道:“讓我來介 紹一下。” 原振俠笑著:“鼎鼎大名的大明墾,我是早已認識的了,何必介紹? ” 江博士也笑著說道:“我是想魯先生認識一下你,魯先生,這位是原 振俠醫生!” 魯大發立即“啊”的一聲,和原振俠緊緊地握著手。 魯大發的熱情有點异乎尋常,這令得原振俠很奇怪,他揚了揚眉,用 神情替代了言語的詢問。 魯大發的神情有點苦澀:“江博士向我提起你不止一次了,我也知道 你有過許多非常的經歷,你不是一位普通醫生。” 原振俠沒有料到對方會有這樣有教養的談吐,他客气了几句,愈看愈 覺得魯大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所以他道:“魯先生,你年紀還輕,可 以慢慢來,別讓工作拖虧了你的精神!” 魯大發立即道:“我不怕工作,工作起來,三天三夜不睡覺也不要緊 ,我的問題是……” 他說到這里,停了一停,向江博士望了一眼,江博士道:“如果你同 意,我想把你對我說的一切,轉述給原醫生听,他有過那么多怪异的經歷 ,或許可以解決你心中的疑問”魯大發現出猶豫的神情來,蹙著他的濃眉 ,原振俠十分善于從一個人的面部神情去觀察他的內心,令原振俠奇怪的 是,這時魯大發的神情之中還有一般少年人的扭捏,但他是不想接受江博 士的提議,這一點,應該是毫無疑問的了。 所以,原振俠忙道:“心理學,為你改善精神狀態,并不是我的專長 ,我看不必了!” 江博士道:“可是他的情形……” 原振俠一揚手,打斷了江博士的話,開玩笑似地道:“請留意你的職 業道德!求診者向一個心理醫生所說的一切,不論在什么情形下,心理醫 生都不能向任何人透露的,就像信徒向神父所作的告誡一樣!” 江博士搖著頭:“如果得到他本人同意。就不在此例!” 原振俠也搖頭:“你一再暗示,提議要他本人同意,我看已經不是遵 守醫生道德了!” 江博士漲紅了臉:“我是認為讓你知道他的情形之后,對他有幫助。 原醫生,他的情形十分嚴重,如果不能解決的話,他可能再也不能從事任 何工作,甚至連生活下去,在意忿上都有問題!” 江博士說得那么認真,原振俠也不禁怔了一怔,連忙轉頭向魯大發看 去。 魯大發這時已坐下來,雙手抱著頭,神情憂郁。原振俠實在想不通這 么高大強壯。全世界影迷的偶像、又擁有巨大儲蓄的青年人,為什么會在 意念上無法活下去! 然而,原振俠還是立即想到了:愛情! 當然唯一的原因就是為了愛情了。雖然原振俠一樣不明白,以魯大發 的條件,還怎么會有追求不到的愛情,但看來他一定有著愛情上的煩惱。 原振俠想起了自己,愛情似乎一直在折磨著每一個人,他走向魯大發,同 情地在他的肩頭上輕輕拍了兩下。魯大發陡然抬起頭來:“原醫生,我知 道你在‘寶狐’這個故事中的經歷,我的情形,竟有一點与之相近。” 原振俠一時之間,只能明白什么叫做“有一點与之相近”?“寶狐” 是外星人利用了特殊的力量,刺激人的腦部,使人產生一种幻覺,感到真 有一個他心目中最值得愛的女性就在他的面前,這种幻覺,在產生幻覺者 而言,完全和真實的感覺一樣! 魯大發低嘆了一聲:“什么是幻覺?什么是真實的感覺?我一直分不 清楚。” 這又使原振俠感到意外,一個成名的年輕電影工作者,一般是不會說 出這种深層次的話來的。他也不無感慨:“是啊,真實和虛幻之間的界限 ,有時真是十分模糊的,難以分得清楚。” 魯大發深深吸了一口气:“江博士一直說我遇到的那個女人,是我少 年時期的幻想,可是我卻可以肯定,那是真實的。” 原振俠揚了揚眉:“對不起,我不明白……” 魯大發緊握著拳,神情顯得相當緊張,原振俠可以肯定他的手心之中 ,一定在冒汗,他道:“我愈來愈想念她了,如果她是一個真實偽存在, 我一定要開始找她,如果她是虛幻的,我不知道該如何才好,原醫生,我 希望听你的意見。” 原振俠向江博士望去,江博士作了一個“請坐”的手勢,原振俠就在 魯大發的對面,坐了下來。 五 魯大發就說出了他十三歲那年,在海面三次遇見那個好看女人的故事 ,由于他對事情記憶得十分清晰,所以也說得十分詳細。 原振俠十分用心地听著,并不打斷他的話頭,只是不斷發出“啊啊” 的聲音。 講完之后,是一個短暫時間的沉默,魯大發才又道:“當時,我只是 一個無知的少年,但后來有机會看了很多事,所以我自己也曾對這件事作 過一些分析。” 原振俠揮了揮手:“你自己的分析是什么?這真是一件……難以有結 論的事。” 魯大發道:“我的結論是,我的遭遇絕對是事實,而不是幻覺。一個 人的幻覺,是脫不出這個人所知的范疇的,對不對?” 原振俠和江博士一起點頭,表示同意。 魯大發吸了一口气:“那么,我的遭遇就是真的,三次見到她,她都 穿著名貴的真絲睡衣,三件睡衣都是黑色的,在見她之前,我從來也不知 道世上有這樣的衣服,要幻想也幻想不出來。” 原振俠向江博士望去,江博士點頭:“是的,如果他根本不知道有這 樣的衣服,他就無法在幻覺中看到這樣的衣服。” 魯大發又道:“還有,她所說的話,也決不是我能幻想出來的,當時 ,她的許多話,我根本听不懂,一直到現在,我也不明白她說她來自一個 大籠子是什么意思。” 原振俠皺著眉:“籠子,當然是象征式的說法,不會有人住在籠子中 的。” 魯大發“啊”的一聲:“對,我怎么沒有想到這一點!她的衣飾十分 名貴,可是她的神情一點也不快樂,籠子,對了,她……會是……什么富 人的……” 他用十分疑惑的神情望向原振俠,原振俠苦笑:“我看這個問題可以 遲下下討論,先討論她何以會來無影、去無蹤!” 江博士道:“正要听的意見。” 原振俠想了一想:“如果是幻覺,自然不成問題,在幻覺中可以發生 任何事。但既肯定是真實的,那么這种現象就十分奇特,我看有兩個可能 ……” 魯大發有點怯怯地問:“是外星人?” 原振俠接著道:“或者像‘寶狐’一樣,是外星人運用力量影響了你 的腦部活動!” 魯大發皺起了眉,不出聲。過了一會,才又道:“第二個可能呢?” 原振俠欠了欠身子:“第二個可能是:她根本不是來無影去無蹤,只不過 是運用了一些魔術的障眼法,使你以為她消失了。當時,你只是一個無知 的少年,要瞞過你是很容易的事。” 魯大發聲音苦澀:“我不接受第二個可能,她這樣做,目的是什么呢 ?” 原振俠嘆了一聲:“是很勉強,但是除了這兩個可能之外,我想不出 還有什么第三個可能──你一直未曾試過去找找她?” 魯大發搖頭:“人海茫茫,怎么找呢?我根本從來也未曾對人提起過 ,世上,只有在這里的三個人,知道曾有過這樣的事!” 江博士補充:“還有那個好看女人!” 原振俠望著魯大發:“如果你的樣貌和少年時不是變得太多,如今你 的電影几乎在世界每一個角落放映,她應該知道你就是多年前她見過的漁 村少年!” 魯大發長嘆:“我也曾夢想過她來找我,她當時看來大約十八九歲, 現在也不過三十歲,我們完全可以相愛。完全可以結合!” 原振俠听到這里,向江博士望去,江博士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不,他一點也沒有戀母狂的傾向,他的一切都很正常,除了這件事形成他 精神上難以形容的憂郁。這种憂郁,可能導致他精神崩潰!” 原振俠想使气氛輕松一點:“魯先生的那种發自內心的淡淡优郁,正 是億万影迷為他瘋狂的原因!” 魯大發干笑了几聲:“如果能再遇到她,誰理會有沒有影迷。” 雖然心理學并非原振俠的專長,但是原振俠也可以看得出,魯大發的 精神,的确受著极大的困攏,他想了一想:“那個女人……是亞洲人?” 魯大發眼中有异樣的神采! “是,雖然她皮膚這樣白,在她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一個人的皮膚可 以白到那樣,她的美麗是十全十美。無懈可擊的。她當然是亞洲人,中國 或日本,不過我想她是中國人,因為她說的話,我听得懂。” 原振俠站了起來:“那范圍就小多了……” 江博士叫了起來:“范圍小?散布在世界各的中國人,接近十一億! ” 原振俠道:“不管有多少,魯先生只要不斷通過傳播媒介,表示希望 和一個十年前在海邊見面的女子會面,我想一個月之內,所有的中國人都 會看到。” 魯大發忙道:“不,不,這是我內心深處的秘密,我不想公開!” 原振俠道:“沒有人叫你公開內心秘密,只是使你要找的人知道你再 想見她……” 魯大發苦笑! “我……連早上起來梳頭,掉了三根頭發,都可以成為花邊新聞,這 种廣告一登,記者追查起來,我怕隱瞞不住,遲早會把這個秘密變成人人 都知道的事情……” 原振俠堅持著:“就算公開了,也沒有什么大不了……” 他話還沒有說完,魯大發已經陡然叫了起來:“不!” 江博士也忙道:“請別增加他的精神負擔。” 原振俠攤著手:“好,記者要是追問,就說那是為了一部新作所做的 宣傳,新作之中,有漁村少年在海邊邂逅神秘美女的情節。” 魯大發呆了一陣:“這倒可以考慮……就照你這個方法去進行。原醫 生,照你看,成功机會大不大?” 原振俠笑了起來:“那要看你對‘成功’所下的定義是什么了。” 魯大發嘆了一聲:“只要能再見到她!我曾不斷設想過她的身分,她 极可能是有夫之婦,或者己經是几個孩子的母親,但不論如何,我只要再 見到她,就一定會盡我的力量去追求她,使她變成我的妻子!” 魯大發的話說得如此直率,原振俠只好不作聲,魯大發又問:“我… …這樣想法,是不是很卑下?” 原振俠忙道:“不,不,在愛情的領域之中,哪有什么高尚和卑下之 分?而且,以你的條件來說,只怕世上能抵擋你追求的女性,不是太多! ” 魯大發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我只怕她就是那為數极少的女性之一 。唉,她曾說過我是一個很俊美的孩子,現在和那時,樣子也沒有變多少 ,而且我沒有改過名字,也從不隱瞞我的出身,目的就是想憑借我今日的 知名度把她引出來,可是好几年了,她并沒有在我面前出現……” 魯大發愈說,聲音愈是哀傷,那足可証明他心中對那個好看女人的怀 念之深切。 江博士和原振俠都不出聲,魯大發毫無目的地抓住自己的頭發:“會 不會……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他這樣發著問,雙眼之中,流露出焦急無助的神采來,望向原振俠, 原振俠也剛好想到了這一點,他陡地吸了一口气,才道:“當然,也有這 個可能!” 魯大發半晌不出聲,原振俠想把話題岔開去,因為魯大發的神情十分 憂郁,不适宜再在這個問題上多說下去,他道:“魯先生保留了原來的名 字,原來這樣有深意!而你也和一般名星不同,很有內涵深度……” 魯大發苦澀地笑著:“謝謝你,我想她一定是很有學問的女人,所以 我這几年,不斷在看書,不斷在使自己在學問上變得充實。” 原振俠點頭,表示對他這种行為的嘉許,魯大發忽然站了起來,急速 地來回走了几步,然后又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甚至還有一個十分 怪异的想法……” 他說到這里,頓了一頓,現在十分疑惑的神情來,原振俠作了一個手 勢,鼓勵他說下去。 魯大發又走了几步,才道:“會不會我見到她的時候,她根本是已經 死了的,我見到的……只不過是她的鬼魂?” 原振俠沒想到魯大發的思想會如此怪异,當然,原振俠絕非無鬼論者 ,他甚至可以肯定靈魂的存在,魯大發這樣設想,又可以証明他對那女郎 的思念,几乎占据了他的整個心念! 原振俠想了一會,才道:“如果是鬼魂,那么情形和外星人一樣,一 定是鬼魂通過了某种方式,某种力量,影響了你的腦部活動,使你覺得她 是一個真實的存在。許多人鬼相戀的故事,都說明了這种情形。” 魯大發听得极其用心,等原振俠講完,他才道:“如果她是鬼魂,那 么……我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和她相會?其實方法很簡單……” 他才講到這里,江博士就一聲大喝:“魯先生,你少胡恩亂想,我告 訴過你多少次了,人類對于鬼魂是用一种什么樣的方式存在的,一無所知 !” 魯大發喃喃地道:“或許我也成了鬼魂,就可以和她長在一起!” 原振俠這時,也感到事態嚴重,難怪江博士說魯大發活下去的心念在 逐漸消失之中。他走過去,在魯大發的肩頭上重重拍了一下:“你這种想 法,必須先肯定她是鬼魂,你能有肯定嗎?” 魯大發神情惘然地搖著頭。 原振俠道:“不能肯定的話,你就再也不要去生這种念頭。而且,就 算肯定了,也不要再想!” 魯大發現出年輕人倔強的神態來:“為什么?” 原振俠早就准備好了答案:“正如剛才江博士所說的那樣,人類對于 靈魂是用什么方式存在的,一無所知。你活著,倒還可以偶然的机會和靈 魂接触,當你死了之后,大有可能連偶然的机會也沒有!” 原振俠的話,不是很容易明白,魯大發皺了眉,想了好一會,才道: “總之,如果能与她相聚,我絕不會吝嗇放棄我的生命,生命要追求到自 己想得的才有意義,對嗎?原先生?” 原振俠勉強笑了一下:“這個問題要討論起來,太复雜了。” 魯大發長嘆一聲,向原振俠伸出手來:“我要走了,很高興能認識你 ,听你的指教。” 原振俠和他握著手:“你太客气了,好朋友隨便聊聊,對身心健康都 大有幫助。” 魯大發搖著頭:“電影界之中,可以講話的人大少,很多時候,我宁 愿一個人沉思,把她的形象翻來覆去地想著……”他講到這里,又嘆了一 聲:“古今中外,被相恩之苦折磨的人,大概以我為最了!” 原振俠道:“不見得,每一個為相思而感痛苦的人,我想,痛苦的程 度應該是相等的。” 魯大發一面向門口走去,一面道:“原醫生,我可以時常和你談天? ” 原振俠生性好交朋友,而且魯大發實在是一個很有教養的人,他忙道 :“當然可以,我們是朋友……” 魯大發一定十分高興和原振俠交朋友,因為在他的臉上,居然現出了 笑容,他又和原振俠握手,才告辭离去。 他走了之后,原振俠站在窗前,看他离開了建筑物,登上了一輛華貴 絕倫的跑車一下子就駛得看不見了。 江博士道:“他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我已經看出他有极濃的自殺傾 向!但盼他能找到那個女人,不然,他的情形只會愈來愈嚴重!而只要那 個女人出現,他就會什么事也沒有!” 原振俠也感嘆地道:“這就叫,心病還須心藥醫!” 江博士道:“你怎么啦,看起來,你也一樣心事重重,要不要我…… ” 原振俠不等他講完,就用力一揮手:“去去去,我永遠也不會是你的 病人!” 自從那次見面之后,魯大發真的經常來找原振俠聊天,兩人的興趣都 很廣泛,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原振俠發現魯大發經常大口大口吞咽著烈酒,而當他喝酒喝到一定程 度的時候,就必然會向原振俠講他三次遇見那好看女人的經過。經過若干 次以后,原振俠對那“好看女人”所知的程度,几乎和魯大發一樣了。 而最令魯大發后悔的是:他甚至沒有問她叫什么名字! 魯大發也照原振俠教他的法子,在各种各樣的傳播媒介上刊登廣告, 找尋他心目中的戀人,也真的叫人相信那是電影宣傳,可是日子一天一天 過去,刊登廣告的范圍甚至擴大到歐美各國主要城市的報紙,還是一點消 息也沒有。 大約在半年之后,原振俠在半夜時分,自一個宴會回來,看到魯大發 的華麗跑車停在門口,車里沒有人,他抬頭看,樓上江博士的住所也沒有 燈光,而當他才一跨出電梯,就聞到一股酒味! 魯大發這個國際知名的大明星蜷縮成一圈,怀中還抱著一瓶烈酒,正 在他住所的門外,在嗚咽飲位。 看到魯大發這种情形,原振俠也不禁替他難過,這個已經名成利就、 還不知有什么樣的錦鏽前程在等著他的青年人,眼看就要毀在他對那個只 見過三次的女人的愛戀之上了! 原振俠赶忙扶他起來,開門讓他進去,魯大發滿面淚痕道:“她…… 一定不在人世了,不然,不會見不到我的廣告!” 他一面說,一面打開瓶塞,又要去喝酒,原振俠一伸手,把酒瓶搶了 過來,而且順手,重重地給一個耳光!魯大發瞪大了眼,望著原振俠。 原振俠厲聲道:“沒見過比你更沒出息的人!” 魯大發鳴咽著:“是,我是沒出息,你有出息,是因為你心中沒有一 個真正愛的女人,如果你有,你就會為她做任何事?出息是什么東西?誰 要有出息?我只要她在我身邊!” 原振俠真想再打他一個耳光,可是魯大發這時的情形,分明是相當嚴 重的神情病患者,他那种愛戀,簡越是又病態又變態的,而他又分明受著 巨大的痛苦的折磨,那令得原振俠不忍再出手。 而且,原振俠也想到:誰能說他剛才那几句話沒有道理呢? 愛情的力量,大到足以摧毀一個人的生存意志,當一個人連活都不想 活下去的時候,誰還會在乎有出息沒出息呢? 原振俠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你甚至沒有試過去愛別的女人!你一 直在追求一种虛無飄渺的假像,那個女人只是好看,你知道她是什么脾气 、什么性格,什么……” 魯大發大聲叫了起來:“什么都好!你不必說了,我是不可理喻,別 和我講什么道理,愛情要有道理可講,也不叫愛情了!” 原振俠嘆了一聲:“你說得對!” 他說完了這句話之后,兩個人之間,是長時間的沉默,自然是各人在 想各人的心事,好一會,魯大發才道:“現在,至少有八成可以肯定她… …她己經死了?” 原振俠的情緒受了魯大發的影響,也變得不是很好,他悶哼了一聲: “我看是九成!” 魯大發深深吸了一口气,兩人之間,又是長時間的沉默,魯大發才道 :“明天,我要离開几天,去參加一個電影節,我本來是來向你道別的, 沒想到惹你不快,真抱歉。” 原振俠嘆道:“說這种話干什么!我甚至出手打了你。該抱歉的是我 。電影節在什么地方舉行?” 魯大發說出一個地名來。 原振俠“哦”的一聲,他自然知道那地方。那地方盛產石油,是阿拉 伯世界之外的石油產地之一,地方不大,人口也不多,由一個土王統治, 這個土王,是世界上十大最富有的人中的前三名。 魯大發在報上看到過這則新聞,土王化了五億美金建造的王宮,全部 落成,為了炫耀他超人的財富,和表示他的王宮是人類目前所能有的最豪 華的住所,他邀請了兩千名嘉賓到王宮來度過三天狂歡的日子──居住一 點也不成問題,因為王宮之中,有接近三千間房間,每一間都像是仙境一 樣。 被邀請的,自然全是世界各地的豪富名人,一個電影節也在同時舉行 ,目的是使得有更多的著名藝人作為嘉賓,土王要揮霍他來自石油的金錢 ,那是誰也阻止不了的事情。 原振俠對這种事,不是很有興趣,當他看這則新聞的時候,只是心中 閃過了一個念頭,黃絹會不會是兩千個嘉賓中的一個呢? 而這時,他忽然想起的,是另一個念頭,他道:“你心中的戀人,如 果真像你所說的那么美麗動人……” 他的話還未說完,魯大發己經大是惱怒:“你這是什么意思,她當然 是那么美麗動人!” 原振俠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一個出色的美女,大都不會寂寂無 聞的,上天給了她美麗的容顏,就算她是一個白痴,也必須會出人頭地, 這次電影節,世界各地美女云集,說不定你有机會見到她!” 這一番話,听得魯大發雙眼放光,連聲道:“對!對!如果真是那樣 ,那可好了,我一定讓你看看,她是很有我形容的那樣美麗!” 原振俠知道他心中對剛才自己的話,還有點耿耿于怀,認為那侮辱了 他心目中的女神!他只好道:“祝你好運!” 而當原振俠看到魯大發興致勃勃地离去之際,他心中不免有點后悔, 感到不應該把沒有什么希望的話對魯大發說。 魯大發心中充滿了希望,等到失望時,對他的打擊自然极大。而魯大 發的精神狀態,實在是不能再承受任何打擊的了。 六 接下來的三天中,報上有不少關于這次盛大宴會的消息,黃絹果然是 嘉賓之一,而且由于她代表了一個國家,所受到的待遇,是國家元首級的 待遇,是一個极其重要的嘉賓,從照片上看來,全副武裝而又短發的黃絹 ,看起來比任何男性還要英俊颯爽。 第三天晚上:原振俠在看電視新聞的時候,有一則新聞吸引了他,報 告員在說:“某地土王,為了慶祝新王宮落成而舉行的電影節,原定今晚 七時在王宮大殿舉行頒獎儀式,最佳男主角一獎,己由本地明星魯大發獲 得,可是頒獎儀式開始之前,大殿上突然發生混亂,且有密集的槍聲傳出 ,現在該地對外的通訊全部繼絕,無法得到進一步消息。“由于王宮大殿 上,全是各國政要。豪富名人,所以現在世界各地,都十分緊張,想要究 竟發生何事……” 報告員講到這里,一個工作人員把一張紙送到報告員的手上──這种 情形是不多見的,除非是有极重大的突發新聞。 報告員看著手中的紙:“最新消息是,我們所熟悉的電影皇帝魯大發 ,在儀式開始之前,突然有异常的行動,土王的貼身護衛一一也有目擊者 說是土王自他的貼身護衛手中,取了手槍,像是要親自射擊魯大發,但是 被身邊的一些人阻止,北非某國的一位女將軍,在混亂之中,挺身而出, 帶走了魯大發,立時离開該地,土王余怒未息,甚至下令該國的空軍部隊 追擊,如今魯大發下落不明,頒獎儀式也因之取消!” 這一大段新聞報告,簡直把原振俠听得目定口呆!他的想像力再丰富 ,也無法想像發生了什么事?魯大發發瘋了? 他作出了什么异常的行為触怒了土王?那個北非女將軍,自然就是黃 絹,黃絹為什么要救魯大發?要是魯大發被土王打死了,只怕也是白死, 世上還沒有什么力量可以制裁一個有權有勢的土王! 原振俠的思緒,紊亂之极,他又扭開了收音机,希望听到進一步的消 息,等到了新聞報告的時間,只比電視新聞多一點:“王宮事件之中,并 沒有人受傷,魯大發証明已离開該國國境,他能迅速离開,全靠北非某國 女將軍的協助,女將軍有她私人的噴射机,這架噴射机,本來是作為禮物 送給土王的,外交界人士預測,這兩個國家的關系,可能因此降到零點。 ”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有強烈的預感:黃絹和魯大發,一定是 到本地來了,而且一到,一定會找他──因為在王宮大殿之上,究竟發生 了什么事,他雖然不知道,但一定是怪异莫名的事,就算黃絹不想來見他 ,魯大發也一定立即會來見他的! 果然,他這樣想了之后還不到五分鐘,電話響起,原振俠一拿起听筒 ,就听到了黃絹的聲音:“原,你在家,真好,我和魯大發在一起,快降 落了,你在家等我們。” 原振俠叫道:“天,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黃絹道:“三言兩語怎么講得完,我要駕机,又要照顧你的瘋子朋友 ,等到了再說!” 就在這時,原振俠听到了魯大發的大叫聲:“我見到她了!我見到她 了!” 魯大發叫的這兩句話,其他人或者不明白,原振俠自然是一听就明白 的,“我見到她了。”自然是魯大發見到了十年來他魂牽夢索的心中的戀 人了!那對魯大發來說,應該是他生命中頭等的大喜事!” 可是,為什么魯大發又會“發瘋”?而且他在叫出那兩句話的時候, 明顯地帶著哭聲? 原振俠還想再問,就听到黃絹在厲聲喝著:“快回座位去!”接著, 顯然是她關掉了通訊議,電話中什么聲音也听不到了。 原振俠放下電話,心想七點鐘發生的事,現在接近午夜,從兩地之間 的距离來說,黃絹駕駛的飛机,這時應該已經本地的上空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生活絕不平淡,但是像邊种事,還是給他 以惊心動魄,連气都喘不過來之感! 這時候,他除了等著黃絹和魯大發來到之外,一點辦法也沒有。大約 四十分鐘之后,他听到了熟悉的跑車吼叫聲,他到了窗口,看到黃絹和魯 大發同時下車,原振俠己急不及待地叫:“快上來……”黃絹和魯大發抬 頭向他看了一眼。 原振俠打開門等著,電梯一到,他看到黃絹和魯大發的情形,就哧了 一跳。魯大發身上還穿著純白的札服,可是禮服己經皺得不堪,而且還扯 破了好几處,黃絹身上的一身軍服,也有過掙扎的痕跡。 兩人一進來,黃絹就激動地道:“原,你這個朋友是瘋子!要不是早 一天說起來他是你的朋友,今晚我才不會冒那么大的險救他!” 原振俠這才知道,黃絹救魯大發,竟是為了自己!看來她救人的過程 絕不簡單,這令得原振俠心中,升起一股异樣的感覺。 他怔了一怔,才問:“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這時,黃絹滿面怒容,杏眼圓睜,看起來又美麗又可愛,原振俠忽然 覺得,不論發生什么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實在想親黃絹一下。 他果然在黃絹的頰上,親了一下,黃絹一怔,向原振俠望來,兩人四 目交投,凝視了好一會,黃絹才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 你問他自己吧!” 魯大發自從進來之后,一直失魄落地站著,直到這時,他才陡然叫了 起來:“我見到她了!” 這從出事以來,黃絹听魯大發叫這句話,已不下數百遍,可是她一點 也不知道有關魯大發的一切,自然也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而原振俠卻一 听就可以明白,魯大發口中的“她”是什么人! 原振俠忙走過去,魯大發伸手緊握著原振俠的手臂,身上在不由自主 發著抖,現出又激動又痛苦的神情來,原振俠忙道:“見到她不就好了嗎 ,究竟是怎么了?” 黃絹在一旁咕噥著罵了一句:“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魯大發的身子抖得更厲害,而且一面抖,一面在大口喘著气,原振俠 要用力拉開他的手,才能脫身,斟了一杯酒給他,魯大發接過酒來,一口 喝干,卻又劇烈地嗆咳了起來。 原振俠對黃絹道:“一個十分凄迷的故事,他會告訴我們的!” 黃絹沒有說什么,只是低下了頭一會,原振俠來到了她的身邊,兩人 一起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魯大發也己咳完,神情鎮定了一些,究竟發生了 什么事,他也開始敘述。 宴會的盛大豪奢,王宮的精美絕倫,這一切,都不必細述了,總之, 人類的物質文明中的一切可以用來享受的都應有盡有。 在巨大瑰麗的宮殿中,每一個來賓都盡量享受著主人的招待。魯大發 在成名之后,雖然也見過不少大場面,但是別說他還年輕,他就曾听一個 很有資格的西方某國的外交家在感嘆,說他一生參加宴會無數。國宴上面 ,但從來也不知道宴會可以豪華到這一地步。 宴會一連几天,每天都有高潮,第一天的高潮是一百名來自世界各地 。經過嚴格挑選的美女自天而降,跳傘降落在王官中心的大草坪上──那 個大草坪足有三万平方公尺,种植的是絲草,看就來就像巨大無比的一幅 翠綠色的地毯,一根雜草也沒有。 第二天的高潮是黃絹制造的,她駕駛著噴射机,在王宮的上空盤旋, 一面放出各色的煙霧,最后放出的是有著祝賀字樣的巨幅橫額,在空中飄 蕩良久。 這架射机,也被當眾宣布,是卡爾斯將軍致送給土王的禮物,自然, 所有嘉賓,一面仰頭觀看黃絹超人的飛行技巧,一面也忘不了鼓掌,而上 王下令,鳴二十一響禮炮,向卡爾斯將軍致敬。 然后,噴射机降落在王宮后面附設的机場上,全副武裝的黃絹下机時 ,訓練有素的衛隊迅速地將鮮紅色的地毯展放開來,儀仗隊也排列在紅地 毯的兩旁。供黃絹檢閱。 土王親自迎送,一千嘉賓在一旁看著這隆重的歡迎儀式。 當時,黃絹自然再也想不到,明天,她會利用這架噴射机,載著國際 知名的大明星魯大發,倉皇逃离土王統治的國土!要說世事難料,那么, 這可以說是到了极點的了。 第三天的高潮,自然是電影節的頒獎,地點是在大殿上,所有來賓, 全部出席,加上侍從。衛隊,一共超過兩千人,可是由于大廳的寬敞,一 點也沒有擠迫之感,到處都有設計精巧。一組一組舒适的椅子。得獎人的 名單已經宣布,魯大發是最佳男主角,土王所統治國家的一個美麗的新人 ,是最佳女主角。 這個美麗的新人,其實只演了一部戲,演技也十分普通,她能得獎, 自然是為了她是主人所屬國度的電影明星之故,所有人念在主人如此慷慨 好客的份上,自然也不會有什么异議。 在大廳中,魯大發和這位美女都是受人矚目的中心人物,在他們身邊 亮起的攝影机和閃光燈,密集得連續不斷,令得魯大發感到目眩,看出去 只看到不斷在閃耀著的亮點。 他還要保持著笑容,雖然,他習慣這种場面,但現在也難免有辛苦之 感。在頒獎儀式開始之前半小時,所有的賓客都己經被美酒佳食,招待得 心滿意足,一個軍官過來通知魯大發:“最佳女主角獎,將由土王親自頒 獎,最佳男主角獎,由土王最寵愛的玉寶王妃頒發。” 魯大發听了,十分感興趣,他來到王宮己經三天,和其他的嘉賓一樣 ,都未曾見過土王的妃子。一半是由于宗教的信仰的緣故,一半是由于土 王有超過一百名妃子,据說每一個都是絕色美女,土王并不希望她們和外 界有任何接触,所以,在王宮的深處,禁衛森嚴的所在,才是王官的內院 ,所有嘉賓也都被极有禮貌地勸諭過,千万別接近內院的所在。 而居然,頒獎給魯大發的會是土王最寵愛的一位王妃,魯大發雖然只 是第一次听到玉寶王妃這個名字,但是猜想起來,最蒙土王寵愛的,一定 也是絕色美女中的絕色,這是毫無疑問的了。 那個軍官,也十分有禮地告訴魯大發,土王的妃子是一向不見外人的 ,札儀方面,要特別注意,一切西方的儀注,絕不可以在王妃身上實行, 連触及王妃的衣角,都會被認為是一种重大的褻讀,所以在接過獎項之際 ,要特別小心。 魯大發听得暗暗好笑,自然應允。等那軍官一走,他就向周圍的人, 把這一番話轉了出來,令得听到的人,也哈哈大笑。 不多久,魯大發和那個新星以及几項大獎的得獎人被請到大殿的正中 、土王的寶座之旁,先和土王以及十來個特別顯赫的國賓見面。 在土王的寶座之旁,另有一鑲著許多白玉的寶椅在,而土王的寶座上 所鑲的則是大顆大顆的鑽石。 在這兩張寶座之旁,是國賓的座位,當魯大發走近的時候,他看到黃 絹也在,黃絹的座位,被安排在土王的內側,表示她地位的重要。 在昨天的酒會之中,魯大發曾和黃絹交談了几句,魯大發無意中提到 了原振俠,黃絹恰好在身邊,轉過身來,先向魯大發問:“原醫生好嗎? ” 魯大發想不到這位渲赫之极的女將軍會認識原振俠,當時他心中十分 惊訝,他立時回答:“好。” 黃絹笑了一下:“你認識原振俠沒有多久吧?” 魯大發道:“是的,才認識不久,不過他可以說是我最好的朋友。” 黃絹沒有再說什么,就走了開去。 有過昨晚的交談,這時魯大發見到了黃絹,微笑地打著招呼,黃絹也 禮貌地道:“魯先生得到的獎項太多了……” 黃絹身邊一個阿拉伯酋長道:“自玉寶王妃手中接過的獎項,自然意 義不同,只怕再也不會有第二次了!” 魯大發的回答十分得体:“任何獎項,對我來說,都是一項榮譽。” 在他們閑談的時候,音樂響起,在交談的人,都靜了下來,魯大發也退開 了些。 在悠揚的音樂中,土王自一扇巨大的屏風后面,走了出來,所似有的 賓客,都一起起立,鼓掌致敬。 几乎所有人的視線,都不是望向土王,而是集中在土身邊的一位麗人 身上,土王是挽著那位麗人一起來出的,不問可知,這麗人自然就是土王 上百個王妃之中,最寵愛的玉寶王妃了。 可是向玉寶王妃望去的人,都免不了失望,因為王妃戴著面幕,賓客 所看到的,只是一個被黑紗籠罩著的頎長的身形而已,她身上的衣服是漆 黑色的,但是綴著不少晶瑩滾圓的珍珠,那些珍珠的直徑,全部超過一公 分,她自頂至踵,至少有超過五百顆同樣大小的珍珠,雖然看不清她的臉 容,但是由于那么華麗的裝飾,使得她看起來,如同一個被濃煙里的中間 的女神──魯大發一看到她時,就有這樣的感覺。 在土王和王妃后面的,是宮廷侍衛,特別設計的制服和經過嚴格挑選 的体型,使得這些侍衛,看來特別高大威武,如同古代的力士。自然,他 們佩用的武器不會是刀斧,而是土王向法國兵工厂特訂的。看起來像藝術 精品一樣的、具有巨大威力的手槍。 在音樂聲中,土王和王妃入座,其余賓客,有的坐了下來,有的還站 著,儀式要在一种自由自在的气氛之中有秩序地進行著。 魯大發和其他人一樣,仍然對玉寶王妃充滿了好奇,玉寶王妃的衣著 ,使她的全身,沒有一點是暴露在外的,面幕垂下來,和相當高的衣服銜 接,頸子是看不見的,長袖子和手套連在一起,連手指都看不見,及她的 長裙,即使在坐下之后,她的雙腳仍然隱藏在裙子之中。 魯大發看到這种情形,心中只覺得滑稽,土王的每一個妃子,難道都 是這樣的嗎?她們的生活,自然极盡豪奢之能事,可是這樣子受著束縛, 生活還有什么趣味可言,不是和囚犯一樣嗎,這种方式,應該是古代帝王 的手段。 想不到到現在帝王,一樣有這樣的變態心理,看來,土王心中,是把 他的所有妃子,全都關在一個籠子里的! 魯大發本來只是隨便想想的,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會想到了 “籠子”!而當他一想到“籠子”之際,他不由自主,震動了一下,剎那 之間,思緒變得混亂之极,心頭也狂跳了起來。 他心頭狂跳,是由于他突然之間,想到了一個几乎是狂野的念頭! 在到了王宮之后,他很記得原振俠的話,出色的美女是不會寂寂無聞 的,所以他一直在留意,留意他心中的“好看女人”會不會在這里出現, 當然,美女如云,可是沒有一個是他要找的。 而這時,他望著玉寶王互,陡然想起了“籠子”,又陡然起了一個念 頭,令得自己快要瘋狂的女人,會不會就是玉寶王妃:一起了這個念頭, 明知是十分荒唐的,可是卻思潮洶涌,再也無法遏制,他想起王妃剛才走 出來的時候的步姿,和深印他腦海之中的那個好看女人的步姿比較,愈來 愈覺得相似。 而且,“好看女人”一直穿黑色的衣服,而玉寶王妃現在的衣服,也 是黑色的。 雖然說黑色代表了庄嚴,但是這樣充滿喜樂的場合之中,別的顏色應 該更适合,除非是對黑色有特別的偏愛。 王妃這時,靜靜地坐著,几乎一動也不動,在魯大發和那好看女人三 次會面之中,他沒有机會看到過她坐著的姿勢。 在海邊,他們一直是站著講話的,所以魯大發這時,無法肯定王妃是 不是他的夢中情人。但是他知道,只要王妃站起來,他就可以肯定這一點 了。 他不但心頭狂跳,而且連气息也急促起來,自然,最簡單的方法,是 把王妃頭臉上的面幕揭起來,看看她是不是就是自己十年來朝思暮想的女 人,然而這樣做,會有什么樣的后果,即使是魯大發覺得他心中的女人再 不出現,他就無法生活下去,也不敢去貿然冒險。 不敢貿然冒險的主要原因是,魯大發還不能肯定,如果根本不是他心 中的女人,那么所付的代价,就未免大到不可思議了! 魯大發這時,思緒狂亂之极,周圍發生了一些什么事,他几乎全不知 道!所以,當輪到他領獎,也不知道。 司儀在叫了他三遍,他仍然木立著之際,整個大殿的人,都己經向他 望了過來,不知道在這個大明星身上,發生了什么事? 一個軍官急步來到了魯大發的身前,推了他一下:“魯先生,輪到你 領獎了!” 魯大發這才如夢初醒,“哦”的一聲,向前走去,當他在向前走的時 候,他的雙腿不由自主發著抖,儀態与一個被抓個正著的小偷相仿,大明 星的風范,自然再無一點保存。 七 這時,大殿之上,人人都看出了魯大發神態有异,但是沒有人知道發 生了什么事。 魯大發几乎是掙扎著才來到了土王和王妃的面前的,這時,他的臉上 已經滿是汗珠,而神情之失魂落魄己到了難看之极的地步。 黃絹看著土王皺著眉,他也皺著眉,皺眉的人很多,都覺得魯大發太 失儀了。 自然,也不可免地引來一陣交頭接耳。竊竊私議的“嗡嗡”聲。 那令得土王的神情更加不快。 這一切,魯大發全然不知,他心中只想著一點:玉妃頒獎的時候,一 定會站起來,自己就可以肯定她是不是“好看女人”了。 司儀自然也看出了精形不對,他是土王重金禮聘來的,經驗老到,立 時提高了聲音,大聲宣布:“請玉寶王妃,頒最佳男主角獎!” 一面說著,一面他領先用力鼓掌,把尷尬的气氛挽回了不少,一個衣 著華麗的女郎也已把一只放在手推車上的大獎杯,推到了王妃的座前,玉 寶王妃盈盈地站了起來。 王妃才一站直了身子,魯大發雙眼發直,陡然之間,大叫了一聲:“ 真是你!” 自魯大發發出了那一下叫聲之后,接下來的兩分鐘之內,大殿上的混 亂,真是難以形容的,怕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多名人聚集的場合之中最混 亂的場面了。 當年美國檢察總長羅拔甘西迪在洛杉机大使酒店的一個大堂中被刺釘 的場面,也沒有這次混亂。魯大發一聲大叫,土王已勃然大怒,霍然起立 。黃絹的反應最快,也跟著站了起來。上王一站起來,久經訓練的侍衛立 刻接近土王,看土王才一站起來的情形,他還只是准備向魯大發作出斥責 。可是這時,魯大發己伸手向王妃的面幕抓去! 魯大發的這個動作,把所有在場的人全都味呆了,土王自然不會害怕 ,但是由于极度的憤怒,他也不禁呆了一呆。 就是因為土王呆了一呆,魯大發才有了一線生机,因為這時,机警無 比的黃絹己經知道了,魯大發要闖下彌天大禍了! 如果不是她知道魯大發是原振俠的好朋友,她真的絕不會多事,可是 既然她知道魯大發和原振俠是好朋友,她連想都未曾多想,就決定要幫助 魯大發。 而實際上,這一切全都發生得這樣快,黃絹就算想一想,也絕無可能 ! 第一聲“住手”,還是黃絹先喝出來的,緊接著呼喝的是土王,而魯 大發的動作十分快,王妃顯然被哧呆了,所以,魯大發一伸手,己把她臉 上的面紗揭了下來。 當王妃美麗的臉龐顯露出來之際,魯大發整個人更像是瘋子一樣,他 又大叫了一聲:“真是你!” 然后,他再伸手,看樣子是想把王妃拉過來,土王在這時候,發出了 一下怒吼聲,用力一推他的寶座,向魯大發撞了過去。 魯大發身后被沉重的寶座撞中,身子向前一仆,仆向惊呆得一動都不 敢動的王妃,眼看魯大發會跌向王妃,兩個人一起會跌在地上,幸好在土 王推出座椅之前,黃絹已先有了行動。 黃絹看出,禍是闖大了,但只要魯大發不触及王妃的身子,那么總還 可以挽回一些,如果魯大發竟然碰到了王妃的身子,那怕只是碰到了指尖 ,那也不知道如何收科才好了! 她也看出,王妃被哧呆了,全然不知如何趨避,所以她一個箭步躍向 前,在魯大發被撞跌之前的一剎那,一把拉住王妃,把她拉了開去,魯大 發是自己一個人跌倒在地上的。 這時候,大殿上的混亂已經開始,尖叫聲不絕于耳,男人再也不顧札 儀,一起向前涌來,女士們“齊心合力”,發出各种各樣的尖叫聲。 土王的動作也极其敏捷,他一出了椅子,在未曾知道是不是可以撞中 魯大發之前,已經一伸手,在最貼近他的一個侍衛身上,取出了手槍,立 即向魯大發射擊。 本來,這樣近距离的射周,魯大發是絕逃不過去的,但無巧不巧,這 時他正好被座椅撞中,身子仆跌向前,避過了那一槍。 槍聲一響,大殿之上,更是大亂特亂,本來是擠向前來的男士,又開 始向后退,黃絹尖聲叫:“別開槍,除非想打仗!” 黃絹在這樣緊要關頭,所說出的話,极其有力,土王雖然在盛怒之下 ,也立即想到,若是流彈擊中了什么國賓級的人馬,那立時就是一場戰爭 !他要好好享受來自石油的收入,也不想那座豪華的宮殿,受到飛彈的襲 擊,但是他心中實在太怒,一揚手,槍口向上,還是連連扳動著槍扣,一 直把子彈射完。 在槍聲中,侍衛早己沖了上去,這時,魯大發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在 鬼門關打了一個轉,他一躍而起,直盯著在黃絹身后的玉寶王妃,正待扑 向前去,几個身形高大的侍衛,己向他扑了過來。 在被韓導演自漁村中發掘出來之后,魯大發曾受過十分嚴格的武術訓 練,要不然,也不會在電影中表現出那么出色的身手,贏得全世界影迷的 喜愛。 好几個侍衛圍住他進攻,他拳打腳踢,英勇反擊,那几個侍衛竟然不 是他的敵手。這時,早已有宮女把王妃領了進去,魯大發像發瘋的公牛一 樣,也要跟著沖進去,黃絹雖然立心救他,但是也忍受不了他那种瘋狂的 行動,赶過去,一腳踢著他的腰際,魯大發的身子向前一仆,黃絹的動作 快捷無比,伸手一把抓住他的頭發,又把他拉了起來,厲聲道:“再不走 ,就死!” 可是在這樣的緊要關頭,魯大發還是掙扎著要向前扑出去,他身高接 近一百九十公分,又經過嚴格的武術訓練,黃絹如何抓得他住?更多的侍 衛己經呼叫著沖了過來。 黃絹心中咬牙切齒地罵著,一揚手,把一具小型的高壓電擊器,用力 按向魯大發的后頸。 這种小型高壓電擊器,不會比普通的火柴盒大,用九伏特的干電池, 可以發出九百伏特的高壓電來,能夠使超過三百磅的重量級摔角手,在短 暫的時間內,喪失抵抗能力。 這种電擊器已被普通采用來作為婦女的自衛工具和警察的武器,黃絹 所使用的,自然更加精良,魯大發發出了一下充滿了痛苦的吼叫聲,整個 人軟癱了下來,黃絹一手拉著他的頭發,一手推開了几個還在尖叫著的女 賓,向外奪路便走。 這時,大堂中的混亂,真是到了极點,穿著華服的女賓,尖叫著在地 上打滾,也沒有人去扶她們。 土王曾向天一口气射了許多槍,自然打碎了不少大堂頂上的裝飾物, 也令得不少人受到了刺傷,那些平時連一抬手一舉足都要講究議態的重要 人物,這時和一窩陡然被淋進了沸水的螞蟻,也就沒有多大的分別。 這种极度的混亂,對黃絹的拯救行動,十分有利,黃絹沖進了人叢, 侍衛追了過來,推開了几個西方人,卻不敢對几個阿拉伯王子怎么樣,雖 然心中焦急万分,還得体貌地請貴賓讓開一些。 可是那几個阿拉伯王子,早已哧呆了,全然听不到侍衛在講些什么。 土王暴哮如雷的吼叫聲,也被嘈雜的人聲所淹沒。 黃絹拖著魯大發,出了大堂,在剛才的混亂中,她己經有了決定,除 了得用自己罵來的那架飛机逃走之外,不可能有別的辦法。 好在飛机本來是准備送給土王的,但是正式的贈送儀式還未曾舉行, 飛机停在那里,隨時可以發動。 一出了大堂,黃絹就扶直了魯大發的身子,厲聲道:“為了你自己活 命,快跟著我奔!” 魯大發聲音嘶啞,叫著:“我找到她了,就是她!就是她!” 黃絹自然不知道魯大發的嚷叫是什么意思,她實在忍無可忍,一揮手 ,重重給了他一個耳光:“你死了,什么也看不見,也看不見她!” 這句申斥,倒起了作用,黃絹把他用力一推,推得他向前跌出,她自 己立時向前奔去,魯大發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這時,第一批追出來的侍衛,也已沖了出來,若不是他們知道黃絹的 身分地位,知道絕對不能亂來,早已毫不猶豫用槍射擊了。 不過,他們還是大聲呼喝著,向天開著槍,槍聲震耳,子彈呼嘯,這 多少使魯大發感到,死亡臨頭,究竟還是是恐懼的事,所以他不由自主, 奔得快了起來。 他們貼著宮殿的建筑物,一直奔到了后面的空地,像被捕獵的野兔一 樣,跳迸了机艙之中。 在不到兩分鐘的時間之內,噴射机已發出巨大的吼叫聲,全然不依照 什么安全起飛的准則,几乎是直跳上天空,呼嘯而去的。 等到飛机明顯地飛到了海洋上空之際,黃絹向身邊的魯大發望了一眼 ,這才能清楚地想了一想,自己剛才究竟做了些什么,這一想,連她這樣 能干的人物,也不禁冒了一身冷汗! 黃絹知道,自己為了把闖了禍的魯大發救出來,已經造成了兩個國家 之間無可補救的交惡。而這兩個國家,本來在政治上、外交上、軍事上、 經濟上都必須互相依賴和合作的! 黃絹的性格很強,這時她并不是感到了后悔,而是迅速地在想著如何 謀對策,偏偏這時,魯大發還像白痴豬,再不閉嘴,是不是還想接受一次 電擊?” 魯大發想起剛才那一下尖銳而猛烈的痛楚,總算靜了下來,可是過不 多久,他又喃喃自語起來:“真是她!真是她!” 黃絹只好不再理他,利用机上完善精良的通訊設備,和卡爾斯將軍聯 絡,卡爾斯將軍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還在賣弄風情地問:“玩得高 興嗎?親愛的!” 黃絹悶哼了一聲:“听著,立刻向土王的國家發出最嚴重的抗議,抗 議他們對我們國家的尊嚴人作最嚴重的侮辱!” 卡爾斯將軍大吃一惊:“土王想娶你做王妃?” 黃絹吼叫著:“照我的話去做,抗議先不必由公開途徑提出,看他們 反應如何,如果他們也不想公開,那也不必決裂!” 卡爾斯將軍吸了一口气:“如果不呢?” 黃絹沉聲:“就要進行全國緊急總動員了!” 卡爾斯將軍真是不折不扣的戰爭狂,他的反應竟然是發出了一下歡呼 聲:“大家走著瞧好了!” 黃絹放下了通訊儀,魯大發這才有點知道自己闖了什么樣的大禍,眨 著眼,講不出話來。 黃絹狠狠地瞪著他,還想罵他几句,可是魯大發的英俊漂亮,再加上 那种發自內心的哀傷,那种通過他眼睛所散發出來的极度的憂郁,真的足 以令任何一個女性心軟,連黃絹也不例外。 所以黃絹并沒有罵他,只是嘆了一聲,隨著黃絹的嘆息吉,魯大發也 長嘆一聲。 黃絹無可奈何地問:“你究竟知道自己做了一些什么?你知道不知道 ?” 魯大發囁嚅著:“我找到她了!” 黃絹再嘆了一聲,開始設法和原振俠聯絡。 黃絹聯絡到了原振俠時,已經是在事發后三小時了。 現代的通訊技術之進步,足以使三小時之前發生的事,告知全世界的 任何角落了。 可是,究竟那天晚上,在大堂中發生了什么事,第二天所有的報導都 輕描淡寫,只集中在魯大發的精神狀態突然失常這一點上。 全世界記者都想找魯大發出來,听听他自己的解釋,但是卻無法找得 到他──這是以后發生的事,先提一提就算。 魯大發斷斷續續地敘述著,大多數的情形,還是在黃絹的補充之下, 才完成的。 原振俠駭然:“那個……好看女人,就是玉寶玉妃?” 魯大發的神情,哀傷之极,也肯定之极:“就是她,絕對是她!” 黃絹矯捷地來回走動:“有我不知道的事,請盡快讓我知道!” 原振俠道:“當然,但還是讓大發自己來說的好,由他自己來說,你 才會知道他為何會闖下這樣的禍!” 黃絹向魯大發望去,魯大發先抓起酒瓶來,一口气几乎吞下了小半瓶 ,這才抹著口角流下來的酒,敘述他十年之前,還是一個漁村最普通的少 年時,在海邊三次遇到那好看女人的經過。 這樣的敘述,原振俠听過不下十遍以上,可是這一次,又有所不同, 因為這一次,魯大發己經找到了那個好看女人!魯大發真可以說是一個天 生的演員,他的聲音能把他心中的感受表露無遺,也能把他心中的喜怒哀 樂強烈地感染他人。 這一次,在敘述之中,他的語調,時而迷惆,時而快樂,時而充滿了 希望,時而大大地激動,時而表現著极度的相思之苦,時而充滿了顫抖的 歡愉,不但听得黃絹有如痴如醉之感,連早已熟悉了故事內容的原振俠, 也又一次為之吸引,他和黃絹在不知不覺之間,雙手緊緊地握著,身子也 漸漸靠在一起。 魯大發講完之后,天色早己大明了!屋子中极靜,誰也不出聲,過了 好一會,魯大發才道:“十年之前,她就告訴我,她是從一個大籠子來的 ,這証明她活得一點也不快樂……而當我拉下她的面罩,看到她的時候, 令我發狂的是她的眼神,她是那么美麗,她身上有价值連城的珍珠,可是 她雙眼之中,卻是絕望的,深不可測的痛苦!” 原振俠和黃絹都陶醉在魯大發的敘述之中,這時又听得他那樣說,自 然而然,齊聲長嘆! 可是,接下來魯大發所說的話,卻又令他們自浪漫的夢境中惊醒,回 到現實中來! 魯大發雙手緊握著拳,咬牙切齒,以致他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在抽 搐著,他用絕對肯定的語气道:“所以,我要把她從籠子中救出來!什么 玉寶王妃,我知道她絕不希罕做什么王妃,她要的是一個愛她的、她愛的 男人,她要成為這樣的男人的妻子,她才會快樂,而這個男人,就是我! ” 原振俠和黃絹兩人,一齊目定口呆地望著魯大發,魯大發卻一點也沒 有覺察兩人的惊訝,又自顧自把那一番話,用更堅決的語气,又再說了一 遍! 原振俠首先苦笑了起來,他知道,魯大發真正遇上大麻煩了! 如果照江博士所說,魯大發要是找不到他心目中所愛的女子,他會連 生存的意志都為之削弱,那自然是一件麻煩事。 可是,這种的麻煩,比起如今的麻煩來,真又不算什么了! 如今,可以看得出,這個英俊挺拔的年輕人,有著無比旺盛的生存意 志,他有個明确的生活目標。 可是,那是什么樣的追求目標?他的目標是要把一個有財有勢的土王 的最鐘愛的一個妃子,變成他的妻子。 “有志者事竟成”這句話自然是騙人的,有許多許多的事,立志再堅 ,也一點沒有用處,像魯大發那樣,自己為自己訂下了追求的目標,可是 誰都知道,他非失敗不可,絕沒有成功的希望! 發生了昨夜這樣的緣故之后,魯大發此生,只怕連再見玉寶王妃一眼 的机會都沒有,遑論要把她自土王的身邊帶走,娶她為妻! 但是,魯大發的想法,顯然和他們兩人的不同,他道:“你們為什么 用這樣的眼光看著我,這并不是做不到的事,是不是?” 原振俠首先吸了一口气,又咳嗽了几下,清了清喉嚨,才道:“是, 這是做不到的事!” 魯大發天真而又不服气:“怎么會?我是那么愛她,她是我生命之中 唯一的女人,她一定會快樂,只要她离開籠子和我在一起,一定會的,我 有了她會快樂,她有了我也會快樂。” 黃絹緩緩搖著頭:“對,這一點沒有人怀疑,你應該立刻去進行,是 寫一封長長的情書,還是打一個電話訴說你的心聲,要不,捧一大族玫瑰 花,在王宮的內院門口,等她出現……” 魯大發的神情,本來是興致勃勃的,可是黃絹的話只講到了一半,就 已變得陰暗之至,一重重的憂郁,籠罩著他的俊臉上,像是百千斤重。 原振俠覺得黃絹這樣說,實在是十分殘忍的,但是他卻并沒有阻止, 因為也知道,只有這樣的話,才能使魯大發自他自己編織的迷夢之中,清 醒過來。 魯大發低著頭,半晌不出聲,才抬起頭,向他們望來,黃絹立時偏過 頭去,不和他的目光接触。 原振俠直視著他,看到他雙眼之中,充滿了急切的求助神色,不等他 開口,原振俠就道:“不,我不能幫你的忙,世上沒有人能幫你的忙!” 他講到這里,頓了一頓,才又道:“你想想看,你愛的女人是在什么樣的 環境之下,那自然不是一個軍事強國,但也決不是個人力量所能對付的。 在電影王國中,你是皇帝,而在實際上,就算你真正是一個皇帝,也決不 會再有為了美人而戰爭這种事的了!” 魯大發雙手緊抱著頭,神情痛苦莫名。 原振俠還是毫不留情他說下去:“她是一個土王的王妃,在土玉統治 的地方,土玉有著絕對的權威!她如果是瑞典國王的皇后,你還比較有希 望,至少你可以看到她。接近她!” 魯大發舔著他干燥的口唇:“我知道有一位先生,他神通廣大,經歷 過無數奇事,他是不是可以幫我忙?” 原振俠道:“或許可以,但是我建議你如果去找他的時候,最好戴上 頭盔、穿上避彈衣,以備他將你亂棍逐出的時候,你的傷可以輕一點!” 這一次,魯大發把自己的頭抱得更緊,頭也垂得更低,低到了看不到 他痛苦的神情,只是听到他喉際發出痛苦的聲音,同時,听到他全身骨節 所發出的一陣輕微的格格聲──一個人若不是由于极度的痛苦,而全身都 處在一种抽搐的狀態之中,是決不會有這樣的聲音發出來的。 八 原振俠明知道自己說什么也是陡然,也忍不住想說几句安慰他的話, 可是在他不知該如何開口之際,黃絹已經道:“可以問你几個問題?” 自魯大發的喉際發出了一下如同抽噎似的聲音,算是給了黃絹一個回 答。 原振俠心中奇怪之极,黃絹想問他什么呢?難道黃絹受了他故事的感 動,想幫助他?還是准備動用武力去把王妃搶過來? 動武,那是決無可能的事,兩個國家相隔遙遠,如何打得起來?就算 派出訓練有素的突擊隊,那也是駭人听聞的事,雖然誰都知道,卡爾斯將 軍的确擁有這樣的精稅突擊部隊! 原振俠向黃絹看去,只見黃絹的神情,充滿了關切,他不禁低聲叫了 黃絹一聲。黃絹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不要打扰她。 原振俠只好苦笑。黃絹問:“當你看清楚王妃是你心上人的時候,王 妃一定也看到了你?” 魯大發震動了一下,仍然低著頭:“是,當然是,她也看到了我!” 黃絹沉聲道:“她認識你嗎?” 魯大發再震動了一下,緩緩地抬起頭來、神情极之惆然,黃絹再追問 :“或者說,你感到她認識你嗎?” 魯大發呆了半晌,十分哀傷地搖了搖頭:“可是,她見到我的時候, 我只是一個少年,我……” 黃絹大聲道:“她甚至不認識你!你十年來對她魂牽夢索,可是她根 本不記得有你這個人!就算你能把她自土王的身邊弄走,你能肯定她一定 會愛你嗎?” 魯大發睜大了眼,張著口,卻發不出聲音來。原振俠吁了一口气:“ 別再胡思亂想了,她可能只不過和你夢里情人長得相似……” 魯大發陡然慘叫了起來:“不,不是相似,就是她1就是她!我絕對 可以肯定,就是她!” 黃絹站了起來:“好了!不管怎樣,你闖下了大禍,我也為你惹了麻 煩……” 魯大發喃喃地道:“對不起……其實,讓我在看到她的時候,或者在 我的手撫摸到她嬌俏的臉龐時,就給土王亂槍打死多好,那我就會在极度 的喜悅之中死亡!” 他竟然一點也不感激黃絹冒了那么大的險的相救之情! 他的話,說浪漫,自然浪漫之极,可是說瘋狂,也同樣瘋狂到了极點 ! 不管是浪漫也好,是瘋狂也好,原振俠和黃絹都知道他是极其認真的 ,而有這樣心態的人,根本已不把自己的生死當作一回事,只求達到他要 達到的目的!駕駛自殺飛机撞向敵方戰艇的。駕著放滿了炸藥的汽車沖向 敵陣的人。把拋棄他的异性殺了然后再自殺的人,全有同樣的心態。 有這樣心態的人,會去做他們要做的事,而不惜付出他們所能付出的 最高代价一一他們的生命! 魯大發的心態竟然會達到這一地步,實在叫人有遍体生寒之感! 魯大發忽然笑了一下,在這樣的情形下,他确然是在笑著,可是他的 笑容,看來卻詭异莫名,他道:“我一定要再見到她!” 黃絹作了一個“如何”的手勢,魯大發道:“我這就去,土王雖然有 絕對的權利,可是他的國度,畢竟不是未開化的獵頭族!” 原振俠冷冷地道:“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法律,就算是依法番判, 你的行為,也是死刑!” 魯大發道:“那不要緊,在收監、審判、執行死刑之前,我或許有机 會見到她。” 原振俠和黃絹兩人不約而同,一起吞下了一口口水。魯大發實在太瘋 狂了! 魯大發又道:“我也算是一個世界級的名人,必定會有許許多多影迷 為我的生存呼喚,甚至可以惊動一些國際上有影響的勢力……” 原振俠道:“是,你有可能得到特赦,驅逐出境,但你還是見不到她 !” 魯大發又發了一會怔,才長嘆道:“真見不到她的話,讓她知道我曾 為她如何痴戀,也是好的!” 黃絹斥道:“你太天真了,你以為王宮的內院是新聞傳播學校嗎?足 不出內院的王妃,對外界的一切,几乎全是隔絕的!” 魯大發神情哀傷之至,喃喃地道:“籠子!籠子!這就是她說的籠子 !我絕不能讓她終身關在籠子之中,絕不能!” 他說著,陡然一拳打在牆上,震得牆上挂著一幅畫,跌了下來,魯大 發一點也不覺得,又接連重重打了好几拳,直到黃絹和原振俠兩人,一起 大聲喝止,他的指節骨早已被破損出血,黃絹沉聲道:“你唯一可行的事 ,就是死了這條心!” 魯大發凄然欲絕:“心若能死,早已死了!”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魯大發的情形,真是已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了! 他又用力在牆上打了几拳,忽然一咬牙:“公開進去沒有用,我就偷進去 ,偷進王宮的內院去,去見她!” 原振俠“嗯”的一聲:“你可以找兩個人幫你的忙,大有成功之望! ” 魯大發一听,雙眼放光:“誰?誰能幫我成功,我愿意跪在地上求他 們!” 黃絹立時叫道:“原,別太過分了,你看不出他是多少傷心嗎?”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算了,我是開你的玩笑的!” 魯大發卻流露出了一副希冀的神色來,原振俠長嘆一聲:“你拍戲拍 得大多了,本來我建議你去找占士邦和藍波!當然,那是開你的玩笑的! ” 魯大發突又神情黯然,緊抿著嘴,過了一會才道:“自然我可以找人 幫助我的,例如,從現在起,如果我咬緊牙關,去苦學忍術,這种專門功 夫的訓練,就可以使我有机會進王宮內院!” 他說得极其認真,而且充滿了信心,這种情形,倒令原振俠松了一口 气,因為他至少不是沖動到立即要回上王那里去了。 所以,他立聲道:“很好,很好,一切可以從長計議,不能亂來,我 看你不能夠有太多次失敗的机會,一次失敗,就等于永無机會了!” 魯大發想了一想,深以為然地點著頭,走了几個圈,在一張沙發上坐 了下來,又抱緊了頭思索。 黃絹看到他的情形己平靜了下來,才道:“原,我們總要盡力幫他才 行!” 原振俠惊訝地望定了黃絹,奇怪黃絹何以會對魯大發的痴戀這樣熱心 。可是他自己并沒有問出來,他只一接触到黃絹深邃、忽閃著深情的眼波 ,便得到了答案:黃絹自己也一直在追求著戀情,可是她甚至不及魯大發 ,魯大發還有一個确切的目標,雖然那目標遙遠得近乎虛無飄渺,但是總 還是一個目標! 而黃絹呢?她的目標是什么?原振俠看來就在她的身前,但是只怕從 頭到尾,她未曾愛過原振俠!卡爾斯將軍更是一個令她惡心的鬧劇,她根 本沒有目標可以追求! 在這樣的情形下,她空虛的心靈,可以借幫助魯大發達到目標而獲得 一定程度的滿足,這是相當正常的一种心理現象。 原振俠嘆了一聲:“我是怕無能為力,你自然可以幫他很多!” 魯大發听到他們的交談,立時用十分感激的眼神望向黃絹。原振俠搖 了搖頭,魯大發的瘋狂還是虛的,如果和大有實力的黃絹合在一起,實實 在在,不知人闖出什么樣的大禍出來! 黃絹揮了一下手:“這時,全世界的記者,只怕都在找你,你必須先 找一個妥當的地方躲起來。” 魯大發的神情,全然像是一個本來將要溺斃。毫無希望的人,忽然抓 住了一只救生圈一樣,連連點頭,急速地搓著手,充滿了希望。 黃絹向原振俠望來,原振俠搖頭:“我這里?只怕躲不過記者!” 黃絹道:“只要他肯不出去,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魯大發連聲道:“肯,我肯,我一步也不离開!” 原振俠沒有再堅持,他自然也有點私心,如果魯大發躲在他這里,而 黃絹又一心想幫魯大發的話,那么,他可以時時見到黃絹了! 黃絹又道:“我先去了解一下外面的情形如何,而且立即著手調查有 關玉室玉妃的一切,盡可能取得王宮的建筑圖和保衛系統的圖則……” 黃絹一路說著,魯大發的神情就愈來愈興奮,站起又坐下了好几次。 黃絹最后,指向魯大發:“你去休息,如果你的情緒一直在亢奮或哀傷之 中,你一定支持不到見你的心上人,因為那絕不是三朝兩日可以成功的事 ,而是需要一個极其周詳的計划!” 魯大發咽了一下口水:“十年都熬過了,再等……一些時間,自然不 ……要緊。” 他口中雖然這樣說著,可是誰都看得出來,實際上,從他見到了玉寶 王妃的那一刻起,一分鐘對他來說,就如一個世紀那么長! 黃絹走向門口,打開門:“等我消息,原,你照常去醫院,別對任何 人提起!” 原振俠想要對黃絹的一連串吩咐反對几句,可是卻一直沒有開口,直 到黃絹關上了門,他才嘆了長長的一口气,心中充滿了無可奈何之情,他 和黃絹之間的關系,始終黃絹是在主宰的地位!魯大發這時心情不好,居 然道:“怎么樣?你們兩人有麻煩?” 原振俠立時道:“理你自己的事吧!” 魯大發苦笑:“我的事……是兩個人根本不能見面。我絕不明白,兩 個相愛的人能在一起的話,還有什么不如意的!”原振俠只是苦笑。魯大 發還在等原振俠的回答。 原振俠無可奈何地道:“我甚至不知道我們之間是不是有愛情──其 實我知道沒有,不過又不肯承認!” 魯大發也嘆了一聲,過來輕拍著原振俠的肩頭,表示對他的同情。 下面傳來跑車的呼嘯聲,那是黃絹駕走了魯大發的車子。 ──車子后來被發現棄于荒郊,至少有三百名以上的記者想找出魯大 發來,但也不成功,這也是后話了。 當天,原振俠照常上醫院,魯大發乖乖地在原振俠的住所,一步不离 開。 他當然無法睡得著,他甚至無法坐上一分鐘,就會跳起來,在屋子里 來回走去,回憶著他看到玉寶王妃站起來,回憶著他不顧一切扯下了她的 面幕,看到了她晶瑩如玉的臉容,看到了她和夏日星星一樣的眼睛,看到 她誘人的嘴唇因為惊訝而略向上翹…… 那神情,就是十年前,她在海灘邊上,忽然看到了眼前多了一個少年 人一模一樣! 魯大發把她那時的神情和昨夜的神情來印証,更絕對可以肯定,他苦 苦思戀了十年的好看女人,就是玉寶王妃,她還是那么好看,只有她,才 是魯大發心中的女人,其余的,和樹木石頭,沒有多大的分別! 想到甜蜜處,魯大發無緣無故笑出來;想到茫然時,他唉聲嘆气,想 到她形容自己是在籠子中,魯大發的心中,又一陣絞痛,想到她身形如此 嬌小繡嫩,而土王又那么魁梧粗魯,他忍不住發出了一陣陣痛苦的呼叫聲 來。 他自己全然不知時間是怎么過的,一直到原振俠下班回來,已經是傍 晚時分了。 原振俠開門進來,看到他正在喃喃自語,手在無意義地揮動著。 原振俠暗嘆了一聲,心想,思戀一個异性到了這一地步,大約可算是 顛峰了! 他大聲問了兩次:“有沒有新消息?” 魯大發才如夢初醒一樣,怔怔地望向他。 就在這時候,電話鈴響,原振俠拿起電話來,就听到黃絹憤怒的聲音 :“怎么一回事,一下午沒有听電話!” 原振俠道:“我才進門,魯大發他……” 魯大發搖頭:“我沒听到電話聲。我……只是在想她,或許,想得太 出神了。” 黃絹也听到了魯大發的回答,悶哼一聲:“我很快就來,有一點消息 帶來。” 原振俠由衷地道:“歡迎之至!” 魯大發的神情十分緊張! “你猜,黃將軍的計划是怎么進行的?” 黃絹是那么美麗非凡的一個美女,可是在魯大發的心目中,她只是“ 黃將軍”,那個“好看女人”,才是女人! 原振俠感到相當疲倦:“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魯大發又開始不停踱來踱去,黃絹大約在一小時之后來到,她帶來的 消息相當好。秘密的嚴重強硬抗議起了作用,消息說,土王開始暴跳如雷 ,憤怒之极…… (黃絹講到這里時,魯大發十分緊張:土王會不會遷怒于玉寶王妃? )后來,土王經過考慮,不但怒意平消,而且,基于兩國交好,可以有非 常好的利益,所以上王認為黃絹的行動,非但不足以責怪,而且還值得贊 揚,因為若不是黃絹行動快捷,把魯大發帶走,魯大發自然已被上王親手 擊斃了。 雖然土王仍然認為魯大發罪該万死,但是總不免影響他的聲譽云云。 自然,這全是門面語,為了政治上的利益和巨大的經濟利益,顛來倒去, 怎么說都可以的。 土王也十分會“做戲”,他又公開邀請卡爾斯將軍和黃絹一起到他的 國家訪問,作為他的貴賓,表示他對黃絹的行動,确确沒有見怪之意。 土王的聲明己發表,本來狂測這兩個國家的關系會迅速降至零點的各 類政治行情觀察家,都大嘆自己觀察錯誤。 卡爾斯將軍還未曾公開答覆,黃絹道:“我一定要他去,而且盡快去 !”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直視著魯大發,魯大發立時興奮得連臉頰都現出 了紅暈來,他畢竟是個十分聰明的人,立時明白了黃絹的意思。 原振俠也明白了,失聲道:“天!你在玩火!” 黃絹揮了一下手,“除了這個方法之外,還有什么更容易的方法可以 使大情人魯大發先生進人土王的宮殿?卡爾斯有十二個女侍衛,可以增到 二十四個,魯大發是其中的一個!” 魯大發有點擔心:“我只怕扮不像!” 黃絹道:“所有的侍衛全穿傳統的阿拉伯婦女服裝,你就一定扮得像 !” 魯大發喜歡得搔耳撓腮,黃絹道:“進了王宮之后,我就不能幫你了 ,你必須自己找到內,自己找你的意中人!” 魯大發連聲道:“謝謝你的幫助,謝謝你的幫助!” 原振俠搖頭:“這是把他推向死亡!在王宮中,有那么多警衛,他寸 步難行!” 黃絹冷笑:“總要冒點險的,而且,他如果見不到意中人,根本生不 如死,是不是?” 魯大發挺著胸,一副慷慨就死的神气:“是,當然是,死,算什么! ” 黃絹盯著魯大發:“有一點,必須說說明白,在王宮中,你如果失手 被擒,絕不能供出你是怎么進來的!而我們也不能幫你,我們不要緊,沒 有人會去數在將軍身邊的女侍是二十三個還是二十四個的。” 魯大發連連點頭。 原振俠苦笑:“兩個瘋子!” 黃絹道:“一個人一生之中,總要有做一次瘋子的時候,只要他敢于 去做!” 黃絹的話,令原振俠听來,感到相當刺耳,黃絹是不是在說他沒有勇 气進行瘋狂性的活動呢?或許是由于性格不同,也或許是由于認識不同, 原振俠就想不出好好的人,為什么要去做瘋子?瘋子應該怎么做?像他─ ─原振俠,就應該沖進卡爾斯將軍的堡壘去,把黃絹救出來嗎? 原振俠沒有說什么,只是喃喃地道:“你們是用生命的代价,在玩游 戲!” 魯大發十分興奮:“是的,朋友,太值得了!” 黃絹又道:“在這之前,你們躲在這里,半步也不能离開,我會設法 弄到王宮的平面圖,好讓你研究如何在王宮中行動,會供給你适當的武器 ,和一切想像中可能要用到的工具,這些工具都不是普通人怕能得到的! ” 魯大發簡直感激涕零,几乎沒有立時跪下來向黃絹叩頭道謝! 在黃絹离去的時候,原振俠送她出去,兩人先是默然,后來原振俠先 開口:“為什么?” 黃絹像是早在等著原振俠有此一問,連半秒鐘也沒有想就回答:“我 欣賞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愛到這种程度!我一直以為這樣的痴情只是神話 世界或文學作品中的事,誰知道現實世界也有!” 原振俠道:“魯大發的愛,只是單方面的,對方如果根本不愛他,他 能得到什么?” 黃絹冷然:“先用計算机來計較一番得失,那還會有什么愛?” 原振俠只好默然無語! 還是和他剛才想的一樣,他是一個瘋不起的人! 他可以跟海棠一起,到新几內亞的蠻荒去冒險,由于蠻荒雖然危險, 但總是一個實際的存在,他決不是一個想到了一個抓不到的幻像而可以犧 牲一切的人! 黃絹嘆了一聲,輕輕握了一下手,聲音十分黯然:“其實,你如果有 了真愛的對象,你也會和魯大發一樣的,我和那位海棠,大概都不是你愛 的异性!” 原振俠除了苦笑,真不知說什么才好了,黃絹在他的臉上輕吻了一下 之后离去,原振俠一個人在黑暗之中,佇立良久,才黯然上樓。 九 第二天,不必黃絹來說,在報上,己經有卡爾斯將軍答應訪問的消息 。 當晚,黃絹帶來了一只發普通公事包大小的箱子,和一條又寬又沉重 的皮帶。 箱子之中,全是各种精巧的工具,包括一套几乎可以開啟任何复雜的 門鎖的工具。有效的爬牆工具。在遭到圍攻和進襲時如何脫身的武器等等 。 而那條皮帶之中,也藏著許多應用的東西,小而具有大威力的炸彈, 能射出煙霧的噴射器,花樣繁多,看得人眼花鐐亂。 黃絹并沒有逐一解釋,只是留下了厚厚一巨冊說明書,吩咐道:“這 一切,全是我們特种部隊的秘密武器,不能有一件流到外面去!” 魯大發自然滿口答應,原振俠在一旁苦笑:“大發,演戲是演戲,真 實是真實,千万不要混為一談!” 魯大發十分認真:“我知道,我要是死了,誰能把她帶出籠子!” 原振俠更加苦笑:“要是她根本無意跟你离去?” 魯大發搖頭:“不會的,她會記得見過我,我會讓她知道這十年來我 是如何思念她,我會打動她的心,因為除了她,我心目中沒有別的女人, 我必須打動她的心,真……要是……不能,我是那么愛她,怎么會勉強她 ?” 魯大發這時,不再是一种狂熱,而是十分理智地計划著在做一件事, 他不肯死,因為死人不能達成目標。 在暫時來說,這是一個十分可喜的現象,比起他在几天之前,做人還 了無生趣來,好了不知多少。可是原振俠也知道,這次行動如果失敗了, 對他的打擊之沉重,絕不是他所能承受得了的! 但是,行動如果失敗,魯大發只怕能活的机會微乎其微,似乎也不必 擔心他的精神是不是能經受得起失敗的打擊与否了! 接下的三天中,魯大發埋首研究那些工具的使用說明,把那些工具當 作超級玩具一樣。他聰明而領悟能力又高,三天下來,每一件工具的性能 和使用方法,都爛熟之极了。 第四天,黃絹真正神通廣大,弄來了王宮的全部平面圖──足足有一 大箱! 黃絹留下的話是:“好好化時間去研究是這些平面圖,要記得滾瓜爛 熟,閉著眼也能想起在什么地方應該怎么走!少記了一點,就可以使你送 命!” 魯大發激動得雙手發抖:“是,我一天至多睡三小時,來記熟平面圖 上的一切細節!” 又接下來的十天,魯大發每天睡眠時間實際上只有兩小時,滿眼都是 紅絲,可是他的努力并沒有白費,每一條迂回的走廊,每一間房間的門通 向何處,窗通向何處,每一條通道,第一堵牆的位置,尤其是王宮中用高 牆圍著的內院,更是爛熟地被記進了他的腦中,直到原振俠在几百張圖紙 之中,隨便抽出一張,他都能在白紙上划出正确無誤的复制來為止。 黃絹又一次來到,可是這次,她的臉色,极其難看,一望而知她是在 盛怒之中! 而且,她的盛怒,顯然是針對魯大發而來,魯大發在這些日子中,簡 直對黃絹奉若神明,一看到這种情形,立時一副惶恐忐忑不安的樣子,大 有連手腳都不知往何處放的窘態。 黃絹先冷笑一聲,把一張牛皮紙信封,用力放在桌上,聲音冷得像冰 一樣:“這是調查所得,有關玉寶王妃的一切資料,你自己拿去看!” 一听得是玉寶王妃的資料,魯大發立時將那信封攫在手中,緊張得身 子在發抖,可是黃絹的態度又如此惡劣,令得他不知所措,雙手竟然無法 把信封打開來。他立即向原振俠投以求助的眼色。 原振俠也不知道何以黃絹看來如此盛怒,但可想而知,一定和玉寶王 妃的資料有關,他自魯大發的手中,接過信封,打開,把信封中的一疊資 料,抽了出來。 資料一抽出來之后,首先,有十來張相片,跌了出來,落在桌面上。 照片全是黑白的,攝影技術也相當差,大多數都模糊不清,可是,照片上 的那個小女孩,卻還是看得人眼前陡然一亮,小女孩的年紀,由一兩歲到 十一二歲左右,有的是和人合照的,更多的是她一個人的。 照片上的小女孩,在幼小的時候,看來极其可愛,而十歲以上的那几 幅,小女孩嚴然有亭亭玉立的少女風范,眉梢眼角之間,已然顯出她的一 种异樣的美麗。超凡的嬌艷。 照片一落在桌上,魯大發的視線就時住在照片上的小女孩再也移不開 ,口唇顫動著,發著抖的手指,輕柔地在照片上撫摸著,臉上現出來的那 种痴的神情,就像是他正在愛撫著他的心上人一樣。 過了好久,他才長長出了一口气:“是她!是她!雖然只有小時候的 照片,可是我一看就知道,是她,就是她!黃將軍,真謝謝你……有沒有 她……再近一點的相片?有沒有?”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視線仍然沒有离開過那些照片,手指也一直在輕 撫著其中的一張。 在那張照片上,相中人在海邊,穿著泳衣,面對著鏡頭,發出十分甜 蜜的笑容,雙腿修長挺直,胸脯已見隆起。頭發飄揚著,明媚嬌艷,有一 种逼人而來的力量。 原振俠自然承認,照片中的少女,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女,可是他也 覺得魯大發盯著照片的那种神情,未免太异樣了! 正當他准備說几句話,使魯大發的注意力從那些照片上轉移開去之際 ,魯大發的喉際陡然發出了一陣异樣的聲音來,同時,他的身子劇烈抖動 抽搐起來,臉上的神情也怪异莫名,不由自主仰高了頭,隨著那种怪异的 聲音而喘息著。 原振俠和黃絹都是成年人了,一看到這种情形,自然知道在魯大發身 上,發生了什么事,黃絹立時偏過頭去,不去看他。 原振俠也有點不知所措,只好緊抿著嘴,等到十來秒鐘之后,魯大發 的神情恢复了正常,他的雙頰,在陡然之間,紅得像是燒紅了的鐵一樣, 額上有汗滲出來,鼻尖上的汗珠,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亞軍,他結結巴巴 他說著:“真……真對不起……那……全不受控制……全然……不受控制 ……” 黃絹裝著什么也沒有听到,原振俠作了一個“那有什么關系”的手勢 ,魯大發一手抓起了桌上的相片,向臥室之中,奔了進去。黃絹和原振俠 兩人,互望了一眼,黃絹的悄臉之上,也有几絲紅暈,原振俠深深吸了一 口气,黃絹眼波流轉,剎那之間,兩人也都沉醉在佳妙的境地之中。 過了好一會,黃絹才吁了一口气,怒意雖己大消,但仍然不是十分高 興,她道:“你先看看那些資料,雖然相當簡單,可是得來十分不易。任 何美女,一進入土王的后宮,在入宮之前的一切,几乎全被抹去,要調查 ,相當困難。” 原振俠點了點頭,資料的确十分簡單。 玉寶王妃,原來的姓名是林玉寶,她的祖先在清末民初的時候,由中 國廣東來到這個國度,自此就在這里住了下來,到林玉寶,已經是第四代 了。 林玉寶自小就伶俐聰名,眩雪可愛,七八歲開始,已經是遠近知名的 小美人,一過了十歲,更是人見人愛,到了十二歲那一年,在一個偶然的 机會下,遇上當時還是王子的土王,土王對她一見鐘情,立時把她接進了 宮中。 一到了宮中,她的情形如何,就全然無人知道了,因為土王的后宮, 是一個禁地,即使親為父母,女儿一入后宮,也不能再通任何信息,別說 見面了。 林玉寶的家人,自然受到极其妥善的照顧,但同時也受到十分嚴厲的 告誡:絕不能對任何人說起他們有一個女儿在后宮之中,自然也要搬离原 來居住的地方,割斷原來的親友關系。 土王登基的那一年,玉寶十五歲,宮廷發布的消息,是冊封了一批王 妃。 玉寶王妃的名字在第一位,可知她得土王寵愛的程度,也在首位。 土王一直沒冊立王后,宮廷和上層人士的猜測是,土王的心中,想冊 立玉寶王妃為后,但是其中,還有一些相當玄妙的阻礙,所以未能成事。 而土王為了表示對玉寶王妃的重視,索性遲遲不冊立王后。 玉寶王妃自十二歲進入后宮之后,就一直在深宮大院之中生活,沒有 外人見過她,也不知她長大之后,變得如何美麗。 一直到最近,土王才突然要由她在一個電影節中頒發一個獎項為止。 原振俠看完了資料之后,抬起頭來,皺著眉,這時,魯大發已從臥室中走 了出來,臉上仍不免有扭捏之色,想說什么又說不出來。 原振俠向他作了一個“你快來看”的手勢,魯大發自原振俠的手中, 接過資料,一面看一面雙手又不由自主發就顫來,他并沒有花了多少時間 ,就看完了資料。 當他抬起頭來之際,他發出了一下呻吟聲:“她……一直沒离開…… 過深宮?” 黃絹的聲音十分低沉:“是,從來沒有离開過,事實上,任何女子一 進入后宮,就絕不可能再离開的,這是歷來相傳的規矩,違者,便死!” 原振俠不由自主,嘆了一聲,他一看完資料,就注意到了這一點,也明白 為什么黃娟才一進來時,神態會如此之盛怒。 這時,魯大發看完了資料之后,才注意到了這十分重要的一點! 三人都沉默了片刻,黃絹才道:“她十二歲后,再也沒有离開過深宮 ,怎會到几千里之外的你長大的那個小漁村了!” 魯大發的聲音之中,充滿了疑感和傍惶:“那么,我,我……我…… ” 黃絹沉著地接了上去:“你,你認錯人了!” 魯大發像是被一支被燒紅了的鐵枝,刺進了身体一樣地叫了起來:“ 不!” 他一面叫著,一面緊緊握著拳,額上青筋暴綻,樣子可怖之极。 黃娟并沒有給他的樣子哧到,十分鎮定地道:“她可能和你見過的那 個女人很像,年齡也相仿……” 黃絹還沒有講完,魯大發又叫了起來:“不!我比你清楚,就是她! ” 黃絹冷笑道:“我們要進行的行動,不但你冒著生命危險,我也擔著 若干風險,所以這一點。必須在事前弄清楚,如果你根本認錯了人,豈不 是冤枉!” 魯大發的神情,焦急無比:“相信我,黃將軍,相信我!別說我已見 過她本人,就算這些相片,我也一眼可以看得出就是她!” 黃絹現出不相信的神情來,魯大發喘著气:“如果我告訴你……剛才 情形……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你們相信不?我几乎認為我自己……是 無能的,但事實証明并不,只要她……甚至于只看到她少女時期的照片, 我就……我就……” 他說到這里,停了下來,黃絹道:“那你怎么解釋一個身在深宮的人 ,會到几千里之外的一處小漁村之中?” 魯大發痛苦地挪著自己的手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就是她! 求求你,黃將軍,我們還是照原來計划進行,好不好?” 黃絹緊抿著嘴,不出聲。 原振俠的心中,也著實同情魯大發,可是,若是魯大發根本認錯了人 ,冒險就變得毫無意議,說不定他千辛万苦見到了玉寶王妃,王妃一見到 他,就會惊叫起來!那時,就不知是一种什么樣滑稽和恐怖了! 不過,原振俠的心中,也有不少疑點。玉寶王妃如何會在后魯村的海 邊出現,自然是一大疑點,而那么多年來,魯大發無法找到他心中的女人 ,甚至在公開尋找之后,也音訊全無,除了這個女人根本不存在于人世之 外,也只有一直生活在深宮的女人,才有這個可能。 另一個疑點是,由王妃來頒獎,這种行動,是史元前例的,何以土王 會答應?那究竟是土王的主意,還是玉寶王妃的主意? 如果是土王的主意,那可以說是一种偶然的巧合。如果那是玉寶的主 意,說服了土王,讓她頒獎,這其間就大有探索的余地! 是不是雖然身在深宮的王妃,甚至也能接触到一點外界的信息,看到 過魯大發的相片或者他的尋人廣告,覺得自己正是魯大發要尋找的人,所 以藉此机會想看一下魯大發? 這個假定如果成立的話,那么,似乎又不能否定她真在十年之前,曾 到過后魯村的海邊! 事情的本身十分神秘,原振俠的推理能力雖然強,可是也難以整理出 一個清晰的頭緒來,他把他想到的,說了出來。 等他說完之后,黃絹只是皺著眉,不出聲。魯大發則緊張到話也說不 連貫:“或者……她……會秘密离開過,沒有人知道?不是……說深宮中 的活動,完全沒有人知道嗎?那么,就算她离開過,也不會有人知道?不 是……說深宮中的活動,完全沒有人知道嗎?那么,就算她离開過,也不 會有人知道,自然也調查不出來!” 這個解釋,倒是勉強可以成立的,黃絹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好, 一切照原定計划進行,我們在三天之后出發,你從今天起,到我們的領事 館去,一切都要听我的安排行事!” 魯大發像是死里逃生一樣,一面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面不迭他說道 “是”。 當原振俠送他和黃絹下去之際,魯大發先進了車中,原振俠只對他說 了一句:“小心……”然后,他和黃絹面對面站了一會,兩人都沒有再說 什么。這一次他們的相聚,全然是偶然的机緣,分開之后,什么時候再能 相見呢? 他們的心中,都有著悵惘之感。 人生的聚合,到了自己無法控制的情形,總是一种愁緒! 他們輕輕地相擁了片刻之后才分開,黃絹進了車子,原振俠目送他們 离去。 三天之后,大消息是卡爾斯將軍、黃絹和將軍著名的二十四名女侍衛 ,經過本地,前往土王的國度,進行友好訪問的新聞。 原振俠心中想:魯大發會找到什么呢?找到他理想中的快樂,還是找 到幻靈? 在遙遠的王宮中,正發生著什么事,原振俠這時,自然無法知道的。 他的生活,看來平淡而沒有變化,每一個人的生活都不可能一直在惊濤駭 浪之中的,原振俠曾有過惊濤駭浪一樣的生活,以后還會有,但在這一時 期,他卻是平淡的。 魯大發剛正好和他相反,拍電影,是平淡的,而冒充卡爾斯將軍的女 侍衛,混進王宮去,這正和他當年在漁村海邊的崖上,縱身向下一躍,一 跳之下,跳出了他光輝燦爛的明星之路一樣,他這次的行動,正為他以后 的生命在鋪路! 一切都很順利,魯大發難在女侍衛之中,雖然他的身型高大,但好在 卡爾斯將軍的女侍衛,個個都高頭大馬,十分健碩的女性,所以一點也沒 有覺得他有什么礙眼。 在接受了紅地毯式的隆重歡迎儀式之后,進入了王宮,土王在主殿上 和卡爾斯將軍晤談,黃絹坐在中間,擔任傳譯,女侍衛一列排開在卡爾斯 將軍的身后──這本來是相當不禮貌的,但國際間都知道,這是卡爾斯將 軍的習慣,就像他片刻不离地佩戴著他那柄軍用大手槍一樣,大家也見怪 不怪了。 正式晤談開始之前,先是寒暄,黃絹像是十分不經意地問:“上次, 玉寶王妃沒有受惊吧?” 土王的臉色立時一沉:“這個狂人,要是落在我的手中,一定叫他付 出代价來!” 黃絹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好在上王做夢也想不到,魯大發离他的距 离,不會超過十公尺,正是二十四個女待衛中的一個!魯大發也要竭力鎮 定著,才使自己的身子不震動。 黃絹又道:“你能原諒我的行動,足以証明你的气度高貴,不計小節 ,這正是一個君主的風度!” 這几句話,令土王十分高興。 黃絹又道:“我是否要當面向王妃道歉?” 土王忙道:“當然不必,事實上,你雖然幫了我的忙,嗯,照例,王 妃是不見外人的。那次,是她一定要我讓他頒獎,我才簽應了她!” 土王只是隨口說著,可是這樣,听在黃絹和魯大發的耳中,卻引起了 相當程度的震感,尤其是魯大發,心頭一陣狂喜,几乎沒有“啊”的一聲 ,叫了出來! 因為原振俠曾分析過,如果是玉寶王妃提出要頒獎的話,那就可能是 她對魯大發有印象,真的十年之前,曾和魯大發見過面!也是魯大發沒有 認錯人的一項有利的推測! 黃絹笑了一下:“玉寶王妃一定是一個极其出色的美人,其實也該公 開露面才好!” 土王大搖其頭:“那怎么行?這是違反傳統的。那天,還好那家伙未 曾碰到她身体的任何部分,不然,她的遭遇就會十分慘!” 黃絹“哦”的一聲:“譬如說……” 土王道:“譬如說那個罪犯碰到了她的手指,她為了表明自己的心跡 和對我的忠貞,就必須把她被碰到的手指斬下來!” 黃絹發出了兩個干笑聲,魯大發的喉際不由自主,發出了一陣近乎抽 噎的聲音。他連忙輕輕搖擺著身子,好使自己不再發出怪聲來,引人注意 。而他回想起當時氰形,不由自主,出了一身冷汗! 當時,他已經伸手出去,想去撫摸玉寶的臉頰了!如果他的手,真的 碰到了玉寶的臉頰的話……他又不由自主發起拌來,他實在無法想像那樣 嬌俏的臉龐,變成了血淋淋的樣子。 同時,魯大發又感到事情的嚴重!就自然他成功地進入后官內院,和 玉寶王妃見了面,這件事,如果一被土王知道,他自己固然再無幸兔,連 玉寶王妃,只怕也非死以明心跡、表忠貞不可! 魯大發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勉力鎮定著,他看到黃絹像是無意間回過 頭來,向他看了一眼,魯大發知道黃絹是在問他,是不是還要依計行事? 魯大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當然沒有退縮的道理,玉寶一定十分渴望离開 “籠子”,他也一定要把玉寶帶來“籠子”,冒的險再大,也要試一試! 黃娟和土王已轉變了話題,魯大發由于心緒繚亂,也就沒听他們講些什么 ? 只是在過了一些時候之后,突然听得土王大笑道:“將軍的女侍衛, 全是出色的美女,真叫人羡慕,每一位,可以得到我的一份禮物,希望她 們喜歡!” 黃絹立時道:“還不快道謝!”女侍衛立時列隊,來到土王面前,向 土王行札,魯大發正夾在其中,行動不免有點不很自然,當土王的眼光向 他掃過來之際,他的一顆心几乎沒跳得自口中直跌了出來!幸得土王沒有 起疑,黃絹也暗中松了一口气。 十 當晚,在豪華的宮殿中,每一個女待衛都有獨立的房間,晚間輪班當 值的是十二個女侍衛,黃絹特地命魯大發也在其中。 當午夜過后,一切酬醉皆已結束,卡爾斯將軍已鼾聲如雷之際,黃絹 才來到魯大發的身邊,這時,兩人都穿著阿拉伯的傳統服裝。 黃絹低聲道:“你知道了,你的行動,可能害了玉寶王妃!” 魯大發咬著牙:“可是我不能退縮!” 黃絹悶哼了一聲:“我和你一起,先去察看一下內院守衛的實際情形 !” 魯大發十分感激:“你不必去涉險了……” 黃絹道:“我們先公然走近內院,如果根本無法進去,另外再設法。 ” 魯大發不再說什么,兩人一起离開了賓館,在王宮各處走著。 王宮各處皆有守衛,一見了黃絹,都向黃絹舉槍致敬,看起來,像是 這位女將軍對王宮的一切十分有興趣,所以帶了一個侍衛在到處參觀。 魯大發由于對整個王宮的地形已熟于胸,不一會就來到了接近內院處 ,這時,一個軍官駕著無聲的電動車,駛了過來,跳下車,向黃絹警禮: “將軍,有什么需要效勞的嗎?” 黃絹笑著:“沒有什么,我只是隨便走走……”她像是忽然想起來似 的:“對了,听說玉宮內院,一切裝飾更是瑰麗,可以去看看?” 那軍官忙道:“將軍如果明天向主上提出,一定會答應的!” 黃絹“哦”的一聲:“那今晚只好先看看外面的高牆了,請你帶路! ” 那將官猶豫,黃絹笑:“難道看看高牆,也是被禁止的?” 軍官也笑了一笑:“不,請跟我來。” 軍官講黃絹和魯大發登上了電動車的后座,他駕著車,向前駛著。通 向內院的道路,相當曲折,經過了几道拱形的門樓,門旁和樓上都有武裝 警衛,看得魯大發叫苦不迭。 來到了內院的高牆之前,軍官停了車,內院的圍牆高得出奇,估計至 少有八公尺,牆上滿是有宗數特色色彩砌成的各种圖案和宗教人物的故事 ,瑰麗燦爛之极!仰頭看去,牆頭上倒不見有武裝警衛,可是明顯地,有 許多閉路電視的攝像管在作三百六十度角度的轉動。 可想而知,內院一定有設備极其完善的警備至,要想偷進去,簡直沒 有可能! 黃娟一面看著,一面發出贊嘆聲來,魯大發則看得心直向下沉,雖然 在黑暗之中,他的臉色看來也蒼白無比,他自然也看出,不論自己配備的 工具是多么精身子多么矯捷,想要突破這樣嚴密的防衛,進入內院,已是 難于登天,更別說在進入了內院之后,在錯綜复雜的回廊。千百間房舍之 中,找到玉寶王妃的住所了! 黃絹唯恐在內宮外擔擱太久,引起猜疑,所以她看了一會,就打了一 個呵欠,揮著手,示意要回去了,那軍官駕著車,直送黃絹到了賓館的門 口。 黃絹和魯大發才一下車,魯大發就語帶哭音:“黃將軍,怎么辦?” 黃絹吸了一口气:“事情比想像之中困難不知多少。” 魯大發道:“我不顧一切去闖一闖!” 黃絹沉聲道:“有點耐心,我想,明天由我提出,觀見玉寶王妃,如 果土王准了,我帶你進去,這比較又容易又直接!” 魯大發高興之极,失聲道:“是啊,早就該想到這個方法!” 黃絹狠瞪了他一眼:“早就該想到這個方法!你可知道,由你單獨行 事,你出了事,我們可以推得一干二淨,由我帶你進入院,出了事,我們 能推得掉么?” 魯大發低下頭去:“我早就說過,你對我的大恩大德,我不知該如何 報告才好!” 黃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少吟這种電影劇本里的肉麻對白!有几 點,你一定要切實答應了,我才會把你帶進去!” 魯大發忙道:“只管說,我一定做得到!” 黃絹望著魯大發,她心中也十分矛盾,因為事情如果一穿,那真是后 患無窮!過了好一會黃絹才又開口。 “如果你有机會見到了玉寶王妃,你會怎樣?” 魯大發一听,連气息都急促了起來:“我……我一定向她傾訴衷情, 告訴她……” 他的話還沒有講完,黃絹已實在忍不住,一揚手,在他的臉上,重重 抽了一掌! 魯大發摸著臉,哭喪著,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這個國際知名的 大明星,本身也是极聰明的人,可是這時,情迷意亂,全然就像是什么也 不懂的白痴一樣。 隔了好一會,他才道:“我……我說錯了什么?” 黃絹恨得一頓腳:“你是我的女侍衛,見了王妃,就上去訴說你的相 思之苦?” 魯大發一怔,苦笑道:“我……實在太難以克制自己了,我應該怎么 樣?” 黃絹一揮手:“我不理會你應該怎么樣,我已經有了新的決定,要是 我能見到玉寶玉妃,我不帶你去,免得你克制不住自己而闖禍!” 黃娟的話才一出口,魯大發整個人像是遭到了雷擊一樣的呆住了! 剎那之間,在他臉上所流露出來的那种凄傷之情,連黃絹看了,也大 是不忍! 然后,他慢慢低下頭去,用听來令人心沉的聲音道:“要是你不肯帶 我去的話,那么,我再也沒有希望見到她了!” 黃絹嘆了一聲,一個男人,為一個女人苦戀到了這种程度,而且,他 本身又是如此出色的一個男人,雖然被戀的對象不是自己,但是這也足以 令得任何女性心中感動。 黃絹在他的肩頭上輕拍了兩下:“你先別激動,听我說下去!” 魯大發的身子,微微發著顫,抬起頭來,一副天地茫茫、了然無助、 哀傷欲絕的神色。 黃絹道:“只要我能見到她,我就有方法令她不止見我一次,第一次 ,你不能去,去了一定會闖禍,而我可以在言語之間,有意無意向她提到 你,看看你在她心中是不是有地位!” 魯大發吞了一口口水:“有地位……我是不敢想了,只要她記得十年 前曾見過我……也就好了!” 黃絹道:“我和王妃,不可能是單獨見面的,至少第一次不可能,所 以也不能說什么,最好,能和她有單獨見面的机會!” 這時魯大發忽然又震動了一下。 “土王說玉妃從來不見外人,如果連你也見不到玉寶呢?” 黃絹道:“那就沒有法子,只好由你去闖一闖了,哼,那比你拍過的 任何惊險電影更惊險万倍,而且你絕不是打不死的主角。” 魯大發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老天應該可怜我這份真情!” 黃絹悶哼了一聲:“今天晚上,少胡來!” 魯大發咬著唇,點了點頭,一步拖著一步,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間之中 。 黃絹也回到了貴賓客房,卡爾斯將軍依然鼾聲如雷,黃絹不禁長嘆了 一聲,坐了下來,剎那之間,一种极度疲倦的感覺襲上心頭,她只是怔怔 坐著,連起來斟一杯酒都不想動! 魯大發回到房間,坐立不安,他知道,這時,自己离心上人之間的距 离,不會超過一千公尺,可是這么短的距离,卻是根本無法可以突破的! 他再度回憶十年前那三個晚上的情景,回想著她美麗的臉龐上所現出來的 迷惘和哀切……十二歲就被進了深宮,十五歲被冊立為妃,在深宮中的悠 悠歲月,她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她想要什么?她心听感情如何發泄 ? 她自十二歲起,就一直生活在一只籠子之中,一直要生活下去。 這時已經是深夜了,她睡著了嗎?還是仍然在土王的怀中,木然地受 著她毫無感覺,甚至內心深處极度厭惡的愛撫,而她是不是把自己的晶瑩 的肉体,作為對土王權力的奉獻? 當魯大發想到這一些時,他心中一陣又一陣絞痛,好几次,几乎忍不 住要不顧一切闖出去,用小型炸彈,把內院的高牆炸穿! 可是他也知道,那一點也無補于事!他強忍著,雙手握到指節骨發白 ,咬著下唇,直到下唇出血。肉体上的痛苦不算什么,心靈上的那种煎熬 才最致命。 他嘗試著,把自己的身子緊緊縮成一團,縮得全身的骨節格格地發響 ,可是一樣無法把心靈上的痛苦自他的身子緊緊縮成一團,縮得全身的骨 節格格地發響,可是一樣無法把心靈上的痛苦自他的身中擠出來! 他實在不知道這一夜是怎么熬過來的,天亮之后,他掙扎起來,恰好 在一面鏡子之前。 當他一眼看到了鏡中的自己之際,他陡然哧了一大跳! 鏡子中是他自己嗎?他實在無法認得出來! 當然,他是作女性的化妝的,看起來本來就有點怪异但是那布滿血絲 的眼珠,是屬于他的嗎? 他雙手掩上了臉不敢再看自己。一這時話響起,他踉蹌走過去,拿起 電話來,听到了黃絹的聲音:“不管心怎么難過,戲總要演下去的,該你 當班了!” 魯大發啜泣似地答應了一聲,勉力挺直了身子──接下來的時間中, 他強迫自己盡量行自如,別人看起來怎樣,他不知道,但是他自己,而且 的确感到自己只是一個木頭人。 土王招待卡爾斯將軍和黃絹极之殷勤,黃絹笑道:“你們兩個雄才大 略的男人,有的是話題,我可不是每一樣都有興趣,能允許我和玉寶王妃 見見面,談一些我們女人有趣味的問題?” 土王皺著眉,并不立時回答,魯大發在他們后面,緊張得要張大口, 才不致于窒息。 在土王沉吟未答之際,黃絹突然現出十分神秘的答容,湊到土王的身 邊,急速地低聲講了几句話。 那几句話,顯然令得土王感興趣,他立時“哦”的一聲:“那得先問 問王妃是不是想見外人!” 黃絹笑著,作了一個“請去問”的手勢。 土玉顯得興致盎然,立時吩咐了下去。不多久,派去內院的人回來, 報告說:“玉寶王妃說無任歡迎,像黃絹將軍這樣世界著名的人物,能夠 和他會見,是一种极度的光榮!” 土王十分高興! 黃絹站了起來:“以后三天,你們的活動,我不參加了,我相信在內 院,事實上可以和玉寶王妃相處得十分愉快!” 土王呵呵地笑著,黃絹向身后的女侍衛群中的一個招了招手,那女侍 衛立時大踏步走了出來。 這時候,魯大發竟力忍著,才沒出聲來!他忍得如此之辛苦,喉問竟 發出了一陣异樣的聲響來! 黃絹帶著女侍衛,高高興興地走了出去,王妃派來迎接的四個宮女, 已經在門外相候了,使用的交通工具仍然是無聲的電動車,但當然和巡邏 用的不同,坐墊全是真絲繡花,金屬部分,金光閃閃,上蓋有著金絲的流 蘇和鑲嵌著各色的寶石。那四個宮女的年紀都很輕,大約十四五歲左右。 宮女的年紀雖輕,但一望而知,一定是自小就經過嚴格的宮廷禮節訓練的 ,行動一致而有節奏,在她們透發著青春的臉龐上,都挂著微笑。可是黃 絹卻感到她們的笑容之中,都透著無限的寂寞。 車子向前駛著同直來到內院的高牆之前,轉過了牆角,駛人了一道守 衛森嚴的拱門,拱門上的電動門,在車子略停了一停之后,自動打開。 車子駛進了拱門之后,眼前是好大的一片花園,當真是繁花如錦,綠 草如茵,梅花鹿和白鶴徜徉其間,到處都有流水小湖。亭台樓閣,一剎那 之間,真叫人如同置身仙境一樣。 所有的建筑物,不是依水而樂,就是傍山而建,要不就隱沒在林木之 中,看得出是高手精心設計之作。可是回頭一看,黃絹又不禁倒抽了一口 涼气! 那高牆,一共有兩堵,外面的牆比較高,里面的一層略低,所以在外 面看,是看不到里面一牆的,兩堵牆之間,約有五公尺的空間。 可想而知,若然有人想從牆外攀進去,或是從牆內攀出去,這兩牆之 間的空間,就是難以想像的死亡陷餅!本事再大的人,只怕也難以越得過 這兩幅高牆! 眼前的景色是如此优美絕倫,堪稱人間仙境,可是這仙境卻圍在兩幅 無法攀越的高牆之中! 這地方是不是還能算仙境呢?還是只是美麗無匹的牢獄? 黃絹只覺得那是极度的矛盾和諷刺! 車子經過了一道綠柳垂陰、柳條飄指的堤岸,又駛進了一大片花海之 中,再越過了一個小山崗子,面前是一個湖水极其清澈的小湖。小湖中, 正有几艘裝飾華麗的小船在蕩漾著。 一個宮女道:“玉寶王妃正在蕩船。” 說話之間,車子在湖邊停下,一艘小船,也在這時,蕩到了湖邊,小 船上有四個宮女划著船。 一個身形竊窕、极其動人的。穿著黑色輕紗、手中握著一柄黑色羽扇 的美女,盈盈站了起來。 這時,陽光正盛,小船的上蓋是半透光的輕紗,透過輕紗,光線變得 十分柔和,映在那美女的臉上,黃絹一看之下,簡直覺得那美女整個人, 就是一整塊完美無暇的白玉雕琢出來的一樣,但是在玉寶的光輝之外,這 美人卻又流動著生命的光輝,當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向黃絹望來之際,黃絹 雖然身為女性,也有一陣眩目之感! 這時,黃絹十分慶幸自己的決定! 黃絹慶幸自己沒有帶魯大發一起來,因為此情此景,魯大發要是在的 話,任憑他怎么克制,也克制不住的,一定飛扑向前,不知道會有什么行 動了;而這時,在黃絹身邊的那個女侍衛,也不顧禮儀地失聲叫了起來: “王妃好美!” 那美女自然是玉寶王妃,她听到那女侍衛的叫喊聲,并不見怪,只是 微微一笑,笑容甜媚而又雍容,可是黃絹在那一剎那間,卻又在她的笑容 之中,捕捉到了一絲難以捉摸的落寞。 王妃向黃絹招了招手,聲音輕柔得使人沉醉:“請上船來!” 黃絹一縱肩,上了船,船身略為輕晃了一下,王妃的身子也隨之擺, 她的腰是那么纖細,在她身子擺動之際,柳腰輕擺,黃絹不由自主,伸手 輕輕扶了她一下,她碰到了王妃的手臂,覺得指尖碰到的,簡直不是人的 肌膚,那樣地細柔滑膩,那樣地樣水靈瑩白,黃絹的心中,不禁嘆了一聲 。 她心中暗嘆的是,在黑色輕紗的幕罩下,她可以隱約看到玉妃的肩頭 下,有著相當深的傷痕。那自然不會是土王對她的虐待,但是魁偉的土王 ,在情不自禁的時候,對這個那么美麗的女体,除了輕怜蜜愛之外,自然 也不免有點狂暴的舉動。手臂上的紅痕,自然就是這樣留下來的了! 雖然黃絹的目光立時移開,可是玉寶王妃分明已然覺察,身子微側了 一下,臉上有一絲紅暈,但還是十分得体地道:“黃將軍,我們是第二次 見面了!” 黃絹忙道“請稱呼我的名字!” 一面說著,一面她們已面對面坐了下來,四個宮女張羅著把精美的點 心和茶捧了上來。黃絹看到點心全是中國式的,隨即問:“王妃會說中國 話?” 玉寶王妃笑著:“只會說廣東話,也已經很生疏了!” 黃絹是故意這樣問的,這時,她們都使用流利的英語,魯大發曾說, 他和那好看女人是用他當時唯一懂得的語言交談的,而王妃會講廣東話! 玉寶王妃又道:“我以為女人只能在深宮內院中做妃子,原來也可以當將 軍,真是太令人羡慕了!” 黃絹笑了一下:“妃子不是每一個女人能做的,而女人當將軍,也不 見得很有趣!”王妃忽然低嘆了一聲! 她的指甲上搽著鮮紅的指甲油,這樣奪目的鮮紅色,黃絹又立時想起 了魯大發的敘述,王妃似乎偏愛黑色和鮮紅色,這兩种強烈對比的色澤, 襯上她雪白的肌膚,也的确令她的美麗,更加奪目,但是這樣鮮明色澤的 對比,是不是也反映了她的內心中的矛盾呢? 玉寶王妃在嘆了一聲之后,低聲道:“我平時根本沒有可能見到外人 ,請你原諒我甚至不知道如何應對!” 黃絹是何等聰明机警的人,她立時看出,玉寶王妃是在試探著,想對 她說什么話,可是卻又不敢立即說出來!她的聲音十分誠懇:“人總要對 別人說話的,尤其是有心事的時候!” 玉寶王妃身子略略震動了一下,突然向前略俯身,伸手握住了黃絹的 手,但是不過极短的時間,她就松開了手。黃絹立時又想起,魯大發說過 ,第一次在海邊見到好看女人的時候,一個惊雷下來,好看女人緊緊握住 了他的手臂! 看來,在震惊之下,握住身邊的人,是玉寶王妃的習慣動作。 黃絹這時,思緒也雜亂之极。在理智上,她仍然不能相信在后魯村海 灘出現的女人是玉寶王妃,可是在感覺上,她卻早已承認了這一點! 黃絹裝著什么事也沒發生過:“其實,你可以到處去走走。” 玉寶王妃有點凄然地笑了起來:“是啊,從內院的東邊走到西邊,南 邊走到北邊!” 黃絹吸了一口气,試探得比較大膽了一些:“你是說,自從你進宮之 后,再也未曾离開過深宮?” @十一 玉寶王妃又嘆了一聲,點了點頭,然后垂下頭來,露出雪白細膩的一 截后頸,看來极其楚楚動人。黃絹單刀直入,不再猶豫,可是還盡量使她 的語气,听來帶有一點玩笑的成分:“有人說,十年之前,曾在一個海灘 上見過你!” 黃絹的聲音很平淡,說話的聲音也很低,可是玉寶王妃所受的震動之 強烈,真叫人感到意外,她身子劇烈地抖了起來,雙手緊握著座椅的扶手 ,雙眼望向黃絹,但是卻又不敢。 黃絹心中的疑惑大增,因為從這种反應看來,魯大發所說的一切,全 是事實!但是,那又怎么可能?既然她一步也未曾离開過深宮,又如何能 夠在几千里之外的海灘上遇見魯大發? 黃絹任由玉寶王妃震惊,她繼續道:“一共三次,都是在天色將曉時 分,那時,大約是在十年之前,見到你的人是一個少年……” 玉寶王妃陡然伸手,緊握住黃娟的手,聲音發著顫,樣子又是恐懼, 又是傷,懇求著:“別說下去,別再說下去,求求你……至少讓我喘一口 气!” 這時,湖面上极靜,只有小船在緩緩前進時,湖水撞在船上所發出的 有節奏的“拍拍”聲。 在船上的四名宮女,顯然訓練有素,只是愿她們自己的蕩槳,連眼角 也未曾向神態如此异樣的玉寶王妃望上一眼。 黃絹本來相當擔心這四個宮女會泄漏秘密,但這時也放了心。 一來,她考慮到宮女未必听得懂她們交談時使用的中國粵語;二來, 這四個宮女,當然是玉寶王妃的親信。 過了好一會,玉寶王妃才恢复了常態,長長地出了一口气,用极低极 低。每一個字听來都像是在詠嘆一樣的聲音道:“我……知道,那少年… …就是那天在大殿上闖禍的年輕人!” 這次,輪到黃絹震動了! 她沒有想到玉寶王妃會說得那么直接,也沒有想到她已經知道了那么 多;從她的神態語調來看,她不但知道了這些,而且也知道了魯大發對她 的痴迷,更使黃絹震動的是,看來她對魯大發,也有异樣的感情! 黃絹停了一會沒出聲,雖然湖面上風光优美,看來恬靜無比,但是黃 絹心跳得十分劇烈,就像是一顆重磅炸彈,隨時會爆炸一樣! 又是玉寶王妃用她那動听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在深宮,很少能知 道外面的事,但是也有點報紙雜志可看。當我第一次在一份雜志上,看到 了他的照片之后,我就知道,他就是那個少年,就是我在海邊遇到過的那 個少年,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忽然下了一場大雨,他拉著我去避雨… …” 魯大發和她相遇的情景,黃絹是知的,這時,听玉寶講到這里,她忍 不住陡加了一句:“后來,你就突然不見了,你會倏來修去的法術?” 玉寶沒有立即回答,現出了迷惘而又哀傷的神情來。 黃絹毫不留情地“進攻”:“一連三天,你都突然出現,突然消失, 從第四天起到現在,十多年了,他一直在等待你的再出現!” 黃絹的話,說得再直接也沒有了,玉寶王妃臉色蒼白得惊人,連她本 來自然丰滿人誘人紅潤的口唇,也成了白色,她的聲音更低:“你是說, 這年輕人……他……他……他……” 看來,她不知道怎么措詞才好,也或許,她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說,可 是這個字眼,她又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她身為土王的妃子,單是現在這樣 和黃絹的談話,已經是大逆不道之至的了! 如果土王知道了,不但她本身立即要在极殘酷的情況下被處死,連她 的家人也會遭到巨大的不幸!可是,這又是一直藏在她心中最深處的秘密 ! 一個人心目中有了秘密,實在是一樁十分痛苦而受折磨的事,總想有 机會向人吐露一下,而且,她感到自己也非吐露不可,所以,她終于鼓足 勇气,咬著牙,把那句話說了出來:“他……思戀我……愛我?” 黃絹不是沒有經歷過惊險場面的人,而這時的環境,可以說一點也不 惊險,但是當想及一切可能發生的后果之際,玉寶幽幽的几句話,卻使得 黃絹也不禁有一陣全身抽搐的緊張! 她也自然而然,把聲音壓到最低:“當然是,你以為他不知道在大殿 上把你的面幕拉下來會有什么后果?可是當他認出是你之后,他就什么也 不顧了!” 玉寶王妃以手掩住了臉,她的手指細長可人,鮮紅的指甲襯著雪白的 手,看起來极美麗,但即使雙手掩著,仍然可以看到她臉上的傷和茫然。 她喃喃地道:“是我不好,我……想不到……戴了面幕,他也會認出我來 ……我只是想看看他……想知道一下我一直想不出是什么情形……曾有什 么事發生過在我身上,真的,我不知道!唉,這……孩子……” 黃絹用心听著,玉寶玉妃那一番話,前几句是很容易明白的,是她主 動要求出現,頒獎給魯大發。 而這种行動是沒有先例的,但土王一定是經不起她的懇求,而答應讓 她出現──當然,她必須緊裹在衣飾之中,可是那一番話的后半段,黃絹 卻听得莫名其妙,一點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黃絹在這時,心緒也十分率 亂,她只想到,那可能是玉寶太激動了,有點語無倫次了,所以她也沒有 追問,只是道:“是你想見他的,你是不是也愛上了他呢?” 坐著的玉寶王妃由于黃絹的這句話,整個人都向上跳了一跳! 當她在极度的震惊之作,又坐回座椅上之際,她和黃絹都一聲不發地 互望著,雙方各自在對方的眼神之中尋找可信任的程度,終于,王妃感到 黃絹是可以信任的,那令得她心中的緊張程度減輕,她嘆了一聲:“我不 知道是不是!” 她講了這一句,這停了下來,黃絹作了一下請她繼續說下去的手勢。 玉寶凄然一笑:“我見到他的時候,他還只是一個少年,當然是一個十分 俊美的少年,不過我也不可能對一個少年發生感情的,何況……我根本不 知道真是有他這個人的,一切是那么奇怪……” 黃絹不禁皺眉,玉寶王妃在說一些她听不懂的話了! 玉寶略停了一停:“一直到現在雜志上看到了他的照片,我更迷惑了 。真有這樣的一個人?真有這樣的一處海灘?我真的會到過那里……一個 叫后魯村的地方?黃絹沉聲道:“對不起,我全然不懂你這些話的意思, 請你……” 可是玉寶王妃卻像是根本未曾听到黃絹的話一樣,只是自愿自說下去 ;“從此之后,我就一直留意他的消息,盡可能多弄點電影的雜志來,他 愈來愈出名,要看到他的消息,并不是太困難,一直他登出了那段尋人的 廣告,我才知道,那不是電影宣傳,一切全是真的,我真的會和他相遇, 而他在見了我之后,竟然這樣痴心!所有的報紙雜志都是說他似乎對女性 一點興趣也沒有,那全是為了我?” 她向黃絹望來,黃絹點了點頭。 玉寶王妃幽幽嘆道:“他也太痴了,我那里值得他愛,我是一個被困 在籠子里的人!他闖了禍之后還好嗎?多虧你救了他……他現在在什么地 方?” 黃絹的喉際發出了“咕”的一下響聲,那是她把几乎已要說出口來的 一句話,又硬生生吞了回的結果。她知道現在還不是行之有效當的時候去 告訴玉寶,魯大發現在在王宮之中! 黃絹只是希望玉寶再說下去,她碰了碰她的手:“你別太哀傷了!” 王妃的聲音很輕柔:“哀傷?我不知道什么叫哀傷,從我十二歲那年,進 入了深宮開始……我連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那里有資格傷?” 她愈說愈是悲切,淚花在她的眼睛中打著轉,終于,一顆顆晶瑩的淚 珠,滾滾而下! 玉寶王妃流著淚,看起來是那么凄苦,黃絹的心頭,有一股說不出來 的滋味。 玉寶王妃的生活,可以說是錦衣玉食之极的了,但是她的心靈,卻是 這樣空虛! 同時,黃絹心中也暗暗吃惊,因為這時,她已毫無疑問,知道魯大發 所說的是對的,只要讓魯大發和玉寶有見面的机會,那么,惊天地的事就 會發生! 玉寶王妃并不去抹拭眼淚,任由淚面著她白玉一般的臉頰上淌下來, 一直淌到她光光的,逗人怜愛的下顎上,然后再落下來,被她身上的深黑 色的絲衫所吸走。 黃絹也嘆了一聲:“你心情不好,所以一直喜歡穿黑色的衣服!” 玉寶干澀地笑著:“我覺得我的生命,早在十二歲起,就被埋進了一 片漆黑之中,除了黑色的衣服之外,我別無選擇,可是實際上,我卻熱愛 艷紅,我想你一定也注意到了廣黃絹道:“是,魯大發曾說過,他第一次 看到你時,風吹起你黑色的裙子他看到了你鮮紅的內襪……他說這种情景 ,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她們兩人交談以來,一直用“他”在替代魯大發的名字,這時,還是 第一次說出。 “真奇怪,我遇到他……已經夠怪的了,他……不應該也可以看到我 的!” 這時玉寶王妃講的又一次黃絹听不懂的話,黃絹皺著眉:“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 玉寶口唇顫動著,好几次欲語又止,黃絹欠了欠身子:“不管你有什 么難言之隱,只管對我說,事實上,我是受人之托來見你的!” 玉寶王妃一听,身子又劇烈在發起抖來,顫聲道:“他?” 黃絹點了點頭,玉寶緊緊閉上了眼睛,神情十分痛苦,隔了半晌,才 又睜開眼來,苦澀地道:“他肯定說他曾見過我?” 黃絹揮了一下手:“你說的話中,有很多我不明白,請你說明白一點 !” 玉寶王妃苦笑:“連我自己也不明白,不過你必須相信我,我所說的 每一句,都是真話,我沒有理由欺騙你,請你相信我!” 黃絹嘆道:“不論是真話還是假話,總要我听得明白才好!” 玉寶王妃低下頭一回,才道:“在十年前,我二十歲那一年,深宮的 生活使我感到枯燥到了极點,我甚至好几次想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這种 籠子里的生活……真是可怕极了!” 黃絹“嗯”的一聲:“所以你就偷偷溜了出去?” 玉寶緩緩地搖頭:“不,我一步也沒有离開過深宮,根本沒有离開過 !” 要不是玉寶有著王妃的身分,又要不是她的樣子是這樣的楚楚動人, 一听得她這樣說,黃絹一定會忍不住客气地斥責了! 這時,黃絹只是道:“不對,你离開過深宮,到過后魯村的海灘!” 玉寶現出迷惘的神情:“請听我說下去……我生活在极度的憂郁之中,土 王……他對我很好,可是……每當我被他緊緊摟在怀里的時候,是我最痛 苦的時候,開始時,我竭力忍著,到后來,漸漸忍不住了,他一碰到我的 身子,我就會發抖,那真可怕……可是上王卻說我發抖的時候更好看…… ” 黃絹听到這里,也不禁一聲長嘆,那自然是由于她想起了自己和卡爾 斯將軍的緣故。玉寶的這种感受,她完全可以領會。 玉寶繼續道:“到后來,愈來愈嚴重了,到了他愛撫我的時候,我會 陷入半昏迷的狀態之中,而再發展下去,我就真的昏迷了,又不是真的昏 迷,在迷迷糊糊這中,我像是离開了深宮,不知怎么,那是一种十分難以 形容的感覺……” 她才講到這里,黃絹已經听得大是駭然! 玉寶又強調了一下:“我所說的全是真的!我自小就喜歡在海邊看海 ,或許在那時,已經隱約知道自己將來會失去自由,所以才特別喜歡海洋 ,每當我昏過去的時候,一面迷糊,可是一面卻又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 會去到各种各樣的海邊!” 黃絹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是夢境?” 玉寶搖著頭:“夢境?有一點像,可是比夢境真實得多。每次,當土 王离開我之后,我又會悠悠醒轉,人還是在深宮之中,可是海邊的經歷卻 一一在心,記得再清楚也沒有,就像我真的曾經去過一樣!這种奇怪經歷 ,一直持續了將近半年!” 黃絹絕不怀疑玉寶所說的一切,可是她卻也絕對無法想像那是一种什 么情形,勉強從心里、精神狀態上來解釋,可以說是由于她對她的生活极 度的厭惡,所以在她決不喜歡的男人碰到她的身体之時,她的潛意識就開 始反抗,把自己投入了幻想之中! 可是,黃絹又覺得事情不是那么簡單,她一定還有更不可思議的遭遇 。 玉寶王妃吁了一口气:“一直以來,我去到的海灘,全進一個人也沒 有的,直到有一大,我忽然在海灣邊上,遇見了一個少年……” 黃絹失聲道:“不!” 玉寶道:“是真的,不是騙你,我和這少年交談,忽然下起了大雷雨 來,在奔走避雨之際,我又醒了過來,人在床上,土王才自我的身上离開 ,我……我……” 玉寶說到這里,神情迷惘慌亂之至,黃絹的思緒,也亂到了极點。 黃絹一面揮著手,一面道:“你是想說,你和少年見面,是在你的夢 境之中?” 玉寶十分著急:“不是夢,我說過,不是夢,可是那是什么,我不知 道!” 黃絹吞了一口口水:“接下來另外兩次,你和少年見面,也是一樣? ” 玉寶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黃絹毫無意地揮著手,玉寶的話,任何人听了,都會莫名其妙,思緒 進入一個十分紊亂的狀態之中,黃絹也不例外。 黃絹再問:“為什么只有三次,你為什么不再去了?” 玉寶聲音發著顫:“我也很喜歡和那少年交談,他長得十分俊美,雖 然只是少年,但已很有男子气概,可是,我在迷迷糊糊的時候,感到自己 身在海邊,全然是不由自主的,我甚至不知道哪海邊是什么地方,是在地 球的哪一個角落,三天之后……我又到了另一個海邊,無法去到后魯村的 海邊!” 黃絹不由自主搖著頭,一個人,在他的幻想幻覺之中,見到了另一個 人,這一點也不稀奇,可是他見到的人,也見到了他,怎么可能有這樣的 事? 而玉寶的情形更怪,她見到了魯大發,她是真正見到了魯大發,那時 候,除了在后魯村,不可能在任何別的地方見到魯大發,那說明她的而且 确是到過后魯村的。 可是,實際上,玉寶王妃一直在深宮之中! 雖然整個事件,仍然絕對無法想像,但是黃絹總算听懂了玉寶以前所 說的那些令她不明白的話!根本由于事件的本身令人難明,自然玉寶王妃 的話,也叫人一點也听不懂了! 兩人沉默了片刻,玉寶王妃才道:“你可以想像得到,當我第一次看 到他的照片,后來又知道他是后魯村人……之后,心中是如何惊駭,原來 真有這樣的一個人!那我在迷迷糊糊的時候……所發生的事,都是實實在 在的事了,這怎么可能?你又告訴我,他也看到過我……難道我會化身功 夫?我當然不會,如果會的話,我也不會一直在深宮中了!” 黃絹隔了片刻才道:“你一直是這樣,那是說,這种情形一直在持續 著!” 玉寶王妃難過地搖了搖頭:“一直是這樣倒好了,就在見了他三次之 后不久,我生了一場大病,病好了之后,就再也沒有這种情形出現過,再 也不能借昏迷來逃避……痛苦了。” 黃絹苦笑了一下:“你的情形,除了化身之外,似乎只有……只有靈 魂出竅,才有相同的情況,自然,所謂靈魂出竅,只是一种傳說……” 玉寶王妃嘆道:“就算是靈魂出竅,人家怎能看見一個人的靈魂,又 和我這個靈魂交談呢?” 黃絹苦笑:“我不知道!” 玉寶長嘆著:“在看到了他登的廣告之后,我心中更是駭然之极,不 知道如何才好,我只想他一見,想弄清楚是不是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唉, 我心中气极了,一切那么怪,你說,叫我怎么辦?” 盡管黃絹精明能干,可是這時,她也無法回答玉室王妃這個問題!她 望著全身有著抽搐一般痛苦的玉寶王妃,有一點她倒是可以肯定的,那就 是,玉寶王妃內心深處的痛苦,遠超乎她的想像之上! @十二 黃絹是對的,玉寶的痛若,不但是心靈上,而且是肉体上的。 玉寶永遠無法忘記她生命之中最可怕的那一刻。熱帶地方的少女雖然 早熟,盡管當時她看來已經亭亭玉立。胸脯飽滿、大腿修長、臀部渾圓, 全身散發著青春成熟的熱情,可是她畢竟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女,無論在心 理上和生理上,都無法承受強壯魁偉的土王,當她少女的夢,憧憬著王妃 的榮耀時,接踵而來的都是可怕的噩夢! 十二歲的少女,不論如何設想,都想不到男性會可怕到這种程度,在 土王強壯的身軀之下,她哀叫,她掙扎,她求饒,她流淚,她全身有撕裂 的痛楚,她心靈上的創傷,再也無法補痊。 她是昏過去的──實在無法忍心靈与肉体上的极度受創的情形之下昏 過去的。 接下來的日子,一次比一次可怕,每一次昏厥,反倒刺激起土王的無 比情欲。使她成為土王最寵幸的妃子,在其余妃子無比欣羡土王几乎每一 個晚上都离不開她的時候,她會跑到華麗之至的寢室的一角,身上發著抖 ,蜷縮著,祈求著她叫得出的每一個神靈的名字,祈求著今天晚上,土王 在別的妃子身上去尋求他的歡樂! 但是她的祈求,甚少靈驗,土王是那樣喜歡她,几乎沒有別的妃子可 以替代。于是,听到土王的腳步聲,她已經禁不住全身戰粟。 她對黃娟訴說她的苦楚,那只是她真正苦楚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 在听到腳步聲就會戰粟的情形之下,被緊緊摟著,被粗大的手在她嬌柔的 肌膚上搓捏撫摸,被气咻咻的口咬著的時候,她自己早已不再是自己,一 种深得不能再深的麻木,使她感到自己是一個死人。 然而她又不是死人,她還是有知覺的,最后,必然是在极度的痛楚之 中昏過去。 這樣的折磨,日复一日地持續著,傳說中最可怕的黑地獄,只怕也不 過如此,所以,當她有一次,忽然在昏迷之中,感到自己突然到了一個海 邊,海風聲和海濤聲,一切全是那么真實之際,她真以為自己是真的死了 ,真的從無邊無涯的痛苦之聲,一切全是那么真實之際,她真以為自己是 真的死的,真的從無邊無涯的痛苦之中解脫了出來。 那使她感到無比的歡暢,但可惜的是,當土王一离開了她的身子,她 就不再在海邊上,仍然在深宮之中,她風狂一樣,用各种樣的香料洗刷浸 泡自己的身子,但是有什么用呢?一切都不斷重复著。 每次昏迷之中的經歷,使她痛苦的生涯,有了一絲補救,可是她一直 不知發生什么事,絕未曾想到過她是真正到過那些海邊的,真到她在后魯 村的海邊,遇上了少年魯大發。 她無法控制自己在昏迷中去到她想去的海邊,所以,她和魯大發只見 了三次。 忽然會在海邊出現,已被她當作了真正的生活,而真正的生活,反被 她視作是一個連續的噩夢! 這种异常的現象,使玉寶王妃在痛苦之中,得到了安慰。而當她發現 長大了的魯大發之際,知道了真有一個地方叫后魯村,是她絕不可能去過 而事實上已去過的地方之后,她更相信深宮的生活只是夢,夢境中的感受 再痛苦,都無關緊要,那只是夢,不是么?只要是夢,總有醒的時候,一 切痛苦,也全是短暫的了! 她是那么深切地盼望著“夢醒”,這也是為什么她會對黃絹說了那么 多心中秘密的原因! 玉寶王妃望著黃絹:“會不會……我的深宮生活,只是一場夢?” 黃絹當然知道她的深宮生活不是一場夢,可是看著她那种哀切的神情 ,黃絹卻不忍直說,只是道:“誰知道呢?古往今來的大哲學家,很多說 人生本如夢的!” 玉寶幽幽地嘆著气,黃絹把聲音壓得更低:“如果像童話故事一樣, 有一個男士,能把你自深宮之中救出去,你愿不愿意?” 玉寶王妃一听,整個人在震動了一下之后,變得如同泥塑木雕一樣, 使黃娟怀疑她在那一剎那,是不是連血液都凝結了。 過了好一會,她才道:“會……會會有這种事發生么?” 黃娟低聲道:“先回答我的問題?” 玉寶立時點頭,她的聲音,听來是叫人心碎的鳴咽:“當然愿意!” 黃絹道:“外面的生活不一定如意,而在這里,一切的享受……” 玉寶王妃急急道:“不……不……我……在地獄的最低層,再坏,也 不會再坏了!” 當她這樣說的時候,淚水又自她的雙眼之中,涌了出來。滿是淚光的 雙眼,看起來更明媚。更動人! 黃絹嘆了一聲:“如果你對男性有著那么深切的厭惡,你怎么能接受 別的男人的愛呢?” 玉寶王妃咬著下唇,洁白整齊的牙齒陷進了嘴唇,她也不覺得疼痛。 過了一會,她才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怕……怕……” 她身子又發抖來,黃娟忙道:“好了,我會盡快去安排的!” 玉寶王妃睜大了眼:“你能救我?” 黃絹又嘆了一聲:“不是我要救你,是有人如果沒有你,活不下去了 !” 玉寶王妃“啊”的一聲,低下頭去,用极低的聲音說著:“一樣是男 人,我……見了他就一點也不害怕,或許是我第一次見他時,他只是一個 少年。” 黃絹抬起了頭,長長地吁著气。她在未見玉寶王妃之際,還存著希望 ,如果玉寶王妃根本對魯大發一點印象也沒有的話,她就有机會可以勸魯 大發別再痴心妄想了。可是如今的情形卻是這樣,是她在事前無論怎么想 都想不到的! 說是怎么想也想不到的好,自然可以:魯大發的痴情絕無疑問,而玉 寶內心深處,顯然也對魯大發有著夢幻一般的情感。 但是,說是怎么也想不到的坏,也一樣可以: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 把玉寶帶离王官的行動,不可避免,而這是极度困難的事,黃絹原來的計 划是讓魯大發一個人去進行,可是現在,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脫出關系了 ! 黃絹想了一會,才道:“我會去安排,忍受一下,別露出任何馬腳來 ,這几個宮女……” 玉寶王妃道:“她們不會泄露什么的!” 黃絹又道:“我們明天再見面,我想,由你向上王提出要求見我,比 較好一點。” 玉寶王妃的雙眼之中,閃耀著异律的光輝,深深地吸著气。 小船又自湖中心慢慢地蕩向岸邊,景色實在十分怡人,誰又能想得到 ,在這樣人間仙境一樣的環境之中,會有人感到是活在地獄的最低層! 等黃絹回到了土王和卡爾斯將軍的身邊的時候,他們兩人正在討論著 一單軍火交易,看來已有了協議,兩人的神情都极愉快。 黃絹才一走進來,就看到了扮成了女侍衛的魯大發向她望著,眼中噴 射著焦急的火焰。 黃絹向土王說:“和玉寶王妃的會面,真是愉快极了,她是一個聰明 的美女!” 卡爾斯將軍自以為幽默他說道:“就像你一樣?” 黃絹勉強笑了一下,魯大發的眼光更焦切,黃絹故意不去看他。上王 請卡爾斯將軍去參觀油田,直升机已准備好了,黃絹托辭不去,女侍衛自 然也無法全部帶去,所以魯大發和黃絹在他們走了之后,就又有了見面的 机會。 魯大發緊張得除了喘气之外,一句話說不出來。 黃絹也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過了好一會,才道:“她自十二歲起, 從來也未曾离開過深宮!” 魯大發著急:“我明明見過她,她也一定見過我!” 黃絹斥道:“你別急好不好?情形十分怪异她說她的确見過你,可是 她人卻沒有离開過深宮!” 黃絹接著把情形詳細說了一遍,魯大發听得張大了口合不攏來,結結 巴巴地道:“那么,我見到的……不是她本人?那怎么可能呢?明明是活 生生的一個人,她碰得到我,我也碰得到她,她會和我講話……怎么可能 呢?” 黃絹深深吸了一口气:“古代有‘离魂’的傳說,或許就是這种情形 !” 魯大發來回走著:“不論是什么情形都不重要,她……對我那晚的行 動,可曾見怪?” 黃絹搖頭:“沒有,事實上,她一直通過報章雜志在留意你的消息, 頒獎行動,也是她主動向土王提出的,目的是想見一見你!” 魯大發興奮得全身發抖,雙頰絆紅,牙關打顫,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黃絹嘆了一聲:“可是,她實實在在無法离開王宮,土王對她极寵愛,一 天也离不開她,她就算想跟你走,也沒有法子把她在秘密的情形下,奔出 王宮去!” 魯大發直到這時,才緩過气來:“想想辦法,總有辦法的,想想辦法 !” 黃絹苦笑了一下,辦法不是沒有,當她在湖中蕩舟的時候,已經想過 了。 王宮中的一切戒備雖然嚴,但辦法還是有的,例如她下下,就有裝備 十分精良。訓練有素的突擊隊,利用一架高性能的直升机,突然出現,降 落在湖面上,玉寶王妃可以在半分鐘之內登上直升机,在一分鐘之中,可 以在所有目睹的人不知道發生什么事之際,就离開王宮。 黃娟也估計過,等到事情報告到土王那里時,直升机已可以飛到公海 上了! 當然,這种行動是非常冒險,而且一擊不中,就再也沒有第二次机會 ,所以,在事先必須考計划得十分周詳才行。 這時,黃絹并沒有說出她的計划來,沉吟片刻之后,她道:“明天再 和她見面……” 黃絹只講了一句,魯大發雙手緊握著,顫聲道:“求求你帶我去見見 她!” 黃絹立時拒絕:“絕對不行,內院耳目眾多,稍為走露了一點消息, 就有人會死……我相信不會再要你忍受多久!” 魯大發的神情,本來失望之至,但一听得黃絹這樣講,像是死而复生 一樣,“你……你已經有了辦法了?是不是?” 黃絹沒好气道:“不是!” 魯大發陪著笑,一聲也不敢出,心跳得連他自己也可以听到蓬蓬的聲 音。 黃絹又告誡:“后天我們就离開,你要少生事端1”魯大發連連點頭 。 第二天,黃絹和玉寶王妃見面,發現她雪白的頸子上有著明顯的嚙痕 。 玉寶用漠然的聲調道:“告訴你是香水敏感,你一定不會相信的了? ” 說著,她自己先凄然笑了起來,黃絹卻笑不出,只感到心中一陣刺痛 。她只問玉寶听來像是十分不相干的話:“你的生日是……” 玉寶王妃道:“下個月,還有……二十六天。” 黃絹再問:“你肯定你要离開現在的生活?” 玉寶凄然:“我現在……不是生活,是在惡夢里,我要……醒過來… …” 她說到這里,雙手握住了黃娟的手:“如果你能幫我,如果你能幫我 從惡夢中醒過來……” 她的喉頭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 黃絹回握著她的手:“我有了計划,就在你生日那一天行事,平常, 你生日,會有些什么慶祝?” 玉寶道:“從日落開始,土王會陪著我,這實在是我最害怕的一天。 ” 黃絹問:“日落之前呢?你能不能安排一次由你作主的宴會,就在湖 蕩船進行?” 玉寶睜大了眼睛:“可以的”她的眼波之中,蕩瀾著希望和疑惑:“ 那……有什么用?” 黃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用,你記住我說的每一個字,絕不能有 絲毫差錯!” 玉寶緊抿著嘴,兩人湊在一起,黃絹說出了她那听來無懈可擊的計划 ,而玉寶也把每一個字印入了腦海。 卡爾斯將軍的訪問結束,在龐大的歡送宴之后离去,魯大發假冒女侍 衛一事,絕未外泄。 當黃絹和魯大發又出現在原振俠的住所之中,向原振俠詳細敘述了在 王宮中的經過之后,由于其中許多事是連魯大發也不知道的,所以,魯大 發听得比原振俠更要激動,是跳起來文坐下,不知多少次,連連道:“你 早怎么不說?早怎么不說?” 黃娟冷冷地道:“早說了怎么樣?你知道她身受這樣的痛苦,能沖進 內院去嗎?” 魯大發臉肉扭曲道,看起來全然是在分擔著玉寶身心上的痛苦一樣。 黃絹毫不客气地吩咐:“你替我老老實實地坐著,我已經有了周詳的計划 ,一個月之后,她就是你的了!” 魯大發連連搓手,想問又不敢問,這個舉世知名的影迷崇拜偶偶像, 這時為了自己痴戀的女人,變得全然像是木偶一樣。 原振俠知道,黃絹真要設法的話,是一定可以有辦法想的,這實在是 十分胡作非為的一件事,不過原振俠也絕不反對。 黃絹問:“發生在玉實身上的怪异現象,你有什么假設?” 原振俠緩緩道:“我的假設:這是一個活著的人的靈魂离体象。” 對著有不解神情的魯大發和黃娟,原振俠解釋著:“如果承認人是有 靈魂的誘,人死了之后,靈魂會离開身体,自然在人活著的時候,靈魂也 有可能离開身体,當然,那一定是在某种十分特殊的情形之下。” 黃絹低聲道:“便如人在极痛苦的情形下。” 原振俠點頭:“或者,也可以是在极衰弱的情形下、极疲倦而熟睡的 情形下。醉酒的情形下等等,而最常見的是在傷重將死的情形下!” 他講到這里,頓了一頓,才又道:“美國有一個著名的外科醫生,根 据病人的敘述,寫了一本書,專說人的靈魂离体現象,大多數會有靈魂离 体經歷的人,都說曾“在一旁”親眼目睹醫生向他的身体動手術的經過, 有的甚至可以說出手術進行時發生的許多細節,而這時,他還是昏迷不醒 的。” 黃絹疑惑著:“可是,她的靈魂离体之后卻能和真人一樣,被人看到 ,与人講話!” 魯大發補充了一句:“我還碰到過她!” 原振俠呈了一口气:“靈魂以一种什么樣形式存在,還沒有人知道, 但是靈魂是一种能和人的腦部發生作用的力量,這卻可以肯定……” 魯大發忙道:“不,我是真的看到她的!” 原振俠一揮手:“自然,只要和你的腦部活動起了作用,你就真的看 到她,听到她,碰到她了,她實際上以一种什么形式存在,并不重要!” 魯大發還是固執地搖著頭。當然,由于靈魂的現象十分玄妙,要一個本來 從未對之有任何認識的人一下子接受原振俠的說法,當然不是那么容易的 事。 原振俠自然也不會強迫他去接受,只是道:“這是她為什么倏來倏去 。為什么人在深宮卻能在海灘出現的唯一假設。” 黃絹的神情有點惊异:“离開了身体的靈魂,可以使人感到和看到真 人一樣,失去了靈魂的身体,不知是什么樣子的?” 原振俠苦笑:“理論上來說,應該是死人了,但是卻又不是。” 黃絹嘆了一聲:“至少可以知道,多半是昏迷不醒的,或是正在极度 的苦痛中的一种逃遁,那和人能化身不同,畢竟是……” 她講到這里,長嘆了一聲,無限悵惆。原振俠多少可以知道一些她的 心事,也就默然不語。 魯大發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一個月之內把她帶出王宮,計划究竟 是怎么樣的?如果有极危險的任務,我愿意擔任。” 黃絹想了一想,搖頭道:“不必了,進行這种任務的人,一定要訓練 有素,就算現在起就訓練你,也已經太遲了一點。” 魯大發有點坐立不安,黃絹道:“在這些日子中,你要找個地方躲起 來,不要生事……” 原振俠道:“如果喜歡的話,仍然可以住在我這里!” 魯大發想了一想:“我到宁愿回后魯村去,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地 方!” 黃絹高興地笑了起來:“好啊,把玉寶帶出來之后,就送她到后魯村 去見你,你每天指曉時分,就在海邊等著她踏浪而來吧!” 魯大發十分認真地點著頭,過了一會,他先告辭离去。 雕皺著眉:“你叫他每天指曉在海邊等,他真的會去等!” 黃絹眨著眼:“那就讓他去等好了,他要做大情人,總要有一點代价 的!” 原振俠長嘆了一聲,黃娼充滿野性的大眼睛挑戰似地望著他,問:“ 如果讓你每天去等的話,你到什么地方去等?” 原振俠一伸手,把黃絹拉向怀中,一面輕吻她的頸側,一面道:“你 知道的,何必再問?” 黃絹在原振的輕吻之下,整個人軟癱在原振俠的怀中,雙頰現出艷艷 的紅暈來。 在這樣的情景下,再講任何言語,自然是多余的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黃絹已經离去了,黃絹的体香還在,昨夜的一切也 歷歷在目,原振俠發了好一會怔,甚至不能肯定昨晚和自己繾綣了一夜的 ,是黃絹真人呢,還是她离開了身体的靈魂! @十三 這種惆悵的情緒﹐一共持續了好幾天﹐大約是一星期之後﹐上午﹐原 振俠正要到醫院去﹐急驟的敲門聲傳來﹐原振俠一開門﹐門外的人幾乎是 直跌進來的﹐還沒有站穩﹐本人就已叫著﹕“我又見到她了﹗” 來人是魯大發﹐當原振俠看到他的神情時﹐哧了老大一跳──魯大發 根本不必再逃避記者﹐因為他的樣子可怕得不會有什麼人可以認出他來了 ﹗ 他的眼深陷﹐眼中布滿了血絲﹐臉色是一種可怕的灰敗﹐而最主要的 是他的神情。魯大發能成為萬千影迷崇拜的偶像﹐自然有他的非凡豐采﹐ 可是這時﹐他十足是一頭斗敗了的公雞﹐隨便在馬路上拉一個人來﹐也比 他神氣得多﹗這種神采盡喪的情形﹐自然是發自內心的﹗若不是他內心沮 喪之極﹐有諸內而形諸外﹐絕對不會使一個人在外形上有這麼巨大的改變 的﹗ 由於他看來如此可怕﹐原振俠哧了一大跳﹐竟沒有聽清楚他一進來的 時說的是什麼話﹐忙關上了門之後﹐轉過身來﹐剛想發問﹐魯大發又道﹕ “我又見到她了﹗又見到她了﹗” 原振俠這次總算聽明白﹕“又見到了玉寶﹖在海灘﹖” 魯大發用力點著頭﹐那副不知所措的惶然之情﹐令別人看了﹐也替他 焦急。原振俠呈了一口氣﹕“那又怎樣﹐你擔心什麼﹖” 魯大發陡然高聲叫了起來﹕“我擔心什麼﹖和以前一樣﹐她突然出現 ﹐突然消失﹐我見到的……見到的……是她的靈魂﹗” 原振俠感到了一股寒意﹐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魯大發雙手掩住了臉﹐聲音鳴嚥﹕“她一定……出了什麼事了……不 然﹐靈魂不會離開她的身體﹐她一定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黃將軍的行 動失敗了﹖”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據我所知﹐黃將軍的行動還未曾付諸實行。” 魯大發又顫聲問﹕“土王發覺了﹖” 看到魯大發這種失魂落魄的樣子﹐原振俠忍不住責斥﹕“你和玉寶根 本沒有見過面﹐土王能發覺什麼﹖別胡思亂想了﹐玉寶有靈魂離體的異常 能力﹐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意外的﹗” 魯大發急速地吞著口水﹐喉結也隨之上下移動﹕“不﹐不﹐我知道﹐ 我知道﹐她一定在極大的苦痛之中﹐她一定……” 他雙手緊握著拳﹐嘎著聲﹕“天﹗究竟還要讓她受多久痛苦﹗” 原振俠嘆了一聲﹕“她究竟在受什麼樣的痛苦﹐你為什麼不問她﹖” 魯大發怔了一怔﹐坐直了身子﹐雙眼直視向前﹐自他的口中﹐發出了一種 相當奇怪的聲音來﹐模糊不清地道﹕“我為什麼不問她﹖我……一見了她 ﹐還能記得問她什麼﹖在她突然又消失了之後﹐我才想起事情不對﹐立刻 到這里來了﹗” 原振俠又吃了一驚﹕“至多一兩小時﹖你看看﹐你把自己變成了什麼 樣子﹖” 魯大發道﹕“我不知道……我不能控制自己﹐要是她……有什麼差錯 ……” 原振俠只好安慰他﹐因為黃絹曾向原振俠提及過計划的內容﹐原振俠 也認為可行。原振俠道﹕“你放心﹐計划是可行的﹐玉寶不會有事﹗” 魯大發仍然雙眼發直﹐原振俠道﹕“她出現的情形怎麼樣﹖這種奇異 的情形實在是靈學研究者千載難逢的好課題。” 魯大發道﹕“我回到村子里﹐每天天亮之前﹐我都到海邊去等著…… ” 後魯村和十年之前的後魯村大大不相同了﹐就像魯大發和十年之前的 魯大發大不相同一樣﹐可是大海是亙古不變的﹐海灘邊的礁石也是亙古不 變的。拂曉之前﹐躺在潤濕的沙灘上。埋在沙子中的蚌也一樣會發出“滋 滋”的聲響﹐噴出細小的水柱來﹐海風也仍然是這樣的迷人。 當魯大發徜徉在海灘上的時候﹐海邊寧靜得驚人﹐魯大發的心境﹐又 緊張又焦急﹐但是又充滿了希望。黃絹說在一個月之內﹐玉寶可以和他在 一起﹐這種許諾﹐簡直給了他新的生命﹗ 但是他內心深處又十分害怕﹐害怕事情會有變化﹐會沒有那麼順利… … 事情如果沒有那麼順利的話……魯大發全身發抖﹐簡直不敢想下去﹗ 在海灘邊﹐他倚在自己的銅像邊上﹐望著遼闊遙遠的海面﹐設想著忽然有 艘快艇﹐沖開了海面上的晨霧﹐他日思夜想的美人﹐就站在艇首﹐迅速向 他靠近﹗ 連綿不絕的遐思﹐使他度過了焦切等待的時光﹐每天都是如此﹐直到 今天早上﹐他又如常來到了海邊﹐天色還很黑﹐下弦月給人一種十分殘落 之感﹐掛在天邊﹔海面上霧相當濃﹐一大團一大團的濃霧﹐在海面上滾來 滾去﹐魯大發傾聽著海水拍打著礁石的聲音﹐憧憬著日後和玉寶在一起的 日子。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到了身後﹐傳來了一下聽了令人心為之一搐的 低嘆聲﹗ 魯大發一聽就可以肯定﹐那是玉寶發出來的聲音﹐他一時之間﹐僵住 了無法扭過身來﹐因為事情實在發生得太突然了﹗ 但是﹐在第二次低低嘆聲才一傳入他耳中之際﹐他已經轉過了身來﹐ 他立即看到了玉寶﹗ 玉寶仍然穿著黑色的絲睡衣﹐那是一種十分暴露的款式﹐她雪白的肌 膚十之七八暴露在外﹐即使在黑暗中看來﹐也是如此眩目。 她的眼神迷惘、神情哀傷﹐當她看見了魯大發的時候﹐她陡地震動了 一下﹐她時候﹐魯大發根本全身發抖﹐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 是和玉寶四目交接﹐玉寶陡然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一下子撲進了魯大發的 懷中。魯大發自然而然﹐手臂一緊﹐把她緊緊地擁著﹐兩個人的身子都在 發抖﹐魯大發只覺得一個嬌柔軟鰒的身體和自己的生命已混為一體﹐顫抖 的節奏﹐就是他生命的節奏﹗ 玉寶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一面發抖﹐一面發了一種令人心碎的呻吟 聲﹐魯大發唯恐失去她﹐把她擁得極緊﹐他全然不知經過了多久﹐也全然 不能思想﹐只是全副心神、全身每一個細胞﹐都陶醉在把日思夜想了十年 的人擁在懷中的那種極度的快樂之中﹗ 玉寶在一撲進了他懷中之後﹐就把臉埋進了他的懷中﹐沒有抬起頭來 ﹐魯大發可以感到她呼氣呼在自己的胸口上﹐也可以感到有溫熱的潤滋﹐ 那一定是她在哭﹐她的眼淚弄濕了他的胸膛。 魯大發過了好久﹐才想掙扎著問一句﹕“為什麼傷心﹖” 可是話還沒有說出來﹐玉寶陡然發出了一陣抽搐一樣的聲音﹐抬起了 頭來。 魯大發看到了一張美麗之極但是也哀傷之極的臉﹐淚水還在湧出來﹐ 在那一剎那間﹐魯大發明白了﹐在自己懷中的玉寶﹐並不是黃絹將之從王 宮中帶出來的玉寶真人﹗而是和十年前一樣的﹐是玉寶離休的靈魂﹗ 她為什麼那麼哀傷﹖在玉宮中的玉寶發生了什麼事﹖何以她的靈魂又 離開了她的身體﹖是不是她的身體這時正處於極度的痛苦之中﹖ 當魯大發想到黃絹轉述的﹐玉寶的痛苦、恐怖之際﹐魯大發已經可以 想到這時玉寶一定在遭受著非常的痛苦﹐魯大發不由自主﹐發出了悲憤欲 絕的叫聲來﹐同時﹐一陣暈眩﹐令得他站立不穩﹐向後跌出了一步。 而也就在那一剎間﹐玉寶不見了﹐他懷中空無一人﹐雖然他的雙臂還 是保持著環抱的姿勢﹗ 魯大發慘叫了起來﹕“玉寶﹗”他一面叫﹐一面在海灘上向前奔著﹐ 一直奔到海水浸了他的胸口﹐他雙手無助地在水中找著﹐嘶啞著喉嚨叫著 ﹐朝陽在海面上閃起了萬道霞光﹐玉寶不見了。 魯大發的思緒紊亂之極﹐他想到的只是那晚和原振俠、黃絹在一起的 時候﹐分析靈魂會離開身體這種特異現象和可能性﹐總是身體有特異的經 歷之際﹐。 剛才﹐玉寶的神情是那麼愁苦﹐這說明她肉體上的所受的苦痛已到了 極點﹐痛苦到了靈魂出窮的程度﹗ 這實在是令得魯大發瘋狂﹐他全身濕淋淋地回到了岸上﹐半秒鐘也不 耽擱﹐就奔向碼頭﹐跳上了停在碼頭邊上。 他那艘性能良好的快艇﹐把速度提得最高﹐離開了後魯村。 他必須找人談一談﹐距他最近而又能他和傾談的﹐自然只有原振俠。 快艇在海面上飛駛﹐魯大發的思緒比被快艇划開的海水更加沸騰﹐在黃絹 處﹐他知道玉寶十二歲以後﹐對土王的恐怖感﹐那麼﹐最可能的﹐自然是 土王又在蹂躪著玉寶──土王是有這個權力的﹐玉寶是他的妃子﹗可是玉 寶又是魯大發癡情萬種所種的人﹐魯大發在這時﹐心如同刀割一樣﹐一陣 又一陣的劇痛﹐令得他幾乎窒息﹗ 要不是他的心中感到了如此深切的痛楚﹐他也不會在兩小時之內﹐整 個人都落了形﹗一他的心中﹐千萬遍叫著玉寶的名字﹐能夠堅持到原振俠 的住所﹐已是極不容易的了﹗ 他在喘著氣﹐對原振俠說完了“又見到了她”的經過之後﹐身子發著 顫﹕“我想知道玉寶現在的情形﹐求求你……” 原振俠又驚又怒﹕“你瘋了﹖我有什麼法子知道土王妃現在的情況﹖ ” 魯大發喘著氣﹕“找找黃將軍﹐她或者有辦法﹗” 原振俠不出聲﹐走入浴室﹐出來的時候﹐手中拿著一杯水和四顆藥丸 ﹕“吞下去﹐你現在需要是鎮定﹐吞下去﹗” 魯大發顧然什麼也不在乎﹐接過藥丸來﹐一口吞了下去﹐連水也不喝 ﹐他還在哀求﹕“黃將軍或者有辦法……﹖” 原振俠正色道﹕“黃將軍在實行她的計划之前﹐絕不能有任何打草驚 蛇的行動﹐你知道嗎﹖一切﹐全是為了你﹗為了你﹗” 魯大發木然坐下﹐汗水滲滲而下﹐令得他的頭發貼在額角上。 原振俠道﹕“你會沉睡超過五個小時﹐我到醫院去﹐在你醒過來之前 ﹐我會來看你﹗” 魯大發緩緩抬起頭來﹐藥性開始發作﹐他的行動開始遲緩。 原振俠把他扶到沙發上﹐令他躺了下來﹐魯大發還在竭力掙扎著睜開 眼來﹐可是他的眼皮卻一直向下垂。 原振俠把了把他的脈搏﹐放下他的手腕﹐再翻開他的眼皮看了一看﹐ 發覺藥力發作﹐他已經睡著了﹐就替他蓋了一張毯子﹐離開了住所。 雖然原振俠知道魯大發這一睡﹐至少超過五個小時﹐但是在中午休息 的時候﹐他還是回來看魯大發。在他還未曾打開門時﹐就聽到了一種十分 怪異的聲音自門內傳了出來﹐令他吃一驚﹐門一打開﹐他更是吃驚﹗ 魯大發不是躺在長沙發上﹐而是直挺挺的站著﹗ 他站立的姿勢﹐其實也不是很怪﹐可是卻又詭異莫名﹐普通直立著的 人﹐是絕不會給人這樣僵直之感的﹗他不但身子是僵直的﹐雙眼睜著﹐眼 珠卻一動也不動﹐直勾勾的望著前面。原振俠這時﹐就在他的身前﹐可是 他卻分明未曾看到原振俠﹐他的眼睛之中一點生氣也沒有﹐別說還什麼夏 的神采了﹐眼珠子看起來﹐簡直就是兩粒小石子﹗ 原振俠大聲叫了他兩下﹐他一點反應也沒有﹐這令得原振俠不由自主 ﹐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魯大發人還是直挺挺一站著﹐原振俠實在沒有理由懷疑是否死了﹐而 去探他的鼻息的﹐但是他的樣子實在太怪異﹐原振俠實際上﹐根本未曾懷 疑﹐而是根據醫生的本能﹐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當原振俠的手指才一湊近去時﹐著實哧了一跳﹐魯大發竟然沒有氣息 ﹗ 但是隨即﹐原振俠知道自己虛驚了﹐魯大發不是沒有氣息﹐而是他的 呼吸十分緩慢﹐而且﹐呼吸也相當微弱﹐原振俠提起他的手來﹐脈膊也相 當慢﹐原振俠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用手拍打著他的臉頰﹐撼動著他 的身子﹐魯大發就像是一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用手拍打著他的身子﹐ 魯大發就像是一個木偶一樣﹐任人擺布﹐而且一點聲音也不發出來。 在三分鐘之後﹐已令魯大發在沙發上躺了下來﹐情形仍然沒有改變﹐ 原振俠作為一個醫生﹐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只知道情形極度不對 勁﹐自然是愈早搶救愈好﹐所以他去撥醫院的急救電話﹐准備將魯大發送 到醫院去再說。 可是﹐他才撥了兩個號碼﹐一下驚心動魄、充滿了痛苦、悲憤、激動 、絕望的嚎叫聲突然傳來﹐震得原振俠連手中的電話聽筒都跌落了下來。 他連忙回過頭去﹐看到魯大發已經坐了起來﹐樣子可怕之極﹐本來是蒼白 的臉﹐這時幾乎漲成了紫紅色﹐大大小小的汗珠布滿了他的頭臉﹐從他那 種青筋暴綻、滿面通紅的情形來看﹐像是他的血管隨時可以爆炸﹐化成血 珠﹐自他的毛孔之中滲出來。 他的手緊握著拳﹐指節“格格”直響﹐然而﹐最可怕的還是﹐他不斷 地一下又一下地發出嚎叫聲﹐叫聲之中充滿了悲痛﹐他像是要在這樣的叫 聲之中﹐把他心中的傷痛都迸發出來。 原振俠也不禁被這種情形哧得怔呆了半分鐘﹐也來不及放好電話聽筒 ﹐撲過去﹐厲聲問﹕“你干什麼﹖” 魯大發面肉抽搐著﹐隨著他面肉的抖動﹐汗珠子迸散開來﹐洒在原振 俠的衣服上﹐衣服上立時出現了一點一點的濕痕。 不論原振俠怎麼呼喝。怎樣撼動他的身子﹐他仍然這樣叫著﹐不到五 分鐘﹐他的聲音顯然嘶啞了下來﹐原振俠知道﹐他再這樣叫下去﹐聲帶很 快就會撕裂﹐以後可能再也發不了聲﹗ 可是原振俠卻無法制止他﹐他一直在叫著﹐那種嚎叫聲﹐雖然在光天 化日之下﹐也聽得人毛發直豎﹗ 為了制止魯大發再這樣叫下去﹐原振俠也狼狽得一身是汗﹐最後﹐在 重重掌扣了他兩下﹐而他仍然一無所覺之後﹐原振俠喘著氣﹐把一盆冷水 ﹐向著他兜頭淋了下去。 這一下收了效﹐魯大發停止了嚎叫﹐急速地喘著氣﹐然後﹐身子開始 蜷縮﹐縮成一團﹐把頭埋在雙膝之間﹐仍然在連續不斷地發出傷心欲絕的 嗚嚥聲。 原振俠吁了一口氣﹐坐了下來﹐看著魯大發﹐魯大發全身濕透﹐一半 是由於剛給淋了一大盆水﹐一半是由於他流的汗﹐他蜷縮著身子在不住發 著抖﹐又過了至少有十分鐘﹐才見他慢慢抬起頭來﹐口唇發著抖﹐然後﹐ 才發出了嘶啞之極的聲音﹕“我……見到了她﹐她……她……” 原振俠的心中﹐甚至有了一種厭惡感﹐就算再愛一個女人﹐像魯大發 那樣﹐也實在太過分了﹐所以他的神態十分冷漠﹕“你已經說過了﹗” 魯大發十分艱難地道﹕“不﹐不……我不是說今天……清早……在海 灘邊看到……她﹐而是……剛才﹐剛才我看……到了她﹗” 原振俠陡然一怔﹐一時之間﹐不明白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只是隱約 感到﹐其中一定大有文章﹐他想起了才進門來時魯大發的那種怪異神態﹐ 失聲道﹕“你是說……剛才……剛才你的靈魂﹐離開了你的身體﹖” 魯大發抽噎著﹕“我猜……是這樣﹐不然﹐我怎麼能夠……看得到她 ……我不但看到了她……而且也看到她在受什麼樣的痛苦﹐她……她…… ” 魯大發講到這里﹐陡然發出了“嗷”的一下慘叫﹐痛哭起來。 像魯大發這樣一個英俊挺拔的大男人﹐哭得這樣傷心﹐那真是不多見 的情景﹐原振俠皺著眉﹐思緒紊亂之至。靈魂離開肉體這種異像﹐竟然就 在他的眼前發生﹐真是不可思議之至﹗ 魯大發一面哭﹐一面還在抽抽噎噎他說話﹕“我……忽然渴睡起來﹐ 在將要睡著之前﹐我忽然想到﹐人人都有靈魂﹐我自然也有﹐如果靈魂離 開身體﹐可以……” 魯大發在服食了四顆鎮靜劑之後﹐身體上的生理現象﹐是迅速進入了 睡眠狀態﹐可是他是那樣焦切地想知道玉寶的處境﹐他的腦部開始了異常 的活動﹐他想到了為什麼自己的靈魂不能離體﹖如果能夠的話﹐應該像玉 寶在他身邊出現一樣﹐他也可以在玉寶的身邊出現﹗ 這是極其異想天開的想法﹐但是一想到這一點﹐這個想法﹐如同大群 野馬在原野上奔馳一樣﹐再也無法停止。 他變得什麼也不想。在迷迷糊的半睡狀態之中﹐腦部的活動﹐除了想 自己到玉寶的身邊之外﹐什麼也不想﹐而且這個願望﹐是那樣熱切﹐他已 經把自己的整個生命注入了這個願望之中。 藥力繼續發揮﹐他覺得自己的神智愈來愈是迷糊﹐可是那一點信念卻 又愈來愈強﹐終於﹐他失去了知覺﹐可是在失去知覺的同時﹐另一種十分 奇妙的感覺也立刻產生﹐他竟然感到了無比的清醒﹐而且﹐在那一剎那間 ﹐他看到了他自己﹗ 他真的看到了他自己﹐看到他自己躺著﹐一動也不動﹐可是神情極痛 苦﹐那種靜態的痛苦﹐使得他不願意再看自己﹐而意願才起﹐他就進入了 一片黑暗之中﹐在黑暗之中﹐有著各種各樣難以形容、他從來也未曾聽到 過的聲音﹐他十分清楚地知道﹕目的達到了﹐他的靈魂已經離開了他的身 體。 一陣極度的興奮﹐使他想看看自己的靈魂究竟是怎樣的﹐可是卻無法 看到任何東西﹐他感到自己有一個身體存在﹐可是那個身體躺在沙發上﹐ 這時﹐他的身體不和他在一起﹐靈魂是看不見摸不著的﹐但卻又可以感到 外界的一切。 這實在太奇妙了﹐他不斷在想著﹕玉寶﹗玉寶﹗ 十四 突然之間所有的聲音都靜了下來﹐他聽到了一陣哀號聲﹐那種哀號聲 才一入耳之間﹐並不強烈﹐可是傾刻之間﹐就變得撕心裂肺﹐而且﹐他一 聽就聽出﹐那是他的玉寶在哀號。 他大聲叫了起來﹕“玉寶﹐你在哪里﹖” 可是他的叫聲﹐他也只能“感得到”﹐而不是像有身體的時候一樣“ 聽得到”。 他叫了好幾聲﹐突然﹐像是舞台上的燈光由明而暗一樣﹐逐漸地﹐他 可以看到一些什麼了。他先看到一張極大的床﹐床上有一個人正在緩緩扭 動著﹐哀號聲正自床上傳出來。 漸漸地﹐更明亮﹐他看得更清楚﹐看到那張床的一切﹐裝飾華麗之極 ﹐有四道金光燦爛的鏈子扣住了床上那人的手腕和腳踝﹐床上是一個肌膚 雪一樣白、滑柔如絲的裸體的女人﹐她遍體是汗﹐以致她的烏黑的長發﹐ 全都緊貼在她美麗的胴體之上。 床上被金鏈扣住了手腕和腳踝的美女﹐身子在緩緩扭動著﹐發出驚心 動魄的哀號聲﹐由於金鏈的羈絆﹐她身子扭動的幅度﹐不能太大﹐可是僅 僅是這樣的扭動﹐由於這胴體是如此動人﹐也已經是極度的美艷。 這樣的一個美女﹐為什麼要發出哀號聲呢﹖魯大發有點不明白。 他想離那張床近一些﹐可是卻發現自己無法接近──他這時根本沒有 身體﹐不能用自己的腳來移動﹐但總有點方法可以移動的吧﹐然而又偏偏 不是﹐他被固定在一個地方﹐一動也不能動﹐那地方恰好可以使他清楚地 看到那張床和床上的美女。 他甚至無法說出自己離那張床究竟有多遠﹐反正可以清楚看到就是了 ﹐情形就像在夜晚仰視星空一樣﹐一顆一顆的星星﹐歷歷可數﹐就在眼前 ﹐但是有誰確切知道自己離哪一顆星星有多遠呢﹖ 突然之間﹐哀號聲停止﹐床上的美女陡然坐了起來。由於她手腕上扣 著鏈子﹐她並不能完全坐直身子﹐只是掙扎著抬起上身來。 當她這樣子的時候﹐長發披散開來﹐魯大發看到了她的臉。 玉寶﹗他的玉寶﹗ 玉寶全然像是一頭被捆綁起來。將要受到屠宰的小動物一樣﹐在她美 麗的眼睛之中﹐充滿了恐懼和哀傷﹐她的視線轉向一側﹐像是看到了世界 上最可怕的東西﹐她的身子在發著抖﹐挺聳的雙乳和紅艷的乳頭也在微微 顫動。 看她的情形﹐還想把自己的身子緊縮起來﹐但是她卻做不到這一點﹐ 因為她的足踝上也扣著金鏈﹐她不但不能縮起身子來﹐而且一雙修長柔白 的大腿也不能並攏﹐只好張開著。 看到這種情景﹐魯大發已經不能忍受之極﹐他大聲叫著﹐勉力想使自 己接近玉寶﹐好幫她扯脫扣住她的金鏈。可是﹐無論他如何努力﹐他連自 己也聽不到自己的聲音﹐而且﹐他和玉寶之間的距離﹐簡直是無窮大﹐他 連自己也聽不到自己的聲音﹐無論他如何努力﹐他總是在原來的位置﹐和 玉寶之間的距離﹐始終沒有改變。 他感到自己開始碎裂──那是一種比肉體碎裂更痛苦的感覺。靈魂是 沒有形體的﹐沒有形體﹐拿什麼來碎裂呢﹖但是只要在感覺上感到碎裂﹐ 也就真正有了碎裂的那種痛楚。 他已經感到難以忍受了﹐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令他感到了毀滅─ ─不是毀滅﹐一切毀滅了﹐倒也罷了﹐他感到的是自己被憤怒、羞辱、痛 苦、絕望、無助等在擠壓、在磨輾﹐把他輾成了粉﹐顆顆小得不能再小的 粉﹐但是在每一粒微塵一樣的粉未之中﹐卻又充滿了可以令字膨脹的痛苦 ﹗ 他看到﹐一個穿著用金鏈織成的錦袍的男人﹐走近床邊﹐這男人﹐自 然就是玉寶恐懼的由來﹐玉寶的視線本來是向著那男人出現的方向的﹐但 當男人來到床邊﹐她就緊緊閉上了眼睛﹐自她的嚥喉之中迸出了低沉的、 可怕的哀嗚聲。 奇怪的是﹐魯大發沒有一下子看清那男人的面孔﹐當他看到那男人時 ﹐那男人己經來到了床邊﹐背對著他。他看到那男人卸下了錦袍﹐裸露了 身體﹐那是極魁偉強壯的男人身體﹐背上的肌肉﹐一塊塊突起﹐膚色黝黑 。魯大發感到自己發起抖來﹐他仍然在發出連他自己也聽不到的叫聲。 然後﹐他看到那男人伸手出來﹐撫弄著玉寶的臉﹐撫弄著玉寶美麗的 的胴體﹐然後﹐是玉寶的哀告聲﹐根本聽不清她在哀告什麼﹐或許﹐是由 於她根本知道哀告也沒有用﹐可是為了自己悲慘的遭遇﹐又不能不發出一 點聲音來﹐所以才有這樣哀切的聲音發出來。 而那個男人﹐顯然十分欣賞玉寶這時的神態﹐發出了粗豪的笑聲來﹐ 強壯的身體和粗大的手掌﹐毫不停留地在玉寶的身上活動。 那是土王﹗ 魯大發看到的是﹐土王和他的妃子在他的寢宮中。 一切不是全很正常嗎﹖土王和他美麗的妃子在寢宮之中親熱﹐有什麼 不對頭呢﹖可是在魯大發而言﹐那是他的末日﹐是世界的末日﹐是宇宙的 末日﹗ 他不要看了﹐不想看了﹐他不要聽了﹐不想聽了﹗ 可是他卻仍然看著、聽著﹐玉寶雪白柔滑的身體在顫抖﹐每一個抖動 的震幅﹐魯大發就感到自己像是在被碎裂﹐二化為四﹐四化為八﹐一下子 時間﹐他就成了粉未﹐成了無數粉未﹗ 他要掙扎著大叫﹐他用盡他全部生命大叫﹐終於﹐突然地﹐他聽到了 自己的嚎叫聲﹐一下子又一下子的嚎叫聲﹐眼前的一切也消失了﹐沒有土 王﹐沒有玉寶﹐只是一片模糊﹐而在一片模糊之中﹐他逐漸看到了原振俠 ﹐可是他仍然無法控制自己在發出嚎叫聲來。 剛才看到的情景是如此令他震動﹐他根本沒有去想一想自己的靈魂又 回到身體中來了﹐他只是叫著﹐直到一大盆冷水向他兜頭淋了下來﹐他才 止住了嚎叫聲﹐大口喘著氣。 可是剛才看到的情景﹐卻仍然像毒蛇一樣﹐一口口地啃嚙著他的心﹐ 令得他的心頭﹐鮮血在一滴滴地向外淌﹐那種要命的刺痛﹐使他的身子緊 縮成一團﹐使他號哭。 原振俠耐心聽魯大發斷續抽噎他說著﹐嘆了一聲﹕“我只能承認﹐你 做了一個極其可怕的夢﹗” 魯大發一副精疲力盡的樣子﹕“不是夢﹐我知道是我的靈魂離開了身 體﹐到了玉寶的身邊﹗” 原振俠悶哼著﹕“如果你到了寢宮之中﹐土王和玉寶也看見你了﹖” 魯大發面上肌肉抽搐﹕“我當時盡了一切努力要撲上去﹐可是始終距離不 變﹐我只能看著……我算是什麼﹗自己心愛的女人要受這樣的蹂躪﹐我只 能看著﹗” 魯大發陡然叫了起來﹕“這才可怕﹗” 原振俠只能這樣安慰他﹕“這個月之內﹐事情應該可以解決了﹐你必 須耐心等最後時日的過去﹗” 魯大發喃喃地道﹕“本來……十年那麼長都過去了﹐可是那時﹐一點 也不存希望﹐我現在有了指望不同﹐唉﹐等一天﹐真比等一年還長﹐黃將 軍究竟准備在什麼時候動手﹐你能講給我聽嗎﹖” 原振俠心想﹐魯大發的精神狀態不穩定﹐在這種情形下﹐由於過度的 焦慮﹐他可能會做出一些他自己也不能控制的事情來﹐要是在最後關頭壞 了大事﹐那就實在太不值得了。 所以﹐原振俠希望告訴他確切的日期﹐可以對他的焦切心情﹐起一定 安撫作用。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准備在玉寶生日的那天進行。這個月的 二十六日。” 魯大發“啊”的一聲﹐跳了起來﹕“還有十五天﹖” 原振俠點了點頭﹐魯大發喘著氣﹕“我是忍得住……一定要竭力忍下 去﹐可是玉寶在受著這樣的虐待﹐不知她會不會在最後關頭熬不過去﹖” 原振俠搖頭﹕“你所謂她受的虐待﹐只不過是你的想像和幻覺﹗” 魯大發道﹕“不﹐是我的靈魂看到的﹗” 在這一點上﹐原振俠是無法與之爭辯的﹐他只好道﹕“就算是這樣﹐ 十多年她都能忍受過去了﹐十幾天還會忍受不了﹗而且﹐她也知道黃將軍 的計划﹐知道自己很快就可以自由﹗” 魯大發雙手合十﹐昂臉向天﹐口中喃喃地﹐也不知道在向什麼神明菩 薩要求保佑。過了片刻﹐看來他的神情大體回復了正常﹐他才道﹕“我要 回後魯村去﹐說不定明天清晨﹐我又可以見到她﹗” 魯大發十分興奮﹕“她一出現﹐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存在﹐你一定也可 以見到她的﹐你真該去見見她﹐她實實在在﹐是一個值得思戀一生的女人 ﹗” 原振俠笑了一下﹔“我的目的﹐只是想去觀察一下靈魂離體的異像﹐ 雖然我相信靈存在﹐但是見到一個實實在在的靈魂﹐那是全然不同的﹗” 魯大發興致極高﹕“我們一起走﹖” 原振俠道﹕“不﹐下了班我來﹐反正她要是出現﹐總是在拂曉前﹐我 見了她再趕來醫院也不致於遲到﹐我請假太多了﹐每次院長看到我﹐都像 是要把我切開幾塊的樣子﹐好兇﹗” 魯大發居然笑了一下﹕“那我等你下班﹐和你一起去。” 原振俠叮囑著﹕“你可別再玩什麼靈魂離體的把戲了﹗要是給土王看 到在她的寢宮中忽然多了一個男人﹐你想會怎樣﹖” 魯大發哧得喉際發出了“唔”的一下響﹐本來﹐他正准備在原振俠走 了之後﹐再使自己陷入半昏迷的狀態之中﹐好再看看心上人﹐雖然看到的 一切﹐令他的痛苦增加一萬倍﹐他總覺得﹐如果玉室能夠看到他的話﹐或 許會感到好過一點。 可是原振俠一句話﹐提醒了他會有那麼嚴重的後果﹐他自然不敢妄動 了。所以﹐在原振俠又到醫院去之後﹐他定了定神﹐找到了紙筆﹐把他自 己對玉寶的思念﹐盡可能地寫下來。 由於對玉寶的愛意﹐充滿了他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是以他不知有多少 話要對她傾訴﹐一下午﹐也就在不知不覺間過去了。 他和原振俠駕著快艇離開時﹐夕陽西下﹐到達後魯村﹐天色已完全黑 了下來。 魯大發先帶著原振俠到海邊去徘徊了一會﹐然後回到他的別墅中。 村里的人﹐包括魯大發的父母在內﹐都知道魯大發是大人物﹐不受到 邀請﹐絕不會來打擾他。村中的兒童和少年﹐也早就被魯大發的好朋友阿 財理得十分聽話﹐所以魯大發和原振俠﹐可以有一個十分安靜的晚上。 魯大發好幾次要向原振俠講玉寶﹐可是原振俠明知一講起玉寶來﹐又 會令魯大發感到刺心的痛楚﹐所以避而不提﹐一下把話題岔開去。 午夜不到﹐兩人便各自安寢。等到魯大發又來把原振俠叫醒的時候﹐ 原振俠看了看時間﹐是凌晨四點鐘。他們一起走向海邊﹐晨霧在他們的身 邊打著轉﹐天色相當陰﹐魯大發是走熟了路的﹐原振俠則不免有點腳高腳 低。 一路上﹐魯大發十分興奮﹐不住地喃喃自語﹕“希望她能再來﹐上次 ﹐她一共出現了三次﹐這次﹐她至少應該出現三次﹗” 等到到了海邊﹐魯大發要求原振俠站得遠一點﹕“或許﹐她怕見生人 ﹐看到你在﹐她就不出現了。” 原振俠答應著﹐走開了十來步﹐在一塊礁石上﹐坐了下來。 從原振俠坐的地方﹐向魯大發看去由於霧相當濃的緣故﹐天色又黑﹐ 他只能看到魯大發影影綽綽的一個身形。 他看到魯大發時而凝立不動、時而來回走著﹐他不論是在走動還是站 著﹐即使在身形上﹐也可以看出他內心的焦切。 時間慢慢地過去﹐過了大半小時﹐村子里的雞已斷斷續續地發出了啼 聲﹐情形仍然沒有改變。原振俠感到有點心動﹐雖然他期待看到的異像﹐ 令他十分興奮﹐但這樣不知是不是有結果的等待﹐也令人心煩。 他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呵欠﹐又站了起來。也就在那一剎那間﹐ 他陡然聽得魯大發叫了一聲﹕“玉寶﹗” 那一下叫聲﹐充滿了情感和愛憐﹐原振俠忙向前看去﹐看到魯大發向 前﹐急奔出了幾步﹐然後站定不動﹐先伸出了手臂來﹐然後﹐雙臂環抱著 ﹐看起來﹐他將一個人緊緊地擁在懷中﹐可是原振俠卻只看到他一個人﹐ 並看不到玉寶。 原振俠心中十分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向前走過去。他看不到玉寶─ ─或者說﹐他看不到玉寶的靈魂﹐但魯大發顯然是看到了而又感到了的﹗ 原振俠站在原地不動﹐因為他感到這時的魯大發﹐是不應該受騷擾的。他 聽到魯大發用嗚嚥一樣的聲音在說著﹕“他竟這樣對待你﹗是的﹐和你的 情形一樣﹐我也能靈魂離體……可是我能看到你。摟抱你﹐我卻沒有法子 使你看到、感到……” 這種情景﹐實在詭異之極﹐原振俠定睛看著。仔細聽著﹐心中也不禁 感到了一股寒意﹗ (靈魂是一種能量﹐當這種能量影響了某一個人的腦部活動之際﹐這 某一個人就能看到它。感到它﹗ 現在﹐玉寶的靈魂自然正在影響著魯大發的腦部活動﹗ 玉寶的靈魂沒有影響原振俠的腦部活動﹐所以原振全什麼也看不到。 原振俠又想起了“寶狐”﹐當冷自泉和寶狐在一起的時候﹐別人也看不見 寶狐。寶狐這個外星人顯然也懂得如何去影響人腦部的活動﹐同樣是一種 能量﹐這種能量﹐自然又和人的靈魂不同﹐但可以達到同一目的﹐就像炭 火可以烤熟食物﹐微波也可以達到同一的目的一樣。)魯大發在繼續說著 ﹕“快了﹐我們快能真正在一起了﹐黃將軍已向你說了一切計划……那真 是太好了﹐我看百分之一百能成功﹐我們一定可以在一起﹐土王的勢力再 大﹐總有可以躲開他的地方……別哭……別流淚……是……是的﹐高興也 會教人流淚……” 他說到這里﹐自己也不禁抽噎了起來﹐霧消散了一些﹐可以看到他臉 上洋溢著又快樂又傷心的神情﹐原振俠一動也不敢動。 魯大發不是在獨白﹐玉寶一定是在和他對答﹐但是原振俠聽不到玉寶 的聲音﹐過了大約十分鐘﹐魯大發陡然發出了“啊”的一聲﹐身子陡地一 震﹐急速地旋著身子﹐顯然是玉寶已經消失了﹗ 原振俠向前走去﹐魯大發各他迎了上來﹐焦切地問﹕“你見到她了﹖ ” 原振俠搖頭﹕“沒有﹐她只影響了你腦部的活動﹐使你可以感到她﹗ ” 原振俠在這樣說的時候﹐作為一個醫生﹐他自然而然想到﹐這種情形 ﹐也可以解釋為一個精神分裂患者的的幻覺﹐有時候﹐幻覺是高度真實的 ﹐精神病患者根本分不清真和幻﹐可是魯大發接下來的一句話﹐卻令得原 振俠陡然呆了一呆。 魯大發道﹕“玉寶把黃將軍的計划告訴了我﹐黃將軍真是突擊行動的 天才﹗” 原振俠心中一動﹐黃絹說過﹐魯大發不知道計划的細節﹐如果這時他 知道了﹐那就說明真的是剛才玉寶對他講的﹐那麼﹐他是真感到玉寶的存 在﹐而不是幻覺了﹗ 原振俠問﹕“計划的細節怎樣﹖” 魯大發訝道﹕“你不知道﹖” 原振俠揮手﹕“我知道﹐但是我要知道玉寶對你講了些什麼﹗” 魯大發笑了起來﹕“你還是有點不相信剛才玉寶出現過﹖玉寶告訴我 ﹐在她生日那天﹐她要在湖上進行一個小規模的聚會﹐黃將軍派外交使節 ﹐用重要事務、必須晉見為理由﹐在下午三時﹐使土王不在湖中﹐然後﹐ 三時正﹐就會有一架直升機﹐垂著“生日快樂”的巨幅布條﹐在湖上飛過 ﹐使王官中所有的人﹐都認為那是土王為了慶祝玉寶的生日而安排的新花 樣……” 魯大發才講到這里﹐原振俠已經心跳加劇﹗魯大發能夠說得出計划的 細節來﹐自然是玉玉告訴他的了﹐由此可知﹐玉寶的靈魂﹐真的來過﹐影 響了魯大發的腦部活動﹐使魯大發可以聽到她的聲音﹗ 魯大發還在興致勃勃他說下去﹕“接著﹐直升機會在湖上盤旋﹐垂下 綴滿鮮花的椅子﹐玉寶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坐上那張椅子﹐椅子會被吊上 直升機。一等玉寶上了機﹐直升機就以全速飛開去﹐二十分鐘之後﹐就可 以降落在公海的接應船只上﹐那時﹐土王還在接見外交人員﹐而王宮的所 有警衛﹐也還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玉寶﹐己獲得了自由﹗” 魯大發愈說愈是興奮﹐竟然用力鼓起掌來﹕“這真是天衣無縫的好計 划﹗我在休息一陣子之後﹐一定要把我和玉寶之間的故事﹐拍成一部電影 ﹐保証可以轟動全世界。” 原振俠看到他那麼高興﹐也隨著笑了笑﹐這時﹐旭日高升﹐朝陽映在 魯大發的臉上﹐使他的俊臉﹐看來充滿了生氣。 原振俠自從認識他以來﹐從來未曾見他這樣高興過﹗他甚至笑著﹕“ 當然﹐這部電影在土王的國度﹐是一定被禁映的了﹗”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小心﹐別對任何人說起計划﹐一洩露就完了﹗ ” 魯大發有點稚氣也吐了吐舌頭﹕“當然﹐這是我生死攸關的大事﹗” 原振俠向前走了幾步﹐示意他要回去﹐魯大發自告奮勇﹐要駕艇送他回去 ﹐原振俠並不反對。在一個多小時的航程之中﹐魯大發又詳細他說著他這 次和玉寶相見的情形。 十五 魯大發乍一見玉寶的時候﹐玉寶己是滿面淚痕﹐魯大發撲過去﹐把她 緊緊擁在懷里﹐心像是要碎裂開來一樣﹐第一句話就是﹕“他竟然這樣對 你﹗” 玉寶緊伏在魯大發的懷中﹐抽噎著﹐哭著﹐然後﹐抬起頭來﹐明澈的 眼睛中卻充滿了希望﹕“好日子不會太遲了﹐是不是﹖黃將軍的計划…… ” 她把黃絹的計划告訴了魯大發﹐整個人偎依在魯大發的懷中﹕“我感 到過你的出現﹐真的﹐當我在忍受著痛苦的時候﹐我感到過你的出現﹐求 求你﹐下次別再來了﹐我在那時候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看……” 魯大發不知道如何表示自己對她的輕憐蜜愛才好﹐他只是不斷地喃喃 叫著她的名字﹕“玉寶﹗玉寶﹗” 魯大發用力一揮手﹐快艇的速度相當高﹐把他的頭發吹得凌亂﹐原振 俠直到這時才道﹕“剛才你說到過拍電影的事﹐我看還是算了﹐不但不能 拍電影﹐而且你們還要隱居起來﹗” 魯大發憤然﹕“為什麼﹖” 原振俠冷冷地道﹕“你總聽說過世界上有一種人叫作‘職業殺手’的 ﹖土王有的是錢﹐他可以請齊世界十大殺手來對付你們﹗” 魯大發怔了一怔﹐然後用力握著原振俠的手﹐激動地搖著﹕“真的﹐ 多謝你提醒我﹐我會和玉寶隱居起來﹐瑞士的湖園﹐加拿大北部的雪原﹐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甚至卡爾斯將軍的國度﹐也可以成為天堂﹗反正我有 足夠的積蓄﹐生活不成問題﹗” 原振俠間﹕“你事業正如日之中天﹐你不覺得放棄了可惜嗎﹖” 魯大發大聲縱笑了起來﹕“這是我聽到過的最滑稽的話﹐生命和事業 ﹐任擇其一﹐你猜我會選擇什麼﹖” 原振俠很有感觸﹕“愛情的力量……” 魯大發昂首迎風﹕“等於是生命的泉源﹗” 快艇到了碼頭﹐魯大發並不上岸﹐駛著船回後魯村去。 原振俠直接到醫院﹐才一進醫院﹐就有職員向他走過來﹕“原醫生﹐ 有人有急事在等著見你﹗” 職員說著﹐向會客室的門指了一指﹐原振俠望過去﹐看到兩個身形高 大。現出一副標悍神色的女郎﹐正一臉焦急之色﹐踱來踱去。 這兩個女郎原振俠雖然沒有見過﹐但她們的同類﹐原振俠是見過幾個 的﹐那是卡爾斯將軍的女侍衛﹐也是黃絹的手下﹗ 這時﹐那兩個女郎也已看到了原振俠﹐兩人用像是獵豹發現了獵物的 速度﹐沖了出來﹐尖聲道“原醫生﹐黃將軍等了你一個晚上﹗” 這種情形﹐原振俠多少有點反感﹐他只是冷冷地道﹕“那又怎樣﹖” 兩個女郎道﹕“請你立即見黃將軍﹐有極重要的事。黃將軍在船上﹐她說 ﹐魯先生的事﹐有了極大的變化﹗” 原振俠本來真想拒絕的﹐但是一聽事情和魯大發有關﹐而且又有了“ 極大的變化”﹐他自然不再拒絕﹐而立時點了點頭。 他上了那兩個女郎駕來的車子﹐直駛向一個游艇匯集的碼頭﹐登上了 一艘快艇﹐直向遼闊的海面駛去﹐估計至少駛出了二十海里﹐才看到了一 艘巨大的游艇﹐那一望而知是一艘小型戰艦改裝的﹗ 原振俠不知道黃絹何以要選擇在海上和自己見面﹐當他登上那艘艦只 之後﹐立時被帶進了一個看來如同會議室一樣的寬敞艙房之中﹐黃絹正在 來回踱步﹐一見到原振俠﹐就抬起頭來﹐神情難看之極﹗ 原振俠還沒有開口﹐她己經道﹕“我被人出賣了﹐土王知道了我的全 部計划﹗” 原振俠大吃一驚﹐一時之間﹐僵呆著出不了聲。他首先想到的是玉寶 和魯大發兩人﹐再也沒有相聚的機會了﹗那將帶給他們兩人什麼樣的痛苦 ﹖玉寶不但還要繼續在“籠子”中忍受土王的虐待﹐魯大發的癡迷﹐也沒 有了著落……這是略想一想就令人不寒而怵的事﹗ 他不由自主喘起氣來﹕“沒有挽回的余地了﹖” 黃絹發出一下聲音十分難聽的苦笑聲﹐指著放在桌上的一個信封﹕“ 你自己去看。” 原振俠連忙走過去﹐信封精致之極﹐有著代表土王的標徽﹐信封是用 火漆封口的﹐他抽出信紙來﹐信相當長﹐有兩張信紙﹐全用十分端正秀麗 的手寫成﹐顯得隆重其事。 原振俠才迅速地看了幾行﹐就倒吸了一口涼氣﹐人像是落進了冰水中 一樣﹗ 信是以土王私人的名義寫給黃絹的﹐寫得文采斐然﹐極其精彩﹐但是 信的內容﹐卻是怵目驚心﹐難怪黃絹的臉色那麼難看﹗ 黃絹的聲音有點干澀﹕“信是用最直接的方法﹐土王派了專使送來的 。”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信是如何送來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信的內容 ﹗ 以下﹐就是那封信的內容﹕“親愛的黃絹將軍﹐不知道該稱你為雄才 偉略的將軍﹐還是該稱你為一個野性的美麗女郎﹐你竟然玩弄著那麼危險 的火棒──小心﹐它真會燒毀你那美麗的臉龐的﹐你的計划﹐我己全部知 悉(別問從何而知)﹐那的確是一個十分精彩的計划﹐如果不是我現在就 知道了﹐這個計划實現的可能﹐幾乎是百分之百。顯然﹐你的計划實現了 之後﹐會有什麼後果﹐你未曾考慮過。我可以提醒你以下幾點﹕第一﹐我 們兩國之間的關系﹐自然完結﹐這正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樂於見到的一點。 第二﹐你以為魯大發和玉寶﹐能像神話故事中講的一樣“從此快樂地生活 在一起”嗎﹖當然不能﹐我們生活在人間﹐金錢的力量﹐無遠弗屆﹐我估 計三天之內﹐就可以使他們兩人變成零碎的屍體。 我考慮了相當久﹐才決定只寫私人信件給你﹐是基於我十分想維持和 責國的關系﹐責國方面﹐自然也是一樣﹐所以﹐我認為﹐你當然不會再實 行你的計划﹐因為秘密既己洩露﹐自然再無成功的可能﹐我已在王宮附近 ﹐作了最嚴密的部署﹐即使你派出一個空降師來進攻﹐也只能全軍覆沒。 如果你不是那麼美麗﹐我一定不會對你如此客氣﹐基於同樣的原因﹐我也 不會對玉寶王妃采取任何處罰的行動﹐雖然她所犯的罪行﹐足以令得她被 判死刑十次以上。我十分珍惜她的美麗。她對你的訴苦﹐完全是一個生活 太過豐裕的女子的無病呻吟。 請想想看﹐作為一個受君王寵愛的王妃﹐是不是應該和君王有性的─ ─聽說卡爾斯將軍倒是倒外──任何正常的女性﹐都可以承受男性的侵略 和攻擊。所以在我和玉寶的關系上﹐不正常的是她而不是我。 所以﹐美麗的頑皮女郎﹐你打抱不平﹐完全是一種盲目而無意識的行 動。 再要請你特別注意的是﹐我絕不蠢笨﹐至少聰明到了極早知悉你計划 內容的地步﹐所以﹐別再在我面前玩弄任何花樣了﹐讓我們大家都忘記這 件事﹐那就對大家都有好處。” 信下角﹐是土王的龍飛鳳舞的簽署﹐和他的一連串的頭銜。 信末﹐還有兩點“又及”﹕“又及﹕在玉寶王妃生日的下午﹐三時過 後﹐我會在她的面前出現﹐看著她失望的神情。一個女人打算私奔﹐是應 該接受一點懲戒的﹐到時﹐我可能不免要出言諷刺她幾句﹐而我自然也會 接受她俯伏在我腳下所進行的懺悔。” “又及﹕如果不是基於兩國間的關系﹐希望你能長住敝國。你是自由 的﹐並不需要任何人用突擊計划來打救﹐你為什麼不離開卡爾斯將軍的堡 壘﹖” 看完了這封長信﹐原振俠如同泥塑木雕一樣﹐一動也不能動﹗過了好 一會﹐才自他的齒縫中迸出兩個字來﹕“完了﹗” 黃絹的聲音極憤怒﹕“這雜種﹐他竟敢這樣侮辱我﹗” 原振俠知道﹐黃絹是指信中最後一個問題而言。這個問題﹐的確是黃 絹所無法回答的﹐而且﹐觸及黃絹內心深處的創傷﹐所以﹐也自然令她感 到十分惱怒。 原振俠突然不願就這個問題發出深處的創傷﹐所以﹐也自然令她感到 十分惱怒。 原振俠當然不願就這個問題發表什麼意思﹐他又重復著﹕“完了﹗” 黃絹突然現出了十分疲倦的神情來﹕“我還有許多事要處理﹐請你去告訴 我們的大明星﹐計划取消了。” 原振俠苦澀地道﹕“怎對他說呢﹖” 黃絹作了一下沒有意義的手勢﹕“計划是怎麼洩露的﹐我實在想不穿 ﹐只有你、我、玉寶知道﹗” 原振俠道“魯大發也知道﹖” 黃絹的聲音陡然提高﹕“你告訴他的﹖” 原振俠搖頭﹕“不﹐王寶告訴他的﹐就在今天清晨。”他接著﹐把今 天清晨發生的事﹐復述了一遍﹐黃絹聽了之後﹐呆了好半晌。 然後﹐她嘆了一聲﹕“也許是我太大意了﹐那船上有愉聽裝置﹖” 原振俠苦笑﹕“現在去研究它沒有意義﹐唉﹐可憐的魯大發﹐可憐的 玉寶﹐我真不知道他們如何才能承受這樣的打擊﹗他們對於自己未來的生 活﹐是這樣充滿了希望﹐一心以為自己可以從痛苦的深淵之中跳出來﹗” 黃絹也長長地嘆息著﹕“我們已經盡了力﹐世上總有點事﹐是人力所不能 做到的。我知道你很難向魯大發開口……” 原振俠道﹕“太殘忍了﹗” 黃絹苦笑﹕“我建議你到最後一天才告訴他﹐這幾天﹐讓他多陶醉在 自己的夢幻之中也是好的﹐因為他以後的日子﹐只怕不會再有快樂了﹗” 原振俠的胸口﹐像是被巨大的石塊堵塞著一樣﹐再也說不出話來﹐事實上 ﹐在土王已知悉了一切之後﹐真的是沒有任何辦法可以使玉寶離開王宮的 了﹗ 黃絹又嘆了一聲﹔“土王在他的信中﹐為他自己的行為辯護﹐好像也 有道理﹐玉寶這樣內心深處對男性有抗拒﹐也難以想像她和魯大發有正常 的生活﹗” 原振俠搖頭﹕“我並不擔心這一點﹐玉寶是憎厭男性﹐她只是在心理 上和生理上抗拒一個男人﹐因為這個男人的行為不正常﹐給她的創傷﹐實 在太甚了﹗而且﹐今後﹐她的生活……唉。” 黃絹坐了下來﹐用手撐著頭﹕“希望她靈魂離體的能力愈來愈強﹐那 至少她和魯大發還是時時可以相會的﹐甚至魯大發也可以時時去‘看’她 ﹗” 原振俠憤然﹕“讓她去向魯大發哭訴﹐讓魯大發去看她被虐待的情形 ﹖” 黃絹提高了聲音﹕“如果你有辦法的話﹐不妨提出來﹐不必對我指責 什麼﹐而事實上﹐我也沒有必要承擔任何指責﹗”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他們的事情是沒有辦法的了。你的呢﹖你如何 回答土王的最後一個問題﹖” 黃絹的視線射向他處﹐她雖然已經把頭發剪得極短﹐但這時仍然習慣 性地作了一下掠發的動作﹕“那算是什麼問題﹖我對我目前的生活﹐滿意 之至﹗” 原振俠道﹕“但願如此﹗”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道﹕“我告辭了﹗” 黃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不起﹐把這樣艱難的事交給你一個人去 做﹐真的﹐我意思是到了最後一天﹐你才告訴魯大發。” 原振俠點頭﹕“我同意﹗” 黃絹按了一個鈕掣﹐門打開﹐兩個女侍衛走了進來﹐神情十分緊張﹐ 黃絹還沒有吩咐她們送原振俠走﹐其中一個﹐把一張支票﹐交到了黃絹的 手上。 那個女侍衛在把支票交給黃絹的同時﹐道﹕“是在第十七號的身上搜 到的﹗” 原振俠就站在黃絹的身邊﹐他看到了﹐那是一張面額大得足可以建告 一座設備完善的中型醫院的瑞士銀行支票﹐黃絹拿著支票﹐神情十分憤恨 。 過了好一會﹐她才道﹕“那天會晤玉寶﹐我是帶了十七號一起去的﹐ 出賣我的人﹐原來是我的人﹐唉﹐為了這樣數目的金錢﹐人真是可以做任 何事情的﹗” 原振俠忙道﹕“你准備如何處置﹖” 黃絹凜然﹕“這是我們國家的內政﹐請不要干涉﹗” 原振俠嘆了一聲﹐心想﹕人為財死﹗這個十七號女侍衛﹐相信不會有 什麼好的下場了﹗ 他的心情極差﹐不再說什麼﹐仍由快艇送回岸上﹐當天晚上﹐接到了 魯大發的電話﹕“要不要再到後魯村來﹖” 原振俠這時﹐別說沒有勇氣面對魯大發﹐連聽到了魯大發的聲音﹐都 心中發虛﹐忙道﹕“不了﹗” 魯大發的聲音聽來十分快樂﹕“過了今夜﹐又近了一天﹐何況明天清 晨﹐我還有見到她的可能﹐上天待我﹐真算是不薄﹗” 原振俠唯唯應著﹐魯大發卻絮絮不休他說著他的計划﹐並且問﹕“到 時﹐黃將軍是不是會把玉寶送到後魯村來﹖還是別的地方﹖我想第一時間 見到她﹗” 原振俠只好道﹕“這要等黃將軍決定﹐我知道了之後﹐立刻通知你﹗ ” 魯大發聲音愉快﹕“我會隨時和你聯絡﹗生活真是太美好了﹗” 原振俠感到心頭一陣抽搐﹐像放下一塊燒紅了的鐵一樣地放下了電話 聽筒。 怎麼對魯大發講呢﹖怎麼將那麼不幸的消息去告訴他呢﹖原振俠預計 到﹐魯大發在聽到了這樣的壞消息之後﹐可能當時即刻變成瘋子﹗這種無 法承受嚴重的精神打擊變成神經錯亂的例子實在太了﹐作為一個醫生﹐他 自然不會不知道﹗ 可是﹐又不想有永遠不說的﹐因為日子是早已定下來的──這個月的 二十六日。計划看起來一點破綻也沒有﹐一定可以成功﹐魯大發等著在二 十六日﹐和他相思了十年的玉寶相聚。 到時﹐如果玉寶不出現﹐對魯大發來說﹐打擊會怎樣的﹗在接下來的 日子中﹐原振俠真是感到為難到了極點﹐不知如何才好﹗ 偏偏魯大發的興致愈來愈高﹐不但每天和原振俠通電話﹐而且在一個 星期之後的一天晚上﹐還摸上門來﹐當原振俠打開門﹐看到是他時﹐喉際 不禁發出了一下怪異的聲音來。 魯大發完全沉醉在他和玉寶相會的日子愈來愈近的興奮之中﹐但也有 著異樣的擔憂﹐一進來﹐他就道﹕“她來過三次之後﹐就沒有再來了﹐不 是會有什麼意外吧﹗” 原振俠偏著頭﹐聲音像是不出自他的口﹕“當然不會﹐她……沒有什 麼特別的痛苦﹐自然也不必每天來和你相會﹗” 魯大發高興了起來﹕“是﹗是﹗” 原振俠真想這時就告訴他﹐一切早已完了﹐再也不會有拯救行動﹐也 不會有他和玉寶的相聚﹐但是當他看到魯大發有幾分近乎兒童的興奮時﹐ 他就無法把話說得出口﹐只是在心中嘆息著﹕等到最後一天吧﹗ 魯大發忽然笑了起來﹕“其實﹐到了那天﹐最好由我駕駛那架直升機 ﹐那樣﹐玉寶一被接上來﹐我們就可以見面了﹗” 已經知道了殘酷事實真相的原振俠﹐感到了心頭一陣刺痛﹐但是他仍 然不得不裝著若無其事地道﹕“那可不行﹐你們見了面﹐若是熱烈擁抱一 番﹐那可能導致直各項機失事﹐還是由受過訓練的人去進行的好﹗” 魯大發一疊聲道﹕“是﹗是﹗” 接著﹐他又現出了一副少年人明知是過分的要求但是卻又急切想提出 來的神情﹕“那麼……不是有一艘船在公海接應的嗎﹖我是不是可以在這 艘船上﹖那麼﹐玉寶一到﹐我們就可以相會了﹗” 原振俠的心頭又是一陣難過﹕如果計划仍然存在﹐不必魯大發要求﹐ 黃絹也會安排他到那艘接應船上去﹐讓他早一點看到玉寶的。 可是現在……原振俠無法說得出話來﹐魯大發卻以為原振俠不肯答應 ﹐按著原振俠的手﹕“你我求求黃將軍﹐好不好﹖” 原振俠低嘆一聲﹐點了點頭﹐魯大發高興地道﹕“黃將軍一定肯答應 的……你看﹐那天我窗什麼衣服好﹖瀟洒一點﹐還是隆重一點﹐要不要准 備大量的鮮花﹐還是一份生日禮物﹖” 原振俠實在忍不住了﹐大聲吼叫起來﹕“不知道﹐全不知道﹗” 魯大發沒有生氣﹐心境好的人﹐脾氣自然也是好的﹗ 十六 當天晚上﹐好不容易把魯大發打發走了﹐原振俠真是筋疲力盡﹐他並 不是一個慣於弄虛作假的人﹐所以要陪著魯大發高興﹐他格外覺得辛苦。 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心中正在想﹐如何把魯大發的要求傳達黃絹﹐黃絹 當然不會同意﹐因為一切計划早就取消了﹗那麼﹐又如何轉告魯大發呢﹖ 原振俠只有苦笑﹐他自己性格上的缺點﹐這時他才算看清楚了﹐對一個不 是那麼注意他人的感情的人來說﹐事情十分簡單﹐告訴魯大發﹐一切都己 消就行了﹐可是對他來說﹐實在難以啟齒﹗ 這時﹐電話鈴聲響起﹐原振俠拿起電話來﹐聽到了黃絹的聲音﹕“魯 大發反應怎麼樣﹖” 原振俠忍不住長嘆了一聲﹕“我還沒有告訴他﹐真的不知怎麼說才好 ﹗” 黃絹沉默了相當久﹕“是很難說﹐可是總要說的﹗” 原振俠道﹕“是﹐他才在我這里離開﹐他還提出了一個要求……要到 接應船……” 黃絹苦笑﹕“哪里還有什麼接應船﹖” 原振俠道﹕“你知道﹐我知道﹐可是他不知道﹗” 黃絹沉聲道﹕“你的意思是……” 原振俠又嘆了一聲﹕“實在……是沒有意義的﹐但是多少也有點用﹐ 就當計划仍照舊進行﹐到了最後關頭才告訴他﹐計划失敗了。” 黃絹干笑了兩聲﹕“會好一點﹖”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會好一點﹐取消了計划﹐比計划進行過失敗﹐ 多少有點不同。” 黃絹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好﹐二十五日﹐會有人來接你們﹐我… …也會在船上﹐和你分擔一下那種難堪的時刻。” 原振俠由衷地道﹕“謝謝你﹗謝謝你﹗” 他聽到電話中傳來黃絹苦澀的干笑聲。 第二天﹐魯大發知道黃絹答應了他的要求﹐興奮得在原振俠的住所里 跳來跳去﹐從沙發上跳到了桌子上﹐從桌子上又跳起來﹐想去抓住吊燈﹐ 被原振俠大聲喝止﹐才算是靜了下來。 算起來不過是三四天日子了﹐魯大發不肯再回後魯村去﹐原振俠苦不 堪言﹐為了盡量減少和魯大發相處﹐他寧願在醫院當值﹐不回住所。 二十四日晚﹐魯大發卻找上醫院來﹐原振俠只好讓他辦公室。 魯大發連連道歉﹕“我實在沒有法子一個人獨處﹐實在太興奮了﹗” 原振俠敷衍著他﹐魯大發忽然現出相當神秘的神情來﹐道﹕“這件事﹐又 是你一個新的神秘經歷了﹖” 原振俠只覺得疲倦﹐也沒有弄明白魯大發那話真正是什麼意思。魯大 發又道﹕“你已可以証明﹐人活著的時候﹐靈魂也可以離開身體的﹗這種 奇異的現象﹐如果你向倫敦的世界靈學會作一個報告﹐一定轟動之極﹗” 原振俠道﹕“是﹐只是……似乎這種離體現象﹐不是人所能控制的﹗” 魯大發道﹕“在某種程序上是可以控制的﹐我那次……那次就幾乎是 由我自己的意志決定的﹗” 原振俠想了一想﹕“你那次……並不是十分成功﹐好像受到了一定的 限制﹖” 魯大發點著了一支煙﹕“是﹐不過﹐玉寶後來告訴我﹐她強烈地感到 我的來到﹗” 他講到這里﹐忽然興奮起來﹕“你想想﹐如果每一個人都有自我控制 靈魂離體的能力﹐假設靈魂這種能量的行進速度和光速相等……” 原振俠道﹕“不﹐應該比光速還快﹐甚至於不存在速度這個問題﹐一 切是由意念決定的﹐靈魂是一種思想﹐想要到那里﹐立刻就可以達到目的 ﹗” 魯大發“啊啊”連聲﹕“是﹗是﹗我想﹐將來的宇宙探索﹐一定是靈 魂離體才能達到目的﹐意念一動﹐立刻就到達了目的地﹐這才進行宇宙探 索﹐要不然﹐就算以光速行進﹐到十六萬光年外的星雲﹐也要十七萬年﹐ 人哪有那麼長的壽命﹗” 原振俠也被引起了興趣﹐暫且把煩惱拋開﹕“而意念卻是一剎那間就 完成的﹐甚至突破了時間的限制﹗這真是一個極值得研究的課題﹐如果有 了成就﹐可以控制﹐那是人類文明的一大突破﹐從此進入了一個新的紀元 ﹗” 兩個人愈說愈起勁﹐魯大發忽然問﹕“我那次靈魂離體之後﹐我人是 什麼樣子的﹖” 原振俠回想著當時的情形﹐用了一句十分簡單的話來回答﹕“完全是 一個有呼吸的死人﹗” 魯大發作了一個鬼臉﹕“那麼可怕﹖” 原振俠道﹕“是﹐你雙眼睜得極大﹐可是眼中一點生氣也沒有﹗” 魯大發深深吸了一口氣﹕“這証明﹐靈魂才是真正的生原振俠道﹕“ 應該說﹐靈魂和肉體﹐組成了生命﹐但主要的是靈魂﹗” 魯大發頑皮地笑了起來﹕“或許﹐將來醫學界會有‘靈魂死亡’樣的 名詞﹐和如今的‘腦死亡’一樣﹐一個人﹐若是失去了靈魂﹐就可以宣布 他自己己經死亡﹗” 原振倏道﹕“誰知道﹖將來的事﹐誰知道﹖” 他在這樣講的時候﹐心中實在十分難過﹐因為至少有一件事﹐他是知 道的﹐那就是﹐不論用什麼方法﹐魯大發和玉寶﹐不能在一起﹗ 第二天﹐原振俠向醫院請了假﹐和魯大發在一起﹐等黃絹的使者來到 。來的仍然是上次的兩個女侍衛﹐帶著他們﹐登上了上次原振俠和黃絹會 面的那艘船。 黃絹不在船上﹐他們被招待到布置舒適華麗的艙房之中﹐船立即以極 高的速度啟航。 魯大發顯得異常緊張﹐幾乎片刻也離不開原振俠﹐以致黃絹打電話來 的時候﹐原振俠要趕他離遠一些﹐才能壓低聲音和黃絹交談。 黃絹道﹕“我要明天下午三點多才能用直升機趕到船上來。” 原振俠苦笑﹕“恰好是原來計划中玉寶降落船上的時候﹖” 黃絹苦笑﹕“倒不是故意的﹗” 原振俠嘆了一聲﹕“好﹐到時再說吧﹗” 他放下了電話﹐離他並不是太遠的魯大發十分緊張地奔過來﹕“什麼 事﹖什麼事﹖” 原振俠只好道﹕“沒有什麼﹗” 從這一刻起﹐魯大發真是在一分鐘一分鐘地在數著時間﹐他會突然嘆 一口氣﹐道﹕“唉﹐總算又過了七分鐘﹐真是真慢﹗” 在王宮的內院中﹐玉寶也在一分鐘地數著時間﹐這些日子來﹐她雖然 覺得土玉對她有點怪﹐不但虐待加甚﹐令得她更加痛楚﹐而且無緣無故﹐ 會向她笑上幾下。但是玉寶的全副心神﹐都放在逃脫樊籠這件事上﹐並沒 有留意別的。 她在等著自己生日的來臨﹐二十六日下午三時﹐那將是她生命中決定 性的一刻﹐她已經安排好了湖面上的聚會﹐她要裝著若無其事﹐可是內心 緊張的喜悅卻難以掩得住﹐那種異樣的興奮﹐令她美麗的臉龐流露著珠玉 一樣的光輝﹐看來更加動人﹗ 當天晚上﹐上王托著她的下頰﹐令她的臉微微向上﹐仔細地看著她的 時候﹐自然也發覺了這一點﹐玉寶照例全身輕輕發著抖﹐緊閉著眼睛── 土王特別的寵愛她﹐這或許正是原因之一﹐土王只要一碰到她的身子﹐她 就像待宰割的羔羊一樣﹐全然沒有反抗的余地﹐這使得土王在心理上得到 極度滿足的征服感。 任由擺布、充滿了敬畏(土王現在知道是恐懼)的美麗的胴體﹐不但 給他生理上的歡愉﹐而且給他心理上的滿足。 這時﹐土王捏著玉寶下頜的手指﹐漸漸收緊﹐玉寶痛得身子抖動得更 厲害。 土王心中再明白也沒有﹐忍不住問﹕“你為什麼興奮﹖等著明天﹖” 玉寶心頭狂跳﹕“是的﹐明天……是我的生日﹗” 土王嘿嘿地笑了起來﹐雙手用力在玉寶的身上肆意搓摸﹐玉寶發出了 呻吟聲來﹐哀艷的呻吟聲更刺激起土王的情欲。雖然這些年來﹐玉寶勉力 使自己咬牙忍著﹐來習慣土王的粗暴﹐可是每一次她都有如下血地獄﹐忍 受著刺骨的痛楚清洗一遍之感﹐而那天晚上更甚﹐她身子抖得全身每一塊 肌肉都在跳動﹐發出的呼叫聲夾雜在土王的喘息聲之中﹐簡直是人獸的合 鳴﹗ 當她從昏迷中醒過來之際﹐天色已經微明了﹐弄清楚了土王不在身邊 ﹐她整個人立刻松馳了下來﹐轉頭望向窗外﹐心中所想著的只是一件事﹐ 離下午三時﹐愈來愈近了﹗ 土王一直沒有再出現﹐玉寶用了相當長的時間來打扮自己﹐她想魯大 發見到她的時候﹐她會很好看。而從中午開始﹐她就到了湖上。 天氣十分好﹐藍天白雲﹐宮中為她慶祝生日的程序﹐也安排得十分熱 鬧﹐到了兩點以後﹐玉寶好幾次倒瀉了杯中的酒﹐她實在太緊張了﹐緊張 得完全無法控制﹐而到了離三點鐘只有幾分鐘時﹐她反倒又鎮定了下來﹐ 黃將軍說過﹐那是軍事行動﹐一秒鐘也不能遲的。 兩點五十七分﹐玉寶心想﹐應該聽到直升機的聲音了﹐但是沒有﹐天 上一片寂靜﹐這時﹐時間又過得飛快﹐五十八分了﹐五十九分了﹐直升機 在哪里﹖玉寶不由自主﹐一直抬頭向天﹐可是﹐直升機在哪里﹖等到宮中 的報時鐘“當當當”地三下響﹐告訴時間已是下午三時﹐而仍然什麼也沒 有出現之際﹐玉寶陡然站了起來﹐她只感到全身所有的血都湧向一處不知 名的所在﹐由於她一直抬頭向上看著﹐所以根本未曾察土王己來到了她的 身前﹗ 土王等候的那一刻也終於來到了﹐土王看到了玉寶臉上那種焦急己極 的神情﹐心中有一陣復仇的快感﹐他哈哈大笑起來﹕“雖再向上看﹐直升 機不會來了﹐再也不會來了﹗” 玉寶的身子陡地震動了一下﹐她身子的震動是如此猛烈﹐以至達得船 身也晃了一下﹐她立時低下頭﹐向土王望來﹐土王一伸手﹐捏住了她的臉 頰﹕“直升機不會來﹐聽到沒有﹖直升機不會來﹗” 土王在期待的是玉寶懼得渾身發抖。伏在他腳下哀切求饒﹐可是出乎 意料之外﹐玉寶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雙眼直勾勾地望著﹐視線像是穿過了 土王的身子﹐直投向遠處﹐雖然是大白天﹐可是這種情景﹐看來也詭異莫 名﹐土王不由自主﹐松開了手﹐向後退出了一步。 就在這時﹐在玉寶的口角﹐泛起了一絲微笑﹐土王厲聲吼叫﹕“你還 笑﹖” 玉寶的確是在笑著﹐但是那淺淺的微笑﹐既不曾擴大﹐也未曾斂去﹐ 就像是她這時已變成了一座雕像﹐笑容將永恆地留在她的臉上一樣﹗ 這時﹐是下午三時零四分。 下午三點零四分﹐在那艘船的甲板上﹐直升機己經降落﹐機翼轉動變 慢﹐機艙門打開﹐黃絹出現在艙門口。 魯大發和原振俠已經等了很久了﹐黃絹才一出現﹐魯大發就大叫著﹐ 向前奔了過去﹐他叫的是“玉寶”﹗原振俠還沒有告訴他一切已經完了﹗ 但就在這一剎那間﹐原振俠僵住了﹐魯大發還在向前奔﹐原振俠看到了不 可能發生的事﹐看到了玉室滿面發自內心喜悅的笑容﹐自黃絹身邊擦過﹐ 下了機艙﹐迎向魯大發。 黃絹也怔呆得張大了口﹐等她醒過來﹐想伸手拉住玉寶的時候﹐玉寶 早己到了甲板上﹐迅速和魯大發會合﹐兩人先是手拉著手﹐互相凝視著對 方﹐接著﹐緊緊擁在一起﹗ 原振俠看到了這樣的情景﹐一時之間﹐只以為黃絹真是神通廣大﹐在 最後關頭﹐還是將玉寶救了出來。他不去打擾魯大發和玉寶﹐握住了黃絹 的手﹐手是冰涼的。 原振俠還沒有向黃絹問什麼﹐黃絹已發出了一聲呻吟聲﹐接著﹐看到 魯大發和玉寶﹐一起轉過來﹐向他們望了過來。 魯大發和玉寶轉過身來﹐望向原振俠和黃絹之際﹐兩個人都是滿面歡 暢﹐並且﹐一起向他們作揮手告別的手勢。 原振俠道﹕“他們是……” 他只講了三個字﹐就覺得黃絹握住他的手﹐緊了一緊﹐示意他別多出 聲﹐原振俠不再說什麼﹐向前看著﹐看到玉寶後退了兩步﹐一副等待企盼 的神情﹐望定了魯大發﹐自她妙目流盼之中﹐所散發出來的那股情意﹐連 旁觀者也幾乎心神俱碎。 然後﹐幾乎不能相信的異像出現了﹕開始是魯大發的身形變模糊﹐不 多久﹐就看清楚了﹐並不是魯大發的身形變模糊﹐而是好像疊影一樣﹐另 一個魯大發﹐自原來的魯大發的身子上﹐滲了出來﹗ 兩個魯大發﹗ 一個站在原地不動﹐臉上的笑容靜止﹐而另一個﹐臉上的笑容在不斷 擴大﹐在奔向玉寶﹐很快地﹐和玉寶握住了手﹐他們的另一只手仍然在向 原振俠和黃絹揮動著﹐然後﹐就在原振俠和黃絹的視線之中﹐突然消失﹗ 甲板上這時還有不少別的人﹐可是那些人卻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魯大發仍然呆立著﹐黃絹和原振俠的手心都冒著汗﹐剎那之間﹐他們都明 白了﹕玉寶的靈魂離開了身邊﹐來到了這里﹐而魯大發的靈魂也離開了身 體﹐和玉寶在一起﹐他們兩人的靈魂在一起﹐再也沒有什麼力量可以令得 他們分開﹗ 他們在消失之前﹐是運用了力量﹐使黃絹和原振俠可以看到他們﹐可 以感受到他們的歡樂和深切的情意﹐他們是要告訴黃絹和原振俠﹐目的已 經達到﹐他們的喜悅快樂﹐是永恆的了﹗ 黃絹和原振俠呆立了很久﹐才手拉著手﹐來到了魯大發的面前──應 該說﹐是魯大發的身體面前。那個笑容﹐固定在他的臉上﹐他有呼吸。有 心跳﹐是一個活人﹐但那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他的靈魂已離體而去 ﹐剩下軀殼﹐還活著。 這種情景﹐當然詭異絕倫﹐但原振俠和黃絹既知道一切來龍去脈﹐自 然只是代他慶幸。 而他們兩人心中的感慨﹐自然也一言難盡﹗ 魯大發後來怎樣了呢﹖他靈魂怎樣了﹐沒有人知道﹐失去了靈魂的身 體﹐一直在原振俠醫院的加護病房﹐他童年好友阿財陪著他﹐他臉上一直 帶著那個快樂的笑容。 (全書完) ******************************************************** * 雪 人 掃 校 , 必 屬 精 品 ! * * 娛 樂 先 鋒 http://www.yesho.com * ********************************************************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