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找回自己比任何事重要】
要在七億印度人中找一個不知姓名的印度人,那幾乎不可能!
但如今,我卻聽到了他的聲音!
我陡地震了一震之後,立時轉過身來。在我轉過身來之際,那客人也恰好轉過身來,我們兩人打了一個
照面。
在那一剎那間,我們兩人的神情,都像是受了雷殛!那印度人,雖然這時,他看來儀容出眾,衣飾華
麗,鬍子經過小心的梳理,緊貼著頰旁,看起來威嚴莊重。但是我仍然可以毫不猶豫肯定,他就是那個在酒
吧中對我說話的那個看來像是流浪者一樣的印度人!
我做夢也想不到,這個神秘的印度人,竟有著甚麼王子的銜頭。而這時,看他這身打扮和氣派,他那王
子的銜頭,不是假的!
我想,對方一定做夢也想不到會在這堿藒M見到我,他的震驚可能還在我之上!
那專家也發現了我們之間對視著的情形,他大步向我走來,十分不客氣地來推我,想將我推出門去,以
免得罪他的貴客。
別說我突然見到了那印度人,決不會放過他,單是專家這種不客氣的態度,也足以令我冒火的了。所以
我毫不客氣,用力向外一推。那一推,令得專家跌出了好幾步去。
而我一推開了專家,立時向那印度人走去:「想不到,真想不到!」
那印度人──耶里王子──的面肉抽動了幾下,也道:「是的,真想不到!」
我興奮得不由自主搓著手,因為找到了這個印度人,我心中的許多疑問,都可以得到解決了!
我一面搓著手,一面向著他走過去,直來到他的面前,才站定身子,不理會專家發出憤怒的吼叫聲,正
在向我衝過來,我道:「原來你還是一個甚麼王子?我想,我們應該好好地談一談!」
我的話才說完,對方還沒有反應間,專家已來到我的身邊,又用力來推我,可是我已經先行出手,這一
次,我將他推得跌出更遠。
耶里王子面肉又抽動了一下:「其實,也沒有甚麼好談的!」
我冷笑起來:「日本警方對你很有興趣!」
耶里也冷笑道:「這堿O印度!」
我有點冒火,但仍保持鎮定:「刑事案,可以通過國際警方來處理!」
耶里牽了牽口角,發出了一個相當陰森的笑容:「我不知道你在說甚麼!」
我再踏前一步,用手指戳向前,抵住了耶里的胸口。這時,專家已經又掙扎著走了過來,但是他在吃了
兩次虧之後,他顯然已不敢再亂來了,只是兇狠地瞪著我,沒有再動手,我也不去理他,一面用手指抵住了
耶里,一面道:「你對武夫還有印象吧!」
耶里陡地震動了一下,我又道:「他曾幫你將磚頭灰漿運上去,我相信,這是那個大廈管理員致死的原
因,是不是?」
耶里的神情更陰森,但是他顯然已經恢復了鎮定:「你是甚麼人?」他又望向專家:「我一定要和這樣
的一個瘋子交談麼?」
專家怒吼了起來:「出去!滾出去!再不走,我要召警察來了!」
他說著,已來到電話旁邊,拿起了電話來。
我考慮了一下當時的情形,如果我不走,唯一的結果,就是給印度警察押走,我可不想被拘禁在印度的
監獄之中。而且,我要找的人,既然是「王子」,那一定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要找一個普通的印度人難,要找一個有名有姓的王子,總不會是甚麼難事!
我後退了一步,高舉雙手:「好,我走!」
我一面說,一面向後退去,雙眼仍然盯著耶里。當我退到門口的時候,我道:「奇渥達卡還好麼?」我
指著專家,「你來找他,其實並沒有甚麼用處,他知道得不多,我知道的,可能比他更多!你來找我談,比
和他談更好!」
耶里只是冷冷地望著我,我又向他說出了我所住宿的酒店的名稱和房間號碼,然後,輕輕地轉過身,大
踏步地向外走去。
在我向外走去之際,我聽得專家連忙在向耶里道歉,耶里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的心情極其輕鬆,因為我竟然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要找的人!
在印度找一個印度人,健一認為那沒有可能,可是我卻得來全不費功夫!我到了酒店,和那蒂星通了一
個電話,表示我會和他再聯絡。然後,我將整件事,又從頭到尾,想了一遍。我已找到了那印度人,這是一
大進展。而且我有信心,耶里一定會來找我!
耶里的身份特殊,而他卻在日本進行那樣神秘的活動,不管他活動的目的是甚麼,他一定不想人知道和
深究下去!
他一定會來找我,不管他來找我的目的,是對我有利還是有害,他一定會來找我!
沒有人會喜歡自己神秘的活動給人知道,耶里不會例外。
我在H上躺了下來,連日來我都相當疲倦,我雖然考慮到耶里會對我不利,但是我總不能不休息,在保
持高度的警覺下,我才要矇矓入睡,電話鈴忽然響了起來。
我一躍而起,抓起了電話聽筒,聽到了那蒂星的聲音:「日本有一個長途電話來找你,我已叫他打到你
酒店來!」
日本來的長途電話,那當然是健一打來的了,我感到十分興奮,因為我已找到了那個印度人,這是健一
再也意料不到的事情。
那蒂星並沒有耽擱我多少時間,我放下了電話,又通知了一下酒店的接線生,如果有來自日本的長途電
話上立刻接到我房間堥荂C
我在等著,等了三十分鐘,電話才又響起。
我一伸手,抓起電話來,在知道了的確是來自日本的長途電話之後,我已經準備立刻向健一大聲宣佈我
的重大發現了。
所以,當我一聽到對方用日語在叫著「喂喂」之際,我立時道:「你再也想不到,我找到了那個印度
人!那印度人可能是一個沒落王朝的後代,人家叫他王子!」
我講得十分快,電話那邊卻靜了下來,沒有了聲音,我又連喂了幾聲,才聽得一個人道:「對不起,你
是衛斯理君?我不明白你講些甚麼。」
我也呆了一呆,那不是健一的聲音,雖然長途電話中的聲音不是很清晰,但是那決不是健一,可以肯
定。我略為猶豫了一下:「對不起,你是──」
那邊道:「我是奈可!你還記得我麼?我是奈可,雲子的好朋友!」
我呆了一呆,奈可!這個過夜生活的小人物,他打長途電話到印度來找我幹甚麼?而他是先打電話到那
蒂星家堨h的,那當然是健一告訴他和我聯絡的方法,因為我只將這個方法告訴過健一,那麼,健一為甚麼
自己不打電話給我呢?
我已經意識到有甚麼不平常的事發生了!
我忙道:「是的,我記得,奈可先生!」我唯恐他囉唆下去,因為在我的印象之中,他不是一個說話爽
氣的人,所以我立即道:「有甚麼事,請快點說!」
奈可還是停了片刻,在那極短的時間中,他雖然沒有說話,可是我卻可以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可知道
事情真的有點不尋常。
正當我又要催促他之際,他開口了:「衛君,健一君,他……他……」
奈可在口吃著,講不出來,雖然遠隔重洋,但是我彷彿可以看到他那尖削的三角臉,面上肌肉在不住抽
搐的那種氣急敗壞的樣子。
我大聲道:「健一怎麼了?」
奈可終於講了出來:「健一突然辭職,離開了東京,他只留下了一張字條給我──」
我聽到這堙A不禁暗罵奈可這傢伙,小題大做,大驚小怪!我還以為健一發生了甚麼不得了的大事!
雖然健一突然辭職,這件事也可稱突兀,但無論如何不值得立刻向我報告!
我埋怨道:「就是健一君辭職的事?」
奈可急匆匆地道:「是的,不過,他留了一張字條給我,叫我立刻告訴你,還留下了和你聯絡的方法!
他還要我將字條在電話堸廘鳩A聽!」
我有點忍無可忍之感,大聲吼叫道:「那麼,請你快一點唸!」
奈可給我一喝,接連說了七八下「是」,才將健一留給我的字條唸了出來。不過,在唸之前,他還是抽
空加了一句他自己的話:「健一君留給你的字條,究竟是甚麼意思,我一點也不懂!」
健一交給奈可,耍他在長途電話中留給我的字條,如下:「衛君,我看到了自己,在你看到自己的地
方,我看到了自己。在我看到了自己之後,我明白這些年來,我自己根本不是我自己,我不想再繼續扮演不
是我自己這個角色,所以我走了,我要使我自己是真正的自己,我回到我應該回去的地方,來不及和你說再
見。還有,不論事情多麼神秘,我看你也不必再追尋下去了,你不必去找那個印度人,快快找回你自己,那
比任何事情都重要,聽我的勸告,老朋友。」
奈可一個字一個字,小心翼翼地將那張健一留給我的便條,唸了一遍。他總算是盡了責。唸完之後,他
又補充了一句:「我真不知道他在說甚麼。不過,他真的辭了職,而且,立刻離開了東京,走了。」
我呆了半晌。
健一的話,我也不是全部明白,可是我至少懂得甚麼叫作「我看到了自己」。也明白健一看到自己的地
方,就是板垣和雲子幽會場所的那個怪房間之中。
健一在那怪房間堿搢鴗F自己!
我腦中一片混亂,急於想知道事情的詳細經過,因為健一既然將便條交給奈可,在這之前,他一定曾和
奈可聯絡過,我要知道詳細的情形。
我忙道:「奈可,你別急,你要將情形詳細告訴我,愈詳細愈好!」
奈可的聲音聽來很苦澀:「我……可以告訴你,但是我沒有長途電話費,我……我……」
我立時道:「你掛斷,再打給我,由我這媄熄O。」
奈可高興了起來,大聲答應著。
我和健一離開雲子的病房之後,由於健一的安排,而且在瘋子之中,雲子是十分文靜的那一類,醫生斷
定她不會對人有傷害,所以允許奈可可以選擇任何時間,陪伴著雲子。
奈可這傢伙,對雲子真有一份異乎尋常的深厚感情,他所選擇的時間,是全部時間。也就是說,他一直
在陪伴著雲子。
醫院方面事後說,雲子有了奈可的陪伴,精神好了許多,如果不是她仍然一直在翻來覆去說著那幾句
話,從外表看來,簡直和常人無異。
奈可卻很傷心,因為雲子成了瘋子。他一直在對著雲子喃喃自語,叫著雲子的名字,不斷要雲子說出她
的心事來,他一定替雲子分擔,哪怕事情再困難,他也願意負責。
由於奈可不斷對雲子在自言自語,看起來又傷心又失常,以致一個不明情由的實習醫生,有一次,反倒
認為奈可是病人,而雲子是來探病的!
雲子對於奈可的話,一點反應也沒有。當晚,奈可向醫院要了一張帆布床,就睡在雲子的病床之旁。這
本來是不許可的。
但是醫院得到了好幾方面的通知,雲子這個女病人,和極重大的案件有關,要盡一切方法,使她能恢復
記憶。奈可的作伴,也是方法之一,所以醫院方面只好答應。
睡到半夜──這是奈可的敘述──奈可突然被一陣啜泣聲所吵醒。
奈可本來不願意醒過來,因為他實在太疲倦。可是據他說,這一陣哭泣聲極傷心,聽了之後,令人心酸
之極,覺得就算發出這種哭泣聲的,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也應該立即放棄仇恨,轉而去幫助這個在絕望
中哭泣的人。
所以,奈可揉著眼,坐了起來,當他坐起身之後,他看到雲子就坐在床沿,哭著。那種傷心欲絕,使人
一聽,心就向無底絕壑沉下去的啜泣聲,就是雲子所發!
奈可怔怔地望著雲子,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雲子在以前,不是沒有對奈可哭過,有好幾次,雲子
曾伏在奈可的肩上流淚。
奈可自然知道雲子在大都市中掙扎,日子並不如意,心情的開朗是表面化的,所以每當雲子哭的時候,
他總是盡量輕鬆地道:「怎麼啦?陽光那麼好,又不愁吃,又不愁穿,應該快樂才是,為甚麼要傷心?」
雲子是一個性格堅強的女子,每當奈可這樣說的時候,她便會立時昂起頭來,將頭髮掠向後,同時也抹
去眼淚,現出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來:「誰說我傷心了?我根本很快樂!」
在這樣的時刻,奈可便只有暗暗嘆氣。他當然知道雲子的話,不是她的心底話,但是奈可自己既然沒有
力量可以使雲子的生活真正幸福快樂,除了順著雲子的話打幾個哈哈之外,他也不能做些甚麼。
自從雲子的聲帶出了毛病,不能再歌唱之後,雲子有更多次對著奈可流淚的經歷,但是每一次,也都能
及時地表現自己「並不傷心」。
在奈可認識雲子以來,從來也未曾見過雲子這樣哭過,雲子哭得這樣傷心,奈可張大了口,想安慰她幾
句,但是喉嚨發乾,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他只是怔怔地看著雲子哭,過了好一會,他只覺得自己也想哭,但一個男人在女人面前哭,總不是很體
面的事,所以他竭力忍著,聲音乾澀:「雲子,別哭了好不好?每一個人的生活都不如意,哭並不能改善生
活的環境,別哭了好不好?」
雲子仍然哭著。
奈可又喃喃地說了很多安慰話,雲子仍在哭。
奈可一賭氣:「好,哭吧,看哭對你有甚麼用,有甚麼好處!」
奈可在這樣說的時候,根本沒有期望雲子會回答自己甚麼話。可是雲子卻突然開了口,她仍然在一面啜
泣著,一面說話,她的聲音,也是同樣傷心欲絕,聽來令人心碎。她道:「至少我哭過,你連哭也不能隨心
所欲,你也想哭,可是你不敢哭!」
雲子這幾句話,說得極其清醒,令得奈可一時之間、忘記了一個精神失常的人不會講出那樣清醒的話
來。在那一剎那間,他只是被雲子的話怔住了,想到了他自己。
無論在生活中多麼不如意,無論受了多少屈辱,無論為了活下去,做過多少自己不願做的事,無論在大
都市的夜生活中打滾,多麼令人覺得自己的卑賤,可是正如雲子所說那樣,他連哭都不敢哭!
一想到這一點,奈可幾乎忍不住要放聲大哭起來。
可是也就在這一剎那間,他還未曾哭出聲,就陡地省起,雲子一定已經清醒了,不然不會講出這樣的話
來!
剎那之間,他大喜過望,忍不住高聲呼叫起來:「雲子,你醒了!」
雲子說道:「我根本沒睡著過!」
奈可更加高興,跳下地,站著,揮著手:「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你從神智不清中醒過來了!」
雲子略為止住啜泣:「神智不清?我甚麼時候神智不清?我……倒寧願神智不清,可是我……我清清楚
楚感到絕望,我不知道如何活下去,我覺得困倦,我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樣…我……」
雲子還斷續講了不少話,但是奈可說,他沒有再聽下去,他只是向雲子作了一個手勢,示意雲子留在房
間堙A他自己則打開病房的門,奔了出去,在走廊的轉角處,找到了電話。
健一是在半夜被奈可的電話吵醒的。他一聽到了奈可的聲音,便忍不住要破口大薄A但是他因為才打了
一個呵欠,沒有來得及立刻薔X口,就已聽到奈可在叫道:「健一先生,雲子清醒了!雲子清醒了!」
健一陡地將駕人的話縮了回去,疾聲道:「甚麼?請你再說一遍!」
他居然在對奈可的對話中,用上了一個「請」字。
奈可又叫道:「雲子清醒了!」
健一躍起,將電話聽筒夾在頸際,一面已拉過褂子來穿上:「你在哪堨晶q話的?快回去看著她,別讓
她亂走,我立刻就來!」
健一放下電話,一面披著上衣,一面已出了房門,在門口胡亂穿上了鞋子。
「健一先生來得真快,他穿的鞋子,一隻是黃色,一隻是黑色的。」奈可敘述說:「那時,我在病房門
口,等著他。」
奈可放下電話,回到病房,雲子仍然哭著,奈可道:「等一會,有一位健一先生要來,他是警方人員,
不過人倒是……挺好的。他說你和一件重要的案子有關,嗯,好像是板垣先生的死──」
奈可說到這堙A偷偷向雲子看了一眼,想看看雲子的反應如何,因為他一直不相信板垣的死和雲子有
關,板垣是雲子生活的保障,雲子不能失去板垣!
可是雲子一點反應也沒有,自顧自哭著。
奈可繼續道:「他來了之後,你只要照實說就是了,不會有事的,請相信我!」
雲子幽幽地道:「會有甚麼事?」
會有甚麼事呢?奈可也說不上來。
雲子不等奈可回答,又幽幽地道:「甚麼事,我都不在乎了!」她說著,抬頭望向窗子。窗上裝著鐵
枝,月色很好。月色映得雲子的臉看來極蒼白,淚痕在閃著光。
雲子喃喃地道:「我還在乎甚麼事?還有甚麼事可以令我更痛苦、傷心?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活著幹甚
麼,也不知道應該怎麼樣!」
奈可聽得雲子這樣說,有點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才好,他想要安慰雲子幾句,可是卻又不知說甚麼才
好,雲子向他望來,用的是一種相當同情的眼色,雲子這時的聲音,聽來反倒十分平靜:「奈可,你也該好
好為你自己著想一下!」
奈可剛才曾被雲子勾起極度的悲哀來,因為驚異於雲子的清醒,所以才急急地通知了健一。這時,雲子
的話,又令得奈可茫然,他除了嘆息之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甚麼才好?
為自己打算,奈可知道,像自己這樣的小人物,實在沒有甚麼好為自己打算的地方。幸運不會突然降臨
在他的身上,他所能為自己打算的一切,在大人物眼中看來,簡直可笑,那程度就像是人看到螞蟻在為一粒
餅層而出力一樣可笑!
奈可沒有說甚麼,只是伸手在臉上重重撫摸了一下,雲子忽然道:「你說的那個叫健一的警務人員,甚
麼時侯會來?」
奈可答道:「應該很快就到了!」
雲子道:「你到門口去等他,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奈可望了雲子片刻,伸手在雲子的頭髮上,輕撫了一下,這是奈可對雲子的一種親熱的表示,奈可知道
自己是小人物,但同時,他也覺得自己比雲子堅強,所以常以長者的動作來表示他對雲子的感情。
雲子像經常一樣,略側著頭,奈可又嘆了一聲,雲子側頭的那種神情很美麗,她應該可以成為一個知名
度較高的歌星,奈可想。或許,在經過了這件事之後,全日本都知道有大良雲子這個人,她如果再登上歌
壇,可能會成為紅歌星!那麼,他──奈可──就可以成為一個紅歌星的經理人了!
當奈可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心情相當振奮,順從地走出了病房,當雲子要他關上病房的門之際,他也
將病房的門關上,就站在病房的門口。
當奈可站在病房門口的時候,病房的門關著。雲子在病房中做些甚麼,奈可無法知道。
據奈可的敘述是,雲子在那短短的一段時間中,十分平靜,因為他沒有聽到病房之中有甚麼聲音傳出
來。
而那時候,正是午夜,即使在一個瘋人院中,午夜也是極其寂靜的,所以如果雲子在那時候,有甚麼聲
音發出來的話,奈可一定可以聽得到。
奈可在病房門口並沒有站了多久,健一就來了!
健一來得極匆忙,兩隻腳上所穿的鞋子,都不同顏色,他在走廊中急步奔過來時的腳步聲,打破了寂
靜。當他看到奈可在門口之際,他立即問:「雲子呢?」
奈可向病房指了一指,健一立時握住了門柄,在他推門進去之前,他回頭,問奈可:「你說她已經完全
清醒了?」
奈可點著頭:「是的,全清醒了!」
接著,奈可猶豫了一下:「太清醒了,她甚至勸我為自己打算,以前,她從來也未曾對我說過這樣清醒
的話。」
奈可最後那一兩句話,聲音很低,他不敢肯定健一是不是聽見,健一推開門,奈可想跟進去,可是健一
卻立時用身體阻住了奈可的去路,冷冷地道:「對不起,我和雲子小姐要秘密談話,你在外面等著!」
「我可以堅持我也要進去的,」奈可在長途電話中的聲音,仍不免悻然:「但是,我也有自尊心,我忍
受不了人家對我的輕視,不讓我進去,我就不進去好了,所以我立時退開,門在我的面前關上,健一君進了
病房。不過,我實在應該進去,因為我如果跟進去了,至少可以知道在病房之中發生了一些甚麼事,而不是
只聽到病房中傳出來的聲音。」
由於奈可被拒在門外,所以,健一進了病房之後,究竟發生了一些甚麼事,奈可不知道。奈可只能聽到
自病房中傳出來的聲音。根據傳出來的聲音,雖然可以判斷發生一些甚麼事,但卻無法肯定。尤其是,奈可
聽到的聲音,包括一些對話,簡直不可解釋。
病房的門才一關上,健一的話語就傳了出來,健一的語聲是充滿了驚詫的:「天,這是怎麼一回事,你
們──」
健一的話說了一半,就陡地停了下來,接著,便是「砰」地一聲響。
據奈可說,「砰」地一聲響,他知道那是病房中唯一的一張椅子翻倒的聲音,可能是健一走得太急,絆
倒了椅子。
接著,又是健一的語聲:「你們……你們是怎麼一回事?你們──」
據奈可說,他當時奇怪之極,因為健一傳出來的話中,從開始起,到這時為止,總共才不過講了兩句
話,而在這兩句話之中,他一共用了四次「你們」。
「你們」本來是很普通的詞,每一個人在對著超過一個人說話的時候,都可能重複地使用很多次。但是
奈可卻清楚地知道,病房中,健一所面對的,只是大良雲子一個人,不可能再有別人。
對著一個人講話,就應該使用「你」,而不是「你們」。可是健一卻說「你們」!
如果不是剛才健一的語氣態度,對奈可的自尊心造成了太大的打擊的話,奈可一定會推開門去,看個究
竟。不過這時,奈可卻並沒有這樣做,只是發出了一下低微的悶哼聲。
接著,奈可就聽到了雲子的聲音。
雲子的聲音很平靜,也很低,如果不是奈可平時聽慣了雲子的話,他可能聽不清那句話。但由於他和雲
子太熟的緣故,所以他可以分得清雲子在說甚麼,雲子道:「你來了?你別急,我可以使你知道你要知道的
一切。」
健一的聲音仍然很急:「那個職業殺手,是誰和他接觸的,你們──」
健一在這堙A又用了一個「你們」,不過這一句話也被打斷了話頭,接著,便是一連串的低語聲。
奈可可以肯定,那持續了足有十分鐘之久的低語聲,是雲子所發。不過由於語音實在太低,以致即使奈
可和雲子如此熟稔,也不知道雲子究竟講了些甚麼。
這時,奈可的好奇心愈來愈強烈,他已經要不顧一切推開門衝進去了,可是也就在這時,他卻聽到,健
一發出了一下如同被人痛擊之後呻吟一樣的聲音。
奈可陡地一怔,可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而在他還未曾定過神來之際,門打開,健一己走了出來。
健一出來,關上了門,在他關上門之後,雲子的一下叫聲,還自內傳了出來,那是雲子提高了聲音叫出
來的,奈可完全聽得清楚。
雲子在叫:「你如果不信,可以去看一看!」
奈可向健一望去,一時之間,嚇得講不出話來。
「我對健一君,實在沒有甚麼好感,」奈可說:「我對一切警務人員,都沒有甚麼好感。所以,在我的
一生之中,曾經起過不知多少古怪的念頭,然而決未曾起過一個念頭,想去同情一個警務人員。可是這時,
我真的同情健一君,因為他的神情實在太可怕了!」
健一當時的神情,一定是真的可怕,在奈可的聲音中,猶有餘悸。他續道:「健一君的臉色,比醫院的
白牆更白,他雙眼發直,身子在簌簌發著抖,當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臂的時候,即使隔著衣服,我也可以感
到他手心中透出來的那股涼意。他平時呼來喝去,何等威風八面,可是這時,真比一頭待宰的羔羊還要可
憐!」
奈可形容得很好,這就是健一當時的情形。
奈可被健一的神情嚇呆了,但他呆了並沒有多久,立時叫了起來:「健一君,你──」
健一失魂落魄:「她……她對我講了……講了……」他又望向奈可,忽然問道:「她也對你講過?
她……她……對你講過?」
奈可全然莫名其妙:「講過甚麼?」
健一將奈可的手臂抓得更緊,以致奈可竟不由自主叫了起來,可是健一仍然不放手,不住地道:「她對
我說了,還叫我去看看,她叫我去看看!」
由於健一在講這句話的時候,是直視著奈可的,所以奈可只好問道:「她……她叫你去看甚麼?」
健一道:「他叫我去看看自己!」
奈可不明白健一這樣說是甚麼意思。事實上,不會有人明白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我可以明由健一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看看自己」,意思其實極簡單,就是去看看自己,沒有別的解釋。
因為,我曾看到過自己,所以我明白。
奈可當時不知再說甚麼好,健一則突然之間,顯得十分激動,不但握著奈可的手臂,而且搖著,說道:
「我一定要去看看自己!」
奈可實在給健一握得太痛,只好道:「好,那你就去吧,快去看看你自己!」
健一鬆開了奈可的手臂,急急向前走了兩步,然後又轉過身來:「奈可,你去不去?去看看自己!人不
是有很多的機會看到自己!」
奈可悶哼了一聲,口中雖然沒有說甚麼,但是心中卻在暗駕:瘋人院應該多收留一個病人才對!當然,
奈可在這樣想的時侯,臉上的神情,對健一也不會太親切友善。健一倒沒有生氣,只是嘆了一聲,搖了搖
頭,神情像是相當可惜。
接著,健一就走了。
健一還沒有走出走廊的盡頭,奈可便轉身推開了門,想去問問雲子,她究竟對健一說了些甚麼。當奈可
推開門之際,看到雲子坐在床沿,神情十分古怪。
奈可說道:「健一問了你甚麼?」
雲子不答。
奈可又問道:「他對我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不知是甚麼意思,你叫他去看甚麼?」
雲子仍然不答,但忽然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道:「那不是我,是她!是另外一個女人,那不是
我!」
雲子不斷說著,直到奈可抓住了她的手臂,用力搖憾著她的身子,她還是笑著,重複著那兩句話。
情形和以前完全一樣,不過加上雲子不斷的笑聲,根據神經病專家的意見,一個不斷癡笑的瘋子,比單
是喃喃自語的瘋子,更加沒有希望。
健一在離開了奈可之後,做了些甚麼,奈可並不知道,但是健一的行蹤,有人知道。
有關健一離開了奈可之後的情形,當然不是奈可在長途電話中告訴我,是日後我一點點調查出來的結
果。我知道這些經過的時間上雖然有差距,但這些事,在事實上接連發生,所以我加在一起敘述。然後,再
接上奈可再遇上健一的情形,以使整件事,有連貫,不致中斷,便於理解。
健一出現在那幢大廈的入口處,注意到他的,是一個探員。自從鐵輪出現,死於亂槍之下之後,仍然有
探員駐守在那大廈中。
那探員看到健一,迎了上去,招呼了健一一聲,健一的腳步很匆亂──照那探員的說法──匆亂的意思
就是,不但走得急,而且不是依直線行進的,那情形,就像是喝了酒,不勝酒力一樣。
探員想去扶他,但卻被他推開了,健一直走向升降機,走進去。
「我這時才注意到,他……健一君的鞋子,一隻黃色,一隻黑色,而他又走得那樣匆亂。是不是健一君
有甚麼意外呢?我自己想,」探員追憶當時的情形:「我想追上去看看,但是想到健一君是那樣有經驗的警
官,不必多擔心,所以,我就沒有上去。」
探員雖然沒有跟上去,但是對於健一的行動,多少有點懷疑,所以他一直在注意,看健一是不是會有意
外。半小時之後,健一還沒有下來,探員覺得事情有點不正常,他剛想進升降機時,升降機向上升去,到了
十一樓,停止了片刻,又開始下落。
等到升降機到了大堂之後,門打開,健一走了出來。
探員追憶道:「健一君緊鎖雙眉,在自言自語,像是心事重重,我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些甚麼。我又叫了
他一聲,他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他逕自向外走去,步履比進來時穩定很多,可是也沉重得多,我看著他走出
了大門,就沒有再注意他。」
這是健一在離開了奈可之後,逕自來到板垣、雲子幽會場所的情形,從時間上來說,健一是在離開了奈
可之後,立即來到這幢大廈的。
健一在離開了大廈之後,又到甚麼地方去了?沒有人知道。但是估計,他可能回家,在家堹啎F一會,
因為事後,在健一的住所中,有過匆忙收拾行李的跡象。這一段時間,約莫是一小時,因為在一小時之後,
健一又出現在他的辦公室中。
當時天色還未亮,辦公室中,只有一個值日警官在,值日警官是健一的朋友,一看到健一,就道:「
早!為甚麼那麼早?可是案子有甚麼新的進展?」
健一沒有回答,逕自向前走,進了他的辦公室,很匆忙,甚至沒有關門,所以值日警官轉過頭去,可以
從打開的門,看到健一在辦公室中做些甚麼。
健一一進辦公室,就坐了下來,寫著信。
據那個值日警官說,健一一共寫了兩封信,第一封信,一揮而就,寫了之後,就放在桌上。第二封信,
寫了三次才成功。寫好之後,摺起來,放進衣袋之中,然後,拿起第一封信,走出辦公室,交給了值日警
官:「處長一來,就請交給他!」
值日警官說:「他不等我說話,就走了出去,等他走出去之後,我才看到信上寫著『辭職書』,我吃了
一驚,想叫健一回來,但是健一君已走遠了。」
健一離開了辦公室之後,又到醫院去見奈可。
他在辦公室寫的第二封信,就是寫給我的。也就是奈可在第一次長途電話中讀給我聽的那一封。
健一和奈可再度見面,也沒有甚麼特別之處。據奈可說,健一表現得十分快樂、輕鬆。奈可特別強調
「輕鬆」,因為健一平時由於工作上需要他不斷思索,所以他的眉心,經常打結,但這時,完全沒有這樣的
情形。
健一吩咐奈可,一定要盡快找到我,將這封信讀給我聽,他留下了一點錢給奈可作打電話之用。然後,
他輕鬆地拍著奈可的肩,又打開病房的門來,將頭向內,看了一看。奈可也趁機跟著看了一看,雲子只是在
傻笑,重複著那兩句話。
奈可最後道:「我看了健一君留給你的信,覺得沒有甚麼大不了,所以根本不想打電話給你,想把健一
給我的錢……留著做別的用途。可是第二天,就有兩個探員來問我關於他的事。原來他不單辭職,而且人也
離開了東京,在車站,有一個他的同事遇見他,健一只說了一句他到他應該去的地方去,沒有別的交代。」
發生在健一身上的事,由奈可在長途電話之中,詳詳細細地告訴了我。
我在放下了電話之後,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呆了多久。我只是坐著發怔,思緒一片混亂。過了好久,我才
將經過的情形,約莫理出了一個頭緒來,而值得注意的事,有以下幾點:
雲子曾忽然清醒,講了不少平時她不講的話,這些話,聽來很傷感(她對奈可講的)。至於她對健一講
了些甚麼,沒有人知道。只知道她曾叫健一去「看看自己」。
健一真的聽了雲子的話,我也相信健一「看到了自己」,健一看到了自己的結果是,留下了一封辭職
信。
健一留下了一封給我的信,勸我別再理會這件怪事,就此不辭而別,到他「應該去的地方」去了。健一
「應該去的地方」是甚麼地方,我一點概念也沒有。
事情的經過,就是那麼簡單,但也是那麼不可思議。
其中還有一點是相當難明白的,那就是健一在進了病房之後,曾不斷說「你們」。
而事實上,當時在病房內,健一面對著的,應該只有雲子一個人。
當我整理出這些來之後,我在想:我是不是應該回日本去找一找健一呢?找到了健一,當然可以在他口
中明白很多事情,可是我只知道健一離開了東京,他到甚麼地方去了,全然不知。要在日本找一個日本人,
不會比在印度找一個印度人容易多少,而我要找的印度人,我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和他交談過,我更可以
肯定,這個印度人一定會主動來和我接觸,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實在沒有理由離開印度到日本去!所以,在
和奈可通了幾乎將近一小時的長途電話之後,我決定不到日本去,至少暫時不去。
我的睡意全消,在房中來回踱步,天色將明。我心中在想,在經過了專家那堛漸瞏秅妨寣A如果那位耶
里王子,居然可以忍到天亮之前,不主動來找我,那麼,他可算是一個忍耐力極強的人了。
因為他在從事的勾當,是如此之神秘,這種神秘的勾當,通常是決不想給外人知道的,而我明顯地已經
知道了很多,他怎麼可能不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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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部:耶里王子的故事】
我的心中,多少有點焦急,不過我一點也不擔心,因為我既然已經知道了他是甚麼人,要去找他,也十
分容易。
我一面踱著步,一面伸著懶腰,就在這時,我聽到從走廊中,轉來了一下頗為奇異的聲音。那聲音,聽
來像是吹哨子發出來的,但是有點古怪,高吭之中,帶著點嘶啞。我一聽到那聲音,就立時認出,那是那種
樹葉編成的笛子所發出來的聲響。
我也立即知道,耶里王子來了!我奔到門前,打開了門,自己站在門後:「請進來,我等你很久了!」
門外靜了片刻,才聽到了一下悶哼聲,接著,一個身形高大的印度人走了進來,就是耶里王子。他穿著
一套傳統的白色印度服裝,手中拿著一隻樹葉編成的笛子,一進房間,我就關上門,他也轉過身,向我望
來。
我們兩人,對望了片刻。我本來考慮到他可能會對我不利,所以極其警惕,但是我隨即發現,我這種警
惕是多餘的。在他黝黑的臉上,找不到絲毫敵意,反而只看到一種徬徨無依的神態。當一個人的臉上有這種
神態的時候,那表示他連怎樣對自己都拿不定主意,當然不會再去轉念加害他人。他先想說話,可是嘴唇動
了動,沒有出聲。
我作了一個手勢,請他先坐下來:「我們的小朋友可好?」
他有點愕然,雙手合十,向我行了一個禮,才反問道:「我們的小朋友?」
我道:「奇渥達卡!」
耶里苦笑了起來,當他發出苦澀的笑容之際,他的面肉在不由自主抽動著,那顯得他心事重重,一時之
間,倒使我以為那頭白色小眼鏡猴,又因為絕食而死亡了。但是他卻立時道:「很好,我們的……小朋友很
好!」
耶里在講了那句話之後,後退了幾步,坐了下來,我注意到他的態度,和日間在專家那堮氻j不相同。
果然,他一坐下來之後,就喃喃地道:「真想不到,你到印度來,是專為了找我?」
我點了點頭,不出聲。我不出聲,是為了易於觀察他的反應。
耶里又苦澀地笑了一下:「我很佩服你的毅力,我叫耶里,全名很長,我也不必向你詳細介紹了!」
他一面說,一面向我伸出手來,在他粗大的手指上,有一枚巨大的綠玉戒指。
我為了表示對他的友好,和他握了手。
由於我心中有太多的謎團要靠他來揭開,所以他肯表示友好,我自然不會拒絕。我一面和他握手,一面
道:「耶里王子?」
耶里更正道:「是,不過我的王朝,已經不再存在,只是一個虛名。」
我點頭,表示對印度各邦各部落的,「王朝」興衰,相當明白,我只是問道:「你的領地──」
耶里道:「原來的領地在印度南部,現在我還有財產在領地上,那是一座早已傾圮了的宮殿──」
他講到這堙A苦笑了起來,樣子看來不像在可惜宮殿的傾圮,而是別有懷抱。我作了一個手勢,說道:
「我真的不明白,雖然你的王朝已不再存在,但是在印度,你顯然還有相當高的地位──」
耶里接下去說:「也有相當多的財產!」
我說道:「是啊,那你為甚麼還要到日本去,做那麼多的怪事?」
耶里的口唇掀動著,過了好一會,才問道:「你以為世上,或是整個宇宙之中,甚麼最吸引人?」
我呆了一呆,這個問題,實在不容易回答。
甚麼最吸引人?這個問題的答案,可能因人而異,每一個人,有每一個人的不同答案,當我想到這堛
時候,心中突然一動,有一個共同的答案,應該是每一個人都希望那樣的。
我立時道:「三個可以實現的任何願望!」
耶里點頭道:「三個願望!」
我更糊塗了,三個願望和白色小眼鏡猴有關,和靈異猴神有關,何以又和日本有關?
我要問的問題太多,以致一時之間,反倒一句也問不出來。耶里並不是反應遲鈍的人,他當然可以看得
出我一臉詢問的神色。
他的雙手手指互相交叉握著:「說起來,是一個很長的故事,要是你想聽的話!」
我忙道:「想聽,想聽!不論故事多長,我一定聽。」
耶里直了直身子,我又道:「還有一點,我心中的疑問太多,希望在你的敘述中,我可以發問,請你答
應我。」
耶里想了一想:「可以。」
他答應了我的要求,但立即又說道:「我對你,也有一個要求。」
我望著他,他道:「在你聽完了我的敘述之後,你要盡你一切力量幫助我!」
我不禁怔了一怔,因為我不知道耶里要我幫他做甚麼,但是看他的神情,顯然是如果我不答應,他就不
會講他的故事。
如果我得不到他的故事,心中的所有疑團,就不能解得開。看來,沒有選擇!我只好嘆了一聲:「你真
會揀提條件的時機!」
耶里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我也作了一個同樣的手勢:「好,我答應你。」
耶里倒很相信我口頭上的答應。
以下,就是耶里王子的故事。
印度有很多土王,每一個土王都有過他們真正的王朝。
耶里王子的祖先也有過王朝,王朝建立在印度南部,領土並不大,但也曾有過輝煌的歷史。
耶里王子的祖先,在領地上,建立了一座極其宏大巍峨的王宮,也和其他的土王一樣,儲藏珠寶,廣蓄
美女,過著窮奢極侈的生活。
那時候,土王和土王之間,為了擴展勢力,爭奪利益,經常發生戰爭,勝利的一方,併吞失敗的一方。
在許多次戰爭之中,耶里王子的祖先,幾乎無往不利,所以耶里王朝的領土在不斷擴大,勢力也在不斷膨
脹,直到有一年,佔領了一大片原始森林。
印度南部有很多原始森林,別說在幾百年前,就算直到現在,這種原始森林還存在,幾乎是人類的禁
地,只有在森林中生長的動物,才能出沒。
那一年,耶里王朝的統治者,只有一個兒子,那位王子,據說自小就聰明過人,勇敢機智,所有的人都
認為,這位王子長大了之後,如果接掌王朝,那麼耶里王朝的勢力,一定會更加擴展,說不定整個南印度,
都可以歸耶里王朝的統治。
可是,這位王子在他十幾歲那年帶著幾個扈從,到原始森林去探險,去了一個多月,正當他父親已經組
織好了龐大的搜索隊伍,懷疑他已在原始森林中遭了不幸之際,他才回來。
王子去探險的時侯,帶了六個扈從,全是精挑細選的勇士,但回來的時候,卻只有他一個人,沒有人知
道他在原始森林中究竟遇到了甚麼,只知道他回到王宮之後,將自己關在一間房間中,足足三天,然後,就
離開了王宮,不知所終。
說這位王子,「不知所終」,其實可以有點補充。在這位王子離開王宮之後,他的父親,耶里王朝的統
治者,曾派許多人去找尋他的蹤跡,也曾出巨額的獎金,希望知道他的下落,若干年來,也得了不少信息,
所得到的消息是,這位王子一直在旅行,漫無目的地旅行,從這個地方到那個地方,一直在旅行,而且,這
位王子似乎不肯放棄和每一個人交談的機會,只要遇到人,他一定和人交談,發問,問的問題,是同樣的,
不變的一個問題。
當耶里將事情「從頭說起」,說到這堣宏琚A我陡地怔了一怔,失聲道:「這位王子問所有人的問題,
我知道是甚麼!」
耶里有點不以為然:「你怎麼可能知道?」
我固執地道:「我知道!」
耶里攤了攤手,不準備和我爭辯。
我又道:「他的問題是:『你快樂嗎?』而他所得的答案,全是否定的!」
耶里本來是坐著的,一聽得我這樣講,陡地站起來。
然後他重重坐下來,睜大眼,蹬著我,半晌,才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道:「在東京,有一個印度人聚會的地方,我因為你,才到那地方去,有一個彈多弦琴的老人向我講
了一個故事,內容是一個王子,如何向靈異猴神要求三個願望的事,我從那堛器D!」
耶里又呆了半晌,才道:「原來是這樣,這位曾經見過靈異猴神的王子,是我的祖先。」
我早已料到了這一點,所以耶里說了出來,我倒並不覺得奇怪。
我和耶里,對於那個王子的遭遇,似乎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彈多弦琴的老人最後並沒有講明王子怎樣
了,但王子在經過了三十年的旅行,向千萬人發出了同樣的問題之後,他會怎樣,是人人皆知的事,只不過
所有的人都不願意講出來,甚至連想也不願意去想。
那時,我和耶里的心情就一樣,想也不願想。
所以,我們都沒有再提及那王子,而耶里則繼續著他的敘述。
當耶里王子還是童年的時候,土王的權力消失,印度中央政府接管了權力,但是還有限度地保留了土王
原來的財產。
由於時代的變遷,只有一小部分土王,還願意居住在原來的地方,大多數土王,都帶著財產、家人,向
大城市遷移,去享受更豪華、更現代化的生活。耶里王子的父親,就是遷居到大城市的土王之一。雖然土王
的權力已消失,但積累下來的財產,也足以使他們過豪奢的生活。
當土王遷離原來的居所之後,原來巍峨的王宮,便漸潮荒廢了下來。對耶里王子來說,如果不是那個日
本人的話,他對於屬於他名下的那座王宮,根本一點印象也沒有。耶里王子在新德里大學學醫,儀表出眾,
前途無限,生活舒適,女友眾多,在大學的附近,他有一幢房子,完全屬於他,是大學同學最喜歡聚會的地
方。有一次聚會之中,一個同學,帶來了一個日本人。
那日本人一見耶里,就開門見山地道:「我叫板垣光義,從東京來,很希望你能幫助我!」
耶里有點莫名其妙,不過他生性好客,所以他一面大力拍著那個自稱板垣光義的日本人的肩,道:「只
管說,有甚麼事?」
光義道:「我研究過印度南部土王的歷史,知道你是其中一個土王的後裔!」
耶里有點得意:「是,到如今為止,我還有著王子的頭銜。」
光義又道:「在印度南部,你還有一座宮殿?」
提到了那座「宮殿」,耶里不禁有點啼笑皆非。在印度中央政府剝奪土王權利的時候,曾經允許土王保
留「住所」,而許多土王立時發現,「保留住所」對他們來說,是一個極其沉重的負擔。因為土王的宮殿,
又大又宏偉,要保留,每個月都得付出一筆為數極其巨大的保養費。所以不久,不少土王便將他們的宮殿無
條件獻出來,作為國家管理的財產。不過,耶里王子的父親卻十分固執,他雖然一樣無法支付龐大的保養
費,而且也不再居住在那座宮殿之中,但是他卻任由宮殿荒廢,根本置之不理。耶里王子在兩年前,偶然想
起自己還有一座宮殿,曾經租了一架直昇機視察過。
自從那次起,他就寧願一世不離開他在新德里的豪華住所,再也不想到那座宮殿去了。
他那次去到宮殿之際,所謂「宮殿」,離一大堆頹垣敗瓦,已相去不遠。宮殿被附近的鄉民,將可以拆
走的東西,全都拆走,而印度南部潮濕溫暖的天氣,又特別適宜植物的生長。耶里王子為了要進入原來的大
堂,得僱請十個當地人,用利刀砍斷了盤蒂b門上的籐,才能勉強探頭進去看一看。
而他探頭進去一看的結果,是被一大群雙翅橫展,足有四十公分長的蝙蝠,嚇得逃了出來。
所以,這時,當一個日本人,忽然向他提及他還擁有一座宮殿之際,耶里忍不住笑了起來:「是的,我
有一座宮殿,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送給你!」
耶里王子在當時這樣說,不過是隨口而出的一句玩笑,因為在他來說,宮殿和廢墟無異,任何人一看到
之後,就決不會再感興趣。
可是,那個日本人板垣光義一聽,雙眼立時射出異樣的光芒來(耶里到這時,才詳細形容板垣光義的身
形和容貌)。
板垣光義其貌不揚,身高大約在一百六十公分左右,有著尖削的下額,和特大的門牙,眼珠在說話時不
住轉動,看他的樣子,無論如何不像是一個學音,自稱專門研究印度古代f史。
耶里王子也絕未想到,他和這個叫板垣光義的日本人的會面,會使他的生活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當時,光義雙眼發光,連連搓著手,說道:「太好了!太好了!」
他在連叫了兩聲「太好了」之後,又十分正經地道:「不過,就算你送給我,我也不敢接受,我的要求
只是准許我進入你的宮殿!」
耶里更縱聲大笑了起來:「你只管去好了!你已經得到我的批准了!」
光義的神情更加興奮:「謝謝你!謝謝你!請你,是不是可以立即將宮殿的所有鑰匙,都交給我?」
耶里王子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一樣,轟笑了起來,他足足笑了幾分鐘之久,笑得光義臉紅耳
赤,以為耶里自始至終,只不過是在拿他開玩笑。
可是耶里的轟笑,卻有原因,他在笑聲稍戢之後:「鑰匙?你不需要鑰匙,你需要的是斧頭、刀,或者
是炸藥!」
光義不斷眨著眼,耶里才解釋道:「我兩年前去的時候已經是這樣子了,現在,你還得隄防吸血的蝙蝠
、眼鏡蛇和大蟒,祝你好連!」
光義當時呆了半晌,發出了「啊」地一聲:「我沒想到會是這樣!」
耶里以為對方一定會放棄,可是光義卻立時又道:「不過,我知道有全套鑰匙,請問能不能借給我
呢?」
耶里王子到這時,笑容已全部斂去,而改以十分嚴厲的目光,盯著光義!這個身形比他矮小得多的日本
人,幾乎忍不住要一拳向他的臉上打去!
我聽到這堙A十分不明白,問耶里:「為甚麼你要打他?他的要求很正當,還是根本沒有鑰匙,你拿不
出來,所以才生氣?」
耶里苦笑了一下:「當然有鑰匙!我為甚麼生氣,講出來你就明白了。整座宮殿,一共有七百三十多柄
鑰匙!」
我「嗯」地一聲:「的確,那一定是一座偉大的宮殿!」
耶里王子接著又道:「每一柄鑰匙,都是黃金鑄造的!在鑰匙的柄上,還鑲滿了各種寶石,這副鑰匙,
可以說是整個家族的傳家之寶,由於我已是族中最主要的人物,這套鑰匙由我保管,價值無可估計,那日本
人卻將我當成傻瓜,藉著要到宮殿去為名,想騙這套鑰匙!」
我聽得他這樣講,不禁笑了起來:「我不相信,因為這樣的行騙手法,未免太拙劣了。」
耶里望了我片刻,才嘆了一口氣:「你比我想得聰明,我當時只以為他是想來行騙的,幾乎要出拳打
他。」
耶里究竟是一個有教養的人,他當時只是想打光義,而沒有真的出手,但是他對光義的態度,已極不客
氣,他揮著手,冷冷地道:「請你走吧!這套鑰匙,我給你,你也拿不動!」
光義忙道:「對不起,我想我沒有說明白,我當然知道這套鑰匙的價值,我只是希望你能讓我將鑰匙的
樣子描下來,我去配製。在我描樣子的時候,你可以派無論多少人監視我!」
聽得光義這樣說,耶里不禁呆了一呆。
他在呆了一呆之後,才叫道:「天!看來你真的要到宮殿去!」
光義反倒現出十分古怪的神情來:「誰說我不是要到宮殿去?」
耶里這時,好奇心大起,他拉著光義,在一個比較靜的角落坐了下來,向光義詳細解釋著那座宮殿的頹
敗情形,然後問道:「你要去一個老籐、蝙蝠、毒蛇盤踞的廢墟,幹甚麼?」
光義現出極其為難,也極其不好意思的神色來:「本來,我要到你的宮殿去,目的是甚麼,應該讓你知
道,可是……可是……可是……」
光義一連說了七八句「可是」,還沒有下文,耶里道:「還是不肯說!」
光義的神情更尷尬:「事實上,是我也不能肯定,不過,如果我有了發現,我一定讓你分享,我只要兩
個就夠了,一個可以給你!」
耶里呆了一呆:「兩個甚麼?一個甚麼?」
當時,耶里的屋子堙A已經聚集了不少他的同學,由於耶里一直和光義在角落處講話,有兩個美麗的女
同學十分不耐煩,大聲叫了耶里幾次。
耶里本來也不想再和光義談下去,一個頭髮半禿的日本中年人,無論如何比不上兩個曲線玲瓏、青春熱
情的少女有趣,所以耶里在順口問了「兩個甚麼,一個甚麼」之後,已準備向那兩個女同學走去,不再理會
光義。
可是就在這時候,光義卻用細小的聲音道:「兩個願望,和一個願望,一共是三個願望!」
耶里一聽得光義這樣說,陡地震動了一下,已跨出了的腳僵在半空,然後,他慢慢轉過身來,盯著光
義,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世界各地,各民族,都有「三個願望」的傳說,而且傳說的內容,大同小異。耶里這時之所以吃驚,是
受到了光義提及「三個願望」時,那種認真而神秘的口氣的影響。而當他轉過身來之後,看到光義的神情,
更令他吃驚,因為光義的神情如此認真,絕不像在開玩笑。
這時,兩個女同學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後,拉住了他的手臂,但是耶里卻將她們推了開去,一伸手,抓住
了光義的手臂,不由分說,拉著光義上了樓,進了他的書房。
耶里關上了書房的門,才道:「你,你說甚麼?三個願望?」
光義說道:「是的,三個願望。」
耶里伸手摸著自己的下頰:「三個願望,那和我的宮殿有甚麼關係?」
光義又眨了眨眼,才道:「你答應將宮殿的鑰匙讓我複製,才能告訴你!」
耶里立時道:「一言為定!」
光義吞了一口口水,舔了舔口唇:「我專程來研究印度古代史,在一家古老的圖書館中,得到了一份資
料,說在你的祖先之中,有一個王子,曾經見過靈異猴神。」
耶里十分失望,他是這個家族的人,自然自小就聽過這樣的傳說,這種傳說,對耶里王子來說,早已失
去吸引力!
但是耶里還是問了一句:「是有這樣的傳說,你發現了甚麼新材料?」
光義遲疑了一下:「只是我的想像,我想,那位王子在見了靈異猴神之後,曾在宮殿中,有幾天時間甚
麼人都不見。」
耶里道:「是的,接著他就開始旅行。」
光義道:「對於他見到靈異猴神的情形,一直沒有明確的記載,我想,會不會他在宮殿的那幾天,曾經
將他和靈異猴神見面的經過詳細記錄下來?如果是這樣,那麼我們就可以根據他的記載,找到靈異猴神,和
猴神見面。」
光義講到這堙A臉上發出異樣的光采來,喘著氣:「如果見到了靈異猴神,就可有三個願望。」
我聽到這堙A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對於我的這種反應,耶里有一種無可如何的神情,他喃喃地道:「你和我一樣,覺得好笑!」
我沒有理會他說甚麼,只是一面笑著,一面道:「這位板垣光義先生的想像力,未免太豐富了!」
我在這樣說了之後,心中才陡地一動。板垣光義,這是一個很普通的日本名字,板垣,是一個很普通的
日本姓。但是大良雲子的情夫,被職業殺手鐵輪一槍射死的那個商人,也姓板垣。
板垣光義和板垣一郎之間,是不是有甚麼關係呢?
我想著,順口問了一句,道:「請問,這個板垣光義,和板垣一郎──我相信你認識板垣一郎──之
間,有甚麼關係?」
耶里當然應該認識板垣一郎,在那個幽會地點的書房中,運來建築材料,砌成了一堵椌滿A就是一個印
度人,那印度人當然就是耶里。
耶里對於我的這個問題,並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道:「你聽我說下去,就會明白。」
我沒有再問,耶里也繼續說下去。
耶里哈哈大笑,指著光義:「你剛才說過,你得了三個願望之後,分一個給我?」
光義道:「是的,如果你不滿意,給你兩個也可以,我只要一個願望就夠了!」
耶里仍然笑著。直到這時為止,他雖然感到好奇,雖然感到光義十分認真,但是對他而言,整件事還是
十分無稽和可笑,所以他用開玩笑的態度處理這件事。
他笑著問道:「請原諒我的好奇心,你的願望是甚麼?」
光義卻脹紅了臉,躡嚅了半晌,才道:「我的願望,只能對靈異猴神說!」
耶里當時,也覺得對方如此認真,如果自己再取笑下去,不是十分好,所以他道:「好,今天我沒有
空,明天,我可以安排你取得鑰匙的模樣!」
光義大是高興,連連鞠躬,耶里和他約定了明天相會的時間,就送他離開。
第二天,光義準時來到,耶里和他一起到銀行的保險庫,取出了那套黃金鑄成的鑰匙。耶里十分留意光
義看到了那套價值連城的鑰匙之後的反應,可是光義對於黃金、寶石,似乎無動於衷,只是攤開了帶來的
紙,將每一柄鑰匙的樣子,小心描繪下來。
正如耶里曾經說過,鑰匙一共有七百多柄之多,而光義又描繪得十分小心,所以描繪鑰匙,也足足花了
三天時間。耶里只是在開始的半小時陪著他,以後,就由銀行的守衛看著光義進行這項工作。
三天之後,光義的工作完成,他再到耶里的住所,向耶里致謝。這一次會面,光義向耶里提出了一個建
議:「耶里王子,你是不是有興趣和我一起前去,找尋可能存在的記錄?」
耶里大搖其頭:「我沒有興趣,但是希望你在找到了你想像中的記錄之後,立即通知我!」
光義連繫道:「一定!一定!」
耶里又充滿好奇地道:「宮殿中有那麼多房間,大多數已經破敗不堪,我真不知道你的尋找工作如何開
始!」
光義的回答倒很老實:「我稍有一點概念,知道那位王子當時是在宮殿的哪一部分居住。炸為嫡儲,他
是住在宮殿的中央部分的!」
耶里有點感慨:「如果我們的王朝還在,我也應該住在那一部分!」
光義沒有再說甚麼,告辭離去。光義一去,就是半年,半年之中,毫無音訊。
耶里王子望著我:「光義去了半年之久,一點消息也沒有,我也根本已經將他忘記了。有一天,我忽然
想起了他,心中想,這個日本人,是不是已經在廢棄的宮殿中叫毒蛇咬死了?還是他已找到了所謂記錄,卻
不告訴我?甚至也有可能,他自己去見了靈異猴神,得到了三個願望,卻不分一個給我?」
我笑了起來:「你也想得太古怪了!」
耶里攤著手:「事情本身實在古怪,難怪我會這樣想。」
我皺著眉:「以後,光義一直沒有消息?」
耶里苦笑道:「他要是一直沒有消息,那倒好了。就在我忽然想起他之後不多久,忽然有一個航空公司
的職員來找我,給了我一封信……」
耶里道:「他說是一個叫做板垣光義的日本人,臨上飛機回日本時,留下來,託他交給我的,我打發走
了那職員,拆開信來看,看了一半,我就呆住了。」
我坐直了身子,板垣光義的這封信,一定極其重要。我甚至可以立時感覺到,耶里之所以會以王子之
尊,在日本過著流浪式的生活,也一定與這封信有關!
是以我忙道:「這封信──」
耶里望了我半晌,伸手入袋,取出了一封信。或者應該說,他在望了我半晌之後,取出了一隻皮夾來。
皮夾十分精緻,打開皮夾,才取出了那封信來。
信封已經十分殘舊,如果這封信,他一直放在身邊的話,那麼雖然有精緻的皮夾保護,也應該很殘舊
了。因為耶里遇到光義的時候,他還在讀大學,照如今耶里的年紀來推算,那至少也是十多年前的事。
耶里取出了信:「這就是光義留給我的那封信,請看。」
我接過了信,小心翼翼將信紙自信封之中抽了出來。信是用英文寫的。
以下,就是板垣光義寫給耶里的信。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五部:板垣光義極其怪異的死亡】
耶里王子先生:
我是板垣光義,謝謝你的幫助,給了我那麼大的方便,使我能在你的宮殿之中,進行了徹底的尋找。我
的想像沒有錯。當年,曾見過靈異猴神的那位王子,的確在回來之後,留下了他的記錄,而我也找到了他的
記錄,經過了詳細的研究之後,確定了靈異猴神的存在,也肯定了靈異猴神的確有著極其怪異的力量,可以
給住何見到他的人以三個願望。
本來,我發現了這一點之後,應該立即通知你,因為我曾經答應過,分一個或是兩個願望給你,可是當
我確知可以見到靈異猴神之後,人總是貪心的,我對我自己的許諾,起了悔意,而且我看你一直不信人可以
有實現三個願望的可能,所以我在經過考慮之後,單獨去會見靈異猴神。
結果,我見到了靈異猴神。
在見到了靈異猴神之後,我的確可以得到三個願望,但是結果卻意想不到,不但你絕對無法想像,連我
自己也無法想像,而且,就算我詳詳細細說給你聽,你也一定不會相信。
我曾經因為未遵守自己的諾言,而騙過你一次,不想再騙你第二次,所以我也不想對我的遭遇,再作任
何解釋,只是可以告訴你一點:如果你對靈異猴神真的有興趣,你可以到日本來找我,我在日本的地址
是……,我們見面之後,我會告訴你如何和靈異猴神會面的途徑。我不會等你太久,如果你決定來,請快點
來,因為在看到了自己之後,對我的一切生活、思想,發生了極其重大的影響,我已經知道自己應該如何
做。
最後,我對自己的失信,致以極其誠懇的道歉。
板垣光義 敬上
我迅速地看完了這封信。
這封信帶給我的震驚,無可比擬。因為,幾百年前的那個王子,見到了所謂「靈異猴神」,畢竟只是古
老的傳說,可信程度極低。
可是,板垣光義的信,卻清清楚楚說明,他曾見到了靈異猴神。
板垣光義還肯定地說,靈異猴神有能力使人實現三個願望。
當然,更令我驚詫的是,板垣光義的信中,也有「看到了自己」這句話,這句話,普通人不能理解,除
非這個人真的「看到過自己」!
我看到過自己,在那間怪異的房間內。
健一看到過他自己,也在那間怪異的房間內。
突然之間,我想起了大良雲子來。
雲子一直堅稱「那不是我,是另一個女人」,那是不是說,她也曾看到過她自己?
一想到這一點時,我不禁感到了一陣極度的寒意。
我不知道建一看到他自己的情形怎樣。至於我自己,那只是一瞥間的印象,雖然極其深刻,足以令人永
誌不忘,但也不構成甚麼特異的事件。
然而,雲子的情形卻不同。她如果看到了她自己,那另一個「她」,會活動,會做她不敢做的事,簡直
就是另外一個人,也就是說,有兩個大良雲子,而兩個大良雲子是從一個大良雲子分裂出來的!
早在鐵輪的住所之中,看了第二卷錄影帶的時候,我就曾和健一討論過這個問題。當時,健一提出的是
「精神分裂」:一個人的精神分裂為A、B兩方面。當時我有一個十分怪異的概念是,雲子的情形,是連身
體也分裂為A、B兩個的。
如今,我已經更可以肯定,我的這種設想接近事實。
然而,如果這是事實,那太駭人了!試想,每一個人,事實上都有著性格上的A、B面,一面顯露,一
面隱藏,但始終是一個人。如果因為人性上的A、B面,而使人的身體也一分為二,這實在是難以想像的一
種可怖情形!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並不是在思想、精神上的分裂,而是身體上的分裂。那情形就像是複製
一樣,一個人外形一模一樣的複製品,但是在感情、思想、性格上卻全然不同,本來隱藏的一面性格,進入
了複製體之內!
我一面想,一面背脊之上,不由自主冒出了一股冷汗來。冷汗甚至還向下流著,像是一條有許多冰涼的
腳的蟲,在我背上蠕蠕爬行。
這是一種甚麼現象?甚麼力量使這種根本不可能的現象出現?
這完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張大口,想要大聲疾呼,可是事實上,除了急速地喘氣之外,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我用力揮著手,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才好!
我的思緒紊亂,樣子也一定怪得可以,以至耶里望著我,現出十分驚詫的神情。過了好一會,我才漸漸
鎮定了下來,能發出聲音來了。
雖然我發出的聲音,聽來是如此乾澀,不像是我的聲音,但是我總算能發出聲音來了。我道:「你一定
一收到光義的信,就立即到日本去見他了?」
耶里聽得我這樣講,陡地呆了一呆。我這個問題,全然是情理之中。如果是我,見到了這封信,就一定
要去找光義!
可是我一看耶里的反應,就知道我料錯了。果然,耶里苦笑了一下:「為甚麼你曾那樣想?」
我道:「光義見到了靈異猴神,這個猴神對人可以賜給三個願望,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極大的誘惑,難
道你一點不受誘惑?」
耶里伸手在臉上撫摸了一下,像是這樣就可以抹去他臉上顯露出來的那種疲倦和苦澀一樣。
「我沒有去日本,也根本沒有將這封信放在心上,因為我從頭到尾都不相信有這樣的事!」耶里解釋
著,又一再重複:「我根本不相信!」
我攤了攤手,對一個根本不相信有這種事的人,光義的信,當然沒有意義,耶里對光義的信這樣反應,
也很自然。
可是,我卻知道耶里終於到了日本,他在日本還住了相當長時間,因為他的日語巳學得不錯。而他在日
本,又幹了那麼多古堨j怪的事情,甚麼使他改變了主意?
我心中在這樣想著,還沒有發問,耶里已自嘲地笑了起來:「你一定在奇怪何以我後來又去了日本,是
不是?」
我點了點頭,作了一個請他繼續說下去的手勢。耶里嘆了一聲:「人生很難逆料,在我收到信的時候,
一來,我根本不相信有甚麼猴神可以叫人實現三個願望。二來,我也根本沒有甚麼特別的願望,我的生活過
得極好,別無所求。所以我根本將這件事完全忘記了,全然沒有放在心上。一直到將近兩年之後──」
耶里說到這堙A停了下來,望著我,現出了一種極其深切的悲哀來。
我可以料得到,耶里在那時,一定是生活上遇到了甚麼不如意的事。人到了不如意的時候,就會容易想
到要神力的幫助。如意之際,以為自己的力量,可以頂得住天,耶里只怕也不能例外。
「我愛上了一個女子。」耶里說得開門見山:「我不必形容她是多麼美麗和多麼值得人去愛,那……不
必要。總之,我一定要得到她,我要娶她為妻。可是,她根本不愛我,不論我如何追求她,用盡了一切我可
能使用的方法,她都無動於衷,我簡直要發瘋了。那時,對我來說,生命的唯一的意義,就是得到她。」
耶里略停了一停。我吸了一口氣,並沒有打斷他的話頭。他的敘述雖然簡單,而且講的又是多年前的事
情。但是從他那種悲苦的神情、焦促的語氣來判斷,我還是可以深刻地體會到,當時他愛那個女子,愛得多
麼深。
「我在經過了將近半年的追求而一無所獲之後,」耶里的聲音由傷感變得平淡:「我忽然想到,如果有
甚麼神,可以賜給我願望的話,那麼,我唯一的願望,就是要她愛我,像我愛她一樣!」
我「哦」了一聲:「你需要一個願望!」
耶里的面肉抽動了一下:「當時,我的精神狀態極度痛苦,當我想到了這一點的時候,事實上,我還沒
有想起光義給我的那封信,和他在信中所說的一切。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痛苦得全身都在扭曲,我在
房間的一個角落婺髐F下來,十指纏扭在一起,我用最真誠的聲音,向我所不知道的神發出我心中的呼叫
聲,我嘶叫道:「給我一個願望,給我一個願望,我要她愛我,像我愛她一樣!」
是不是真有過神明聽到了耶里心底的呼叫,沒有人知道。
而耶里在近乎絕望的情緒下,身子發著抖,聲音發著顫,不住地在祈求他可以有一個立即能實現的願望
之際,陡然之間,想起了板垣光義,想起了靈異猴神有關可以賜人三個願望的傳說。
耶里仍然跪著,但是身子巳不再發抖,也不再號叫,他開始想,想光義的那封信。
他本來完全不相信有這樣的事,但這時,他為了要得到那女子的愛,任何再不可信的方法,他都願意試
上一試。何況光義說得那麼明白,靈異猴神可以給人三個願望。
耶里跳了起來,找到了光義的那封信,立刻辦旅行手續。像他那樣地位的人,辦手續十分容易,而光義
又留下了十分詳細的地址。
當他離開印度的時候,他曾向他所愛的女子道別,聲言再回來,就能娶她為妻,但是那女子.卻只是回報
他一陣笑聲。
耶里充滿了信心,以為一到日本,根據那地址,找到了板垣光義,根據光義的指示,回到印度,見靈異
猴神,他就可以得到三個願望了!
然而,耶里到了日本,卻並沒有見到板垣光義。
一個駐守鄉村的日本警員,靠著自修,會講一些簡單的英語,耶里跟著這個警員,在一條兩旁全是枯草
的小道上走著。
那時,正是深秋,枯草呈現一種神祕的紫紅色。生長在熱帶的耶里,從來也沒有想到過草會有這樣的顏
色,而深秋的涼風,吹來也令得他有點寒意。那條小徑,蜿蜒向前,像是沒有盡頭。
耶里至少問了十次以上:「還有多遠?」
那警員在耶里每一次發問之後,總是停下來,以十分恭敬的態度回答道:「不遠,就快到了!」
耶里有點不耐煩,他拉了拉衣領,問道:「我是來見板垣光義先生的,請問,我是不是可以見到他?」
耶里自從根據光義留給他的地址,找到了那個小市鎮之後,就一直在向他遇到的人說著同一句話,這句
話是他學會的第一句日本話。
幾乎每一個人,聽到了耶里的這句話之後,都以一種十分訝異的神態望著他,這種神態,令得耶里莫名
奇妙,也莫測高深,不知道他要見板垣光義先生,有甚麼不對頭的地方。
一直等到他遇上了當地一位小學教員,那小學教員才告訴他:「啊,你要見板垣光義先生?板垣先生就
住在學校附近,可是他……他……」
那小學教員的英語還過得去,可是說到這堙A他的臉上同樣現出了那種古怪的神情來,耶里這時,反倒
已經見怪不怪了,他道:「請你將板垣先生的住址告訴我,我會找得到。」
那小學教員卻道:「我看你還是先和當地的派出所聯絡一下才好!」
耶里十分奇訝:「為甚麼?」
小學教員有點猶豫:「還是先聯絡一下才好,真的,你是外地來的,不明白當地發生過的事!」
耶里還想再問,小學教員已熱心地告訴耶里,派出所就在小市鎮唯一的街道的中心,很容易找,然後,
連連鞠躬,滿面含笑,倒退告辭。
耶里呆了半晌,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所以只好先向派出所去。耶里走在街上,身後跟了不少好
奇的兒童和少年,向耶里指指點點。耶里可能是在這個小市鎮中第一次出現的印度人。
耶里走進派出所,派出所中只有兩個警員,一個完全不懂英語,年紀較輕的那個會一些英語,耶里又重
複著那句話:「我從印度來,特地來看板垣光義先生,可是一位教員卻提議我先到這堥荂A不知是為了甚
麼!」
耶里在這樣說的時侯,盡量想表示輕鬆,可是那年輕的警員一聽,神情卻變得十分嚴肅,立時和年長的
那個,迅速交談了幾句,年長的那個警員,也變得嚴肅起來。
耶里雖然聽不懂他們交談些甚麼,可是他也可以肯定,一定曾經有甚麼極不尋常的事,發生在板垣光義
的身上!
他在焦急地等著答案,兩個警員又商量了好一會,才由年輕的那個道:「板垣光義已經死了,是在半年
前死去的!」
耶里陡地一呆,盡量回想著光義和他見面時的情形。光義的神態確然古怪,但是他的健康情形,決不像
分別了一年多之後就會死去的人!但是警員又沒有理由胡說,耶里在那一刊那間,只感到極度的失望。他是
充滿了希望來見光義的,可是光義卻死了。
耶里那時的臉色一定極其難看,也極其悲傷,所以那年輕的警員提議道:「你一定是板垣先生的老朋友
了?要不要到他的墳地上去看看?」
耶里這時,心情極度混亂,他其實並沒有聽清楚那警員在提議甚麼,只是道:「好!好!」
那警員又道:「板垣先生死了之後,由於他唯一的親人在東京,而且事情又有點……有點……怪,所以
我們是立即把他葬了的,我是少數參加他葬禮工作的人之一。」
耶里這次,倒聽清楚了那警員的話:「怪?他死得有點怪?」
警員的面肉不由自主抽擋了一下:「是的,死得很……怪……很怪。」
耶里望著那警員,一時之間,弄不明白甚麼樣的情形才叫作「死得很怪很怪」。他還想繼續再問,那年
長的一個警員,卻大聲叱責了年輕的警員幾下,年輕警員現出相當委屈的神情來,沒有再說甚麼,只是道:
「我帶你到板垣先生的墳地去!」
耶里的心中,充滿了疑惑,他跟著那年輕的警員離開了派出所,不一會,就離開了市鎮,走在那條兩旁
全是枯成了赭紅色秋草的小徑上,而且走了將近四十分鐘,還未曾到達墓地。
耶里心中充滿了疑惑,不知道光義「死得很怪」是甚麼意思。
不單是耶里當時不明白,當耶里向我詳細地敘述著經過,講到這堛漁伬唌A我的心中也充滿了疑惑,不
明白光義「死得很怪」是甚麼意思。
我和耶里曾經有過協議,我可以在半途打斷他的話來提問題。
由於我心頭的疑惑實在太甚,所以我忍不住作了一個手勢,阻止他再講下去,而且立即問道:「死得很
怪很怪,是甚麼意思?」
耶里望了我一眼:「我無法用三言兩語向你說明白,你一定要耐心聽我講下去。光義真的死得極其怪
異。不論當時親眼看到的人如何保守秘密,光義的那種怪異情形,一定已傳了開去。由於事情實在太怪異,
根本無法令人相信,所以小鎮上的人也抱著懷疑的態度,但是又聽說過曾有怪事發生,這就是為甚麼我一來
到小鎮上,一問起板垣光義,人人都透著古怪神情的緣故。」
耶里這樣一解釋,我反倒更糊塗了!
光義的死亡,究竟有甚麼真正的怪異之處呢?看來,除了聽他詳細敘述下去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足足一小時之後,耶里才看到了板垣光義的墳墓。
墓很簡單,只是一個土堆,略有幾塊平整的大石,壓在土堆上。在墓前,有一根木柱,上面寫著一行
字。那時,耶里對日文全然不懂,也看不明由寫在木柱上面的,究竟是甚麼字。
警員向墓地指一指,耶里向前走了幾步,越過了木柱,望著長滿了野草的土堆,心中傷感莫名,喃喃地
道:「你怎麼死了?你死了?我怎麼才能找到靈異猴神?怎樣才能實現我的願望?」
耶里說了許多遍,轉過身來,他到這時,才發現那警員盯著光義的墳,現出十分駭異的神情。雖然這
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而且四周圍也極其荒涼,但是作為一個警員,實在沒有理由害怕。
當耶里注意到他的神態之際,那警員現出很不好意思的神情來:「對不起,板垣先生……死得實在太
怪,所以我……有點害怕。」
耶里忍不住了,大聲道:「究竟他死得怎樣怪法?」
那警員嘆了一聲:「這……墳堙K…一共埋葬了兩個人。」
耶里陡地一呆,一時之間,不知道那警員這樣說是甚麼意思。那警員說道:「兩個……兩個……」
耶里大聲道:「另外一個是甚麼人?」
那警員卻道:「沒有另外一個人。」
耶里有點發怒,如果在印度的話,他可能已經忍不住要出手打人了!但不論他心中如何不耐煩,如何焦
躁,總也可以知道,在一個陌生的國度中,毆打當地警員,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所以,他忍住了氣,沒有動手,也同時不準備再和那警員說下去,因為他發現那警員簡直語無倫次。他
只是悶哼了一聲,可是那警員卻還在繼續著:「兩個……兩個都是板垣先生!」
我聽到這堙A直跳了起來。
我跳了起來之後,神情一定怪異到了極點,以致在我對面的耶里,陡地向後仰了一仰身子,下意識她用
行動來保護他自己。怕我會有甚麼怪異的行為。
我張大了口,聲音有點啞:「兩個……兩個……板垣光義?」
我在這樣講的時候,立即想到的,是「兩個大良雲子」。同時,我已想起了一個細節,那細節是奈可轉
述健一在精神病院時見到雲子的情形時提及的,奈可提到,他隔著門,聽到健一和雲子的對話,健一在對話
中,不斷用了「你們」這個字眼。
當時病房之中,如果只有雲子一個人,健一是沒有理由用「你們」這樣字眼的,一定是除了雲子之外,
另外還有一個人在。
那另外一個人是甚麼人?如果也是大良雲子,那就是兩個大良雲子!
還有,殺手鐵輪在進入那個幽會場所之後,也曾大叫「你是誰」。他自然是看到了另一個人,才會這樣
喝問。
他是不是也看到了另一個大良雲子呢?看來不是。因為鐵輪在臨死之前,還掙扎著面向書房,問了那
句:「你是誰?」
由此可知,他看到的那個人,一定令得他產生了極度的震驚,那麼這個人是譙?是鐵輪,另一個鐵輪,
鐵輪看到了他自己!
我也曾看到過我自己,有兩個我!
耶里當時不明白那警員這樣說是甚麼意思,但是我一聽得耶里轉述,我立時可以明白那是甚麼意思。
我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來,這實在太匪夷所思、太怪誕了。
耶里望著我,神態很悲哀,他道:「根據以後發生的許多事,你大抵已經可以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我毫無目的地擺著手:「不,我不明白。我只是知道了一種現象:雲子有兩個,職業殺手鐵輪可能也有
兩個。我就曾看到過我自己,有兩個。健一……我不知在他身上發生了甚麼事,但……可能也有兩個。」
耶里靜靜地望著我,對我的話,沒有反應。
我繼續道:「看來,每一個人,都有兩個!」
耶里又道:「不是看來,而是賞際上,每一個人,都有兩個。」
我瞪大了眼,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接下去才好。耶里看來也不準備和我進一步討論下去,只是示意我別
再打擾他,他要繼續說下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坐了下來。
耶里當時尖聲叫了起來:「兩個板垣先生?」
那警員急促喘著氣:「是的,我們一直不知道板垣先生還有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雙生兄弟,他是被他的
雙生兄弟殺死,或者,他殺死了他的雙生兄弟,因為他們兩個,根本一模一樣,所以誰也分不清他們誰是
誰,他們兩個人……」
警員還在向下說著,耶里忙道:「等一等,等一等,究竟你在說甚麼?」
警員道:「事情發生的那天晚上,剛好我輪值巡邏。板垣先生的住所,離小學不遠。我才轉過小學的圍
牆,就聽到了爭執聲從板垣先生的家中傳出來。」
警員望了耶里一眼,耶里也不由自主,退後一步,離得墳墓遠一點,並且示意警員繼續說下去。警員繼
續道:「我當時覺得很奇怪,因為板垣先生獨住,全鎮都知道,鎮上的人尊敬他,知道他從事研究工作,沒
有甚麼人比他學問更好,也沒有他那麼多的書!」
警員還想說下去,耶里已大喝一聲:「別揀不相干的事來說!」
警員苦笑了一下,他顯然並不是想說這些不相干的話,只不過在他的下意識中,他不想將他目擊的古怪
事情講出來而已。
在被耶里大喝了一聲之後,警員停了片刻,才又道:「我聽到有爭執聲傳來,立時就走了過去,來到了
板垣先生的住所之前。一來到他住所之前。堶捷ルX來的爭吵聲更清楚了,一聽就可以知道是兩個男人在爭
吵。但是奇怪的是……奇怪的是……」
警員說到這堙A又向耶里望了一眼,才道:「在我感覺上,兩個在吵架的人,聲音一樣,只不過一個急
躁、暴怒、有力,聽來十分兇惡,另外一個,則軟弱無力,聽來充滿悲哀。」
警員來到了板垣住所門口,爭吵聲自板垣的住所中傳出來。
警員聽得極其清楚,他的記憶力也不壞,事後可以將兩個人爭吵時所說的話,源源本本追述出來。雖然
當時只有他一個人,他的話,沒有甚麼人可以佐證。但是這位警員決沒有理由編造出這一番話來。
所以,當後來,兇案發生之後,這個警員的報告,也被上級接納,將之歸入檔案。
警員聽到的爭吵聲如下:
粗暴的聲音,不斷吼叫著,在吼叫中,帶有一種可怕的咆哮:「你太沒有用了,為甚麼就這樣離開?要
不是你這樣不中用,又何必在這個小鎮上沒沒無聞?」
軟弱的聲音,無可奈何地:「我必須這樣,我只能這樣,請你不要逼我!」
粗暴的聲音,繼續吼叫著,先是一連串的粗話,然後是責難:「放屁!你完全可以提出你的願望,你要
甚麼就有甚麼,你的願望可以實現!你可以有一切,可以成為世界上最有名望、最有權力、最富有的人!你
可以成為擁有一切的人!」
軟弱的聲音:「那又怎麼樣?」
粗暴的聲音:「那又怎麼樣!你這白癡、飯桶,豬牛都比你知道應該怎麼樣,你不該放棄,不該溜回
來!」
軟弱的聲音:「就算我擁有世界上的一切,可是有一樣最主要的,我還是沒有!」
粗暴的聲音,一連串的冷笑:「我知道,你所謂得不到的東西是快樂!既然人人都得不到快樂,為甚麼
你連可以得到的東西都放棄?」
軟弱的聲音:「沒有快樂,其餘一切會有甚麼用?請你別再說下去了!」
粗暴的聲音:「我要說!一定要說!」
警員聽到這堙A又聽到了一些碰撞的聲音,像是有人推跌了甚麼人。警員覺得自己應該採取一些行動,
所以他用力拍著門,大聲叫:「板垣先生!板垣先生!」可是,拍門卻沒有反應,在堶悸壯n的兩個人,似
乎並沒有聽到震天價響的拍門聲。反倒是住宿在小學的一位教員,聞聲披衣出來。這時,自堶捷ルX來的,
已經不是爭吵聲,而是聽來相當劇烈的打架聲了!
警員在教師出來之後,兩人作了一個手勢,一起用力去撞門,當他們撞開了門,衝進去之際,他們兩個
人都呆住了!
他們看到了兩個板垣光義,正在扭打,其中的一個,已經扼住了另一個的咽喉,而被扼住咽喉的另一
個,手在地板上摸索著,抓住了一柄鋒利的刀。
警員和教師一起驚叫起來,就在他們的驚叫聲中,被扼住了頸的那個,已經抓起了刀,一刀刺進了在他
身上的那個的左脅。
那一刀剌得極深,直沒到刀柄。被刺中的那個發出一下可怕的吼叫聲,十指收緊,警員和教師又聽到了
被扼住頸的那個,頸中發出一下可怕的聲響,顯然是連氣管都被扼斷了!
警員和教師才一進來,一切都已經發生,事情如此突然,而且如此恐怖,警員和教師兩人都嚇呆了。等
到他們定過神來,企圖去分開那兩個已死的人時,發現他們料纏得如此之甚,簡直分不開。
兩個人全死了,其中一個,肯定是板垣光義,另一個是甚麼人,卻身份不明。
為了弄清另一個人的身份,當地警方真是傷透了腦筋。兩個人看來一模一樣,甚至指紋的記錄,也絕無
差別。警方無法解釋這件事,只好將另外一個人,當作是板垣光義的從未露過面的雙生兄弟來處理。雖然人
人都知道,板垣光義並沒有雙生兄弟,但是除此之外,還有更好的解釋嗎?
板垣光義並沒有親人,只有一個遠房的堂姪,在東京經商,當地警方,輾轉找到了這個光義的唯一親人
板垣一郎,但是一郎卻推托說商務太忙,無法到鄉下來主持喪禮,所以並沒有來。
我聽到這堙A「啊」地一聲:「原來板垣一郎是光義的堂姪!」
耶里道:「是的,不過關係很疏遠。」
我苦笑了一下:「不論關係多麼疏遠,兩者之間,已經拉上了關係,一環和另一環可以扣起來了!」
耶里也苦笑著:「我和這個在東京經商的板垣一郎,本來完全沒有關係,但也因此而發生了聯繫!」
我想了一想:「是的,由於你和板垣一郎有了聯繫,本來,我和你更是一點關係也扯不上的,也連帶有
了聯繫。」
耶里喃喃地道:「是的,一環緊扣一環,本來是全然沒有聯繫的人和物,被這些環節串在一起,發生了
連鎖關係。」
我點頭,同意耶里的說法。
我問道:「因為一郎是光義的姪子,所以才去東京找他?」
耶里道:「不是,當時我根本沒有在意,也根本不準備去找他。我沒有回印度,因為無法忍受失敗。得
不到那女子的愛,我寧願流落在日本。」
我皺了皺眉,那女子的愛,對耶里來說,一定極其重要,我在日本遇到他時,他在日本的生活,顯然不
是很好。
耶里繼續道:「我在日本住了好幾年,有一天,忽然在報紙上看到了一段尋人啟事,奇怪的是,被找的
人是我,而要找我的人,並沒有署名。」
我有點不明白,望著耶里。
耶里吞了一口口水,講出了當時的經過。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六部:古老箱子中的怪東西使人看到自己】
耶里看到那段啟事的時候,是黃昏,在一家低級酒吧之中。酒吧才開始營業,人很少,耶里是這家酒吧
的常客,一個吧女也沒有來,老闆娘在打看呵欠,耶里無聊地取過一份報紙,還是隔日的,但是他卻看到了
那段找他的尋人啟事。
啟事如下:
「一位印度先生請注意:多年前,一個日本人曾要求借用你的宮殿,去尋找一些東西,結果他找到了,
回到了日本之後不久死去。我現在想會晤你,有很多不明白的事要向你請教,我曾託人到印度去找你,知道
你在日本,所以才刊登這段啟事,希望你見到之後,向報館的第三十八號信箱,和我聯絡。」
耶里仔細地將這段尋人啟事看了好幾遍,直到肯定刊登這段啟事的人,要找的正是他這個流落在日本的
印度人!當時,他的心頭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覺得有一些事快要發生。
在隔了那麼久之後,忽然有人登報找他,事情是不是和板垣光義有關呢?因為啟事中提到的,曾向他借
用宮殿的那個日本人,顯然就是板垣光義!
耶里立時離開了酒吧,到了那家報館,留下了一張字條,寫明了他目前的住所和聯絡方法。第二天,他
就在住所接到了電話。
電話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耶里先生,我收到了你的留字,我認為我們必須見一次面,有一些事,
實在神秘得不可思議!」
耶里問道:「你是誰?」
電話中的男人道:「電話中不是很方便解釋,我們見面之後我會介紹自己,我日間相當忙,下班時間之
後,我給你一個地址,你到那堥茖ㄖ琚I」
電話中的男人聲音有點急促,而且也顯得很神秘。但是耶里卻並沒有甚麼可以害怕的,不論對方懷有甚
麼目的,他都不會有損失。
耶里記下了那個地址,等候著下班時間的來到。
耶里在敘述中,講出了那個地址來,我一聽,就不禁嘆了一聲。
那地址,就是板垣一郎和他的情婦大良雲子幽會的地點。
通常來說,男人不會約其他人到幽會的地方去,除非他要見的人、要談的事,十分秘密。
由於這個地址,我自然不必等耶里說出來,也可以知道「電話中的那個男人」,就是板垣一郎!
我並沒有打斷耶里的敘述,只不過發出「啊」的一下低嘆聲,同時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耶里等到了下班時分,照著地址,來到了那幢大廈的大堂。耶里在日本生活的那段日子,經濟上事實絕
不發生問題,他在印度的代理人,每月都有巨額的匯款寄來給他。由於心理上的自暴自棄,所以過的是流浪
漢的日子,衣衫不整,儀表污穢。
他一走進那幢大廈,管理員就迎了上來,向他大聲叱喝。
請各位注意,這個管理員的名字叫武夫,也就是後來,意外地死在狩獵區的那個。
耶里的身份本來極尊貴,但這些日子來,他對於叱喝也早已習慣,所以他對管理員的態度,並不以為
意,只是說出了他要見的人、所住的單位。管理員向他不信任地望著:「等一等!」
管理員通過大廈的內線電話,向耶里要見的人詢問著,耶里只聽得他不住地道:「是,井上先生,是,
井上先生!」
然後,管理員放下了電話,向耶里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可以上去。
耶里進入了升降機,升降機停下,門打開,耶里已看到了一個中年日本男人,站在門口等他,樣子很客
氣,但也透露著一種焦急的等待。那中年人見到耶里之後,好像有點意外,但隨即道:「請進來,耶里先
生,請進來!」
耶里走進了那個單位,單位並不大,但是佈置得相當精緻,耶里四面看了一下,坐了下來,望著那中年
男人:「井上先生,有甚麼事?」
他叫那男人為「井上先生」,是因為他曾聽到管理員在內線電話中這樣稱呼之故。
可是那中年男人卻怔了一怔,隨即道:「井上是我的假名,我的真名是板垣,板垣一郎!」
耶里怔了一怔,「啊」地一聲,立時站了起來。板垣這個姓,使他想起了光義。他立即道:「有一位板
垣光義先生──」
板垣一郎立時道:「那是我的堂叔,一種相當疏遠的親戚關係,但由於光義堂叔根本沒有別的親人,所
以我也可以說是他唯一的親人!」
耶里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他要去找光義,結果卻在光義的墳前,聽警員敘述光義死時的怪情形,警員
好像曾提到過,光義有一個在東京營商的堂姪,根本沒有來參加喪禮。當時,耶里對這個「堂姪」並沒有留
下甚麼特別印象,現在他才知道,這個板垣一郎,可就是光義唯一親人。
耶里「嗯」地一聲:「是,我知道,你並沒有參加你堂叔的喪禮!」
板垣一郎的神情,多少有點忸怩,他解釋道:「因為我事務忙,走不開,鄉下傳來的消息說,我有兩個
堂叔,毆鬥致死。我從來只知道我只有一個堂叔,所以……我以為傳錯了,就沒有去!」
一郎的解釋,當然極其勉強,但那和耶里全然無關,耶里也沒有興趣追問下去,只是道:「那麼,你要
找我,是為了甚麼?」
一郎神情有點猶豫:「你……真是光義堂叔遇到過的那位……耶里王子?」
看到一郎這種猶豫的神情,耶里並沒有說甚麼,只是悶哼了一聲,自頸際除下了一條頸鍊來,向一郎拋
過去:「你看看這個!」
一郎一伸手,接住了頸鍊,鍊子是銀質的,已經發黑,而且還骯髒得很。可是當一郎看到了那頸鍊墜之
際,他卻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一郎已經是一個相當成功的商人,平時自然有不少接觸珠寶的機會。可是一個商人,一生所接觸的珠
寶,和一個印度土王的後裔相比較,簡直是太微不足道。他這時看到的,是一塊極大的藍寶石,至少在八十
克拉以上,圍著這塊藍寶石,是一圈簡直無懈可擊的翡翠,每一粒皆在三克拉以上。
一郎吞了一口口水,雙手將頸鍊捧著,還給了耶里。當他在捧還頸鍊的時候,雙手甚至禁不住發抖。他
當然知道,雖然他已經是一個相當成功的商人,可是他那全部財產,只怕也換不到這樣一個頸鍊墜!
耶里不經意地將頸鍊又掛上,一郎道:「對不起,我剛才竟然懷疑你的身份,真是見識太淺薄了,請你
千萬不要見怪!」
耶里只是揮了揮手,又問道:「你要見我是為了──」
一郎搓著手,道:「事情是這樣,我堂叔死了之後不久,由當地警方轉來了一箱東西,說是我堂叔的遺
物,有遺囑寫明,留給我的!」
耶里一聽到這堙A心頭不禁跳了起來!
他來日本的目的,是為了找光義,問他關於靈異猴神的事情。可是光義卻已經死了,耶里以為一切資料
已經無法再找得到了。但如今,一郎卻說光義有一箱東西留下來給他!
那箱東西,是甚麼東西?是不是和如何可以找到靈異猴神有關?
耶里霍地站起來,又陡然坐了下去,神情十分緊張,失聲道:「那箱東西──」
他在說了四個字之後,喉際因過度的緊張而感到一陣乾澀,竟然無法再講下去。
一郎道:「那箱東西送來的時侯,只說是我堂叔的遺物,那是一口十分破舊的箱子,我根本沒有放在心
上,隨便擱在儲物室中。」
耶里緊張得雙手緊握:「那口箱子──」
一郎道:「一直到前幾天,我在儲物室中找點東西,才又看到了那口箱子,一時好奇,心想,堂叔不知
道留下了一些甚麼給我?箱子鎖著,鑰匙也不知道被我拋到甚麼地方去了,我順手將鎖撬了開來,箱子中,
一大部分,是另外一隻木箱──」
耶里道:「箱子中另外有一隻木箱?」
一郎道:「是的,其餘的空間,是許多本書,和一些筆記,我堂叔記下來的!」
耶里聽到這堙A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他實在太興奮了!他到日本來,就是為了得到這些東
西,他以為絕望了。尤其是近月來,他得到消息,他愛的那位女郎,已快嫁人,要是他能及時見到靈異猴
神,得到三個願望,那麼,他就可以得到那女郎的愛!
這時,耶里再也沉不住氣了,他急促地道:「那正是我到日本來要找的東西,一定是……請你開一個價
錢,我不惜任何代價要得到它們,我是一個十分富有的人,我的祖先曾經有過一個王朝!」
一郎聽得耶里這樣說,急急地眨著眼:「耶里先生,你鎮靜一下,聽我說下去!」
耶里還想說甚麼,但一郎一再做著手勢,不讓他開口,耶里只好嘆了一口氣,又坐了下來。一郎道:
「我是一個腳踏實地的生意人,對於不切實際的事情,我都沒有興趣。本來,我連翻閱那些筆記的興趣都不
大,但是我在打開了另一隻箱子之後,卻看到了一樣怪東西。」
耶里對於光義的筆記,是有概念的,因為光義留給他的那封信中,曾提及他在宮殿中有所發現,而且他
也曾見到了靈異猴神,那當然有可能留下了記錄。
可是,甚麼是「怪東西」呢?耶里卻莫名其妙,一點概念也沒有。他反問道:「怪東西?甚麼怪東
西?」
一郎道:「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那是甚麼,而且我也無法形容它的形狀,總之,那東西極怪,現在我
將它搬到這堥茪F,你可以看一看。」
一郎一面說道,一面指著一扇門。
那扇門,是通向一間書房的。
耶里對於甚麼「怪東西」,其實興趣不大,他有興趣的是光義留下來的記錄,可以使他見到靈異猴神的
方法!
所以耶里立時道:「不管那是甚麼東西,先別理它,光義先生的筆記──」
一郎卻又打斷了他的話頭:「還是先看一看那東西好,這東西實在太奇怪──」
耶里有點無可奈何,轉頭向那扇門看去,一郎已經走向那扇門,去打開那扇門,當一郎打開那扇門之
際,耶里不禁發出了一下奇怪的聲音來。
因為他看到,一郎打開那扇門時,並不是握住了門柄推開門,而是從另一個方向打開的。耶里一面發出
驚訝的聲音,一面站了起來。
一郎轉頭向他望來:「自從我將這東西搬到這堥茪妨寣A我雖然不知道那是甚麼,但是感到一定極其重
要,所以我將門反裝了,萬一有人偷進來,他也打不開這扇門,不會將那東西偷走!」
耶里只覺得好笑:「連你自己也不知道那是甚麼,怎會有人來偷?」
一郎攤了攤手:「難說得很,整件事情,又怪又神秘,誰能預料!」
說話之間,他們已經進了書房。書房並不大,一進門就可以看到房中間放著一隻殘舊的木箱。
一郎走向前,打開那木箱。
正如一郎剛才所說,打開木箱之後,箱中的一大半空間,被另一隻木箱所佔據。而那另一隻木箱,木質
深紅,看來年代更加久遠,在可以看到的箱蓋部分,有著線條古怪的浮雕。
耶里一看到這種浮雕,就呆了一呆,浮雕所雕刻的,是一種神像。耶里可以肯定那是神像,而且是屬於
印度的神像。
但是在印度,各種各樣造型不同的神,少說也有幾千個之多,耶里一時之間,也叫不出那神像的來歷名
堂來。一郎再打開那箱蓋:「你看!」
耶里走前兩步,向箱中看去,一看之下,他也不禁呆了半晌。
箱中所放著的,自然就是一郎口中的「怪東西」了。那真是怪東西,只怕任何人一眼之下,都無法說出
那是甚麼東西來。
「怪東西」的體積,大約是五十公分立方,那是一堆奇形怪狀、漆黑色、隱隱閃耀著一種亮光的東西。
它的形狀無法形容,全然不規則。如果有人將五十公斤的錫熔化了之後,陡然之間將之傾進一個冷水池中,
那麼,這五十公斤的錫凝結起來的形狀,就和這個「怪東西」差可比擬。那是無以名之的怪形狀,而這樣形
狀的東西,有甚麼用處,也說不來。
「怪東西」的重量不是十分重,耶里一看到那東西的形狀如此古怪,伸手去提了一提。
他在一提之下,發現了兩件事。第一,怪東西的分量很輕,輕到了出乎意料之外,因為它的體積相當
大,而且顏色黝黑,看起來像是金屬製品,想像中,至少應該在二十公斤以上,可是耶里一提,卻發現還不
到一公斤,他用的力氣相當大,一下子就將那怪東西提了起來。
嚴格來說,他不是將那怪東西一下子提了起來,而只是將那怪東西的一部分,一下子提起來。
那怪東西的結構,相當異特,看起來,奇形怪狀的一堆,全然是一個整體,但是一提之下,卻是無數層
極薄的一層一層,堆疊在一起,每一層之間,有相當細的細絲,連結在一起。連結的細絲,只有一厘米,或
許還不到一厘米長短。
耶里的體高大約是一百八十公分,他手臂從垂下到提起來的幅度,大約是八十公分,那也就是說,在他
一提之間,那怪東西,已被拉成了八百層以上的薄片,而且,還有一大半,還留在箱子堙A如果將之整個拉
開來,只怕在兩千層以上!
那情形,就像是一大堆極薄的薄紗,經過小心摺疊之後,堆成一疊一樣。不過不同的是,薄紗如果經過
拉起之後,再放下去,決不會還維持原來的形狀,一定亂成一團了。可是耶里在一拉之下,發覺那東西可以
拉成許多層,心中一驚,立時鬆手,所有的薄層,立時下落,完全照原來的情形,仍然堆在一起!
耶里失聲道:「這……這究竟是甚麼?」
一郎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呆知道這東西如果完全取出來,可以完全拉成薄片,而且可以將之鋪開
來,變成面積極大的一大片,但是也十分容易恢復原狀,薄片和薄片之間,好像有著某種聯繫!」
耶里吸了一口氣,輕輕拉起了幾層薄片,發現每一片薄片,比紙還薄,而且一拉開來之後,每一片薄
片,看起來全然是無色的透明體,只是中間,有許多閃耀不定的閃光點。
而這些閃光點,如果不是將薄片對準了光源的話,也全然看不出來。
耶里盯著一郎:「光義的筆記之中,應該提到過這怪東西,光義的筆記呢?你將光義的筆記,藏到甚麼
地方去了?」
耶里一面說著,一面陡然衝動起來,雙手陡地伸出,抓住一郎雙臂,用力搖著。一郎給耶里的動作嚇得
驚叫起來:「筆記在!在!我請你來,就是想和你共同研究一下。」
耶里鬆了雙手,一郎似有餘悸地向後退了一步,才說道:「對於這些筆記,我仍然很不明白,我已經買
了不少參考書來看,但是還不明白,似乎筆記中提及,在印度,有一個神,是猴神──」
耶里發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似的聲音:「靈異猴神!」
一郎忙說道:「是的,靈異猴神,這個神,可以給人三個願望?」
耶里道:「傳說是這樣,你快將光義的筆記取出來,我們一起研究一下。」
一郎望著耶里,眨著眼,神情有點狡猾,想說甚麼,但卻又沒有說出聲來。
耶里看到這種情形,悶哼了一聲:「你想說甚麼?」
一郎道:「我不知道是每一個見到了這猴神的人都可以得到三個願望,還是一共只有三個願望!」
耶里有點不耐煩,喝道:「那有甚麼分別?」
一郎繼續眨著眼:「如果每個人都可以有三個願望,那當然不成問題,如果總共只有三個願望──」
一郎講到這堙A耶里已經明由了他的意思:「行了,我只要一個願望已經夠了,餘下來的全是你的,你
該滿意了吧?」
一郎高興地握著手:「那當然好!那當然好!太多謝你了!」
耶里作了一個手勢,請一郎快點拿光義的筆記出來,一郎打開了一個櫃中的一大疊文件,道:「全在這
堣F。」
耶里看到的,是幾個塞得滿滿的牛皮紙袋,他立時全取了出來。
板垣光義的筆記,可以分為幾個部分。
第一部分,是他研究印度古代傳說中,有關靈異猴神部分的劄記。這一部分,所記下來的傳說,前面全
提到過,所以不再重複。
第二部分,是記載著他如何在宮殿之中,尋找資料的經過,這一部分,記載得相當詳細,但是經過的情
形和故事並沒有多大關係。總之,光義在耶里王朝的廢宮之中,找到了一大卷文字記載的實錄。
這一大卷實錄,在另一個牛皮紙袋之中,記載寫在一卷極薄的絹上,捲成一卷,絹色發黃,用的文字,
是印度古代的文字。
板垣一郎當然看不懂印度的古代文字,如果他看得懂,他不會在報上刊登尋人啟事找耶里來會面。但是
耶里卻看得懂。耶里一面看,一郎不住地在一旁問:「那是古代的文獻,上面寫著甚麼?」
耶里直到看完,才吁了一口氣,說道:「這是很久以前,一個印度王子見到了靈異猴神之後,留下來的
記錄,記載著一切經過。」
一郎的神情緊張:「那樣說來,是真的了?」
耶里道:「已經有兩個人,至少已經有兩個人曾見過靈異猴神,一個是幾百年前的王子,另一個是光
義,讓我們再來看看光義的記錄!」
耶里又打開一隻牛皮紙袋來,取出一大疊寫滿了字的紙張來。耶里雖然在日本住了相當久,但是卻也絕
不夠程度看得懂草書日文。而光義的記錄,又全是用十分潦草的筆跡,日文書寫的。
耶里翻了一翻,就道:「他寫了些甚麼?」
一郎卻道:「那王子寫了甚麼?」
耶里說道:「我已經告訴你了!」
一郎道:「一大卷古代印度文字,就是那麼簡單的幾句話?」
耶里怔了一怔,立時明白了一郎的意思,一郎看到耶里的神情不怎麼自在,強調道:「我是商人,不怎
麼肯吃虧。我們最好誰也別欺騙誰,你將印度古文一字不改地翻譯給我聽,我也將日文唸給你聽!」
耶里苦笑了一下,心中十分鄙夷板垣一郎的提議,但是他卻也想不出有甚麼辦法來,只好答應。一郎還
不放心:「希望別騙我!」
耶里幾乎要一拳打過去,但是他終於忍住了:「幾百年前的記錄,當然沒有光義親身的記錄重要,你說
是不是?」
一郎不置可否,只是狡獪地眨著眼。耶里無法可施,只好將那一卷絹上的印度古文,逐句翻譯出來,講
給板垣一郎聽。
那位古代王子見到靈異猴神的經過,寫得極其詳細……
耶里在敘述之中,也曾詳細就他的記憶,向我講出來。但是我卻不準備覆述。因為後來光義的記錄中,
同樣的情形,重複了一遍。
而且,光義的記錄,比那位古代印度王子更詳細,因為現代日文,究竟比古代印度文字進步,可以用來
表達更多東西。
耶里在譯完絹上所記錄的一切之後,一郎開始將光義的記錄唸給耶里聽。
光義的記錄,採取了日記體裁,記得極其詳盡。
各位一定以為我會將光義的筆記,詳細公佈覆述?
不過,我仍不打算那樣做。因為以後事情的發展,使得光義筆記中發生的事,又發生了一遍,如果記述
出來,又重複了。當然,記下發生的事,比轉述光義的筆記要好得多。
可是有一點,在光義的筆記之中,有關那件「怪東西」的,卻要先記述一下,因為這「怪東西」的地
位,在整件事件中,十分重要,沒有它,根本不會有整個故事一開始之際的鐵輪躲在酒店房間中射死板垣一
郎的事件。
光義筆記中,有關那「怪東西」的記載,出現在他的三段日記之中。
當然,由於這三段日記,是板垣光義整個日記之中的一部分,所以,看來有頭無尾,但也可以看得明
白。
某月某日
實在太興奮了,根本無法入睡。如果有誰在見到了靈異猴神之後,還能入睡的話,那麼,他不是白癡就
是超人,我(這堛滿u我」,當然是記日記的板垣光義)不是,所以我興奮得不知如何才好。猴神──我見
到他的時候,只略為想了一想,他像是已猜到了我在思索他的身份,當時便喝道:「別胡思亂想,我是猴
神,你不必想別的!」
沒有人能在這時候不聽吩咐,而且,見猴神的過程是如此之靈異,那令我不能不戰戰兢兢。昨天初見的
時候,我由於太緊張,所以連半句話也講不出來。過了一夜之後,我考慮了千百遍,今天一定要鼓起勇氣,
向他提出要求來。
我俯伏在地,以無比尊敬的神態和聲音祈求:「聽說,凡是見到你的人,都可以向你提出實現三個願望
的要求!」
「是的,」猴神立時回答。猴神的聲音聽來極其柔和,有一種受催眠的感覺:「不過,在你提出你的三
個願望之前,你最好確定一下,你所提的三個願望如果實現了,是不是真的心滿意足?」
我幾乎不必考慮,立即道:「我早已想過了,從我知道有你的存在開始,我已經將我要提的三個願望,
想了千百遍!」
猴神笑著:「可能你還考慮得不夠周詳,我讓你先看看你自己,你才可以確定你已想好了的三個願望,
是不是你真想提出來的。」
我覺得這是多餘的,但是吩咐既然如此,當然不能違拗,於是我道:「好,不過,甚麼叫作『讓我看看
自己』呢?」
猴神笑了起來,順手按著一個木箱子。木箱子很古老,上面有著美麗的雕刻。猴神指著那箱子,道:
「打開它。」
我依言過去,打開了那木箱子,我看到了一堆奇形怪狀的東西。我相信,沒有人看了那堆東西之後,可
以叫得出那東西是甚麼。
我望了望那堆怪東西,又望了望猴神,猴神道:「你站著別動!」他在說話的時候,雙眼望定了我。由
於他雙眼之中有一種異樣的光采,他的話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所以我立時站立不動,而且,在和他的目
光相接觸之際,我有一種目眩的感覺。
我才站定,就看到猴神伸出了他的手。天啊,他的手臂,竟像是可以作無限度的伸張,他站得相當遠,
但是他的手臂一直在延長,伸過來,抓住了那奇形怪狀的東西,提了起來。
那東西一被提起,就散了開來,散成了比紙還薄的薄片,看去全然透明,一點顏色也沒有。他提起了那
東西之後,不住抖著手,令得那些薄片,貼在四壁的牆上。由於又薄又透明,貼上去之後,一點也看不出
來。
那東西本來是形狀極不規則的,可是一散成薄片之後,每一片的邊緣,恰好能夠吻合,就像是一種數百
片不規則的紙片可以拼湊起一幅幅畫來的拼圖遊戲。我仍然站著不動,猴神向後退,命我緩緩轉動著身子。
我遵命轉動著身子,轉了一百八十度,猴神命我繼續轉,我又轉了一百八十度,轉了一個圈子,我呆住
了。
我看到了我自己。
第一天,板垣光義提及那怪東西的日記,到此憂然而止。耶里顯然在事後,曾讀熟了光義的日記,所以
當他向我轉述的時候,他像背書一樣背出來。
我聽了光義的第一天日記,呆了一呆:「他看到了自己之後,怎麼樣?」
耶里道:「你再聽下去,就會明白!」
我拗著手指,神情極緊張:「光義的日記中,好像在強烈地暗示,他看到了自己,和那堆怪東西有
關?」
耶里苦笑了一下:「不是強烈的暗示,簡直說得明明白白!」
我發出了「啊」地一聲,沒有再說下去。我也沒有想甚麼,沒有去揣測以後事態可能的發展,因為耶里
會毫不保留地講給我聽的。
耶里繼續他的敘述。
板垣光義第二天的日記:
某月某日
我看到了我自己。
那不是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人,那人就是我,我可以肯定:那人就是我!
我看到了我!
我看到我自己的情形,像是我對著一面鏡子。不同的是如果我面對一面鏡子,鏡子中的我自己,只不過
是一個虛像,摸不到,也不能交談。但現在,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
這個人,就是我,可以碰到,可以交談,這個人,就是我。
我變成了兩個,一個變成了兩個,多了一個我出來,這個多出來的我,就在我的面前!我可以和我交
談!
我和我自己談了很久。
板垣光義的第二天日記相當簡單,集中在寫述他「看到了自己」之後的情形。
當我聽耶里背出光義這一天日記之際,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是的,「看到了自己」的情形,的確如此,光義的描述十分好!我也曾有一霎間「看到自己」的經歷上
這種經歷告訴我,的確是看到了自己,一個我,變成兩個我!
我還怕耶里不明白光義日記中所記述的一切,想開口向他解釋,但是耶里已作了一個手勢,阻止我開
口,他道:「我明白,我完全明白!」
我又吞了一口口水:「你也!」
耶里揚了揚眉:「是的,我也看到過自己分成兩個人,你別心急,再聽下去,你會了解更多,現在,隨
便你怎麼想,也想不到事情的真相是怎樣的!」
我承認:「你說得對,我想也沒有用,因為我根本想不出來。」
板垣光義第三天的日記:
某月某日
我和我談了很久。
我在和我談了很久之後,才發現我原來是這樣的。三個願望現在沒有甚麼意義了。
猴神問我:「你現在可以提出你的三個願望了!」
我的回答是:「我沒有願望,我只想回去,回到我應該去的地方!」
猴神說:「我不勉強你,你真的一點要求也沒有?」
我早已想好了,如果不是猴神這樣問我,我當然也不便提出來,但是他問了,我就不怕說。我道:「可
不可以將這件怪東西給我?」
這時,那怪東西己從牆上取下,又被放回木箱子之中,看來仍是奇形怪狀的一堆。
猴神呆了一呆,像是想不到我會有這樣的要求,但是他立即道:「可以給你,不過我不明白,你要它來
有甚麼用?」
我道:「我想和我自己多談一點話,我還想多看一點自己!」
猴神沒有再說甚麼,只是道:「你可以走了!」
我走過去,提起那箱子,那怪東西並不是很重。我提著它來到門口,轉過身子問:「這怪東西,究竟是
甚麼?」
猴神說了一個有很多音節的名詞,我無法記得住這許多音節,可能由於我現出了惘然的神情,補充道:
「你就將它當作是可以使你能看到你自己的東西好了。」
我表示明白,猴神忽然又道:「其實,你要了這東西,不會有好處!」
我苦笑了一下:「好處?甚麼是好處?」
我說了之後,猴神就沒有再說甚麼,而且,突然在我面前消失,我帶了這木箱,覓路離開。
那怪東西屬於我,我可以隨時看到我自己。不會有好處,是的,不會有好處,但我唯有這樣,才能知道
我自己。
一個人如果連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都不知道,豈不是很可悲,活著有甚麼意義?更進一步來說,一個
人,如果連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都沒有勇氣去知道,或是想也不敢去想,這豈不是更加可悲?
我不會這樣,我要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所以我要了那東西。
耶里望著我,我也望著耶里。
我的思緒極紊亂,一時之間,實在不知該想些甚麼才好。在呆了半晌之後:「那東西……究竟是甚
麼?」
耶里道:「你和我一樣,當一郎將光義的日記唸給我聽之後,我聽了這一段,也這樣問!」
我立時道:「一郎當然也不知道那東西是甚麼!」
耶里道:「不,一郎知道!」
他在看到我一臉大惑不解的神情之後,又補充道:「其實,你和我也應該知道!」
我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一郎怎麼回答?」
耶里當時,就站在那堆怪東西之前,他指著那堆怪東西問:「這究竟是甚麼?」
板垣一郎立即回答:「日記中說得很明白,這東西,有一個很長音節的名字,但實際上,那是一個可以
使你看到自己的東西!」
耶里陡地一呆,突然大聲笑了起來:「就算能看到自己,又有甚麼用處?」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七部:一種可以複製出一個人來的裝置】
板垣一郎的神情十分嚴肅,他的那種嚴肅的神情,更使耶里覺得好笑。也難怪耶里,的確,就算看到了
自己,又有甚麼用處?
耶里不斷地笑著,令得一郎十分惱怒,他陡地大喝道:「別笑了!」
耶里止住了笑聲,愕然地望著一郎,一郎作了一個請他靜聽的手勢:「事情一點也不好笑!你難道未曾
注意到,不論是那個王子,或是光義的記載,都提到了十分重要的一點!」
耶里怔了一怔,「嗯」了一聲,未置可否。一郎立時又道:「這十分重要的一點是:他們向靈異猴神提
出要三個願望,可是,靈異猴神一定先要他們看看自己!」
耶里點頭道:「不錯,是這樣。而且……而且……」
一郎不等耶里講完,就道:「兩個見過猴神的人,在看到了自己之後,都放棄了向猴神提出三個願望的
要求!」
耶里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是,這其中……多少有點古怪。為甚麼當他們在看到了自己之後,會放
棄了三個願望的要求呢?」
一郎道:「我也想過,但是想是沒有用的,要知道其中究竟,我們必須設法先看到自己!」
耶里再吸了一口氣:「我仍然不明白,就算看到了自己,又怎麼樣?」
一郎盯著耶里:「我是一個生意人,每當我和對手談論一樁生意之前,我總要設法先了解這個對手的性
格,和他應付別人的方法,有了準備,就容易成功和擊中對方的要害!」
耶里仍然有點不明白,他沒有出聲,只是等著一郎繼續講下去。
一郎道:「既然有兩個人,都在看到了自己之後,放棄了向神提出要求,這其中就一定有某種原因在。
我……我們最終目的,要去見猴神,是不是?」
耶里立時道:「當然是!」
一郎道:「我們要先做準備,不論情形如何,我們的目的是要有可以實現的願望,即使猴神使我們看到
自己之後,也不改變主意!」
耶里到這時,總算完全明白了一郎的意思。一郎是先要來一次「實習」,免得到時,像王子和光義一
樣,臨時改變了主意。耶里對於一郎的深謀遠慮,十分佩服,他指著那堆奇形怪狀的東西:「你懂得怎樣使
用這個東西?」
一郎道:「我不懂,但是光義的記錄之中不是說得很明白麼?那東西全攤開來之後,他只不過轉了一個
圈,就看到了他自己!」
耶里道:「你的意思是,我們也可以照樣試一試?」
板垣一郎點著頭:「是。」耶里來回踱了幾步,眼睛一直盯著那堆怪東西:「這件事,做起來並不困
難,你完全可以獨立完成,為甚麼你要見我,和我一起進行,分薄了你可能得到的三個願望呢?」
我聽到這堙A立時道:「問得好,一郎怎麼回答?」
耶里吸了一口氣:「他的回答,倒也很合情合理。他說,一來,對這種怪異的事,他有一種恐懼感,一
個人不敢進行。二來,他看不懂印度文字的記載,要等完全弄清楚了才進行。」
我呆了半晌:「你……你們真的進行了?」
耶里點了點頭,半晌不出聲,忽然自嘲似地笑了起來,繼續他的敘述。
進行起來,一點也不困難,將那怪東西提起來,怪東西變成薄片,薄片對於附近的物質,有一種吸力,
當它靠近椌漁伎J,會吸附在暀W。由於它是如此之薄,而且又是透明的,所以當它附吸在暀W之際,根本
看不出暀W已附了一層薄片。
怪東西放在箱中,看來體質並不大,可是在抖了開來之後,面積相當大,那間書房的三面晼B天花板、
地板上全附滿了之後,還是有一小部分留在箱子堙C
一郎顯得相當焦躁:「怎麼辦,房間不夠大。」
耶里指著靠窗的一面道:「如果這一面不是窗,也是一堵晼A我看恰好夠全部鋪上。」
一郎道:「是啊,我們可以在那裹砌一堵晼C」
耶里道:「那好像怪一點,會引起人家注意。」
一郎說道:「不要緊,我們可以在晚間進行,我們兩人合力,我因為家庭的關係,不能抽太多的時間出
來,你可以全力進行,反正晚上這堳傱R,只有管理員一個人,可以收買他,叫他別出聲。」耶里這時,也
被一郎的話,和王子、光義的筆記,以及那堆怪東西弄得好奇心大起,而且他也實在需要一個可以實現的願
望,所以他答應了一郎,由他來負責,在房間的臨窗一面,砌上一堵晼C耶里的砌暀u作進行得很順利,由
一郎出面,買通了管理員武夫,請武夫別對任而人提起。耶里出面,去買磚頭灰漿,只不過花了兩晚工夫,
就在臨窗的一面,砌成了一堵晼C
這堵晼A使這間房間成為怪房間。也是這堵晼A使得一個探員,在準備跳進去時,撞在暀W,反彈了出
來,跌到街上斃命。這些,耶里和一郎兩人,在計劃砌這堵椪氶A當然料不到。
椄鉿n之後,拉成薄片的怪東西,還是不夠地方全部鋪開來,但是只餘下一小部分。當怪東西全被拉出
來之後,那一小部分,又自動附吸在已有薄片的暀W,仍然一點也看不出來。
當做好了這一切之後,他們兩人的心中,都緊張到了極點。
為了在這間房間中進行這樣的事,板垣一郎已經好幾天沒和他的情婦雲子幽會了。他不能讓雲子發現他
在進行這事,這件事是他和耶里兩人之間的秘密。
一郎和耶里兩人互望著,隔了好半晌,一郎才道:「是你先轉,還是我先轉?」
耶里舉起手來:「讓我先來看看我自己!」
耶里一面說,一面迅速地轉了一個身,當他又面對著原來的方向時,他神情十分滑稽地眨著眼,因為在
他的面前,根本沒有甚麼他自己。
耶里笑了一下,再轉了一個身,在他面前的,仍然是甚麼也沒有。一郎也眨著眼,跟著轉身。
他們兩人,每個人至少轉了七八十次身,耶里甚至有點頭昏腦脹的感覺,但是房間之中,仍然只有他們
兩個人,並沒有奇蹟出現。
他們都停止了轉動,一郎道:「一定有甚麼地方不對頭!」
耶里苦笑:「就算有,我們也沒有辦法,因為那東西究竟是甚麼,我們根本不知道!」
一郎十分粗暴地道:「已經對你說過了,那東西是可以使你看到自己的東西。」
耶里也怒道:「可是你看到了甚麼?」
一郎吸了一口氣:「我沒有看到甚麼,但是光義卻會使用那東西,他有了兩個自己,每一個可以看到對
方,他會用。」
耶里當時呆了一呆,他是知道板垣光義死前的情形的,當地警方,認為光義有一個雙生兄弟,相互之間
殺死了對方。可是這時,一郎卻提出了截然不同的看法。
板垣一郎提出來的說法是:光義有兩個,兩個全是光義。一個光義,是與生俱來的,原來的光義。而另
一個光義,則是由於那怪東西的作用而出現的!
我聽耶里講到這堙A陡然作了一個手勢,阻止他再講下去,同時,我急速地喘著氣:「等一等,你是
說,光義臨死之前,已經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
耶里搖頭道:「不,還是一個光義,不過化成了兩個!」
我忍不住大聲道:「他媽的,這算是甚麼意思?究竟是一個還是兩個?」
耶里瞪了我半晌,說道:「一張文件,複印了一份,連同原來的文件,你說是一份,還是兩份呢?」
一份文件,複印了一份之後,一共是兩份還是一份呢?
應該是兩份,一份是副本,一份是正本。
可是,始終只是一份,因為副本是由正本而來的,來來去去都是一份。
我被這個問題弄得思緒十分紊亂,我呆了片刻之後:「耶里,你接觸這個問題比我久,你的心中一定已
經有了設想,你能不能將你的設想講出來給我聽聽,別再打啞謎了!」
耶里低下了頭,不出聲,我注意到他的身子在微微發抖,這顯然是由於他的心中,想到了一個極其可怕
的問題之故。
我等了半晌,聽不到他出聲,才又道:「不論你的設想如何可怖、怪誕,都不要緊,只管講出來,根本
整件事已經夠怪誕的了。」
耶里聽得我這樣說,才抬起了頭來:「你說得不錯,在接觸了許多怪事之後,我的確有一個十分可怖的
假設,但我的這個假設,在經過了若干事實之後才逐漸形成。我想,我將事情的發生接次敘述下去,你會比
較容易了解我的假設。」
我有點不願意,但是耶里的話也未始沒有理由,所以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耶里當時晅著一郎:「你的意思是,光義一化為二了?」
一郎道:「你可有別的解釋?」
耶里走前幾步,伸手去觸摸附在壁上的薄片,轉過身來:「這怎麼可能,一個人怎麼可能化成兩個?如
果將一個人從中割開,那是兩個半邊的人,不是兩個人。」
一郎十分焦躁:「別和我爭這個問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一連說了十來聲「我不知道」,忽然自言自語地道:「或許,我們沒有那種白色的小眼鏡猴,所以才
不能成事?」
一郎的語聲很低,可是那時已是深夜,四周圍極靜,房間中更是一點聲音也沒有,耶里立時聽到了他的
話,也立刻問:「甚麼小眼鏡猴?」
一郎神情有點慌張,想要掩飾,可是耶里知道白色小眼鏡猴在傳說中的地位,他知道白色小眼鏡猴,土
名叫奇渥達卡,是靈異猴神的使者。從一郎的神色之中,他也可以看出,一郎正對他隱瞞著甚麼。
這使得耶里極其惱怒,狠狠地瞪視著一郎。一個身形高大的印度大漢發起怒來,樣子相當可怕,一郎後
退了幾步:「我……沒有……我只不過……有一頁光義的日記,沒有給你看!」
耶里怒吼一聲,一拳揮出,那一拳,已快擊中一郎的鼻子之際,一郎已將一頁撕下的紙張,取了出來,
所以耶里能及時收住了勢子。
一郎已大聲讀了出來,這一頁日記提及的事,是說要見到靈異猴神,必須有白色的小眼鏡猴帶路,白色
的小眼鏡猴,是靈異猴神的使者。
耶里仍蹬著一郎,一郎解釋道:「這種白色小眼鏡猴,不知去哪兒找,等到找到了,我一定不會再瞞
你,真的,我們必須合作才好。」
一郎為了向耶里討好,又道:「你看,這塈琱ㄛO每天用,一個星期最多用一兩次,其餘的時候,你可
以一個人在這堙A盡量研究!」
耶里緩緩放下了拳頭,心中罵了好幾遍「卑鄙的日本人」,但是對於一郎的提議,他卻不表不反對。
當晚,一郎離去,耶里留了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每當一郎不用這個單位和雲子幽會,耶里就時常來,獨自一個人在那間房間中,不過他
一直沒有「看到他自己」。
耶里注意到,一郎有時也會獨自一個人在那間房間中,可是看一郎的情形,他也沒有看到「自己」。
這樣的情形,又維持了一年的光景。
耶里接到印度來的信息,他夢堛滷﹞H已經結婚,那使他傷心欲絕。
他接到信息的那天,喝得壓醉,又來到了那間房間之中,一腔怨憤,無處發洩,到了房間之後,不住地
用拳向暀W打著。
當他不住拳擊著椈壑宏琚A他根本沒有想到甚麼,只是想發洩,他根本沒想到暀W附著一層極薄的薄
片,就是那堆怪東西化出來的。
而就在這時,耶里突然聽到了他的身後,傳來了一陣嘿嘿的冷笑聲。
這間房間,在近一年來,幾乎只有耶里和一郎兩個人到過,照常理來說,耶里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冷笑,
一定會以為那發出冷笑的人是一郎。
可是耶里卻絕沒有這樣的感覺,他雖然喝得相當醉,但是他還是立時覺出,發出冷笑聲的人是他自己!
他的第一個反應動作十分可笑,他雙手緊捏住自己的腮,想使自己發不出冷笑聲來。
但是冷笑聲還在繼續著,耶里只覺得寒意陡生,甚至沒有勇氣轉過頭去看,他全身的肚肉變得僵硬,酒
意也從冷汗之中消失。
冷笑聲在他的身後大約維持了半分鍾之久,他又聽到在他的背後,傳來了一個冰冷的聲音:「逃避、喝
酒,有甚麼用?」
耶里全身震動,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他陡地轉過身來,就在那一剎那,他看到了他自己!
耶里講到這堛漁伬唌A身子仍在不由自主地顫動。我自然明白他為甚麼會這樣。因為每當我想起我看到
自己的那一剎那,我也會有同樣的反應。
所以,我為了表示安慰他,將手用力按在他的肩頭上,好令得他比較縝定些。
耶里喘了一會氣,才道:「我看到了自己,站在對面,用一種極不屑的神情望著我,那種嘲弄、鄙視的
神情,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在我一生之中,從來也沒有人這樣鄙視過我,原來最最看不起我的人是我自己,
我自己最看不起自己!」
對於耶里這樣的話,我實在無以應對,只好繼續拍著他的肩。
耶里又道:「當時我整個人都呆住了,我只記得我甚麼也說不出來,我只是大聲叫了一下,然後問道:
「你是誰?」這句問話,我可能在剎那間持續重複了六七次之多,那純粹出於極度的驚駭!」
我陡地震動了一下。
「你是誰?」這是一句相當普通的問話,照理不應該引起任何震動,但是在剎那之間,我想起了職業殺
手鐵輪。鐵輪臨死之際的情形,曾經由四個幹練的探員向我詳細敘述過,他們都說,鐵輪曾竭力使自己的身
子,移近書房,然後,發出了一句問話,才斷了氣。他問的那句話就是:「你是誰?」那是不是說,鐵輪在
一進了那個單位之際,也看到了他自己?鐵輪已死,大良雲子成了瘋子,這個問題不能再有肯定的答案,但
是我相信推測不錯,因為一個人若不是受了極度的震驚,不會這樣,而還有甚麼比看到自己更吃驚的?
耶里見我發怔,道:「你想到了甚麼?」
我揮著手,沒有說甚麼,因為鐵輪臨死的情形耶里並不知道,向他解釋,太費唇舌。我只是問:「接下
去又怎麼樣呢?」
耶里喘著氣:「我事後也不明白當時反應如何會這樣奇特。一開始,我只感到極度的驚恐,但是當我一
看到了我自己,我突然轉為無比的憤怒,我實在無法忍受任何人對我這樣鄙視,即使是我自己,我也不能忍
受,所以我一面喝問,一面衝過去,向看我自己重重地揮出了一拳!」
聽得耶里這樣說,我忽然有了一種十分滑稽的感覺,但同時,卻也不禁遍體生寒,我想講一兩句比較輕
鬆一點的話,可是卻又講不出口。
耶里一面喘著氣,一面道:「一拳打出,我打中了……我自己,我可以肯定,那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
並不是甚麼幻覺、想像,一拳打得很重,打得……中了拳的後退一步,我看到口角有血流出來,可是……
他……我自己…的那種鄙夷的神情更甚,我實在無法再忍受,就轉身疾奔了出去,我甚至不用升降機,是由
樓梯疾奔下去,衝出了那幢大廈。」
我靜靜地聽著,不表示甚麼。
我只是輕輕地道:「這樣的經歷,給你的打擊一定十分沉重?」
耶里的神情極其苦澀:「豈止是沉重,簡直致命。本來,我心底深處,或者說在我的潛意識之中,對自
己確然有一份鄙視,我算是甚麼呢?我是一個土王的後裔,一出生,就擁有臣大的財富,可以生活無憂,長
大了,是一個花花公子,可以任意揮霍,但我究竟算是甚麼呢?連一個我最愛的人也得不到,在日本,如果
沒有印度來的財源,早已餓斃街頭!我算是甚麼?我甚麼也不是。」
我搖頭道:「不單是你,每一個人,如果自己問自己:『我算是甚麼』,都不會有答案。」
耶里道:「是,但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看到自己對自己現出這樣鄙視的神情。」
我沒有說甚麼。耶里又道:「當晚,我又去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在公園媗S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
我就和一郎聯絡,約他到公園來見我。」
我問道:「他來了?」
耶里道:「來了。」
耶里和板垣一郎在公園見面的時候,宿酒未醒,眼中佈滿了紅絲,神情十分可怕,一郎一見了他,就嚇
了老大一跳:「怎麼啦?」
耶里陡地一伸手,拉住了一郎的衣領,將一郎直扯了過來,厲聲道:「板垣一郎,你聽著,我和你之間
的關係,到如今為止!以後,我不要再見你,我對你那他媽的三個願望,一點興趣也沒有。你自己全都要去
好了,聽到沒有?」
耶里說到後來,簡直是在吼叫,神態瘋狂。
一郎一面掙扎,一面道:「好!好!」
耶里鬆開了手,轉過身去,一郎在他的身後,整理著衣領,問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
耶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甚麼也沒有發生過!根本甚麼也不會發生!」
耶里一說完,就大踏步向外,走了開去,剩下板垣一郎一個人呆立在公園中。
「從那一天起,我就一直沒有再見過一郎。」耶里說,神態極其誠懇。
我心中充滿了疑惑,望著他,緩緩地搖著頭:「不對。」
耶里道:「我知道事情有點怪,可是我,自從那一刻起,就未曾再見過他。」
耶里特別加重語氣。我沒有理由不信他的話,但是如果相信了他的話,我心中的疑團,如何解釋呢?
我仍然盯著他:「不對,或者你沒有見過一郎,可是你去見過他的情婦大良雲子。」
耶里陡地瞪大了眼,像是聽到了最無稽的話,大聲叫了起來:「大良雲子?一郎的情婦?我發誓絕對沒
有見過這女人。」
我來回走了幾步,將在鐵輪家堙A發現那卷錄影帶的事情,和錄影帶的內容,向他簡略地說了一遍。當
我說完之後,發現耶里的神情,可怕到了極點。他黝黑的臉上,泛著一層死灰色,人坐著,可是身子卻不由
自主地在搖擺,口唇顫動著,發出一連串聲音,我聽得他在不住地叫著:「天啊!天啊!」
我大聲道:「你對這件事,總得有一個解釋才行。」
耶里又發了半晌抖,才道:「那不是我,那是另一個人,那不是我!」
同樣的話,正是瘋了的雲子不斷在說的。
耶里所說的,和雲子所說的,幾乎一字不易。
「那不是我,那是弓一個人,那不是我!」
耶里張大口,像是空氣中的氧氣突然稀薄了:「我相信,衛先生,你一定已知道那個去見雲子的人是
誰!」
我吸了一口氣:「是……你見過的你自己?」
耶里發出了一下呻吟聲:「當然是。天!他竟是確確實實的存在。他可以做任何事,他……他……就像
我一樣。」
剎那之間,我思緒紊亂到了極點,只是無助地揮著手,不知如何才好。
耶里仍在繼續著:「天啊!從那一刻起,我已經連鏡子都不敢照,怕的就是再看到自己,可是……可是
那個我,那個我……」
耶里的神情,變得如此可怕,以致我恐怕他忍受不住情緒上的打擊,同時,我對整件事,也已經有了一
個模糊的概念,我陡地叫了起來:「有兩個你,就像有兩個光義。」
耶里的喉際發出了「咯咯」聲。
我又叫道:「我也相信,有兩個大良雲子。」
耶里的喉間,仍然發出「咯咯」的聲響。
我的聲音也變得尖銳,說道:「你聽到沒有?有兩個!有兩個!」
我的情緒也激動起來,一面叫,一面雙手按著耶里的肩頭,用力搖撼他的身子。耶里道:「是的,有兩
個!有兩個!另外一個,是那怪東西製造出來的,那怪東西!」
我陡地停了手。我只想到有兩個耶里,兩個板垣光義,兩個大良雲子,卻並沒有想到另外一個是那「怪
東西」製造出來的!
我呆呆地望著耶里,耶里定了定神:「你可記得猴神對光義說過,那怪東西是『可以令你看到自己』的
東西?」
我點頭,當然記得。
耶里道:「當我在那房間,看到了自己而又逃走之後,我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的設想是,那怪東
西,是一種複製裝置、猴神的法寶,猴神利用這種東西,可以複製出一個人來!」
我張大了口,聽著自耶里口中吐出來的聲音,整個人像是飄浮在雲端,有一種極度的虛浮之感。
一種可以複製出一個人來的裝置?
通過這個裝置,可以使一個人變成兩個人?
誰聽到這種說法,都會有和我同樣的感覺!
耶里像是怕我不明白,又進一步道:「那情形,就像是複印機,將一份正本放進去,可以有一份副本印
出來,文件還是一份,可是有了正副本。」
我仍然張大了口,因為我需要額外的氧氣,使我的心情平靜,我奇怪何以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居然還能
講話,我說道:「你的意思是,和雲子見面的那個,不是你,只不過是你的副本?」
耶里不住點頭:「我……一直以為,副本只是在一剎那間出現,但據你所說──」他的神情充滿恐怖:
「據你所說,副本……竟一直存在著,在活動,這……太可怕了!」
我也感到一股極度的寒意:「副本的活動,你難道一點也不知道?」
耶里指著我:「你也看到過你的副本,你可知道你的副本,現在在幹甚麼?」
一聽得耶里這樣講,我的身子也不禁發起抖來。
我們兩人都好一會不出聲。在這段時間之中,我拚命作其他的設想,希望可以推翻耶里的,但是卻不成
功。我其實已經同意了,不過因為太可怕,所以不願意承認。
但是,耶里的設想是接近事實的,不然,如何解釋光義忽然變成了兩個?
還有,健一進了病房,為甚麼一連使用了幾個「你們」?那當然是他一進去,就看到了兩個大良雲子的
緣故,大良雲子和她的副本,一起出現在病房之中,所以健一才會口稱「你們」。
再有,鐵輪當然是看到了他自己的副本,才大聲問「你是誰」的。
我不但同意了耶里的設想,而且還在耶里的設想上,有了進一步的推論。
我先開口,道:「耶里,我又想到了一點,十分重要的一點!」耶里呻吟似地答應了一聲,望著我。
我說出了我想到的一點。
我用十分沉重的聲音道:「耶里,正本和副本,只不過是稱呼上的方便,實際情形,我看很不相同。」
耶里用疑惑的目光望著我。
我繼續道:「我同意你的說法,那堆怪東西,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可以便人看到自己,也就是說,複製
出一個副本來。但是副本和本人,外形上雖然一模一樣,內在性格卻截然相反。」
耶里的喉間又發出「咯咯」聲響來。
我再發揮我的看法:「每一個人,在性格上,都是雙重的,副本的性格,正是本人性格上平時隱藏不表
露的一面,是本人的潛意識的擴大!」
我之所以這樣說,是根據了已知有副本的幾個人的情形來推論的。
大良雲子在失聲、不能再唱歌之後,做了板垣一郎的情婦,表面上看來,她對這種秘密情婦的生活,感
到相當滿足。但是她的潛意識中,卻感到無限的悲苦,對用金錢購買了她的一郎,也痛恨入骨。這一切性
格,全在她的副本身上表現了出來:去和殺手接頭,要殺死板垣一郎!
板垣光義研究歷史,心平氣和,可是他的潛意識卻貪婪兇惡,平時,潛意識不表露,但是這種潛意識,
在他的副本身上,卻成了主要的意識。所以,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光義,才會由爭執而動武,以致同歸於
盡。
耶里性格相當懦弱,從他的行動中可以肯定這一點,為了得不到他所愛女郎的垂青,他可以流落在日
本,沒有勇氣回印度去。可是他的副本,卻承受了他潛在性格中堅強的一面,當他醉酒自怨之際,鄙視他,
看不起他!
我,誰都知道樂觀、百折不撓、勇往直前、堅強、頑固,幾乎沒有甚麼力量可以令我屈服。但難道我的
性格之中,我的潛意識之中,就沒有恐懼、懦弱的一面?就算我一百二十四個不願意承認,我看到過我的副
本,我看到過我自己愁眉苦臉,惶惶如已到世界末日的那種極端徬徨無依的神情!那就是我內心深處、性格
的另一面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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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部:找猴神的行程之一】
耶里神情駭然地聽我舉出了四個例子,他吞了一口口水:「我相信後來,板垣一郎的副本也出現了,那
個……那個教唆雲子去殺他妻子的一郎,可能就是一郎的副本!他平時對妻子怕得要命,可是副本承受了他
的潛在意識,敢安排一項對他妻子的謀殺!」
我再吸了一口氣:「不單是人的身體的分裂,而且是人的性格的分裂。每一個人都有雙重性格,就可以
分裂成兩個性格完全相反的人!」
耶里補充了一句:「由於那怪東西的奇妙作用而發生!」
接下來,又是一個相當長時間的沉默。
仍然是我先開口,我道:「現在,我也有點明白,何以在看到了自己之後,光義會不再向猴神提出願
望。」
耶里揚了揚眉,我道:「光義看到了他自己,也和他自己談了話,這是他在日記中說的,光義一定想不
到自己的另一面,竟是這樣窮兇極惡地貪婪,他開始鄙視自己,覺得自己如果是這樣的一個人,三個願望根
本無法滿足自己的貪慾,所以索性不再提了,他的要求,只是要求和他自己的另一面長久相會,以便作更進
一步的了解。」
耶里道:「有可能是這樣!」
又是好一陣子沉默,耶里才道:「從那次之後,我真的沒有再和板垣一郎見過面,在板垣一郎的身上又
發生了一些甚麼事,我全然不知。我仍然在日本,沒有回印度去,直到我忽然在一間酒吧中看到了白色小眼
鏡猴。」
那是我和耶里的第一次見面。
可以想像得到,一個有了耶里這樣經歷的人,忽然之間看到了白色眼鏡猴!猴神的使者,他會感到何等
的驚訝。
而事實上,耶里也表現了他的驚訝,他會大叫一聲:「奇渥達卡!」
我道:「我記得那一天晚上的事。不過,板垣一郎之死,全日本轟動,你難道沒注意?」
耶里道:「我當然知道,我在知道了他的死訊之後,反倒鬆了一口氣,因為這樣怪誕的事,旁人不會再
知道了。我不知道他為甚麼死,我也注意到較早時那個大廈管理員的死亡,我相信,那管理員武夫,一定曾
向一郎作不斷的勒索,所以被一郎殺死的。」
耶里已有一段很長的時期沒有再見板垣一郎,所以一郎在那天晚上,經過和雲子幽會的地點,看到有燈
光透出來,他感到奇怪。
他感到奇怪,還是感到恐懼?
如果他已經看到過自己的話,他應該恐懼,他會知道另一個自己,正在作他所不能測的行動。
如果他沒有見過他自己,他就只會懷疑,懷疑雲子有背棄他的行為。
我又問耶里:「那……怪東西一直在那房間中,沒有取下來?」
耶里道:「沒有。」
我苦笑了一下:「當然沒有,我多此一問了,雲子的副本叫健一到那房間去,健一也在那房間中看到他
自己,看到了他自己潛在意識中真正想的是甚麼,他就照自己想的去做了,他找到了自己,他也勸我快去找
到自己。再說說你看到了白色眼鏡喉之後的事!」
耶里沉默了半晌,才繼續說下去。
耶里在見到了白色眼鏡猴之後,想到了靈異猴神,自然而然想到了三個願望。白色眼鏡猴是猴神派出來
的使者,要見猴神,一定要先將白色眼鏡猴弄上手。
自那晚起,耶里一直在暗中監視著我和健一,但是一直未曾動手。
在跟蹤了我們幾天之後,耶里回了一次印度,和幾個專家見過面,知道如何才可以誘捕那隻白色眼鏡
猴,他帶著那樹葉編織成的笛子,再回到日本來,成功地將白色眼鏡猴拐走。
耶里記得光義的筆記,也知道有了白色眼鏡猴之後,可以由白色眼鏡猴帶領,去見靈異猴神,但是他卻
要更多的有關猴神的資料,所以他委託了一個專家替他搜集,而就在那個專家處,他遇見了我。
耶里遇到了我之後的事,不用再複述了,他到酒店來見我,我們兩人,由充滿敵意,而變成了有共同的
假設。健一不知所終,雲子瘋了,光義和一郎死了,和這件怪誕的事有關的,只有他和我兩個人,我們非合
作不可。
耶里講完了他的經歷之後,望定了我。
我來回踱著步:「你在敘述你的經歷之前,曾說你將一切講給我聽,但是我要答應你一個要求,是不
是?」
耶里道:「是。」
我問:「你的要求是甚麼?」
耶里道:「我要求你和我一起去見猴神!」
我已經多少有點料到耶里的要求是甚麼,所以他說了出來,我也不覺得奇怪。我道:「根據光義的筆
記,他在廢宮出發,先在密林中見到了白色眼鏡猴,才由牠帶領著,見到猴神的。」
耶里道:「我們可以和他用同一路線前進,我們比他有利的是,不必先去找白色眼鏡猴,那頭小眼鏡
猴,我已經成功帶到印度,而且在小心飼養著。」
我「嗯」地一聲:「那樣,就簡單得多。」
耶里搓著手,道:「如果我沒遇到你,我一個人也準備出發,所以應用的東西也準備得很充足,條件比
光義好得多了!」
我作了一個手勢,道:「你不必多說,在知道了這許多怪異的事情之後,就算你不請我去,我自己也要
去看看這位靈異猴神。不過──」我略為猶豫了一下,才又道:「不過在已經發生的事情之中,還有相當多
疑問,我們是不是有必要先設法澄清一下?」
耶里道:「你是指──」
我想了一想:「譬如說,那怪東西,有力量可以製造出一個人的副本來──「副本」這個名詞可能不是
很合適,但只好用它!這個副本,好像有神出鬼沒的本領,隨時都可以出現,也隨時可以消失。」
耶里皺著眉,沒有出聲。
我進一步道:「我看到我自己,只不過是在臨窗的那堵晼A被鑽穿了一個洞後的一剎那,隨即,就消失
了!」
耶里點頭,我又道:「還有,在瘋人院中,健一進病房去的時候,看到了兩個雲子,其中之一是她的副
本,但當健一離去,奈可又進病房時,病房中又只有一個雲子了,副本又消失了,還有鐵輪──」
耶里打斷了我的話頭:「你不必再舉例子了,我承認副本的確有點神出鬼沒,好像是鉛筆寫的字一樣,
可以輕而易舉地擦去,為甚麼會這樣,我們不知道,我看也無法知道。」
我道:「或許,我們回日本去,將那『怪東西』取下來,詳細研究一下──」
耶里大搖其頭:「我不想再到日本。」
我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有些疑點,倒可以解釋,例如那房間的門,自內反拴著,這自然是一個
副本做的事。可是我不明白的是,板垣一郎交給雲子的那柄槍,可以扳一下槍機就射殺兩個人,這種槍械,
不是民間普通人所能有的,他從哪塈邡荂H」
耶里道:「我相信將槍交給雲子,吩咐雲子去殺人的是一郎的副本,而接過了那柄槍的,也是雲子副
本,而在雲子快要行事之際,去見雲子的,是我的副本。」我苦笑了一下,這其中的關係,十分複雜,連要
再解釋一遍都十分困難,只有從頭至尾一直看下來的人,才會明白其中的關係。
耶里在停了一停之後,又道:「副本不但有突然消失的本領,而且,似乎還另有能力。例如板垣一郎有
了那柄古怪的槍。而我的副本,竟然知道一個身份極其神祕的職業殺手的秘密,可以指點雲子的副本去找
他!」
我盯著耶里,一字一頓地道:「你自己一點都不知道鐵輪這個人?」
耶里苦笑道:「我從來也未曾聽到過這個名字!」
我苦笑了一下:「我們還要注意一點,副本來去自如,可以在各種場合出現,而且,最可怕的是,副本
會殺人,所殺的人包括和他一模一樣的!」我講到這堙A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無法再向下講去,耶里的
面色也變了一變。
光義就是被他副本殺死的!而光義同時也殺死了他的副本!所以在光義死的時候有兩具一模一樣的屍
體!這實在是無法不令人感到害怕的事: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人,可是性格恰好相反,這個人是你的複製
品,然而你對他卻一點也不了解,不知道他會在甚麼時候出現,而他總是和你相反,他是你性格另一面的表
面化,你和他在外表上雖然一模一樣,但是在思想上卻是死對頭!這樣的一個死對頭,給你的威脅,可想而
知!
耶里呆了半晌,才道:「我們只好暫且不想這個問題,假定我……我們的副本,都不會出現!」
我也呆了半晌:「只好這樣。」
我在這樣講了之後,又頓了一頓,忍不住又以十分苦澀的聲音道:「人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
耶里的口唇掀動著,發出了一點沒有意義的聲音來。接下來,便是長時間的沉默,耶里才道:「是的,
這是人類性格雙重所造成的悲劇,沒有外來的敵人,敵人就是自己,就是──」
耶里說到這堙A搖著頭,再也說不下去。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這個問題不必再討論下去了,別說是
我們,就算是兩個聖人,只怕也討論不出結果來。」
我望著耶里,心中想的並不是如何和他一超啟程去見靈異猴神,我又道:「耶里,照已經發生的情形看
來,副本的活動,原來的人是不知道!」
耶里蹬著我,我作著手勢,進一步解釋道:「例如,雲子副本的行動,雲子一無所知;一郎副本的行
動,一郎本身,也一無所知!」
耶里的面肉抽動了幾下:「看來是這樣。你和我,也都有副本,但是他們現在幹甚麼?誰知道他們現在
在幹甚麼!」
我聽到這堙A不禁打了一個寒噤,他們在幹甚麼?我們一無所知?我定了定神,道:「我想弄明白的
是,我們在幹甚麼,『他們』是不是知道?」
耶里呆了一呆,我的問題,堪稱古怪,難怪他要發怔。他在呆了一呆之後:「那我怎麼知道?得問『他
們』才行!」
我苦笑了一下:「看來,由那堆怪東西複製出來的副本,比我們本身要神通廣大,但願他們不至於神通
廣大到了可以知道我們的一切!」
耶里皺著眉:「那有甚麼關係?」
我揮了揮手:「當然有關係,耶里,別忘了,『他們』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耶里沒有說甚麼,我也不再說甚麼。
關於「副本」的問題,我和耶里之間,只好討論到這堿陘謘A無法再進一步討論下去了,因為我們對
「他們」,一無所知,只知道有「他們」的存在。「他們」的存在,是由那堆「怪東西」的神奇力量複製出
來,而那堆「怪東西」屬於靈異猴神所有,是板垣光義向靈異猴神要來的。
要徹底解決問題,當然只有去見靈異猴神!
耶里在回到了印度之後,就一直在進行準備工作。他富有,準備工作也進行得相當完善,雖然我的加入
不在他的計劃之內,但是,他所準備的一切,足夠一個探險隊使用,所以物質上,一切皆不成問題。
我們又商討了一些細節,決定第二天一早動身,先到他的那座「皇宮」,再循著板垣光義走過的路,進
入森林,去找尋靈異猴神。
我和耶里利用了一架小型直昇機,第一站向南飛,中途停了幾次,當天晚上,就到達了耶里王朝早年的
宮殿。
當直昇機降落在宮殿前面的空地之際,眼前的景象,令得我的心中起了一種極度的震懾。
那是一座極其宏障的宮殿。毫無疑問,這座宮殿曾經在陽光之下發出過極其燦爛的光芒,象徵一個王朝
的極盛時期。
但是這時,呈現在我眼前的那座宮殿,卻使人感到莫名的傷感。
宮殿的扁球形尖頂部分,完全倒坍,那情景就像是絕世美人被人砍去了半邊頭顱,而剩下的半邊頭顱也
化成了白骨。尤其當天色傍晚,夕陽如血,染在那種殘破的頹垣敗瓦之上,更給人一種血淋淋的感覺,使人
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下去。
宮殿面前的空地相當大,估計有四百公尺見方,全是用大石板鋪出來的。可以想像,當年,披滿錦繡的
大象,載著威武的士兵和儀態萬千、珠光寶氣的皇朝人員,在這堜驧M而過。但如今,除了盤踞的野草和野
藤之外,甚麼也看不到。
一種貼地而生,像是可以無窮無盡蔓延的野藤的根部,不但將石級一塊一塊掀起來,而且強而有力的
藤,在生長的過程中,甚至還將拱起的石級絞得破碎。
我下了直昇機,野草比我還高,我要撥開面前的野草,才能看到前面的景象。
耶里也下了機,聲音有點苦澀:「看,這就是我的宮殿。」他略頓了一頓,才又道:「今晚,你喜歡住
宿在宮殿的貴賓房堙A還是在外面搭營帳?」
我也苦笑了一下,我早已在耶里的口中,約略知道他的宮殿已經不復有往年的光輝,但是我卻也想不
到,竟然會破落到這種程度!
耶里說到這堙A陡地停了下來,因為在他手指的方向,已根本沒有甚麼梴Y,只是一大堆石,和自石上
冒起來的無數野藤,在暮色四合中看來,就像是一個有著許多觸鬚的怪物。
耶里向我苦笑了一下。我可以明白他那種沒落王孫的悲哀心情,不過我並不同情他的那種傷感。我向前
走去:「光義曾經來過,他幾乎曾到過宮殿的每一間房間,也曾找到了幾百年前那位王子的記錄,看來宮殿
的內部,並不像外觀那樣可怕。」
耶里沒有說甚麼,只是跟在我的後面。光義曾將他的行動全記錄下來,我和耶里全看過光義的日記。光
義對於在宮殿之中找到王子記錄的經過,寫得並不是很詳細,但是是在甚麼地方找到的,倒有著記載。而
且,光義既然來過,就算宮殿之中已被熱帶植物盤踞,他當日曾開出一條路來,我們再要進入宮殿,自然不
是太難的事。
當時,我的確是這樣想的。一直到事後,很多日子之後,我和一位植物學家談起來,那位植物學家哈哈
大笑:「你對熱帶植物的生長速度,顯然一點概念也沒有!你是隔了多久才去的?」
我答道:「大約三年。」
植物學家又大笑:「在濕濡、溫暖的空氣之中,熱帶野藤,二十四小時之內,可以生長六十公分,四十
八小時之內就可以開岔,三年,老天,只要三天,就算有人曾開出一條路來,也早就不見了!」
事實是不是和那位植物學家所說的那樣,不得而知。我走向宮殿的門口,看到宮殿的兩扇大門,根本己
不存在,一個相當大的洞口,看進去,全是縱橫交錯的野藤,絕找不到光義走進去的通道在何處。
耶里較我遲一步到達,因為他要回到直昇機中去,去取一些必要的裝備。當他也來到門口,看到我像是
傻瓜一樣地站在門口之際,他遞了一隻電筒、一隻頭罩和一柄利斧給我:「請進去。」
我接過了他交給我的東西,戴上了如同練劍術時所用的頭盔,著亮電商,揮動利斧,砍著比手臂還粗的
野藤,向前進發。
事情比我想像中的較容易,在門口的野藤十分多,大抵是那堨線比較充裕。一進了大聽,野藤全都向
上長,在廳中的全是一條條直升向上的藤幹,其中的間隙,可以容人通過。我們穿過了大廳,來到了大廳後
的一個穿堂,耶里停了下來:「整個空宮殿全是這樣,天色再黑下來,毒蛇出沒,防不勝防,在這埵h逗
留,實在沒有甚麼意義,我們不如──」
他沒有說下去,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事實上,在這樣的宮殿中逗留,真的沒有多大的意思。光義已經
來過,他找到了王子的記錄,王子的記錄我們也看過。重要的是要能見到靈異猴神。
我同意了耶里的建議,我們又循原路退了出來,在直昇機旁,清除野草,弄出了一小片空地,為了安
全,當晚我們在直昇機內過夜。
這一夜,並沒有甚麼特別值得記述之處,只是睡到了午夜,那頭白色小眼鏡猴,突然發出了一陣一陣聽
來十分怪異的叫聲。
那隻白色小眼鏡猴,被耶里帶回印度之後,耶里一直託人飼養,被委託者是一個印度南部的土人。我不
敢說這個土人對猴子的認識比不上健一,不過當我看到那頭白色的小眼鏡猴之際,我感到在牠的雙眼之中,
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憂鬱。
在一隻猴子的眼睛之中找到憂鬱的神采,這聽來似乎十分滑稽,但是我的確有這樣的感覺。我不知道那
白色小眼鏡猴是不是在懷念健一,但牠既然是聽到了笛音之後捨棄了健一的,似乎又不該這樣。這永遠不會
有答案,因為我無法和那頭白色小眼鏡猴交談。
當我們動身之際,耶里將白色小眼鏡猴關在一隻相當大的鐵絲籠中,眼鏡猴在籠中,一直蜷伏著,很少
活動。我們臨睡之前,還曾餵過牠一次,當時,我逗引牠,牠也像是一點提不起興趣來,並不理睬我。而當
我正在沉睡之前,牠忽然發出了一陣又一陣的叫聲!
猴子而能發出這樣的叫聲,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就我所知,只有東非洲有一種「吼猴」,會發出極其
宏亮的吼叫聲,吼聲可以遠達幾公里之外。
但是眼鏡猴也會發出這樣音帶極長的怪叫聲,我卻前所未知。
我和耶里,都被猴叫聲驚醒,一起坐直身子,而且立即向鐵絲籠看去。我們看到那白色小眼鏡猴,在籠
中跳來跳去,顯得極其不安,而且不斷在發出那種古怪的叫聲,聽來像是一個小女孩在受了驚嚇後的尖叫
聲。
我和耶里互望了一眼,都知道有點不尋常的事發生,我們一起來到鐵籠附近,努力想使那白色小眼鏡猴
鎮定下來,可是小眼鏡猴的動作,和牠發出的聲音,卻像是愈來愈驚恐。牠不斷向籠邊撞著,撞得鐵絲籠發
出聲響,叫聲也愈來愈尖厲。
就在我和耶里兩人不知如何才好之際,一下槍聲,陡地傳來。
熾天使書城
【第十九部:廢宮外空地上的大會合】
宮殿外的空地,在深夜中極其寂靜,小眼鏡猴的叫聲,聽來已是極其剌耳,而那一下槍聲,聽來更是驚
心動魄,不過,比起那下槍聲,所引來的後果,槍聲又不算是甚麼了。槍聲一停,直昇機的機身,陡地震動
了一下。我多年來冒險生活的經驗,在這時起了作用,立時大叫一聲:「快跳出去!」
我實在不知發生了甚麼,但是先是槍聲,繼而是機身的震動。
我在十分之一秒間,就感到要有大禍臨頭:我們受到了襲擊!而要襲擊一架直昇機,最好的目標,自然
是射穿油箱,而一顆子彈如果射穿了油箱,結果如何,哪還用再想下去麼?
我一面叫,一面陡地推著那隻鐵籠,連人帶籠,一起向下面跳去,機身離地大約有兩公尺,我和鐵籠一
起落地,一面打著滾,一面踢著鐵籠,才滾出了三四公尺,我看到耶里也跳了下來。
耶里的動作反應,也算是十分快,可是還是慢了一步。接下來發生的事,就像是電影中的慢鏡頭一樣,
而且奇怪的是,在起初的一剎那間,我根本連一點聲音也聽不到,只看到耀目的火光,陡然升起,整架直昇
機,幾乎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之內,便被火海包圍。耶里已經向外跳下來了,可是火舌向外擴展的速度實在
太快,一下子就將他的身子整個捲住。
我在這時,反應再快,想要跳起來去幫助他,也來不及了。
直到這時,我才聽到了聲音,我聽到的是耶里所發出的一下慘叫聲,而耶里的慘叫聲,立時又被一下極
其震耳的爆炸聲所淹沒,爆炸所帶起的氣浪和震盪力,令得我的身子,迅速地向後彈出去。不單是我,那隻
鐵籠,也在迅速向後彈去,撞在我的身上,一直到彈出十多公尺,我才看到在火光之中,許多灼熱的、曳起
亮光的金屬片,四下飛濺,像是一種特異的煙花。
再接下來,一切又重歸寂靜,直昇機不見了,草在燃燒。我已顧不得去想其他,只是顧及耶里的安危,
我大叫一聲,跳起來,向前奔去,跳過了幾處著火的草叢,來到了原來停直昇機的地方。
直昇機殘留下來的碎片,散落著,扭曲著,在那些奇形怪狀的碎金屬片之中,我看到了耶里。
耶里這時,其實已不再是耶里,只不過是一截略具人形的黑色物體。
我陡地停下來,吞嚥著口水,耳際轟轟作響。這一切,實在來得太突然了。
耶里死了。
我一生之中不知遭遇過多少意外,但是像這次這樣的意外,卻還是第一遭,那實實在在是無論如何都料
不到的事。
一時之間,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呆望著燒焦了的耶里的屍體,直到在我的身後,突然響起了
「卡」的一聲,我才陡地震了一震。
那一下聲響,可以是千百種情形之下發出來的,但是在如今的情形下,我卻幾乎立即就可以肯定,那是
一下移動槍栓的聲音。
我陡地一震之後,立時想轉過身子來,但是我只是略動了一動,就聽得身後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不要動,請不要動!」
那女人的聲音,我不算陌生,但是,也決不是熟到一聽就可以想起她是誰,只不過在這樣的情形之下,
還要加上一個「請」字的,這種過份優雅的語法,卻使我立時想起了一個人來。
剎那之間,我心中的驚訝,真是到了頂點!
在暗中襲擊直昇機的人是誰,我可以設想出七八十個人來,可是絕想不到會是她!
而就在「請不要動」這句話之後,我感到,槍口已經抵住了我的背部。我雙手向上略舉,表示無意反
抗,同時,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來鎮定:「板垣夫人,真想不到我們會在這樣的情形下再見!」
出身於望族,一切生活習慣全是那樣優雅,那樣合乎大家風範,甚至在持槍指住人之際,也要說「請不
要動」,那使我立時知道,在我身後的人,是板垣一郎的妻子──貞弓!
我真是難以想像,穿著整齊的和服,一舉一動,全是那麼合乎規矩的貞弓,會在這樣荒涼的地方出現,
而且手中還持著槍!
但是不可想像的事,還在繼續發生,在我的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快意的笑聲,接著又是貞弓的聲音:
「你死了!這次,你終於死了!」
在她講那幾句話之際,任何人都可以聽得出那種咬牙切齒的語音之中,充滿了仇恨!這更使我大惑不
解,雖然我已知因為她的突襲,已經導致了一個人的死亡,在我身後用槍指住我的,已不再是一個出身於日
本望族的女人,而是一個兇手!但是我仍然忍不住問道:「請問,你和耶里王子有甚麼深仇大恨?」
我身後傳來的聲音相當憤怒:「耶里王子?誰是耶里王子?」
我陡地一呆,剎那之間,簡直不知怎麼才好,直到我又聽到了貞弓的聲音,她仍然是咬牙切齒地在道: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以為我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一聽得貞弓這樣說,我不禁「啊」地一聲,失聲道:「夫人,你殺錯人了!」
貞弓在我身後,陡地叫了起來:「不會錯!我不知道他在鬧甚麼把戲,但是我要他死,我要他真的死,
現在,他真的死了!」
我嘆了一聲,手向下略垂,指向前面:「這具屍體雖然已不易辨認,但只要你肯走近去仔細看一下,你
就可以發現他不是你要殺的人。我相信你想殺你的丈夫,板垣一郎,但是這個死在火中的人是一個印度人,
一個名叫耶里的印度人!」
我聽到在我身後,傳來了一下驚愕的聲音,我將雙手放在頭上:「你只管去看,我不會有任何行動!」
當晚的月色很好,我看到地上,我身後的影子開始移動,接著,我看到了貞弓,她走向燒焦了的屍體,
手中持著一柄來復槍。
這時候,我可以輕而易舉地將貞弓手中的搶奪下來,但是我卻並沒有這樣做。我在那時,只想到貞弓在
發現被燒死的人不是板垣一郎之際,她一定會十分難過,不再繼續對我不利。
我已經提及過,自從被小眼鏡猴的怪叫聲吵醒之後,所發生的一切,實在太突然了,突然到了我根本無
法有條理地去思索一切問題。例如這時,就有一個極大的疑問,可是我當時卻沒有想到。
自然,我事後想到了,可是當時想到和事後想到,那就有極大的差別。
這個疑問是:貞弓明明知道板垣一郎,死在不明原因的狙擊之下,何以她還會萬里迢迢,來到印度,要
殺死板垣一郎?
當時,我沒有想到這個問題,所以也沒有採取任何行動。貞弓來到了死屍之前,怔了一怔,接著,她俯
身下去,就著月光,仔細察看。
在那一剎那,我倒真佩服她,面對著一具如此可怕的屍體,竟然如此鎮定。
緊接著,貞弓的身子陡地震動了一下,接連向後退出了好幾步,抬頭向我望來。她的面肉在不由自主抽
搐著,面色蒼白得可怕,雙手也在不由自主地發著抖。
在我還未曾發出任何聲音之前,她已經陡地拋開了手中的來復槍,雙手掩著臉,身子蹲了下來,發出一
連串抽噎的聲音。
我的心情十分苦澀,耶里死得實在太冤枉!而如果不是小眼鏡猴忽然發出了怪叫聲,我也難逃大限,貞
弓的行為,顯然不值得同情,可是這時,看她全身顫抖,自喉間發出可怕的呻吟聲的那種情形,顯然在她心
中,也對自己行為感到自責。
我嘆了一聲,向她走近:「你──」
我只講了一個字,貞弓便陡地抬起頭來,在她臉上有一種極其兇惡的神情,這種神情,令我嚇了一大
跳。她一抬起頭來之後,就尖聲道:「他以為我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其實,我早已知道了!」
丈夫有了外遇,細心的妻子,很容易知道。板垣每次和雲子約會,雖然都有很合理的藉口,而且安排得
也天衣無縫,可是做了多年夫妻,貞弓自然可以在丈夫的神態之中,覺察出一切和以前不同。
丈夫對她的身體,己不再有興趣。有時,當她故意在丈夫面前裸體之際,可以感到板垣的目光在避開她
的身體。
當一個妻子發覺自己的身體再不能吸引丈夫的目光之際,她如果再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那麼這個妻子
可能不是女人!
貞弓知道板垣有了外遇,是板垣和雲子來往了超過半年之後的事,事情能拖這麼久,自然由於板垣遮掩
得好,一半,也由於貞弓自信太甚,認為板垣的事業,全是依靠她娘家的良好社會關係,才能建立起來,未
曾想到板垣會背叛自己。
然而,她終於覺察了,疑點一點一點積聚,當愈積愈多疑點之後,她就去請教一個私家偵探,於是,在
兩星期後,板垣一郎的一切行徑,貞弓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過,貞弓在知道了一切之後,一點也沒有作任何表示。她的出身,她家庭的社會地位,都使她知道,
如果她的婚姻起了變化,那是一件醜聞,將使她難以見人,所以只好隱忍著。
曾經有好幾晚,當板垣一郎鼾聲大作之際,貞弓翻來覆去睡不著,她不知想過多少辦法,但是似乎沒有
一個辦法是可行的,看來除了隱忍丈夫的外遇之外,她拿不出任何別的辦法來。
一直到有一天下午,事情才起了變化。
那天下午,貞弓正在整理客廳茶几上插著的花龤A她剛在考慮,是不是要將其中一虪b開的玫瑰,換上
一馫捷}的,她聽到了門鈴饗。
當她抬起頭來之後不久,女僕走進來:「太太,外面有一位小姐,自稱叫大良雲子,說有重要的事,要
和太太談一談!」
貞弓當時,要運用自幼培養出來的自制力,才能夠站得穩身子。
自從知道了板垣一郎的一切行徑之後,她自然知道板垣一郎的情婦是甚麼人,而如今,丈夫的情婦,竟
然找上門來了!
貞弓緩了一口氣,才道:「請……這位小姐進來!」
女僕答應著,走了出去,不一會,雲子走了進來。貞弓早在私家偵探拍到的照片上,看到過雲子的樣
子。這時她的心中雖然驚怒交集,可是在外表上看來,還是那樣雍容優雅。她作了一個手勢:「請坐,雲子
小姐。」
雲子坐了下來,貞弓揮手令女僕出去,雲子立時道:「板垣太太,你可能不知道我是甚麼人。」
貞弓對自己的鎮定,也表示驚詫,她道:「不,我知道,你是他的情婦!」
雲子震動了一下,低下頭,像是一時之間,不知如何開口才好,貞弓來回踱了幾步:「你來見我,為了
甚麼?」
雲子重又抬起頭來:「他要殺死你,也要殺死我!」
當貞弓在拋開了來復槍,雙手掩著面蹲下來,我走近她,她又抬起頭來之後,從「他以為我不知道,其
實我早已知道了」開始,不等我向她提出任何問題,她就一直不停地在說著,說著她自己的事。
我聽到她講到這堙A心中「啊」地一聲,盤算著雲子和貞弓見面的時日。
那應該是耶里見了雲子之後的事,或者說,是耶里副本,見了雲子副本之後的事,去見貞弓的,當然也
是雲子副本。
只是不知道那時,雲子副本是不是已經見過鐵輪?
我在想著,貞弓繼續說著發生過的事。
貞弓震動了一下,雲子不等她有任何表示,就打開手袋,取出了一柄槍來,放在面前的几上:「這是他
給我的,他叫我來殺你,可是這柄槍,能同時反向射出兩顆子彈,如果我開槍殺你,我自己也將死在槍
下!」
貞弓的身子發著抖,雙眼盯在槍上。她從來也沒有看過這樣可怕的東西,也沒有想到過會有這樣可怕的
事情發生。
過了好半晌,她才從乾澀的喉嚨中發出聲音來:「你──你──準備怎麼樣?」
雲子的聲音極鎮定:「我已經請了一個職業槍手,殺死他!」
貞弓的雙眼睜得極大,她的氣息急促起來,叫道:「等一等!等一等!他──他是我的丈夫,他──」
雲子的聲音聽來很無情,而且有點咄咄逼人:「他是你的丈夫,你心媄纗D不恨他?他有情婦,又想殺
你,你沒有恨過他?沒有起過想他死的念頭?」
貞弓的神情一片惘然,在她不知如何說才好之際,雲子嘆了一聲:「你完全不了解你自己,讓我帶你到
一個地方去看看你自己,你就會明白了!」
貞弓講到這堙A我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
雲子要帶貞弓去「看她自己」!
我吸了一口氣,望著貞弓。在以前的相遇中,貞弓總是穿著傳統的日本和服,這時,她穿著獵裝,神情
有一種極度的憤恨,那不是貞弓,我突然想到,在我面前的,是貞弓的副本!
我一想到這一點,又不由自主發出另一下呻吟聲。
雲子帶著貞弓到了那間房間中,在離開那間房間的時侯,貞弓不住抽搐著,一直回到家中,她家的幾個
傭人,著實大吃了一驚。
貞弓將自己關在臥室中,沒有人知道她在幹甚麼。一直到午夜,幾個僕人都被一陣爭吵聲所驚醒,互相
聚在一起,吃驚得說不出話來,因為他們聽到了主人十分嚴厲的聲音,優雅的貞弓,一直是僕人們最欽佩的
人物。
在眾僕的印象之中,她從來也不會發出這樣粗魯的聲音,但這時,貞弓卻在大聲呼叱。
她究竟是在叱喝甚麼人呢?僕人全然不知,也沒有人敢在事後問她。
貞弓在叱喝甚麼人?
貞弓的聲音乾澀,道:「當天晚上,我大聲叱責,在罵一郎!」
我震動了一下:「一郎不是……死了?」
貞弓望了我半晌:「我以為你知道的!」
我苦笑了一下,我應該知道的,但是心緒十分亂,我一時想不到。我說道:「是……一郎的……副
本?」
貞弓突然笑了起來,她的笑聲十分可怕,聽了有令人不寒而慄的感覺,我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貞弓
又盯定了我,在她的雙眼之中,有種怪異的光芒,我不知道她的心埵b想些甚麼,但是一個心理正常的人,
無論如何不會現出這樣的目光。
我緩緩吸了一口氣,剛想開口,貞弓的笑聲聽來愈來愈尖厲,而就在她的笑聲尖厲到了令人幾乎無法忍
受之際,她止住了笑聲,冷冷地道:「他殺了我,你知道不,他殺了我!」貞弓將「他殺了我」這句話,重
複了兩遍,我才算聽得明白。
我的全身,更加感到一股極度的涼意。事情愈來愈複雜了!
貞弓說「他殺了我」是甚麼意思?如果將這句簡單話中的代名詞拿掉,替以專有名詞,那應該是「板垣
一郎殺死了貞弓」。也不對,更正確的,應該是「板垣一郎的副本,殺死了貞弓」!
貞弓已經死了,那麼,如今在我面前的這個女人,她當然是貞弓的副本!我思緒十分紊亂,只好怔怔地
問道:「那……是甚麼時候發生的事?」
貞弓又磔磔笑了起來,道:「前幾天,我親眼看到他動手!他將我帶到臨海的一個懸崖上,用力一推,
將我推了下去,我看到我跌下去的時候,雙手無力地亂抓,像是空氣中有甚麼東西可以供我抓住,我竟然沒
有發出尖叫聲,大抵是由於從小所受教育,教導我不論在甚麼情形下,都不可以發出有失教養的尖叫聲的緣
故吧!哈哈!哈哈!」她一面說,一面還在不斷笑著,但是我卻實在笑不出來,只是不斷地在喉際,發出了
一陣陣類似抽噎的聲音。
貞弓又道:「我的屍體可能還未被發現,就算被發現了,人家一定也以為我是忍受不了喪夫之痛而自
殺!哈哈!原來他一直想殺我!他利用他的情婦來殺我,結果卻被他的情婦買通了一個職業殺手將他殺了!
哈哈,真有趣,現在,大家可以將大家的心意看得清清楚楚,太有趣了!哈哈!」
貞弓覺得「有趣」,我卻並不覺得。我只覺得就是如貞弓所說,「大家都知道了大家的心意」,這種心
意上赤裸裸相對的情形,太可怕了。
貞弓繼續道:「我在一旁看他行兇,他不知道,他在行兇之後,甚至大笑,我知道他要到印度來,所以
我追了來,我以為他和你在一起,所以我──」
貞弓講到這堙A停了下來,沒有再向下說。
事實上,她不必說,我也知道了,他以為板垣一郎在那直昇機上,所以她開槍。而開槍的結果,是令得
耶里身亡!
我慢慢挺直身子,偏過頭去,不願再正視她。而就在這時,貞弓突然以極其矯捷的步法,一步跨過,又
取起了來復槍來。槍口指著我,惡狠狠地道:「從現在起,你要聽我的指揮,我要你帶我去見靈異猴神!」
我心中感到一股莫名的厭惡,這種厭惡,使我產生了一種困倦的感覺,我冷冷地說道:「對不起,我無
法帶路。帶路,是白色小眼鏡猴的事,我恐怕牠已經在爆炸中喪生了!」
貞弓震動了一下,立時向那隻鐵籠望了去。我也跟著看去。一看之下,我只好嘆了一口氣。
那隻白色小眼鏡猴,如果不是我一躍而下之際,將鐵籠也帶了下來,一定炸死了。要是牠死了的話,那
倒真是天下太平,不會再有以後的事發生。
可是,我卻將鐵籠帶著,一起跳了出來,而且,推著鐵籠一起向前滾出了相當遠。這時,當我向著鐵籠
看去之際,看到那白色小眼鏡猴的前爪,抓著鐵枝,眼珠轉動,正望著我們。
貞弓「哈哈」一笑:「看,牠沒有死!」
我的聲音仍然十分疲倦:「牠沒有死,那最好不過,你可以命令牠帶路!」
貞弓現出一種兇狠而又狡猾的神情來:「你以為我是傻瓜?你帶著牠,一定知道如何指揮牠,你帶
路!」
她一面說,一面將手中的來復槍,向前伸了一伸,扳在槍機上的手指,也緊了一緊。我對她會開槍殺人
這一點,毫不懷疑,但是我也不想和她一起去見靈異猴神,在發生了一連串的事件之後,我甚至不想去見甚
麼靈異猴神!
所以,在剎那之間,我想到了一個對付貞弓的辦法。我道:「好,要牠帶路,當然不能將牠關在籠堙A
將牠放出來,我可以命令牠帶路!」
我之所以要這樣做,是因為我想到,如果將鐵籠打開的話,白色小眼鏡猴有極大的可能,立時逃走,而
貞弓也絕對沒有辦法在曠野中將一頭猴子捉回來。
只要白色小眼鏡猴不見了,貞弓當然也不能再脅逼我!我的提議,聽來相當合理,要白色小眼鏡猴帶
路,當然不能將牠關在籠子堙A是不是?
貞弓向鐵籠望了一會,她注意到鐵籠是鎖著的,她猶豫了一下:「你別玩甚麼花樣。」
我攤開手:「你覺得我的提議不合理?」
貞弓神情兇惡地瞪著我,在又呆了半晌之後:「好,你將鎖抖開,放牠出來。」
我取出鑰匙,然後慢慢走向鐵籠,打開了鎖,伸手進去,小白色眼鏡猴立時攀上了我的手臂,我縮回手
來,手臂向上略揮了一揮,眼鏡猴的身子,立時彈跳了起來,像一支箭一樣,向前射出去。
貞弓一看到這種情形,發出了一下尖叫聲,和高聲罵了一句像奈可這樣的人都不會在人前罵出來、怕罵
了出來之後有損自己身份的粗言。
我真怕就在這一剎那間,貞弓會向我開槍射擊;我已經迅速地伏了下來。
而就在這時,我陡地看到,在一叢灌木之後,一條人影疾撲了出來!
那個撲出來的人,身法雖然沒有眼鏡猴向前的去勢快,但是也夠矯捷的了,他正撲向眼鏡猴,雨下來勢
都很快,我只看到那人的身形一凝,眼鏡猴己摟住了他的頸,貼在他的身上。
而就在這一剎那間,我看清楚了那個人是誰。
健一!
在這媢J到了貞弓,己是意外,忽然健一又出現,那更是意外中的意外,我想叫他,可是張大了口,卻
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建一的動作十分快,他一手摟住了白色小眼鏡猴,一手己取出了一柄槍,指住了貞弓。貞弓手中的槍,
槍口對準了我,當她看到健一,想轉移目標時,已經來不及了,健一正在她的身後,已經喝道:「你只要一
動,我就開槍!」
貞弓的面肉抽搐著,身形僵凝。
健一得意洋洋,向前走近了兩步,向我望來,看樣子,他正要開口對我講話,但就在這時,在他的身
後,又響起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你也是一樣,健一先生,如果你動一動,我就會殺死你!」
健一的身子陡地震動了一下,他看不到自己背後的是甚麼人,但那種冰冷嚴厲的語氣,卻使他相信了發
自背後的那個警告,不是說著玩的。所以他在震動了一下之後,也僵立不動。
健一看不見在他背後的是甚麼人,我面對著建一,我可以看到那個女人,在月色下看來,尖削的臉,蒼
白而美麗,纖細的身形,那是雲子。
我開始覺得昏眩,可是那還不過是開始,接下來的事,更令我幾乎站不穩。
貞弓控制了我,健一控制了貞弓,雲子控制了健一。雲子向前走了一步,只不過才走了一步,在她身後
的草叢中,一個人直身而起,手中握著一柄巨大的軍用手槍,冷冷地道:「雲子,好久不見了。」
雲子陡然站定,月光之下可以清楚看到她面上的肌肉簌簌地發著抖。
不但是雲子,只怕每一個人都是一樣,連我在內。因為我實在無法控制自己的震動。
在雲子背後出現的,是板垣一郎!
我沒有見過板垣一郎,只見過他的屍體,但這時,我立時可以認出,在她身後的那個中年男子,頭髮微
禿,肚子凸起,看來是一個標準的成功型商人的那個人,就是板垣一郎。
好了,板垣一郎又控制了雲子。
我在極度的震動之中,忽然笑了起來:「好啊,人全都到齊了!」
我這樣說,絕對在事先沒有期待著會有任何回答,只不過是對目前的情形的一種無可奈何的調侃而己。
可是,我的話才一說完,附近一株樹上,立時有人接口道:「不應該少了我吧?」
我立時循聲望去,沒有看到人,只看到在那株樹上,濃密的樹葉之中,有一柄來復槍伸出來,槍口向
下,對準了板垣一郎的背心。
那自樹葉中伸出來的槍口,極其穩定,穩定得如鑲嵌在樹身上一樣。
同時,樹葉之後,又再度轉來了那男子如同嘲弄也似的口吻:「我曾經射殺過你一次,板垣先生,你不
會懷疑我的槍法吧?」
我閉上了眼睛一會。
那個躲在樹上的男子是鐵輪!一定是他!我再睜開眼來,向雲子看去,看到雲子的神色,極其可怕。
鐵輪又控制了板垣一郎。
我實在忍不住一個莫名其妙的衝動,我大叫起來,叫道:「耶里,你在不在?如果你在的話,也一起出
來吧!」
所知,有「副本」的人,一共有七個:板垣光義、板垣一郎、雲子、貞弓、鐵輪、耶里、健一。
板垣光義死了,原身連副本一起死的。
板垣一郎的原身死了,副本還在。
雲子的原身瘋了,副本還在。
貞弓的原身被推下了海,死了,副本還在。
鐵輪的原身死在亂槍之下,副本還在。
健一的原身不知所終,「到他應該去的地方去了」,副本還在。
從這幾個人的情形來推斷,我可以推想到,耶里的原身在爆炸中死了,他的副本一定還在。
如果耶里的副本在,那麼豈不正是他該出現的時候了?所以我大叫了起來。
隨著我的叫聲,我首先聽到的是躲在樹上的鐵輪所發出的一下短促的驚叫聲,接著,便是耶里的聲音,
冰冷而堅定:「你別動,你手中的武器是槍,我手中的武器是一條毒蛇,只要你一動,我相信毒蛇的毒液,
會令你在半秒鐘之內麻痺,根本沒有機會發射,而在五秒鐘之內,你就會死!」
再接著,又是鐵輪充滿了驚怖的一下聲響,和耶里有點得意忘形的縱笑聲。
我要鼓起最大勇氣,才能使我身子站直。
耶里果然也來了!
一共有七個人,在廢棄了的宮殿之前,經過爆炸的直昇機殘骸之旁。
這七個人,依被控制的次序是:我、貞弓、健一、雲子、板垣一郎、鐵輪、耶里。
這七個人,只有我一個,才是真正的我。
其餘六個人,我可以肯定,那不是他們真正的他們,而全是那「怪東西」複製出來的「副本」!
「副本」算是甚麼呢?是人?不是人,只是一種怪物?實在想不出人類語言之中,可以用甚麼適當的名
詞去稱呼他們,只好稱他們為「副本」。
而我,就和六個副本在一起!
剎那之間,我心中的感覺,不是恐懼、怪異,而是只覺得滑稽!
那真是滑稽之極的事,給我印象是如此典雅柔順的貞弓,這時挺立著身子,抽動著面上的肌肉,來復槍
的槍口還對準了我。在貞弓身後的健一,這個盡忠職守的警務人員,我的好朋友,可是這時,我望向他,就
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
看來,白色小眼鏡猴也和我有同樣的感覺,牠雖然還摟著健一的頸,但是卻也仰著頭,用充滿好奇的眼
光,打量著健一。
在健一身後不遠處的是雲子。這個來自日本一個小地方,自以為可以在大都市中有所發展的女孩子,是
典型的可憐蟲。她在掙扎了許多時日之後,一點改善環境的希望也沒有,只是在低級的娛樂場所浮沉。最後
成為一個商人的情婦。
那個瘋了的,才是真正的可憐蟲的、毫無希望的大良雲子,除了將自己的身體和青春出賣給一個傖俗的
商人之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而這時,雲子的臉,在月色下看來,咬緊了牙關,決不是逆來順受的雲子,而是充滿了仇恨和絕望,這
種仇恨,使她可以有力量去殺任何人,而那種絕望,又可以使她毀滅自己!
那不是雲子,是雲子的副本。雲子原身的潛意識,在副本中變成了正意識。她平時埋藏在心底深處,連
想也不敢去想的事,如今全敢去想,敢去做。
我真懷疑,如果讓她見到了靈異猴神,她的三個願望會是甚麼!
在雲子身後的,是板垣一郎。這個外形十足是成功商人的人,這時滿面泛著油光,呈現著一種難以形容
的兇狠的神情,我相信他如果照鏡子的話,會自己不認識自己。
鐵輪在樹上,我看不到他,但是我卻知道他藏身在哪一株樹枝上,因為這根樹枝,由於他身子的震動,
而在發出輕微的聲響。
樹枝的震動,是由於鐵輪在顫抖!這個以殺人為職業的鐵輪,他平時在攫取他人的生命之際,是何等冷
酷和鎮定,但這時,他卻害怕得發抖。
耶里也在樹上,一個高貴的土王後裔,這時卻捏住一條蛇,蹬大眼想用蛇去咬人。
六個人互相牽制著,而我又實實在在,只好稱他們為六個副本。
這真是滑稽之極的事情。
我陡然哈哈大笑起來:「你們全到這堥茪F,目的是甚麼?」
板垣一郎先搶著說,一面說,一面喘著氣:「見靈異猴神。」
我道:「相信每一個人的目的,全是如此,你們這樣互相用殺人武器指著對方,靈異猴神會見你們
麼?」
耶里的聲音自樹上傳下來:「你有甚麼好提議?」
我攤開手:「放下你們手中的武器,你們可以一起去找靈異猴神,反正有『奇渥達卡』為你們帶路。」
六個人都不出聲,健一道:「靈異猴神肯同時接見這麼多人?」
我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具有非凡的能力,你們全是他的一件怪東西製造出來的,我相信你
們全明白這一點。」
當我說到這堛漁伬唌A我可以見到的幾個人,臉上的神情,真是古怪到了極點。我望向健一:「健一,
是不是?」
健一震動了一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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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部:找猴神的行程之二】
他的神情在剎那間,又變得極度茫然,眼珠轉動著:「我是早已有了的,是不是?我是早已有的,是不
是?是不是?」
他問到後來,簡直如同在嘶叫一般。
我道:「不管你存在了多久,這個問題,只有靈異猴神才能回答你。所以你必須去見他。」
耶里在樹上大叫一聲:「是。」
隨著他的叫聲,一條毒蛇,突然從樹叢中,被拋了出來。
那條毒蛇被拋了出來之後,在空中扭曲著身體,還未曾落地,槍聲就響了。自樹葉中伸出來的來復槍口
向著蛇,鐵輪的一槍,射中了在半空中的毒蛇,使毒蛇斷成了兩截,灑著蛇血,落到了地上。
接著,鐵輪拋下了槍,先是他,再是耶里,兩個人迅速地自樹上落了下來。
板垣一郎躊躇了一下,也放下了槍,接著是雲子、健一、貞弓,全放下了武器。
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好了,相信求見猴神的旅行團,已經夠人數了,你們出發吧,我,對不起,不
奉陪了。」
我實在不想和六個「副本」再在一起。而這時,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色,天可快亮了。我已決定,天色
一亮,我就開始步行,離開這堙C
而我的話才一出口,板垣一郎就叫了起來:「你是傻瓜,見了猴神,可以有三個願望!」
我搖頭道:「我不是第一個傻瓜,令堂叔是第一個,他甚至被他自己殺死!」
健一走向我,在他走近我的時候,我感到了一股寒意,我立時作出了一個拒絕他繼續走向前來的手勢:
「第二個傻瓜,是我的好朋友健一!」
健一叫道:「我就是健一。」
我道:「我指的那個不是你,是現在不知在甚麼地方,可能在他從小長大的森林中,又在和猴子為伍的
那個!」
健一的神情極憤然:「是,那是一個傻瓜,他寧願在森林堸絨奶H,而不願意有三個願望。」
我嘆了一口氣,事情總算還有一點令人高興的,健一果然找到了適合他自己的生活,但是,即使是健一
這樣熱愛大自然,這樣恬淡的人,在他的潛意識之中,也有貪婪的一面,要不然,就不會有他的副本在這
了。
我緩緩地搖了搖頭:「這樣說來,我只好算是第三名傻瓜!」
健一道:「我們不會容許你做傻瓜,我們知道你的能力,你必須和我們在一起,幫助我們,一起去見靈
異猴神!你不能退出!」
耶里立即道:「對,你不能退出,你曾答應過我,和我一起去見猴神的。」
我聲音苦澀:「我答應的是你?」
耶里理直氣壯地道:「當然是我。」
我半轉身,指著耶里被燒焦了的屍體,想說甚麼,可是結果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真的,我說甚麼才好?我眼前的耶里,知道他自己只不過是一個複製品嗎?如果這個複製品的一切,都
和原身完全一樣,那麼,他就是耶里。我如何可以指一個人的屍體給他自己看呢?
我揚起的手,又垂了下來,鐵輪也走了過來:「請你去,和我們一起去。」
我不禁冒火:「你是一個一向行事獨來獨往的職業殺手,為甚麼也要拉上我?」
鐵輪現出極害怕的神情來:「我害怕。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極度害怕之中,可憐可憐我!我如果能有三
個願望,第一個願望,就是要我今後,永遠不知道甚麼叫作恐懼。」
我苦笑,剎那之間,我只感到他實在可憐。也在剎那間,我陡地想起,我也曾有一個極其短暫的時間,
看到過我自己的副本,平時英勇無匹的衛斯理,何嘗不是愁眉苦臉,像是大禍臨身?誰知道我的潛意識之
中,是不是也在恐懼?
我的聲音變得很疲倦,用手抹了抹臉:「好的,我和你們一起去。」
健一叫道:「我會請『奇渥達卡』帶路。」
耶里道:「裝備夠了,不過要節省點用。」
板垣一郎離得貞弓和雲子相當遠,像是怕這兩個女人,聯合起來對付他,但是他仍然怕吃虧似地叫道:
「要公平分配一切用品。」
他們是怎樣「公平分配」用品的,我並不清楚,因為我走了開去,雙手抱住膝,坐了下來,我實在需要
休息一下。
一直到天色大明,隊伍開始出發。健一抱著白色小眼鏡猴,和白色小眼鏡猴一起,不住發出一些怪異的
聲音。
其餘人,包括我在內,就跟在他的後面。鐵輪走在最後面,一有人落後,他就放慢腳步,或者乾脆停步
不前。我知道他要走在最後的原因,是怕有人在他的背後。這個一流的職業殺手,的確是生活在恐懼之中的
可憐蟲。
板垣一郎也故意落後,反倒是貞弓和雲子,昂首直前。我在一郎的身邊,向他打量著,突然之間,忍不
住心中的好奇,向他問了一個問題。
我壓低了聲音:「一郎,你要殺你的妻子貞弓,我很可以理解,為甚麼連雲子都要殺呢?」
一郎揚著眉:「我叫雲子去行兇,如果不連她一起殺了,難道一輩子受制於她?」
我震動了一下,不禁嘆了一口氣,潛藏在人腦深處的意識,竟然如此可怕。我又道:「我還有一點不明
白,你交給雲子的這柄槍,是哪塈邡茠滿H」
關於「副本」,我真還有很多不明白之處。例如,副本可以忽然出現,忽然消失,如雲子的副本在精神
病院。副本也可以有特殊能力,如一郎有那種普通人得不到的兩頭槍,如耶里知道鐵輪的存在。
我知道,從光義的日記中知道,至少有四天的途程,我倒可以趁機了解更多一些。
副本種種特殊能力是從何而來的,我想先從板垣一郎如蚵得到這柄手槍開始。
板垣一郎在聽到我這樣一問,呆了一呆,像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我還怕他沒聽清楚,又將這個問題重複了一遍。
板垣一郎的神情仍是惘然,我再提醒一遍:「那柄槍,可以兩頭發射的。」
一郎有點惱怒:「我當然記得這柄槍。」
我道:「哪塈邡茠滿H」
一郎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不肯放過:「你不知道?你自己的事,你不知道?這是甚麼話?」
板垣一郎的神情,看來相當狼狽,但仍有著極度迷惘:「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想有這樣的一柄
槍……不知怎麼,我就有了這樣的一柄槍。」
我呆了一呆:「你說明白一點。」
一郎像是在竭力思索,可是他說的話,還是十分模糊:「我想有這樣一柄槍,雲子去殺貞弓,她自己也
會同時死去。我在自己的書房堻o樣想,當我想的時候我忽然一伸手,就有這樣的一柄槍在桌上!」
我呆了一呆,說道:「這就是說,你願望,而你的願望立刻實現了。」
板垣一郎像是在竭力思索著,我看得出他的神情不是假裝的,但是我卻不明白,何以發生在他身上的
事,他回憶起來,曾像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又問道:「是不是那樣?」
一郎的神情有點苦澀:「當然不是,如果是這樣,等於我這願望已可以實現,我也不必再去見靈異猴神
了。」
我有點不耐煩:「那麼,這柄槍,究竟是怎樣來的,怎樣到你手上的?」
一郎眨著眼:「我已經對你說過了,我一伸手,就忽然有了一柄這樣的槍,我……而且很熟知這柄槍的
性能,所以我將槍交給了雲子。」
我問來問去,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我知道其中必然還有我不明白的關鍵,但既然在板垣一郎的口中,
問不出甚麼來,只好放棄。
我加快了腳步,來到了耶里的身邊。耶里望著我,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這種笑容,就像是他本來是我
的老朋友,但是卻做了甚麼對不起我的事。
我向他笑了笑,試探著道:「耶里?我可以叫你耶里?」
耶里有點惱怒:「當然可以,我本來就是耶里。」
我作了一個請他諒解的手勢:「在東京,你曾去見過雲子?」
耶里向雲子望了一眼:「是。」
我接著問:「你怎麼知道一郎給了雲子一柄槍,叫她去殺貞弓?」
耶里呆了一呆,現出一種迷惘的神情來。這種神情我並不陌生,因為才在板垣一郎的臉上看到過。他在
呆了一呆之後:「知道就是知道,還要為甚麼?」
我不肯放鬆:「當然應該有知道的理由,一郎的行事很秘密──」
耶里不等我說完,就道:「事情再進行得秘密,也必然會給人知道!」
我道:「那時,你和一郎己很久沒有見面了──」
耶里聽到這堙A陡地縱笑了起來:「很久沒見一郎的不是我,是──」
他講到這堙A現出了一個神秘的笑容來。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是耶里的原身,不是他!
這堙A又牽涉到我心中的另一個疑問:「副本」似乎有隨時出現隨時消失的本領,就算他在你的身邊,
你也未必知道!
我想了一想,說道:「好,就算你能夠知道一郎的秘密,你又何以知道有鐵輪這個人?鐵輪是一個一流
的職業殺手,行動極其詭秘,世界上所有的特務人員都在找他而毫無結果,你是怎麼知道他的底細的?」
耶里重又現出那種茫然的神情來,想了片刻,才道:「我……只想到,如果能夠殺死板垣一郎,我就可
以獨佔有關靈異猴神的秘密,接著……我就知道了一郎要雲子去行兇的秘密……」
他的語氣相當遲疑,在講到這堮氶A向我望了一眼。我吸了一口氣,示意他再說下去。耶里道:「我恐
怕我說得不很明白。」
他的確說得不怎麼明白,但是我卻明白當時的情形,和一郎想要一柄槍,而忽然之間有了一柄槍一樣。
當耶里想要除去板垣一郎之際,他就自然而然知道了一郎的秘密。
情形似乎是:想到甚麼,甚麼就實現!而當事人卻不明白自己有這樣的能力!
我示意耶里再說下去,耶里想了一想:「當我知道了一郎的秘密之後,我就想,如今是除去一郎的最好
機會,我有法子可以令雲子煽起妒人,去殺一郎。但是雲子看來並不習慣殺人,有甚麼法子可以令雲子出面
殺人,而我又不必負任何責任呢?」
我壓低了聲音:「當你這樣想的時候,你自然而然就知道了鐵輪這個人!」
耶里連連點頭:「是的,是的。」
我又道:「而且,你也知道用甚麼方法可以要脅鐵輪,令他為雲子服務!」
耶里像是陡地鬆了一口氣:「不錯,事情就是這樣,而雲子也聽了我的話,結果鐵輪殺死了一郎,而我
卻不必負任何責任。」
我聽到這堙A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我只不過和一郎的副本、耶里的副本交談了極短的時間,但是我發現,「副本」的奸詐兇險之處,遠在
原身之上。
人心難測,夠險惡,但是總還受著種種道德規範的約束,不敢為所欲為,而且在許多情形之下,想任性
胡為,但能力卻有所不及。
可是副本卻不同,他們不但毫無顧忌,將自私兇狠的性情發揮到淋漓盡致,而且,他們又有特殊的能
力,想到甚麼,甚麼就實現。
我如今和六個這樣的副本在一起!這實在使人想起就心中發毛。
同時,也想到了另外一些問題。
「副本」的產生,是由於那怪東西的作用。而那「怪東西」屬於靈異猴神。
也可以說,副本,是靈異猴神製造出來的。
那麼,他們的這種本領,是不是靈異猴神給他們的呢?
靈異猴神通過一種裝置,製造了副本。
靈異猴神是不是仍然在通過一些不明的裝置,在控制著副本?
副本對自己的忽然出現,忽然消失,忽然能知道一些他們不應該知道的事,忽然能得到一些他們不應該
得到的東西,茫無所知,是不是由於靈異猴神在暗中操縱呢?
靈異猴神究竟是甚麼?何以他有這樣的能力?他的目的又是甚麼?種種問題在我心中盤旋著,無法找出
答案來。
看來,除了面對靈異猴神,由猴神自己來回答之外,不會再有別的辦法了。
一連兩天,都在密林中進發,六個「副本」之間,互不交談,甚至避免眼光的接觸。
這六個人之間的關係複雜,誰也不知道他們心中在想甚麼,但是他們互相之間決計不會有甚麼好感,那
可以肯定。
反而,他們和我,倒很肯交談。在這兩天之中,我用盡方法,想去刺探他們的秘密,但是並沒有得到甚
麼,跟我與耶里和一郎交談之後所得出的結論一樣。
第三天,進入了旅程最後一天。一行人中,只有我、耶里和一郎,在光義的筆記中知道要經過三天的途
程,才可以見到靈異猴神。
一郎曾向我一再堅持,不可以將這件事告知其他人,但是我沒有照他的意思做,我還是將這件事宣佈了
出來。所以,在第三天開始啟程之際,除了一郎滿臉不高興,人人興高采烈。中午時分,自一座密林中穿出
來,前面是一條河水相當湍急的河流,河水急而淺,人人都涉水而過。
一過了河,白色小眼鏡猴就尖聲叫了起來,我也聽到,遠遠有一種聽來相當怪異的聲音轉了過來。這種
聲音,聽來就像是當日耶里用來引走眼鏡猴所吹的那種葉笛所發出的聲音。
前面我猜想不會有人在吹笛,那一定是風吹動眼鏡猴棲身的樹枝所發出的聲音,也就是說,我們接近眼
鏡猴的故鄉了。
我沒有將這一點講出來,儘管各人對這種聲音都表示很訝異,鐵輪更現出了十分害怕的神情。
繼續向前走,沿著河走向上游,又進入了一座密林。當有風時,那種「鳴鳴」的風掠過樹梢的聲音,聽
來驚心動魄之極。
我和一郎互望了一眼,一郎沉聲道:「光義的日記上,記述過這座林子。」
我道:「是的。」
耶里也走近來:「光義的日記上說:穿過一座會吼叫的密林,是一條發光的小徑。發光的小徑,那算是
甚麼意思?」
一郎「哼」地一聲,說道:「就是一條小徑,會發光,這還不明白?」
耶里怒道:「只有你這種頭腦簡單的人,才會以為事情那麼簡單的!」
一郎轉向我:「照你看,是甚麼意思?」
我也想不出甚麼叫做「發光的小徑」,「小徑」很容易理解,但小徑而會「發光」,似乎有點不可思
議。耶里和板垣一郎還在不斷爭論這個問題,那令我覺得心煩,我道:「何必再爭?等到看到這條小徑之
後,就可以知道甚麼是發光的小徑了!」
我這樣一說,他們兩人都靜了下來。可是靜了沒有多久,耶里忽然又道:「光義的筆記中又說,在發光
小徑的盡頭,可以通向猴神的宮殿──」
一郎立時道:「那表示猴神的宮殿,就在小徑的盡頭。」
一郎的話說得很大聲,同行的人都興奮起來,接連三天在密林中覓途前進,天氣又異常悶熱,那極令人
疲倦,但這時,人人都加快了腳步。
在健一肩頭的白色小眼鏡猴,不住發出一下又一下的尖叫聲,叫聲好像愈來愈緊迫。一直到夕陽西下時
分,我們已經走出了這座密林。人人都期望著在一走出密林之後,就可以看到「發光小徑」,尤其是我、一
郎和耶里。因為在這三天來,我們沿途所經過的地方,凡是有特色之處,都可以在光義的日記中找得到。
光義的日記,十分詳盡,而且是據實記載的。而他的日記之中,既然曾清清楚楚提到了「發光小徑」,
那麼,一定會有一條這樣的小徑存在。
可是,當林木愈來愈稀落,不知道由誰開始,變步行為奔跑,向前疾奔出去,奔出了林子之後,呈現在
我們面前的,是一大片看來相當茂密的草原。草原上的野草,至少有八十公分高,長得極密,根本沒有小
徑。
在草原對面,相隔約一公里處,可以看到,又是一座十分茂密的森林。
在草原邊上,各人都停了下來,鐵輪立時問:「小徑在哪堙H」
一郎大聲道:「一定有的!一定有小徑!光義在日記上說的。你們全站著幹甚麼?還不快將小徑找出
來?」
我也認為一郎所講的不錯。既然是「小徑」,當然十分狹窄,而這堛熙弁韝S如此茂盛,一條狹窄的小
徑,很容易被野草遮住。
一郎一面說,一面已經胡亂撥開野草,去尋找小徑,其餘的人也跟著做。我也找了一會,但是立時想
到,白色小眼鏡猴,在傳說中,是靈異猴神派出來的使者,會帶引人到猴神的面前去。在這樣情形之下,我
們自己何必費神去尋找甚麼小徑?
我一想到這一點,立刻向健一望去。我看到建一正站著不動,神色一片茫然。白色小眼鏡猴正蜷伏在他
的懷中,一動不動。
我怔了一怔,忙向他走過去:「奇渥達卡怎麼了?」
健一苦笑了一下:「牠好像睡著了。我們一直在牠的帶引下走路,照說,應該可以見到猴神,可是牠卻
睡著了。」
我向眼鏡猴看去,只見牠閉著眼睛,絲毫也沒有動一動的意思。
這時,鐵輪又叫了起來:「只有荒草,根本就沒有甚麼小徑。」
貞弓忽然道:「這堿O一片草原,根本不必找甚麼小徑,我們就可以穿過草原,到對面的森林中去。」
貞弓這樣一說,幾個人一起笑了起來,我也不禁伸手在自己的額頭上拍了一下。貞弓說得對,眼前是一
片平原,何必理會有沒有小徑,只要向前走,就一定可以穿過這片平原,這還用懷疑麼?
健一大叫了一聲,首先大踏步向前走去,各人跟在他的後面,野草濃密,腳踏處,由於積年累月的腐草
堆積,踏下去軟綿綿地,十分難行,所以速度並不快。我們出林子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時分,走到草原
的中心,天色巳漸漸黑了下來,這時,人人心中都想,一過草原,就可以到達密林,猴神一定就在那密林之
中。
那時,的確人人這樣想,因為光義的日記中是這樣記載的:「在發光小徑的盡頭,可以通向猴神的宮
殿。」
雖然沒找到小徑,可是只要穿過草原,實際並無分別。天色一黑,向前走去的時候,更有腳高腳低、寸
步難行之感。而天色黑得如此之快,鐵輪的恐懼病又發作了,他先是靠著我走,到後來,緊緊地拉著我的衣
角。我轉頭向他望去,發現在黑暗之中,他的雙眼閃耀著充滿恐懼的光芒。
我想要安慰他幾句,因為不管他過去如何窮兇極惡,此際的情景,十分令人同情。可是我還沒有想到該
如何開口之際,貞弓和雲子,突然同聲尖叫了起來。這時天色十分黑,她們兩人與我相隔約有三公尺,我已
經不是十分看得清楚她們。但是,我卻可以看到她們一面叫,一面用手指著前面。
我一轉頭,循她們所指看去,立時呆住了。
這時,不單是我呆住了,人人都呆住了!
在她們所指的前面不遠處,大約是在這片草原的邊緣處,有一條光帶,自我們走出來的那座密林起向前
伸展,一直伸展到草原的另一邊。那一邊,遠處有一點山影,望過去,簡直見不到盡頭,而那道光帶,就直
伸向前面。
光帶是貼地向前伸展出去的,色澤暗紅,那情景,就像是草原上忽然有一條半公尺寬的草帶,著了火在
燃燒著一樣。
在我一呆之際,一郎首先大聲叫了起來:「發光的小徑。」
耶里雙手台十,喃喃地道:「天!發光的小徑,我們走對了。」
那條光帶,一直伸延向前,看起來,的確像是一條發光的小徑。
一郎一面叫著,一面己不顧一切向前奔去,其餘的人立時開始跟在他後面。鐵輪幾次想要離開我,也向
前奔去,可是卻始終不敢,可憐巴巴地望著我:「我們……怎麼還不去?」
我道:「急甚麼,我相信我們既然已找到了這條發光的小徑,一定可以見到猴神。」
我說著,也大踏步向前走去,鐵輪仍緊跟在我的身邊。
我一面向前走,一面心中疑惑,注視著前面的那條光帶。那究竟是甚麼呢?雖然隔得還遠,但是我可以
肯定,那決不是野草叢中的一條小徑,那只是一股貼地伸延向前的光帶。這條光帶,所發的光,並不是十分
強烈,所以一定要等天色全黑了,才能看得見。
這一條看來至少有十公里長的光帶,是甚麼力量形成?作用是甚麼?光義的日記,為甚麼說「發光小徑
的盡頭,可以通向猴神的宮殿」?「可以通向」是甚麼意思?他為甚麼不直接地說小徑的盡頭就是猴神宮
殿?
我一面想著,一面加快腳步向前奔去,鐵輪氣咻咻地跟在我的身邊。其餘向前奔去的人,本來是一郎奔
在最前面的,但是健一立即追過了他。健一向前奔的速度,真快得像一頭猴子在草上飛躍一般。
一郎跟在後面,但不久又被耶里追過,雲子和貞弓也奔得很快和一郎逼近了。
我看見健一愈來愈接近那條光帶,陡地想起,不可知的因素實在太多,那條光帶,看來如此怪異,簡直
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妖氣,不知道接觸到這條光帶之後,會發生一些甚麼事!
我一想到這一點,立時大聲叫道:「健一,等一等!」
可是我的叫聲才一出口,健一已經發出了一下大喜若狂的呼叫聲,他已來到了光帶的邊上,光帶所發出
來的那種暗紅,映得他整個人,看來像是包裹在一層暗紅的火中,怪異莫名。
隨著他的那一下叫聲,他已陡地向前跳去,跳進了那光帶的範圍之中。而當他一跳進去之後,只看到包
圍他身上的那種暗紅色的光彩,突然亮了一亮,隨即恢復了原狀。
「恢復了原狀」,並不是說那種暗紅色的光芒,仍然包圍在健一的身旁,而是說,一切全恢復了原狀。
也就是說,一閃之後,光帶依然是光帶,直伸向前,光帶上甚麼也沒有,健一突然消失了!健一和那隻白色
小眼鏡猴,一起消失了!
這時候,耶里離那條光帶,大約只有十公尺,他當然也看到了這種變化,所以,當健一突然消失之後,
他陡地停了下來。
光帶所發出的暗紅色光芒,已經可以映到他的臉上,他的神情奇特,驚駭之極,面肉在不住跳動著。事
實上,我們每一個人的神情,都和他差不多。
一郎、雲子和貞弓來到了耶里的身邊,也一起停了下來,我推開了鐵輪,急急向前奔去,也在耶里的身
邊,停了下來。鐵輪像一頭受了驚的兔子,大口喘著氣,立即又來到我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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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部:我見了猴神實現了三個願望】
等我奔到之後,耶里立時尖聲向我叫道:「發生了甚麼事?他……他……到哪堨h了?」
耶里說著,一面指著前面的那條光帶。這個問題,正是我想問人的,我如何答得上來?
耶里得不到我的回答,大聲叫道:「他到哪堨h了?那日本人到哪堨h了?奇渥達卡!奇渥達卡也不見
了,誰來帶路?」
在耶里尖聲高叫之際,雲子突然現出堅定的神情來,向前走去,鐵輪吃了一驚,叫道:「雲子小姐,你
幹甚麼?你……你……」
雲子停了下來,並不轉身,昂著頭,神情堅決:「我相信健一先生是到猴神的宮殿去了!」
鐵輪道:「你……怎麼知道?他……突然消失了!」
雲子冷冷地道:「你要是害怕,你就別向前來,要是不害怕,就和我一起來。」
雲子說著,仍然不轉身,只是向後,伸出她的手,等待鐵輪去拉她。
而鐵輪居然立即向前走去。雖然他的神情,顯示他的心中正極度害怕,但是,他的確在向前走去。我深
信他並不是突然膽子大了,而是他對雲子,一定有著一份特殊感情的緣故。
我們眼睜睜看著鐵輪來到了雲子的身後,伸出手來。雲子的手和鐵輪的手緊握在一起,鐵輪又向前跨出
了一步,已和雲子並肩而立了。
當他們並肩而立之際,他們兩人不約而同轉過頭,互望了一眼,雲子的神情,在堅定之中,有幾分矜
持,像是一個初會情人的少女一樣。而鐵輪,在極度驚恐之中,居然笑了一下。
接著,他們兩人,就繼續向前走去。就在光帶的邊緣,停了一停。
像健一的情形一樣,那時,他們的身上,像是罩著一層暗紅色的光芒。他們停了極短的時間,就又向前
跨去,跨進了光帶之中。
一下子,他們身上的光芒閃了一閃,在不到二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內就消失了!
我之所以肯定他們消失得如此之快,是因為人的眼睛,可以將影像保留十五分之一秒的時間,可是他們
消失得如此之快,簡直是說沒有就沒有,速度之快,使人感到怪異莫名!板垣一郎在他們兩人消失之際,陡
地向後退了一步。
貞弓就在他的身後,一郎向後一退,眼看要撞在真弓的身上,貞弓一伸手,推了推一郎的背,冷冷道:
「你的情婦走了,你怎麼不跟上去?」
一郎的喉間發出了「咯咯」的聲響,並不轉過身來。在貞弓的臉上,現出極其刻毒的神情來,聲音也變
得十分尖酸:「可笑吧!你的情婦,走的時候,不叫你一起走,她和另一個人一起走了。」
一郎陡地轉過身來,臉色通紅:「住口!」
貞弓笑得更陰森:「你敢責叱我了?哈哈,你這個不中用的膽小鬼,你敢責叱我?你別忘記,你的一切
是怎樣來的?是誰使你事業成功,有資格養情婦的?」
我一聽得貞弓的口中吐出這樣的話來,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果然,一郎陡地吼叫一聲,一伸手,抓住了貞弓的頭髮!貞弓對一郎這樣說話,如果她面對的是一郎的
原身,一直忍氣吞聲的一郎,會低下頭,一聲也不敢反駁。可是這時的一郎,是副本,所以他立時抓住了貞
弓的頭髮。
他不但抓住了貞弓的頭髮,而且立時揚起手來,重重打了貞弓一記耳光。
如果捱打的貞弓,是貞弓的原身,那麼,出身大家的貞弓,可能全然不知所措。但這時的貞弓,一樣是
副本,只聽得她陡地尖叫一聲,一低頭,一頭向一郎的懷中撞了過去。
那一撞,令得一郎退到光帶的旁邊,還沒有收住勢子,而貞弓的頭髮仍被一郎抓著,所以他們兩人是一
起向光帶跌出去的。
一郎拉著貞弓的頭髮,跌進了光帶之中。
情形和已經發生過的兩次一樣,他們兩人立時消失了!
只剩下我和耶里了。
我們互望著,耶里吞下了一口口水,說道:「這……光義的……日記上,沒有提到過……人會消失。」
我苦笑一下:「他要是消失,自己看不到。」
我講的話,雖然聽來有點滑稽,但實際上卻很合乎邏輯。光義來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如果他一踏上
了「發光的小徑」就消失了,沒有旁觀者,他自己自然不可能知道發生了甚麼事!那麼當然也不會在他的日
記中留下任何記載。
由這一點來推論,在「發光的小徑」中消失了的那些人,一定可以回來,因為光義結果回來了。
我看到耶里的神情,十分徬徨,望著我,語意之中仍然充滿了遲疑:「照你說……他們的消失,是一
種……到達某一地方的行進方式?」
我道:「我想是。發光的小徑盡頭,有猴神的宮殿,這是光義日記中說得很明白的事。」
耶里又吸了一口氣:「我們……我們是不是一起去?」
我看出耶里對於前幾個人的消失,心中有相當程度的恐懼。事實上,我也一樣害怕,眼看著和自己在一
起的人,一個接一個那麼迅速而莫名其妙地消失,總不會是一件愉快的事。
所以,當耶里提出了這一點之際,我立時同意道:「好的,我們一起去。」
耶里再吞了一口口水,向我伸出手來。我不至於像他那樣膽小,但他既然伸出手來,我也就握住了他的
手,我們一起走向前去。那情形,就像是兩個小孩子手拉著手去涉過一道水相當深的小溪。
那「發光的小徑」,究竟會使我們有甚麼遭遇,完全不可測,所以當我在向前走去之際,心中生出了千
萬種幻想。
我們本來離「小徑」就不是十分遠,一下就來到了邊緣。我和耶里都不由自主,停了一停,然後互望了
一眼,同時吸了一口氣,一起向前跨去。
這一步跨去,我們已經一起進入了光線籠罩的範圍之內。我和耶里是手拉著手一起跨進去的。在跨進去
的那一剎那間,我還清楚地可以覺出,耶里的手緊了一緊,可能是由於他心情緊張的緣故。
可是,當光線一照了上來,我卻只是一個人!
我回頭看了一眼,甚麼也看不見,只看到極其明亮的光芒,明亮得幾乎連眼也睜不開來。我看不到耶
里,也明顯地感到耶里根本巳不在我的身邊。我想大叫,可是一開口,就有一股極強的氣流,向我迎面逼了
過來。直到這時,我才感到自己是在向前迅速地移動著。
在移動的或許是那發光的光帶,或許是我本身,根本無法說得上來,而且移動的速度如此之高,甚至使
得我有全身都快散了開來的感覺。
在那一剎那,心中只想著一點: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我只來得及想,全然沒有機會找到答案,眼前已陡
然黑了下來。不但眼前一黑,而且,我也覺出身子的急速的移動,在陡然間停頓。從急速的行進到突然的停
頓,使人極不舒適,氣血翻湧,五臟在剎那間,像是要翻轉過來,我伸手向前,想扶住甚麼東西來穩住身
子。一伸手出去,就碰到了一個物體。由於在黑暗之中,一時之間無法確定自己碰到的是甚麼,只覺得那好
像是一個平面。不論碰到的是甚麼,那總使我的身子穩了下來。我定了定神,看到前面開始有一線光亮在閃
耀,而且在迅速擴大,那情形就像是在黑暗中有人著亮了一個手電筒。而且我也立即看到,就在那股光線之
中,那隻白色小眼鏡猴,正在飛躍著,向我奔了過來,轉眼之間就來到了我的面前,停下,用牠骨碌碌的眼
睛望定了我,發出低沉的叫聲。
我吸了一口氣:「奇渥達卡,你來帶我去見靈異猴神?」眼鏡猴又叫了兩下,轉過身,跳躍著向前走
去,我忙跟在牠的身後。我走出的方向,完全是照著那股光線照射過來的方向,除了那股光線照射的範圍之
外,甚麼也看不到。
這時,我所能看到的,只是地面,看來十分平整,像是用一整塊大石板鋪成。
約莫行進了三分鍾左右,光線陡然消失,眼前重又一斤黑暗。在黑暗中,我聽到了一下輕微的移動聲,
像是有甚麼東西滑了開來。
那情形,我迅速推測的結果是:在我的面前,有一扇門滑了開來。
我的推測不錯,因為我立時聽到了一個十分柔和動聽的聲音:「你來了,請進來。」
在光義的日記中,曾提及靈異猴神的聲音極其柔和動聽,我一聽到那聲音,心頭便不禁怦怦亂跳了起
來!我已經聽到傳說中靈異猴神的聲音了。
我吸了一口氣:「我甚麼也看不見!」
我的話還未說完,那聽來極其柔和的聲音已然接著道:「前面的事對每一個人,全是漆黑一團,一點也
看不見,可是每一個人都在向前走。」
我怔了一怔,玩味著這幾句話,同時,也舉步向前,跨了出去。
在我跨出了兩三步之後,我又聽到了一下輕微的移動聲,在我身後響起,我假設那是一扇門,又在我的
身後關上。
這時,我的心中,不免十分緊張,我完全處身於黑暗之中,而且是一個全然不可測的環境,會有甚麼事
發生,我全然不能預料。
我勉力定了定神:「請問,和我講話的,是不是傳說中的靈異猴神?」
那柔和的聲音毫不猶豫地回答:「是。」
我的心情更緊張,用盡目力向前看,想看出靈異猴神是甚麼樣子的,因為從他的語聲聽來,他像是就在
我的對面。
可是,四周圍實在太黑暗,不論我如何努力,甚麼也看不到,我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來,但是靈異猴
神的聲音還是那麼柔和:「你是第五個來見我的人,你一定是為三個願望而來的,請問你第一個願望是甚
麼?」這時,我的思緒,在一種極度紊亂的情形之中,我也不及去想一想他的話中「你是第五個來見我的
人」是甚麼意思。只要略想一想的話,就該想到我沒有理由是「第五」,因為在我之前,還應該有六個人,
是貞弓他們,應該已見過靈異猴神。
但是我卻根本沒有去細想,而且,當對方問及我「第一個願望是甚麼」之際,我一樣沒有細想。或許那
是由於在整件事情之中,從頭到尾,我都不是十分相信有「三個願望」這樣的事情之故。再加上這時,我幾
乎用全副心神,想看到所謂靈異猴神是甚麼樣的,是以我一聽得他這樣問,立時道:「我想看到你。」
我的話才一出口,猴神發出了一下類似驚訝的聲音,接著,在我的面前,就現出了一團光亮。
那一團光亮,就像是投射向舞臺上的燈光,恰好罩住了一公尺見方的一個範圍,而就在那個範圍之中,
我看到一張椅子,在椅子上坐著一個人。
那的確是一張椅子坐著一個人,這個人的樣子極怪!
他坐著,看來身量又高又瘦,身上穿著一種淺灰色的,也不知道是甚麼料子織成的衣服,雙手放在椅子
的扶手上,十根手指又細又長,幾乎是普通人手指的一倍,手臂也十分長。這些全不要緊,最奇特的是那實
實在在不是人,只是一頭猴子,這個人,完全有著猴子的臉譜,而且臉上也全長著一種濃密的、金黃色的
毛!
我看到了靈異猴神。我在那個專家那堙A看到猴神的畫像之際,曾哈哈大笑,但如今我面對著猴神,我
卻不得不承認,那拙劣的畫像,實際上十分傳神,在我面前,的確是一個猴形的人。
在我盯著他看,心中興起了千百個疑問,腦中一片混亂之際,猴神又開口了,聲音還是那樣緩和動聽:
「你看到我了、你的第二個願望是甚麼?」
我的第一個願望,已經立刻實現了!
但是由於我的思緒實在太混亂,我全然沒有注意這一點。
我盯著他,脫口道:「我想知道你究竟是甚麼。」
猴神笑了一下,他的笑容看來極其古怪。甚麼人曾看到過猴子發出笑容來的?只怕沒有,但這時我卻看
到了,而且,雖然古怪,但是不討厭,相反地,還有一點親切態。他一面笑著,一面道:「我是靈異猴
神。」
我忙道:「不,不,我的意思是,靈異猴神,究竟是甚麼?」
猴神再笑了一下:「問得好,我的外形,類似一種叫猴子的動物,而我又具有極大的本領,所以,我就
是靈異猴神。」
這樣的回答,當然不足以解決我心中的疑問,我忙又急急追問道:「你那種本領是哪堥茠滿H你是哪
來的?」
猴神揚起了手來:「你看那邊。」
我循他所指看去,只看到我眼前不遠處,有一幅一公尺見方的深藍色光幕出現。那種深藍色,深邃得難
以形容,緊接著,在看來無邊無際的深藍之中,現出了一團橘黃色,很淺,一團。
猴神的聲音道:「我從那堥荂C」
我「喔」地一聲:「一顆遙遠的星球?」
猴神道:「是的。」
我陡地吸了一口氣:「甚麼星座?」
猴神忽然嘆了一口氣:「我無法向你解釋,在你的觀念而言,怕不會明白。」
我忙道:「請你儘管解釋,或許我能夠明白。」
猴神略停了一停:「也好,你問我來自哪一個星座,這問題本身就有問題。你們抬頭向天,或者通過高
倍數的望遠鏡,就自以為可以研究宇宙的秘奧,可以明白天象了,是不是?」
我呆了一呆:「當然是這樣。」
猴神又嘆了一聲:「當然不是這樣!你們的天文學家,宣稱看到了距離幾百萬光年以外的星球,卻忽略
了一點,在幾百萬光年距離的同時,還有時間上的距離,看到的,只不過是遠古的景象,是幾百萬年之前的
情形。那情形就像你拿著一張七十年前的一張照片,瞧著照片上的嬰兒,卻找一個現在是七十歲的老頭子一
樣!」
我「啊」地一聲:「你的意思是,我們可以看到的星空,有的根本不存在了?」
猴神的樣子十分高興:「是的,有的已經根本不存在了,有的已經變了樣,你們所知的全是宇宙的過
去,不是宇宙的現在,你們無法知道宇宙的現在,因為你們還未曾突破光速的規限!」
我的思緒越來越混亂,張大了口,望著那深藍色光幕中的橘黃的一團,那是猴神所來的一個星球,這個
星球在甚麼地方,人類全然無法了解,而且可能永遠無法了解,這是不可測的宇宙的秘奧。
雖然思緒混亂,但是這一點,我總算明白了。
猴神又道:「我的力量,就是從我來的地方來的。」
我吁了一口氣,道:「那情形,就像是一個地球上,走在時代最尖端的文明人,帶了一切設施去到了穴
居人部落一樣?」
猴神道:「可以這樣講,那種情形如果發生,這個人,自然而然會在穴居人部落中成為神。」
我完全明白了,不由自主點了點頭。猴神的聲音依然柔和:「好了,你的第三個願望是甚麼?這是你最
後一個願望了。」
我的第二個願望也實現了!
我知道了所謂「猴神」,是來自宇宙一處不可測的星球上的「人」,他的超異能力,全是那個星球上超
異的科學發展的結晶。
他在問我第三個願望是甚麼,而且特別提醒我,這是我最後一個願望了。
可是在那一剎那,我甚麼也不想,我只想知道一切的經過,解決我心中的疑問。
我大聲道:「我要知道一切,要知道和你有關的一切事情。」
猴神盯著我,他的雙眼之中,射出一種異樣的光芒,看來炯炯有神。他又笑了一下:「你看來和我以前
見過的四個人都不同。」
我立時說道:「好,就從你見過的四個人說起,他們是甚麼人?」
猴神略仰了仰頭:「第一個是很普通的青年人,那時我還不在這堙A他的願望是要世上至高無上的權
力,我給了他!」
我怔了一怔:「結果呢?」
猴神的聲音,聽來多少有點調侃的意味:「結果?和任何人沒有分別,死了。」
我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第二個呢?」
猴神道:「第二個要求是財富,我也使他實現了他的願望。」
我的聲音聽來像是呻吟一樣:「結果,他……他也死了?」
猴神點了點頭。
我大聲道:「他們有三個願望,可以一個要求權力或財富,第二個要求長生不老。」
猴神道:「事實上,的確是這樣。」
我大惑不解,道:「那麼為甚麼──」
猴神道:「別忘了他們有三個願望,他們的第三個願望,就是要快點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猴神的聲音聽來柔和:「所以,當第三個人,是一個王
子,向我來要求快樂的時侯,我無法達成他的願望,因為我實在不知道如何才能使人快樂,我可以輕而易舉
在海水或空氣之中,製造一百噸黃金來給一個要求財富的人,但是無法給人快樂。」
我呆了半晌:「是的,快樂不是人給的,也……不是自己可以追尋。甚麼是快樂,真是難以下定義得
很。」
猴神攤了攤手,他的手指十分長,看來極靈活柔軟,他道:「第四個來見我的人,在看到了他自己之後
──」
我忙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第三個和第四個見你的人,他們的事我已經知道,我不明白的是,你
何以能使人看到自己?」
猴神現出奇訝的神情來:「那太簡單了,有一套裝置,是複製儀器──」
我點頭道:「是的,那奇形怪狀的東西,我看到過,那東西──」
猴神道:「那東西,只要有一個細胞作為原料,就可以用這個細胞中的因子,培殖出一個完整的個體
來,和原來的個體,一模一樣!」
我張大了口,神情錯愕之極。猴神道:「其實你不應該感到奇怪,這種單細胞繁殖,地球人也早成功
了,實驗室中用這種方法培養出來的青蛙,不在少數。」
我說道:「這我知道,無性單細胞繁殖,我並不陌生,但是這樣快……。」
猴神作了一個手勢:「快或慢,只不過是技術問題。我的這副裝置,可以在百分之一秒之內,取一個人
的單細胞,繁殖出一個新的人來。」
我吸了一口氣:「這個繁殖出來的人,可以稱為原來的人的副本?」
猴神呆了一呆,像是他以前並未曾想到過這個問題,他在一呆之後:「副本?不錯,這個稱呼很不
錯!」
我苦笑了一下:「你或許不知道,通過細胞無性繁殖出來的副本,和原來的人,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格。
原來的人的潛意識,在副本中變成了主意識!」
猴神道:「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才要向我提出願望的人先看看他們自己,讓他知道他自己實際上是一個
甚麼樣的人,需要甚麼,再作決定。」
我又苦笑了一下:「這有甚麼作用?」
猴神道:「當然有,當一個人全面認識自己之後,他就會更明白自己需要的是甚麼。」
我嘆了一口氣:「人真能全面認識自己?」
猴神竟然也跟著我嘆了一聲:「正是我所研究的課題,可是直到如今為止,我不得不承認我還未曾研究
出一個結果。人的性格太複雜,不但相互之間,根本無法了解對方,連自己也根本無法了解自己。」
我抹了抹汗,不知道自己為甚麼會冒汗,但我的確是在冒汗,我道:「你知道板垣光義的事?就是第四
個向你來求取三個願望的人。」
猴神點頭道:「我知道,他自己殺了自己。」
我道:「不,是他的副本殺了他,他又殺了他的副本。」
猴神糾正道:「一樣的,還是他自己殺了自己。和世界上許多沒有副本的人自己害自己,自己殺自己,
是一樣的。」
我想了半晌,總算明白猴神話中的涵義。我還未曾開口,猴神又道:「我來,是想研究地球上最高級的
生物的一切,我的研究,可以說沒有結果,我也快要回去了,很高興能認識你!」
我有點啼笑皆非,「很高興認識你」這樣一句普通的對話上竟然在這樣的情形下出現,這無論如何,令
人啼笑皆非。
我又呆了片刻,才道:「那六個和我一起來的──」
猴神「噢」地一聲:「他們已經不存在了!」
我不禁陡地一驚:「不存在了?那是甚麼意思?他們──」
猴神揮了揮手:「我可以令他們在百分之一秒之間,由一個細胞變成一個人,自然也可以令他們在百分
之一秒內,再由人變回一個細胞!」
我冒的汗更多,一時之間,不知該說甚麼才好。
猴神笑了起來,指著我:「事實上,我已搜集了不少細胞,很多,準備在回去的時候,帶回去,再作詳
細的研究,這其中,包括他們六個人的細胞,也有你的,想你不會見怪!你身內有數億個細胞,每一個都可
以成為你的副本。」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忙道:「不反對!不反對!你多拿幾個去,也不要緊!」
猴神「哈哈」笑了起來,笑聲到了一半,突然停止,神色變得十分莊嚴:「當副本在活動的時侯,其實
也受我控制,你可能覺得他們有特殊的本領,能知道許多他們不應該知道的事,得到他們不應該得到的東
西,那全是我根據他們的意願,而使他們的想法,能得到實現。」
我呆呆地望著他:「可是……隔得那麼遠,你在印度……他們在……」
猴神又笑了起來,在他的笑容之中,多少有一點狡獪的意味:「你別忘了,我是猴神!」
我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猴神說道:「好了,還有不明白的事?」
我吁了一口氣:「沒有了,謝謝你,很高興認識你。」我也用了同一句普通的對話,猴神笑著,走過
來,向我伸出手來。
我和他握著手,他的手柔軟,而當他站起,來到我的身邊之際,他比我高出了大約兩個頭。我抬頭看著
他:「我還希望多知道一些關於你的星球的事。」
猴神陡地笑了起來:「我是來研究地球人,不是供地球人研究的。而且,你的三個願望,都已經實現
了,也不能再來向我要求甚麼。」
我嘆了一口氣,我的三個願望都已經實現了。
在猴神講完了那句話之後,眼前重又變成一片漆黑,而且我又感到我的身子在迅速移動,等到我又可以
看到東西的時候,先是一陣奪目的光亮,和我初涉足「發光的小徑」時一樣。
接著,眼前又是一黑,我仍然站在那曠野上,眼看著「發光的小徑」在迅速暗下去,不到半分鐘,便已
完全消失。
我呆立了很久,想著一切的經過,一直到天亮,才開始步行回去。
一連幾天,我在熱帶森林中打轉,然後用原始的交通工具趕路,一直到了一個小城鎮中,行程才算恢復
正常,五天之後,我回家了。
我休息了三天,再去日本。
和整件事有關係的人,全都死了或瘋了,但有一個人例外,這個人是健一。而且,那個能在百分之一秒
間,將一個單細胞繁殖成為一個人的裝置,還在那間房間中。我對這個裝置的興趣極濃,至少,通過它,我
會看到自己軟弱無依的一面。
到了日本之後,我再去板垣一郎和雲子的幽會地點,才到,就發現那個單位曾經離奇失火,已經甚麼也
沒有剩下。
接著,我和奈可見了面,一起去看雲子。雲子的下顎看來更尖削,臉色也更蒼白,她仍然是一個毫無希
望的瘋子。奈可用最大的耐心陪著她,一見了我,奈可不知嘆了多少口氣。
我也著手調查健一的下落,可是一個多月過去了,一點結果也沒有。
一直到了我已經想離開的那一天,才輾轉聽得在北部一個爬山旅行團的人講起,他們在深山中,曾遇到
一個十分奇特的人,那人和一群猴子生活在一起,看起來,好像很快樂。
我猜想這個人可能就是健一,健一在「看到了他自己」之後,辭去了警局的職務,「回到他應該去的地
方」去了。他自小在山野中長大,再回到山野中去,不是很自然麼?
而且,和猴子生活在一起,看起來,比和人生活在一起容易多了!
人和人之間,非但不能相互了解,甚至連自己也絕無法了解自己!
人的性格太複雜了,連神通廣大的「猴神」,也承認了他的研究並無結果。
別人怎樣,我不知道,每當我自己照鏡子的時候,我問:我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這個問題的答案是甚麼?
答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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