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件神祕失蹤案之中,最應該報警的是瑪姬小姐的失蹤。但 是警方卻一直不知道。還有兩宗,雖然報了警,但是警方卻將其 中一宗當作「偷竊案」來處理。那宗失蹤事件之中,一共有四個 人消失得無影無蹤,神祕莫名,可是卻被當作偷竊案件。 失蹤和偷竊,是根本不同性質的案件,警方怎麼可能將之混 淆呢?看起來是警方的無能,但如果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之後,倒 也不能只怪警方糊塗。 三件失蹤事件,都發生在夏威夷群島的歐胡島上。歐胡島是 夏威夷群島的主島,世界著名的旅遊勝地檀香山,就在這個島上 。 先說失蹤人數最多的那一宗,一共有四個人失蹤──當然, 那是事後才知道的。夏威夷遊客眾多,來自世界各地,更有很多 是來自美國大陸各地的年輕人。那一類年輕人的旅行,幾乎是同 一模式的,他們並沒有多少金錢,只是嚮往夏威夷的風光,晚上 沒有酒店可住,在沙灘上過夜也不在乎。 這一類年輕人大都是結伴而來的。美國青年到了一定的年紀 ,和家庭的聯繫減至最低,所以這也是這四個人失蹤之後,過了 很久才被揭發出來的理由──他們的家人以為他們還正在暢遊夏 威夷各島,不知道他們已經神祕失蹤了。 而他們的失蹤,是在他們失蹤了將近一個星期之後,才被揭 發出來的。 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了,是不是?不過不要緊,一件一件敘 述出來,很容易弄明白的。 那四個年輕人的姓名,並不重要,他們是兩男兩女,年齡是 十九歲到二十一歲,全都是體格強健的標準美國青年。他們失蹤 的地點,是歐胡島東南角的花馬灣。 花馬灣是遊覽夏威夷的遊客必到之地,風景奇麗,站在海灣 上面看,兩面高山環抱,整個海灣,像是一個湖。海水清澈無比 ,整個灣的海水並不深,而且有很多礁石,是魚類棲息生長的所 在。 所以那裡被闢作國家海洋公園,有著各種各樣的海水魚,只 要佩戴普通的潛水鏡,就可以看著五色繽紛,奇形怪狀的魚,在 身邊游來游去,奇景妙趣,無窮無盡。 對了,小約翰是一個相當重要的人物,事情開始於九歲大的 小約翰的驚叫。他本來正戴著潛水鏡,咬著吸氣管,埋首水中在 看魚,突然,他站了起來,臉色青白,除下吸氣管尖叫了起來: 「一隻手!一隻手!」 花馬灣的海水雖然不是很深,可是九歲的小約翰身子不高, 他這時站在礁石上,水浸到他的胸口,當他尖聲叫起來的時候, 由於過度的驚慌,又恰好有一個浪湧了過來,使他站立不穩,身 子一側,滑跌了一下。 小約翰立時划著水,又站直了身子,而且用更尖銳的聲音叫 著。一面叫,一面指著前面的海水:「一隻手!有一隻手!好多 魚在咬那隻手!」 小約翰第一下呼叫,已經吸引了附近的人的注意,這時他再 度呼叫,當然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許多埋頭在海水中看魚的人 ,當然聽不到他的叫聲,但是也有不少人是游水的,都向他望了 過來。 附近的很多人,都不明白小約翰這樣叫是甚麼意思,但是也 都可以知道,一定有甚麼意外發生了,所以都盡快地向他接近。 其中,最快來到小約翰身邊的,是他的叔叔,也就是帶他到 花馬灣來玩的施維──他是一個甚麼樣的人,以後再詳細描述。 施維來到小約翰的身邊,小約翰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背,現出極度 驚恐的神態來,又尖聲重複著那兩句話:「一隻手,許多魚在咬 一隻手!」 施維還不是十分明白小約翰的話,但是孩子是在極度的驚恐 之中,他是可以看得出來的。他先要安慰孩子:「別怕,你說甚 麼?一隻手?哈哈,那一定是有人在水中餵魚!」 小約翰大搖其頭:「不是一個人,是一隻手!」 施維勉強笑了一下,他心中在想:孩子有時,會有十分古怪 的念頭,甚麼叫「魚在吃一隻手」呢?真是不可理解的! 他一面想,一面把放在額上的潛水鏡拉下來,罩在眼上── 要在水中,看清水中的東西,必需使水和眼睛之間有隔水的距離 ,不然,海水再清,視線也會模糊不清。由於看到小約翰的神情 如此惶懼,所以他也來不及咬上吸氣管,就把頭埋進水中。 他和小約翰一樣,是站在礁石上,礁石並不平整,有很多陷 下去的洞。他才一埋頭入水,就看到了小約翰所說的,一秒鐘之 前,他還認為不可理解的現象──那現象其實很簡單,正如小約 翰所說的一樣:許多魚,在咬一隻手! 並不是有人在餵魚,就只有一隻手,一隻看來是齊腕斷下來 的手,有好幾條銀青色的大鯛魚,和青綠色的鸚鵡魚,正在爭著 咬它。那隻手,就在施維伸手可及之處,看得十分真切,甚至可 以看到無名指上戴著的戒指。 施維陡地震動了一下,立時將頭抬出水面,急速地吸進了一 口氣──潛水鏡是連鼻孔一起罩住的,所以他必需用口來吸氣, 而因為他十分吃驚,所以張大口,也是十分自然的動作。 這時,又有幾個人來到了小約翰的身邊,七嘴八舌在問著。 小約翰不斷在重複著:「有一隻手!有一隻手!」 施維定了定神,道:「小約翰,別大驚小怪,那一定是一隻 用來嚇人的假手,我撈起來給你看看!」 他說著,立時又彎下身去,那隻被魚爭啄的手,就在他的身 邊,他一伸手,就抓住了那隻手。他的確認為那是一隻假手,玩 具店中,常有這種專供惡作劇者用的假手出賣,做得像真的一樣 ,用來嚇人的。 可是這時,施維一下子撈到那隻手,他卻立時產生了一股極 其奇異的感覺,他感到那隻手是冰涼的!而且那感覺,不像是橡 膠,就像是真的人手一樣。 施維當然沒有去細想,他只是一抓到那隻手,就立時直起身 子,把那隻手自水中提了起來,道:「看,那只不過是一隻── 」他下面「假手」兩個字還未講出口,身邊一個身材健美的日本 女遊客,已經尖聲叫了起來。隨著尖叫聲,驚叫聲不斷傳出,施 維向自己手中的那隻手看了一眼,也不由自主,加入了驚呼的行 列。 那不是一隻假手,任何人一看,就可以知道,那不是一隻假 手!那真的是一隻人手,是一隻齊腕斷下的真手,在斷口處,肌 肉和皮膚呈現不整齊的形狀。雖然沒有血,但是那實實在在是一 隻真手,也正由於那是一隻真手,才會使得海中的魚去啄吃它。 魚是不會對一隻橡皮手感到興趣的,但是一隻人的手,那對魚來 說,只是一種食物! 施維僵呆著,他感到一陣嗯心,想把那隻手拋開,可是他的 手指發僵,竟然不能鬆開來。他張大了口,可是不知道該叫甚麼 才好,他當然不能這樣叫:「誰掉了一隻手?我拾到了一隻手! 」 四周圍的人也嚇傻了,驚叫聲引來了更多的人,施維仍然像 是傻瓜一樣地抓著那隻手。一直到海灘的管理人員,得知在海中 找到了一隻手,趕了來,施維才呻吟似地道:「我‥‥‥我們在 海水中發現了一隻手!」 一直到天色黑了下來,海岸搜索仍然在進行著,出動了潛水 蛙人和直升機,以及很多警員。 當警方接到了報告之後,立刻通知了海岸巡邏隊,這是一樁 相當嚴重的事。一隻手是不能單獨存在的,它必定是從一個人的 手腕上斷下來,這個人不會是在岸上,一定在海中,因為他的斷 手在海水中被發現。那麼,這個人在海中受了嚴重的傷害,他人 在甚麼地方?自然要把他找出來。 由於花馬灣的海水如此清澈,所以在直升機上看下來,淺水 部分如果有人受了傷,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的。有經驗的潛水 蛙人,則在深水部分搜索。再向外,出了兩邊環抱的岩石,那就 難說得很了,因為那是無邊無涯的太平洋。看起來,碧藍的海水 那麼平靜,但是大海的神祕度是如此之高,人類甚至只懂得海洋 的萬分之一都不到。 搜索到了天色完全黑下來時才停止。通常,天色黑下來之後 ,遊客也早就走了,在白天十分熱鬧的海灘,變得十分冷清。 在海灘邊上,海灘管理人員的辦公室中,這時燈火通明。辦 公室的建築十分簡陋,幾張桌子,幾個文件櫃。這時桌子上攤著 海灣的詳細地圖,警官白恩注視著地圖,問:「這一帶不會有鯊 魚出沒吧?」 管理員是一個年輕的海洋生物學家,他皺著眉,搖頭:「雖 然鯊魚的出沒,還沒有規律可循,但是在花馬灣,從來也沒有鯊 魚出現過。」 白恩警官仍然不抬起頭來,他有一頭花白頭髮,中間已經有 點禿頂,他小心地用其餘的頭髮,把禿頂部分遮了起來。他道: 「你的意思是:雖然從來也未曾發現過鯊魚,但還是有可能出現 ?」 管理員相當小心地回答:「是,海洋中有著各種各樣不可測 的變化,舉例來說,一股突如其來的暖流,就可以改變魚類的航 線。有太多的因素,可以使得海洋中的生物,突然出現在它們平 時從來不出現的地方。」 管理員說得十分清楚,白恩警官表示滿意。看來,鯊魚出現 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這時,電話響了起來,關於那隻手的報告來了! 「在海水中發現的手,屬於白種男性的左手,年齡在二十到 二十五歲之間,發育、營養良好。估計這個白種男性身高六呎左 右,無法確知手是因為甚麼原因斷下,因為斷口處曾有囓咬的痕 跡,可能是在海中被魚群啄食所造成的。無名指上的戒指,是銀 質戒指,通常是出售紀念品的小攤子中出售的,只有遊客才會購 買。斷手在被發現之前,應該已在海水中浸了超過三小時。」 白恩警官聽著報告,現出苦澀的笑容來,他不能魯莽地決定 發布海灣中有鯊魚的消息,那會引起混亂。可是,是甚麼原因, 導致一個應該是十分強健的人,斷下了一隻左手呢? 他一點頭緒也沒有,這時,他的一個手下走過來,詢問他是 不是應該收隊了,因為天色完全黑了。 白恩還未曾作出決定,正在猶豫間,聽到外面有爭吵的聲音 傳來。有一個人在叫著:「你們不是警員嗎?我被人偷走了東西 ,難道不能向你們報案?」 那個要來報案的人,看來十分堅決,不單叫嚷著,而且大踏 步走了進來。他身形高大,皮膚黝黑,赤著上身,只穿一條泳褲 ,拖著日本式的膠拖鞋──這是居住在夏威夷的人,典型的日常 打扮。 他走了進來,瞪著白恩警官,大聲道:「有四個人,兩男兩 女,租了我的潛水用具,可是──」 白恩警官不等他講完,就打斷了他的話頭:「我們這裡是專 案小組,不處理一般案件!」 那人吼叫了起來:「你們不是警員?」 白恩警官心情煩躁,態度自然也不友善:「是,但是不處理 你的案件!」 那人叫得更大聲:「那我該向誰去投訴?」 白恩警官冷冷地道:「到白宮去找總統吧!」 那人狠狠地瞪了白恩警官一眼,一面轉身走出去,一面道: 「我一定會向你的上級投訴!」 白恩警官甚至懶得再去理會他,那人悻然走了出去。白恩警 官下令停止搜索,只是留下兩艘快艇在海灣,看看會不會有奇蹟 發生。 當他回到警局的時候,才一坐下,就有一個同事,給他端來 了一杯咖啡,道:「剛才有一個傢伙來報案,同時投訴警方人員 態度惡劣,看來你就是他投訴的對象!」 白恩苦笑了一下,揮了揮手,表示絕不在乎這類投訴。那同 事又道:「兩男兩女租了潛水用具之後,一去不回,這傢伙損失 了不少。真奇怪,他竟然沒有向租用人要求任何抵押!」 白恩對這件事顯然沒有興趣,他也嫌那同事太囉嗦,所以他 大聲打了一個呵欠,暗示對方離去。不過那同事還在說:「這個 人──」 白恩不得不大聲道:「別拿這種盜竊案來煩我!」 是的,那兩男兩女沒有出現,被當作盜竊案處理。 說起來,真是很說不通的,四個人不見了,可是人們的注意 力,卻不是集中在四個人不見這一點上,而是集中在和他們一起 不見了的,一些其實並不怎麼值錢的潛水用具上,把整件事當作 是盜竊案。而且,全部過程是如此自然,這是不是說明,在觀念 上,人的價值還不如一些物質呢? 這個問題,似乎應該是留給專家學者去討論的問題。總之, 四個人租了潛水用具,連人帶用具都不見了,首先叫人想到的是 ,這四個人把那些東西拐走了,而不會去想到更嚴重的問題。 這實在是一種相當有趣的心理現象。 警方相當不耐煩地,聽那個出租人描述著來租用具的兩男兩 女的樣子。甚至當他說到,其中一個男青年,左手無名指上,戴 著一枚只有遊客才會買的銀戒指時,也沒有人聯想到甚麼。 至於那隻在海水中被發現的手,警方實在不知如何處理才好 。報上登出了這件事,在搜索進行了三天而沒有結果之後,警方 發布了一份照片──那隻手,還把那隻戒指再戴上去,希望有人 可以辨認出來。 在這三天之中,警方也希望有人來報失蹤,可是卻並沒有失 蹤報告,這隻手的主人究竟是誰呢? 潛水用具出租人在報上看到那隻手的照片,可是他卻沒有注 意,別的人注意到了,卻不能給以任何幫助。只有一個少年,叫 柯達的,看到了,並且注意到了,也能夠給以幫助。 警方對這隻手,真是傷透了腦筋,報上已有文章在質問:「 是不是在花馬灣嬉水會不安全?」 警方、政府方面和海洋生物專家,都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 為花馬灣從來也沒有鯊魚出現過。其他的海洋生物,當然也可能 攻擊潛水者,但那似乎更駭人聽聞了,是甚麼樣的生物?是海怪 嗎? 所以警方和有關方面,只好裝聾作啞,只在暗中加緊調查。 也正由於警方急欲知道任何消息,少年柯達說有消息可以提 供時,才會被白恩警官接見。不然,像柯達這樣的流浪少年,是 不會受到歡迎的。 當柯達被帶進白恩警官的辦公室之際,白恩警官悶哼了一聲 。他熟悉這個少年,所以他沉著臉:「三個月沒抓到你,可是我 不信你變得老實了!」 柯達現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來。 柯達的表情十分豐富,這也是他經常能使遊客相信他「悲慘 的遭遇」,而多少給他一點錢的原因。他苦著臉,道:「我不是 總給你惹麻煩的,警官,有時我也能幫助你!」 白恩「哼」地一聲:「能幫甚麼?」 柯達揚了揚手中小心摺疊好的報紙,現出一種自豪的神情來 :「我認得這隻手!」 白恩陡然坐直了身子,盯著柯達,想判斷他是在惡作劇,還 是真的可以提供一些線索。柯達的神情卻相當猶豫,欲言又止。 白恩揮著手:「說下去啊!」 柯達道:「我說的‥‥‥將全是真話,但是‥‥‥只怕你會 不相信!」 白恩不耐煩地道:「只要你說的是真話,就沒有人會不相信 你!」 柯達深深吸了一口氣,問:「我可以坐下來嗎?」 白恩沒好氣地道:「當然,請坐。」 柯達坐了下來,搓著手,又過了片刻,才說出他認得「那隻 手」的經過。 以下,就是柯達的敘述。 柯達在花馬灣的目的,是看看有甚麼地方可以提供遊客一點 小幫助,而取得一點報酬。通常,他都不會有甚麼「主顧」,這 天,也不例外。 他並不是等在海灘上,而是在花馬灣左邊,沿海灘伸展出去 的山崖的近海部分。那一帶,貼著海水的不是沙灘,而是高低不 平的岩石。 沿著岩石向前走,大約一千多公尺,可以走到山岩的盡頭。 在那裡觀看太平洋的浪花衝擊在岩石上,是一種十分壯觀的景象 ,不少遊客喜歡走過去看。 而且,繞過岩石角,那裡還有一個十分有趣的所在,普通遊 客是去不到的。那地方的名稱是「水洞」,岩石在那裡形成了一 個陷下去的洞,大約有兩公尺多深,直徑是六公尺左右。 這個洞,由於有一條狹窄的隙縫通向海邊,所以,每當一個 浪湧上岸之際,海水洶湧進來,整個洞就是海水,而當浪退之際 ,洞底的岩石可見。於是很多人喜歡站在洞底,讓一個又一個急 驟衝進來的浪,把人遽然托起來,又急速地沉下去。看來很是驚 險,但除了兩件頭泳衣的上半截,有時會被急浪衝走之外,也不 會有甚麼危險。 柯達就常在岩石的轉角處,看到有遊客來,就向他們介紹那 個有趣的「水洞」。 那天下午,他坐在岩石上,無聊地把一隻小寄居蟹,放在掌 心玩弄著的時候,看到兩男兩女,四個年輕人嘻嘻哈哈地走了過 來,手中提著簡單的潛水用具。 柯達忙站了起來,大聲向他們介紹那個水洞,一路帶著他們 ,走到了水洞的旁邊。當他表示,希望可以得到一點酬勞之際, 其中一個身形相當高的青年男子,一伸手,便把他推得幾乎跌了 一跤。那男子道:「去!我們怎麼會有錢給你!」 柯達生氣得幾乎想在那推他的手上咬上一口──所以他對那 隻手的印象很深刻,那隻手的無名指上,戴著一隻銀質的戒指。 柯達氣憤地離開,他回到轉角處,坐下來生悶氣。聽到那兩 男兩女的嬉笑聲,不斷傳來,當然他們已跳進水洞中去玩了。 柯達心中咒罵著。當浪衝過來的時候,那兩個女孩的叫聲十 分刺耳,可是,突然之間,所有的人聲,全都靜了下來。 柯達奇怪了一下,等了一會,還是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來。他 心中暗罵:「沒聲音了?哼,被海浪捲走了才好!」 當然,他常在這一帶,知道被海浪捲走,是不可能的,可能 是泳衣叫海浪捲走了,那可是去窺伺的好機會! 柯達鬼頭鬼腦,向水洞方面走去,當他可以看到水洞之際, 他呆住了。水洞之中沒有人,那時剛好是浪退的時候,可以看得 十分清楚。 水洞之旁,也沒有人──只有經過他剛才所坐的地方,才能 離開,而他剛才沒有見人離開過。 那四個人帶來的簡單潛水工具,放在水洞旁的岩石上。柯達 只奇怪了十秒鐘,就奔過去,抓起了那些潛水工具就跑,唯恐後 面有人追來。 當他奔到了沙灘時,向岩石那方面看去,還是未見那四個人 。他好奇心起,先藏好了偷來的東西,又向前走過去,還是沒有 見到那四個人──那四個人是不可能不出現的。 他等了很久,忽然看到海灘上來了不少警察,心中一害怕, 就溜離了海灘。 白恩警官耐心聽完,哼了一聲:「那隻手,是四個人中的一 個的?」 柯達有點膽怯,道:「我‥‥‥想是!」 白恩警官有點惡作劇地問:「或許,把那隻手拿來給你看看 ,你更可以確定?」 柯達不由自主,嚥了一口口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 白恩警官的樣子看來有點兇狠,他又道:「你是要我相信, 有四個人,在那個水洞之中,忽然之間失去了影蹤!嗯?」 柯達不由自主後退一步:「看起來‥‥‥像是這樣!」 白恩警官逼視著對方:「他們上哪裡去?叫鯊魚吞掉了,還 是叫海怪吃掉了?」 柯達又後退了一步:「我‥‥‥不知道!」 白恩警官大聲叫著:「花馬灣海灘的盜竊案破獲了,來人, 把這個小賊──」 他話還沒有說完,柯達陡然叫了起來,一溜煙向外奔了出去 ,奔得比一頭野兔子還快。 白恩警官的態度雖然不是怎麼好,但是他倒不是工作不負責 任的人。在趕走了柯達之後,他想了一想,還是下令去調查那兩 男兩女的下落。 可是,這一類來自美國大陸的遊客太多了,毫無記錄可以稽 查,調查自然也沒有結果。 於是,那隻手,就成了檔案中的「懸案」。白恩相信,這隻 手的主人已遭了不幸,遲早,總會有人來報失蹤,可以正確地認 出那隻手來的。 那兩男兩女的失蹤,一直到了後來,溫谷私家偵探調查瑪姬 小姐失蹤的案件時,才再被掀出來,引起了新的注意。但那是以 後的事情,以後自然會詳細的敘述。 現在,先說第二宗一男一女神祕失蹤的事件。這宗事件,因 為有一個小曲折,幾天後才被揭發。 在檀香山市區,近唐人街的一條街上,有一個海鮮市場── 玉代市場。玉代市場大約是檀香山市區之內,可以購買到最多品 類不同的新鮮水產食物的市場,它有一個相當大的海水池,飼養 著活的波士頓龍蝦,供顧客選購。而顧客,大多是東方人:日本 人、中國人、菲律賓人,等等。 夏威夷有很多日裔美國人,看起來完全是日本人,也保留著 日本的姓,可是實際上,全是美國人,有美國人的一切習慣和名 字。莉莉•山田和羅拔•中根就是這樣的美國人。山田小姐和中 根先生是一對新婚夫婦,兩人感情濃得像蜜糖,幾乎片刻不能分 開。 所以,雖然到市場去採購食物,是女人的責任,但是中根總 跟在山田的身邊,一起到市場去。即使在選購一條魚或是三磅洋 蔥之間,他們也可以打情罵俏一番,令得旁觀者欽羨不已。 那天,當他們駕著那輛殘舊的小車子,在和市場隔了一條馬 路的停車場,停好了車子,手拉著手,奔過馬路,來到市場門口 之際,恰好市場的收銀員喬絲小姐,正要將門鎖上──他們來遲 了,市場已經休息了。 中根一看到這種情形,大叫道:「等一等!」 喬絲是一個混血的土著,有著漂亮的棕色皮膚和長及腰際的 秀髮,她冷冷地道:「休息了!」 中根哀求道:「我們買一隻大龍蝦,活的!」 喬絲的語意仍然冰冷:「裡面沒有人了,明天再來吧!」 她一面說著,一面就要去鎖門。可是中根卻取了一張十元面 額的鈔票,塞進了她的手中。 喬絲愕然,她有點不相信,即使是活的龍蝦,一磅也不過七 元三角九分,怎麼可能為了要買到龍蝦,而給以十元的小帳? 當她向中根望去之際,中根向她眨了眨眼睛,道:「小姐, 你不是說裡面沒有人了麼?我們只需要兩分鐘,我得到我的龍蝦 ,你得到你的十元,這不是對大家都好嗎?」 喬絲猶豫了一下:「你‥‥‥準備拿多少?」 中根舉起手來,作發誓狀:「保證,只捉一隻,但可能相當 大!」 喬絲悶哼了一聲。這當然是一種犯罪行為,至少絕不合法, 但是被發現的機會絕少,而十元錢卻可以有點用,所以她只是喃 喃地道:「快點!」 山田和中根拉著手,一起奔了進去,喬絲在門外,可以聽到 他們的嬉笑聲。她面對著門站著,將門拉上,那樣子,就算有人 看到,也會以為她正在鎖門,不會引起任何懷疑。 玉代市場並不大,飼養龍蝦的水池,在右首的一個角落處。 那角落還有一道後門,是通向市場的雜物室和辦公室的,這時早 已鎖上了。 喬絲等著,她覺得自己等得太久了,就把門推開些,壓低了 聲音,叫:「快點!」可是裡面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喬絲又提高了聲音,裡面仍然沒有回答。喬絲焦躁起來,推 開門向內走去,進門處是放收銀機的櫃台,在那裡已可看到整個 市場的情形,喬絲看不到有人影。 喬絲呆了一呆,怎麼可能沒有人呢?她明明看著兩個人進去 了。只不過幾分鐘,對,大約是五分鐘左右,進去的兩個人到哪 裡去了呢? 喬絲又大聲叫著,然後,走向飼養龍蝦的池子。池子裡是渾 濁的海水和十幾隻龍蝦,龍蝦確實的數字是多少,也難以肯定, 那兩個人是不是已經取走了龍蝦走了呢?喬絲望向另一扇門,門 還鎖著,他們唯一可以離開的地方就是正門,而她一直站在門口 ! 喬絲感到事情有點不對頭,她可以感到,一定有甚麼十分怪 誕的事情發生了。 她第一個念頭就是:通知警方!可是她隨即想到,自己收了 人家的十元錢,容許人家進去「捉」龍蝦,這件事,如果一給公 開,對她來說,是十分不利的。 所以,她再也不去想通知警方的念頭,只是又叫了幾下,並 且察看了一下人可以躲藏的地方。事實上,誰都不會躲在這裡的 ,整個市場中,充滿了海產的腥味,除了幾個大冷藏櫃之外,也 沒有可以供人躲藏的地方。 喬絲越來越感到奇怪,但是她卻自己替自己找了一個理由: 一定是自己心神恍惚,所以那一男一女離去的時候,未曾注意。 既然那一男一女不在了,自己也不必久留。所以,她又退了 出來,鎖上門,和平常一樣下班離去。 等到第二天,喬絲又上班的時候,一切都沒有甚麼異樣,她 也早把那一男一女忘記了。市場的一個職員,曾在她面前埋怨過 ,停車場中有一輛舊車子停得太久了,看來是從昨天就停在那裡 的。而停車場中的告示牌,清楚地寫著:「顧客停車不得超過三 十分鐘。」 喬絲也沒有把那停得太久的車子,和那一男一女聯想在一起 ,她只隨口道:「會不會是教堂裡的人?要不是,通知警方把它 拖走吧!」 玉代市場就在一座教堂的旁邊,所以喬絲才會如此說。那職 員咕噥著,到教堂去問了一問之後,就通知警方把車子拖走了。 當車子被警方拖走之後,中根和山田的家人,還未曾發現他 們失蹤,因為他們結婚之後,自己住在一座大廈的一個小單位之 中。只是兩人服務的公司,發現他們沒有來上班,感到詫異,曾 打電話到他們家去,可是沒有人聽。第三天,公司還是未見兩人 上班,覺得事情太不尋常,就設法聯絡他們的家人,這才發現, 他們兩人蹤跡不明,已經足足兩天了! 當警方接到報告之後,經過調查,發現在玉代市場停車場, 被拖走的車子,是屬於中根的。看來是他們停了車子之後,就不 知所蹤了。 一個警員到玉代市場去查問,因為車子停在市場的停車場。 當警員來問的時候,喬絲也在,可是由於她非法收取了十元錢, 所以她的回答是:「不知道,我沒有見過這樣的兩個人。」 喬絲直到這時,才知道那一男一女失蹤了,並不是像她自己 安慰自己那樣。所以當她在回答警員的問題之際,她心中十分害 怕:那兩個人怎麼會失蹤的呢?那實在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連 警局都來調查了,那還會有假的嗎? 這一天,喬絲一直感到十分不安。當休息的時間到來,像往 常一樣,她最後離去之前,獨自一個人在市場內,核對一天的收 入之際,她感到了一股極度的恐懼。 她可以肯定,那一男一女,是在市場之內消失的,她只看到 他們進去,沒有看到他們出來! 然而,兩個人是怎麼可能消失無蹤的呢?喬絲感到她熟悉的 市場,似乎變得陰森無比,那些魚的眼睛,都在恍惚之中,在閃 著一種妖異的光芒。喬絲幾乎是逃走一樣地離開,幾乎連門都忘 了鎖。 當晚,獨自一個人居住的喬絲,睡得一點也不好。不斷在盤 算著,是不是要把那一男一女在市場內失蹤的事,告訴警方。 但是這時,她似乎騎虎難下了,她如何解釋她的謊言呢?為 甚麼第一次說不知道,現在又說知道呢? 她感到極為難,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到第二天天快亮才睡 著。所以,當她醒過來,發覺已經晚了,急急趕去上班之際,已 經遲到了。 當她來到市場門口之際,發現有許多警員在,市場好像並未 曾開始營業,也有不少人圍著在看熱鬧。喬絲知道一定發生了甚 麼事,在市場,她感到有一股妖異的氣氛。當她想到,有可能是 那一男一女的屍體,在意想不到的角落被發現之際,她不由自主 ,打了一個寒戰。 她來到門口,向守門的警員表明了她是在市場工作的,才獲 准進去。一進去之後,發現市場的職員全站在一起,一個頭髮灰 白半禿的警官,正在盤問他們。那警官轉過身來,目光相當銳利 ,盯著喬絲。 喬絲結結巴巴地道:「對不起,我遲到了!」 市場的經理瞪了喬絲一眼,警官──自然是白恩警官,把兩 張照片,伸到喬絲的面前。 喬絲只向照片看了一眼,心就怦怦亂跳。白恩警官問:「有 沒有見過這一男一女?他們一定曾到過這裡!」 就是那一男一女!喬絲一下衝動,幾乎要把真相說了出來。 可是她卻還是搖著頭道:「不,我沒有見過。」然後,她又補充 了一句:「每天來的顧客極多,我的職責並不需要留意他們的面 孔。」 白恩警官悶哼了一聲,又轉問一個職員:「是你先發現那些 東西的?」 喬絲在一旁,呆了一呆,心想:怎麼是「一些東西」?難道 並不是發現了那一男一女的屍體? 這時,她才注意到,一個警員托著一隻文件夾子,在文件夾 上,有三樣東西。那三樣東西十分普通,是一對戒指,和一隻手 鐲。 戒指,看來是很普通的白金結婚戒指,手鐲是合金的,夏威 夷女性很喜歡佩戴的那一種。喬絲也有一隻,有簡單的花紋,上 面刻著持有人的名字。 那職員道:「是,我在換水的時候發現的!」 他一面說,一面指了指飼養龍蝦的那個水池:「通常,一個 星期換一次水。飼養龍蝦的水是四份海水,一份普通水──」 白恩警官急躁的脾氣一點也沒有改,他揮著手:「我不想學 養龍蝦,別說無關的話!」 那職員的神情變得很難看,道:「放乾了原來的水,這兩隻 戒指和手鐲在池底。我看到手鐲上刻著『莉莉』的名字,想起曾 有警員來問過,好像是失蹤的人,所以就向經理報告。」 白恩向經理望去,經理道:「我就報了警。」 白恩走近水池,水池大約可以儲水不到五十公分深,他道: 「一定要放乾了水,才能看到嗎?」 那職員道:「在三、四天之後,水就十分渾濁,而且誰想得 到,會有這樣的東西在水池裡?」 白恩警官悶哼了一聲,提高了聲音:「你們每一個人,是不 是真的肯定未曾見過這一男一女?他們車子停在旁邊,結婚戒指 和手鐲又留在這裡,一定曾經到過這裡,用心想一想!」 沒有人回答,白恩心中納悶之極。一個年老的清潔女工又不 識趣,怯怯地問:「警官,這兩個人,是不是被人謀殺了?」 白恩警官沒有回答,就大踏步走了出去。 白恩警官回到了他的辦公室,心中鬱悶之極。那一男一女, 看來全然沒有失蹤的理由,他們一定曾到過那市場。可是為甚麼 會把一對新婚夫婦心目中最重要的東西,留在水池裡呢?那隻手 鐲也相當值錢,如果有人對他們不利,應該把那些東西帶走。若 是他們自己不小心──那可能性極小,戒指和手鐲,都不是「不 小心」會失落的東西,它們是緊附在人的手指和手腕上的! 就算不小心跌了下來,落進了水池之中,他們也沒有道理, 不去把它拾回來──美洲龍蝦的兩隻大鉗,雖然強大有力到可以 夾斷人的手指,但是,他們沒有理由害怕。因為所有供出售的活 龍蝦,鉗都用特製的橡膠圈緊箍著,不會傷害人的。何以兩個人 失蹤,重要的東西卻留在水池裡? 白恩警官把這個問題,問了自己幾百次,都得不到答案。他 那個多口的同事,看到他愁眉不展,向他開玩笑,道:「照我看 ,那不是一個海水池,是一個硫酸池!」 白恩瞪著眼:「甚麼意思?」 那同事哈哈大笑,笑得連氣都喘不過來:「那一男一女,跌 進了硫酸池,整個人全都溶化了,戒指和手鐲,卻留了下來!」 白恩警官抓起桌上的咖啡杯,向那同事摔了過去,但那同事 及早避開,帶著笑聲,逃離了他的辦公室,留下白恩警官一個人 在乾生氣。 等到他稍微氣平些,不得不把摔碎了的咖啡杯,一片一片揀 拾起來之際,他忽然想到:兩個人失蹤,留下了戒指和手鐲,這 件事,是不是和據說有四個人失蹤了,而只留下了一隻手,有點 相像呢? 白恩吞了一口口水,搖了搖頭,認為自己這種想法是荒唐的 。在海水中發現了一隻手,有可能是這個人,被海中的生物吞噬 了──在那件事之後,他看了不少有關海洋生物的書,知道人類 對於海洋生物所知甚少。海中有許多怪異的生物,一種叫大王烏 賊的,可以長到十七公尺長;有一種水母,叫幽靈海蜇的,觸鬚 可以長達三十六公尺,人和這種怪物相比,實在太脆弱了。 雖然在花馬灣,從來沒有發現過這些生物,但大海並無阻隔 ,海洋生物可以自由來往,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 然而,那一男一女的失蹤,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在白恩警官一無頭緒之際,又發生了瑪姬小姐的神祕失蹤事 件。在敘述瑪姬小姐事件之前,必須先提及一個很特殊的人,這 個人是溫谷上校。 還記得溫谷上校嗎?就是在《迷路》中,調查阿拉伯道吉酋 長國的酋長尼格失蹤案的那個能幹的、紅頭髮的小個子美國情報 局的高級人員。 溫谷上校的運氣不是十分好,雖然他有著過人的才幹,和洞 察入微的觀察分析能力,但是對於怎樣做官的道理,他卻不是很 懂。尼格酋長的「失蹤」案,是如此撲朔迷離,本來他可以作一 個含糊其詞的報告呈上去,讓事情不了了之。 可是,他卻作了一個相當詳細的報告,報告中提及了空間的 轉移,靈魂的離體,種種還不能為現代科學家所接受的事。 溫谷自以為十分盡責,因為尼格酋長失蹤的那件事,的確神 祕莫名。可是報告送了上去之後,上級一看,卻大發雷霆,把溫 谷叫了去,大大訓斥了一頓,說他「胡言亂語」、「不盡職責」 。 溫谷這個紅頭髮的小個子,脾氣要就不發,一發起來,就不 可收拾。就在美國情報局副局長的辦公室之中,當著情報局的高 級人員,他也怒吼了起來,神情激動地說了以下一番話: 「你們這些人懂得甚麼叫科學?甚麼叫胡說?在你們的心目 中,凡是教科書上有的東西,就叫科學,我的意見剛好相反。愛 迪生想到要把聲音保留下來的時候,全世界沒有一本教科書,有 這樣的教導!你們的觀念太古老了,古老得已經沒有了新的概念 ,只是在陳舊的,已經發現的事物之中轉來轉去,把陳舊的觀念 當作了一座迷宮,而沒有勇氣去闖出這座迷宮,尋求一種新的觀 念!」 溫谷上校說得極其激動。事後,有人形容他,說他在作這番 慷慨陳詞之際,他全身的皮膚,因為激動,而紅得和他的頭髮一 樣! 可惜得很,溫谷的陳詞雖然激昂,但是聽的人卻一點反應也 沒有。他的上司冷冷地道:「你的報告不能被接受,要就你承認 自己失責,要就重新作報告!」 溫谷用力一拳,打在桌上:「我有我自己的決定,我不幹下 去了!」 他說不幹就不幹,當天就把一切交代清楚,用一連串的咒罵 代替了辭職書,離開了他的工作崗位。 溫谷雖然一直有傑出的工作表現,但是由於他脾氣的剛烈, 上級並不喜歡他,甚至連形式上的挽留也沒有,那更令他傷心莫 名。 他離開了華盛頓,到了夏威夷,在檀香山市中心區一幢舊樓 之中,租了一間房間,掛起了「私家偵探」的招牌。 以溫谷上校的資歷和能力而論,當私家偵探,真是委曲了他 。可是人倒霉起來,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他的「私家偵探事務 所」開張以來,半年之內,只接了一單委託:一個哭哭啼啼的小 女孩找上門來,告訴他,她的一隻可愛的小貓不見了,而她只有 七角五分錢,希望溫谷能把她的貓找回來。 所以事實上,溫谷在夏威夷,是無所事事地過了半年。他仍 然依時上班,但,卻在他辦公室隔壁的一家照相館中,做攝影師 的助手。 當然,這種生活是十分無聊的,尤其是像溫谷這樣性格的人 。正當他開始考慮,是不是要把偵探事務所,搬到阿拉斯加去的 時候,他接到了那個電話。 電話是在午餐時分來的,電話鈴響的時候,溫谷正好打開一 罐啤酒。 他先喝了一大口啤酒,才拿起電話來:「溫谷私家偵探事務 所!」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盛氣凌人:「偵探事務所的負責人,你 要在半小時之內,到希爾頓酒店八樓的套房來,有事情交給你辦 !」 溫谷忍住了怒意,用相當客氣的聲音反問:「是哪一家希爾 頓酒店?」 檀香山有兩家希爾頓酒店,溫谷這樣問,自然很合常理。可 是對方卻不耐煩地訓斥起來:「當然是卡哈拉希爾頓,你以為雷 亭王子會住在甚麼地方?」 對方似乎不屑多說一句,一下就掛斷了電話。 溫谷握著電話聽筒,又呆了片刻:雷亭王子,這名字好像很 熟,他立即想起來了,早兩天曾在報紙上看到過這個名字。雷亭 王子其實已經不是王子,他的王朝──匈牙利王國早在十六世紀 中葉,匈牙利被土耳其人佔領之際,便已不存在。 他的祖先,在奧匈帝國時,好像也曾出現過一陣子。他的祖 父在奧匈帝國瓦解之後,匈牙利成為君主立憲國之際出任國王, 「王子」的頭銜就是這樣來的。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匈牙利和很多歐洲國家一樣,成了蘇 聯的附庸,王朝再次結束。雷亭的父親,帶著相當巨大的財產, 到了瑞士,一直過著十分舒適的生活,而且在世界各地,展開了 廣泛的投資。雷亭王子是歐洲社交界中,著名的花花公子,曾和 幾個著名的電影艷星同居過,緋聞甚多,而且以排場大而著名。 溫谷嘆了一口氣。雷亭王子可以說是一個大主顧,比只有七 角五分財產的小女孩好得多了! 溫谷想到自己半年來幾乎毫無收入,自然不能錯過像雷亭王 子這樣的大主顧。所以,他將那個用來作午餐的漢堡,塞進口中 ,一面咬嚼著,一面已經奔下了樓梯。 卡哈拉希爾頓酒店,是檀香山最豪華的一家酒店,專為達官 貴人而設,並不在市區,離著名的威基基海灘很遠。它有它自己 的海灘,普通人難以涉足其間。 溫谷盡可能準時,但是他還是遲了幾分鐘。當他急匆匆奔進 大堂之際,酒店的職員卻阻止了他,用極度懷疑的眼光,打量著 他。 溫谷知道自己隨便的裝束,和這所豪華的大酒店太不相襯, 所以他也不作分辯,只是道:「八樓套房的雷亭先生正在等我! 」 職員像是不相信:「你是說雷亭王子?」 溫谷連連點頭,職員示意他站到一個角落去,然後去打電話 。耽擱了大約三分鐘,職員才道:「你可以上去了,下次請注意 你的服裝!」 溫谷幾乎想給那職員一拳,但他還是忍住了氣,走進了電梯 。到了八樓,才一跨出電梯,就有一個大漢向他咆哮:「你就是 那個私家偵探?」 那大漢足足比溫谷高一個頭,身形粗壯,看來像是保鑣。溫 谷懶得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那大漢用力一推溫谷:「快去!」 這一次,那大漢真是犯了大錯了。就在他一推之際,溫谷爆 炸了,他重重一腳,踹向那大漢的小腿!在那大漢痛得張大了口 想叫之際,他又已一拳擊中了那大漢的下顎,令得那大漢的口, 不由自主合上,咬中了他自己的舌頭。然後,溫谷才道:「我自 己會走,你不必推我!」 那大漢瞪著溫谷,眼中像是要冒出火來,可是溫谷已不再理 他,來到了門口,敲門,開門的是一個看來道貌岸然的中年人。 溫谷向內看去,套房的外間是客廳,裝飾豪華之極,全海景 的寬大陽台上,種著許多花草。溫谷看到一個身形肥胖的中年人 ,坐在一張藤椅之上,有兩個身材十分健美的半裸女郎,一個在 替他修剪頭髮,另一個正在替他修指甲。而他的目光,貪婪地注 視著那修指甲女郎豐滿的胸脯。 開門的中年人向溫谷作了一個手勢,轉身向陽台:「王子陛 下,那私家偵探來了!」 雷亭王子連頭都不抬,聲音懶洋洋地:「哈遜,你告訴他, 他該做甚麼!」 那個叫哈遜的中年人打量著溫谷,溫谷的外形,看來是一點 也不起眼的。哈遜遲疑了一下,才道:「你是溫谷先生?曾在美 國──」 溫谷一下打斷了他的話頭:「我的過去經歷,肯定和你沒有 關係!」 哈遜有著典型歐洲人的裝模作樣,他作了一個驚愕的神情, 道:「王子陛下有一點要事要解決,他的一位朋友提及你!」 溫谷悶哼了一聲,直截地問:「甚麼事?」 哈遜示意溫谷坐下來,搓著手,道:「請你留意,這件事, 至今為止,還是一個祕密!」 溫谷有點不耐煩,重複問:「甚麼事?」 哈遜卻慢條斯理:「王子陛下來夏威夷度假,他不是一個人 來的──」 溫谷「哼」地一聲:「顯然他不是一個人來的!」 哈遜坦白道:「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王子陛下是和兩位‥ ‥‥可愛的小姐一起來的!」 他才講到這裡,臥室的門突然打開,一個一頭白金鬈髮,身 形高大,一雙修長的大腿,會令得任何男人屏住了氣息來欣賞, 身材健美,容顏嬌甜的美人,在門口出現。她滿面怒容,向著陽 台嚷叫:「為了瑪姬那婊子不見了,我就需要躲在酒店房間中不 出去?」 溫谷直到這時,才感到有了一些樂趣,這樣出色的美人,究 竟不是多見的。而且這時,她只穿著一件粉紅色、幾乎全透明的 短睡衣。她雖然怒容滿面,但聲音仍然極其動聽,真可以說「極 視聽之娛」。 在陽台上的雷亭王子皺了皺眉,用極不耐煩的聲音道:「閉 嘴,你沒看到我們有客人?」 那美人兒作了一個極不屑的神情,一個轉身,又進了臥室, 重重地把門關上。 溫谷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哈遜這個中年歐洲紳士,神情看 來有點尷尬:「剛才那位是仙蒂小姐,還有一位,是瑪姬小姐, 瑪姬小姐失蹤了。」 溫谷笑了一下,他以為自己可以有生意上門,但現在看來又 成了泡影,因為失蹤,那應該是警方的事,而不是私家偵探的事 。溫谷表明了這一點,哈遜搖著頭:「王子陛下不想勞動警方, 你知道,他是一個名人,這一類的事,要是讓公眾知道了──」 溫谷問:「失蹤了?經過情形怎樣?」 哈遜皺著眉,向陽台望去,道:「王子陛下──」 雷亭王子立時道:「把一切經過告訴他!你既然要他辦事, 就得讓他知道一切!」 溫谷又坐了下來。看來雷亭王子倒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那 令溫谷的心中舒服了很多。 哈遜答應著,想了一會,才說出了瑪姬小姐失蹤的經過,以 下就是。 雷亭王子今年四十九歲,身體開始發胖,而且像許多到了這 個年紀的人一樣,越來越懶得用運動去保持自己的身型。尤其是 當他發現,金錢比一個體育家的身型,更能吸引美女之後,他任 由身體發胖下去。 雷亭王子一直維持著他對美女的愛好,所以他不論在甚麼地 方,身邊永遠有各種各樣的美女。而且,他永遠不單獨和一個美 女相對──至少兩個,甚至更多。這是他的信條──別讓任何女 人以為你已愛上她,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女人 ,同時陪你上床! 這次到夏威夷來,純粹是為了調換一下口味──在厭倦了地 中海風光和大西洋風光之後,自然就希望到太平洋來換換口味。 哈遜是雷亭王子的親信兼祕書,替王子做許多事。而剛才在 門口,挨了溫谷一腳一拳的阿山,是王子的保鑣。 王子這次帶來的兩個美女,仙蒂是北歐還未曾成名的一個小 明星,拍過一套極精采的小電影。她在那套小電影中的「精采表 演」,宣傳用語是:「足以令得木乃伊性慾勃發」。雷亭王子看 了那套小電影之後,立時吩咐哈遜寄了一張支票給她,叫她前來 作伴。仙蒂小姐本來還想維持一下女性的矜持,但是看到了支票 上的數字,就乖乖地奉召前來。 另一位瑪姬小姐,是今年法國康城影展之中,最出風頭的新 星。當她赤裸著上身,挺起胸脯,在康城街頭走過之際,至少有 八十輛車子撞在一起。 帶著這樣的兩個美女到夏威夷來度假,自然是賞心樂事。而 且,雷亭王子並不在乎兩位美女的明爭暗鬥,這也是他對付女人 的信條之一──讓你身邊的女人去爭鬥,這樣,她們才會施展混 身解數來取悅你! 到了夏威夷,雷亭王子的朋友,就向他提供了一艘極其豪華 的遊艇。瑪姬小姐的失蹤,是昨天晚上的時候,在那艘遊艇上發 生的。 昨天晚上,雷亭王子在遊艇上舉行盛大的宴會,參加的人超 過一百名。可是由於遊艇有三十公尺長,所以一點也不覺得擁擠 。 在夕陽西下時分,遊艇緩緩出海,太平洋上的晚霞,美麗得 難以形容。天空之上,一抹淺紫,一抹明橙,一抹淡紅,一大片 淺藍,看得人心曠神怡。 天色黑下來之後,遊艇停泊在距離威基基海灘,大約一千公 尺處的海面上。遠眺檀香山市明滅閃耀的燈光,近聆海水拍在船 身上的聲響,精美的食物,悠揚的音樂,令得參加宴會的人,就 像是置身於仙境一樣。 仙蒂和瑪姬兩個美女,一直傍在雷亭王子的身邊,後來,瑪 姬離開了一會。事後,船長的說法是:「瑪姬小姐走來對我說, 等一會,她會出現在甲板附近的左舷。她要我在那時候,用射燈 照向她。她強調,一定要使所有人都看得到她,把她看得清清楚 楚!我答應了。」 瑪姬小姐回到了王子的身邊,喝了一杯酒,然後,用極誘人 的姿態,走向近甲板的左舷。當她站在左舷時,船長遵照她的吩 咐,著亮了射燈,射向她,使她在剎那之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 意。 在射燈之下,瑪姬緩緩地轉了一個身。還在王子身邊的仙蒂 ,咕噥著罵了一句十分難聽的話。而瑪姬雙手高舉,大聲道:「 誰想和我一起游泳?」 隨著那一句話,她身上的晚禮服,突然褪了下來,身上變得 一絲不掛,把她美麗的胴體,完全暴露在燈光之下。而由於燈光 是如此強烈,所以每一個人,都可以將她身體的每一部分,看得 清清楚楚! 雷亭王子有點憤怒地叫了起來:「快停止!」 掌管射燈的一個水手在事後說:「我聽到了王子的叫聲,因 為瑪姬小姐裸立在船舷之時,船上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人人都 屏住了呼吸,看著她美麗的身體。男人垂涎欲滴,女人心中都在 妒嫉。自然,我也聽出王子的聲音之中充滿了憤怒,但是我仍然 無法熄去射燈,並不是射燈有了甚麼故障,而是那時,我整個人 都僵呆了。那麼美麗的裸女,即使不為別人,單為我自己,我也 要盡可能看個夠,要是我遵命熄燈,我會後悔一輩子!」 瑪姬在全裸之後,並不是靜立不動,她聲稱要去游泳。所以 ,在射燈之下,她作了幾個準備下水前的動作,那幾個動作,更 把她的美麗展露無遺,而瑪姬顯然也知道如何去表現她身體的美 麗。 然後,瑪姬面向大海,身子一聳,自船舷上,向大海跳了下 去。 瑪姬顯然曾受過專業跳水訓練,她跳水的姿態,極其優美。 還是那個掌管射燈的水手的話:「瑪姬小姐一開始跳,我連 半秒鐘都沒耽擱,立時使燈光跟著她移動。她用那麼優美的姿態 ,跳進平靜的海水之中,使得所有的人,都發出由衷的讚嘆聲來 !」 由於射燈的光芒,始終沒離開過瑪姬,所以在艇上至少有一 半人,是清楚看到瑪姬進入海水中的情形的──另外一半人看不 到,是由於他們在遊艇上所處的位置,看不到左舷之外的情形之 故。 接著,遊艇上所有的男人,幾乎在一秒鐘之內,都湧向左舷 ,那令得遊艇晃動起來,女人則尖叫著,表示著不滿。射燈的光 芒,停留在海面上,等待著瑪姬小姐浮上水面。有十多個年輕人 ,已經開始脫去了衣服,準備跳下海去,和瑪姬共泳。 由於瑪姬的「表演」,遊艇上的氣氛,被帶進了一種狂熱的 情緒之中。 可是,並沒有多久,大約只在一分鐘之後,就使人感到有點 不對勁了。 因為瑪姬小姐還沒有浮上水面來。 一個年輕人叫著:「還等甚麼?」 他一面叫著,一面勇敢地跳下海去。不到半分鐘,他就浮了 上來,可是瑪姬還是沒有浮上來。那年輕人再度潛下去,而且, 又有四、五個年輕人跳了下去。 跳下海的人越來越多,每一個人都浮上來,再潛進水中。但 是十分鐘之後,還是沒有人發現瑪姬。 哈遜是所有人之中最鎮定的一個,他立時指揮著,叫三名水 手,配備了潛水用具,下海去尋找。因為這時,幾乎人人都感到 :有意外發生了。 狂熱的情緒消失,當一小時之後,瑪姬小姐仍然蹤影全無之 際,每個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只有仙蒂,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 。 雷亭王子宣布:「各位,這裡離岸不過一千公尺,瑪姬小姐 精通泳術,她一定是想故意令我們吃驚,所以游上岸去了,我們 可以繼續我們的歡樂。」 來賓沒有說甚麼,雖然赤裸著游上岸去,聽來很怪異,但王 子那樣說,客人只好接受。於是,宴會繼續著,直到午夜。 等到宴會以遊艇靠岸而結束,王子等一行人回到酒店,發現 瑪姬小姐並沒有回來之際,才知道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了。 不過當時,包括一向穩重的哈遜在內,還不覺得事情太嚴重 ,因為瑪姬小姐的行為一向十分怪異。她既然敢在那麼多人之前 ,展示她的胴體,自然會有更怪誕的行為。 而且,令得他們並不太擔心的原因是,瑪姬小姐的泳術極其 精良,她曾參加過橫渡英倫海峽,而且是女子高台花式跳水的冠 軍級人物。而當晚海水平靜,以瑪姬小姐的泳術而論,是不可能 發生甚麼意外的。 雷亭王子十分生氣,因為瑪姬小姐的怪異行動,會使他在社 交界成為嘲笑的對象。這是一樁十分沒有面子的事情,所以他曾 發狠說,瑪姬如果再出現,他一定要給她一點顏色看看──關於 王子的這個決定,最贊成的,自然是仙蒂小姐了。 第二天早上,瑪姬小姐還沒有出現,王子有點不安了。瑪姬 是全裸的,如果她被警方扣留了,他更加會成為笑柄!於是哈遜 到處去打聽,派出了不少人,也利用了不少關係,可是看來瑪姬 自從跳下海去之後,就再也未曾出現過。這使哈遜想到,要一個 專家才能把瑪姬找出來,也就是說,需要一個私家偵探。 哈遜對於夏威夷的私家偵探並不是太熟悉,而他又不想隨便 找上一個,所以他打電話,向他的美國朋友詢問。他問的是美國 情報機構的一個高級人員,是溫谷的同事,那同事知道溫谷在夏 威夷,所以推薦了他。 這就是為甚麼,溫谷會來到雷亭王子的套房中的原因。 等哈遜向溫谷講完了經過──在這過程之中,美麗的仙蒂小 姐曾四次走出臥房,發出抱怨的話,令得溫谷十分高興。 那時,王子也已經修飾完畢,他站了起來,從陽台走進來, 道:「把她找出來!」 溫谷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道:「她的泳術,你們可以肯定? 」 哈遜道:「絕對肯定!」 溫谷再問:「當時,附近有沒有別的遊艇?」 王子的神情很不耐煩,揮了揮手,示意哈遜回答問題。他自 己和那兩個女郎,進了另一間房間之中。 哈遜道:「當然有,你的意思是──」 溫谷道:「我不排除任何可能性,包括瑪姬小姐一跳下海, 恰好有一條大白鯊在海中等著她!」 哈遜乾笑了兩下,簽了一張三千元的支票給溫谷:「有三天 時間,應該可以把她找出來了?」 溫谷心中暗嘆了一聲,對方出手闊綽,而且事情看來並不難 辦,這是一樁好差事。 他收下了支票,道:「一有她的下落,我立時通知你。我當 然不會到處去張揚,請你給我瑪姬小姐的照片。」 溫谷告辭離去的時候,那保鑣用十分兇狠的眼光瞪著他,溫 谷並不理會。 要辦成這樣的一件事,應該不是十分困難的。 可是溫谷料錯了。第一天,一點結果也沒有,那已令得他十 分沮喪,到了第二天,仍然一點消息也沒有時,溫谷簡直要懷疑 ,自己是不是有能力偵查任何案件? 瑪姬小姐的樣子,是任何人一看都不會忘記的。兩天來,他 在瑪姬可能出現的地點,問了上千個人,可是沒有一個人見過瑪 姬。 第三天,溫谷進行得更努力,可是仍然沒有結果。當然,他 曾努力工作過,不必把收到的酬金還給人家,可是那麼簡單的一 件事,卻進行得這樣不順利,這無論如何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當天色快黑下來之際,溫谷租了一艘小汽艇,駛到了三天之 前,雷亭王子那艘遊艇停泊的地方,緩緩地打著轉,望著被晚霞 襯托得光亮如金色緞子一樣的海面發怔。 一個全裸的美女,精通泳術,在這樣平靜的海面跳進海中去 ,會發生甚麼事呢? 他抬頭望向岸,天色漸漸黑下來,岸上的燈火,燦爛異常。 溫谷想:瑪姬是不是已經回到歐洲去了呢?事實上,他考慮過這 一點,但是海關卻沒有她出境的記錄。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海水漸漸變得黑而深,閃耀著不可捉摸 的閃光,看來極其神祕。 溫谷有過長時期處理神祕案件的經驗,他自然也知道,海洋 是極其神祕的。人類對海洋所知,實在甚少,人在海水之中,可 以發生任何事。別說是一個赤裸的美女,美國的一艘核動力潛艇 ,就曾莫名其妙在海底失事,潛艇上的官兵,無一生還,潛艇的 殘骸也不知沉到了何處。這艘核能潛艇是「長尾鮫號」,當時的 調查工作,溫谷也曾參加。 但是,在那麼平靜美麗的海水之中,難道也潛伏著危機嗎? 溫谷由於職業上的警覺,總使他感到,一個人失蹤超過三天,她 的處境,就可能凶多吉少了!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溫谷才嘆了幾口氣,他必須面對 失敗,要去向哈遜報告,他的搜尋沒有結果。有了上次的教訓, 溫谷穿上了比較整齊的服裝,進入了酒店的大堂。 雷亭王子正借用酒店的宴客廳,在廣宴賓客。溫谷發現除了 他之外,還有一個人在等著見哈遜,那人有著半稀疏,但是經過 悉心梳理的灰白頭髮。溫谷幾乎看了一眼之後,就可以肯定那人 是一個警務人員。 哈遜從宴會廳走出來,先向那灰白頭髮的人道:「白恩警官 ?」 那人點了點頭,哈遜現出疑問的神色來,白恩警官道:「我 接到報告,你們的旅行小組之中,有一個成員失蹤了,所以我來 問一下!」 哈遜皺起了眉,向溫谷望來,溫谷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 ,表示沒有結果。 哈遜的神態十分小心,他道:「是有一位女士,暫時離開了 我們幾天,可是,她一定會再出現的!」 白恩揚眉道:「是嗎?據我所知,她在遊艇中跳下海去之後 ,就沒有出現過!」 哈遜有點惱怒:「是的,上百人看她跳進海中去,她是想游 泳!」 白恩的態度仍然很堅定:「一個人如果下海游泳,通常會浮 在水面。如果跳下去之後,一直沒有浮上來,那會使人聯想到發 生了意外──當時為甚麼沒有人通知警方?」 白恩的話已經漸漸嚴厲了,溫谷在一旁,用欣賞的眼光望定 著白恩,又等待著看哈遜如何應付。哈遜的神情有點狼狽:「嗯 ‥‥‥當時‥‥‥沒有人想到會有甚麼意外。瑪姬小姐的行為, 一直是‥‥‥十分特別的。」 白恩悶哼了一聲:「到現在,還是沒有人向警方正式報案? 」 哈遜考慮了一下,道:「有必要嗎?她或許是在甚麼熟人那 裡,只是不想露面!」 白恩警官倒也沒有堅持,只是道:「最好是這樣!」 溫谷在這時,插了一句口,令得哈遜先生對他怒目相向。他 道:「我看警方應該開始尋找瑪姬小姐,過去三天來,我已盡了 一切努力,可是一點結果也沒有!」 哈遜提高了聲音:「完全沒有必要!你找不到她,是由於沒 有盡責,或者,你根本沒有能力!」 溫谷的臉漲得血紅,一伸手,把哈遜抓了起來。 白恩連忙攔在溫谷和哈遜的中間。溫谷放開了手,悻然轉身 走出去,當他走出酒店之際,白恩追了上來,叫住了他。 白恩對溫谷很客氣:「去喝一杯酒?」 溫谷道:「好,可是別在這座該死的酒店!」 白恩表示同意,兩個人各自駕車,由白恩帶路,來到了一家 遊客找不到的酒吧──「猴子酒吧」。酒吧有一隻巨大的籠子, 裡面養著幾十隻不斷在跳來蹦去的長尾猴。 他們互相介紹了自己,溫谷約略提起了一些自己過去的經歷 ,發了幾句牢騷,白恩靜靜聽他說這三天來調查的經過。 等到溫谷講完,白恩嘆了一聲:「我有預感,這位赤裸的美 人,和其他六個人一樣,都神祕失蹤了!」 溫谷大感興趣:「其他六個人?對了,我在報上看到過一對 新婚夫婦失蹤的新聞,還有四個人是怎麼一回事?」 白恩還未曾開始敘述,就先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這使 溫谷知道,白恩警官將要講的事,一定是既神祕又恐怖。 白恩一下子喝乾了酒,道:「這裡‥‥‥太吵了,你有興趣 來我辦公室?」 溫谷用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代替了回答。 當他們到了白恩辦公室之後的半小時,溫谷已經從白恩的敘 述和檔案資料上,知道了另外兩宗失蹤案的經過。他皺著眉,那 兩件失蹤案,看來是如此神祕而不可思議,溫谷的思緒,全然沉 入一種極度迷惑的境地之中。 需要說明一下的是,在花馬灣失蹤的四個人的身分,已經得 到證實,他們來自美國東北部的緬因州,是大學一年級的學生。 他們告訴家人,要到夏威夷享受一下海灘和陽光,可是在一個月 之後,仍然未見他們回去,也沒有信息,他們的家人就開始通過 警方查詢。當這兩男兩女的資料,送到夏威夷警局之際,白恩警 官立時想起了那隻手,那四個人。 他召來了潛水用具的出租人,又找來了流浪少年柯達,兩個 人都認出了正是那四個人。那四個人是在突然之際失蹤的──柯 達所說的話看來可信。那麼,事實是:兩男兩女突然失蹤,其中 一個失蹤者「男性」的手,卻留了下來! 那四個人到哪裡去了呢?即使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警務人員, 想起來也有不寒而慄之感!白恩聲明:「這就是我為甚麼,對在 海中失蹤的人特別敏感的原因。」 溫谷知道,白恩是指他對瑪姬小姐的失蹤一事而言,他深深 吸了一口氣:「三件失蹤案,我看‥‥‥性質很不同‥‥‥那一 對新婚夫婦,甚至不是海中失蹤的,他們失蹤的地點也未能確定 !」 白恩有點惱怒:「我可以肯定,玉代市場的職員,一定隱瞞 了甚麼,我想他們是在市場內失蹤的!」 溫谷深深吸了一口氣:「你是說他們是在市場中遇害的?」 白恩緩緩搖著頭:「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可是我覺得,那位 負責收銀機操作的喬絲小姐,十分可疑!她一口咬定,沒有見過 這一對夫婦!」 溫谷對白恩的懷疑,未置可否,他托著下頷,道:「運用我 們的想像力,一件一件地來想,花馬灣的那一宗,已知的資料最 多!」 白恩道:「是的,可是沒有人知道,他們是怎麼失蹤的。提 到想像力,你有甚麼想像?」 溫谷先解釋了一下:「你知道,我長期以來的工作,都和一 些十分怪異的現象作伴。所以我的想像,可能是和一般的方式不 同!」 白恩笑了起來:「聽聽再說。」 溫谷沉聲道:「四個人在海水之中,突然消失,而其中又有 一個人,留下了一隻手。我想,最大的可能,是他們遇到了海洋 之中,可怕的生物的襲擊!」 白恩搖頭:「不對,他們當時,並不是真在海中,而是在一 個岩洞中,海水可以通過狹窄的通道湧進來。如果有甚麼海洋生 物襲擊他們,又能使他們在剎那間消失的話,這種生物一定十分 龐大,無法到達他們四人所在的那個水洞之中!」 白恩一面說著,一面把那「水洞」附近的地形圖,指給溫谷 看。溫谷道:「是的,可是你可知道,有一種烏賊,它的觸鬚可 以有好幾十公尺長?又有一種水母──」 溫谷還沒有講完,白恩已經笑了起來:「你是說,他們四個 人是被一隻大烏賊的觸鬚捲走了,而且吞食了,而且吃剩了一隻 手?」 溫谷有點不高興:「我說過,我的想像力,你可能不會接受 !」 白恩仍然抱著嘲笑的態度:「瑪姬的失蹤,倒也可以作同樣 的解釋,但是那一對新婚夫婦呢?如果他們在市場失蹤,是甚麼 東西吞吃了他們?是那些波士頓龍蝦?這太像是五十年代的科幻 電影了!」 溫谷顯得更惱怒:「我只不過提出了我的想法。從遺留在水 池中的物件來看,我不認為這一男一女,還會生存在世上!」 白恩還想笑,可是他卻笑不出來,因為事情實在太詭異可怖 了。人無緣無故消失,有的留下了一隻手,有的留下了對他們來 說,最重要的東西,有的甚麼也沒有留下──雖然瑪姬失蹤,還 只是三天,但是事情似乎也十分不對勁。 溫谷感到有點話不投機,他站起來,準備告辭。就在這時候 ,一個警官推門進來,道:「白恩,那個會議的保安工作,我們 要作甚麼準備?」 白恩揮著手:「我們負責的是外圍保安工作,那些大人物的 安全,由華盛頓來的人負責。」 溫谷揚了揚眉,他知道那警官口中的「那個會議」是甚麼會 議。報上登著,會議的正式名稱,應該是「世界各國對海底資源 分配計畫會議」。 海洋,覆蓋著地球面積的四分之三。當陸地上的資源,漸漸 被人類發掘殆盡之際,人類自然而然,想到了海底所蘊藏的各種 豐富資源。 事實上,海底石油的開採,早在幾十年前,便已實行。蘇聯 的基輔油田,就是從海底取得石油的,英國的北海油田,更是舉 世知名。 近年來,科學家又發現,在大洋的深底,被稱為「海溝」的 一種地理現象之下,蘊藏著驚人的金屬礦藏。科學家將這種在幾 千公尺深海底的礦藏,定名為「錳團塊」,據估計,這種礦藏, 是陸地礦藏的八十倍到一千倍。尤其是放射性元素的蘊藏量,鈷 、鈾,藏量之豐富,更可以使任何有意製造核武器,或取得核動 力的地區垂涎欲滴。 這些礦藏的主權屬於甚麼人?應該怎麼分配?由於大海不屬 於任何國家,所以這個問題一直沒有解決。在科學技術還未曾可 以開發這些礦藏之時,這問題並不迫切,可是在科學技術突飛猛 進之下,這個問題,已經需要開始解決了──要不然,極有可能 因為爭奪資源,而形成大規模的戰爭。 引起各國政府開始討論,如何分配海底資源的直接起因,是 一個中法混血兒李邦殊「幹的好事」。 李邦殊的父親是中國人,母親是法國人。早幾十年,很奇怪 ,中國浙江省的一個小縣份青田縣(歷史上著名的預言家劉伯溫 ,就是浙江青田人),有許多人,離鄉背井,選擇了法國作為他 們的僑居地。 青田人到了法國,生活當然不會很好,但是倒有不少法國女 郎,十分喜歡中國人,所以娶法國女郎做妻子的中國人相當多。 第一代在法國生活的中國人,生活當然不會很好,可是他們 的下一代,卻和典型的法國人沒有甚麼分別,李邦殊就是這樣的 一個典型。「邦殊」是他法文名字的譯音,「李」是他的姓。 李邦殊並不是甚麼大人物,如果說他能組織一個大規模國際 會議,而且這個國際會議,顯然不會在和諧的氣氛之下進行,並 且,這個會議的結果,對人類歷史今後的發展,和國際局勢有重 大影響的話,那真是太看得起他了。可是李邦殊的工作,卻直接 影響了這個重要會議的舉行。 李邦殊的工作是甚麼呢?他從事的工作,可以說是冷門之極 ,他是一個深海潛水專家。 深海潛水,是一樁極度危險的事,世界各地,都有人從事這 項工作,但是以法國對深海研究工作最先進。李邦殊和他的同伴 ,深海研究所的研究人員,製造了一個可以容納兩個人的小潛艇 。這種小潛艇,可以在脫離了母船之後,潛入超過三千公尺的深 海,觀測海溝,並且利用小潛艇上的機械臂,把深海海底的東西 採下來。 這種小潛艇的性能十分高超,本來,也未曾引起甚麼人的注 意。可是自從去年,李邦殊駕駛著這種小潛艇,潛到了大西洋的 「魔鬼海溝」,並且採集了海溝中許多岩石標本,證明這些岩石 之中,蘊藏著豐富的稀有金屬之後,就變得相當轟動,李邦殊也 成了國際間矚目的人物。而海底資源的分配,也被提到日程上來 ,那個會議,就是在這種情形下召開的。 李邦殊年紀不大,三十三歲的生日才過。他身形高而瘦,不 修邊幅,有著中國人的膚色,但是卻有歐洲人深邃的眼睛。從外 型來看,他看來像藝術家,更多於像是科學家。 這個國際會議,在各國政府進行了多次商議之後,再由聯合 國海洋組織,安排在夏威夷舉行。由於海底資源是如此豐盛,幾 乎每一個國家都想先佔一點權益,而絕不考慮自身是不是有能力 去開採。所以預料那必然是一個有著激烈爭論的會議,各國政府 都盡可能派出重要的人物來參加,尤其是一些具有野心的國家。 舉例來說,北非洲的一個國家,就派出了有著將軍頭銜的重 要人物黃絹──對了,就是由「國際狂人」卡爾斯將軍統治的那 個國家。 這樣重要的國際性會議,保安工作自然十分重要。由於夏威 夷的警力不是十分堅強,所以華盛頓方面派了專家來。 溫谷很了解這種情形,如果他還在華盛頓的工作崗位上的話 ,那麼,保安工作說不定會由他來負責。這時,他聽到了白恩和 他同事的對話,心中多少有點不是味道的感覺,急匆匆地走了出 去。 溫谷回家的時候,已經很遲了──他又在一家酒吧中消磨了 兩三小時。他住在一幢設備相當高級的大廈之中,當他停好了車 ,走向大廈的大門之際,一個守衛走過來,道:「溫谷先生,有 一位東方人等你很久,甚至在大堂的沙發上睡著了!」 溫谷隨口問:「他可有說自己的名字?」 警衛攤著手:「他說了,可是發音十分怪,我沒有法子記得 住!」 溫谷聳了聳肩,從停車場的門搭電梯,到了大廈的大堂。大 堂的佈置,不比一般酒店遜色,溫谷一進大堂,就看到了那個面 向著沙發背躺著的人。他逕自走過去,當他看清了那人是誰時, 他又高興又驚訝地叫了起來:「原,天!是你,你怎麼會找到我 的?」 被他的叫聲驚醒,而從沙發上坐起來的,是原振俠。 那當然是原振俠,可是溫谷還是吃了一驚,因為原振俠看來 又黑又瘦,而且在他的眉宇之間,充滿了一種異樣的憂鬱,叫人 一看就可以知道,他的心中,一定有著極度的不快樂。 但是無論如何,溫谷看到了老朋友,還是高興莫名。他張開 了雙臂,用力抱了原振俠一下,又用力拍著他的背,不斷地道: 「真好,我們又在夏威夷見面了!」 原振俠現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來,沒有說甚麼。溫谷更感到 這個年輕的醫生,有了相當大的改變,他看來似乎不像以前那樣 爽朗熱誠了。 溫谷吸了一口氣,他絕對可以肯定,原振俠有著沉重的心事 。他拉著原振俠,走向電梯,到了他居住的那個單位。當兩人在 陽台上坐定,手中有酒,而又面對著檀香山「鑽石頭」的燦爛燈 光之際,溫谷才道:「原,事業上有不如意?」 溫谷已經準備好了勸慰詞,如果原振俠的回答是肯定的話, 他就告訴他,沒有人比他在事業上更倒霉的了,一時的挫折,實 在算不了甚麼。 可是原振俠卻緩緩搖了搖頭。 溫谷揚了揚眉,笑著,向原振俠舉了舉杯:「那麼,恭喜你 ,你一定在戀愛了!」 原振俠望著遠處閃耀的燈光,神情苦澀,一下子喝乾了杯中 的酒,喃喃地道:「戀愛?或許是,不過‥‥‥那是甚麼樣的戀 愛?」 溫谷看出事情相當嚴重──眼前這個小伙子,顯而易見,有 著極度感情上的煩惱。而且,這個煩惱如果不解決的話,可能會 毀了他的一生! 溫谷替原振俠添酒時,用老朋友的語調問:「對方‥‥‥十 分難追求?」 原振俠並沒有回答,只是發出了一連串的苦笑聲。溫谷感到 有點憤怒,他覺得原振俠的態度,太不夠積極,所以,他又用力 在他肩頭上拍了一下:「振作一點,老朋友。照我看,你追求女 孩子,應該是容易不過的事!」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別的女孩子,或者是,但不是 她!」 溫谷直接地問:「她是誰?」 原振俠又一口喝乾了酒,神情更苦澀:「你應該知道她是誰 !我知道她到了夏威夷,我告訴自己:別去想她,隨便她在哪裡 ,對你來說都是一樣的,她在你身邊,或是她和你相距一百萬公 里,都是一樣的,別再去想她!可是,我還是來了,莫名其妙地 來了,想見她,可是又沒有勇氣去見她!」 溫谷呆住了不出聲,他已經知道原振俠心中的「她」,是甚 麼人了! 他想說幾句話,勸一下原振俠,可是不知該說甚麼才好。過 了好一會,他才道:「原,你‥‥‥你和‥‥‥那女人之間的距 離,的確太遠了!」 原振俠抬起頭來,用失神的目光望向溫谷:「沒有法子接近 ?」 溫谷苦笑,原振俠那種苦澀的感覺傳染了他,他很替自己的 好朋友難過。考慮了一下之後,他才道:「這個女人‥‥‥她如 今的地位是這樣高,原,你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醫生,就算你得 了諾貝爾醫學獎,和她之間,還有一大段距離!」 原振俠嚥下了一口口水:「是的,她如今不但實際上,統治 著一個國家,而且,在亞洲大豪富王一恆面前,也有極度的影響 力,是國際上最強有力的女人──我真不明白,自己為甚麼不能 忘記她?我‥‥‥那樣思念她,只怕她早已記不起,我是甚麼人 了!」 溫谷喃喃地道:「你這樣思念一個人,而這個人可能根本記 不起你是誰來,這真是悲劇!」 原振俠又嘆了一聲,順手取起一疊報紙來,飛快地翻著,他 顯然早已看熟了這份報紙,所以一下子就找到他要找的那張照片 。照片相當大,背景是機場,照片中的主要人物,是一個身形頎 長,穿著軍裝,但是長髮在風中飛揚的女郎。 那女郎不論是她美麗的臉龐,還是她那動人的體態,都充滿 了野性。原振俠怔怔地望著照片,溫谷喃喃唸著照片的說明:「 黃絹,世界上最富傳奇的女性,來本市參加海底資源分配會議。 她不但代表了她的國家元首卡爾斯將軍,而且代表了整個阿拉伯 世界。」 溫谷唸到這裡,抬頭向原振俠看了一眼,繼續唸報上刊載的 有關黃絹的一切:「黃絹將軍一下專機,就對記者說,她所代表 的力量,有開發任何地區海底資源的實力。不但有資金,而且有 足夠的技術,亞洲最先進的技術可以由王氏集團提供。所以任何 國家,如果輕視她所代表的力量,將是極度的不智──」 溫谷唸到這裡,苦笑了一下,道:「原,她和我們之間的距 離,實在太遙不可及了!」 原振俠有點失魂落魄:「我不管她現在是甚麼身分,只記得 她和我在一起時的一切!」 溫谷道:「原,人是會變的!」 原振俠閉上眼睛一會,長嘆著。溫谷繼續唸:「黃絹將軍最 轟動國際的行動是,在倫敦的國際航空大展上,她一下子就訂購 了總值六億英鎊的飛機。另一件,是她幾乎壟斷了法國出產的『 飛魚式』飛彈的買賣,這種飛彈在最近的南大西洋海戰中大出風 頭。據知,黃絹將軍曾在法國生活過長時期,所以她輕而易舉, 可以在法國展開她的活動。這次海底資源會議的促成人之一,法 國的李邦殊博士,據悉,和黃絹將軍在法國時,早已相識。看來 ,這位美麗得可以作任何雜誌封面的將軍,是如今世界上,最叱 吒風雲的女人!」 溫谷一口氣唸完,停了一停,又把最後一句話重複了一句, 才語重心長地道:「原,你是甚麼?」 原振俠的神情沮喪,但是又有一種不可折服的神態:「我是 一個男人,她是一個女人!」 溫谷長嘆一聲:「好了,既然你要執迷不悟,為甚麼不直接 去見她?為甚麼要在我這裡浪費時間?去見她,告訴她你愛她! 」 溫谷的話,已經接近殘酷了,原振俠的身子,不由自主在發 著抖。溫谷心中感到更難過,但是他卻又必須這樣做,因為他喜 歡原振俠,把他當作自己的朋友,他不想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在 毫無希望的情形下,沉淪在苦惱之中! 原振俠並不是那樣沒有決斷的人,可是在感情的糾纏之中, 他看來實在令人氣餒。他嘆了一聲:「我一到就想見她,但是她 在參加一個宴會,而我沒有請柬。那宴會,是一個甚麼沒落王子 舉行的!」 溫谷「喔」地一聲:「雷亭王子!」 原振俠沒有回答,溫谷忙道:「原,有幾樁怪事,你或者有 興趣聽聽,有幾個人,神祕失蹤了,你想知道經過情形?」 原振俠看來,對任何事都沒有興趣了,他緩緩搖著頭:「我 不認為有甚麼失蹤,比尼格酋長失蹤更神祕的了!」 溫谷道:「未必,這三宗失蹤案,還只是開始,誰知道它們 後面,隱藏著甚麼樣的神祕!」 原振俠仍然一點也沒有興趣的樣子,這真令得溫谷十分傷心 ,原振俠顯然深受到那種不可能追求得到的情愛的折磨。真難想 像他對新奇、神祕的事,也會表示失去了興趣! 溫谷也注意到了原振俠心不在焉地不斷望著電話,他又問: 「你在等甚麼人給你電話?」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是的,我留了你的電話號碼,希望她 會打來──」 原振俠才講到這裡,電話鈴陡然響了起來。原振俠幾乎是直 跳起來,他也顧不得那不是他自己的住所,一下子抓起了電話, 可是立即又現出十分失望的神色來,把電話交給了溫谷。 溫谷接過電話:「哪一位?白恩警官,甚麼?又一宗‥‥‥ 你是說情形和瑪姬小姐失蹤一樣?這次失蹤的是甚麼人?一位深 海科學家?這不是太戲劇化了嗎?我沒有甚麼意見,真的沒有‥ ‥‥你說甚麼?誰在找我?一位將軍?我可不認識甚麼將軍── 」 溫谷在講電話的時候,原振俠仍然一副心神恍惚的樣子,望 著遠處的燈火。直到聽到了「將軍」兩個字,他才震動了一下, 接著,他神情驚愕地望向溫谷,因為溫谷的話,引起了他的興趣 。 溫谷的神情看來也有點異樣,他在繼續講著電話:「喔!是 那位將軍。是的,我們以前見過,她找我幹甚麼?我調查瑪姬的 失蹤,已經失敗了!」 原振俠陡然緊張起來:「誰,是她?」 溫谷向原振俠點了點頭,又對著電話:「好,如果她堅持要 見我,我會去和她聯絡,我知道了!」 溫谷放下了電話,原振俠站在那裡,身子甚至有點微微發抖 。溫谷深深吸了一口氣:「去見黃絹,去不去?」 原振俠陡然震動了一下,張大了口,一時之間,不知道溫谷 這樣提議,是甚麼意思。溫谷已經向門口走去,並且向原振俠作 了一個手勢,示意他跟著。 到了電梯之中,溫谷才道:「黃小姐的一個朋友,是一個深 海科學家,突然失蹤了。她知道我在夏威夷,希望我幫助她去尋 找。」 原振俠怔了一怔:「李邦殊博士?」 溫谷道:「好像這個名字,這個人看來,是一個十分重要的 人物?」 原振俠沒有表示甚麼,他這時的心情,使他對這件事的想法 ,和普通的反應不同。李邦殊這個傑出的深海科學家失蹤了,但 是他不像往常那樣,去想這位科學家何以會失蹤,他只是想:不 錯,李邦殊是一個重要人物,黃絹也是‥‥‥要是我失蹤了,黃 絹是不是也會焦急?還是根本不在意? 當他在這樣想的時候,自然神情恍惚,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 。溫谷又是生氣,又是難過:「喂,請你別像一個初戀的少年那 樣,好不好?」 原振俠深深嘆了一聲,和溫谷一起上了他那輛破舊的車子。 溫谷發動了車子,才道:「黃絹在海邊──」 他停了一下,又解釋道:「就是李博士失蹤的地方。」接著 ,他又重重撞了原振俠一下:「你這樣子,不要說黃絹這樣的女 性,看來你只能吸引中學生!」 原振俠瞪了溫谷一眼,仍然沒有說甚麼。 車子轉進通向阿拉莫那公園的那條路時,就可以感到事情有 點不尋常了。公園本來十分寧靜,入夜之後,慢跑者都回去了, 野餐的人也大都盡興了,只有一些情侶,還留戀著夜色,那條長 堤上還有他們的蹤跡。可是這時,老遠就可以看到,堤上燈火通 明,至少有六輛以上的警車停著,還有不少房車。 溫谷駕車直駛了過去,兩個警員攔住了他,道:「對不起, 暫時封閉了!」 溫谷道:「白恩警官在等我。」 兩個警員對著無線電對講機講了幾句,揮手令車子過去。 溫谷把車子一直駛到海邊停下來,那裡聚集著不少人,正在 向燈火通明的長堤指指點點。 這時正是漲潮時分,一個一個浪頭捲過來,打在堤下的岩石 上,激起潔白的浪花。在這樣的長堤上走著,本來是十分富於詩 情畫意的事,可是這時,溫谷和原振俠只是急急向前走著。溫谷 是急於想知道,李博士的失蹤是怎麼一回事,而原振俠是急於想 見到黃絹。 海邊的風相當大,原振俠在老遠,就看到在海堤上,燈光聚 集的地方,有很多人站著,在遠距離看來,那些人只是一個個的 人影。其餘的人影,對原振俠來說都是毫無意義的,但是其中有 一個卻不同,那頎長苗條的人影,隨著海風飛舞的長髮,那就是 他心中的黃絹! 原振俠的心跳加速,他幾乎是奔向前去的。距離漸漸近了, 原振俠可以看清楚黃絹了。黃絹正在發怒,當她發怒的時候,她 體內的野性更充分顯露在她的臉上,以致看來,簡直像是一頭獵 豹一樣。 在她面前的,是兩個身形十分高大的漢子,這種打扮神情的 大漢,一看就知道是保鑣之類的人物。黃絹正以一種聽來十分沉 ,但卻可以給人以震撼的聲音,在斥責那兩個人:「你們為甚麼 不跟著李博士下去?」 那兩個人囁嚅著,想分辨,但是又懾於黃絹的氣勢,不知道 該如何開口才好。 溫谷和原振俠已來到近前,白恩警官迎了上來,用奇怪的眼 光望了原振俠一下,轉過頭去,高聲叫著:「將軍,溫谷先生來 了!」 黃絹放過了面前的那兩個大漢,轉過身來。溫谷故意閃開了 身子,好讓黃絹看到他身邊的原振俠。黃絹才轉過身來,想和溫 谷打招呼,可是剎那之間,她呆住了──她看到了原振俠! 原振俠盯著她,想捕捉她看到了自己之後的內心反應,黃絹 像是一頭在奔馳中的獵豹,陡然停了下來一樣。她大而明媚的眼 中,閃耀著光采,很難捉摸那是代表了她心中的驚訝還是高興。 她的口唇輕輕地顫動了一下,可是並沒有發出聲音來,在那一剎 間,原振俠可以肯定的是,她見了自己之後,感到了震動。 但是隨即,黃絹內心的感情,就不能再在她美麗的臉龐上, 找到絲毫了。她揚了揚眉道:「真是意外,你好嗎,振俠!」 原振俠向前走去,這時候,他看來也完全是鎮定和正常的。 其實,原振俠從來也未曾像現在那樣緊張和脆弱,但是他早 已告訴自己,何必表現出來呢!黃絹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在她面 前表示自己是多麼思念她,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原振俠甚至懷 疑,除了實際之外,黃絹是不是還有浪漫的情懷! 但是雖然這樣,當原振俠繼續向前走去之際,他還是忍不住 道:「只是『你好嗎』?」 黃絹的嘴角向上微微翹著,這種神情,使她看來更是動人。 而她靈活的大眼睛,用一種十分專注的神采,注視著原振俠。 原振俠沒有得到答案,但是他也滿足了。黃絹雖然未曾出聲 ,但是她的神情像是調皮地反問:你還想我怎樣呢? 而更重要的是,黃絹這時看來,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叱吒風雲 的甚麼將軍,她看起來,只是一個美麗而難以捕捉的女人! 黃絹轉向溫谷:「真好,老朋友好像都來了!」她立時又抬 頭向白恩警官:「潛水蛙人怎麼還沒有來?」 白恩忙道:「快到了!」 原振俠這時,才注意到有不少人在海堤上,有幾個看來是政 府人員、警官,有幾個顯然是黃絹的保鑣和隨員。這時,在海堤 的入口處,又傳來了爭吵聲,一個警員奔過來,喘著氣:「有記 者要來,怎麼辦?」 黃絹沉聲道:「趕他們走!」 白恩警官苦笑了一下:「小姐──」他立時改口:「將軍, 美國是一個有新聞自由的國家!」 黃絹悶哼了一聲,向前走去,她的保鑣立時跟了過去,顯然 她不願意和記者有任何接觸。她向溫谷和原振俠招手,兩人跟著 她,穿過了記者群,不少記者舉起相機來,閃光燈的光不斷地閃 著。 來到了海灘邊上,有兩艘快艇等著,黃絹和溫谷、原振俠, 兩個保鑣上了一艘,其餘的保鑣上了另一艘。不一會,就駛到了 一艘遊艇之旁,黃絹才道:「在這裡,我們可以避開記者了!」 在船艙中坐定之後,原振俠的目光,一直未曾離開過黃絹。 可是黃絹卻一眼看得出,是故意在規避他的眼光,這令得原振俠 很高興。 這至少證明,在她的心中,自己是有一定份量的。 溫谷把自己舒服地埋在絲絨沙發之中,問:「李博士失蹤, 是怎麼一回事?」 黃絹並沒有直接回答溫谷的問題,只是大聲向外:「把那兩 個飯桶叫來!」 那兩個「飯桶」很快出現在船艙之中,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黃絹放緩了聲調:「由於李博士是我的好朋友,又是這次會議 的一個重要人物,而這次國際會議,又必然會有大量的糾紛,為 了李博士的安全,所以我派了兩個人,保護他。」 溫谷道:「他們好像沒有盡到責任?」 那兩個保鑣漲紅了臉,一個年紀較長的道:「將軍,我們所 說的經過,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黃絹沉聲道:「好,再對這兩位先生說一遍!」 年紀較輕的那個,神情有點激動,道:「博士根本不喜歡我 們一直跟著他,我們只要和他稍微接近一點,他就大聲呼叫著, 要我們走開!」 黃絹發出了一下如同憤怒的獵豹一樣的咕嚕聲,原振俠的視 線,一直沒有離開過她,黃絹顯然也知道這一點,可是卻無法在 她的神情上,看出她對這種注視是喜愛還是憎厭。溫谷在這時插 了一句:「將軍,我還不知道你為甚麼要見我!」 黃絹用力一揚頭,這個充滿活力的動作,使她的長髮一下子 從一邊甩到了另一邊。她道:「有一些不尋常的事發生了,而我 又知道,一個有非凡能力的老朋友就在這裡,當然我想到要他出 點力!」 溫谷深吸了一口氣:「非常感謝,那就是說,我和我的伙伴 ,已經接受了你的邀請?」 黃絹揚了揚眉:「你的伙伴?」 溫谷向原振俠指了一指:「需要我作正式的介紹?」 原振俠當然不是溫谷私家偵探事務所的「伙伴」,溫谷之所 以這樣說,完全是為了想製造一些原振俠和黃絹接近的機會── 雖然他十分明白地知道,這一對男女之間的距離是如此之遠,自 己再努力也沒有用的! 原振俠也知道溫谷的意思,他不由自主,低嘆了一聲。黃絹 在這時候,突然有點誇張地笑了起來:「你的伙伴,好像沒有年 輕人應有的朝氣!」 原振俠沉著聲:「或許我不再年輕了!」 黃絹轉過頭去,用明徹而銳利的眼光,直視著原振俠,一字 一頓地道:「如果你不再年輕,你更需要朝氣!」 原振俠的心中亂成了一團,他在仔細玩味黃絹的這句話時, 黃絹已經向那兩個保鑣道:「繼續說下去,李博士是怎麼失蹤的 !」 兩個保鑣神情苦澀,那年紀較長的道:「由於李博士這樣討 厭我們,所以我們只好遠遠跟著。李博士在海邊的長堤上散步, 那時天還沒有黑,他在一個日本人的身邊站了一會,那日本人正 在拍攝夕陽的景色。然後,他就來到長堤的盡頭,就在堤上坐了 下來,一直注視著大海。」 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那年輕的一個接著道:「我們看他 一直坐著不動,像是在沉思,就慢慢地接近他一點,離他大約三 公尺,才停了下來。」 那兩個保鑣已經保護了李邦殊幾天,所以知道,李博士如果 沉思起來,會一動不動,坐上很久。所以當他們來到了適當的保 護距離之後,也坐了下來。在半小時之後,李邦殊還未曾叱喝他 們,那令得他們都鬆了一口氣。不過雖然如此,其中一個煙癮相 當大的,卻始終不敢取出煙來抽,怕驚動了李博士,他只是向著 海風,深深地吸著氣。 兩個保鑣都不知李邦殊在作甚麼,李邦殊看來像是石像一樣 ,只是面對著大海,一動不動。 天色迅速黑了下來,李邦殊仍然坐著不動。坐在水泥鋪成的 長堤上,並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可是李邦殊卻一點沒有移動的意 思。 天色更黑,月亮升上來,映得海水閃閃生光。一個一個捲向 堤下巉峨岩石上的浪花,像是萬千銀珠一樣,隨著轟隆的撞擊聲 而散了開來。 大約在李博士這樣一動不動地坐了兩小時之後──那兩個保 鑣實在十分負責,他們互相之間有默契,至少其中一個的視線, 要保持在李邦殊博士的身上。所以,當李邦殊的臉上,一現出那 種驚訝莫名的神情之際,他們立即覺察到了。 或者說,是他們兩人中的一個先覺察到,立即示意另一個注 意。 李邦殊在望著大海的時候,本來是連臉上的肌肉都不動一下 的。可是這時,他卻現出了驚訝之極的神情來,而且身子俯向前 。 這種情形,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李邦殊一定是在海中,發 現了甚麼不尋常的事物,兩個保鑣立時一彈而起。 就在這時,李邦殊也站了起來,而且,很明顯地,他是要向 長堤下面攀去! 那兩個保鑣一起叫了起來:「李博士,你想幹甚麼,我們可 以代勞!」 兩個保鑣事後的回憶是,那時李博士的動作,看來是想攀下 長堤去,去仔細察看海中引起了他驚訝的東西,或是把他發現的 東西去拾起來,所以他們才會這樣叫喊。 而從長堤上攀下去,大約是三公尺,就是岩石。那些黑色的 岩石,千百年來,一直受著浪花的衝擊,有不少衝浪的青年,會 貪方便,就在這裡爬上攀下。但是對於李邦殊這種地位重要的人 來說,這種行動,多少危險了一些,所以兩個保鑣要加以阻止。 當兩個保鑣奔到長堤邊上之際,李邦殊已經攀下了一步。兩 人不約而同,伸出手,想去把李博士拉上來,可是李邦殊卻厲聲 罵道:「滾回去!」 兩人仍然伸著手,年長的那個道:「李博士,下面的岩石十 分滑,你──」 李邦殊抬起頭來,在月色下,可以看到他的臉色通紅,不知 是由於憤怒還是為甚麼。他顯然是用盡了氣力在叫喊:「滾開, 你們滾開!」 兩個保鑣無可奈何,他們並沒有「滾開」,只是站直了身子 而已。 由於李邦殊的態度是如此堅決和兇惡,所以他們兩人只好無 助地站著,看著李邦殊的行動。 李邦殊攀下了石堤,站在一塊岩石上,那時,他的雙腳,已 然浸在海水之中了。兩人看到他用一種十分焦切的眼光,望著前 面離他不遠處的海面。 那一幅海面上有甚麼?甚麼也沒有,只有海水,和月光映在 海水上的閃光。 兩個保鑣中的一個問:「天,他在看甚麼?」 另一個顯然不滿,道:「看起來,倒像是海中有一個裸體的 金髮美女!」 兩人正在低聲交談之際,一個十分大的浪,捲了過來。那浪 的來勢十分洶湧,一下子,海水就淹到了站在岩石上的李邦殊的 腰際。兩個保鑣一看情形不對,就算再挨罵,也要把他弄上來才 行了。可是,也就在那一剎間,李邦殊突然發出了一下大叫聲, 身子向前一聳,人已經撲向海水之中。 兩個保鑣嚇傻了,連忙向石堤下攀去──這可能是他們犯的 一個錯誤,石堤的坡非常陡峭,長期受海浪的衝擊,十分滑,所 以兩人雖然連跌帶爬地滑下去,顧不得是否會受傷,但還是有一 個極短暫的時間,視線離開了撲向海中的李邦殊。 當他們以最快的速度,使自己在岩石上站穩的時候,那個捲 過來的浪頭已經退了下去,而李邦殊也已經不見了! 兩個人大叫著,在第二個浪還未打上來之際,便已不顧一切 地向外游去,一面游,一面仍然叫著李邦殊的名字。在半小時之 後,李邦殊還沒有出現,兩人知道事情的嚴重,也知道那絕不是 憑他們兩人之力,能把李邦殊找回來的了。 於是,他們攀上了長堤,奔向電話亭,一面通知黃絹,一面 通知警方。 兩個保鑣的身子還不住在發抖,黃絹望向溫谷,冷冷地道: 「自然是國際陰謀,李博士掌握了大批海底資源的實際資料,有 許多是還未發表過的,這是人人都想得到的寶貴文件!」 溫谷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如果沒有他已知的那些失蹤案在前 ,他也會同意黃絹的看法。但這時,他卻寧願相信,李邦殊的失 蹤,和那些失蹤案有關聯。所以,他遲疑了一下,並沒有立時表 示自己的意見。 黃絹已十分堅決地道:「上校──」 溫谷忙搖了搖手道:「我只是一個平民,別再提我以前的軍 銜!」 黃絹昂然道:「我可以使你成為一個將軍!溫谷先生,幫助 我一起粉碎那個陰謀,在海底資源的分配上,阿拉伯集團一定要 得到最高的利益!」 溫谷仍然沒有回答,就在這時,遊艇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喧鬧 聲,有人在大聲呼喝,有人在高聲叫著。溫谷剛聽出其中一個在 高叫的,是白恩警官的聲音,一個中年人已奔進艙來,喘著氣, 道:「將軍,李博士‥‥‥警方找到了李博士!」 黃絹直跳了起來,溫谷也不由自主「啊」地一聲!警方找到 李博士了,那是甚麼意思?至少,這證明李邦殊的失蹤,和以前 那幾宗不一樣了? 白恩警官的聲音繼續傳來:「去通知你們的將軍,李博士的 情形並不是太好,船上有沒有醫生?」 隨著白恩的叫聲,他已經出現在船艙門上,他身上大半濕透 了,因為他扶著一個全身透濕的人。那是一個瘦高的年輕人,面 色煞白,看來是在半昏迷的狀態之中,還有一個警官,扶著這個 人的另一邊。 黃絹一看就叫了起來:「邦殊!」 不問可知,那被扶著的半昏迷的人,就是失蹤了,又被警方 找回來的李邦殊博士了。 原振俠本來一直只是失神地坐著,連那兩個保鑣的敘述,他 也只聽進去了一半。可是他是一個醫生,一看到了情形像李邦殊 這樣的人時,他專業訓練的本能,卻立時使他活躍了起來。 他以極快的動作,扶著李邦殊在沙發上躺了下來,而且大聲 吩咐著,要乾的毯子。再把李邦殊身上,沾滿了海藻的衣服剝了 下來,並吩咐一個人,把乾毛毯用力擦著李邦殊的皮膚。 同時,在他的吩咐下,有人拿了一杯白蘭地來。由溫谷托起 李邦殊的頭,原振俠撬開了他的口,強迫他一口又一口地喝著。 忙碌了十分鐘之後,李邦殊才伸手,推開了酒杯,睜開眼來 ──其實,他的眼睛是一直睜開著的,不過到了這時候,他才給 人以他的雙眼,可以看到東西的感覺。 他恢復了知覺,第一個看到的人,自然就是在他面前的原振 俠。 他先是吁了一口氣,然後用有相當濃厚的法國口音的英語道 :「我‥‥‥要打一個電話!」 所有的人都呆了一呆。 要打一個電話,這本來是一件十分普通的事。但是李邦殊在 這樣的情形之下,一恢復了知覺,甚麼都不做,就要打電話,由 此可知這個電話,一定是十分之重要的了。 黃絹揮了揮手,立時有人把一具電話取了過來。當李邦殊的 手按向電話之際,他的手,不住地發著抖。原振俠忙道:「我來 替你打,號碼是──」 李邦殊吸了一口氣:「長途電話‥‥‥」 他又連吸了兩口氣,才說出了要通電話的城市和電話號碼。 原振俠記了下來,撥電話給接線生。當他向接線生說出了那 個號碼之後,他陡然望向李邦殊,失聲道:「天,我知道這個電 話號碼!這就是蘇耀東的私人電話!」 李邦殊震動了一下,直視原振俠,這時,他的眼神已變得十 分有神采:「你認識蘇耀東?」 原振俠點了點頭。蘇耀東是蘇家三兄弟的大哥,蘇家三兄弟 ,正代遠天機構掌管著龐大的產業。在遠天機構的總裁古托,埋 頭在中美洲的海地研究巫術之際,整個機構就由他們三個人主持 。 一個龐大的商業機構的主持人,和才被從海中救起來的深海 科學家之間,會有甚麼關聯呢?這真是不可思議之極了! 黃絹在一旁,神情也極度疑惑:「蘇耀東?我也聽說過這個 人,他是一個大財團的主持人,是不是?」 原振俠的心中,又像是被刺了一下。黃絹如果知道蘇耀東, 那自然是從王一恆那裡得知的。王氏集團和遠天機構,都是大財 團,相互之間有著你死我活的鬥爭。王一恆就曾想以低價,收購 吞併遠天機構的總部! (這些事,都記述在《血咒》這個故事之中。) 而王一恆,是和黃絹距離相近的男人,他,原振俠,卻並不 是! 原振俠幾乎想衝動地衝出船艙去,但就在這時,李邦殊卻一 伸手,抓住了原振俠的手,盯著他,問:「蘇耀東說,知道他這 個電話號碼的人極少,你和他知交到了甚麼程度?」 原振俠道:「好朋友,極好的朋友!」 李邦殊還想說甚麼,原振俠已聽到了接線生的聲音:「接通 了,請說!」 接著,便是另一個聲音說:「對不起,蘇耀東先生不在,不 論有甚麼事,請留話,我們會用最快的方法聯絡他,請問閣下是 ──」 原振俠把電話交給了李邦殊,他接了過來,道:「我叫李邦 殊,請他回電話給我,我在檀香山,電話號碼是‥‥‥十分緊急 的事!」 他再吸了一口氣,放下電話。黃絹立時問:「是誰在海邊害 你的?」 李邦殊向黃絹望了一眼,卻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又望 向原振俠,問:「你也是海洋生物學家?」 海洋生物學家──原振俠立時明白,李邦殊和蘇耀東之間的 關係是甚麼了。原振俠知道,蘇耀東雖然主持一個大財團,但是 他的興趣是海洋生物,是真正的專家。蘇耀東曾向他說過,他要 是能不做大財團的首腦,而去研究海洋生物,那他就會有真正的 快樂! 當然,原振俠還是不明白,何以李邦殊一恢復知覺,就急著 要和一個海洋生物學家聯絡的真正原因。他搖頭道:「不,我是 一個醫生!」 李邦殊「啊」地一聲,神情有點失望。黃絹又道:「邦殊─ ─」 李邦殊搖頭:「我要休息!」 黃絹顯然很少受到別人這樣的冷落,但是李邦殊畢竟不是普 通人,所以她也只是揚了揚眉。原振俠道:「讓他休息,另外還 有船艙?」 黃絹沒有說甚麼,招了招手,幾個人走了過來,想扶李邦殊 ,但是他卻自己站了起來。當他向外走去之際,他轉過頭來:「 一有電話來,立時通知我,醫生,你能陪我一會嗎?」 原振俠怔了一怔,不明白李邦殊為甚麼要和他在一起。李邦 殊一講完,就在四個人的簇擁下走了出去。原振俠在猶豫著,還 決不定是不是要跟出去之際,黃絹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 黃絹的胴體,對原振俠來說,像是在發射著極度的熱力一樣 。當她靠近原振俠之際,他感到呼吸有點急促。黃絹壓低了聲音 道:「你去陪他,他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人物,同時別讓別人接近 他!」 這種命令式的吩咐,原振俠本來應該十分反感的。可是,這 種話出自黃絹的口中,他除了點頭之外,一個字的反對都講不出 來。 黃絹向他微微一笑,原振俠抬頭向上約半秒鐘,就走出了船 艙。 白恩警官向黃絹道:「李博士在離岸大約有八百公尺的一堆 岩石上,是直升機用探照燈向海面照射時發現他的。」 黃絹緊張地問:「在他的周圍還有甚麼人?」 白恩搖頭:「沒有。奇怪的是,那一堆礁石是一個很大的目 標,直升機曾不止一次用燈光照射。發現他的機員說,一分鐘之 前他們還看不到有人,一分鐘之後,就看到他伏在石上。」 黃絹「嗯」地一聲:「或許他是那時才游到岩石的。」 白恩口唇掀動了一下,沒有說甚麼,停了一下才道:「人已 找到了,我們可以撤退了?」 黃絹點了點頭,白恩望向溫谷,溫谷表示還要再留一會,白 恩就自己退了出去。 白恩上了岸,就有一個警官過來,道:「緬因州來了一對夫 婦,要看看那隻手。」 白恩苦笑了一下,他很為那對夫婦難過,他們的兒子如果只 剩下一隻手了,還有甚麼好看的?白恩心想:或許自己從來也沒 有子女,所以不知道父母與子女之間,那種血肉相連的感情。他 隨即輕哼了一聲,就登上了警車,回警局去。 在白恩走了之後,遊艇的船艙中靜了片刻。黃絹在來回踱著 ,溫谷道:「李博士已找回來了,我看也沒有我的事了!」 黃絹並沒有立時回答,直到溫谷又說了一遍,黃絹才道:「 如果我聘請你保護李邦殊,你是不是接受?」 溫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現在是一個潦倒的私家偵探,沒 有道理不接受聘請,但是他還是猶豫了一下:「看來,李博士好 像並不希望接受保護!」 黃絹向艙外望了一下,看來有點心不在焉。然後,她轉回頭 來:「保護的方法有很多種,我想,你是最適合的人選,我不想 再有他在海中失蹤的這類事件發生!」 溫谷又考慮了一下,才點頭道:「好,我會盡我的力。」 黃絹顯得十分愉快地笑了一下,打開了一個公事包,簽了一 張支票給溫谷。溫谷微微吸了一口氣,那足夠他兩年舒服的生活 所需了! 他慢慢地摺著支票,又緩慢地放好,然後站起來:「現在我 就開始工作了!」 他說著,就走出了船艙去。當他走出船艙的時候,他聽到了 電話鈴響的聲音,同時,又聽到黃絹的聲音:「先讓我來聽,你 是‥‥‥蘇先生?」 溫谷知道,那是李邦殊要找的人回電來了。黃絹為甚麼要先 聽這個電話呢?他本來是想到李邦殊的那個艙中去的,這時,他 略停了一停,聽得黃絹在說:「我是黃絹──」 聽黃絹的口氣,像是全世界的人,都應該知道她是甚麼人一 樣。但是接下來,她卻發出了一下忍住憤怒的悶哼聲,顯然對方 並不知道她是誰。接著,便是她提高了聲音:「把電話接到李博 士那邊去!」 溫谷向前走去,向一個水手問明了李邦殊是在哪一個船艙之 中。當他來到那個艙門口時,聽到李邦殊正以十分急促的聲音在 說著:「耀東,你無論如何要來,一定要立刻來!」 溫谷在門上輕輕叩了兩下,門打開,開門的是原振俠。溫谷 看到李邦殊半躺在床上,緊緊地握著電話,在急促地說著話── 其實,通電話的時候,不論用甚麼態度,都是一樣的,但是一個 心情極度緊張的人,往往會把緊張的心情,表現在態度上。 電話是有著擴音設備的,所以也可以聽到對方的聲音,那聲 音相當穩重:「邦殊,你知道我對海底資源的分配沒有興趣,讓 海洋保持它的神祕和寧靜吧!」 李邦殊的聲音更急促,他額上的青筋綻起,聲音也有點變調 :「你一定要來,和海底資源的分配無關,你一定要來!」 傳出來的聲音道:「那麼究竟是甚麼事?」 李邦殊大聲叫著:「我不能在電話中對你說,我也不會對你 以外的任何人說。如果你不來的話,你根本不配自稱為海洋生物 學家!你只是一個終日在金錢中打滾的商人,你完全忘記了我們 在大學時期的理想,你──」 李邦殊一口氣說下去,但那邊的聲音及時打斷了他的話頭: 「好,我來,我來!」 李邦殊長長吁了一口氣,放下了電話。當他轉過頭來時,溫 谷可以看到他滿面皆是汗珠,和望向他的不信任的眼光。 原振俠忙道:「溫谷先生是我的好朋友,就像蘇耀東一樣, 一件奇異的事,使我們成為好朋友。」 李邦殊的神情看來鬆弛了些,喃喃地道:「奇異的事,哼, 奇異的事!」 溫谷和原振俠互望了一眼,他們都可以聽出李邦殊自語的話 中之意。他是在說,原振俠所謂「奇異的事」,其實不算甚麼! 當一個人這樣講的時候,那就表示,他有自認為更奇異的遭遇。 原振俠小心地問:「李先生,你的失蹤──」 李邦殊立時道:「我沒有失蹤!」 原振俠感到了一種被拒絕的尷尬,但是他卻沒有表示甚麼, 只是道:「等蘇先生來了,或者我們之間會更了解,你需要休息 ,我告辭了!」 李邦殊望著原振俠,一副欲語又止的樣子,而事實上,原振 俠也不願離開。這是黃絹的船,黃絹在船上,他要是離開的話, 不知道再有甚麼藉口可以見黃絹。所以他道:「如果你要我們陪 你的話──」 李邦殊並沒有甚麼特別的表示,原振俠皺著眉,他不太喜歡 行事不乾脆,或是說話吞吐的人。這時,要不是他自己為了黃絹 ,而心神恍惚,早已表示不滿了。在原振俠皺眉時,紅頭髮的溫 谷卻忍不住了,他用相當不客氣的語氣道:「如果你不想我們在 這裡,也請告訴我們!」 李邦殊的反應相當奇特,他嘆了一聲,用手在自己的臉上撫 摸著,現出十分疲倦的神色來,道:「隨便你們吧,我就算向你 們講,你們也不懂‥‥‥事實上‥‥‥我也不懂,一點都不明白 !」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現出了困惑之極的神情來。 原振俠也跟著嘆了一聲:「三個人不懂,總比一個人不懂好 些!」 李邦殊直視著原振俠,從他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來,他心中有 極大的困擾,實在想找一個人傾吐一下。可是他卻又有著顧忌, 不知道是對象不合,還是他覺得對原振俠和溫谷兩人,還不是十 分了解,所以他終於未曾說出甚麼來,只是又嘆了一聲,無目的 地揮著手,有點像自言自語:「不可能的,真是不可能的事!」 溫谷的聲音聽來很低沉:「李先生,是不是你有了甚麼特殊 的遭遇?」 李邦殊陡然震動了一下,可是仍然沒有回答。溫谷笑了一下 ,道:「或許,你有興趣聽一下,近日來發生的另一些怪事。那 些怪事,和海洋有關!」 李邦殊用一種十分驚訝的神情望著溫谷,他驚訝得如此之甚 ,以至口張得極大,隔了好一會,他才道:「你‥‥‥你說甚麼 ?你的意思是‥‥‥你‥‥‥究竟想說甚麼?」 李邦殊的反應這樣奇特,也頗出溫谷的意料之外。溫谷說及 發生在海中的奇事,本來是另有目的的。他既然已負起保護李邦 殊的責任,自然希望和他多相處在一起,所以才想藉敘述一些有 吸引力的事,進一步和他交談。可是李邦殊在聽了之後,卻感到 了明顯的震驚,難道這個深海科學家,和那幾樁奇異的失蹤案, 有著甚麼聯繫? 溫谷只是這樣想了一下,隨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覺得自己 太多疑了。他道:「我只是想提及幾宗怪異的失蹤案,你或許會 有興趣。」 溫谷的話,實在十分普通,任何再好奇的人,聽了之後,至 多追問那幾宗失蹤案,怪異到甚麼程度而已。可是李邦殊一聽之 下,卻陡然變得面色灰白,身子也在不由自主地發著抖,失聲道 :「失蹤?它們‥‥‥它們‥‥‥已經‥‥‥已經開始了!」 需要說明一下的是,李邦殊在說了「失蹤」之後,接下來的 那句話,是他用法文說出來的。原振俠和溫谷都能懂一點法文, 所以這並不影響他們聽懂這句話。 正因為他們聽得懂,所以這句聽來十分普通的話,在他們的 心中,造成了極度的困惑。因為法文中代名詞分得十分詳細,各 有不同的代表意義。兩人聽得十分清楚,李邦殊用的是「它們」 ,不是「他們」或「她們」! 用中文來表達這些代名詞之間的差別,並不是很顯著,因為 在中文之中,本來是沒有這些區別的,有這種區別,只不過是近 幾十年來,西風東漸之後的事。但一般來說,還是有它一定的表 達意義,「它們」所代表的,是指沒有生命的一些東西。 這就是令得溫谷和原振俠兩人困惑的原因。李邦殊說的那句 話是:「它們已經開始了!」如果換上另外的代名詞,,也不會 引起困惑。但它們既然是沒有生命的,怎麼會「開始」?開始了 甚麼?何以一提到奇異的失蹤案,李邦殊就會講出這樣不可解的 一句話來? 剎那之間,艙中變得十分寂靜。好一會,才由李邦殊先打破 沉默,他道:「說‥‥‥說那幾宗‥‥‥奇異的失蹤案,一定會 和‥‥‥海‥‥‥有關,是不是?」 當他在這樣講的時候,他的聲音甚至有著明顯的發顫,可知 他的心情是多麼緊張。溫谷憑他多年來的工作經驗,立時可以直 覺地感到,李邦殊的這種緊張,一定是有原因的。 所以,他也決定,一定要把那幾宗失蹤案的經過,詳細講給 李邦殊聽。 溫谷在開始敘述之前,先向原振俠望了一下,用眼色詢問原 振俠,是不是要再聽一遍。因為他已和原振俠在見面之後,約略 地提起過那幾件失蹤案。 原振俠搖了搖頭,站起身來,緩緩向外走去。他不想在這個 艙中多停留,儘管他沒有多大的勇氣,去親近黃絹,但是他還是 想去接近她。 當他走出艙去之際,已經聽得溫谷在開始說:「首先,是四 個人的失蹤,地點是在花馬灣的一個水洞之中‥‥‥」 原振俠來到了船舷上,望著岸上燦爛的燈火,阿拉莫那商場 上,旋轉餐廳的藍色圓形霓虹燈,形成一個巨大奇異的光環,山 頭上密集的燈光,看起來更令人目眩。 他怔怔地站著,直到他感到,在他的身後,站了一個人,他 才陡然震動了一下。 他並沒有轉過身來,就可以肯定,在他身後的正是黃絹。他 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劇,在他因為喉頭發乾而講不出話來之際,黃 絹的聲音,已在他的背後響起:「你來,是偶然的?」 原振俠緩緩吸了一口氣,海風吹來,把黃絹的長髮吹得拂向 他的臉頰,有點癢。原振俠感到一陣心醉,他最後的一分自尊心 潰退,他道:「不是偶然的。」 黃絹的聲音再度響起:「那麼,是為了──」 原振俠苦澀地回答:「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了甚麼。我想 來見你,但是見了你之後又怎樣,我一點也不知道!」 原振俠聽到黃絹低低地嘆了一聲,也感到黃絹靠近了他。他 自然而然反過手來,摟住了黃絹的細腰,低聲問:「你快樂嗎? 」 黃絹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過了好一會,才以一種聽來十分 空洞的聲音回答:「我不知道世上是不是真有快樂的人,我在追 求,不斷地追求!」 原振俠把她摟得更緊一些:「你追求到的,都是實在的東西 ,而不是精神上的滿足!」 黃絹有點嘲弄似地笑了起來:「精神上的滿足?世上真有這 樣的滿足?你有嗎?告訴我,就算我放棄現有的一切,讓你得到 我,你就會有精神上的滿足了?」 黃絹是野性的,她的話是那樣直接,那樣赤裸,令得原振俠 根本無法招架。 顯然,她一看到原振俠,已經知道了他的來意。 原振俠答不上來,真的。他這時感到空虛,但如果他得到了 黃絹,他就會滿足了嗎?當然,會有一個時期精神上的滿足,但 如果說從此之後,他就一直處於精神滿足的狀態之中,那麼他不 但在騙別人,而且,也在騙自己! 所以,他答不上來。黃絹的笑聲就在他的耳際響起:「看, 我不追求根本不存在的東西,這比較實際一些,是不是?」 原振俠不由自主,又嘆了一聲。黃絹的聲音變得溫柔和甜膩 :「別太傷感,我很高興你來了。雖然這次會議,艱難和令人不 愉快,但是你來了──」 黃絹並沒有再講下去,因為原振俠已轉過頭來,用他的唇, 封住了她的唇。在那一剎間,似乎又回到了當年冰雪漫封的山洞 之中,原振俠感到一切都不存在,只有他和黃絹。 可是,也就在這時,一個保鑣急促的聲音響起:「對不起, 有緊急的電話,要溫谷先生聽!」 原振俠感到十分懊喪,黃絹吸了一口氣:「溫谷先生不在這 裡!你難道看不見!」 那保鑣連聲道:「是!是!可是溫谷先生不肯聽電話,而‥ ‥‥電話是白恩警官打來的,他快瘋了!」 黃絹冷冷地道:「把電話掛上,讓他去瘋好了!」 保鑣答應著,退了開去,黃絹和原振俠在極近的距離下對望 著,互相可以看到對方眼睛中的閃光。然後,他們又緊緊地擁在 一起。 白恩警官真的快瘋了! 先從他回到警局開始說起。他走進辦公室,就看到了那一對 來自緬因州的中年夫婦。 本來,到夏威夷來的人,幾乎每一個都是懷著十分輕鬆的心 情來的,可是那一對中年夫婦卻是例外。他們焦急,傷心,眼中 佈滿了紅絲和淚痕,因為他們的兒子,只剩下了一隻手! 只剩下一隻手,比甚麼也沒有發現更槽。甚麼也沒有發現, 還可以有萬一的希望:只是失蹤了。而剩下一隻手,那就使人絕 對聯想到死亡,而且是充滿了痛楚的死亡,可怕得令人戰慄! 事實上,當白恩警官和這一對夫婦握手的時候,可以明顯地 覺出,他們在顫抖著。 白恩請他們在辦公桌的對面坐下。那位看來十分普通的太太 ,取出了一大疊照片來,放在桌上,道:「這些全是東尼的照片 ,他是一個好孩子,強壯,令人心愛‥‥‥」 她斷斷續續地,敘述著她失去了的兒子的優點,不禁又哭了 起來。她的丈夫拍著她的背,安慰著她,同時用沙啞的聲音問: 「警官,我始終不明白,只剩下了一隻手?那‥‥‥是怎麼一回 事?」 白恩嘆了一聲,用充滿了同情的聲音回答:「我們還沒有弄 清楚,他可能是在海中,受到了來歷不明的襲擊。專家堅持那一 帶並沒有鯊魚,可是事情卻發生了‥‥‥海洋中會有許多神祕不 可測的事發生‥‥‥」 那位中年先生相當堅強:「既然這樣,我想我們可以承受打 擊,那‥‥‥隻手‥‥‥」 他一提到自己兒子的手,聲音又不由自主在發顫。 白恩苦笑了一下:「你們‥‥‥真的堅持要去看一看那‥‥ ‥隻手?」 看一隻斷下來的手,而這隻手又是屬於自己親人的,而這個 人又下落不明,凶多吉少,這實在是一件十分可怖的事情。所以 白恩希望這對夫婦能在最後關頭,打消這個念頭。 可是那位太太卻一面哭,一面道:「讓我們看看,這是東尼 唯一剩下的‥‥‥」 白恩雖然鐵石心腸,但是聽了也不禁心酸。他忙道:「好, 我陪你們去,唉!事情已經發生了,總不要太傷心才好!」 白恩知道自己的勸慰,對於一對喪失了兒子的夫婦來說,根 本不起作用。但是他要是不說,他心中會更難過。 他站了起來,陪著那兩夫婦,離開了警局,到殮房去──那 隻手,一直在殮房中冷藏著,是殮房中最奇異的「住客」。進了 殮房,殮房的職員先退了出去,在退出去之前,還向白恩眨了眨 眼睛,示意白恩也跟著他退出去。 白恩知道那職員是好意,傷心的父母,看到了自己兒子的一 隻手之後,會發生一些甚麼事,是可想而知的。那實在不是令人 愉快的場面,當然是不要在場的好。 所以,白恩一拉開了冷藏屍體的長櫃之後,就自然而然後退 了兩步。 那隻上面滿是冰花的手,就在冷藏櫃中間。供整個屍體冷藏 用的櫃子之中,只有孤零零的一隻手,看來更是陰森怪異莫名。 白恩看到中年先生的手劇烈地發抖,拂去那隻手上的冰花, 想把那隻手看得更清楚之際,他像是逃走一樣,退出了冷藏間, 關上了門。 當他關上門之際,他還聽得那中年婦人在尖聲叫著:「東尼 !這是東尼的手,是他的‥‥‥手‥‥‥」 接著,便是一陣令人心碎的啜泣聲。 白恩背靠門站著,不由自主喘著氣,殮房職員就在他的對面 ,問他道:「這個『住客』甚麼時候可以弄走?我總覺得實在太 怪,怪得叫人極不舒服。三十年了,將近,在我的殮房工作之中 ,從來也未曾有過這樣的怪事──只有一隻手!」 白恩苦笑道:「快了,他們已認出了那是他們兒子的手,他 們有權把它帶回去。」 就在這時,在冷藏間中,傳出了兩下呼叫聲,由於冷藏間的 門相當厚,所以聽不很真切。白恩嘆了一聲:「傷心欲絕的父母 ,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們才好!」 殮房職員道:「讓他們嚎哭一陣,我看更好。」 「嚎哭」聲斷續又傳出了一會,大約持續了幾分鐘,接著, 就靜了下來。 白恩仍然在門外等著,點燃了一支煙,吸著。等到他彈出煙 蒂之際,他才想到,那一對夫婦在冷藏間中的時間太久了。他不 願面對傷心的父母,但是也非得請他們離去不可了! 白恩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轉過身,推開了冷藏間的門。門 才一推開,他和那職員兩個人都呆住了! 冷藏櫃還打開著,那一對中年夫婦,卻倒在地上,一動也不 動!白恩一看到這種情形,第一個念頭是:兩個人傷心得昏過去 了! 他大踏步向內走去,才走出三、四步,他就覺得不妙了。他 在身後,跟著他進來的那職員,發出了一下可怕之極的吸氣聲來 ,而白恩也整個人都僵住了,不由自主,在簌簌發著抖! 首先令得一個經驗豐富的警官,感到如此震驚的是,那一對 夫婦臉上那種驚駭欲絕的神情。這種神情僵凝著,那表示他們不 是昏了過去,而是死了! 白恩一面發著抖,一面向前奔去。當他到冷藏櫃的旁邊,伸 手去探倒在地上的兩個人的鼻息時,他更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 驚呼聲。 那時,殮房職員也叫了起來:「天!他們已經死了,是被扼 死的!」 令得白恩發出驚呼聲的,也正是這一點──那一對夫婦,一 看就可以看得出,是被人扼死的。因為在他們的頸際,都有著明 顯的瘀紫的扼痕! 那職員的身子發著抖,聲音發著抖。白恩的情形也好不了多 少,他俯下身去,肯定了那一對中年夫婦,已經沒有了鼻息之後 ,他只感到全身僵硬,幾乎再難直起身子來。 那職員又以發抖的聲音叫了起來:「手,手,那隻手!」 他一面叫,一面急速地喘著氣,那令得他的聲音聽來更是可 怖。白恩想責斥他幾句,可是喉嚨發乾,想罵也罵不出來,他要 勉力掙扎著,才啞著聲音道:「你鬼叫些甚麼?甚麼事?」 當他這樣講的時候,他勉力抬起僵硬的脖子來,望向那個職 員。那職員的臉色,幾乎是青黑色的,身子仍在劇烈發著抖,指 著冷藏櫃的中間。 白恩循他的視線看去,看到那隻手,仍然在冷藏櫃的中間, 看來沒有甚麼異樣。只是本來結滿在手上的冰花,都已融化了。 那職員還在不能控制地叫著:「那手‥‥‥剛才我看到它在 動,我發誓,我看到它在動!」 白恩在那一剎間,真有忍無可忍之感!他發出了一下沒有意 義的吼叫聲,一躍而起,陡然一揮手,摑向那個還在大叫著的職 員的臉上。 或許是由於,這時冷藏庫中的氣氛太詭異可怖了,在那樣的 氣氛中,容易使人產生一種近乎瘋狂的情緒,所以白恩下手十分 重,那職員的半邊臉上,立時紅腫了起來。可是他還是急速喘著 氣,指著那隻手,一點也不在乎才挨了一個耳光。 他一面指著那隻手,一面張大口。白恩不等他發聲,就喝道 :「別再說鬼話!」 那職員的手發著顫,眼珠轉動著,問:「這兩個人‥‥‥是 誰扼死的?」 白恩整個人像是浸在冰水之中一樣。 這是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 冷藏庫中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對中年夫 婦,互相扼死了對方,但那又實在是沒有可能的事!那麼,又是 誰令得他們被扼致死的呢? 白恩真的無法控制自己,他像是瘋了一樣,陡然大叫了起來 :「有人躲在這裡,兇手躲在這裡!」 他一面叫著,一面像是一陣旋風一樣,在冷藏庫中亂闖亂竄 ,推倒一切可以推倒的東西,拉開所有可以拉開的冷藏櫃,要把 他想像中,藏在冷藏庫中的兇手找出來。 大多數的冷藏櫃中全是空的,也有幾個,裡面有著屍體,全 是冰凍得皮膚上起了冰花的屍體。 由於他們兩人的叫嚷,和白恩所弄出來的乒乒乓乓的聲音, 在外面工作的幾個殮房職員,也走了進來。他們看到了冷藏庫中 的情形之後,個個目瞪口呆,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那職員望著發了瘋似的白恩,陡然叫了起來:「這裡沒有人 ,有的也只是死人,死人是不會殺人的!」 白恩陡然停了下來,雖然他感到全身冰冷,但是在他的額上 ,卻有著豆大的汗珠,他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在叫:「死人不會殺 人,一隻手更不會!」 那職員望了一眼那隻手,又望著躺在地上的兩個人頸際的扼 痕,喃喃地說了一句話。白恩發出一聲怒吼,一下子跳到了他的 身前,厲聲道:「你想說甚麼?你敢說出來,我就把你扼死!」 那職員忙道:「沒有,我沒有想說甚麼!」 旁邊的人看白恩的樣子實在太兇惡了,一起上來,把他拉了 開去。 溫谷終於和白恩見面,那是白恩離開了殮房之後,直接來到 了遊艇上找到了他的。 法醫來到殮房,初步檢查證明,那一對中年夫婦是死於窒息 ──那其實是顯而易見的,他們頸上的瘀痕,已可以說明一切。 法醫還說了一句話:「兇手的手勁極大,大到了異乎尋常的 地步,男死者的喉骨有明顯破裂的跡象!」 當法醫這樣講的時候,殮房的冷藏庫內外,已經全是警方的 有關人員,連最高層人士都來了。人人都被眼前那種怪異莫名的 事所震懾,沒有人出聲,所以法醫的話,雖然聲音並不高,但還 是令得人人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當時冷藏庫中,只有那一對中年夫婦,白恩和那職員都是在 外面,就在門外。他們互相可以證明對方不是兇手,那麼,這對 中年夫婦是怎麼死的,兇手是甚麼人? 白恩顯得十分沮喪,雙手抱著頭,坐在一角上,一動也不動 。在這時候,他想到的是溫谷,他覺得一連串發生的事,非但不 是他的能力所可以處理,而且,根本不是他所能理解的。 他知道溫谷的資歷,這種事,或許只有溫谷這種夠資格的人 ,才能了解。 所以,他只是要他的一個手下,打電話去找溫谷。 可是在遊艇上的溫谷,卻正在和李邦殊詳細講述那幾件失蹤 案,不想受打擾,不接聽電話。 所以,白恩在離開了殮房之後,就直接來到了海邊。一路上 ,有四輛警車鳴號追他,一直追到海邊,知道了駕車人是白恩警 官,才滿腹疑惑地離去。 白恩到了海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午夜的海邊,空氣十分 清新,但是白恩心口的那股悶塞感,卻一點也未見消散。 他下車,才走出了兩步,就有兩個人迎了上來。白恩連看也 不向他們看一眼,指著停在離岸不遠的遊艇:「溫谷先生還在船 上?我要去看他!」 那兩人中的一個道:「船上的人看來全都睡了,你還是── 」 白恩陡然吼叫了起來:「我現在就要見他!」 那兩個人嚇了一跳,其中一個取出無線電對講機來,講了幾 句,一艘小汽艇很快駛過來。白恩一躍而上,他的動作十分魯莽 ,令那艘小汽艇左右劇烈晃動,幾乎翻覆。駕艇的人咕噥著罵了 一聲,駛向遊艇。 白恩攀上遊艇之際,已經盡他可能地大聲叫了起來:「溫谷 ,你出來,我有話對你說!」 本來已很靜的遊艇上,因為他的叫嚷而起了一陣騷動。 在遊艇上,到處都有燈光亮起來,有人走出來。只有主艙中 ,還是黑沉沉的。 在主艙柔軟的大圓床上,黃絹和原振俠也聽到了外面的吵鬧 聲。原振俠略動了一下,耳際就響起了黃絹柔膩的聲音:「他來 找溫谷,沒我們的事,我們的事是──」 黃絹並沒有再說下去,她和原振俠,用行動來表示他們之間 的事是甚麼。外面還有一些聲音傳來,可是原振俠完全聽不清楚 那是甚麼聲音,除了緊貼著他的黃絹之外,他幾乎已失去了對外 界一切事物的反應,而他更有如同墜入幻境的感覺。 外面的聲音好像漸漸靜了下來,原振俠也不去留意。這時對 原振俠來說,黃絹細細的喘息聲,比天崩地裂的八級地震,更能 令他感到震慄! 白恩上船之後,由水手帶著他,到了溫谷和李邦殊所在的那 個船艙之中。白恩幾乎是直衝進去的,溫谷和李邦殊都以厭惡的 神氣望著他。 白恩喘著氣,揮著手,講不出話來。溫谷輕輕一推他,就推 得他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溫谷道:「我正在向李先生講那 幾件失蹤案!」 白恩揮著手:「那不算甚麼!」 李邦殊「哦」地一聲:「又有了新的,人突然消失的事情? 」 白恩雖然在極度的慌亂之中,但是他畢竟是經驗豐富的警務 人員,他立時聽出,李邦殊的用詞十分不尋常,他不用「失蹤」 ,而用了「消失」。 白恩又大口喘了幾口氣:「不是,那‥‥‥隻手的父母,不 ,我的意思是,那失蹤男孩的父母,突然死在殮房的冷藏庫之中 !」 溫谷的反應十分正常:「受不了刺激,心臟病猝發?」 白恩嘆了一聲,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就不必氣急敗壞到這裡 來了。他有氣無力地道:「不,是被人扼死的,喉骨都破裂了! 」 溫谷和李邦殊都震動了一下,李邦殊的震動更甚,他張大了 口,想講甚麼,但是又沒有出聲。溫谷的驚訝,則來自他多年來 接觸怪異事件的經歷。 溫谷遞了一杯酒給白恩,白恩一口喝乾,才把發生在殮房中 的事,講了一遍。 溫谷和李邦殊兩人都不出聲,李邦殊把毯子緊裹著身子。白 恩喘著氣:「我知道那職員想說甚麼,可是太荒誕了,我不准他 說出來!」 溫谷的神態,看來十分小心翼翼,試探著道:「那職員是想 說‥‥‥想說‥‥‥」 他重複了好幾次,可是,卻也沒有能把話講完。李邦殊在這 時,突然插了一句口:「他想說,那一對夫婦,是被那隻手扼死 的!」 雖然溫谷和白恩,早已在心中不止一次地想到過這句話,但 是聽得有人講出了這樣的話來,還是感到一股異樣的寒意! 那隻手扼死了人!那職員在衝進冷藏庫之際,甚至看到了那 隻手在動!但是,一隻手扼死了兩個人,這無論如何是不可想像 的事!雖然在恐怖電影中,一直有「手來復仇」這樣的場面── 一隻手在彈琴,把人引來,然後就是一隻手,扼死了要殺的人, 但是那終究只是電影中的情節。何況,如今兩個死者,是那隻手 的父母! 溫谷和白恩不由自主搖著頭。李邦殊在這時,反倒鎮定了下 來,看他的情形,像是他對自己所說的話,胸有成竹。他先喝了 一杯酒,然後來回踱步,過了一兩分鐘,他才以十分嚴肅的神情 道:「警官,有一些十分奇異的事發生著,我可以肯定,這些奇 事之間,是有聯繫的。」 溫谷和白恩皺著眉,一時之間,都不明白他這樣說是甚麼意 思。 李邦殊也看出了兩人臉上疑惑的神情,他嘆了一聲,道:「 其中詳細的情形如何,我還不十分清楚,要等我的朋友來了,再 作進一步研究。但現在,我提議別再讓任何人碰到那隻手──」 當他講到這裡之際,他頓了一頓,才又道:「它們要使我們 知道,它們並不是說說就算的。」 這是溫谷第二次聽到李邦殊使用「它們」這個代名詞了,那 聽來十分刺耳,溫谷立時向李邦殊望過去,李邦殊卻逃開了他的 目光。白恩直截地問:「它們?它們是誰?」 李邦殊沒有回答,抬起頭來,望著艙頂,不再言語。白恩苦 笑了一下,他並不十分在意李邦殊的話,李邦殊在他的眼中,只 是一個有成就的深海科學家,溫谷才是他心中可以解決疑難的人 。 他語音乾澀:「這件事,溫谷,你有甚麼意見?」 溫谷的神情苦澀:「一連串不可解釋的事,又多了一件。在 公事上,可以作為疑兇逃逸來處理──」 白恩颼地吸了一口氣:「可是,誰都知道,根本就是沒有兇 手!」 溫谷苦笑著:「當然是有的,暫時找不出來。別去胡思亂想 ,世界上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謀殺案,是找不到兇手的!」 白恩十分失望,他想不到溫谷會用這樣的話來搪塞他,他怔 怔地望著溫谷,溫谷勉強笑了一下:「有很多事,可以作私人的 研究,但無法列入官方的紀錄。所以我現在的身分比你適合,你 還是回去,做你的合乎規格的報告吧!」 白恩貶著眼,不知道溫谷何以忽然對他那麼冷淡,可是看起 來,這個紅頭髮的小個子已經下定了決心,再問也問不出甚麼來 了。他只好哼了一聲,老大不願意地站了起來:「對不起,打擾 你們了!」 溫谷沒有說甚麼,李邦殊搖頭道:「不,謝謝你,你來告訴 我們這件事,使我──」 他講到這裡,溫谷突然走了過來,橫在李邦殊和白恩兩人之 間,打斷了李邦殊的話頭。白恩感到溫谷的行動是故意的,但由 於他自己心神不定,所以他也沒有深究下去,轉過身,垂頭喪氣 地向外走去,琢磨著如何擬寫那一對中年夫婦突然死亡的報告。 白恩離去的快艇聲越來越遠,溫谷才緩緩轉過身,直視著李 邦殊。李邦殊把艙窗的帘子拉開了些,望著窗外,從他那邊的窗 口望出去,是一片漆黑的海。 過了好久,溫谷才緩慢而堅決地道:「李博士,你已經知道 了一些甚麼,是不是?」 李邦殊並沒有回答,只是神態十分疲倦地用手在臉上撫摸著 。溫谷又道:「李博士,就算那位蘇先生來了,我想,我所能給 你的幫助,不會少於任何人!」 李邦殊震動了一下,轉過身來,盯著溫谷,半晌才道:「有 一件事,真的需要你幫助,我做不來。」 溫谷挺了挺胸,一副準備接受挑戰的模樣。 李邦殊道:「設法讓那個會開不成功!」 溫谷陡然一呆,失聲道:「甚麼?」 「那個海底資源分配會議──」李邦殊加重了語氣:「別讓 它舉行!」 溫谷一臉疑惑,伸手扒搔著他的紅頭髮。這個會議,可以說 是李邦殊一手促成的,在這個會上,李邦殊要就他探測、發現到 的大量海底資源,作一個十分重要的學術性報告,這個報告可以 使李邦殊成為世界上有數的重要人物之一。要開成那樣的一個會 ,不是容易的事,但如今,李邦殊卻要使它開不成,那是為了甚 麼? 溫谷張大口,想問,但李邦殊已經揮著手,不讓他開口。李 邦殊道:「別問原因,你是不是做得到?」 溫谷有點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我想那十分容易,你是這 個會議的中心人物,你的工作,促成了這個會議。如今要這個會 議開不成,那只要令你和你的工作記錄,全部失蹤就可以了!」 李邦殊用心地聽著,一點也不覺得溫谷是在開玩笑,他甚至 認真地眨著眼。等溫谷講完,他立時點頭:「我可以令我的工作 記錄消失,你可以令我暫時失蹤!」 溫谷在剎那間,實在想大聲笑出來,如果不是心中有那麼多 謎團的話,他真的要開懷大笑了──真是十分好笑,他接受了黃 絹的委託,要保護李邦殊,可是如今,李邦殊卻要求他令他「失 蹤」! 溫谷一面感到好笑,一面也感到事態的嚴重。李邦殊已經是 一個國際矚目的人物,尤其是他的探測、研究,發現報告只公布 了極小的一部分,整個工作記錄,準備在大會期間提出。溫谷知 道,與會各國的情報人員,正費盡心機,想在事前得到完整的記 錄文件,但是看來,以黃絹和李邦殊的關係之好,也未曾達到目 的。 黃絹憑她自己本身的美麗,和特殊的地位,或者可以把大多 數男人玩弄於股掌之上,但是看來像是藝術家的李邦殊,卻有著 獨特的科學家的固執。 如果李邦殊的研究記錄失蹤,他人也失蹤了,而這些行動又 由溫谷來主持的話,溫谷可以清楚知道,他就從此捲入了世界情 報工作者爭奪的漩渦之中了。這是一件相當嚴重的事,因為這一 類的鬥爭,是最卑鄙和不擇手段,防不勝防的。 溫谷望著李邦殊,再問一遍:「你肯定非這樣做不可?不必 再考慮?」 李邦殊吸了一口氣:「開成這樣的一個會,大力開發海底資 源,把人類的文明力量,自陸地伸進海洋中去,是我畢生的願望 。但是現在,我十分認真。」 溫谷盡量使自己的聲音不激動:「首先,你的全部研究資料 在哪裡?」 李邦殊道:「那不成問題,全部在法國銀行的保險庫中。本 來,在會議開幕後,由我提供密碼,由法國科學院派的專人,專 機送到。只要我不提供密碼,所有文件不會和任何人接觸,問題 是我的失蹤!」 他略略停了一停,又道:「我不是躲起來就算,而是還要活 動!」 李邦殊講到這裡時,向溫谷望來:「我需要你的幫助,你要 擔當我的聯絡人,保護我!」 溫谷苦笑了起來,李邦殊的神情越來越嚴肅,道:「別猶豫 了,事情已經十分壞!它們是認真的,十分認真地在行動!」 溫谷陡然問:「它們,它們究竟是甚麼?」 這種突如其來的發問,有時是可以起到一定作用,使得對方 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說出祕密來的。 但是溫谷這次卻沒有收效,李邦殊怔了一怔,搖頭道:「我 還不能十分肯定,現在,請你帶我離開這裡。要不然,滿懷野心 的黃絹,絕不會放過我!」 溫谷想了一想,道:「你能游泳?我們可以避過水手和保鑣 ,偷偷下水去,游向岸邊。」 李邦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相當緊張。不到兩百公尺的距離 ,對李邦殊這樣的深海潛水專家來說,應該全然不算甚麼,但是 看起來,他卻十分猶豫。 這實在是沒有道理的事,溫谷又把他的提議,再說了一遍。 李邦殊神情仍然有點猶豫,他轉過頭去,喃喃地道:「應該 不會有問題,它們不會對付我,我想。」 溫谷怔了一怔,又是「它們」! 溫谷沉聲道:「誰要對付誰?你想說甚麼?在海中游泳的人 ,要被誰對付?」 溫谷的問題已經問得十分尖銳了,在剎那之間,李邦殊很有 點應付不來的樣子。但是他還是揮了揮手,並沒有回答。 溫谷自然不能再逼問下去,李邦殊已經道:「好,我們游上 岸去!」 溫谷向李邦殊作了一個手勢,他先到艙口看了看。遊艇上的 守衛本來相當嚴密,但可能守衛這時感到不是太適宜去打擾黃絹 ,所以船上十分靜。溫谷和李邦殊走出艙去,在甲板上待了一會 ,然後,趁人不注意,兩人沿著船舷爬下去,滑進了水中。 海水十分清涼,溫谷和李邦殊的泳技都十分好,他們先在水 中潛泳了一會,然後一起浮出頭來。李邦殊游近溫谷,神情十分 怪異,道:「你是不是能夠想像,在海水中,我們絕非單獨的! 」 溫谷呆了一呆,一時之間,總不明白李邦殊所講的話,究竟 是甚麼意思? 李邦殊吸了一口氣,輕輕地划了一下水,又道:「我的意思 是,海水之中,充滿了生命,屬於海洋的生命,就像我們的生命 ,屬於空氣和土地一樣!」 溫谷應著,但是他仍然不明白,何以李邦殊會在這時候,講 起這種充滿了哲學意味的話來。他只好道:「是啊,海洋中有各 種各樣的生命,有哺乳動物,也有肉眼看不見的浮游生物。」 溫谷這樣說法,是很自然的,對海洋生物有著普通常識的人 ,在提及海洋生物之際,都會這樣說。海洋中有最大的哺乳動物 ,藍鯨可以大到一百公尺開外,與之對比的,自然是小到要經過 數百倍放大之後才能看到的浮游生物。溫谷也不覺得自己這樣說 有甚麼不對,可是李邦殊卻陡然震動了一下。 他看來是真的感到了吃驚,因為他的身子,竟在陡然之間, 向下沉了一沉。而當他立時又冒起頭來之際,他顯然喝進了一口 水,樣子怪異莫名。 溫谷雖然不知道李邦殊為甚麼會吃驚,但是他卻可以看到, 李邦殊的行為十分怪異,他心中一定有著十分怪異的祕密! 李邦殊在浮了上來之後,用力向前游著,溫谷緊跟在他的後 面。李邦殊游向一堆礁石,攀了上去,溫谷壓低了聲音:「如果 你要『失蹤』,還是快點游上岸好!這裡──」 李邦殊揮手,打斷了溫谷的話,注視著黑暗中閃光的海水, 道:「你對浮游生物,知道多少?」 溫谷皺了皺眉,也上了礁石,一面抹著臉上的水,道:「一 無所知!」 他說著,甩了甩手,水滴自他手中揮灑開去。李邦殊盯著他 ,緩緩地道:「從你手中揮開的每一滴水之中,就有數以百萬計 的浮游生物!」 溫谷有點不耐煩道:「那又怎樣?」 李邦殊的聲音陡然變得十分尖利:「那又怎樣?那是數以百 萬計的生命!」 溫谷感到十分迷惑。這時,他們離開黃絹的遊艇,不過兩百 多公尺,要是黃絹發現他們已經離開,可以輕而易舉,把他們捉 回去! 而事實上,他也看到,遊艇的一邊,有燈光在閃動,隱約可 見有一個人下了快艇。溫谷連忙向李邦殊打了一個手勢,兩人盡 量在礁石上伏了下來,他們聽到快艇駛動的聲音,看到快艇駛上 岸去。 溫谷鬆了一口氣,低聲道:「關於生命的定義,還是先到了 安全的地方再討論,好不好?」 李邦殊嘆了一聲,沒有表示甚麼,也沒有說甚麼。又等了一 會,看到船上沒有甚麼動靜,他們又繼續向岸上游去。等到他們 上了沙灘,向前走去時,發現寂靜的沙灘上,有一個人以十分奇 異的姿勢,伏在沙灘上。 那人看來是跪著,但是頭又低得十分低,雙手各抓著一把沙 ,任由沙粒自他的指縫之中,緩緩瀉下來。溫谷一下子就看出那 人的身形十分熟稔,而當他走近那人時,他認出來了,那是原振 俠! 溫谷不禁發出了一下低呼聲:「天!原,你在這裡幹甚麼? 」 他一面說,一面走近原振俠。原振俠的身子震動了一下,並 不抬起頭來,仍然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自他的口中,發出如同夢 囈一樣的聲音:「一切全像是夢一樣,神話中的夢!」 溫谷不禁苦笑著,回頭看了就在他身後的李邦殊一眼。在他 旁邊的兩個人,溫谷都感到自己對他們無法了解。一個在海水中 要討論生命的定義,而另一個,卻在沙灘上說著夢話! 溫谷提高了聲音:「快起來,跟我們走!」 他一面說,一面伸手去拉原振俠,原振俠抬起頭來,神情充 滿了迷惘和憧憬,道:「這不是神話中的事麼?突然之間,幻夢 醒了,宏大的宮殿,原來只是細沙,美麗的女郎,只是一個貝殼 ,柔軟的床,其實是海水。一切卻全是那麼真實,但又不可以觸 摸!」 溫谷苦笑了一下,他明白,原振俠在遊艇豪華的主艙中,一 定又和美麗的黃絹,有了短暫的繾綣,但是那只是短暫的一剎間 。原振俠明知自己不可能和黃絹永久相處,短暫的相敘,對他來 說,已經是一個美麗如同神話一樣的夢,但是回想夢境之際,卻 也同時會帶來無限的惆悵和傷感。 溫谷抓住了原振俠的手背,把他提了起來,道:「振作點, 你算是已達到你到這裡來的目的了,是不是?有很多事要你幫助 的,快走!」 原振俠苦澀地笑了一下,他到夏威夷來的目的是甚麼?他自 己也說不上來。剛才在豪華的船艙中,他和黃絹都像是完全忘記 了自己一樣,但一下子,自己還是自己,黃絹還是黃絹! 他嘆了一聲:「我不會再對任何事有興趣,你‥‥‥你們讓 我留在這裡吧!」 溫谷感到十分無可奈何,原振俠被情網困擾到這種程度,他 也想不出用甚麼話去勸他,只好道:「我和李邦殊,我們正計畫 著,要和黃絹為敵!」 原振俠一怔,張大了口,溫谷又道:「我們要破壞那個海底 資源會議!」 原振俠又陡然震動了一下,溫谷不等他有進一步的反應,拉 著他,就急步向前走去。在通到馬路的那一條林蔭道上,還有一 兩對情侶,緊緊在樹下擁在一起。到了路邊,他們一面沿路走著 ,一面留意著計程車。 三十分鐘之後,他們已來到了一幢大廈的頂樓,一個小單位 之中。溫谷在開門讓他們進去之際,解釋道:「這是我一個朋友 的住所,他到大陸去了,要我隨時來照顧一下。李博士躲在這裡 ,絕不會有人發現。」 在途中,原振俠已經知道了李邦殊要做甚麼。這時,他盯著 李邦殊,問:「為甚麼?」 李邦殊把他自己埋在一張安樂椅之中,閉著眼睛,道:「蘇 耀東快來了吧,我先要寫一個聲明,在大會的開幕儀式上,由人 代我宣讀,我‥‥‥太疲倦了!」 他的話有點語無倫次,雖然他說自己疲倦,但是他又站了起 來,到了書桌前,亂翻著,找到了紙和筆,迅速地寫了起來。 原振俠斜眼看了一下,發現李邦殊的字跡十分潦草,而且是 法文,他無法看得懂。他咳了一下,道:「如果代你宣讀聲明的 責任,落在我的身上,你最好用英文來寫這聲明!」 李邦殊陡地停了筆,吸一口氣,道:「是!」 他團縐了已寫了十幾行字的紙,又重新寫著。原振俠望向溫 谷,溫谷無可奈何地攤著手,表示他也不知道,究竟李邦殊心中 在想甚麼? 三個人在那個小單位中,沒有人講話,空氣之中,似乎充滿 了謎團。東方,在連綿的山影之上,已經現出了一線曙光。 黃絹是被一連串的拍門聲驚醒,那使她感到極度的憤怒。她 陡然自床上躍起,抓起了自衛鎗衝到門邊,一打開門,就把鎗緊 抵在門口的人的心口。 拍門的是黃絹一向信任的一個手下,這時嚇得呆了,一直是 維持著敲門的姿勢,眼珠轉動著,不知是應該注意抵住他心口的 手鎗,還是注視黃絹豐滿柔潤的半裸酥胸好?由於怒意,飽滿的 雙乳,在輕輕顫動,足以使人忘記一切。 黃絹的聲音硬得像岩石一樣:「說,是為了甚麼?」 她的手下所發出的聲音十分怪異:「報告將軍──李博士─ ─離開了遊艇,那個紅頭髮的小個子──也不見了。」 黃絹感到陽光刺目,原振俠離去之後,她很快就陷入沉睡之 中,一直到被吵醒。她有點不明白,原振俠為甚麼要離去,只記 得在極度的瘋狂之後,極度的疲倦之中,原振俠在她的耳際說了 一些話。那時,她只感到男性熾熱的身體,令得她的倦意更濃, 原振俠說了一些甚麼,她根本就沒有聽進去。 她知道原振俠離開了她,如果她真要不讓原振俠離開,還是 可以留住他的,但是她卻並沒有留。原振俠走了之後,她睡得十 分滿足。 可是她的手下,卻帶來了這樣的一個消息! 她雙眼之中閃爍的那種光芒,是令人心悸的,是以她那手下 的聲音更加發顫:「已經和各方面聯絡過‥‥‥都找不到他,只 知道大會祕書處接到李博士的通知,開幕那天,他會發表一個聲 明!」 黃絹鎮靜下來,轉過身,把鎗拋向床上,同時拿起睡袍披上 。那手下貪婪地盯著黃絹半裸的背影,一時之間,甚至忘記了自 己的這種行徑,可能使他喪失性命。 黃絹一面慢慢地繫上睡袍的腰帶,一面道:「你的意思是, 李博士躲起來了?」 那手下道:「看來是這樣!」 黃絹感到怒火自體內升起,李邦殊躲起來了,那等於說是躲 開她!那是幾乎想得到一切的黃絹,不能忍受的一種侮辱! 黃絹早就計畫好,在會議之前,她要先得到李邦殊的工作記 錄。然後,在大會上為她所代表的阿拉伯勢力,爭取到最大的利 益。最後,在會議之後,並不打算遵守會議上的決定,而動用她 所能動用的龐大資金和技術力量,立即進行對海底資源的開採! 那將會使她的地位,升到另一個新的高峰! 可是,李邦殊卻躲起來了,那將使她的計畫,全部化為泡影 !她是如此之憤怒,以致她的身子,不住在發著抖,她要竭力抑 制著,才使她的聲音聽來,不像是猛獸的吼叫,她道:「在大會 開幕前,盡一切力量把他找出來!」 那手下大聲答應著,奔了開去。黃絹在床邊坐了下來,設想 著李邦殊為甚麼要躲起來的原因。 黃絹想不出李邦殊為甚麼要躲起來,就像蘇耀東想不出李邦 殊為甚麼十萬火急,要他到夏威夷來會面一樣。 蘇耀東在他的私人飛機中,望著下面一望無際,在陽光下閃 耀著奪目光采的海洋。 在大學中,他學的是海洋生物,和李邦殊是同學。可是離開 學校之後,李邦殊成了舉世知名的科學家,他卻成了一個企業家 。不過,蘇耀東並沒有忘記自己所學的一切,也沒有放棄自己對 海洋的熱愛。如果說他是為了李邦殊的召喚而來,毋寧說他是受 不了海洋的引誘,使他暫時放開了繁忙的事務。 當蘇耀東的專機停下,他步出機艙之際,在檀香山,事情又 有了相當的變化。 李邦殊博士不露面,但將在大會開幕式上發表聲明的消息, 已經傳了出來。 而另一樁使得所有參加大會的代表震驚的消息,從地中海傳 來:由李邦殊博士領導的一個深海探測船隊,包括兩艘設備極先 進的探測船,附屬於這兩艘探測船的四艘小型深水潛艇,以及八 名有資格的海洋學家,突然失蹤,消失在大海之中! 這個船隊,曾遠征過大西洋、太平洋,甚至接近過南極和北 極。李邦殊的工作,取得極大的成績,也全靠了這個船隊。可是 ,整個船隊,卻在風平浪靜的好天氣,在地中海失蹤了。 這種神祕的船隻失蹤事件,以前,只有在被稱為「百慕達魔 鬼三角區」的大西洋海域中發生過。船隊失蹤的詳細經過如何還 不知道,法國政府的海軍搜索隊還在搜索。事實上,船隊「失蹤 」的消息還未曾正式公布,但是來開會的,全是各國政府中有地 位的人物,他們的消息自然特別靈通,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黃絹是最早得到這消息的人之一,她一面下令,要她的情報 人員作進一步報告,一面心中在想:是不是李邦殊在搗鬼? 事實上,李邦殊還不知道他的船隊已出了事,因為他既躲了 起來,就無法通過他特殊的地位,獲得內幕消息。法國政府的代 表想找他,可是沒有結果,人人都想找他,絕想不到他躲在甚麼 地方。 原振俠當然知道李邦殊在甚麼地方,當他在機場見到了蘇耀 東,蘇耀東驚訝於原振俠的出現之際,原振俠告訴了他自己出現 的原因。 蘇耀東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要使這個會議開不成,為甚 麼?」 原振俠苦笑道:「我不知道,他要我代他在大會開幕時,宣 讀一個聲明,可是他不肯讓我先知道聲明的內容。」 蘇耀東吸了一口氣:「他不準備露面?」 原振俠苦笑:「他不能露面,不知多少人在找他。代表阿拉 伯勢力的一位女將軍,就幾乎想把他活活燒死!」 原振俠行動相當小心,因為李邦殊要見蘇耀東這件事,黃絹 是知道的,而蘇耀東的行蹤又不是祕密。原振俠已經可以肯定, 在機場有好幾個人,看來是在監視蘇耀東的行動,希望由蘇耀東 的身上,引出李邦殊來的。 而擅於特種情報工作的溫谷,也早已作了安排。溫谷的方法 是:把李邦殊和蘇耀東的見面,安排在最不為人注意的地點! 原振俠先和蘇耀東一起到了酒店,然後獨自離去。當他離開 卡哈拉希爾頓酒店之際(蘇耀東住的,當然是這家酒店),酒店 下面一個巨大的海水池中,海豚正在作跳躍的表演,許多人在水 池旁圍觀。 原振俠經過酒店的大堂時,有兩個身形魁梧的大漢向他靠近 。他立時機警地站定身子時,已看到盛裝的黃絹,迎面走來。 黃絹的神色冷峻莫名,像是罩了一層霜花一樣,使人感到一 股寒意。原振俠想起昨晚在遊艇上,同樣的臉龐,簡直可以和任 何花朵比美嬌艷,不禁又嘆了一口氣。 黃絹直來到他的面前,先是冷笑一聲,然後冷冷地道:「你 演的是甚麼角色?」 原振俠淡然道:「是後備的小角色!」 黃絹的聲音聽來極嚴厲,這種聲音,可能使很多人顫慄,但 原振俠只替自己和她感到可哀。黃絹道:「我是問你,在李邦殊 的把戲之中,你扮演甚麼角色?」 原振俠嘆了一聲:「還是那個回答。」 黃絹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十分勉強,當然是做作出來的:「 蘇耀東在這裡,除非他不想見李邦殊,不然,我一定可以將李邦 殊揪出來。」 原振俠嘆了一聲:「我認為李博士是屬於他自己!」 黃絹有點發狠,一揮手:「他破壞了我的整個計畫!而且, 我有一項消息要告訴他,他的探測船隊,在地中海整個神祕失蹤 了!」 原振俠呆了一呆,思緒十分紊亂。 原振俠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他感到有必要立時把這消 息告訴李邦殊。可是溫谷的安排,是他絕不能再和李邦殊見面, 也不能用電話聯絡。 所以,他只是裝著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道:「你見到他的 時候,可以告訴他。有空喝一杯酒嗎?」 黃絹壓低聲音,罵了一句:「去死吧!」 原振俠向前走,到了酒吧,坐了下來,茫然地呷著酒,看著 沙灘上嬉戲的大人和小孩。他知道至少有四個人在監視著他,他 也知道,在監視蘇耀東的人可能更多,但是他對溫谷的計畫很有 信心。 蘇耀東在房間中停留了十分鐘左右離開,當他走出房間的時 候,只穿著泳褲。 蘇耀東來到沙灘,和原振俠打了一個招呼。可是原振俠卻心 不在焉,他只是注視著海浪捲起的白色泡沫,像是在那些變幻無 窮的浪花之中,看到了變幻的人生,看到了他和黃絹之間那種奇 妙的關係。昨夜遊艇中的情景,在他的腦海中,又成了難忘的一 頁,可是剛才和黃絹的相遇,卻又使他知道他和黃絹之間的距離 ,是何等遙遠! 原振俠也不能想像,在那個會議上,他代表李邦殊宣讀了那 篇聲明之後,黃絹會把他怎樣。在私人感情上,原振俠十分願意 自己成為黃絹的奴隸,可是,原振俠在實際上,卻又自然而然和 黃絹相抗著。 當他感到自己和黃絹之間,無法拉近距離之際,他心情的悵 惘,真是難以形容。他看著蘇耀東慢慢走向海灘,在蘇耀東的身 後,有三、四個人,明顯地跟著他。 蘇耀東在踏進海水之前停了一停,又轉過身來,向原振俠揮 了揮手,原振俠向他揚了揚手中的酒杯。在那一剎間,原振俠心 想:深海探險船隊在地中海中失蹤,是不是要先告訴蘇耀東,讓 蘇耀東去轉告李邦殊呢? 他還沒有決定,蘇耀東已走向海水,在未到海水及腰處,他 身子向前一聳,開始游水。多年來的商業活動,並沒有使蘇耀東 變得行動不靈活,他以十分優美的姿勢,向前游著,那幾個黃絹 的手下也游出去,跟蹤著他。 在海灘上看過去,蘇耀東越游越遠,幾個跟著他的人,離他 很近,看來,蘇耀東絕無法擺脫他們,單獨去和李邦殊見面。原 振俠心中也不免有點緊張:溫谷的安排可靠嗎?就在這時,一艘 小型的快艇,突然向著蘇耀東駛了過來,在蘇耀東的身邊,陡然 減慢了速度,蘇耀東十分迅速地翻上那艘快艇。 在海灘上看到這種情形的原振俠,吁了一口氣。就在他鬆了 一口氣的同時,他聽到身後傳來了一下冷笑聲。 原振俠震動了一下,不需要轉過身來,就可以知道發出冷笑 聲的,正是黃絹。而且,原振俠也明白,何以黃絹會發出冷笑聲 來了,因為海面上的情形,又有了變化。 在蘇耀東上了那艘快艇之後,快艇的速度,陡然加快。看起 來,游水跟蹤蘇耀東的人,已經全然無法跟得上了。可是幾乎也 在同時,原先在海面上停著不動的幾艘快艇,突然激起浪花,以 驚人的速度,立時跟了上去! 原振俠不由自主,直了直身子──黃絹的安排,竟是這樣周 詳!在海面上,她也早已有了埋伏,難怪她看到蘇耀東上了快艇 之後,會發出充滿自信的冷笑聲了! 原振俠盯著海面。那幾艘追蹤的快艇,性能顯然絕佳,看來 蘇耀東不論上哪裡去,都可以追得上!他感到喉際發乾,而黃絹 冷冷的聲音,又自他耳後傳來:「要望遠鏡嗎?可以看得更清楚 些!」 原振俠忍受著黃絹的嘲弄,正在他想轉過頭去,看看黃絹這 時的神情,好使他進一步認識黃絹之際,他陡然呆住了! 一共是四艘快艇,蘇耀東的那艘在前,三艘追逐的在後面, 正在迅速地遠去,看來已只是四個小黑點了。突然之間,一個異 樣的巨浪,突然向著四艘距離相當近的快艇,迎面撲了過來! 那個大浪來得極突然,事先一點跡象也沒有,像是大海之中 ,忽然有甚麼巨大的力量,把海水掀了起來一樣。夏威夷沿海的 海浪,本來就十分出名,衝浪運動是在這裡發源的,大大小小的 海浪,對在海灘邊上的人來說,是不會引起特別注意的。尤其那 個大浪,至少在距離海灘一公里之外的海面上發生,更不會引起 甚麼人的注意。 可是對原振俠和黃絹來說,卻和普通人不一樣。因為他們一 直在注視著那幾艘快艇,而那突如其來的巨浪,又是迎著快艇而 來的。原振俠一怔間,聽到身後的黃絹,也發出了「啊」的一下 驚呼聲。 一切的變故全是來得那麼快,看起來,簡直分不清是那突如 其來的巨浪,一下子蓋過了快艇,還是疾駛向前的快艇,衝進了 巨浪之中。 而那個浪頭,像其他任何海浪一樣,迅速由高而平復,在海 面上形成了一道白線。海面又回復了平靜,前後不到一秒鐘,可 是,四艘快艇卻已看不見了! 原振俠發出了一下驚呼聲,直跳了起來,他再盯向遠處的海 面。一點不錯,在巨浪過去之後,四艘快艇消失了! 他實在有點不知所措,連忙回頭看去,看到黃絹目瞪口呆地 站著,仍然盯著海面。原振俠一伸手,自她的手中把望遠鏡搶了 過來,湊在眼上,向前看去。 在望遠鏡中看出去,巨浪化成的餘浪,正在迅速消散,海面 上看來也平靜無比,像是甚麼事情都未曾發生過一樣。而且,海 灘上的所有人,顯然都未曾注意到曾有事故發生。 但是原振俠卻可以確切地知道,剛才,一個巨浪之後,四艘 快艇,至少有五個人,突然在海面上消失了!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發起抖來,他盡力想在海面上,尋找那 四艘快艇的蹤跡。就算快艇沉沒了,艇上的人,至少也該浮上海 面來了。可是,陽光映在海水上,發出奪目的粼粼波紋,甚麼也 沒有! 原振俠感到有人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同時也聽到了黃絹 微微發顫的聲音:「發生了甚麼事?他們‥‥‥被巨浪‥‥‥吞 ‥‥‥下去了?」 原振俠放下望遠鏡,默默地遞給了黃絹。他從來也未曾看到 過黃絹的臉色是如此之蒼白。 黃絹是這樣堅強的一個女人,恐懼似乎是和她絕緣的。但這 時,誰都可以看得出,她是因為極度的驚懼,所以才變得這樣蒼 白的。她的雙手甚至在發著抖,她舉起望遠鏡,只看了一下,就 放下來,道:「天!他們到哪裡去了?」 原振俠的思緒一樣驚駭慌亂,他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快 ,快去通知警方!」 他一面說,一面已轉身向酒店走去。可是黃絹一伸手,再度 抓住了他的手臂:「我們自己先去找一找!」 原振俠第一個反應,就是反對黃絹的提議,可是當他接觸到 黃絹那充滿了驚疑,甚至有點懇求意味的眼光時,他就改變了主 意。 五分鐘之後,原振俠和黃絹已經在一艘快艇上,向剛才那四 艘消失了的快艇所在處駛去。黃絹幾乎一直握著原振俠的手臂, 而且至少問了十次以上:「我們並沒有眼花,是不是?」 原振俠每次都給以回答:「不,我們沒有眼花,在海上,有 不可思議的事發生著!」 他喜歡黃絹驚惶的樣子,那使她看來更像女人。 每當黃絹指揮若定,不住發出命令之際,她看來只是一位將 軍,不是一個可愛的女人。這世上,有數不清的將軍,但是自古 以來,真正的女人不多,黃絹應該是一個真正的女人。 原振俠甚至希望時間在那一剎間停頓下來,好讓需要幫助、 心中驚惶的黃絹,永遠留在他的身邊!但是,還是很快就來到了 剛才突然出現巨浪的海面,海面上看來一點異樣也沒有。 黃絹帶來的幾個潛水員,紛紛跳進了海中,潛下去,並且不 斷用無線電對講機,和留在艇上的黃絹聯絡。每一個潛水員的報 告都是同樣的:沒有發現,沒有發現。 黃絹在開始的時候,顯得十分急躁,大聲呼喝著,要潛水員 留意海中,是不是有甚麼特異的現象。然後,她突然沉默了好幾 分鐘。 原振俠關心著蘇耀東的安危,提了幾次,要請警方來調查搜 索,可是黃絹都沒有出聲。在沉默了幾分鐘之後,黃絹忽然說了 一句話:「好,我來和你們直接打交道,我不會改變主意!」 原振俠怔了一怔,黃絹的話,聽來像是自言自語,全然不知 道她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當原振俠用疑惑的眼光向她望去時,黃絹也正好望向他,不 等原振俠開口,黃絹已道:「你是不是和我一起去?」 原振俠嘆了一聲,他知道自己事實上,是無法拒絕黃絹的任 何要求的,他只是問:「到哪裡去?」 黃絹並沒有立即回答,只是半轉過頭去,望著海面,然後, 伸手向海中指了一指。 原振俠的心中,更加疑惑:「到海水中去,你和甚麼人有約 ,在海中?」 黃絹仍然沒有回答,只是迅速地穿戴起潛水的用具。原振俠 吸了一口氣,也跟著佩上氣筒,然後,和黃絹一起跳進了水中。 海水迅速地包圍了他們,這一帶的海水是如此之明澈,以致 他一進海水之中,幾乎可以看清楚海中的每一樣東西。 原振俠跟著黃絹,看起來,黃絹像是毫無目的地在海中漫游 ,有時揮著手,動作看來有點怪異。 原振俠只是緊緊地跟著她,在遇到了幾個潛水員時,黃絹也 不和他們打招呼。足足過了半小時之久,黃絹才轉過身來,和原 振俠打了一個手勢,慢慢升上水面,他們兩人同時在海面上冒出 頭來。 原振俠伸手抹去水珠,除下了潛水眼鏡,他看到黃絹的神情 ,有一股異樣的茫然。他們冒上海面處,離他們的快艇不是很遠 ,艇上有人在大叫:「將軍!將軍!找到了!」 黃絹轉身向著快艇游去,艇上兩個人跳下水來迎接她。當她 上了快艇之後,一個人迫不及待地道:「他們被巨浪捲到了一堆 礁石上,人沒有受傷,快艇不見了,只怕是沉進了海底。」 原振俠也攀上了快艇,聽了那人的報告之後,皺了皺眉:「 捲到了礁石上?礁石離這裡多遠?」 那人也不禁遲疑了一下:「大約一千公尺左右。將軍,只發 現了我們的四個人,跟蹤的對象,仍然下落不明!」 原振俠焦急起來,「跟蹤的對象」自然是指蘇耀東而言。蘇 耀東安危如何,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事! 可是,他還沒有發問,黃絹已經用聽來十分疲倦的聲音道: 「我相信蘇耀東不會有事!」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怎麼知道?」 黃絹來到快艇的中間部分,坐了下來,抖著頭,讓她沾滿了 水珠的長髮披了下來。然後她微側著頭,長髮上的水珠匯成一串 水流,滴了下來。 原振俠跟了過去,黃絹緩緩地道:「昨夜,你走了之後,我 又睡了一會,然後突然醒過來,曾經到甲板上去站了一會。」 原振俠有點不明白,何以黃絹在這時候,又提起昨晚的事情 來。可是他看出黃絹的語氣和神情都十分嚴肅,所以他並沒有打 岔,只是靜靜聽著。 黃絹停了片刻:「我知道你已經離開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為 甚麼要到甲板去。那時,整個遊艇上,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李 邦殊和溫谷,顯然還在船上。我來到船頭,望著在黑暗中閃著微 光的海水,突然‥‥‥突然‥‥‥」 黃絹講到這裡,神情變得十分猶豫,像是不知道是不是應該 說下去。 原振俠仍然不知道她想說甚麼,只是覺得她的行動,相當怪 異。她為甚麼到甲板上去呢?是她在知道自己離去之後,在想念 自己嗎?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不由自主,握住了黃絹的手,他發覺 黃絹的手是冰冷的。黃絹的神情更古怪:「當我凝視著海水的時 候,一件‥‥‥一件怪異的事突然發生了。海水在黑暗中,有著 微弱的閃光,這本來是很平常的事,可是‥‥‥可是‥‥‥」 黃絹講到這裡,又停了下來,神情更是疑惑。 她的這種神態,無異是在告訴原振俠,昨夜她曾有過極不尋 常的遭遇。要不然,以她今日的地位,和她堅強的性格,是絕不 會感到如此驚疑的。她昨夜的遭遇,一定是屬於不可思議的範疇 之中的事! 原振俠把她冰涼的手握得更緊了些,黃絹嘆了一聲:「‥‥ ‥可是,突然之間,在海面上閃耀的微光,以一種十分‥‥‥十 分快的動作在移動著。那種微光在移動之際,竟然排列成了字句 ,十分潦草,可是那的的確確是由英文字母組成的字句!」 黃絹說到這裡,才抬頭向原振俠望了一眼。原振俠雖然聽清 楚了黃絹所說的話,但是他仍然要仔細想一想,才能明白她在說 些甚麼,並且運用想像力,想像黃絹所說的情景。 原振俠絕不是一個沒有想像力的人,對黃絹所說的情景,也 可以在腦中織出一幅畫面來,可是他仍然感到不可理解。是以他 問:「你的意思是‥‥‥海面那種微弱的閃光,排列成了英文的 句子?」 黃絹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原振俠閉上眼睛一會。在黑夜, 海面上有著微弱的閃光,那是十分普通的事。如果那是一個月色 好的晚上,海面上的銀光閃耀,還會隨著波濤的起伏,像是成千 上萬的小妖精一樣,在海面上不停地翻滾跳躍。 但是,那些閃光,排列成為字句,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他想了好一會,才又睜開眼來,假定他自己已接受了這個事實 。他道:「你的意思是,海面上的閃光,看起來有點像是英文字 母?」 原振俠之所以這樣問,是由於他想到,英文字母是由簡單的 幾何線條組成的,因閃光形成的交錯,很容易看來就像是英文字 母。有一種蜘蛛,織出來的網,就是英文字母形的,有各種不同 的字母。蜘蛛當然不懂英文,零散的字母,也不可能編成有意義 的字或句。 原振俠這樣問,是想知道那是不是視覺上的一種錯覺。可是 黃絹立時搖頭:「不是,別想說那是錯覺。我清清楚楚看到,海 面上出現了由英文寫成的句子,雖然時間極短,但是我看到了那 些句子,由閃光組成,而且,句子是針對我的。」 原振俠吞下了一口口水道:「那麼,你看到的句子,說些甚 麼?」 黃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別干涉我們,別破壞我們的生活 ,不然我們會報復,會有可怕的報復。停止你一切行動吧!」 黃絹在講述那些「句子」之際,語氣像是在背誦著甚麼詩句 一樣,她大而明亮的眼睛,向原振俠望來,眼中充滿著驚疑。 原振俠攤了攤手:「我無法明白,我只好說,那是你自己以 為看到了這樣的句子。」 黃絹再吸了一口氣:「句子出現的時間,只不過幾秒鐘,隨 即又散了開來,變成了凌亂的閃光。我在當時,也認為那是眼花 了,而且,警告性的句子,是沒有意義的。我不曾干涉甚麼人的 生活,不曾破壞甚麼人的生活!」 原振俠對於黃絹的自辯,不是十分同意,但是他還是「嗯」 了一聲:「當然沒有意義,這些日子來,在海中發生的怪事已經 夠多了,你──」 黃絹伸手指向海面:「四艘疾駛中的快艇,突然不見了,這 不是很怪嗎?」 原振俠點頭,表示同意。黃絹又道:「那使我想起那句子中 :會有可怕的報復!」 原振俠思緒十分紊亂,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黃絹惘然問: 「可是,我的敵人是甚麼人?他們在甚麼地方?躲在海中?剛才 我曾下海去尋找,可是卻找不到我的敵人!」 原振俠輕拍著黃絹的手背:「昨晚上,你可能太疲倦了,你 ‥‥‥實在太疲倦了。我可以陪你到任何你認為可以休息的地方 ,去休息一個時期,或者‥‥‥很久‥‥‥」 原振俠鼓起勇氣,說著他心底深處,早已想說的話。黃絹陡 然震動了一下,在那一剎間,原振俠不能肯定自己的話,是不是 曾使她有過極短暫時間的感動。只是黃絹在震動了一下之後,神 情立時又恢復了極度的信心,甩開了原振俠的手,用一種近乎冷 傲的神情,望著原振俠:「是你,是你搗鬼!」 原振俠還未曾弄明白黃絹在指責他甚麼,黃絹已然急速地道 :「我也太笨了!在海水中,用一隻強力的電筒,迅速揮動,就 可以令在海面上注視的人,看到由光芒組成的字句,是你!」 原振俠呆了半晌──當然不是他。他自己知道自己做過甚麼 ,昨晚他離開之後,就一直在沙灘上,回味和夢想。他未曾做過 黃絹所指責的事! 原振俠想為自己分辯,可是充滿了自信,自己以為已對一件 不可思議的事,有了解釋的黃絹,卻不容他有辯白的機會。她陡 然縱笑了起來:「你太幼稚了,這種把戲,嚇得了誰?更不能令 我放棄一切,和你到甚麼安靜的地方去休息!」 原振俠只好苦笑,黃絹誤會了,他根本不想解釋。黃絹停止 了縱笑:「那個巨浪,當然只是意外──」她頓了一頓:「我一 定要把李邦殊找出來!我代表的國際勢力,要在海底資源分配上 ,獲得最大的利益,而且,立即開始行動!」 原振俠長嘆一聲──除了嘆息之外,他實在不能再作其他任 何表示。 快艇已經靠岸,黃絹用一種極度挑戰的神情,望著原振俠。 原振俠只是用十分疲倦的聲音來回答:「你料錯了,在海中,真 有點十分怪異的事發生著!」 黃絹冷笑著:「你叫我相信在海水中出現的字句,是一種奇 異的自然現象?」 原振俠嘆了一聲:「我不知道那是甚麼,別說我沒有看到, 就算我看到了,我也不會知道那是甚麼!」 原振俠講的是由衷的話,海水中出現字句,這種現象實在太 怪異了! 他說得對,就算是他親眼看到了,他也無法知道那是甚麼。 就像蘇耀東,他親身經歷了一個極怪異的經歷,但是他卻全然不 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當那個巨浪突然迎頭打下來之際,在快艇上的蘇耀東,是全 然無法防禦的。那巨大的浪頭,來得如此突然,當他感到急速行 駛中的快艇陡然向下一沉,抬頭一看,像是一大座水晶山頭陡然 崩潰下來一樣,那個大浪,已經到了他的頭頂。 蘇耀東是十分熟悉海洋的,可是他卻也絕未想到,一剎那之 前,還是如此平靜的海面,會突然生出那樣一個巨浪來。 一刻之前,他所擔心的,還只是如何去擺脫那四艘追蹤前來 的快艇,但這時,他卻面臨了巨浪的侵襲。他在那一剎間,只是 發出了一下驚呼聲,山頭一樣的巨浪,已經壓了下來。 在不到十分之一秒鐘間,他的全身已被浪頭包沒,可是,怪 異的事,也在這時發生。才一開始之際,蘇耀東實在不知發生了 甚麼事! 巨浪迎頭壓下,他整個人都在海水的包圍之中。當他又開始 能想一想之際,他以為自己一定已經死了!使他有這樣的感覺的 原因是:他沒有感到任何不舒服,甚至連呼吸也同樣暢順! 人在海水之中是絕不能呼吸的,這是最普通的常識。所以當 蘇耀東覺得自己仍然可以呼吸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靈 魂離開了肉體,所以不再有肉體的一切痛苦的感覺了! 但是這種想法,卻只是極短暫的事。他立時發現,自己並不 是死了,不但沒有死,而且身子根本未曾脫出海水的包圍,換句 話說,他在海中! 不過,浪頭已經消失了,他在平靜的海水之中,和普通潛水 者潛在海水之中的處境,並沒有甚麼不同。但當然有所不同,不 同的是,他感到身外的海水,十分急速地在流動,而在他的頭部 ,有一個相當大的空間,那一部分空間中,是沒有海水的,像是 一個相當大的氣泡,罩在他的頭部。 而且,他也立時感到,海水急速流動的那種感覺,是由於他 在海中,不知被一種甚麼力量,在推著他急速地前進! 這正是怪異之極了,蘇耀東這時,已經有足夠的鎮定,使他 可以睜開眼來,看著四周圍的情形。 可是那個大氣泡,使得海水形成了一層反光的「壁」,使他 看不清海中的情形。 但是在感覺上,他十分肯定,並不是有甚麼東西在推著他前 進,而只是一種力量,彷彿是一股強大的水流,在帶著他前進。 雖然蘇耀東是一個十分鎮定的人,但在這時,他也不禁十分 慌亂,大口大口喘著氣,心中忽然起了一個相當可笑的念頭:那 個氣泡中的空氣不是很多,如果用完了,他會怎樣? 他試圖划著水,試著想浮上水面,但是他的全身,都被那種 像是水流的力量束縛著,他人在水中,可是絕不能自由游動。 這種情形,倒很有點像是身在惡夢之中一樣。 蘇耀東真希望這只不過是一個夢,可是他卻偏偏又那麼清醒 ,那使他知道,這不是夢,而是實實在在發生的事── 雖然以他的知識而論,連設想一下如今發生了甚麼事都不可 能! 這樣的情形,大約持續了十分鐘左右。蘇耀東感到身子陡地 震動了一下,海水陡然流遍他的全身,他張口大叫,喝進了一口 海水。 緊接著,他身子感到了一陣碰到了硬物的疼痛,他伸手用力 抓著,抓住了一個滑膩的石角。他感到海水流過他的臉,他一面 抹去臉上的水珠,一面睜開眼來,發現自己已經被海浪捲上了一 個海灘。 那是一個由黑色的火山熔岩組成的海灘,那些黑色的岩石, 奇形怪狀。這種由火山熔岩形成的海灘,在夏威夷是十分普通的 。 蘇耀東抬頭看去,臨海灘就是相當陡峭的山崖。蘇耀東喘著 氣,站了起來,上面有汽車駛過的聲音傳來,看來有公路。他吃 力地向上攀去,當他可以看到公路時,他看到有一輛小貨車停在 路邊,一個人站在車子旁。那人一看到他,呆了一呆,蘇耀東也 一呆,立時記起了原振俠的話:那位溫谷先生,個子不高,有著 一頭紅髮。而如今車旁的那人,正是那樣! 蘇耀東吸了一口氣,走向前去:「溫谷先生?我是蘇耀東! 」 那紅頭髮的小個子張大了口,現出了訝異莫名的神情來,先 抬頭看了看天空,又向蘇耀東望了一下,道:「風箏跌進海中去 了?」 要不是原振俠曾向蘇耀東詳細解說過,溫谷安排擺脫黃絹的 手下跟蹤的方法,聽得溫谷這樣問,他一定會感到莫名其妙之極 了。 溫谷原來的計畫是,快艇駛出若干距離之後,另一艘快艇會 來接應,接應的快艇上,有著巨大的載人風箏。蘇耀東可以附在 載人風箏上,由快艇拉著,飛上天空,然後,降落在公路邊的空 地上。 可是這時,蘇耀東卻是全身濕淋淋地,從下面攀上來的,難 怪溫谷要這樣問了! 蘇耀東吸了一口氣:「很怪,我是‥‥‥我是‥‥‥」 他無法說下去,因為他究竟是怎麼來的,形容起來十分複雜 ,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講得明白的。所以他只說了一句,就揮著 手,道:「邦殊在哪裡?」 溫谷也沒有問下去,只是作了一個手勢,叫他上車。兩個人 都上車之後,溫谷又拋了一件十分普通的運動衫給他,蘇耀東套 上了運動衫,溫谷發動了車子,他們兩個人看來像是久居夏威夷 的人,一點也不引人注目。 溫谷在駛向前之際,還是十分小心地觀察著路上的情形。十 分鐘之後,以他的經驗,已經可以肯定絕對沒有人在後跟蹤他們 ,他才吁了一口氣:「李博士終於可以和你見面了,我們擺脫了 跟蹤。」 蘇耀東望了溫谷一眼,問:「我是被一種力量湧著到海灘上 的,你做了甚麼安排?那個巨浪又是如何安排出來的?」 溫谷睜大了眼睛,他的驚訝程度是如此之甚,以致他的滿頭 紅髮,看來像是豎了起來一樣,小貨車也開始搖擺不定。那使蘇 耀東知道,他能來到這裡,並不是由於溫谷的安排。 那麼,是甚麼力量,使他恰好來到了約定地點附近的海灘上 的? 蘇耀東感到了一股寒意,忍不住打了幾個寒戰。溫谷用十分 苦澀的聲音道:「你‥‥‥和李博士一樣,是不是你們海洋學家 的話,都那麼令人難以理解?」 蘇耀東苦笑了一下:「當然不,只有‥‥‥只有連我們自己 也不懂的情形下,我們所講的話,才令人聽不懂。」 溫谷只是苦笑了一下,沒有再問下去,因為盤踞在他腦中的 怪事,已經夠多了──不斷的失蹤,離奇的死亡,李博士不可思 議的話‥‥‥這一切,早已令得他完全墜進了一大團迷霧之中! 小貨車轉進了市區,溫谷仍然可以肯定沒有人跟蹤。他熟練 地揀著近路,車子在一個巨大的商場停車場中穿過去,再轉了幾 個彎,就到了那幢大廈的停車場。 溫谷和蘇耀東一起下車,上電梯。當溫谷用鑰匙把門打開之 際,看到李邦殊雙手捧著頭,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蘇耀東先出聲:「邦殊,發生了甚麼事?」 李邦殊抬起頭來,看到了蘇耀東。當他看到蘇耀東之際,他 並沒有甚麼興奮,反倒是仍然保持著一種深切的悲哀,擺了擺手 ,示意蘇耀東坐下來。 蘇耀東並不坐下,只是走向前:「你一定要我來,不見得是 想和我沉默相對?」 李邦殊嘆了一聲說:「當然不是,有太多事要和你商量,我 只是‥‥‥感到十分深切的哀傷。因為才從收音機的新聞報告中 聽到消息,我的深海探測船隊,在地中海整個失蹤了!這實在‥ ‥‥不應該發生的!」 蘇耀東吸了一口氣:「失蹤未必表示災難,我現在,是在一 個突如其來的巨浪打擊下,在海面消失的人。可是當我在海水中 的時候,甚至獲得新鮮空氣的供應!」 李邦殊睜大了眼,溫谷的紅頭髮,又開始有豎起來的跡象。 蘇耀東取過了紙和筆來,一面說,一面畫著,解釋著他在海中的 處境。 蘇耀東的畫,當然很簡單,主要的是一個人,在海水中,頭 部被一個球形的汽泡罩著。蘇耀東說完之後,望向溫谷:「從酒 店沙灘外的海面,到我們見面的公路下的海灘,大約有多遠?」 溫谷用夢囈般的聲音,喃喃地道:「大約‥‥‥大約是三公 里左右。」 蘇耀東悶哼了一聲:「我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在海水中前 進了三公里,速度極高,比快艇更快,我整個人像是一艘小型潛 艇一樣。邦殊,我們都是自命對於海洋的一切素有研究的人,你 有甚麼解釋?」 李邦殊低下頭,用十分低沉的聲音回答:「如果你望著海面 ,忽然發現海水上現出你的名字之際,你有甚麼解釋,嗯?」 蘇耀東一怔,一時之間,不知道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李邦 殊卻又繼續著:「不但有你的名字,而且還有字句,明顯地告訴 你一些甚麼,又怎樣解釋?」 蘇耀東眨著眼,李邦殊陡然用手指著蘇耀東,神情變得激動 起來:「你以為我是無緣無故叫你來的?你在海水中的那種情形 ,我早已遇到過,我被送上了海中的一堆礁石上,據說我『失蹤 』了相當久!」 在一旁的溫谷,發出了一下如同呻吟般的聲音來。李邦殊所 說的一切,他還是不明白,聽來像是置身在夢幻之中一樣。但是 李邦殊的失蹤,和突然出現的經過,他是知道的。 李邦殊一直未曾提起過這段時間,他在甚麼地方。難道他失 蹤的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海水中,而在他的頭部,又有一個大氣 泡,在供應他呼吸的氧氣? 溫谷實在想把自己的疑問提出來,可是他看到蘇耀東和李邦 殊,這兩個海洋學家的神情,都充滿了疑惑,顯然就是問了,一 時之間也不會有答案。反倒不如由得他們兩人去討論,盡量了解 他們對話的好。 所以,溫谷忍住了沒有出聲。 蘇耀東想了一會,才道:「你從頭說說!」 李邦殊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幾步,道:「我在一個海堤上散 步,無意之中,向堤下的海水看了一眼,哪知就看到了自己的名 字──」 他說著,俯下身示範著他在堤上往下看的情形:「那是十分 異特的,可是我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就在海水下,像是很不穩 定,在顫動。可是,那的的確確,是我的名字!」 蘇耀東深深吸了一口氣。李邦殊道:「如果是你,突然看到 海水中,現出了你的名字,你會怎樣?」 蘇耀東道:「當然會在一個近距離去看個清楚。」 李邦殊立時大聲應著:「對,我所做的,就是那樣。那時, 天已黑了,但月色很好,海面上有著不住跳躍的閃光,我的第一 個感覺是:那可能是閃光形成的一種錯覺,我甚至想到,我可能 有自大狂的傾向,需要去看一下精神醫生了。一個人會在海水中 看到自己的名字,這不是太自我中心了麼?」 李邦殊的話,說得十分急促,溫谷迅速地回想那兩個保鑣所 敘述的,李邦殊失蹤時的情形。當時李邦殊的動作,就說明了他 在海中,發現了甚麼怪異莫名的事。其中一個保鑣,甚至認為他 在海中,看到了一個金髮的裸體美女,原來他是看到了自己的名 字! 溫谷仍然感到全然不可理解:海水之中,怎麼可以出現文字 呢? 李邦殊仍然在急速地講著,並且揮著手,加重語氣:「我想 在近距離看個清楚,所以我急速向堤下攀去。那時,我有兩個可 厭的保鑣,跟了上來,我大聲呼喝他們滾開。因為這時,我看得 更清楚了,海水之中,的確現出了我的名字!」 蘇耀東的嘴唇動了一下,但沒有出聲,看來他也不理解,但 是又不知該如何發問才好。 李邦殊續道:「那時,我雙腳已踏進海水之中,我的名字就 在前面,我伸手可及,於是我伸出手去。當我的手碰到我的名字 之際,我的名字忽然散了開來,但接著,又組成了另外一個句子 !」 蘇耀東忍不住發出了一下低呼聲:「你的意思是,出現在海 水中的文字,還會變換組合?」 李邦殊沉聲道:「我說的每一個字,你都不可以有任何懷疑 !」 蘇耀東道:「我不是懷疑,只是──」 李邦殊打斷了他的話頭:「只是不明白,是不是?當時我也 不明白,新出現的字句是:我們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我一看, 整個人都呆住了,實在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接著,一個浪湧了 過來,我看到字句在浪花中散了開來,迅速消失,我心中所想的 只是一點:我要追蹤海水中字句的來源。所以我不等浪退下去, 就聳身向前,撲進了浪花之中,我聽到兩個保鑣的驚呼聲,但是 我的身子,立即被海水所包圍!」 李邦殊講到這裡,向蘇耀東望了一眼:「接下來的情形,就 和你在海中奇異的遭遇,十分相近。」 蘇耀東雙手在自己的頭上比了一下:「有一個大氣泡在頭部 周圍?」 李邦殊想了一想才道:「你的比喻不是十分合適,那不是一 個氣泡,而是一種不知甚麼力量,逼開了海水而形成的一個空間 。」 蘇耀東「嗯」了一聲:「可以這樣說,也可以說是一個大氣 泡。這‥‥‥是人類從來也未曾經歷過的一種怪現象,所以,也 沒有甚麼人類的語言,可以確切地去形容它!」 李邦殊苦笑了一下:「是的,我也感到有一股力量,在推著 我前進。和你不同的是,我前進的速度相當慢,而且,在那個空 間之外的海水中,不斷有字句出現,使我可以清楚地看到!」 溫谷在這時候,才陡然講了一句:「某種生物通過這種方式 ,想和你溝通!」 李邦殊道:「是的,某種生物!這種生物,一定是生活在大 海中的。」 溫谷喃喃地道:「外星生物來到了地球,卻不適合地球陸地 上的生活,所以才在海洋中出現?」 蘇耀東沒有說甚麼,但是他顯然對溫谷的說法很有同感,他 望向李邦殊,等著李邦殊的回答。 李邦殊停了片刻,才道:「為甚麼一定是外星來的生物呢? 」 蘇耀東不由自主,吞下了一口口水:「地球上的生物,能通 過文字來作思想上溝通的,好像只有地球人?」 溫谷立時道:「只有人,才會使用文字!」 李邦殊搖著頭,指著溫谷:「你的說法,在態度上是不科學 的,耀東的說法,是科學的態度。科學的態度是:不作絕對的肯 定,抱著懷疑──」 溫谷大聲道:「我可以絕對地肯定,除了人之外,沒有別的 生物會使用文字!」 李邦殊嘆了一聲:「溫谷先生,試問你對別的生物知道多少 ?」 溫谷呆了一呆:「我不知道多少,但這是一個小學生都知道 的事實,除了人之外,沒有別的生物會使用文字!」 李邦殊揮著手:「小學生知道的事,放在高深的科學領域中 ,就成了疑問。一加二等於三,小學生都知道,但是那卻是最高 級的數學命題!別的生物為甚麼一定沒有文字?還是我們,人, 根本看不懂它們的文字?」 溫谷眨著眼,道:「算了,不必在這個問題上爭論,你看到 的字句是甚麼?」 李邦殊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道:「別干擾我們的生 活,在地球上生活的歷史,我們比人更悠久。如果我們的生活環 境起了變化,使我們無法生存,我們會盡一切力量來報復,我們 有力量可以做到這一點。人不給我們海洋,我們也不給人海洋! 已經發生的一些不能解釋的事,就是我們努力的結果!」 李邦殊講得十分緩慢,溫谷和蘇耀東兩人都聽得十分清楚, 可是他們同時也感到了極度的迷惑。李邦殊在住口之後,帶來的 是一片沉寂。蘇耀東首先打破沉寂:「聽起來,像是在警告‥‥ ‥警告人類‥‥‥不要去擾亂海洋的生活秩序!」 李邦殊神情嚴肅,點著頭。蘇耀東的神情疑惑之極:「這種 警告,自然是生活在海洋中的某種生物提出來的,那是‥‥‥甚 麼生物?」 李邦殊並沒有立時回答,溫谷苦笑了一下:「已知海洋之中 ,智力最高的生物是海豚。科學家說海豚甚至有語言,可是我不 相信它們會運用文字!」 李邦殊陡然激動起來,大聲叱責:「你對海洋生物一無所知 ,最好別胡亂發表意見!」 溫谷的臉漲得通紅,反斥著:「你是專家,那麼,請你告訴 我,在海水之中用文字和你溝通的,是甚麼生物?」 李邦殊的身子,突然發起抖來,神情極其激動,口唇也發著 顫,可是對於溫谷的問題,他卻沒有回答。溫谷悶哼了一聲,轉 身向陽台,蘇耀東過去,按住了李邦殊的肩頭,道:「你想到了 甚麼?」 李邦殊的聲音十分苦澀:「那實在是不可能的,但是,但是 ‥‥‥這又是唯一的可能!」 蘇耀東有點不明白,望著李邦殊,李邦殊嘆了一聲:「海洋 之中的生命有幾十萬種,耀東,最多的一種是甚麼?我想你可以 立即回答得出來!」 蘇耀東並沒有立時回答,只是皺著眉。李邦殊沉聲道:「海 洋生命的主流,是肉眼看不見的浮游生物!在一滴海水中,就有 上百萬、千萬個浮游生物!」 蘇耀東搖著頭:「你是不是想告訴我,浮游生物會有思想, 能和人溝通?」 李邦殊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們對於地球上的微生物,知道 得實在太少了。」 蘇耀東仍然不表示意見,李邦殊道:「或許是這些生物實在 太小了,小到了引不起注意的程度。但是它們的形體小,並不代 表它們不能發展為具有高級智力的生物。舉一個例子來說,有許 多導致疾病的細菌,甚至懂得如何改變自己的生理結構,來和藥 物對抗,人和脊椎動物,就做不到這一點!」 蘇耀東謹慎地回答:「我在某種程度上同意你的說法。但是 ,以海洋中的浮游生物而論,在高倍數的電子顯微鏡之下,可以 把它們放大一千萬倍,把它們的身體結構,看得清清楚楚──」 李邦殊不等他講完,就道:「你的意思是,並看不出它們是 有智力、有思想的?」 蘇耀東點著頭,李邦殊嘆了一聲:「耀東,就算你把一個人 放大一萬倍,做最徹底的解剖,你能找到人的思想在哪裡嗎?」 蘇耀東怔了一怔,他的思緒十分紊亂,但是他多少捕捉到了 李邦殊想表達甚麼。他用十分謹慎的語調道:「你的意思是,你 在海水中看到的字句,是由海中的浮游生物,顯示給你看的?」 李邦殊沒有回答,也沒有否認。 蘇耀東委婉地道:「體積那麼細小的生物,如何有可能展示 文字呢?」 李邦殊沉聲道:「浮游生物的過量繁殖,甚至可以使海水變 成了紅色。它們數量之多,多得可以用天文數字來展示它們的力 量!」 蘇耀東的聲音,在不由自主之間,變得十分尖銳:「你是說 ,數以百萬計的浮游生物,排成了文字,來和人類溝通?」 李邦殊轉過了頭去,喃喃地道:「我說過了,這是絕無可能 的事,但是又是唯一的可能!」 蘇耀東還未曾回答,一直面對著陽台,但在聽著李邦殊和蘇 耀東對談的溫谷,陡然轟笑起來:「想像力太豐富了!我敢擔保 ,世上任何一個幻想家的想像力,都未曾達到這一地步!」 李邦殊最初的反應,十分憤怒,但是他隨即冷靜了下來,只 是瞪了溫谷一眼。然後,他徐徐地道:「不管警告是來自海洋中 的甚麼生物,總之,我接到了警告,也覺得如果人類大規模地開 發海底資源,雖然可以帶來暫時的利益,但也必然擾亂了海洋生 物的生活秩序,可能給人帶來巨大的災害!」 蘇耀東「嗯」地一聲:「所以,你願意接受警告?」 李邦殊苦笑道:「不單是警告,朋友,它們已經開始行動了 !用我們全然不明白的方法,它們已經開始行動了!」 溫谷到這時,才算是明白了李邦殊使用了「它們」這個代名 詞的意思。實實在在,在這個海洋學家的心中,他也不知道那是 甚麼樣的東西所發出的力量,他曾設想那是海洋中的浮游生物, 但是連他自己也不能確定! 蘇耀東道:「所以,你才要這個會開不成?」 李邦殊雙手緊握著拳,用力點著頭。 國際海底資源分配會議開幕那一天,氣氛顯得十分不尋常。 所有的代表,早已聚集在會場之中,交頭接耳,望著一列空著的 座位,座位上的牌子指出,那是阿拉伯世界代表團的席位。 一直到預定時間前的三分鐘,全副軍裝的黃絹,才帶著她的 大批隨員,走進會場來。她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因為她盡了一 切力量,都未曾找到李邦殊。原振俠一直在酒店之中,接受監視 ,他沒有和任何外人作聯絡。這時,原振俠就坐在大會代表的一 個特殊座位上。 黃絹的出現,又引起了一陣交談。然後大會開始,按照程序 進行著,在幾個要人發表了簡短的談話之後,主席宣布:「本次 會議的主角,李邦殊博士突然決定不參加大會,可是他派了一個 代表,代他宣讀一篇簡短的聲明,請原振俠醫生!」 當原振俠走上台去之際,掌聲十分零落。黃絹的臉色更難看 ,以致原振俠連望也不敢望她一下。 上了台,原振俠定了定神,用嘹喨的聲音道:「我,李邦殊 ,作為一個將一生貢獻給海洋研究的人,我作如下的聲明:從現 在起,我會致力於維持海洋平靜的努力,我反對任何人為的行為 ,破壞海洋固有的形態。這種形態的存在,和地球歷史一樣悠久 。我反對在海中開採人類所需的物資,雖然以前我在這方面,做 過很多探測工作,我已決定把我的所有工作記錄完全銷毀‥‥‥ 」 原振俠才把聲明唸到這裡,十幾個記者已經迫不及待地奔了 出去,好些代表忍不住驚愕,紛紛站了起來,會場立時紊亂了起 來。 原振俠還想再唸下去,可是黃絹已經飛步上台,一下子推開 了原振俠,大聲道:「這是強國的詭計!我代表阿拉伯世界,宣 布我們絕不放棄,而且立即開始行動!」 黃絹的行動是如此突兀,紊亂的會場,反倒靜了下來。原振 俠再也想不到,他和黃絹會在這樣重要的一個國際性會議上,在 世界各國的政要和科學家之前,成了敵對的雙方。他心中苦笑, 想著:只怕世上再也沒有一對男女,關係和遭遇比他和黃絹更奇 特的了! 他大聲道:「請允許我把李博士的聲明宣讀完畢!」 黃絹一聲冷笑:「不必了!李邦殊的聲明,根本不是他的本 意。我可以肯定,李博士受了挾持,挾持他的,當然是某些想獨 霸海底資源的大國,我們不必指出這些強國的名字──」 黃絹的話,有著強烈的煽動力,會場之中,一些小國的代表 ,立時大聲叫著,附和著。幾個大國的代表,神情馬上變得相當 尷尬。 黃絹揮著手,大聲繼續:「沒有李博士,沒有這個會議,海 底資源一樣會被開發。我宣布,從現在起,阿拉伯集團有權在任 何公海之中,進行我們認為需要的活動。我們準備接受任何挑戰 ,並且將我們在海洋中所得到的利益,公平地由真神阿拉信仰者 共享!」 會場中響起了一陣歡呼聲,很多代表已看出,這個會議已不 可能再按照正常的程序進行了,有的代表已經收拾文件,準備離 去。 黃絹還在繼續:「所謂法國探測船隊的失蹤,也是同樣的政 治把戲。法國代表在哪裡,能提出合理的解釋嗎?」 法國代表是一個看來很有君子風度的中年人,但這時他也失 去了風度,大聲道:「我不會對一個瘋子作任何解釋,再見了! 」 黃絹冷笑著,傲然走下台去,原振俠還想再宣讀聲明,可是 會場中已亂成了一片。他只好嘆了一口氣,在幾十個記者向他圍 過來之際,他把李邦殊的聲明,交給了其中的一個記者。 當原振俠走下台的時候,兩個大漢,公然一邊一個挾著他, 把他直推到了黃絹的面前。 黃絹的神態冰冷:「告訴李邦殊,我對他不再有興趣。世上 有的是海洋學家,我們可以集中世界上所有的海洋學家,為我們 工作!」 原振俠望著亂成一團的會場,苦笑著:「你很成功,可是你 何必與全世界為敵?」 黃絹放肆地縱笑起來:「我?才不,我只是和我的敵人為敵 !」 原振俠嘆了一聲,緩緩搖了搖頭,掙脫了那兩個大漢的挾持 ,又望了黃絹一下,想說甚麼,但是終於沒有說出口。他轉過身 去,推開前面的人,向外走去,他只覺得腳步異常沉重。 第二天,報上登載著會議失敗的消息,也刊登著黃絹離開夏 威夷的新聞。黃絹在臨上機之前,又重申她所代表的阿拉伯世界 ,將以驚人的資金,立時開始她所稱的「人類大規模利用海底資 源」的工作。 在那座大廈的那個單位中,原振俠、蘇耀東、溫谷和李邦殊 一起看著報紙。在原振俠知道黃絹已離開之後,他就來到這裡, 和各人交換著意見。 他感到心情十分沉重,因為在這裡的四個人都知道,有一些 事情發生了──一股奇異的力量,已經做出了一些事,來阻止人 類對海洋的侵涉。而黃絹以及太多人,顯然並不明白這一點。 蘇耀東嘆息著:「看起來,只有那種力量本身,才能阻止海 洋被干擾的行動。」 溫谷搖著頭:「那些失蹤的人、失蹤的船隊,都是這種奇異 力量造成的?」 李邦殊發出了不滿的一下悶哼聲,像是在說,這已經再明白 也沒有了,何必再說。 原振俠小心地移動了一下身子,道:「難道在海鮮市場失蹤 的那一對男女,也是?還有,那對死得如此離奇的中年夫婦?」 沒有人回答原振俠的問題,因為那幾乎是無可解釋的。溫谷 有點暴躁起來,用力一拍桌子,道:「關於海洋的,我不參加意 見,或許是海洋中的浮游生物,有著這種神奇的力量,但是在陸 地上──」 李邦殊沉聲道:「誰知道,或許海洋中的微生物,和空氣中 的微生物之間,有著某種奇妙的聯繫,它們組成了同盟──」 溫谷雙手抱住了頭,叫了起來:「夠了!或許,或許,全是 假設,沒有任何事實可以證明!」 李邦殊倒十分平靜,他望向蘇耀東:「所以我要你來,我們 ,我的意思是我和你,要和它們接觸。」 溫谷咕噥了一句:「我立刻和白恩警官接觸,看看他在調查 那一對中年夫婦死亡上,有甚麼新的進展!」 他一面說,一面拿起電話來,在說了幾句話之後,他的臉色 ,變得比紙還白。 由於溫谷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如此難看,其餘三個人立時覺 察到這一點,一齊向他望去。 溫谷慢慢放下電話,張口想說話。可是顯然由於驚駭太甚, 所以他的喉際,先是發出了一陣難聽的「咯咯」聲,然後才能講 出話來:「白恩警官死了!」 在離開了黃絹的遊艇之後,白恩的思緒十分混亂,心中一直 在想著溫谷的話: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都可以作為懸案來處理 ,不必深究。 當然,那一對夫婦的死亡,他可以用含糊的措詞作一份報告 ,就此列為懸案。這樣做,在公事上是可以交待得過去的,但是 ,他卻無法對自己交代! 他可以絕對肯定,那對夫婦的死,是出自不可解釋的一種因 素。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那隻手,一隻手,扼死了兩個人,這種想 法,如果持續在腦中,那會使人變成一個瘋子的! 可是白恩卻又無法不想那隻手!除了那隻手之外,還有甚麼 力量可以扼死兩個人呢?冷藏庫中只有兩個人,可是有五隻手。 兩個人的四隻手,是不會互相扼死對方的,那麼剩下來的唯一可 能,就是‥‥‥ 白恩用力搖著頭,想把這種可怕的意念自他的腦中抹去,可 是他顯然不很成功。所以當他回到警局的時候,他的臉色蒼白得 可怕,樣子也顯得十分兇狠,以致看到他的人,都可以看出他心 情十分差,不是很敢和他打招呼。 那天下午,當他來到辦公室的時候,有一個同事走過來:「 有一位小姐在你辦公室,等你很久了!」 白恩咕噥了一聲,他想不起曾約了甚麼小姐。他用力推開了 門,看到了一個動人的女郎,緊張地站起來,望著他。白恩立即 認出,這個女郎是玉代市場的收銀員,可是他卻記不起她的名字 來了。 他作了一個「請坐」的手勢,道:「市場的工作很忙嗎?你 是──」 那女郎忙道:「喬絲,警官先生,我‥‥‥我‥‥‥」 白恩看出她神情很猶疑,就盡可能溫和地道:「你有甚麼話 ,只管說!」 喬絲作了一下手勢:「說出來,你‥‥‥能保證我不被警方 拘留?」 白恩呆了一呆:「那要看你做了些甚麼,要是你殺了人,我 可不能給你作任何保證!」 白恩在講了那句話之後,心中不免有點嘀咕:為甚麼提到殺 人呢?這個美麗的女郎,顯然不會殺人的,自己是不是被太多的 失蹤和死亡案件,弄得有點心神不定呢? 喬絲現出了一個為難的笑容來:「當然不是殺人,只不過是 我‥‥‥我曾不合法地收了十元錢。」 白恩有點煩躁:這樣的小事情找我幹甚麼?事情已經夠煩的 了!剛在他的神情上表現了不耐煩,還沒有開口之際,喬絲已經 接著說了下去。 (如果白恩早一秒鐘,用語言表示了他的不耐煩,阻止喬絲 講下去,那麼,他可能不會死,以後的事不會發生,可是世事往 往差在一線之間!) 喬絲接著道:「那十元錢,是那一對失蹤了的新婚夫婦給我 的!」 白恩的精神,陡地為之一振,不耐煩的情緒一掃而空。那對 新婚夫婦!這也是一件懸案,看來喬絲小姐可以提供新的線索。 再也沒有比突如其來的新線索,更可以令得一個負責的警官興奮 的了。 他忙道:「甚麼時候,經過的情形怎樣?」 喬絲又遲疑了一下,低低嘆了一聲,才將那天傍晚發生的事 ,她怎樣接受了十元錢,容許那一對新婚夫妻進去「捉」一隻龍 蝦,然後,兩個人進去之後,就沒有再出來的事,講了一遍。 白恩用心聽著,等喬絲講完,帶著哭音問:「我會被警方起 訴嗎?」之際,白恩的思緒極亂,他道:「當然不會,喬絲,你 的意思是,他們兩個人,進去之後,沒有出來過?」 喬絲咬著下唇,點著頭:「是的,我在唯一出路的門口,他 們沒有出來!」 白恩心想:「這情形倒有點和在殮房發生的事相像,不過一 件是兩個人失蹤,一件是兩個人神祕死亡!」 喬絲又道:「這兩個人‥‥‥一直沒有出現,我心中一直很 內疚,可是我也不敢來告訴警方‥‥‥」 白恩問:「是甚麼事,終於使你下定決心的呢?」 喬絲嘴唇掀動著,現出了一種十分怪異的神情來,道:「今 天‥‥‥像往常一樣,我是最後離開市場的一個人。當我結好了 所有的帳,準備離開之際,我‥‥‥我聽到‥‥‥那個養龍蝦的 池中,有人在講話。」 白恩驚駭問:「甚麼?」 喬絲被白恩突然而來的喝問嚇了一大跳,忙道:「我不能十 分確定,我是說,我不是聽到有人講話,不,我是說,我聽不清 在講些甚麼,但是的確是有人在講話,真的!」 喬絲說得相當慌亂,但是白恩還是弄懂了她的意思:「是不 是還有人沒離開呢?」 喬絲道:「我一聽到有講話聲,也是這樣想,我想那可能是 ──一個約了我幾次,都被我拒絕了的小伙子,敢意躲起來在嚇 我!」 白恩又開始感到不耐煩,一個躲起來嚇女孩子的小伙子,對 於白恩來說,那實在是引不起他任何興趣的事。而且他的確十分 疲倦,所以他用很大的聲響,打了一個呵欠,想使喬絲不要再講 下去。 可是喬絲卻現出又恐懼又詫異的神情,全然不理會白恩那種 厭煩的動作,她甚至在急速地喘著氣:「可是‥‥‥可是我聽了 一會,又喝問了幾句,聽到那是一男一女在對答。他們講得十分 快速,我不是聽得很清楚,好像他們是在討論,要捉一隻最大的 龍蝦‥‥‥」 喬絲講到這裡時,白恩已經打了三個呵欠。可是他的第三個 呵欠打到了一半,就陡然停止,張大了口合不攏來,以致他的樣 子看來怪到了極點。 而喬絲在那時候,聲音發著顫,講出了令白恩陡然發呆的話 :「我可以肯定,在講話的那一男一女‥‥‥就是那天給了我十 元錢,後來又失蹤了的那一男一女‥‥‥我記得他們的聲音!」 白恩瞪著喬絲,心中迅速地轉著念:眼前這個女郎,是不是 有點不正常呢?她看起來很正常,可是她說的一切,卻又是那麼 不可相信! 為了尋找那失蹤的一男一女,警方可以說用盡了一切努力。 尤其他們的私人重要物件,在那個養龍蝦的水槽中被發現之後, 尋找工作更是不遺餘力! 可是,照那女郎所說,這一男一女,似乎還在市場之中,這 可以相信麼?白恩要過了好一會,才能將張大了的口,慢慢地合 了攏來。然後,他盯著緊張而不安的喬絲好一會,才問:「小姐 ,你究竟想告訴我甚麼?」 喬絲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我不知道,我‥‥‥不但聽到 了他們的聲音,我很害怕‥‥‥真的害怕。當時我不知道如何才 好,我‥‥‥鼓起勇氣,轉過身去看,有一個很大的冷藏櫃隔著 ,我看不到水槽那邊的情形‥‥‥」 聽到這裡,或許是由於喬絲顫抖的語聲之中,充滿了驚懼的 緣故,連經驗豐富的白恩警官,也不禁受了感染,揮了揮手:「 別告訴我,你如果沒有那個櫃子的阻隔,就可以看到甚麼!」 喬絲不由自主,「咯」地吞下了一口口水,猶豫而又害怕地 問:「我‥‥‥是不是不應該再說下去?」 白恩忙道:「不,不,只要你說的是事實,請一直地說下去 吧!」 喬絲急急道:「是事實,是事實!」 她略頓了一頓,才又道:「於是,我就站起身來,走出一步 ,探過頭去,去看,我‥‥‥我‥‥‥我看到那一男一女,就在 水槽前面!」 白恩陡地站了起來,神情有著被戲弄的憤怒。喬絲哭了出來 ,不知是由於激動,還是由於害怕,她聲音嘶啞,幾乎是在叫著 :「真的!真的!」 白恩嘆了一聲,無意義地揮著手。喬絲雙手緊握著,指節甚 至泛著白色,她又顫聲問:「我‥‥‥是不是見到‥‥‥鬼魂了 ?」 白恩悶哼了一聲:「那要看以後發展的情形如何,他們── 你所看到的人,是不是一下子就不見了?」 白恩這樣說法,是針對著喬絲的問題的,誰都可以聽得出, 他的話中,有著明顯的諷刺意味在。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喬 絲一面發著抖,一面連連點頭:「是,他們一下子就不見了!」 白恩震動了一下,喬絲急促地道:「我害怕極了,當時連叫 也叫不出來,就逃出了市場‥‥‥只是匆匆拉下了門‥‥‥我想 ‥‥‥我不該隱瞞甚麼‥‥‥或許是他們的鬼魂來提醒我,所以 ‥‥‥我要來找你‥‥‥」 她的語調越來越是發抖,白恩一下子打斷了她的話頭:「小 姐,我不相信甚麼鬼魂。如果你真的看到了他們,那麼,他們在 市場中一定另有目的!」 喬絲的眼瞪得十分大,顯然對白恩的話表示不同意。白恩本 來想就此把她趕走,可是他看到喬絲的神情是如此害怕,心又軟 了一下:「好,小姐,我和你一起到市場去一次,弄弄清楚!」 看來,這正是喬絲想要求而不敢開口的,是以白恩一說,她 就連連點頭。白恩雖然十分不願意,但也只好向外走去。當他走 出辦公室的時候,他遇見了幾個同事,還打趣地道:「這位小姐 說她看到了失蹤者的鬼魂,我去查究一下。哈哈,看看做驅魔人 是甚麼滋味!」 當時,那幾個同事,也感到好笑,其中一個還叫道:「嗨, 別忘了帶十字架!」 跟在白恩後面的喬絲,看來一點也不覺得好笑,雙手互相扭 著,連腳步看來都是僵硬的。 半小時之後,白恩的那幾位同事,也笑不出來了。他們接到 了報告:「一個警官死在玉代市場‥‥‥有一位小姐說他叫白恩 警官,你們快派人來查查吧‥‥‥別問我是甚麼人,我是過路人 ,作為一個好市民,所以才通知警方的!」 警局接到這樣的電話,當然緊張了起來。當幾個警官和警員 ,來到玉代市場門口之際,看到喬絲雙手緊握著門口停車場中豎 立著的鐵柱,身子不斷在發抖。她把那根鐵柱握得如此之緊,以 致幾個路人想把她的手指扳開來,但是卻做不到。 喬絲的口中,不斷地發出沒有意義的,充滿了恐懼的聲音。 她全身的任何一處,都在告訴他人:她遇到了恐怖莫名的事! 幾個警官衝進了市場,市場中燈火明亮。在冷藏櫃中的各種 各樣的魚,透過有著冰花的玻璃門,魚眼睛在發出一種近乎妖異 的光芒。 當然,在通常的情形下,死魚的眼睛,是不會給人以這樣的 感覺的。但是當衝進來的人,看到了白恩警官的屍體之後,卻都 有一種不寒而慄之感,使得死魚的眼睛,也變得可怕起來。 白恩警官的屍體,伏在那個養龍蝦的水槽上,一隻手向前伸 搭著,浸在水中,水中有不少龍蝦在。他是半跪在水槽前的,有 經驗的人,一下子可以看出,他是在水槽前死的,死了之後,身 子倒下,靠向水槽,所以才會形成現在這樣的姿勢。 一個警官走過去,把白恩的身子,慢慢翻了過來。立時,所 有的人,都不由自主,「颼」地吸了一口涼氣。白恩的臉上,現 出一種恐怖之極的神情!那種神情,僵凝在一個死人的臉上,看 來更是令人心悸,所有的人,竟沒有一個出得了聲! 過了好一會,才有一個最年輕的警官叫了起來:「天,他在 死前,看到了甚麼?他看起來,是被嚇死的!」 當然沒有人回答得出這個問題來。 而白恩的死因,也很快查了出來。他並不是被嚇死的,法醫 檢查的結果是:死於窒息。等到弄明白了白恩警官死因的時候, 已經是第二天下午的事了。 從聽到白恩的死訊起,溫谷、原振俠和李邦殊、蘇耀東就分 成了兩批,各自進行他們要做的事。 李邦殊的話說得很明白,雖然他的話,聽起來令人產生一種 極度的迷幻之感。他道:「白恩警官死在玉代市場?那可能是另 一宗它們的行動,看來它們心急了,我們要快點行動才好!」 溫谷的聲音發澀:「天,它們,它們,你能不能具體一點說 ,它們究竟是甚麼?是你假設的微生物?」 蘇耀東看起來,顯然和李邦殊站到了同一陣線:「到目前為 止,只能作這樣的假設。」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不管是甚麼的假設,就算是一種我們 對之全然一無所知的生物也好,你們怎麼去和它們發生接觸?」 李邦殊的回答極簡單,聽來不合理到了極點,但似乎又是唯 一的辦法,他道:「到海中去!」 原振俠和溫谷互望了一下,溫谷立時道:「我寧願先去了解 一下,白恩警官的死因。」 李邦殊望向原振俠,道:「你呢?你是一個醫生,我不知道 你是對一具屍體有興趣,還是對不可測的某種生物有興趣!」 原振俠十分難以決定,白恩的死因、死亡經過,他還全然不 清楚,所可以肯定的,只是那一定是一宗十分神祕的死亡。而李 邦殊要去做的事,似乎更加不可捉摸了。而真正令他猶豫的原因 ,是他甚麼也不想做,黃絹已經離去,他的所有感覺,只是一片 惘然,根本不想去做任何事情! 他所想到的是,黃絹是一個講到了一定要做的人,她一定會 在最短期內,動員她所能運用的力量,先作海底資源的開發。而 李邦殊卻一反常態,要阻止這種事情的發生。 李邦殊的力量,怎麼敵得過黃絹呢?除非李邦殊真能得到「 它們」的幫助,但是李邦殊怎麼和「它們」作進一步的接觸? 原振俠也想到,黃絹對他提起過,她也在海水中看到過「警 告」,但是黃絹會接受警告嗎? 他先不回答問題,只是反問道:「你準備用甚麼方法,在海 上和『它們』聯絡?如果漫無目的‥‥‥那可能是一件十分危險 的事!」 李邦殊深深吸了一口氣:「或者,但是我相信,它們既然選 中了我,和我發生了聯絡,就一定會保護我,不會傷害我!」 蘇耀東在一旁嘆了一聲:「我們自稱是海洋學家,但是對於 海洋生物,實在所知太少了。邦殊,能有機會再讓我和海洋相處 ,我十分樂意,並且不會拒絕參加你的任何行動!」 原振俠嘆了一聲:「我暫時不參加你們的行動,我想,到了 你們的行動,和黃絹的強勢行動發生衝突之際,我或者可以起到 一定的作用。」 當他講完了之後,他的心頭,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苦澀,又 用極度惘然的聲音道:「希望我‥‥‥可以起到一點作用!」 溫谷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頭:「到時候再說吧!」 他這樣講的時候,望向李邦殊,李邦殊和蘇耀東兩人,都有 種異樣興奮的神情。李邦殊道:「我們不等了,耀東,以你的能 力,能夠辦到甚麼?」 蘇耀東笑了起來:「任何用金錢可以辦到的事,我想我都可 以辦得到。」 李邦殊道:「好,目前我們只需要一艘設備完善的船,我們 要在海上作無目的的漂蕩,一直到它們和我們進一步接觸為止。 唉,在這方面來說,它們比我們進步,我們就不懂得如何與它們 接觸!」 蘇耀東大有同感:「我們甚至不知道它們是甚麼!」 兩個科學家在感嘆,溫谷覺得有點急躁,向原振俠作了一個 手勢:「我想去看看白恩,唉,他畢竟是十分有趣的一個人!」 原振俠嘆了一聲,無可無不可地點著頭。 當溫谷和原振俠來到玉代市場門前的時候,黑箱車已搬走了 白恩的屍體。圍觀的路人相當多,市場的經理在門口唉聲嘆氣, 但是沒有甚麼人去理會他,注意力都集中在喬絲的身上。 喬絲仍然雙手緊握著那根鐵柱,身子在發著抖,口中發出可 怖的聲響,兩個警員企圖用力去扳開她的手指。 原振俠一看到這種情形,就厲聲呼喝:「住手!你們看不出 ,這位小姐受了嚴重的驚嚇麼?」 一個警員不服氣地道:「我們只不過是想幫助她!而且她也 不能一直在這裡不走,她是這件兇案發生時,唯一的在場者!」 原振俠來到喬絲面前,憑他行醫的經驗而論,一眼就可以看 出,這個美麗的長髮女郎所受的驚恐,已經超過了她所能忍受的 程度! 從喬絲被驚嚇的程度來看,如果處理不妥善,可能由於極度 的驚恐,而使她的腦神經受到永久的傷害。所以,當救護車來到 ,兩個醫護人員跳下來之際,原振俠立時用他專業的權威聲調吩 咐:「鎮定劑注射,動作盡可能緩和!」 一個醫護人員走過來,伸手向喬絲的眼睛,想把她的眼皮翻 開來看看。但喬絲立時尖叫了起來,原振俠也忙把他推開。 原振俠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長髮,盡量把聲音放慢,聽來柔和 地道:「一切全過去了,沒有事,你接受注射之後,就甚麼事都 沒有了!」 喬絲像是聽到了原振俠的勸慰,閃動著眼睛,望向他。原振 俠作了一個手勢,醫護人員把鎮靜劑,緩緩地注射進喬絲的手臂 。 一分鐘之後,喬絲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握住了鐵柱的手鬆了 開來,整個人也軟倒了下來。原振俠忙扶住了她,由醫護人員把 她抬上了擔架。 一個看來職位頗高的警官走了過來,和溫谷握手,作自我介 紹。 一小時之後,在醫院的病房中,他們先聽喬絲說出事情的經 過。 喬絲的臉色還是十分蒼白,不過看得出,極度的驚恐已不像 她在市場門口時,那樣影響她,她先說了她去找白恩的經過。 當他們一起來到市場門口之際──由於喬絲離去時的匆忙, 所以市場之中,還是燈火通明,大門也只是虛掩著。白恩是自己 駕車來的,停好了車,他和喬絲一起下車,指著市場的門口,道 :「好了,讓我們去看看,鬼魂和人有甚麼不同!」 喬絲帶著怯意:「警官先生,請別這樣說,我並不覺得‥‥ ‥很有趣!」 白恩揮著手:「如果鬼魂也能商量,是不是該捉一隻大一點 的龍蝦,我就認為很有趣!」 他一面說,一面已來到了門口,用力拉開了鐵門,發出「嘩 啦」的聲音。然後走了進去,大聲喝問:「裡面要是有人,把手 放在頭上走出來,我是警察!」 那時,喬絲還在門口,踟躕著不敢向內走去,不過那只是十 分短暫的猶豫。 白恩警官的大聲呼喝,和市場內燈火通明,都足以把任何膽 子小的人,害怕程度減至最低,喬絲於是也跟著走了進去。 一進去,就是收銀櫃檯,繞過了收銀櫃檯,就可以看到那個 養龍蝦的水槽。 當喬絲走進去的時候,還可以聽到白恩的呼喝聲,但是白恩 的呼喝聲,是突然停止的。照喬絲的說法是:「警官先生的呼喝 聲突然停了下來,剎那之間,四周圍都靜得像是任何東西都凝結 了一樣!」 喬絲陡然一怔,恐懼又襲向她,但是她看到了白恩,她看到 白恩用一個十分怪異的姿勢站立著,半曲著身,一隻手指向前面 ,神情更是怪異莫名,像是他看到了甚麼絕不可相信的東西一樣 。但是喬絲卻絕對可以發誓:「在白恩警官的前面,完全沒有甚 麼可以令得人驚懼的任何東西或任何現象。」 緊接著,白恩又陡然叫了起來:「別走!」 他一面叫,一面便用極快的速度,取了他的佩鎗在手。喬絲 一看到這種情形,已經驚惶得發不出聲來,她只可以肯定,白恩 一定是一拔鎗在手,就想發射的。 可是也就在他才一揚起手來之際,他忽然之間的動作,更是 奇特,像是有甚麼可怕之極的毒蟲,突然在他的右腕上爬行一樣 ,他的左手陡然握緊了右腕。本來他是用右手握著手鎗的,在此 同時,他右手一鬆,手鎗也落了下來。由於他正在水池之前,所 以手鎗一落了下來,就跌進了水池之中。 (喬絲的敘述,立即得到了證明。在一旁同時聽喬絲敘述的 警方人員,一聽到這裡,立即派人去找,一下子就在水池中,找 到了白恩的佩鎗。) 手鎗一落下來之後,白恩的神情更怪。 當喬絲說到這一部分之際,她忍不住哭了起來,一面哭,一 面道:「警官先生開始掙扎,他的那種情形,就像是他和一個無 形的魔鬼在打架一樣,而他臉上的神情也越來越可怖。我給嚇壞 了,轉身向外就逃,雙手握住了門口的那根鐵柱之後,就再也放 不開了,只是尖叫著。一直到有人‥‥‥好像有人大聲問我,裡 面的那個人是誰,我才說出了白恩警官的名字。」 可能是在喬絲奔出來之後不久,白恩就倒在水池邊上死了, 而喬絲的尖叫聲,又吸引了路人。 那個打電話到警局去的路人,也是第一個發現白恩屍體的人 ,他的敘述沒有甚麼特別之處。 那個路人走進市場,看到白恩倒在水池邊上,一看就知道已 經死了。他再走出來,據他說,他喝問了一百次以上,喬絲才告 訴他死在市場中的是甚麼人,他就打電話給警局。 溫谷和原振俠在第二天,就知道了白恩警官的死因:「死於 窒息。」 原振俠還和驗屍的法醫討論了一下:「窒息,是甚麼意思? 是他的頭部浸進了水池之中,引致了窒息的?」 法醫搖頭:「不,他肺部一點積水也沒有,只是窒息,並非 受溺而致窒息。」 溫谷本來就十分性急,這時由於白恩死得怪,更是急躁,大 聲問:「那是甚麼意思,死者沒有傷痕,怎麼會窒息致死?」 法醫瞪了溫谷一眼:「譬如說,用枕頭壓著一個人的臉部, 阻止他呼吸,就可以令一個人窒息而死,而不留下任何傷痕!」 原振俠揮了一下手:「白恩警官是一個十分強壯的人,而且 受過自衛技擊訓練,若要令他在沒有傷痕的情形之下窒息,至少 要兩個以上的人行兇。而喬絲小姐卻說,根本沒見到別的人!」 法醫顯得很不高興:「或許是她在說謊,我只知道,他的死 因是窒息。你是醫生?你應該可以明白他的死因!」 原振俠苦笑道:「當然,我不是懷疑你的判斷,只是‥‥‥ 只是‥‥‥」 只是甚麼?原振俠也無法說得上來。一個強壯高大的人,會 突然之間,因為窒息致死,事情怪異到這種地步,還有甚麼好說 的呢? 令一個人窒息致死的原因,可能有七、八十種,但是沒有一 種適用於白恩的死。而原振俠和溫谷,又相信喬絲的恐懼,絕不 是假裝出來的。也沒有甚麼人,能在這樣恐懼的情形下,還能從 容說謊。 那也就是說,喬絲的敘述是真的,白恩的死因不明。和那對 來自緬因州,在殮房中神祕死亡的夫婦一樣,死因不明。 兩人的心中也都想到了李邦殊的話:「這是它們行動的又一 例子!」 「它們」! 難道真有甚麼生物,有那樣的能力,可以令人消失、死亡, 甚至,可以令得整個船隊,在海面之上失蹤? 當溫谷和原振俠回到了住所之際,天色已經大明了。他們也 不覺得肚餓,不覺得疲倦,只是紊亂和抓不到任何頭緒,不知道 如何才好。 李邦殊和蘇耀東已經不在了。溫谷和原振俠都躺著,不住地 抽著煙,一句話也不說。一直到中午時分,溫谷才問了一句:「 原,你是一個醫生,你相信,如果許多肉眼看不到的微生物聯合 起來,就可以和人類相對抗麼?」 原振俠遲疑了一下:「你的問題太含糊了,你是想否定李邦 殊的假定?」 溫谷重重在一張椅上搥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想做甚麼, 我的思緒,從來也沒有這樣紊亂過!」 原振俠嘆了一聲:「我也一樣,但我們必需靜下來,先肯定 一些事‥‥‥」 他停了片刻才繼續:「剛才你的問題,其實可以說:是不是 小到肉眼見不到的微生物,有著不為人所知的力量,可以和人對 抗?」 溫谷苦笑了一下:「隨便怎麼說,總之,微生物和人對抗‥ ‥‥這真令人無法想像。不管這種微生物生活在海中,還是在陸 地上‥‥‥太令人無法想像!」 原振俠望著溫谷,道:「作為一個醫生來說,倒並不覺得太 不可想像!」 溫谷睜大了眼,原振俠解釋著:「整個人類的醫學,一大部 分就是人類和微生物對抗的過程,是人類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去 對付致病的微生物的過程!」 溫谷呆了一呆,道:「你弄錯了,人對抗微生物是存在的事 實,但是不能倒過來說,微生物也會對抗人!」 原振俠道:「為甚麼不能呢?有些藥物,例如抗生素,才被 培養出來之際,就可以十分有效地對付多種細菌,但是抗生素問 世幾十年之後,有些細菌就不會被抗生素消滅,它們有自己的方 法,對抗人類用來消滅它們的藥物。這種情形,也存在很久了, 說明了微生物一直和人類在對抗,一直是這樣!」 溫谷漲紅了臉,道:「你‥‥‥這樣說‥‥‥是,我承認這 種對抗的現象,是早已存在著的。但是‥‥‥像如今發生的一連 串事,那種形式的對抗‥‥‥至少,我無法接受微生物會有思想 ,可以通過文字的形式,去警告人類這樣的事!」 原振俠苦笑:「別激動,老朋友,我和你同樣不能接受。但 是事實是,至少已有兩個人,李邦殊和黃絹,看到了這樣的文字 警告!」 溫谷拾起枕頭來,把他自己的臉蓋住。溫谷雖然沒有說甚麼 ,但是他顯然是在表示,他仍然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原振俠喃喃地道:「希望他們能夠順利和它們接觸!」 溫谷一下子拋開了枕頭:「那算是第幾類接觸!」 原振俠沉默了片刻,才道:「不知道,人類渴望和外星生物 接觸,其實是一種很奢侈的願望,因為人類和地球上其他生物的 接觸,就少得可憐。把其他生物一概視為低等生物的態度,就很 不科學!」 溫谷坐起身來:「你這種說法,只是哲理上的說法。哲理上 可以說,人不但對地球上其他的生物不了解,人與人之間也不了 解,很少真正的接觸。甚至於,自己對自己,也不一定了解!」 原振俠十分無可奈何:「可以這樣說,但我的意思是,每一 種生物,不論它們是為了甚麼原因而出現在地球上,都有它們繼 續生存,不被干擾的權利。再小而討厭的生物,都有它們獨特的 生活方式,甚至跳蚤──」 溫谷悶哼一聲:「別告訴我跳蚤有比人更進步之處!」 原振俠也坐了起來:「正想告訴你這一點。生物學家已發現 ,跳蚤,有利用超高頻聲波來互相通訊的能力,那是美國西維吉 尼亞大學的研究者,最近的發現!」 溫谷眨著眼,想表示不相信,但是他隨即道:「或許是,我 也知道,有些蛾類,可以用一種微弱的信號,和幾公里之外的同 類通消息。可是,殺人和令得一個船隊失蹤,卻是另外一件事!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要在顯微鏡下才看得到的鼠疫桿菌, 曾消滅過上千萬的人,幾個人算得了甚麼!」 溫谷漲紅了臉:「可是那一千多萬人的死因是知道的,不是 死得不明不白!」 原振俠卻很冷靜:「當細菌還沒有被發現之前,當人類的科 學知識還沒有知道細菌之前,患鼠疫症死的人,一樣是死於不明 不白。我們只能說,白恩和那對中年夫婦,死因不明,那是因為 我們的知識程度,還不知道他們為甚麼會死!」 溫谷的聲音越提越高:「被微生物害死的人,不會消失,身 體還在!」 原振俠沉默了一會,才突然反問:「他們的身體現在在哪裡 ?」 溫谷十分惱怒:「鼠疫橫行在幾百年前,屍體當然早已腐化 了。」 原振俠笑起來:「我們的辯論有結果了。」 溫谷憤然:「我不明白你說甚麼!」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屍體之所以會腐爛,消失,全是由 於細菌活動的緣故,你也承認了細菌能消滅人體的事實了!」 溫谷哈哈笑了起來:「那要多久?原醫生,細菌要消滅人體 ,至少得好幾年的時間吧?你怎麼解釋人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消 失的那種事?」 原振俠攤開雙手來:「事實上,我也無法解釋,但是我知道 ,我們對於一切生物所知的太少。而且,理論上來說,經過一段 時間之後,細菌的活動能令得動物的身體消滅,那麼,只要細菌 活動的過程加快,就可以縮短時間,這是一個十分簡單的比例式 !」 溫谷望了原振俠一會,忽然道:「你不覺得我們在這裡,為 這種虛無飄渺的假設而爭論不已,是根本毫無意義的事嗎?」 原振俠沉默了片刻,才嘆了一聲:「對,李邦殊和蘇耀東在 做的事,才有意義得多!」 溫谷悶哼一聲,十分不以為然地指著原振俠:「我寧願你去 追求那位美麗又強悍的女將軍了!」 原振俠的心頭,像是被一枚利針刺了一下,感到了一陣尖銳 的疼痛。那種疼痛,甚至令得他的身子,也為之震動了一下。 溫谷看到自己的一句話,引起了原振俠這樣的反應,大是歉 然,伸手拍了拍原振俠的肩頭。他想說幾句安慰的話,而又不知 道如何說才好時,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 溫谷拿起了電話,聽了一聽,就交給了原振俠,道:「好像 是蘇耀東!」 原振俠聽著電話,卻只聽到了一連串急促的喘息聲。原振俠 「喂」了幾聲,才聽到蘇耀東的聲音:「振俠,你快來!」 原振俠怔了一怔:「到甚麼地方來?」 他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傳來的只是一陣「沙沙」的雜聲 ,夾雜著喘息聲。原振俠又問了幾次,才聽到一句回答:「在海 上!」接著,又是更響的雜聲,連喘息聲也蓋沒了。 那種雜聲,聽起來全然像是接收不良的收音機所發出來的。 原振俠立時想到,蘇耀東還在船上,他利用了無線電話,但是通 訊器材顯然有故障了! 他又連連說著「喂」,可是突然之間,甚麼聲音也聽不到了 。 原振俠拿著電話在發怔,溫谷已疾聲道:「快去找他們!雖 然他只說在海上,一定是在歐胡島附近的海域,不可能船行得太 遠。」 原振俠放下電話:「我們用兩艘船,分頭去找,發現他們的 機會比較大些!」 溫谷已經抓起了大衣,向外衝去,衝到了門口,才又退了回 來,用電話向出租船隻的公司聯絡。原振俠在那幾分鐘之間,只 是搓著手,不斷地喃喃自語:「天,在海上,真可以發生任何想 像不到的事!」 半小時後,原振俠和溫谷分別駕駛著性能良好的快艇出海。 在一起駛出了海面之後,他們互揮了揮手,一個向左,一個向右 駛出去,兩人環島行駛,可以在各自繞了半個島之後再會合。 不過,到了溫谷繞了半個島之後,卻並沒有看到原振俠。他 繼續前駛,一直到了與原振俠分手的海面上,仍然沒有看到他。 溫谷的紅髮,在陽光下看來更是奪目,他不斷用手抓著自己 的頭髮。焦急的心情,令得他幾乎甚麼也不能想,只是翻來覆去 ,想著臨出發之際,原振俠所講的那句話:「在海上,真可以發 生任何想像不到的事!」 有甚麼想像不到的事,發生在原振俠身上呢?既然是想像不 到的事,溫谷自然不知道。他只好靠岸,去增添燃料,然後,再 在海上兜圈子,希望能和原振俠會合。 在原振俠身上,當然是有事情發生了。不然,溫谷不會找不 到他。 當他和溫谷分手之際,他向西駛,和海岸保持著五百到一千 公尺的距離。就這樣,要在海上找一艘不知型號大小的船,自然 是相當困難的事。不過好在海面上的船並不多,當他駛過那個被 叫作「中國人的帽子」的小島之際,才遇到了兩艘。可是略一駛 近,就知道那是度假人士在嬉戲,並非他要尋找的目標。 他繼續向前駛,已來到了浪頭相當大的海面上。快艇雖然速 度很高,但是也不免隨著海浪起伏著,他一面小心駕駛,一面留 意著海面上的船隻。不多久,就看到在前面有一艘遊艇,幾乎在 海面上停留不動,在隨著波濤起伏。 原振俠加快速度,向前駛去,當他接近那艘船之際,他已經 看到,有一個人,站在甲板上,倚著欄杆,在俯視著海面。原振 俠立即認出,那個人正是蘇耀東,他一面揚手,一面大叫起來。 在那艘船上的蘇耀東,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呼叫。原振俠 一直把快艇駛到船邊,蘇耀東才抬起頭,向原振俠望來,一副失 神落魄的樣子,聲音嘶啞,指著海面:「他‥‥‥他已經下去超 過三個小時了!我‥‥‥不知怎麼才好?船上的通訊設備突然損 壞‥‥‥我又不敢離開這裡,你‥‥‥」 在蘇耀東說話時,原振俠已經上了船,望向蘇耀東指著的海 面。海水澄藍,浪頭不時捲起一條白色的邊,看出去,一點異象 也沒有。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他帶的壓縮空氣,夠支持三小時以上 ?」 蘇耀東叫了起來:「甚麼壓縮空氣!他就是這樣子便跳下去 的!」 原振俠陡然震動了一下,失神地重複著蘇耀東的話:「李博 士‥‥‥他就是這樣跳下去的!」 蘇耀東的面上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著:「我阻止不了他, 他說‥‥‥它們會保護他,會在他的頭部,形成一個空間,使他 可以呼吸,他曾經有過這樣的遭遇,我也經歷過。所以他就這樣 下了水,他不知道給它們帶到甚麼地方去了,我‥‥‥我‥‥‥ 」 在陽光下看來,蘇耀東的臉色慘白,原振俠知道自己的臉色 ,一定也好不了多少。蘇耀東用盡氣力,才能繼續說下去:「我 怕‥‥‥他也會和那些失蹤的人一樣,就此在‥‥‥海水中消失 了!」 雖然陽光燦爛,但是原振俠仍然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 「不會吧,它們要和他聯絡‥‥‥他是接到了甚麼信號才下水去 的?」 蘇耀東道:「很奇怪,我們一起在船舷上,我甚麼也沒有看 見,但是他卻指著海水嚷叫了起來:『看,它們來了,它們來了 !』他叫了幾聲之後,就要下水,我也阻止不了他‥‥‥我想, 我也應該到海水中‥‥‥」 蘇耀東的話還沒有講完,突然之間,整艘船,被一個在海面 上突然生出的巨浪,湧了起來。那巨浪是如此之高,以致船被浪 頭托高之際,他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海面是在他們的二十公尺之 下! 原振俠發出了一下驚呼聲,緊接著,船又迅疾無比地向下落 來。浪頭向前移,隨著浪頭的移動,海面上出現了深溝,船也落 進了那個深溝之中,四面的海水,也足有二十公尺高。再接著, 不等他們有任何的動作,四面壁立的海水,已經合攏,將他們圍 到了海水之中! 在接下來不到半分鐘之際,原振俠根本甚麼也不能想,他的 身子被海水包圍著,並且有一股極大的牽引力量,他可以感到這 股力量。然後,在他略為鎮定一下之後,他完全可以體會到蘇耀 東曾經遭遇過的經歷了,人在海水之中,但是他的呼吸,卻一點 困難也沒有! 原振俠睜開眼來,一時之間,他像是身在夢境之中一樣。那 股牽引的力量還在,使他在感覺上,感到自己是在急速移動。但 是他卻無法肯定這一點,因為他根本看不到四周圍的情形。 在他的頭部,有一個相當大的圓形空間,像是海水湧過來, 到了這一部分就被甚麼東西逼住了一樣。不知是由於海水的反光 折射作用,還是另有原因,氣泡的「壁」,是一種銀灰色的閃光 。 原振俠叫著:「耀東!耀東!」 可是他卻得不到回答,他知道,水並不是良好的傳聲體,蘇 耀東就算在他附近,也不會聽到他的叫聲。他試圖移動自己的手 臂,希望能碰到蘇耀東,可是海水卻有一種將他全身緊束的力量 ,令他根本無法移動自己的肢體。 那種感覺,真像是夢幻,絕對不是真實的感覺。可是在鎮定 下來之後,他的思索能力,卻一點也沒有受影響。他立時想到, 他如今的處境,絕不是海水本身造成的,而是海水中有一種力量 ,在推動他,在供給他呼吸用的空氣。 這種力量,是由甚麼造成的呢?真如李邦殊所說,是海中肉 眼所見不到的微生物造成的?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不由自主,睜大了眼。可是除了銀灰 色的閃光之外,甚麼也看不到,在他的眼前,也未見有甚麼文字 出現。 原振俠無法計算自己在這樣的處境之中經過了多久,突然之 間,他覺得身子向上浮起,忽然之間,就浮出了水面。眼前相當 黑,但不是黑到全然看不見,原振俠像是在潛水之後浮上水面一 樣,他發覺肢體也已經能活動了,就自然而然划著水。 就著陰暗的光線,他看到就在他的身邊,也有一個人在划著 水,那是蘇耀東。原振俠立時叫了一聲,他的叫喊聲,引起了一 陣回音,蘇耀東的回答也來了:「我們是在一個大岩洞裡!」 兩人互相游近,當他們接近時,又聽到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對,我們是在一個大岩洞中,一個海底的大岩洞。當幾億年前 地殼變化,形成這個岩洞之際,空氣被包在裡面,逸不出去,一 直到現在!」 原振俠和蘇耀東忙循聲看去,看到在一塊又大又平坦的岩石 上,李邦殊神態很悠然地坐著,正伸手指向他們:「所以,我們 現在呼吸的空氣,是幾億年之前的空氣!」 蘇耀東和原振俠忙向前游去,攀上了那塊岩石。蘇耀東抹去 臉上的水:「你在這裡多久了?」 李邦殊回答:「一下水不久就被它們送來了。你們可知道, 它們有能力將人在海中運送,可是那得花多大的努力,你們能估 計得到嗎?」 原振俠皺著眉:「首先先要知道,它們究竟是甚麼樣的生物 。」 李邦殊深深吸了一口氣,從他的神情上看來,像是他所說的 「幾億年之前的空氣」,能令他特別感到歡暢一樣。他一字一頓 地道:「是最不為人類注意的微生物,生活在海水中、空氣中、 泥土中,甚至煤層中的微生物。有的小到要用電子顯微鏡才能看 得到,最小的甚至是濾過性的,它們實在太小了!」 原振俠用心聽著:「這樣微小的生物──」 李邦殊陡然打斷了他的話頭:「小?大或小,是比較的!人 類以為人體很大,鯨很大,但是在整個宇宙之中,甚至地球也只 不過是一顆微塵!」 原振俠和蘇耀東互望了一眼,兩人都不說甚麼,只是急切地 想聽李邦殊的意見。 李邦殊的神情有點激動:「別以為它們小,就不是生物,它 們一樣是生命。雖然它們的生命形態和我們大不相同,可是它們 生活在地球上的歷史,比我們久了不知道多少!像在這個海底岩 洞中,空氣是幾億年之前的,那時,地球上根本沒有人,甚至連 哺乳動物都未曾出現,但是早已有了各種各樣的微生物。別以為 它們的生命力是脆弱的,它們生命的延續力,比人類強了不知道 多少倍!」 原振俠等他略停了一停之後,才小心翼翼地問:「你是說, 海上突然而起的巨浪,我們能夠被一種神祕力量推到這裡來,以 及你在海中看到了字,全是你所指的微生物的行動?」 李邦殊用力點著頭,神情也變得十分嚴肅。 蘇耀東和原振俠深深地嘆著氣,李邦殊講得如此肯定,那實 在是不可思議的! 雖然當原振俠和溫谷議論之際,他引用李邦殊的觀點,但是 這時,他突然有一種夢幻似的感覺。尤其,當李邦殊忽然大聲宣 布:「戰爭已經開始了!」的時候。 蘇耀東和原振俠一起叫了起來:「戰爭?」 李邦殊直指著原振俠:「你是醫生,應該知道,人和微生物 之間的戰爭序幕,已經進行了幾千年之久了!」 原振俠聲音低沉:「是的!」 李邦殊的神情帶著點嘲弄:「誰勝利了,誰失敗了?」 原振俠又抹了抹臉上的水。在這樣的一個海底岩洞之中,又 才從海水中出來,卻要討論那麼玄幻的問題,真令得他有點在夢 中之感。 在李邦殊炯炯的目光注視之下,原振俠還是作了回答:「很 難說,人類勝了好幾仗,有很多細菌,已經不能再危害人的生命 了。但是還有太多的微生物,人無法控制,像引致流行性感冒的 病毒,此外還有致癌的變異細胞‥‥‥」 李邦殊嘆了一聲:「原,你太維護現代醫學,也太高估了人 的力量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譬如說天花,已經很少發生了,但 這是不是證明天花病毒,已在地球上不存在了呢?當然不!地球 上每天都有生物絕種,但絕不包括任何微生物在內!」 原振俠想了想:「我可以同意你的說法,但是我不明白你說 的戰爭序幕,是甚麼意思。」 李邦殊低下頭去一會,才又抬起頭來,在他的臉上,現出了 一種極其深刻的憂鬱:「以往幾千年,只不過是人和微生物之間 的戰爭序幕,現在,如果人類再不抑制自己的行為,真正的戰爭 就要開始。地球上所有的微生物,就會用它們自己的方法聯合起 來,消滅人類,使得地球上回復到幾億之前,根本沒有人的狀態 !」 李邦殊講得激動而認真,但是聽者的反應,卻是木然。這種 說法,對任何人來講,都是難以接受的事情。過了半晌,蘇耀東 才道:「這是不可想像的事!」 李邦殊嘆了一聲:「發生在你身上奇異的遭遇,也還不能使 你相信?」 蘇耀東遲疑著:「我承認那是無法解釋的怪現象──」 李邦殊大聲道:「完全可以解釋,海洋中天文數字的微生物 ,各自把它們能發揮的能量,一起發揮出來。極細微的震盪力量 ,只要無限次地平方又平方,用幾何級數乘上去,就會變成一股 龐大的力量,足以在海面上,突然捲起一個二十公尺,或者更高 的浪頭!」 蘇耀東沉吟著:「理論上來說是這樣──」 李邦殊大聲疾呼:「不是理論,先生,你已經經歷了兩次這 樣的巨浪,你還懷疑甚麼?」 蘇耀東滿面疑惑,講不出話來。 李邦殊靜了一會,才又道:「讓我講得有條理一些,我才一 下水不久,就感到──」 他略停了一停,雙眼之中,射出了一股奇異的光輝來。這是 一個畢生致力於科學探索的科學家,在他的探索有了成就之後的 特有神態。 李邦殊心中充滿了信心,他知道自己一到海水之中,一定會 得到保護。這種信心,不是自然而然生出來,而是他在下水之前 ,已經在海面上,又看到了閃耀的、流動的文字。 他在船舷上注視著海面,突然之間,字跡出現了:「請下來 !請下來,我們在等著你!」 當李邦殊一看到在海水下閃耀的文字之際,他立時高聲呼叫 ,叫蘇耀東同時注視著海面,可是蘇耀東卻看不到甚麼。 在那一剎間,李邦殊心中起了一個疑問。他想起,當他第一 次在海水之中,發現那種奇異的現象之際,那兩個立時衝了下來 的保鑣,也甚麼都沒有看到! 現在,海中出現了文字,召喚他到海中去的那種奇異現象, 清清楚楚呈現在他的眼前,可是蘇耀東卻像甚麼也沒有看到。 這立時使他有了一種新的設想! 以前,他曾設想,海水中會有這種異象,是數以億計的微生 物,把它們自己微小的身子聚在一起,排出了文字來,使人可以 看得到。 但現在,他卻知道以前的設想是不對的。能使他看到了有文 字在海水中出現,當然是微生物的活動,但是那絕不是它們用身 體排出了文字,而是它們放射了一種不可知的能量,用這種能量 ,刺激某一個人的腦部視覺神經部分,使得這個人看到了文字! 所以,只有他一個人看得到,其他人看不到。 當李邦殊想到了這一點時,他真是興奮莫名。微生物能通過 那麼奇妙的方式,來和與它們生理結構全然不同,相去不知多遠 的生物來溝通,這不是太奇妙了嗎? 蘇耀東當時,注意到了李邦殊的神態有異,但卻不知道他有 了新的設想。 李邦殊懷著極度興奮的心情,一躍下水。當他的身子被海水 包圍之後,他只屏住了氣息幾秒鐘,接著,奇異的現象發生,在 他頭部的海水,看來像是被一種力量所逼一樣,向外散開去,形 成了一個球形的空間,使他立時可以暢順地呼吸。 李邦殊是一個海洋學家,他自然知道,海洋中的微生物,有 若干種,具有放出氧氣的功能。他可以肯定,他那時呼吸進肺部 的氧氣,就是由億萬個微生物所提供的。 然後,他的身子開始在一種被海水緊束的狀態下,向前移動 。沒有多久,他的身子向上浮,就到了這個岩洞之中。李邦殊才 一浮出水面,以他的海洋學的知識,他立即知道自己是在一個海 底的岩洞之中。同樣性質的岩洞,在他以前的深海探測生涯中, 並不罕見,可是當他浮出水面之際,他看到的現象,真令得他畢 生難忘! 那是在他浮上了水面之後,不到十秒鐘之內發生的事。他看 到了各種各樣奇異的圖案,每一種大約有手掌大小,帶著各種奇 幻莫測的色彩,有的是半透明的,有的是透明的,形狀千異百怪 ,就在他的眼前,以一種相當高的速度在移動著。而每一種圖案 的本身,又各自在活動。 當李邦殊才一見到這種情景之際,他根本無法想像那是甚麼 現象,他像是跌進了一個奇異的夢幻世界之中! 在那千百萬種移動的圖案之中,偶然會有一兩種,使他感到 那是十分熟悉的圖形。但是,由於它們移動得十分迅速,一閃即 逝,李邦殊也無法把這種圖形,和記憶之中感到熟悉的相對照。 各種不同形狀,不同色彩的圖形,像是永無休止一樣,在他 的眼前浮現,李邦殊真正呆住了。突然之間,當他一連看到了好 幾個熟悉的圖形之際,他不由自主驚叫了起來! 那幾個圖形,雖然也是一閃即逝,但是其中有一個,由於他 實在太熟悉了,所以,他一下子就認了出來,那是海洋微生物中 的一種雙鞭甲藻! 一點也不錯,那種微生物,在電子顯微鏡下,經過高倍數放 大之後,就是這樣的圖形,它有著橘紅色的內在色彩,透明的外 膜,三個芒刺狀的突起。 這種雙鞭甲藻,能像動物一樣地攫食,也能像植物一樣自己 製造養料。那曾是李邦殊專門研究的課題,他曾在顯微鏡下連續 觀察過這種微生物將近一年,印象實在太深刻,深刻到了不可能 認錯的地步! 當他有了這個發現之後,他真正怔呆了,連氣息也不由自主 ,急促了起來。 他立時又認出了幾種,一種會發光的矽藻,一種橈足類的微 生物,有幾個扭曲的,看起來像是大腸桿菌。雖然有更多的「圖 形」,是他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見過的,但是他也知道眼前的異 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李邦殊可以肯定,眼前的異象,是許許多多微生物,包括生 活在海水中,和生活在空氣中的許許多多微生物,在向他介紹它 們自己,讓李邦殊清楚地看到它們的樣子! 出現在李邦殊眼前的「圖形」,每一個都有手掌般大小,那 可能是微生物原來大小的數萬倍。李邦殊不知道它們用了甚麼方 法,可以使他看到了放大了的微生物。或許是微生物用了一種特 殊的信號,刺激了他的視覺神經,使他的視覺敏銳了幾萬倍? 李邦殊整個人,像是置身於夢幻中一樣,他貪婪地注視著, 不放過每一種在他眼前迅速移動的「圖形」,試圖捕捉住它們的 形象。 然後,在大約五分鐘之後,所有的「圖形」全消失了。李邦 殊吁了一口氣,其中,他所見過的,還不到萬分之一! 那也就是說,和人類一起生活在地球上的微生物,至少還有 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是人類連它們的存在都不知道的,別說對 它們了解有多少了! 在定了定神之後,他離開了那塊岩石,雖然以他這時的經歷 來說,已令得他絕對相信微生物和他之間,是可以溝通的,但是 他也並不以為,微生物可以聽到他發出的聲音。可是他還是忍不 住道:「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向我介紹了你們自己,我也知道, 當然,這只是你們之間一部分。」 當他在這樣講的時候,他四面看看,隨即,他看到了在岩洞 中,平靜的水面上,起了閃光。 海面在不斷地閃著光──不論那是他的腦部視覺神經部分, 受了某種力量的刺激,導致他「看」到東西,或是他真正看到東 西。 (事實上,極多種海洋微生物會發光。它們為甚麼會發光, 就像螢火蟲為甚麼會發光一樣,是一種極其複雜的化學反應,科 學家至今不明所以。會發光的海洋微生物,當它們群集於海洋表 面之際,所發出的光芒十分強烈。在波多黎各附近有幾個海灣, 發光的微生物在黑夜發出來的光芒,亮到可以看書。) 李邦殊屏住了氣息。閃耀的光芒,不久就排列成了文字,不 斷閃動,不斷變換,李邦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文字變了又 變,足足有一小時之久。 當文字終於消失之際,李邦殊揉著眼,才感到了雙眼的酸痛 。他非常激動,大口大口喘著氣。 他不顧岩石是多麼濕,他在石上躺了下來,閉上眼睛,令得 自己紊亂之極的思緒,盡量先理出了一個頭緒來。由於他剛才看 到的文字十分雜亂,他必須這樣做。過了許久,他才坐了起來, 心情輕鬆得多了。也就在這時候,岩洞中傳來了水聲,原振俠和 蘇耀東兩人,冒出了水面,也到了岩洞之中。 「你看到的那些文字,說了些甚麼?」原振俠和蘇耀東異口 同聲,迫不及待地問。 李邦殊吸了一口氣:「我無法將看到的原文一字不漏地背出 來,但是我完全懂得它們的意思。」 原振俠和蘇耀東盯著李邦殊,李邦殊的語調相當緩慢:「地 球上的微生物,我們對它所知極少,它們是生命形態的一種。我 不知道人類要到甚麼時候,才能對它們的生命形態有百分之一的 了解。微生物要求它們的生命方式,不被破壞!」 原振俠大聲道:「這是甚麼要求?微生物曾大量奪走了人的 生命!」 李邦殊嘆了一聲:「我想微生物和人一樣,有好的和壞的兩 大類。不要忘記,各種抗生素,也全是微生物,在近幾十年之中 ,抗生素挽救了多少人的生命?」 原振俠不禁講不出話來。是的,抗生素是微生物,抗生素所 產生的一些化學物質,能消滅另一些微生物,幾十年來,不知挽 救了多少人! 在微生物世界中,也和人類世界一樣,不斷有著尖銳的衝突 和鬥爭。想起來有點不可思議,但是作為一個醫生,他卻十分清 楚地知道那是事實! 他作了個手勢,示意李邦殊繼續講下去。 李邦殊道:「海洋中的微生物,一直未受到人類活動太大的 干擾。但是海底資源的開發,已經被人類提到日程上來了。人類 開發海底資源,必然的後果,是導致海洋微生物的生活環境,起 徹底的變化!」 蘇耀東喟嘆著:「那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 李邦殊的神態十分堅決:「要儘量避免,從現在起,我要盡 一切努力,來阻止人類干擾海洋!」 原振俠悶哼一聲:「為了微生物?」 李邦殊振臂:「不,更重要的,是為我們自己,為人類!」 原振俠和蘇耀東都現出不解的神情來,望著李邦殊,等著他 進一步的解釋。 李邦殊深深吸了一口氣:「現在,大家都知道生態學,知道 自然環境的生物,是一種連鎖。幾乎每一種生物,都和另一種生 物有關聯。這種自然的連鎖關係如果受到了破壞,就會有意想不 到的結果出現!」 原振俠和蘇耀東都「嗯」了一聲,這是生態學的普通常識。 李邦殊繼續道:「海洋自然生態遭到破壞之後,會產生甚麼 結果,人類是不知道的!」 原振俠立時問:「難道微生物知道?」 李邦殊肯定地道:「是,那是它們的事,它們當然知道。結 果十分可怕,會影響到許多種類生物的生命,可以預見的結果, 它們已經有示範!」 原振俠怔呆了一下:「示範?」 李邦殊道:「是的,近日來發生的一連串生命的喪失,人的 消失,全是它們的示範?」 原振俠和蘇耀東齊聲道:「還是不明白。」 李邦殊道:「如果海洋的開發,使海洋微生物的生活環境起 變化,例如,海水中的鹹性比例增強,各種微生物,就會使自己 分泌出更多的酸素來對抗。大量分泌酸素的結果,會使得海中其 他生物無法生存,到了最嚴重的時候,微生物分泌的酸素,越來 越強烈,可以使得其他生物,甚至人,都在一剎那之間,被這種 酸素所腐蝕,而完全消失!」 原振俠感到喉頭發乾:「你是說,在花馬灣失蹤的四個男女 ,和那位瑪姬小姐,就是這樣消失在海中的?」 李邦殊道:「是,在幾秒鐘內,由億萬微生物分泌出來的強 酸,就可以比硝酸、硫酸具有更強烈的腐蝕力。而要注意,現在 它們有能力這樣做,若干年後,當它們必須這樣做的時候,海洋 中其餘生物,根本無法抵抗,海洋將只成為微生物的世界,沒有 魚,沒有海草。想想看,就算人不跳進海水中去,生活是不是也 受影響?」 原振俠喉際被哽著的感覺更甚:「那麼‥‥‥那隻‥‥‥手 是怎麼一回事?」 李邦殊嘆了一聲:「那麼淺顯的警告,就是沒有人想得到。 那是腐蝕了整個身體之後,留下來特地警告人類的,可惜沒有人 懂──」 李邦殊作了一個手勢,不讓原振俠和蘇耀東插口:「它們還 示範了更強烈的例子:即使是飼養龍蝦的水池,那麼一點海水之 中的微生物,也有能力可以把人體消滅。它們分泌的酸素,可以 強烈到這種程度!」 原振俠發出了一下呻吟聲,搖著頭:「那一對青年夫婦,不 見得會把自己整個人浸在水池中!」 李邦殊道:「當然不會,也不必要,他們的手浸入了海水之 中,微生物的腐蝕作用就開始。微生物把它們的繁殖加快,每十 分之一秒加一倍──譬如這樣說,在十秒鐘之內,人的身體就不 再存在,像是被埋在土中十年的結果一樣,完全被微生物消滅盡 了!」 蘇耀東道:「可是‥‥‥池中的龍蝦反倒活著?」 李邦殊點頭:「正因為消滅的過程,實際上是在空氣中進行 的,所以龍蝦反倒可以生存。整個過程極快,那一對男女,連離 開水池邊的念頭都未能起,所有可能被細菌消滅的東西全消滅了 。只有少量的金屬品,留了下來,跌進了水池之中。」 蘇耀東道:「是你的設想,還是‥‥‥」 李邦殊揮著手:「是它們告訴我的,全在我所看到的文字之 中。」 原振俠大聲叫了起來,他的聲音之中,帶著極度的震慄:「 這不可能,它們若是能分泌出這樣強烈的酸性物質來!它們自己 也早不存在了!」 李邦殊悶哼了一聲:「原醫生,你對生物知道得太少了。你 應該知道,人體內分泌的酸液,像胃酸,酸性何等強烈,可是也 未見得使人的胃不存在!」 原振俠張大了口,感到呼吸極度的不暢順。李邦殊又道:「 更何況,它們這樣做的話,它們自己的犧牲,也極其巨大!不過 它們的數量是如此之多,而繁殖方式又那麼進步,所以它們全然 不怕犧牲,可以禁得起用極大的代價,去完成它們要做的事!」 蘇耀東問:「代價大到甚麼程度。」 李邦殊嘆了一聲:「像在海中,把一個人移送到一個目的地 去,它們的犧牲,約莫等於人類經歷一次世界大戰!天知道,它 們哪來的這樣的勇氣和意志力!」 把「勇氣」、「意志力」這樣的詞彙,和微生物連在一起, 真有一股捉摸不到的虛幻之感。那是存在的事實,可是這種事實 ,距離一切教育所形成的觀念又是那麼遙遠,那樣不可捕捉! 李邦殊看到了蘇耀東和原振俠,那種無可名狀的神情,他笑 了一下:「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是不是?我也不知道,怎樣把 這種事實告訴世人才好!而它們又那麼認真,它們展示的能力, 實在十分驚人,遠遠超出任何人所能想像之上!」 原振俠呻吟了一下:「別告訴我‥‥‥它們能令一隻手,單 單的一隻手,有力扼死兩個人!」 李邦殊雙眼之中,射出異樣的光采來,聲音也變得十分尖銳 :「為甚麼不能?」 原振俠用投降似的聲音道:「如果你這樣向世人說,唯一的 結果,就是把你送進精神病院去!」 李邦殊用力揮著手:「科學上的先知,都是被人當精神病的 ,吉渥達諾•布魯諾被燒死,就是因為他是先知!」 蘇耀東的聲音聽來十分疲弱:「那‥‥‥真是‥‥‥一隻手 ‥‥‥扼死了兩個人?」 李邦殊先是點了點頭,然後才道:「一隻手,肌肉和骨骼結 構完整,就可以活動,可以做任何手能做的事。億萬微生物的力 量,不但可以使一隻手活動,甚至於可以使所有還完整的身體, 譬如說,可以使一個死人,做他能做的活動!」 岩洞之中本來就不是很暖和,這時,連李邦殊在內,都感到 一股極度的寒意。似乎在黑暗之中,他們都看到這樣的一幅畫面 :所有的死人,包括已埋葬了的和沒有埋葬的,都蠕動著破土而 出,用他們已死了的肢體,做著他們能做的事! 李邦殊不由自主喘著氣:「還不止這樣,它們更示範了可以 令得一個健康的人窒息而死。這對它們來說,更加簡單了,只要 大量聚集在人的呼吸器官上,堵塞空氣的進入就可以了。人腦只 要缺氧三分鐘,就會形成死亡,多麼脆弱的生命!這種生命,要 經歷幾十年才能成長,而在一秒鐘之內就可以消失,而且繁殖又 是這樣困難。比起微生物來,人的生命形式,真是落後至極,真 難想像這樣落後的一種生命,竟然能成為一個星球的主宰!」 李邦殊漲紅了臉,頓了一頓之後,才又道:「有一個事實, 你們總應該明白了?」 他不等回答,立即又道:「這個事實就是,如果微生物和人 類之間,正式展開一場大戰的話,被消滅的,一定是人類,不會 是微生物!」 原振俠和蘇耀東兩人,都不由自主點著頭,他們的確已明白 了。但是,別人會明白嗎?正在作出各種各樣行動,破壞自然生 態的人會明白嗎?黃絹會明白嗎?已經明白了的極少數人,能為 阻止破壞自然生態做些甚麼呢? 原振俠嘆了一聲:「我們不能做甚麼,除非我們可以率領微 生物,去讓全世界人明白這種情形!」 李邦殊長嘆一聲:「這正是我們提議它們去做的事。它們既 然能用一種力量,使人腦中的視覺神經起作用,叫人『看』到東 西,又能用同樣類似的方法,使人『聽』到聲音──玉代市場的 那個收銀員,就聽到了交談的聲音,就應該盡它們一切力量,使 世上重要的,有力量的人物,看到和聽到這一切!」 原振俠聲音苦澀:「事實上,它們是在這樣做,黃絹就曾看 到過它們的警告,可是‥‥‥可是‥‥‥如今領導著人類的那些 大人物、領導人,全是那麼冥頑不靈,那麼只顧到目前的利益, 給他們的警告再多,他們也不會相信!黃絹就一點也不信!」 蘇耀東也跟著苦笑:「除非它們集中力量,把它們的示範擴 大,才能使人類知道,自己面臨著一個大危機!但到那時候,人 類文明大倒退,又回復到原始時代了!」 李邦殊盯著蘇耀東:「你倒很樂觀,回復到人類的原始時代 ?我想你應該聽說過史前文明,在我們這一種人出現在地球之前 ,早已有過高級生物,可是卻滅絕了。有的人說是被核戰消滅的 ,現在我知道,全是被微生物消滅的!」 原振俠心情沉重得說不出話來,把一塊小岩石踢進水中:「 我們怎麼離開這裡?」 李邦殊道:「它們正在組織力量,會送我們離開的。它們其 實不是想敵對,對我的船隊,它們就只是讓它迷失在海洋中,現 在,應該已經『脫險』了。耀東,我決定要盡我一切力量,向世 人宣揚這件事,同時,再進一步研究它們!」 蘇耀東沉聲道:「我會盡一切力量支持你!」 原振俠緩緩地伸出手來,蘇耀東和李邦殊也伸出手,他們像 是在參加一個莊嚴的宗教儀式一樣,三個人的手湊在一起,然後 緊緊地互握著。 在這之後,他們就保持著沉默。岩洞之中十分靜,靜到了可 以聽到相互之間的呼吸聲。 時間慢慢地過去,李邦殊在過了很久之後,才低聲道:「近 來它們的活動,一定令得它們作出了巨大的犧牲。它們曾表示過 ,不願再用這種方式和人類溝通,所以我們就必須研究,如何進 一步去了解它們!」 蘇耀東側頭想著:「第一步可以做的事,是聯絡可以聯絡到 的微生物研究工作者,把我們的發現向他們宣布,然後再展開研 究。進一步的工作,是可以和保護自然生態的組織聯絡!」 李邦殊嘆了一聲:「是啊,要做的事實在太多了!」 原振俠道:「只要我們開始去做,情形總比不做來得好!」 他們繼續討論著該如何進行許多要進行的事,大約在四小時 之後,才有一個浪頭,突然捲了起來,把他們從岩石上捲進了水 中。 然後,他們三個人在一起,有一個相當大的空間,在他們的 頭部。這一次,他們三個人,都清清楚楚看到,在那個空間之外 的海水中,現出了文字:「謝謝你們」。 半年之後,有一件轟動科學界的大事,有一千多位著名的微 生物學者,集中在蘇耀東主持的遠天機構的會議大廈中開會。可 是開會第一天,就有九百餘名學者,退出了會議。 退會代表紛紛指責這次會議,一位曾經得過諾貝爾獎的學者 的發言,最具代表性,他說:「我以為來參加一個嚴肅的科學會 議,誰知道結果是來聽一個瘋子的夢囈,對這類幻想式的會議, 我沒有興趣。」 留下來的學者,不超過一百人,李邦殊、蘇耀東和原振俠已 經十分滿意。因為那些學者,至少在觀念上接受了他們提出的事 ,雖然真正相信的人,少之又少,但那總是一項進展。 幾乎是在同時,另一項國際矚目的行動,是阿拉伯世界和亞 洲的王氏集團合作,開發海底資源,由黃絹主持,大規模的海洋 探測工作展開。保護自然生態組織,派了幾百艘船去阻止,但是 一點作用也沒有,改變海洋生態,破壞生態連鎖的工作已開始了 ! 李邦殊埋頭於研究工作之中,蘇耀東又被繁忙的商業活動纏 住了身子,原振俠仍然在醫院之中工作,白恩警官早已被人遺忘 了。溫谷和原振俠保持著經常的聯絡,原振俠向他轉述了一切, 他在沉默了好久之後,才道:「抱歉,我無法接受這一切。」 原振俠嘆了一聲,並沒有強迫溫谷接受。因為,他明白,要 人接受微生物是一種優秀的生命形式,甚至高出人類,那是一件 十分困難的事,除非有很多很多人,都有他同樣的經歷。但即使 是參與了一半經歷的溫谷也不接受,還有甚麼好說的呢? 人既然根深柢固地建立了唯我獨尊的觀念,或許,就會毀滅 在這種觀念之中! 黃絹的相片,仍然經常出現在報章雜誌電視新聞上,原振俠 仍是那麼漠然和無可奈何!(完) Post by A.L.F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