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從某國太空基地回來之后,足足有兩個月 的時間,我在家中過的,几乎是足不出戶的生 活。沒有人知道我在家中,都只當我還在外地。 我除了几個最親近的人之外,也不和任何人發生 聯絡,所以能夠過著沒有人打扰的生活。 但是這樣的日子,究竟是不能長期維持 的,它因為一個朋友,遠自埃及寄來的 而打破了。 我的那位朋友姓王,是一位有著极高深造詣 水利工程師。他是應埃及政府之聘,從荷蘭到 那里,參加一項极其宏偉的水利建設工程的。 這項工程,据他形容,可以稱的上是世界上 最大的水利工程之一,有一座古廟,甚至要整個 地遷移。 而他就是在遷移那座古廟的時候,發現那只 箱子,而將之交給我的。 這是-只十分神秘的箱子,我有必要先將它 的外形,形容一番。 箱子是黃銅鑄成的。箱蓋和箱子的合縫處, 剛好是整個箱子高度的一半,而要打開這只箱子, 卻絕不是容易的事。 因為那箱子的鎖,是屬于十分精巧而且奧妙 的一种古鎖。我敢斷言,如今雖然科學昌明,但 是要造出那樣的鎖來,卻不容易。 、 那鎖的情形是這樣的:在箱子面上,共分出 上百格小格子,而有九十九塊小銅片,被嵌在那 一百格小格子中,可以自由推動。當然,推動的 小格子只有一個空格,可緲為轉圈的余地。 而在九十九小銅片上,都浮雕著一些圖案, 如果小銅片是按著准确的次序排列起來,那么這 些小銅片上凌亂的圖案,是可以成為一整幅圖畫 的。 我的那位朋友,他也相信,如果有耐心地推 動那些銅片使他們得到原來的次序,那么,整幅 圖畫重現,那箱子也就可以被打開來了。 他知道我喜歡稀奇古怪的東西,所以不遠万 里,將這只箱子寄到了我的手中。 當這只沉重的銅箱子,到達我手中的時候, 我的确大感興趣,在這箱子上沉緬了几天,但是 我隨即放棄了,因為我發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一,原來的整幅浮雕,究竟是什么,我根 本不知道,使我在拼湊之際,絕無依据。 第二,那九十九塊銅片,并不是可以自由取 出來,而是只能利用那唯一的空格,作為轉圜的 余地,所以,要使其中的一片,和另一片拼湊在 一起,便要經過极其繁复的手續。 而銅片一共有九十九片之多,我有什么法子 使它們一一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去? 我在放棄拼湊那些銅片之后,對這只銅箱 子,曾作過細心的觀察。 在那只銅箱子的其它五面,都有著浮雕,人 像、獸像都有,線條渾厚拙朴,但是卻都不是屬 于古埃及的藝術范疇的,而是另具風格的一种, 看來有些像是印地安人的藝術作品。 在兩側,有兩只銅環。銅環上還鑄著一些文 字,那些文字,更不是埃及古代的文字。 我打了一封長長的電報,給那位朋友,告訴 他我對這只箱子,感到极大的興趣,但是我卻沒 有法子將之打開來,是否可以用机械的力量,將 之打開,以看一看這只不應該屬于埃及,但是卻 在埃及的古廟之中所發現的恫箱里,究竟有些刊• 么,我并且請他敘述那只箱子發現的經過。 我的電報是上午打出的,傍晚,我就收到了 他的回電,他的回電如此道: “衛,我反對將箱子用机械的力量打開,這 只箱子,可能造成已經有几千年了,難道我們的 智力還不及古人?你可以將這只箱子給我的弟 弟,。他是學數學的,或許他算得出我們可以打開 這只箱子的或然率是多少。他的電話是……。至 于這只箱子發現的經過,那是一個過于曲折的故 事了,容后再敘。王俊。” 王俊就是我這位朋友的名字,他是出名慢性 子的人,我給他那封電報的最后一句話,弄得心 中痒痒的,因為連他都說是一個“十分曲折的故 事”,那么這件事的經過,一定十分動人了。 而事情又是發生在古國埃及,這就使人更覺 得它的神秘了。 我急于想知道他是如何得到那只箱子的愿 望,竟超過了打開那只箱子的興趣。我立即又請 他將事情的始末告訴我。并且告訴他,我正悶得 發慌,希望他的故事,能使我解悶。 同時,我和王俊的弟弟王彥,通了一個電 話,王彥是在一間高等學校中工作的,他接到了 我的電話之后,答應有空就來。 晚上九點鐘,我正在查閱埃及古代鑄銅藝術 成就的資料,發覺我的料斷不錯,那銅箱上的浮 雕,和埃及藝術絕無共通之點的時候,接著,老 蔡帶著王彥進來了。 王彥大約二十六七歲年紀,面色很白,但身 体還是健康的,他年紀雖然還輕,但是卻有著科 學家的風度,他和我是初次見面,十分客气,而 且顯得有些拘謹。 我將那只銅箱子的事情和他說了,他謙虛地 笑了上一笑,道:“我只怕也打不開。”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道:“打不開也不要 緊,你只當是業余的消遣好了。” 王彥和我兩入,將這只銅箱子抬上了他的車 子,他和我揮手告別而去。 以后的七八天中,王彥也沒有和我通電話, 我因為等不到王俊的來信,漸漸地也將這件事情 淡忘了。 那一天晚上,大約是在給王彥將箱子取走之 后的第十天,那是一個回南天,空气濕得反常, 使人覺得十分不舒服。 中午,我正在假寐,床頭的電話,突然響了 起來。 說起來十分奇怪,電話的鈴響聲,次次都是 一樣的。但是有時候,人會直覺地覺出,電話鈴 響得十分急,像是在預告有要緊的事情一樣。 我立即拿起了話筒。 從電話中傳來的,是王彥的聲音。 他的呼吸有點急促,道:“是衛斯理先生 么?我……我是王彥。” 我道:“是的,有什么事,不妨慢慢他說。” 我听得出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气,道:“我…… 已經將那箱子面上的丸十九塊銅片,排列成了一 幅浮雕畫了,”我從床上跳了起來道:“祝你成 功,那你已經打開箱子了。” 王彥道:“還沒有打開,但是我忽然有一种 奇妙的預感,覺得打開箱子,會對我不利。” 我“哈哈”大笑了起來,道:“你大概受了 埃及古代咒語會靈驗的影響,我可以告訴你,這 箱子雖然在埃及古廟中被發現,但是絕不是埃及 的東西。” 王彥又問道:“其他古民族,難道就沒有咒 語么?” 我又笑了起來,道:“我以為學數學的人, 多是枯燥乏味的,但是你卻有著丰富的想象力!” 王彥在那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好, 我打開箱子之后,再和你通電話。” 我放下了話筒,將枕頭拉高些,墊住了背 部,舒服地躺了下來。我想,大約等上十分鐘。 就可以得到王彥的電話了。 可是,我抽了七八支煙,已經過去了將近一 個小時了,王彥仍然沒有打電話來。 我忍不住撥了他的電話號碼,可是那邊卻沒 有人接听,電話公司又說王彥的電話并沒有損 坏。 我党出事情有些不妙;但是我卻絕不相信王 彥會遇到什么意外,因為他只不過是打開一只古 代的銅箱子而已! 但是,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我早已從床上 跳了起來,在室中來回地踱著步,主彥為什么隔 了那么久時間,仍然不打電話來通知我箱子之中 究竟有些什么東西呢?如果他打不開那只箱子的 諸,也可以給我一個電話的,在我的印象之中。 王彥絕不是做事有頭無尾的人! 然而,當我第十几次地又忍不住再打的話給 他,而他那方面,仍然沒有人接听電話之際,已 經是黃昏時分了。 從王彥打電話通知我,說他已成功地拼湊起 了那銅箱子面上的圖畫起,到如今已有將近五個 小時了!這五個小時之中,音訊全無,王彥究竟 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呢? 雖然我想來想去,王彥沒有遭到什么意外的 可能,但是我卻不能不為他耽心。 他的哥哥給了我他的電話號碼,而上次王 彥來的時候,他也未曾告訴我他的地址,所以, 當我等得實在不耐煩時,我又拿起了電話,請我 一個當私家偵探的朋友幫忙。 那位朋友和他的助手,曾經以极長的時間, 自己編了一本電話簿,是從電話號碼來查那個電 話的地址的。不到五分鐘,我已經得到了我所要 的地址,王彥住在碧仙道三號四樓。 我知道碧仙道是高尚的住宅,正适合王彥的 身份,我放下了話筒,已准備按址去找他。 但是,我剛到門口,電話鈴聲,這然大作。 我連忙跳到了電話之旁,一把拿起了話筒。一拿 起話筒來,我便听到了王彥濃重的喘息聲。 我更加覺得事情十分不尋常,我連忙問: “什么事情?發生了什么事?” 王彥的喘气聲,越來越是濃重,像是他的身 上,正負著千斤重壓一樣。我一連問了七八聲, 才听得他的講話聲音,道,“我……我遭到了一 些麻煩,我可以來看你嗎,立即來!” 我听出王彥雖然還在說“遭到了一些麻煩” 但實質上,他卻一定遭受到了极大的困扰!他給 我的印象,是十分鎮定和有條理的人,但這時: 從電話中听來,他的鎮定和有條理,似乎都破坏 無遺了。 我不加考慮,道:“好,你立即就來。” 王彥并沒有多說什么。“拍”地一聲,便挂 斷了電話,我手拿著听筒,呆了一會,才放了下 去,我感到,一個十分巨大的變故,正在王彥的 身上發生,那种變故是因什么而起的呢? 難道就是固為那只不應該屬于埃及,但是卻 在埃及古廟中發現的箱子么? 碧仙道离我的住處,并不十分遠,在我算 來,至多有十分鐘,王彥便可以來了,但是我卻 足足等了二十分鐘,才听到門鈴聲。 一听到門鈴聲,我立即奔下樓去,同時也听 得老蔡在粗聲粗气地問道:“什么人?你找誰?” 我連忙道:“老蔡,他就是上次來過的王先 生,你快開門讓他進來。”老蔡的眼睛,一直湊 在大門上的望人鏡上,听得我這樣說法,他轉過 頭來,面上現出奇怪的神色,道:“他就是上次 來過的王先生?” 老蔡平時絕不是這樣羅嗦的人,我不禁不耐 煩起來,道:“你快開門吧。” 老蔡不敢多出聲,將門打了開來,一個人 自門外,向內跨了一步,我抬頭看去,也不禁一 呆! 這是王彥么? 難怪老蔡剛才向我望來之際,面上充滿著猶 豫的神色了,因為連我也不敢肯定,這時出現在 我家門口的人,是不是王彥! 那人的身材,和王彥相同,但是由于他穿著 大衣,一對大衣領高高地豎起,手上戴著手套, 頭上戴著帽子,將一條圍巾,裹住了他整個臉, 而且,還戴上一副很大的黑眼鏡! 他這身打扮,即使到愛斯基摩人家中去作 客,也不必害怕凍死了,更何況今天還是一個因 南天,天气懊濕,我只不過穿著一件襯衫而已: 我呆了一呆間,已听得王彥的聲音,透過了 包在他臉上的圍巾中而傳了出來,聲音雖然顯得 不清楚,但是我仍然可以肯定,那正是王彥的聲 音,也就是說,站在我面前的人,正是王彥。 王彥的聲音很急促,道:“你……等了我很 久了么?” 我向前連跨了几步,道:“你可是不舒服 么?”王彥發出了一聲音笑,道:“不舒服, 不,不,我很好。” 他顯然是在說謊,絕對不會有一個“很好” 的人,作出這种打扮來的。我望著他,道:“剛 才你在電話中說你有麻煩,那是什么?” 王彥打橫走開了几步,他像是有意要离得我 遠一些一樣,在一張沙發上坐了下來,卻并不出 聲。 我越來越覺得事情十分怪异,向他走近了几 步,追問道:“什么事使你心中不安?你是怕冷 么?為什么不將帽子,眼鏡除下來?” 王彥立即站了起來,顫聲道:“除下來? 不!不!”他一面說,一面亂搖手。 我和王彥,并不能算是很熟的朋友,所以他 不肯除下帽子,眼鏡以及一切他遮掩臉面身子的 東西,我也不便過份勉強他。我只是道:“你來 找我,當然是想得到我的幫助了?” 王彥道:“是的,我想問你一些事情。” 我作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道:“好,那你 就說吧!”王彥的呼吸,又急促了起來,道: “那只……那只黃銅箱子……是怎么得來的?” 事情果然和那只箱子有關──我心中迅速地 想著,而同時,我也立即口答王彥:“那是你哥 哥從埃及寄來給我的。” 王彥神經質地揮著手,道:“不!不!我的 意思是問,我哥哥是從什么地方,怎樣得到這只 箱子的,那箱子的來歷,究竟怎樣?” 我雖然沒有法子看到王彥的臉面,也無從知 道他面上的神色如何? 但是從他的行動、言語之中,我卻可以看出 他的神經,是處在极度緊張,近乎失常的狀態之 中,我顧不得答他的問題,只是追問道:“那只 箱子怎么樣?你不是打開了它么?它給了你什么 困扰?” 王彥并不回答我,他只是尖聲地,帶著哭音 地叫道:“告訴我,告訴我那箱子的來源!” 我嘆了一口气,道:“我沒有法子告訴你, 你哥哥只說,他得到那只箱子,有一個十分曲折 的故事,我打了兩封長電去詢問,但是他卻并沒 有口答給我!” 王彥剛才,在急切地向我詢問之際,身子前 俯,半站半坐,這時,听到了我給他這樣的回 答,他又頹然地坐倒在沙發之上,喃喃地道、 ”那么……我……我……” 他一面在喃喃自語,一面身子竟在激烈地發 著顫。我連忙道:“王彥,你身子一定不舒服, 你可要我召喚醫生么?” 王彥霍地站了起來,道:“不,不用了。我 ……我該告辭了。” 他一面說,一面面對著我,向門口退去,我 自然不肯就這樣讓他离去。因為我心中的疑團, 不但沒有得到任何解釋,而且還因王彥的怪舉動 而更甚了。 我向他迎了上去,王彥雙手亂搖,道:“你 ……你不必送了,我自己會走的。” 他雙手戴著厚厚的手套,在那樣暖和的天 气,他為什么要戴手套呢?。 我一面想著,一面道:“你到我這里來,不 見得就是為了要問我這樣几句話吧。” 王彥道:“不是……不是……是的……就是 問這几句話。”他顯然已到了語無倫次的程度, 我更不能就這樣放他离去! 王彥仍在不斷地后退,在他將要退到門口之 際,我猛地一躍,向前躍出了三四步,到了他的 身前,一伸手。已經握住了他右手的手套,道: “這么熱的天,你為什么將自己裝在‘套子’里?” 王彥這時的袋束,和契坷夫筆下的那個“裝 在套子里的人”十分相似,所以我才這樣說法; 的。由此可見,我在那樣說法之際,雖然覺得事 情十分費疑猜,但卻還不以為事情是十分嚴重 的,要不然我也不會那樣輕松了。 我的行動,顯然是完全出于王彥的意料之外 的,我一握住他右手手套,立即一拉,將他右手 的手套拉脫,而王彥在那時候,雙手仍在亂搖。 要阻止我接近他。 然而,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內,我和王 彥兩入,都僵住了不動。 在剎那間,我如同遭受雷擊一樣! 我看到王彥的雙手,仍然在擺出擋駕的姿 勢,他的左手,還戴著手套,但是右手的手套, 已被我除了下來,他的右手,在被我除下了手套 之后……唉,我該怎么說才好呢? 我看到的,并不是一只手──當然那是一只 手,但是卻是沒有血,沒有肉的,只不過是五根 指骨頭。 我所看到的,是一副手骨! 二 老蔡抬起頭來,道:“我……眼花了?” 我沒有時間和他多說,立即奔出了門外,出 了門,我才知道外面正在下著毛毛細雨。當然我 不及再去取雨具,我奔出了几碼,到了我車子的 旁邊,以最快的速度,鑽進車子,“ ”地一 聲,使得車子一個急轉彎,轉出了馬路,向前疾 沖而出。 我實在將車子駛得太急驟了,所以令得許多 途人,對我駐足而觀。我并不去理會途人對我的 觀感如何,我只是要再見王彥一面。 值到我駕著車子,迅速地向碧仙道的方向駛 去之際,我心中仍然不相信我剛才所看到的事 實,雖然老蔡也看到了和我見到的同樣恐怖的情 形。 如果王彥是一個化學家,那么他手上的肌 肉,可能會因為實驗時的不小心而腐蝕了,但 是,他卻是一個數學家! 而且,就算他手上的肌肉全被蝕了,他又怎 能使得手指骨不斷跌下來,而且還運用自如? 車子在因為細雨而發光的路面之上,迅速地 滑過,我的腦中也混亂到了极點,我甚至想起了 “吸血僵尸”、“科學怪人”這一類恐怖片來。 車子在王彥住所之前,停了下來,在附近我 沒有發現王彥的車子,我在大門口略停了一停, 直沖上了樓梯,王彥所住的并不是大廈,而只是 四層高,一梯兩伙的舊房子,我沖到了門口,只 見大門閉著,我按電鈴,一下又一下,卻沒有人 應門。 我取出了百合鑰匙來,他的門鎖只是很普通 的那种,所以我很輕易地便打開了門,走了進 起。 屋中并沒有著燈,但是街燈卻可以照進屋中 來,我第一眼的印象便是凌亂!客廳中凌亂到了 极點,我著了燈,又沖進了其它的兩間房內,一 間是書室,一間是臥室,兩間房間中,都亂到了 极點。 而王彥顯然不在這間屋子中。 在他的書房內,我發現了那只黃銅箱子,正 打開著蓋子,王彥不在這里,我當然要到別的地 方去找他。因此,我只是在那只已空了的箱子之 旁經過,順手將箱蓋重重地關上。 王彥的确將那九十九塊銅片,拼成了一幅圖 畫,那是一幅浮雕畫,線條十分古拙,是一幅藝 術精品,但是畫的內容,卻十分怪异。 一大群人,和許多動物,圍住了一個似火堆 不像火堆,發出光芒的物事,而所有的人、獸, 卻全是骨骼,令我惊异的是,人、獸的骨骼,竟十 分傳真,這只黃銅箱子,至少有一二千年的歷史 了。一二千年以前的藝術家,對于人体骨骼和獸 類骨骼的結构,便有如此精密的了解,這的确是 使人惊异的。 而在地上,有著許多飾物。 本來,我不能肯定這只箱于是屬于什么民族 的。 但這時,我一看到了那只箱子蓋上浮雕畫中 所出現的那些飾物,我便可以肯定,那是印地安民 族的藝術精品! 而且,我也毫無疑問地可以肯定,這只黃銅 箱子,是使歷代史學家頭痛,突然而神秘地消失 的印加帝國的遺物,圇為印地安民族,只有在印 加帝國時期,才能產生這樣的藝術品! 在那片刻間,我心中只想到了一點:為什么 古印加帝國的藝術品,會在埃及的古廟之中的 呢? 在歷史學家有關古印加帝國的探索中,從來 也沒有提到過印加帝國和埃及之間有什么關系, 當然,這時我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是絕不能去深 思一層的,我只是略呆了一呆,第二點我所想到 的,便是王彥的遭遇,和這只箱子,一定有直接 的關系。 我重又打開箱子蓋,箱子里面是空的,什么 也沒有,我想弄清楚箱子之中原來放的是什么, 但是我化了約摸兩分鐘的時間,卻得不到任何結 果,因為箱子內部,十分干淨,絕沒有什么線索 留下來。 我知道目前的當務之急,便是再找到王彥, 因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究竟遭遇到了什么樣 可怖的事情。 我熄了書房中的燈,退到客廳中。正當我熄 去了客廳中的電燈之際,我听得樓梯上,有一陣 胸步聲,傳了上來。那像是一個女子的腳步聲 ──因為高跟鞋的后跟,敲打在水門汀上,會發 出一种特殊的聲音來的,這是每個對腳步聲稍有 研究的人,都可以分辨出來的。 本來,我已經立即要推門走出去了,但是由 于這陣腳步聲,我在門旁,停了下來。 我當然不能肯定來的女子,是來找王彥的卜 但是我卻不想和人在梯間相遇,圇為目前的事 情,看來正是一個极大的神秘的開始,我也不知 道我將在這件事情之中,扮演什么角色。 所以,在那樣情形之中,我將盡量不与外人 接触,以減少事情的麻煩,基于這個原因,所以 我才在門旁停下來的。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來了,那高跟 鞋的腳步聲,竟在門口,停了下來,接著,便是 門鈴聲,驟然地響了起來。 我不禁大是躊躇起來! 王彥不在,卻有人來找他了,我是不是應該 開門延客呢?我遲疑了片刻,還未曾決定是不是 應該開門,門鈴聲便已停止了,而鎖匙孔中,卻傳 來了“克勒”一聲響。原來來人竟是有鑰匙的! 我連忙身子一退,退到了大門之后,我恰好 在門背后的位置。 我才退后,門便打了開來,開門的人,固為 里面一片黑暗,推門的動作,停了一停,接著, 便听得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彥,你剛才還亮著 燈,為什么忽然之間,全部熄了?” 來的女子,顯然是王彥的熟人,十分可能是 他的蜜友,因為她不但有王彥住所的門匙,而且 以那樣親蜜的稱呼來叫王彥。 我一聲不出,打橫跨出了兩步,躲在一只沙 發的背后,我剛一躲起,“拍”地一聲,電燈便 亮了。我從沙發之后,向前看去,我看到了一張 雖然在惊惶之中,也十分美麗的臉龐。 那是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少女,穿著束腰的淨 色雨衣,十分矯捷、英挺,有著合乎她年紀的一 股特殊的朝气,她眼中的神色雖然惊惶,但是她 緊緊地抿著的雙唇,卻說明她并未被眼前混亂的 情形嚇倒。 那少女呆了一呆,又叫道:“彥,彥,什么 事情,什么事情?” 她一面叫,一面向王彥的書房中奔去。 我不等她奔到書房的門口,便從沙發背后。 站了起來,道,“小姐,你以為可能發生什么事 情?” 那女郎陡地一停,迅速地轉過身來。 她的反應是如此迅速和如此堅定,倒是大大 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轉過身來之后,既不尖 叫,也不張惶,只是望著我。 我繞過了沙發,向前走去,又道:“你以為 他可能發生了什么事,”我一直走到了她的面前, 又一次出乎我意料之外,她突然伸手,握住了我 的左臂,將我的身子一抖一帶,我在絕無防備的 情形之下,整個身于“呼”地一聲,在她的頭 上,飛了過去! 那女郎原來是學過柔術的,我競一下子給她 摔了起來:這不能不說是“陰溝里翻船”了。我 的身子,飛過了她的頭頂,到了她的背后。 如果我只是尋常的一條大漢,那么這一下 子,一定可以摔得我七昏八暈,半晌起不了身。 但是我卻也不是尋常的人! 當我的身子還在半空之際,我已經有了應付 之法,我雙腿一屈,身子迅速地向下沉去,接 著,整個人又彈了起來,彈出了五六尺,又躲到 了一張沙發后面。 那女郎十分自信,她在將我摔出之后,并沒 有立即轉過身來,只是手岔著腰,顯然,她是在 等著我落地時的“蓬”一聲。 然而,她卻等不到這一下聲響,她連忙又轉 過身來,在這一耽擱間,我早已悄沒聲地又躲到 沙發后面去了,在沙發的后面,我見到了一個由十 分美麗的臉所作出的最惊愕的表情,她呆住了一 動也不動! 我“哈哈”一笑,又站了起來,道:“小 姐,我在這里!” 那女郎一步向前跨來,我連忙搖手道:“小 姐,我們不必捉迷藏了,如果你是王彥的朋友, 那么我也是!”那女郎以怀疑的眼光望著我、 道:“我不知道他有你這樣的一個朋友。” 我立即道:“你現在知道還不遲,你是偶然 來到的,還是他叫你來的?” 那女郎對我的怀疑,顯然未曾消除,但是她 卻開始回答我的問題了,她道:“王彥在傍晚時 分,和我通了一個電話,說他遭到了一些困扰, 但是我沒有空,直到現在,才赶了來的。” 我點了點頭,道:“不錯,他的确是遇到了 一些不平凡的事。” 那女郎急忙道:“什么事?究竟是什么 事?” 我苦笑了一下,道:“如今,我也難以斷定 那是什么事,但是我相信,一切事情,可能都是 由那只神秘的黃銅箱子而起的。” 那女郎失聲道:“那只黃銅箱子──” 她講了半句,便向我望來。 接著,我看到她面上怀疑的神色消失,很大 方地向我走了過來,伸出了手:“那么,你就是 衛斯理先生了?我姓燕,燕芬,王彥的朋友。” 我和她握了握手,道“燕小姐,你的柔道 很高明啊!” 燕芬一笑,道:“如果我早知道你是什么人 的話,那我是絕不敢出手的──”她的笑容斂 去,面上又回复了焦急的神色,道:“王彥他因 為那只印加帝國遺下的黃銅箱子而發生了什么麻 煩?” 我一听得燕芬這樣說法,不禁直跳了起來, 道:“印加帝國?你也肯定這只箱于是古印加帝 國的遺物?” 燕芬點了點頭,道:“是啊,這并不稀奇, 印加帝國雖然神秘地消失,有著高度文明的民 族,在南美平原上失蹤,但是這古國的遺物,卻 是十分多的,不但在南美洲有發現,甚至在墨西 哥也有。” 這時,輪到我以怀疑的目光,來望著這位美 麗的小姐了,我怀疑這樣的一位小姐,何以對古 印加帝國知道得這樣熟? 燕芬也望著我,道:“你可以不必多猜,我 是學歷史的,在漢堡大學中,P教授和W教授, 都是研究印加帝國的專家。” 我感到十分興奮,因為我對于這個神秘的古 國,所知本就不多,本來,誰也沒有對一個消失 了數千年的國家加以注意的必要,但是如今王彥 身上所發生的事,看來卻又和數千年前的古國, 發生直接的關系!有燕芬在,當然是好得多了。 我立即道:“王彥已經打開了那只箱子,你 可有什么意見么?” 燕芬道:“箱子中是什么?” 我和她一起走進了書房,打開箱蓋,道: “你看,等我赶到時,箱子已經空了。” 燕芬俯身,仔細地看著箱面上那幅由小銅片 拼成的圖畫,面上現出了不可解的神色。 過了約摸三分鐘,她指著畫上放在地上的一 只頭盔,道:“這是印加帝國君主的頭盔,其余 的飾物,也顯示這里的几個人,全是印加帝國中 的首腦,但是他們為什么只是骨骼呢?他們是因 為什么而死的呢?” 我一听到燕芬講出了“他們因為什么而死” 那一句話之際,便插言道:“你以為這幅浮雕上 的那些,全是死人么?” 我這樣一問,自然是有道理的。因為那幅浮 雕畫上的人獸,雖然全是骨骼,但是卻十分生 動,有的揚臂,有的昂首,絕沒有“死”的感 覺,造這幅浮雕的藝術家,顯然在生气方面,下 了极大的功夫,所以才能有這樣的成就。 燕芬呆了一呆,道:“我不以為人的肌肉全 消失了,還能活著。” 我咳嗽了一聲,道:“至少王彥的右手是如 此。” 燕芬張大了眼睛,道:“這是什么意思?” 我道,“王彥在大約半小時之前來看過我, 他全身都在衣服之中,我無意中脫去了他的一只 手套,他的右手……”我指了指那箱子上面的浮 雕,道:“就像這畫上的人一樣,只是骨骼。” 燕芬的眼睛睜得更大,仍是不出聲。 我嘆了一口气,道:“我知道,這种事情。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是很難對人說得明白的。” 燕芬苦笑著,道:“衛先生,你的神經,是 不是曾過度緊張?” 我搖頭道:“當然不!”’ 燕芬道:“你的意思是說,王彥的指骨,競 能克服地心吸力,而不跌下來么?” 我又嘆了一口气,道:“非但不跌下來,而 且我還親眼看到他的指骨打開了我的門,沖了出 去!” 燕芬一听得我那樣說法,忽然向后退出了兩 步。 我大聲道:“小姐,我的神經十分正常,你 不必以為我是一個瘋子而避開我的!”燕芬的呼 吸急促了起來,道:“如果你所說的是實話,那 么發生在王彥身上的,究竟是什么事呢?” 我攤了攤手,道:“必須找到他,才能知 道!” 燕芬的面上開始失色,道:“他……他上哪 里去了?”我道:“我不知道,他离開了我家 后,可能回來過,可能根本未曾回來過,你是他 的好朋友,你可知道他可能到什么地方去么?” 燕芬呆了片刻,道:“他是個交游极少的 人,除了我之外,他和羅蒙諾教授最熟,因為羅 蒙諾是他研究工作的指導者。” 我是曾經听得過羅蒙諾教授這個名字的,羅 教授是一個杰出的科學家,在有世界聲譽的科學 家的圈子中,他也有著极其崇高的地位。 我連忙又問道:“燕小姐,你想,王彥如果 遭遇了极度的困惑,他會不會去找羅教授──甚 至在未曾和你商量之前,便去找他?” 燕芬面上微微一紅,道:“王彥和我的感情 很好,今年秋天,我們本來便准備結婚的了,我 想,如果他遭到了什么极其危急的事情,是應該 告訴我的。” 我道:“可是事實上,他卻先找到了我── 這或則可能是因為那只黃銅箱子,是從我這里取 去的,或者是事情太令人震惊了,心中所受的打 擊太大……” 我話還沒有說完,燕芬已尖聲叫道:“那么他 怎么樣?就躲起來不再和我見面么?” 我嘆了一口气,道:“燕小姐,你先別激 動,我們不妨一齊去看看羅教授。”燕芬點了點 頭。她是個做事极有頭腦和极有條理的人,這從 以下兩點中可以看出來!她先打電話到她自己的 家里去,得知王彥沒有去過,然后,又在當眼的 地方留下了字條,告訴王彥我們的去蹤,并且要 王彥,無論如何留在家中,因為我們會再來找他 的。 三 我和燕芬一齊离開了王彥的住所,雨仍在下 著,而且更密,春雨連綿,夜間有著像燕芬那樣 的女郎作伴,本來是十分有情調的事,但這時, 我的手心之中,卻在冒著冷汗,我要在車墊上將手 心的冷汗抹去之后,才敢握上駕駛盤。 、 羅蒙諾教授是住在山上的,下著雨,斜路格 外難以駕駛,尤其是當你心急,而將車子駛得飛 快的時候,惊心動魄的情形,隨時可以出現,車 子也隨時可以翻到山下的深谷中去的! 我并沒有減低速率的意思,我身邊的燕芬, 顯然也將她的全副心神,放到王彥的身上,以致 根本沒有察覺到有几次,我們已經离死神很近 了。 燕芬是曾和王彥一齊拜訪過羅蒙諾教授的, 她指點著路,車子終于在一幢巨大的花園洋房面 前,停了下來。 這時,已將近深夜了,而洋房的一角,居然 還有燈點著,我和燕芬跳出了車子,燕芬的聲音 有些發抖,那或者是因為春寒,或者是因為激 動,她道:“你看,有燈,王彥可能在里面。” 我點了點頭,道:“可能。” 我一面說,一面按著門鈴,我的手停在門鈴 的按鈕之上不放,使刺耳的鈴聲不斷地響著,那 樣可以使得屋內的人意識到來訪者是有著緊急事 情,而會立即來開門的。 燕芬站在我的身旁,踮起腳向內看看,她一 面向內張望,一面道:“羅蒙諾,獨身主義者, 我真不明白他一個人為什么要住那么大的一幢洋 房,噢,他還有一個管家,那管家是一個怪 人……” 燕芬在這時候,向我介紹起羅蒙諾來,那顯 然并不是她想說及羅蒙諾的一切,而是她在等待 之中,焦急的心情,得不到排泄,而要不斷他說 話,來使時間過得快些,更快些! 我看到有人從屋中奔了出來,奔出來的人, 竟然沒有雨具,那人的身形高瘦,便很快地奔到 了長門之前,以一种十分凶狠的目光望著我們。 燕芬輕輕地碰了碰我,道:“那管家。” 我連忙道:“對不起得很,我們要見羅教 授!”那管家的聲音,比他那難看的臉容更使人 難受。 他用音調不十分純正的英語怒叫道:“在這 种時候?”燕芬忙道:“學校中的王先生可曾來 過么? 那男管家的目光,突然轉到了燕芬的臉上, 使得燕芬的身子,不由自主,縮了一縮。 這是難怪燕芬的,因為那管家的目光,根本 就是一只餓极了的兀鷹在尋找死尸時的目光,我 真不明白羅教授這樣的科學家,怎么會用這樣的 一個管家! 那管家狠狠地道:“沒有!” 我仍然堅持著:“我們想見一見教授,可以 么?” 那管家還未回答,屋門口已響起了一個洪亮 的聲音,道:“拉利,請來訪者進來。” 門口的燈光驟亮,我看到屋門口站著一個身 形高大,面色紅潤的老人,拉利──那管家── 悻悻然地打開鐵門,讓我們進去,我們到了屋門 口,羅教授側身相讓,我与他握手,道:“在這 樣的深夜,未打扰你,實在抱歉。”羅教授卻爽 朗地笑了笑,道:“你當然是有急事才來的。” 我立即道,“你的助手王彥,可曾來找你 么?” 羅蒙諾教授兩道濃得出奇的眉毛,向上翻了 一翻,道:“你們是警方人員嗎?” 我呆了一呆,為什么他立即會想到警方呢? 我以此相詢,羅教授道:“我怕他有什么麻煩了, 他在傍晚時分,曾打電話給我,是拉利──我的 管家接听的,說他立即就要來拜訪我,据拉利 說,他的語气,十分惴急,拉利,是不是?” 這時,那個面目陰森可怖的管家,正站在我 們的身邊,道:“是,教授。” 羅教授攤了攤手,道:“可是他卻一直沒有 來,我等了一個小時之后,便要拉利不斷地打電 話到他家中去,可是他并不在家里,是嗎,拉 利?” 拉利又道:“是,教授。” 我一听到拉利這一聲机械的回答,心中立即 起了強烈的反感。复立即斷定:拉利是在說謊。 因為,如果是在傍晚過后的一小時之后,有 什么人打電話給王彥的話,我一定是會知道的。 那時候我正在王彥的家中!而事實上,當我在王 彥家中的時候,根本沒有任何人打電話來過。 但當時,我卻沒有說穿這一點,因為我只當 那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一個懶惰的管家,未遵守 他主人的吩咐,這又算得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羅教授道:“如今已將近午夜了,所以我想 他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了。” 我向燕芬望了一眼,燕芬的神情十分沮喪, 低下了頭去,我和她一齊告辭,退了出去,管家 拉利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們,直到我們出了鐵門。 我和燕芬進了車子,才嘆了一口气,道: “我們再上什么地方去找王彥?”燕芬黯然地搖 頭,道:“我不知他還有什么地方可去了。” 我道:“那么,我們只有報警了。” 燕芬忙道:“不!你忘了王彥他的手──” 一提起王彥的手,我便有毛發直豎之感,燕 芬頓了一頓,道:“我想他一定不愿意人家知道 的,暫時還是不要勞動警方的好。” 我點著頭,將車子掉轉頭,駛下山去。 我們又回到了王彥的住所,希望王彥能夠回 來,希望因此我們便能明白究竟遭遇到了一些什 么怪事。但是,在焦急的期待中,一夜很快就過去 了,王彥卻并沒有回來。 我敢斷定燕芬是一個性格十分堅強的女子, 固為她在那一晚焦急的等待中,只是坐立不安,竟 沒有哭出來!天亮了,燕芬美麗的臉龐顯得十分 惟悻,我們兩人,相互望了一眼,我搓了搓手, 道:“燕小姐,我們通知警方好不好?” 燕芬無言地點了點頭,我拿起了電話。 可是,我只撥了兩個“九”字,門鈴陡然響 了起來,我放下了電話,沖向門口,以最快的手 法,將門拉了開來,同時准備伸手出去,將門外 的王彥拉住,因為我怕王彥一見到我在這里,又 會逃走。 但是,我手伸出去,立即僵在半空,站在門 口的,并不是王彥! 我起先一呆,繼而不禁苦笑,站在門口的, 當然不應該是王彥,王彥回到自己的家中來,為 什么要按門鈴呢?因為我和燕芬兩人心中太希望 王彥回來了,所以一听到門鈴聲,便以為是他。 我縮回手來,定晴看去,只見門外共有三個人, 一個是警官,兩個是便衣人員。 我口頭向燕芬笑了一下,道:“警方人員已 經找上門來了。” 燕芬的鎮定,正在慢慢地崩潰,她面色變了 白,道:“三位來作什么?” 那警官踏前一步,道:“王彥,是住在這里 的嗎?” 燕芬道:“他出了什么事?” 那警官又問道:“小姐,你是他的什么人?” 燕芬吸了一口气,挺了挺胸,道,“我是他 的未婚妻,這位衛先生,是我們的好朋友,我們 在這里等了他一夜,他沒有回來。” 那警員的聲音,變得十分低沉,道:“燕小 姐,你要勇敢一些,鼓起勇气來面對現實。” 燕芬的聲音在發顫,道:“他……他怎么 了?” 那警官攤了攤手,道:“清晨,在上山頂的 公路之下,一個峭壁之上,我們發現了他車子的 殘骸。” 燕芬的身子開始搖擺起來,我連忙過去將她 扶住,燕芬的勇敢,使我也惊奇,她沉聲道: “那么他人怎樣,還有希望么?” 那警官道:“他的車子碰巧擱在一塊大石 上,已經毀得成了廢鐵,小姐,照我的經驗,在 車子毀坏到這樣的情形下,駕駛人是絕不能生存 的。” 我听出那警宮的話中有暖蹺,忙道:“你的 話是什么意思,可是沒有發現他的尸体么?” 警官嘆了一口气,道:“峭壁下面是大海。 車子滑了下去,撞在石上,一定是先將門震開, 先生,請相信我,在那樣的一震之下,任何人部 會立即昏迷過去,車子擱在大石上,他則跌下了 海中。” 我和燕芬兩人一聲不出,燕芬雙手掩面,終 于哭了起來。 我想說什么,但是我的喉間,像是被什么東 西哽住了一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那警官除下了帽子,道:“他死得可以說是 毫無痛苦的,愿他入天堂。” 燕芬突然抬頭起來,道:“他的尸体──” 那警官道:“警方正在設法尋找,但是怕希 望不大,難以如愿了!” 我連忙道:“他有沒有逃生的可能?” 警官嘆了一口气,望著我,道:“衛先生, 我不以為他會有,即使是你的話,在那樣情形之 下,也是難以逃生的。” 我呆了一呆,其實我早應該想到,高級警官 認識我的,比我認識他們還多。 我苦笑了一下,沒有勇气望向坐在沙發上, 正在哭泣的燕芬。當然,如果王彥的汽車翻跌下 了峭壁,他自然是難以逃生的,因為他只是一個 數學家,而不是過慣冒險生活,身手矯捷的人。 那警官伸手在我的肩頭上拍了一拍,道。 “衛先生,勸慰燕小姐的責任,落在你的身上了。” 我還未出聲,已听得燕芬道:“我不用任何 人勸慰!”她的聲音,雖然還十分干澀,但是一 听便可以听出,這种聲音是發自一個勇敢的心靈 的。 我向她望去,只見她已站了起來,她眼中還 含著淚,但已不再泣綴了。 燕芬吸了一口气,續道:“警官,你可以帶 我到現場去看一看么?” 那警官猶豫了一下,道:“可以的──”他 頓了一頓,才道:“勇敢的小姐。” 我連忙道:“我們一起去。” 燕芬默默地點著頭,我們一起出了門,下了 樓梯,警官的車子正等在門口,我們一齊坐了上 去,車子向前疾馳而出。 那一天的天色,十分陰沉,仍在下著漾漾細 雨,天气陰寒,車子中的人多,車窗上很快便蒙• 上了一層水气,看不清外面的景物。 但是即使如此,我也立即發現,如今這輛車 子所行走的道路,正是昨天晚上,我和燕芬兩人 到羅蒙諾教授處所經過的,我向那高級警官道: “他是在這條路上失事的么?” 那警官點了點頭,道:“在將近山頂的地 方。” 我尖聲道:“那么,他一定是去看羅蒙諾教 授,路滑天雨,所以才失事的。” 燕芬低著頭,不出聲,那警官反問我道: “王彥和羅教授是相識的么?” 我道:“王彥是羅教授的助手,學生。”那 警宮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气,道:“失事的地 點,离羅教授的住宅,只不過三十來碼,我們發 現車子的殘骸后,曾經拜訪過羅教授,他和他的 管家都說曾經听到過像是車子墮崖的聲音,但他 們万想不到,墮車的人,竟是他們的朋友。” 我的心中,又覺出一絲奇怪的地方來,道: “羅教授可曾說起他听到像是墮車的聲音,是什 么時間的事?” 那警官道:“大約是在凌晨兩時。” 凌晨兩時,我和燕芬兩人,昨天离開羅蒙請 教授的住宅之際,已經是午夜了,如果我們能在 路上等著,是不是可以防阻這個意外呢? 我心頭十分沉重,一時之間,車中沒有人再 說話,直到車子停了下來。 我第一個下車,看到有几個警察站在峭壁邊 上,向下指點著。我連忙赶了過去,向下看時, 看到了王彥車子的殘骸。 車子的殘骸离我們所站的地方,約有五十 碼,,是一塊凸出來的山頭,下面再有百來碼,便 是陰沉的海水。他的車子有一半在大石之外,另 一扇車門恰好勾住了石角,所以車子才能不跌入 海中。 我看了沒有多久,身旁的警官,便遞了一個 望遠鏡給我,從望遠鏡中,可以將車子的殘骸看 得更清楚,車牌還完整,警方當然是從這車牌 上,才知道了車主人是什么人的。 通過望遠鏡看來,車子的毀坏程度,更是看 得清楚,那簡直已不是一輛車子,而只是一堆廢 鐵。我看到了這樣的情形之后,對于那警官听 說,王彥絕難生還這一點,我不得不表示同意 了。 我看了一會,又將望遠鏡遞給了身邊的燕 芬,但是燕芬卻并不接過來。只是道:“什么時 候將車子吊上來?”那警官道:“這輛車子已沒 有吊上來的必要了,在你們看過之后,准備將它 推到海中去。” 燕芬默然無語,我突然想到了一點:王彥的 身子,縱使已跌到海中去了,但是他是不是會遺 下什么物件在車中呢?車子并沒有起火燃燒過, 如果有什么東西遺下的活,應該是可以找得到 的。 可是,因為車窗玻璃全部震得裂紋縱橫,我 不可能看清車廂之中還有些什么。 我又拿開了望遠鏡,向陡峭的峭壁看了一 眼,道:“我要下去看看,王彥可有什么東西留 下。” 那警官道:“我看沒有這個必要了,山壁很 滑,除非有人用繩子將你吊下去,否則太不安全 了。”我笑了笑,道:“怕不要緊,我會安全下 去的,” 那警官不再出聲,我抓住了石角、樹枝以及 一切可抓的東西,身子慢慢地向下,縋了下去, 約摸十分鐘,我已經到了那輛車子的殘骸之旁, 這時,我身上也全是污泥了。 我打破了一塊滿是裂痕的玻璃,將頭探了進 去,只見駕駛盤已經妞曲折斷,我費了好多時 間,才打開了車頭板上的小抽屜,但是除了一些、 零星的東西之外,卻沒有什么其他的物事。 我感到非常失望,因為王彥的遭遇,王彥的 手,對我來說,仍然是一個謎。我縮出頭來,突 然之間,我的眼光停住在已經斷折的駕駛盤上。 駕駛盤,和車頭的木板上,都十分干淨,一 點血跡也沒有。 我心中立即自己問自己:王彥在車子毀坏到 如此程度的情形之下,難道他的身子,就立即震 出車門,直跌落海中,而事先一點也未曾受外傷 么? 如果他事先曾受外傷的話,為什么車子中竟 一點血跡也沒有呢? 我一想到了這一點,心中的疑惑更甚。在車 旁又站了一會。事情只有兩個可能:其一是王彥 并沒有受外傷,便被震出了車子。其二則是王彥 根本不在車子中,跌下來的,是一輛空車! 如果真是第二個情形的話,那其中就大有文 章! 我又攀上了峭壁,我并不向那警官說什么, 只是拉著燕芬,向外走了開去,燕芬看出了我的 面色十分沉重,她低聲問我:“你發現了些什 么?” 我回頭看了看,懸崖邊上的警方人員,正在 商量著如何將那輛車子的殘骸推下海去,當然, 在警方的檔案之中,這將是一件毫無疑問的交通 意外了。 但是我卻不以為那樣。我吸了一口气,道: “燕小姐,車子內部,一點血跡也沒有,可能當 車子墮下懸崖的時候,王彥根本不在車中。” 燕芬震動了一下,停了下來。 她還未曾表示什么意見,一輛車子駛到了我 們的面前,我拉著燕芬,向外避了一避,我看到 駕車的正是羅蒙諾教授。 我連忙揚手叫道:“教授!教授!” 羅蒙諾教授是應該听到我的叫喚的:我只不 過想告訴他,王彥已在他家的附近遇難而已。但 是羅教授卻并不停車,車子的去勢更快,我呆了 一呆,車子已在我之前七八碼處了。 而正在那時候,我忽然看到,車子后窗上, 露出了半個人面,向我和燕芬望來,雖然那半個 人面,只是略露了一露,立即便縮了回去,但是 我卻可以肯定,坐在車子后面,在車子駛過我們 之后,從車后窗向我們張望的人,正是羅教授那 個面目陰森可憎的管家! ”, 羅教授開車,他的管家坐在車后,那已是十 分令人可疑的事情。 而且,剛才當車子在我身邊駛過的時候,我 并沒有看到車子的后座有人,那管家當然是伏著 的。他為什么要伏著?是不想讓人發現他么?他 又為什么不希望我們發現他呢? 四 羅教授的車子早已遠去,但是我腦子中的問 題,卻是越來越多。 直到燕芬開口,我才猛地惊醒。燕芬問道:, “衛先生,你說王彥并沒有因此罹難?” 我想了一想,道:“事情很難說──燕小 下,忽然問起這個問題來,她証了一怔,然后才 點了點頭。我道:“剛才,他的管家在車子后窗 中窺視我們,你可曾看到么?” 燕芬惊訝道:“是么?” 我低聲道:“燕小姐,我要去做了件事,我 相信是對王彥的神秘遭遇有利的,你能幫助我 么?”燕芬抹干了淚痕,道:“能的。” 我走向那警官,告訴他我為了要勸慰燕芬, 我們要步行到山頂去,叫他們自顧自的辦事,根 本不必等著送我們下山去,那警官答應了我的要 求,我和燕芬慢慢地向山上走著,不一會,便已 經繞過了羅教授的屋子,到了他屋后的山崗上。 那時,我們已經看不到那些在峭壁旁工作的 警方人員了,我停了下來,道:“燕小姐,你在 這里等我。”燕芬睜大了眼睛,問道:“你上哪 里去?” 我向前指了指,道:“我潛進羅教授的屋子 看一看。”燕芬失聲道:“這是作什么?警察就 在他屋子前,你竟要作犯法的勾當。” 我苦笑了一下,道:“進人家的屋子去看一 看,也算是犯法么?要知道,或許這一看,可以 有許多發現哩。”燕芬追問:“你想發現些什 人?” 我踢著山坡上的小石子,道:“很難說,我 如今只不過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但是卻還不切實 際,需要有新發現來支持。” 燕芬卻不肯就此放過,道:“你心中的概念 是什么?”我道:“王彥是來找羅教授的,警方 認為他是未到羅教授的家中,便失事跌落了海 中。根据羅教授的証明,墮車的時間是在凌晨兩 時。” 燕芬點了點頭,道:“正是那樣。” 我道:“我卻擬了另一個可能:王彥是見到 了羅教授的,他的車子卻不知怎地,跌下了峭 壁,當車子跌下去的時候,他根本不在車中。” 燕芬表情嚴肅地星著我,道:“你根据什 么?” 我道:“我根据的,就是車子的殘骸之中, 一點血跡也沒有這一點。” 燕芬又問道:“那你怀疑羅教授什么?” 我攤了攤手,道:“那就很難說了。” 燕芬呆了片刻,道:“好,你可是要我‘望 風,么?”我對于燕芬居然知道“望風”這一個 名詞,表示惊訝,燕芬已在一塊石上坐了下來, 我則攀下了山崗,到了羅教授住宅的后面。 在羅教授住宅的后面,有一間小小的石屋, 大約是士多房,門上有鎖鎖著,但是我只是輕輕 一扭,便已將鎖扭了開來,推門進去。里面十分 昏暗,果然是堆放雜物的地方,我穿過了許多雜 物,走到了另一扇門前,打開那扇門來,發現那 是廚房。 我一步跨進了廚房,可是我卻立即縮回了腳 來。 同時,我又以最輕巧最迅速的手法,將門掩 上。 雖然我是抱著對羅教授怀疑的態度而潛進這 間屋子來的,但是我總相信燕芬所說的話:這屋 子只有羅教授和他的管家兩個人,而他們兩人剛 才既已离去,這里自然是沒有人的了。 然而,剛才我一踏進了廚房,卻看到煤气灶 上,一只咖啡壺,正在骨嘟嘟地冒著熱气! 廚房中有咖啡壺在冒著熱气,那即使是白 痴,也可以知道:這屋子中是有人的,不是空 的。 我立即縮了回來,已經覺得事情十分不平 常,我連忙俯身,將右眼湊在鑰匙孔中,向前看 去,我的視線,恰好可以看到煤气灶的附近。 不一會,我听到皮鞋聲傳進了廚房,有一個 人,走到了煤气灶附近。 那個人當然是來取煮好了的咖啡的,我握住 了門把,已經准備突然沖出去,先將那人制服再 說的,但是在剎那之間,我卻呆住了! 當那個走人廚房的人,走到煤气灶旁的時 候,我從鑰匙孔中看進去,并不能看到他的全 身,只能看到他的腰部。我只看出那人的身形十 分粗壯,一定是一個彪形大漢。 就在我准備推門而入的時候,那人已經轉過 身來,他一轉身,我就看到了他的腹部,我看到 那人是用一條白色的鱷魚皮帶的,而皮帶的扣 子,則是白金,鑲滿了一粒一粒的小紅寶石。 紅寶石排列成為一個“B”字,在那人身子 轉動之間,我的感覺中,那一個“B”字,像是 由一滴一滴的血珠排列而成的一樣。 在那片刻之間,我真正地呆住了,不要說我 顧不得推門進去,我甚至僵住了不能直起身子 來。 我以前未曾看見過這樣的白鱷魚皮帶,也未 曾見過那樣的一個豪華奢侈的皮帶扣。但是,我 卻曾不止一次地听人講起過這樣的一條白鱷魚皮 帶,這樣的一個皮帶扣,和它們的主人。 它們的主人是一個國籍不明來歷不明,在任 何國家的警察當局,特務部門,對他都沒有任何 可資稽查檔案的一個神秘人物,而他是一個真正 的殺人王,只要有他所索取的代价的話,他可能 會毫不猶豫地謀殺他的親生儿子!他殺人的方法 是如此眾多,殺人的手法,是如此干淨俐落,以 致許多件明目張膽的暗殺,明明是他所干的,卻 也因為拿不到任何証据而無可奈何。 他的“服務”范圍,也廣到了极點,從為私 情而要除去妻子,為了爭奪權利而要除去政敵, 他都可以“代勞”,他不認識任何人,只認識 錢!他不但有著冷酷如石的心腸,而且有著惊人 的聰明,尤其在各种机械方面,往往有著惊人的 發明。年前,轟動國際,某國元首遭暗殺一事, 誰都知道“凶手”又被人槍殺,可是又有多少人 知道,冷血的勃拉克──這是殺人王的外號── 當時正駕駛著單人飛机在上空盤旋呢?當然,那 個國家的保安人員,事后曾經傳訊冷血的勃拉 克,可是,世界上最优秀的軍火專家,也無法証 明勃拉克是有罪的。 因為當時勃拉克的飛机在极高的高空,似乎 還沒有什么槍械,可以由那么高的高空致人于 死,于是,他又在沒有証据的情形下獲得了釋 放。 只是,那個國家的保安人員和國際警察部隊 都知道一點:當時既然有勃拉克在場,那么不論 他在天上,還是在海底,事情總是和他有關的, 勃拉克可以窮三五年的時光,去研究一件世人所 難以想象的殺人武器,而只使用一次,絕不再 用,使得世人對他的謀殺,捉摸不到任何線索! 這是全世界三十億人中,最最瘋狂,最最恐 怖的人,許多干練的警方人員,宁愿面對魔鬼, 也不愿面對冷血的勃拉克! 而如今,這樣第一號危險的人物,居然就在 我視線可及的地方! 在那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之內,事情的變化, 實在太大了! 本來,我只是對羅教授和他的管家起疑,怀 疑王彥可能到過這里,所以才潛進來看一看的。 但如今,我竟在這里看到了那么危險的人 物!換句話說,這里也是一個极度危險的地方 了,天哪,我竟叫燕芬在外面“望風”! 我身上感到一陣一陣發涼,只盼勃拉克快快 走出廚房,好讓我立即退了出去,和燕芬一齊离 開,再想辦法。 但是,勃拉克站在那里,卻像是沒有意思离 開一樣,他的皮帶扣閃耀著紅光,使我几乎難以 忍受下去。過了約摸有一世紀那么久,我才看到 勃拉克慢慢地轉過身去,出了廚房。 當他向廚房走去的時候,我連忙后退。 唉,平時我絕不是遇事慌張的人,而且,我 所經歷的冒險生活,也絕不自今日始,但是一切 有關冷血的勃拉克的記錄,實在是太駭人听聞 了,而且,我又想及,若是燕芬給勃拉克發現的 話,那后果更是不堪設想,所以我行動竟慌張起 來,在向后退之際,腳后跟竟踢在一只空了的鐵 桶上! 那一下,發出了似乎是震耳欲聾的“ ”地 一聲! 在那時候,我知道我絕不能再慌張下去了, 若是我再慌張下去的話,我可能成為勃拉克手下 的第八百號犧牲品! 在那“ ”地一聲,還未曾散盡之際,我身 子一躍,已躍到了那扇通向廚房的門的旁邊。 也就在這時,“ ”地一聲響,廚房門被打 了開來,廚房門一開,我的身子便恰好在門后, 我并沒有看清楚勃拉克其人,在那不到十秒鐘的 時間,我只听得一連串“嗤嗤嗤嗤”的聲音,和 無數縱橫交楷的火光,像是有人在廚房的門口, 放了一個大煙花一樣。 但是,那當然不是煙花,煙花是不會令得鐵 罐發出巨響,飛上半空的,也不會令堆放著的雜 物,受到那么徹底可怕的毀坏! 每一道閃光,都是一顆子彈,而它的聲音是 如此低微,速度又是那樣地快。 照我的估計,在那十秒鐘之中,至少有兩百 發子彈發射了出來。 老實說,我從來也未曾听到過有什么槍械, 能在那么短的時間內,發射那么多槍彈的,這當 然又是勃拉克的創作了。 在那十秒鐘內,即使儲藏室中原來有一連人 的話,這時一定也盡數死亡了! 但是我卻僥幸地還活著,因為剛才,我一踢 到那鐵罐,我便立即躍到了門旁,勃拉克所發射 的子彈,及到了儲藏室的每一個角落,就是門旁 的“死角”,是子彈所及不到的! 勃拉克究竟是什么樣的人,我仍然未曾看清 楚,我的身上,已出了一身冷汗。在剎那間,我 耽心燕芬,多過耽心我自己! 因為儲藏室中發出的聲響不小,而燕芬則在 离儲藏室只不過二三十碼的山坡上,如果她听到 了聲音而來查問的活,那實是不能設想了! 我屏住了气息,一聲也不出,儲藏室中,突 然又靜了下來,接著,又是“拍”地一聲,從上 面高處,跌下了一只死貓來。 那死貓的身上,已中了四五槍之多! 我听到門口,有人傳來了“哼”地一聲,那 是冷酷低沉到了极點的聲音,接著,“砰”地一 聲,儲藏室的門又被關上。 我松了一口气,那只死貓,解了我的大圍。 如果不是那只死貓的話,勃拉克一定仍會進來查 問的。他手中有著那么厲害的武器,吃虧的毫無 疑問是我。但如今,因為有了那只死貓,他便以 為剛才發生“ ”地一聲的,是那只貓儿了。 而且,在經過他那樣的掃射之后,除了我藏 身的那一處地方之外,其他地方,有人而能不 死,那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而能在兩秒鐘之內,立即找到一個安全的地 方躲避這樣掃射的人是不多的,難怪勃拉克肯放 心离去了。 我連忙又俯身向鑰匙孔內看去,只看到勃拉 克的左右雙手,都提著一柄樣子十分奇特的槍。 一看那槍的形狀,便知道那絕非大規模兵工厂的 出品,因為它十分粗糙,只求實用,絕不求外表 的好看,乍一看來,除了兩根槍管以外,其余的 部份,簡直就是一個小型的机器,整個槍,約摸 有一口尺長,四口寸寬,一口寸厚,但是零件組 成之复雜,我在那一瞥間的印象,只能以“嘆為 觀止,無以复加”來形容它。 我看到勃拉克將這兩柄槍放進了他的上衣, 又拿起了咖啡壺,走了出去。 由于我自始至終,只是在鑰匙孔中張望的關 系,所以我也始終未曾看到這大名鼎鼎的殺人 王,冷血的勃拉克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當我再度后退的時候,我已有隔世為人的感 覺。我曾經和不少凶徒打過交道,曾經在七八柄 手提机槍的指嚇之下而面不改色。當然,我并不 是自夸自己的勇敢,而是在以往的事情中,我知 道,指嚇我的槍口,即使离得我的胸口再近,离 開發射,總有一個間隙的,在那個間隙之中,便 使人轉敗為胜。 可是,冷血的勃拉克,卻是絕對不肯給人以 這樣的机會的。殺人,絕對不問情由,不問目的 地殺人,他殺人,就橡我們呼吸一樣地普通,對 著這樣的人,怎能不便人心惊肉跳? 我輕輕地向后退著,這一回,當然沒有再弄 出任何聲音來。 當我退出了那間儲藏室的時候,天色仍是十 分陰沉,但是我卻覺得,即使是十分陰霾的天 色,也可愛得緊,因為我剛才几乎与之永別了。 我俯伏著身子,揀草深的地方爬行著。 我來的時候并不知道屋內有著這樣一個可怖 人物在,所以大模大樣,絕無懼色。但這時,勃 拉克卻可以在屋后任何一個窗子口看到我,我不 能不小心万分! 我好不容易爬上了山坡,燕芬還坐在那塊大 石上,我不由分說,一拉她,便伏了下來。燕芬 被我一拉,跌倒在我的身上。 她自然不知道我的行動是什么意思,立即翻 身躍起,滿面怒容地望著我。 我低聲道:“好小姐,快伏下來!” 我的面色顯然難看之极,所以燕芬雖未弄清 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她面上的怒容卻已經消除, 而代之以惊訝的神色,身子也蹲了下來,道: “你在那屋中,發現了什么?” 在那片刻之間,我心中已想到了不少事情。 我知道,世界知名的冷血的勃拉克,會在這 里出現,那絕不是簡單的事情,勃拉克就像是散 布瘟疫的瘟神一樣,他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便 一定會有禍事發生的。 老實說,如果事情和我完全沒有關系的話, 那么即使由于偶然的机會,發現了勃拉克的話, 我也絕不會去招惹他的。 我不想做大英雄大俠客,我也根本不是那樣 的人,這樣的事,留給警方去做好了。但這時, 事情和我有關,我卻也沒有退縮的打算。 事情當然不是和我有直接的關系,但是我以 為和王彥有關。 在王彥究竟遭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還未曾 弄清楚之前,和王彥有關的事,自然也和我有 關,因為使王彥平靜的生活起波瀾的那只銅箱。 是我交給他的,而他的哥哥王俊,又是我的朋 友! 但是,無論如何,我卻絕不想令得勃拉克這 樣可怖的職業殺人王,和燕芬那樣可愛的小姐聯 系在一起! 所以,當燕芬問我,在那屋中看到了一些什 么事,我便開始撒謊。 我搖了搖頭,道:“沒有什么,那果然是一 幢空屋子!”我自己以為我說謊說得十分高妙, 是足可以瞞得過燕芬這樣的女孩子的。 然而,我卻料錯了,燕芬听了我的話后,并 不出聲,卻以一种十分奇异的神情望著我。那种 神情,一看便知道,她是已經覺察了我在說謊, 但是卻又不來拆穿我。 我感到十分窘,補充道:“燕小姐,的确…… 沒有什么。” 燕芬笑了一笑,道:“好,既然沒有什么, 我們也應該离開這里了。” 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話,我決定不向燕芬說 實話,因為讓燕芬那樣純洁的女郎,知道有冷血 的勃拉克這种人的存在,便是大煞風景的事了! 五 我和燕芬兩人,一面向后退去,一面仍注意 著那幢房子,那幢房子看來十分宁靜,若不是剛 才曾經親眼目睹,我是絕想不到在表面上那么宁 靜的屋子中,竟會有如此危險的人在: 我們透過了屋子,又回到了路上,不一會, 便又到了王彥車子墮崖的地方,警官已經离去 了,只有一個警員在留守著。 我看到了那個警員,心中便不禁猶豫起來, 我是不是應該向警方報告,說我在羅蒙諾教授的 住宅中,看到了殺人王勃拉克呢? 我如果向警方報告了這一點,又有什么用 呢?勃拉克在這里并沒有犯罪,警方也拿他無可 奈何的。 我心中不斷地思索著這件事,以致在下山的 路上,我一句話也講不出來。不一會,我們便來 到了一個岔路上,那里有一個的士站,有儿輛空 車等著。我和燕芬兩人到了車前,燕芬自己打開 了一輛的士的車門,道:“衛先生,你不必送 我,我自己回去了。” 我呆了一呆,道:“你到哪里去?” 燕芬轉過頭去,不看我,道:“我覺得十分 疲倦了,我……要回家去休息一下。” 燕芬既然那樣說法,我自然不能硬要和她在 一起,而且,我和她相識,雖然不久,王彥的怪 遭遇,雖然令她傷心,卻還不致于使她崩潰: 唉!當我在這樣的時候,我自以為對自己對 燕芬的估計已經十分正确了。怎知卻大謬不然! 不錯,燕芬是一個十分堅強的女孩子,但是,她 個性之剛強,卻遠遠地在我對她的估計之上: 她是我從來也未曾遭遇到過的充滿自信的女 子! 當時,我卻并不知道這一點,我送她上了 車,眼看著的士駛了開去,我也上了另一輛的 士,吩咐司机,駛到電報局去。 由于王俊是在一個龐大的工地上工作的,我 無法和他通無線電話,我只是發了一份加急電報 給他,電文也很簡單:“令弟因為那只神秘的銅 箱子,而遭到了极其神秘的變故,我需要知道你 是如何得到那箱予,以及那箱子的真正來歷,速 回電,” 我發了那樣的一封電報之后,便回到了家 中。 我躺在安樂椅上,思潮起伏不定。 我甚至不知道人應該如何著手去做才好! 如果王彥的車子翻下山崖的時候,他正在車 中的話,那么。他自然是死了,一切也就就此終 結,就算王俊詳詳細細地告訴我得到那只箱子的 經過,我也不可能了解王彥究竟曾發生了一些什 么事了。 但是,根据我的判斷,當車一墮崖之時,王 彥不在車中的成數极高。 王彥究竟在那箱子中發現了些什么?他何以 會有那樣神秘的事?他如今在什么地方?問題一 層一層地推開去,可以發展到羅蒙諾教授究竟是 什么人,他和勃拉克的關系究竟如何,勃拉克在 該里,是為了什么? 我一層一層地想下去,心中的疑惑也越來越 甚,我發覺我自己,完全是在一團黑暗之中摸 索,根本一點頭緒也沒有。 ,我并沒有休息,因為有那么多的疑問困扰著 我,我根本無法休息。我通過我認識的關系, 查問羅蒙諾的真正身份,但是我所得到的答案卻 是一樣的,羅蒙諾教授是一個國際知名的學者 從來也沒有什么人對他的身份表示過怀疑。 有几個朋友,甚至勸我不必要在這上面多費 腦筋,因為羅蒙諾教授是极其專心研究工作的數 學家,我去怀疑他,簡直是白費心机。 當然,我在向這些朋友查問羅蒙諾教授的一 切之際,我絕沒有說出,我曾經在他的家中,看 到殺人工勃拉克的這件事。 由于羅蒙諾教授的聲譽是如此之好,就算我 說出我所見的事情來,都不會有人相信的。 我考慮了半晌,覺得要肯定王彥是生是死, 還得從羅蒙諾教授處著眼,我怀了一柄精致的小 手槍在袋中,又帶了一些必要的物事,然后,才 睡了一覺。 等到我醒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我用凍水洗了一個臉,使自己的精神充沛, 因為我可能和勃拉克面對面地進行斗爭,和那么 可怕的殺人王打交道,若是頭腦稍失清醒,那 么,你就可能永遠在地球上消失了! 我在臨出門口的時候,才想起應該和燕芬通 一個電話,因為我此去,确是什么意外部可以發 生的,我必須告訴燕芬,如果我在一定的時間內 不回來,那么她應該向我的几個朋友告急求救。 本來,這件事我可以交持我的老家人老蔡 的,但是基于一种連我自己也說不出來的原因, 我忽然要和燕芬聯絡一下,將這件事情交給她。 這或許是一种潛意識,我也沒有法子將之解 釋得出來。當我打通了燕芬家中電話的時候,接 听電話的是一個焦急异常的中年人的聲音。 我請他讓燕芬來听電話。但是,那中年人卻 以十分焦迫的聲音問我:“你是誰?找她有什么 亭?” 我感到十分奇怪,因為對方的口气,不客气 得有些過了份。我道:“我是和她新結識的朋 友,她在么?請你叫她來听電話!” 那中年人的聲音,“唉”地一聲,道:“她 如果在,我會不叫她來么?她從昨天晚上山去之 后,直到如今還未曾回來,唉,真急死人了!” 我猛地吃了一惊,道:“什么?她沒有回來 過?今天早上,她沒有國來?” 那中年人忙道:“什么?今天早上,你見過 她么?你是誰?” 我吸了一口气,在那一剎間,我心緒翻騰, 想起了許多事來。 “我想起了燕芬那一副絕佳的柔道身手,想起 燕芬堅強的性格,想起了我從羅蒙諾教授家中出 來的時候,她面上那种對我的話顯然不信的神 气,而她至今,還未曾回到她的家中! 這還用說么?她一定是自己到羅蒙諾的家中 去了! 我的天!當我一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整個 人都為之直跳起來1 如今已是黃昏了,她是早晨和我分手的, 這……這么長的時間中,她和冷血的勃拉克…… 我簡直沒有勇气再想下去! 電話那邊,那焦急的中年人聲音,仍不斷地 在間:“你是誰,你見過她么?” 這中年人可能是燕芬的父親,但是這時,我 卻沒有法子去安慰他了,我驟然地收了線,沖出 了門外。我也顧不得途人的詫异,以我所能達到 的最快速度,奔到了我車子的前面。我是受過嚴 格中國武術訓練的人,當我要以最快的速度奔出 之際,那速度的确是惊世駭俗的。 如果不是事情緊急到了极點,我是絕不會用 這樣的方法,來惹起人家的惊异的。 然而,如今事情已經太遲了,遲到我非但不 能再浪費一分鐘,甚至不能浪費一秒鐘! 我一鑽進了車子,立即打火,在我人尚未在 車座上坐穩之際,車子的速度更快,我不顧一切 地闖過了三處紅燈,和發生了六七次几乎撞車的 事件。 在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內,我相信我的車牌, 至少已被五個以上的交通警員記下來了。但是如 今我卻什么也顧不得了。 我只知道:在早上,燕芬一离開了我之后, 她并不是回家去,而是折到了羅蒙諾教授的家 中,她一到羅教授的家中,必然与殺人王勃拉克 會面,而她直到如今,還未曾歸來。 車子在上山的斜路上,更如同一匹瘋馬一 樣,如果不是我的駕駛技術還過得去的話,我早 已掉下峭壁去了。有几個駕車的人,在避開了我 的車子之后,大聲叫罵我是瘋子! 我的确快瘋了,當我想及像燕芬那樣美麗純 洁的女郎,可能和殺人王勃拉克在一起,已几乎 一整天之際,我怎能不近乎瘋狂? 天色黑得极快,當我的車子,將要到達羅教 授住宅附近之際,已經黑得不能看到四五碼開外 的物事了,而且,山頂上的霧很濃,更加阻礙了 視線。 但這卻有利于我的活動,我將本子遠遠地停 了下來。 當然,我是恨不得駕著車子,直沖進羅教授 的住宅去的,但是我卻不能不小心些,因為給殺 人王勃拉克知道有我這樣的一個人,在晚上接近 他,他會毫不猶豫地開槍射擊的! 我停下車子之后,在濃霧之中,以最快的速 度,和最巧的步法,向前奔去。 不一會,我便看到濃霧之中,有著兩主黃色 的燈光,那是羅教授住宅大鐵門上的燈光,我的 腳步停了下來,傾耳細听。 四周圍是一片寂靜,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又繼續向前走去,不一會,我已經到了鐵 門之前,正當我准備繞過鐵門,越牆而躍進院子 之際,突如其來地,忽然有一個人,出現在我的 眼前! 由于當時,霧已經十分濃,那人是突如其來 地在我的面前,由濃霧之中,冒出來的。如果不 是我停步得快,我們已撞一個滿怀了! 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實是沒有躲避的可能! 我陡地站住、那從濃霧中出來的人,也陡地 站住,我們兩人鼻尖相距的距离,不會超過一 口尺! 我猛地一呆,立即向后退出了一步,抬頭向 前看去。我首先看到一柄指住我的手槍,在那一 瞬間,我身于內所有的精力,几乎都要迸發為一 股使我的身子,能夠跳躍而起的力量!事實上, 我的身子,也已向上,疾彈了起來! 但就在我身子疾彈起來,希望有万分之一的 希望,避開勃拉克的子彈之際,我卻听到了羅蒙 諾教授的聲音:“年輕人,原來是你!” 我連忙落下了地來。 不錯,站在我面前的是羅蒙諾教授,并不是 我想象中的勃拉克! 雖然羅蒙諾的手中,也持著手槍,但是那和 勃拉克手中持著手槍相比,卻是大不相同了。誰 會見到女佣拿著菜刀而吃惊呢?但誰又會見到了 狂漢揮舞著菜刀而不吃惊呢? 我的神經松弛了下來,羅蒙諾教授以奇怪的 眼色墾著我,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竟立即收起 了手槍,道:“年輕人,你來作什么?”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除了開門見山之外, 實在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我直截了當地道:“我是來拜訪你的。” 羅教授搖了搖頭,不以為然,道:“在這樣 的天气,用這樣的方式?” 他所說的“用這樣的方式”,分明是指我偷 偷地接近他的住宅一事而言。我冷冷地道:“教 授,當事情和一個可愛的女郎的性命有關時,即 使天上下著刀子,我也要來見你呢?” 羅蒙諾教授面上現出了迷惑的神情。 他不但是一個杰出的數學家,而且是一個杰 出的演員──我心中想。 羅教授更以迷惑的聲音道:“我可以給你什 么幫助呢?”我踏前一步,一手握住了他的手 臂,同時,以极快的手法,自他的衣袋之中,取 出了他的手槍! 我的動作极快,在我的想象之中,羅教授至 少應該作抵抗才是。可是他卻一點也未作抵抗, 面上的神色、更是不胜駭异之至,大聲道:“年 輕人,你這是作什么?” 我心中略感奇怪。 因為羅蒙諾教授這時所表現的,純粹是一個 受了惊的老人,而絕不是什么負有特殊任務的 人? 但是,日間我曾見到勃拉克的白鱷魚皮帶, 紅寶石鑲成的皮帶扣,勃拉克的快槍,又几乎在 半分鐘之內,將我的身子作蜂巢,這一切,對我 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 所以,我立即以槍抵住了他的肋下,道, “沒有什么其他的用意,只不過想在和你的談判 中,略占上風而已!” 羅教授以吃惊的聲音呼叫道:“談判,什么 談判,天,我碰到了一個瘋子!” 我冷笑了一聲,道,“別裝蒜了,我們快去 吧!” 羅蒙諾教授在我的指肋下,當然不敢不听我 的話,他打開了鐵門,我和他一齊走了進去,進 了客廳,客廳的燈光亮著,我和他在一張長沙發 上,坐了下來。 自始至終,我的手槍沒有离開過羅蒙諾。 因為,我推想勃拉克和羅教授,可能有著十 分不尋常的關系。 那么,我肋制了羅教授,勃拉克就算出現, 他也不至于驟然向我下毒手了。 我坐了下來,四面一看,似乎沒有人出現的 跡象,我立即道:“好了,我們談正經,燕小姐 呢?她是死是生?” 羅教授卻并不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大叫道。 “瘋了,你一定是瘋了!” 隨著他的叫嚷,有一扇門,發出了”砰” 地一聲,打了開來,在那剎時間,我的神經,又 緊張到了极點,我連忙將羅教授的身子,拉了一 拉,遮在我的面前。 在我的想象之中,那一定是勃拉克出現了, 我已經決定了,毫不猶豫地將他射傷! 可是,門開處,几乎是跌進來的,卻不是勃 拉克,而是羅教授的管家。那管家只跨進了一 步,便站著發呆。羅教授則高叫道:“c警察, 快叫警察。” 我則冷冷地喝道:“叫警察?只怕對你們的 朋友,不大方便吧!” 羅教授气得臉都紅了,道,“什么朋友?” 我“嘿”地冷笑一聲,道,“冷血的勃拉 克!” 我滿以為這是我的殺手鋼,一說出來之后, 羅教授一定會軟下來的。 可是,羅蒙諾卻只是呆了一呆,隨即以手加 額,道:“天,你在講什么?” 我沉聲道:“羅教授,你別再演戲了,殺人 王勃拉克在這里,你真正的身份并不是什么科學 家,本來,你們所從事的肮臟勾當,我絕不會來 干涉的,但是我要你將燕小姐和王彥兩人交出 來,如果他們已死了,那我將會替他們報仇!” 羅教授的面色發青,道:“你……你是一個 幻想小說作者么?” 我被羅教授的態度,弄得暴怒起來,我猛地 站起身來,以槍柄向羅教授的頭上擊去。但是, 當我的手槍擊中羅教授之際,我突然听到了電話 號碼盤轉動的聲音。 我連忙口過頭去,只見那管家不知什么時 候,已到了電話机旁,他已經撥了兩個“九” 字。 我連忙一揚手,喝道:“停止!” 那管家的動作,立時僵住不動。 我又喝道:“放下電話!” 那管家以一种十分陰森的目光,望了我一 跟,依言放下了听筒,當然他是不敢不听的,固 為我有槍在手中! 那時候,客廳中的三個人,都僵立不動。 羅教授和他的管家,看來是被嚇呆了,而我 之所以不動,是我想到:如果他們和勃拉克是有 來往的話,他們敢惊動警方么? 因為,儲藏室中累累的彈孔,可以輕易地証 明這屋中有著一個极其危險的人物! 然而,剛才若不是我阻止得快的話,那管家 已經連接了三個“九”字了! 難道羅教授和勃拉克是一點關系也沒有的? 那簡直不堪設想,因為勃拉克進入廚房去取咖啡 壺,他完全是住在這屋子中的。 我揚了揚槍道:“勃拉克先生呢?不妨請他 出來會會面。” 那管家以十分陰沉的聲音道:“先生,我們 不明白你在說些什么?” 我冷笑了一聲,道:“你到儲物室中去看一 看,大概就可以明白了!” 羅教授叫了起來,道:“儲物室?老天,我 越來越糊涂了,你這瘋子究竟想在我們這里,得 到一些什么?” 羅蒙諾竟賴得這樣干淨! 我冷冷地笑道:“我們一起去看一看,就可 以明白了,走!”我拉住了羅教授的手臂,又將 槍抵住了他的肋下,同時向那管家喝道:“你也 走!” 那管家的面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道: “到儲物室去……先生,你不是想在那里……將 我們解決吧!” 我冷笑了一聲,道:“是我,差點在那里, 被你們的朋友所解決了!” 那管家和羅蒙諾教授對望了一眼,兩人都不 出聲,我又喝道,“快走!” 六 那管家轉過身,向前走去,我和羅蒙諾教授 跟在后面,我又吩咐那管家道:“你一路向前 去,將所有的燈開著!” 老實說,如今我制住了羅教授,雖然說占了 絕對的上鳳,但是我對于勃拉克,卻還是有所忌 憚,因為在傳說中,他可以在昏暗的情形之下, 連發七槍,都射中扑克牌紅心七的七點紅心,而 那張扑克牌是在他三十碼前面的。 對著一個槍法如此神奇的人,如果他在暗, 你在明,那你便等于有一只腳踏進棺材去了! 那管家依著我的吩咐,一面向前走,一面開 著了所有的燈。 屋子之中,大放光明,我仍然不敢絲毫怠 慢,我將羅教授的身子當著盾牌,擋在我的前 面。 事實只不過是三四十尺,但等到來到了廚房 中,并沒有發生什么意外時,我竟松了一口气, 像是走了一段長路程一樣! 廚房中的一切,和昨天我所看到的一樣,那 只曾為勃拉克握過的咖啡壺也還在,我斷定冷血 的勃拉克如今一定不在屋子中,否則,他早已出 來了。 那管家在通向儲物室的門前站定,轉過頭來 看我。 我已經決定,先要羅蒙諾承認勃拉克是在這 里,然后,再逼他說出王彥和燕芬的下落來,這 一切,當然最好是在勃拉克回來之前辦好! 我揚了揚手,道:“將門拉開來。” 那管家將門推了開來,不等我吩咐,又著亮 了儲物室的燈,我用力推了推羅教授,使得他踉 蹌地向前,然后喝道:“你看──” 然而,我只講了兩個字,便立即踏前一步, 將羅教授扶住,本來我那一推,是要將羅教授推 跌在地上的,然而這時我卻赶緊將他扶住,唯恐 他跌倒。 剎時之間,靜到了极點,我們三個人,誰也 不出聲,我只覺得心頭怦怦跳。在寂靜中,唯一 的聲音,便是一只貓在“咪咪”地叫著。 不錯,是一只貓。 儲物室中有一只貓,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 儲物室通常都雜亂無章,在許多雜物的空隙之 中,正是貓最喜歡藏匿的地方,可是這只貓,卻 使我一見之下,就整個人怔住了,作聲不得! 那頭貓儿,有著黑白交雜的斑紋,我是見過 的,那正是昨天身中几槍,從雜物上跌下的死 貓!至少十分相似,但如今這只貓儿,正望著我 們在叫著。 除此之外,我還看到了儲物室中的情形。 不錯,那是一間儲物室,其中堆滿了雜物, 和所有的儲物室一樣。但是卻一點也沒有什么暴 力的痕跡,沒有槍洞,沒有被破坏的物事,沒有 倒下來的東西,塵埃甚厚,顯見堆在其中的雜 物,久未給移動了。 老天,這算什么,我是在做夢么? 我乍一見到儲物室中的那种情形,我的腦筋 的确混亂到了极點。 但是,沒有多久,我立即鎮定下來。 我還不知道目前究竟發生了一些什么事,只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我昨日的遭遇,絕不 是幻覺,而我如今,也正是在同一的屋子中! 當然,事情已經過去近二十個小時了,有那 么長的時間,來布置一間滿是埃塵的儲物室,將 有彈孔的東西搬去,噴上塵埃,補好牆壁,另外 找一只相同的貓儿,并不是什么難事。 但是,如果是這樣的話,羅教授的身份是什 么呢?他顯然是要掩飾勃拉克的存在,那么,我 如今的處境,可以說是危險到极點了。 我將羅教授的手臂握得更緊,我只想到一 點:我必需立即离開這里。早就有人疑心勃拉克 表面上是單獨行動,但是在他的背后還是有著一 個大組織的,現在我不可以証明這一點了。而我 一個人,是絕對沒有辦法和這樣的一個大組織作 對的,我要立即离開這里,并和警方秘密聯絡, 那時,羅教授以無可奈何望著我,這老狐狸,他 的表演功夫真好。 他道:“年輕人,你剛才提到儲物室,這里 就是了。”我道:“啊,我一定弄錯了,你們這 里很和平,是不是?” 羅教授道:“就是你來得太不和平了。” 我冷冷地道:“我退出的時候,也非用武力 不可。”羅教授道:“那是完全沒有必要的!” 我道:“我不想傷害任何人,但是我卻也不想被 人傷害,我要你陪我出門口。”羅教授點頭道, “可以。” 我推著他,出了花園的鐵門,濃霧依然在, 這對我很有利,因為當我放開羅教授之后,可能 有許多人持著槍想殺我,但是在濃霧的遮蔽之 下,他們將難以如愿。 出了鐵門,我將羅教授一推,推出了几步, 而我自己,即立即向后倒躍了出去,沒入了濃霧 之中,躲了起來。 濃霧像毛毛雨一樣,草叢之中,早已濕透, 我躲了五分鐘,身上也濕了,我沒有听到有任何 動靜,向前望去,依稀可以看到羅教授在門口站 了一會,然后向門內走去。 他只走出一步,我便看不到他了。 但是,我卻听到了一陣急驟的腳步聲,接 著,便是那管家的聲音,道:“教授,要報警 么?”羅教授道:“不必了,年輕人不知受了什 么刺激,我想他是不會再來了,快將我的自衛手 槍收好,你一直不贊成我槍中不放子彈,但今晚 幸而沒有子彈,要不然,我一發現他的時候,只 當他是小偷,几乎要放槍了。” 羅教授的聲音,漸漸遠去,再接著,便傳來 了關門的聲音。 我又呆了半晌。 事情仍然有兩個可能。其一:羅教授根本是 無辜的,是我庸人自扰,找錯了目標、但是,冷 血的勃拉克的出現,又怎么解釋呢?其二,羅教 授和管家,是明知我沒有离去,這些話是講給我 听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這兩人也實在太深 謀遠慮,是太難以對付的敵人! 我又伏了三十分鐘左右,才輕輕地順著路, 走了下去,走出了二十碼,我摸到了我的車子, 打開了車門,我駛著車子下山去。 我十分心急和警方秘密工作室聯絡──這個 工作室的存在,也是不公開的,它所擔負的,是 最繁重和最難以應付的事情,例如勃拉克的出現 之類──所以我下山時,車速仍然很高。 我的車子在潮濕的路面滑行著,在一條坡勢 陡峭的路上,我突然發覺,車子下滑的速度,已 不受控制,同時,我看到路面之上,閃起了一种 奇异的反光,那是油而不是水! 在陡峭的路上,有人倒上了油: 這是何等卑劣的謀殺手法! 我心中不禁冷笑,因為想害我的人、手法也 未免太低了,憑我的駕駛技術,在路面上倒些 油,就可以使我命喪了么? 我踏了下車掣,可是,車掣卻是松的! 我立即感到,我是太樂觀了,敵人十分高 明,他們將我的煞車掣也破坏了,車子迅速地向 下滑去,去勢越來越快,我已不及作其他的考 慮,我打開了車門,身子向外,穿了出去。 几乎是我的身子才一著地,還在打滾間,在 我前面六七碼處,已經傳來了“轟””的一聲巨 響,我的車子,不知撞在什么地方了。接著,便 是熊熊的火光,在濃霧之中,亮了起來,我伏在 地上,一動也不敢動。這時,倒是路面上的污油 救了我。 因為我曾在路上滾了几滾,令得我的身上, 也都沾滿了黑色的滑潤油,所以,盡管火光可以 及到我伏身的地方,我伏在地上,卻也不容易為 人發現。 我之所以說污油救了我的命,那是因為我又 看到了冷血的勃拉克! 我看不清那人的臉面,是因為火光閃耀,和 濃霧的原故,但是我卻看到了那人腰際一團閃耀 的紅光,那紅寶石的腰帶扣子。 同時,那种站立的姿勢,也是勃拉克所獨有 的,他站在那里,就表現出他那种冷酷、無情、 嗜殺成性的可怕性格來。 破坏我的車掣,在路面上撒上滑油,使我車 毀人亡,這對勃拉克來說,實在是太小的事了, 因之他站著欣賞的時間并不長,便動身向外走了 開去。我兩次見了勃拉克,但是我兩次都沒有見 到他的本來面目。 勃拉克沒入了濃霧之中不久,我便听到了有 汽車發動的聲音。 我站起身來,我的車子仍在燃燒,但已只剩 下一堆廢鐵了。 我并無意憑吊我的車子,我只是站在車旁, 回想剛才那生死一線間的經歷,如果我遲躍出車 子十秒鐘,那么我……我如今它是一國焦炭了。 我在想:勃拉克一定是太自信了,這人是可 怕的魔鬼,但是他的自信,則是他致命的弱點! 他除非不失敗,要不然,他一定失敗在他的自信 上。 而事實上,他已經失敗在他的自信上了。 昨天,他自信在他自制的特級快槍瘋狂掃射 之后,便不會再有生存的物事。但是我卻恰好躲 在門后避過了他。 而如今,他以為車毀之后,我一定燒死了, 竟不詳細檢查一下,就离了開去,而事實上,我 則早已躍出車子了! 我本來,認為和勃拉克作對,几乎是難以想 象的事情,但如今我的想法不同了。 一來,是因為勃拉克既然要將我置于死地, 我必需与他周旋,這其中,絕對沒有轉回的余 地。二來,我已發現了他的弱點! 只要發現了他一個弱點,便可以進而發現他 更多的弱點,使他失敗! 我吸了一口气,沿著路,向山下走去,經過 了兩個的士站,我卻遠遠地避了開去,我身上滿 是油污,接近人是會惹人注意的。我要先回家再 說。 我當然不是放棄了追蹤王彥和燕芬兩人的下 落,只不過我要采取另一個方式──并不是獨 力進行的方式。我准備一回到家中,便立即和警 方秘密工作室聯絡、 我化了將近一小時,才步行到家門口,我看 到我家樓下大廳,燈火通明,這時已經是下半夜 了,老蔡難道還沒有睡,正在等我么?我快步來 到了門前,取出鑰匙來,打開了門。 我才一開門,便听得老蔡的聲音,道:“主 人回來了。”我呆了一呆,心想:原來有人在等 我,那是什么人呢?我跨了進去,只見老蔡已迎 了上來,他以充滿了惊訝的眼光望著我。 的确,這時候,任何人見了我。都不免惊訝 的,因為我由頭到腳,全是可怕的油污! 我忙道:“有人來找我么?” 老蔡向大廳角落上的一張沙發指了一指, 道:“不錯,有一位小姐來找你……”老蔡在講 這句話的時候,壓不住他心頭的恐懼。 我听說有一位小姐來找我,心頭正在奇怪 間,老蔡已壓低了聲音,道:“我……我怕。” 我呆了一呆,道:“你怕什么?”老蔡的聲 音更低,道:“那位小姐的打扮,就和上次的那 個骷髏精……是一樣的。” 我叱道:“別胡說!”老蔡卻還拉住我的衣 袖,道:“千万要小心才好。”我一推,將他推 開了一步,高聲道:“誰來找我?” 我已向老蔡剛才指的角落看去,也看到了有 一位小姐坐在一張高背沙發上,但因為沙發的背 很高,几乎將那位小姐的全身,盡皆遮住、所以 我只能看到那位小姐放在沙發扶手的手臂,并看 不清她是什么人。 我一面問,一面已向前走了過去。 我才走出了兩步,便听得那位小姐開了口: “衛先生,請你別再向前來。” 我一听那聲音,更是大奇,因為那分明是燕 芬的聲音,我為了她一日未歸,而几乎車翻人 亡,原來她卻在這里,她在弄什么玄虛? 我當然未曾將她的話放在心上,我繼續向前 走去,一面問道:“燕芬,是你么?你可有和家 人通過電話么?你到哪里──” 我才講到這里,已來到了燕芬的近前,燕芬 突然离開了沙發,向后連退了儿步,尖聲叫道: “別再走近來,別再走近來。” 我抬頭向燕芬看去,不禁呆住了。 燕芬穿著一條長褲,外面則穿著一件不很稱 身的長大衣,帶著手套,頭上至少包著兩條深色 的絲巾,將她的頭臉,完全裹住,而且,在午 夜,在室內,她也戴著一副黑眼鏡。 老蔡說得不錯,燕芬這時的打扮,和王彥上 次來的時候,几乎一樣,將她的身子,完全遮蔽 了起來。 突然之間,一股莫名的恐懼,像是突然襲到 的電流也似,穿通了我的全身,我震了一震,指 著燕芬,道:“你……你……這究竟是怎么一回 事?” 燕芬的聲音,听來反倒比我還鎮定得多,她 道:“衛先生,你不必問這些了。王彥的下落我 已找到,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我踏前一步,燕芬后退一步,我沉聲道: “不,事情沒有過去,正在開始,王彥怎么了? 你怎么了,你們必須對我說!”” 燕芬尖聲說著、几乎是在高叫,道:“我說 事情已過去了,你不必多管閑事,就是幫了我們 的大忙,你更不可以通知警方!” 我緊釘著道,“為什么?” 燕芬吸了一口气道:“因為事情已經過去 了,何必再惊動什么人?”我一聲冷笑:“事情 過去了?燕小姐,你為什么作這樣的打扮?” 燕芬的身子向后縮了一縮:“我……我得了 重傷風,所以才這樣的。” 我斬釘截鐵地道:“不!你遭到了和王彥相 同的遭遇,是不是?你說啊?你怎么不開口?你 們究竟遭到了什么事?” 我一面說,一面一步一步,向前逼了過去, 燕芬則一步一步地向后退著,她終于到了退無可 退的地步了,她背靠在牆上,急速地喘著气, 道:“你別近來!別近來!”我自然不听她的 話,手一伸,已向她的肩頭搭去,我看出燕芬的 神經,正處在极度的恐懼和震惊之中,我要先按 她的肩頭,令她鎮定下來。 在那一瞬間,我忘了燕芬在柔道上有著极高 造詣這一件事了。 我的手,才一搭上她的肩頭,她猛地一側 身,已經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只覺得身子猛地一 轉,身不由主,“叭”地一聲,跌倒在地上。 然而,我在跌下之際,卻還來得及抓住燕芬 的一只衣袖,那只衣袖。在我整個人的重量壓墜 之下,“嗤”地一聲響,被我撕裂了下來。 燕芬發出了一聲惊呼,向外奔去。 我不明自她何以惊呼,她只不過被撕去了一 只衣袖而已,我仍然沒有發現什么异狀,但是燕 芬向外奔去,卻使我非截住她不可,我猛地扑 出,燕芬慌亂地以她的手臂來擋格我,我又抓往 了她的衣袖,她又猛烈地一掙,我又將她襯衫的 袖子,拉了下來。 在她襯衣的袖子被我拉下來之際,我猛地一 呆,我第一個感覺,是我在做噩夢,我第二個感 覺,則是我并不是在做夢,但是我是在作什么 呢?我卻說不上來,我除了呆呆地站著之外,什 么也不能做。 在襯衣的袖子也被我拉了下來之后,燕芬的 右臂自然裸露了。可是那是什么樣的裸露?我看 到一條完整的手背骨,一端連在燕芬的肩上,另 一端,則還戴著手套! 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燕芬,擺動著那條 手臂骨,奔出了我的大門。 七 我呆呆地站著,直到又有“蓬”地一聲傳 來,將我惊起。 那“蓬”地一聲,是老蔡站立不穩,而跌在 地上所發出來的聲音,我向他望去,只見老蔡的 面色,白得极其可怕。而我相信,我自己的面 色,一定也好不了許多。老蔡身子發著抖,站了 起來,道:“阿理,我們……要搬家,這里住…… 往不得了。” 我快步赶到了門前,道:“別胡說:” 我向外看去,門外黑沉沉地,早已沒有了燕 芬的蹤跡了。我知道追出去也是沒有用的,因之 只得頹然轉過身來,慢慢地向樓上走去。 一直到熱水由我頭上淋下來,我開始洗去我 身上的油污之際,我的腦中,還只是亂轟轟地一 片,嗡嗡作響,一點頭緒也整理不出來。 我先用熱水淋浴,再以冷水淋浴,企圖使我 的頭腦清醒過來。 但是,當我重又穿好了衣服時,我的腦中, 仍然亂成一片!我只知道,燕芬和王彥兩人,已 遭到了相同的怪事,他們兩人,如今當然也可能 在一起。 然而,我的天,那究竟是什么事呢?他 們……他們的肌肉,去了哪里?為什么他們一個 的手,一個的手臂,只剩下了骨骼?還是他們全 身,都已剩下了骨骼!──當我想到這一點時, 我不自由主,尖聲笑了起來,我党得我自己的想 象力,太丰富些了,一副骨骼──人能在變成了 一副骨骼之后,依然會說話,會思想,會走動, 甚至會使柔道么? 我只覺得自己的腦中,越來越是混亂,燕芬 和王彥兩人的神秘性,比諸冷血的勃拉克,有過 之無不及!我那時,根本已不及再去進一步設 想,在勃拉克、羅蒙諾教授和王彥、燕芬之間有 著什么關系了。 我在我的書室中踱來踱去──其實,与其說 是踱來踱去,不如說是跳來跳去好得多。我心緒 煩亂到了极點,坐立不安。 我可以說,在以前,我從來也未曾遭遇到這樣 的事情過。在“藍血人”一事中,我遇到了來自 另一個星球的人,但這總還是可以接受的事情入 因為人類早已知道在其他星球中,也會有高級生 物的。 但是如今,難道我當真相信老蔡的話,王彥 和燕芬兩人,都是“骷髏精”么? 我在書房中,一直折騰到天明,老蔡才來叩 門,我打開了門,他交給了我一份電報,說是剛 送來的,我拆開一看,電報是王俊打來的。 我精神不禁為之一振,希望從他的來電中, 得到一些什么線索。 可是該死的王俊,他全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 什么嚴重的事情!他的電報說王彥是一個性格孤 僻的怪人,大可不必去理會他,又說他得到那只 黃銅箱子的經過太复雜,斷然不是書信來往所能 夠講得明白的,最后他還說,如果我閑得無聊, 何不到埃及去和他作伴,他看肚皮舞也看得厭 了。 我匆匆地看完了這封電報,沖動得立即將之 撕成了粉碎,王俊的口气,竟然還如此輕松,去 他媽的肚皮舞,你的弟弟,可能已是一副白骨 了。 但是,我隨即冷靜了下來。 我可以絕對肯定,王彥和燕芬兩人,所遭遇 的怪事,一定和那只古印加帝國的黃銅箱子有 關。我如果能知道那只黃銅箱子的來龍去脈,對 于了解整個事件,一定可以有极大的幫助。 我為什么不能真的上埃及去呢? 但是,難道我拋下王彥和燕芬兩人不管了 么?雖然從他們兩人的行動來看,他們似乎不要 我的幫助,但我相信,那多半是由于他們以為我 無能為力。 而我是不相信世上有什么無能為力的事的, 連土星人我都有辦法送他回上星去,難道王彥和 燕芬兩人的奇怪遭遇,我會出不到力么? 我下樓去,草草地用完了早餐,在喝咖啡的 時候,我已經決定,等上三天,如果玉彥和燕芬 兩人,再不出現的話,那我就赶去和王俊會面。 這時,我相信王彥、燕芬和勃拉克之間,并 沒有什么關系,因為如果燕芬曾經到過羅教授 宅的話,何以他還能夠脫身來到我這里? 我以為我自己的判斷是非常正确的,但是卻 不知道在實際上,我這時,已犯下第三個錯誤 了。我第一個錯誤是未曾留住王彥,第二個錯誤 是未曾留住燕芬,第三個錯誤是:我竟以為勃拉 克、羅蒙諾和王彥、燕芬之間,并沒有什么聯 系,而我之發現勃拉克在此,只不過是一种巧 告。 我一面喝咖啡,一面和警方秘密工作室的負 責人,杰克中校通了一個電話,我告訴他,國際 知名的暗殺專家,冷血的勃拉克,正在本地。 杰克中校的聲音十分激動,但并不震惊,因 為他知道勃拉克在遠東,但是卻不知道他就在本 地,我將發現勃拉克的經過說了一遍,我提到了 羅蒙諾和他的管家,但卻沒有提到王彥和燕芬。 杰克中校和所有的优秀的秘密工作者一樣, 并不喜歡多說話,他只是“唔唔”地听著,然后 說一句“多謝”,就收了線。 和杰克通過電話之后,我覺得松了一口气, 因為我已經將勃拉克的事,交給了警方,我自己 只要去弄清楚王彥和燕芬兩人的下落就行了。 要在一個大城市中找兩個人,自然不是容易 的事情,但是,要找如王彥和燕芬那樣打扮的 人,應該不會是什么困難的事。 我又和我的几個私家偵探的朋友,聯絡了一 下,請他們派所有的手下,去追尋這樣兩個人的 下落。然后我自己也出動去了解王彥和燕芬平時 所交往的人,想通過我自己的努力,而發現他 們。 但是,一天下來,我卻一點結果也沒有。 當天晚上,我覺得十分疲倦。那不是因為昨 夭晚上我根本沒有睡,而且因為一天下來,我根 本一點進展也沒有! 王彥和燕芬,這兩個怪人──我可以這樣稱 呼他們,仍然一點信息也沒有。 當晚,我雖然疲倦,但是卻睡得并不好,第 二天一早,我便醒了過來,莫名其妙地到處踱 著,直到老蔡遞了早報給我,我才無聊地坐下來 看報,突然間,我的視線停在一則平時我絕不會 注意的小新聞上。 那是屬于“時人行蹤”一類的無聊新聞,但 這時卻給我意想不到的刺激,新聞標題如下: 國際知名數學教授羅蒙諾赴埃及考察。 內文很簡單,大意是說羅蒙諾教授,已于昨 日晚上,搭飛机到埃及去了。 數學家到埃及去,有什么可以考察的,我實 是弄不明白,而我一看到這則新聞,我卻覺得。 在一些事情當中,有一條線在連貫著。 這一條線,還隱隱約約,不能捉摸,但至少 已有一個概念了。 那只黃銅箱子,是從埃及來的,王彥打開了 箱子,便發生了意外,后來又和羅教授可能發生 關系,如今,羅教授又到埃及去了。 這其中,不是有著一條無形的線在連貫著的 么? 雖然我想到了這一點,但是我對于整個事 情,仍然是一片模糊。只不過我看到了這篇新 聞,我便作出了一個決定:我也到埃及去。 我到埃及去,一則是為了和王俊會晤,二則, 也好監視羅教授的行動。當然。我不是立即就 去,我至少要得到王彥和燕芬兩人的消息才走。 那一天,我又花了一天的功夫,茫無頭緒地 四下找著,當然是沒有結果。我到了家中,我所 委托的偵探朋友,紛紛打電話來,報告是一樣 的,沒有結果。 沒有結果:我嘆了一口气,什么時候,才會 有結果呢?我連晚飯也沒有吃,便倒在床上,呆 呆地想著,突然之間,電話鈴響了起來。 我到這時,才看到時間,原來在沉思中,時 間也過得那么快,已經是晚上十一時了。我拿起 了听筒,只听得那面傳來的,是一陣急速的喘息 聲。 我疾聲問道:“誰?誰?” 那面的喘息聲停止了片刻,接著,竟傳來了 王彥的聲音。如果能夠從听筒中伸進手去,抓到 對方的話,那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伸進手去了, 可惜不能,我只能听到王彥的聲音。 他的聲音在發抖,道:“衛先生,求求你, 別再理我們的事了,別再到處派人,打听我們兩 個人的下落了,好不?” 我知道絕不能操之過急,這時候,我只能捕 捉到王彥的聲音,如果我一急,他一收了線,我 便再也沒有法子去找他的下落了。我必需要和他: 盡量地多說話,好探明他在什么地方! 所以,我裝著若無其事,“哈哈”笑了一 下,道:“打听你們的下落?王先生,那只怕是 你的多疑吧!” “還說是我多疑,我今天才和我們的熟人通 電話,每一個人都問我們在什么地方,都說有私 家偵探來調查過我們,不是你是誰?” 王彥說“我們”,那足以証明我的推斷不 錯,王彥和燕芬兩人,是在一起。 我笑了一笑:“那也不錯啊,你們兩人,在 這一天中,一定覺得十分有趣了?” 王彥的聲音變得十分粗暴,道:“有趣, 嘿,有趣,我們是在逃避著所有的人,与荒山野 岭為伍──”但講到這里,像是發現再講下去, 會泄露他的行蹤一樣,突然住了口。 我連忙道:“你究竟在哪里,我急需与你會 面。” 王彥怪笑著,聲音听來,十分駭人,“不會 的,我不會告訴你的,而且,我也不會再涉山過 水,來打電話給你了,你不必再費心机來找我 們。” 我連“喂”了几聲,道:“那么,我怎向你 的哥哥交待呢?他這几天就要來了。” 這是一句謊話,但是這一句謊話,卻顯然發 生了預料中的作用。 王彥不出聲,他沉默了許久,才道:“不, 不,他不會來的。” 我誠懇地道:“你和燕芬兩人,或者是遭到 了极度的困難,我們何不見面,再來慢慢商量, 共同解決?,” 盡管我的語音充滿了善意,但是王彥卻還是。 斷然地拒絕了我,道:“不,不,我哥哥如果來 了,那你就告訴他,如果他還要回埃及去的話, 再有机會發現那种黃銅箱子的話,千万不要打開 它!” 他話一講完,便傳來了“喀”地一聲,我一 連“喂”了几聲,王彥早已收線了。 我可以說什么線索也沒有得到,但是,我卻 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 我從王彥的電話中,可以肯定他不是在市 區。最大的可能,他是在一個沒有人到的离島 上。因為我早已查到王彥有一艘小型游艇的,而 日間,我曾到碼頭去看過,游艇已不在了。 他和燕芬在一起,在一個荒島上。 到如今為止,我所知就是那么多了。我心中 亂到了极點,我更加沒有睡意了,我踱到了書 房,閉著眼睛,在書架上取下了一本書來。我決 定不論那是什么書,都要讀它,到我有了睡意, 或是天明為止。 書取下來,我向封面一看,不禁苦笑,原來 那是一本日本人所出的“原色熱帶魚圖譜”。有 一個時期,我對養熱帶魚,發生過狂熱的興趣: 這本書也是在那時候買的,在如今那樣的情形 下,我卻要強迫自己看這樣的一本書,這的确令 我啼笑皆非。 我將這本書在手掌上拍了拍,正准備將之換 回書架上之際,我的腦中,突然想起了一個念 頭! 那念頭是突如其來的,而且,我心中以為這 念頭,几乎是近乎瘋狂的,但是,我的手指還是 迅速地翻動著這本書。 不到一分鐘,我已經注視著一幅圖片,那是 一條魚,熱帶魚,正确他說,是一條透明的貓 魚。 這條魚,大約有七公分長,半公分上下寬 窄,所有的內臟,集中在頭部,百分之九十的身 子,只是一條魚骨,排列得十分整齊的魚骨,因 為它的身子是透明的。 這种魚并不是什么珍品,在任何水族館中, 只要一元美金上下的代价,便可買到一對了。 那畫印刷精良,原來的相片也拍得好,看來, 就像是一條魚骨在游水一樣! 一條魚骨在游水! 我立即將之和“一條臂骨在揮動”,“一副 手骨在開門”聯系了起來。 我的雙眼,定在那幅透明魚的圖片上,我覺 得整間屋子,像是在旋轉一樣。 透明魚,魚身的肌肉絕不阻礙光線的透射, 所以它看來就像是一條魚骨在游水一樣,那么, 王彥和燕芬兩人,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呢? 是不是他們的肌肉,已經完全不能阻擋光 線,因而,他們的肌肉雖然存在,但因為光線能 夠順利通過的原因,而不能被人類的眼睛看到, 所以,他們兩人,實際上已變成透明人了呢? 唉,我一面再責著自己,這樣的想法,實在 是太狂妄大無稽了。 然而,我卻越來越覺得我的想法,已經捉摸 到一些事實了。 絕對沒有一個人的手上肌肉,手臂上的肌肉 完全消失了之后,仍然可以毫無痛苦地活動自如 的。那一定只是他們的肌肉,在我的視線中消失 而已,實際上,肌肉是還存在著的。 我的心怦怦地跳著,這是不可思議的事,這 是駭人听聞震撼人心的怪事。 我雖然自信已找到了答案,但是我卻無法知 道他們兩人,何以會變成這樣子的! 我呆了好一會,才想起去看一看那透明魚的 說明。那說明十分簡單,說這种透明魚,原產在 南美洲的若干小溪之中,近年已在水族箱中繁殖 成功。這种魚有著強烈的自我恐懼感,若是和其 他的魚養在一起,它一定遠离其他的魚,即使因 之餓死,它也不會接近其他魚類的。 這一段說明,有兩點是使我十分注意的。 第一,這种透明魚原產南美洲。而對歷史有 研究的燕芬,則肯定那只黃銅箱子是印加帝國時 代的產物。印加帝國正是在南美洲建立了他們的 高度文明之后,又神秘地消失了的。 第二,那种魚有著強烈的自我恐懼感,如 今,王彥和燕芬兩人,不也是這樣么? 實在,這也難怪王彥和燕芬兩人的,試想 想,當你站在穿衣鏡前,當鏡中反映出來的你, 并不是了具有血有肉的人,而只是一具枯骨的 話,你能不在心中產生出強烈的恐懼感么? 當你只能触到你自己身上的肌肉,而不能看 到那与生俱來的肌肉時,你能不陷入极度的恐懼 之中么? 八 我相信,王彥和燕芬兩人,相繼來找我,都 是因為他們想來求助于我之故。 但是他們卻終于未曾開口,便奪門而出! 那自然是因為他們一見到我,便產生了強烈 的恐懼感之故! 我真怀疑,一個正常人,在這樣的變故之 下,他的神經,能支持多久,而不崩潰。 我驟然放下了那冊“原色熱帶魚圖譜”,我 要找到他們兩人! 我已知道他們兩人在离島上,當然我不能遞 島逐島去找,但是我可以通過我和國際警方的關 系,要求本地警方,派出直升机助我去尋找。 通過直升机的直接尋找,和周密的空中攝 影,要發現他們,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我甚 至可以不必向警方解釋,我在找尋什么,沒有我 的請求,警方也一定不會干預我的行動的。 我立即和警方聯絡,直升机是現成的,隨時 可以出動,空中攝影机的裝置也只是极短的時間 便可以完成的事。我只要一個幫手:駕駛員兼攝 影師。本來我是可以自己駕駛的,但是我恐怕如 果只有我一個人的話,當我發現了他們的蹤跡之 后,必需將直升机降落在島上,他們便會因為极 度的恐懼,而生出什么不智的事來了。 當我到達直升机机場的時候,天色已經微明 了,我向机師傳達了我的命令。我命令他:不斷 地在各离島上空盤旋,直到有所發現為止。 我們攜帶著充足的燃料,在上空盤旋,又盤 旋,我以長程望遠鏡,注視著每一個荒島。 到了下午,直升机已經兩次飛返基地,補充 燃料,而再次出發時的目標,也是一些几乎在太 平洋邊緣上的無人小島了。 我真怀疑王彥的游艇,是不是能夠駛得那么 遠,但是我還是一個一個島找著,而且我還吩咐 机師不要飛得太低,以免王彥和燕芬兩人,警覺 我是在找他們。 暮色浙臨,直升机的燃料,也不容許我們繼 續找下去了,我正准備放棄搜尋,回到家中去仔 細研究空中攝影之際,突然,在一座孤零零的小 島之旁,我看到了一艘中型游艇。 在望遠鏡中,我可以清晰地看到艇尾的英文 字“QUATERNION”那是一個數學名詞,創自蘇 格蘭數學家滿彌登,中譯好像是“四元化”。王 彥是數學家,他正是以這個名詞未命名他的游艇 的。 我發現了玉彥的游艇,我的心情興奮得簡直 難以形容。 我令机師飛開去,然后,直升机接近海面, 先放下了一艘打气的橡皮艇,然后,我也從直升 机上跳了下來,落在橡皮艇上,直升机升空而 去,留下我一個人在茫茫的海面之上。 暮色濃得很快,當我在海面上,划到一半之 際,已經很黑暗了。 幸而我還可以看到前面的那個小島,不致于 失去了目標。 當我的橡皮艇,無聲地駛近那個島之際,我 繞著小島,划了半周,使我接近王彥的那艘游 艇。游艇中顯然沒有人,他們兩人是在島上。 我將橡皮艇隱藏在兩塊岩石之間,然后爬上 岸。 島上一片黑暗,也十分靜寂;當我在海面上 向這座小島划來之際,我只覺得那小島十分小。 但當我上了島,卻又覺得要在磋峨的岩洞 中,在深深的灌木叢中找兩個人,也不是容易的 事情。 我以最輕的步法,向前走著,天色十分黑, 是對我有幫助的,因為那使我不會被他們兩人發 現。 我一面走,一面用心地傾听著,當我來到了 島中心的時候,我突然聞到了一陣焦味,那是屬 于食物所發出來的焦味! 我立即停住,仔細地辨別那一陣肉焦味的方 向,然后再慢慢地向前走去。不一會,雖然在濃 黑之中,我也剪以看到一個帳篷,支在一道小溪 的旁邊。 我一見到帳篷,心中便不由得緊張起來。 因為我再向前走几步,就可以和世界上僅有 的兩個透明人相會了。 我慢慢地掩近帳幕、到了我伸手可以碰到帳 幕粗糙的帆布之際,我听得帳幕之中,傳出了王 彥的聲音,道:“芬,你──在想什么?” 我連忙停住,惟恐惊動了他們。 我當然是要讓他們知道我已經找到了他們 的。但是我卻得找一個最妥善的現身方法。如果 這時,我突然出聲,甚至現身,那我想他們兩 人,一定會因為過度的震駭而發瘋的。 我伏著不動,只听得燕芬的聲音,也從帳幕 之中傳了出來,道:“彥,你或許不相信,我并 不在想我們本身的事。” 王彥道:“那你在想著什么?” 燕芬道:“我在想,我已經解決了歷史上的 一個大謎,但是只怕公布出去,沒有人會相信 我,沒有一個歷史學家會相信我的結論。” 王彥嘆了一口气,道:“芬,到如今,你還 在想著歷史!” 燕芬苦笑了一下,道:“我不能不想,無論 如何,我要設法使世人知道這個歷史上的謎已被 我解開了。” 王彥的聲音,顯得十分無可奈何,道:“你 解開了什么歷史上的巨謎?” 燕芬的聲音,卻很興奮;道:“印加帝國, 南美平原上的印加帝國,印地安人中的一族,組 成了印加帝國,那是當時世上最具文明的古國, 可是后來,這個古國的所有人,全不見了,只留 下精致的廢墟,給人恁吊,至今無人能夠研究出 那是為了什么原因,是什么原因使這個有著高度 文明的古國消失的?” 王彥仍是苦笑著,道:“那你說是為了什么 呢?” 燕芬道:“那還用說么?當然是所有印加帝 國的人民,都遭到同一命運!” 王彥的聲音之中,充滿了惊駭,道:“芬, 你說我們會死?” 燕芬道:“彥,你怎么啦,人總是會死的。 唉!” 王彥默然不出聲。 燕芬又嘆了一口气,道:“彥,我們是現代 人,神經自然比古代人健全些,但我們遇到了這 樣的事,已經震駭到這种程度,你想一想,若是 古代人,他們將會怎么樣?” 王彥仍然不出聲。 燕芬的聲音,十分沉重,道:“自殺,古代 人一定以為那是世界末日來了,那一定是一場可 怖之极的集体自殺,使得印加帝國的人完全死 光,陡然之間,一個古國不見了!” 王彥仍然不出聲。 燕芬的聲音,听來像是正站在歷史學家會議 的講壇上,在發表她具有決定性的學術演講一 樣:“但是,還有一些人,并不是立即就神經慌 亂到自殺的,他們鑄成了那黃銅箱子,將那──” 燕芬講到那里,王彥突然叫道:“不要提起 那魔鬼的東西!” 燕芬頓了一頓,沒有說出那黃銅箱子中的究 竟是什么來。 她續道:“他們還在箱面上,鑄出了當時情 形的浮雕畫,一切生物,都只剩下了骨骼!” 我听到那里,不由自主地震了一震。我的猜 想,已被燕芬的這一句話証實了。果然,燕芬和 王彥兩人的肌肉,已經消失了──在人們的視線 之中消失了。 王彥尖聲叫道:“別說了!別再說了,我受 不了了!” 他叫了几聲,忽然又道:“芬,你點著燈看 看,我們或許已經恢复原狀了。” 燕芬道:“不會的,你別妄想了。” 王彥卻堅垮著:“我們會突然地變得那樣可 怕,自然也可能突然恢复原狀,你點著燈,我們 來看看!” 在王彥的聲音中,充滿了急切的希望。 我听到了一陣摸索聲,接著,燈光一亮,我 連忙將眼湊在帳幕的一道縫上。 從那道縫中,我可以看到帳幕中的情形。 我的天,我不由自主,緊緊地握住了我可以 握到的帳幕繩子,兩手中直冒著冷汗,我……我 該說什么好呢?我該如何說才好呢? 我所看到的,我所看到的,唉,那是不是真 是我所看到的事實呢? 我看到,在一盞馬燈的燈光下,兩具完整的 白骨,一具坐著,一具蹲著。 我可以毫無疑問地因為盆骨的构造不同,而 分出他們的性別來,坐在地上的那具是女的,那 自然是燕芬了,而蹲著的那具,自然是王彥。 我看到王彥以他的手指骨,在离他臂骨寸許 的地方,拼命地按著。 他的指骨并沒有法子碰到臂骨。 這是當然的事情,就像你和我,都不能以自 己手指骨的尖端,碰到自己的手臂骨一樣,因為 手臂上有肌肉,只不過變成了水晶般的透明而 已。 他的聲音之中,充滿了絕望,道:“看不到 了,什么都看不到,沒有肌肉,沒有神經,沒有 血液,沒有毛發!為什么不連骨頭也變成透明 呢?那我們便是真正的隱身人了!” 燕芬也開口了──我看到上顎骨和下顎骨在 迅速地開合:“可惜那東西不在了。” “不要提起那東西!”王彥叫著。 這時,我看到了他們兩個人和枯骨唯一不同 的地方,那便是,他們兩人的眼珠還在眼眶之 中,眼骨眶中,就是那么孤零零,黑溜溜的兩顆 眼珠,看來更是令人冷汗直淋。 當然,他們的眼珠我是一定可以看到的,那 是因為如果光線甚至能透過他們眼珠的話,那 么,他們本身,便什么東西也看不到了。 王彥隔了片刻,才道:“……你又提起那東 西來作什么?” 燕芬“嘿”地苦笑了一下,“道,“我是說, 如果我們對著那神秘的光線的時間長一些,或者 次數多一些,會不會連我們的骨骼,都變得看不 見呢?” 王彥躺了下來,以他的一條臂骨,繞住了燕 芬白森森的頸骨。 我可以看到他們兩人全身的骨骼,當然他們 身上是什么衣服也沒有穿著的上這是十分可以理 解的。他們本來就是未婚夫婦,陡然之間,遭到 了如此可怕的遭遇,他們不知道自己可以活到什 么時候,以及如何活下去,他們為什么不趁還活 著的時候,盡量享受一下人生呢? 如果他們身上的肌肉我可以看得到的話,那 么此際帳篷之內,一定是春光旖旎,我一定會臉 紅耳赤的了。但如今,卻只是兩具白骨,并排躺 在一起。 忽然之間,我想到我們被一層看得見的肌肉 包住了骨骼的人,如果全能夠來看看王彥和燕芬 這時候的情形的話,那么一定會徹悟的。 人生數十年,遲早會化為白骨的,即使在未 化為白骨之前,也只不過是薄薄的一層肌肉,在 裹著白骨活動而已,既然如此,又何必勾心斗 角,你爭我奪,又何必有那么多的七情六欲? 我甚至怀疑,兩千五百多年之前,佛祖釋迦 牟尼是不是也看到了這等情形,所以才會創下了 像佛教那樣偉大的宗教的。 只听得王彥嘆了一口气,道:“把燈吹熄了 吧。” 燕芬彎身起來,我可以看到她肋骨的正面和 反面,也就是說,我可以看穿她的身子,但只是 見到骨骼,除此而外,什么也看不到。 帳幕內的燈熄了,過了好一會,我才能有力 道退出了几步,坐在地上。 我已經發現了王彥和燕芬兩人了,但是我該 怎么辦呢?我現身去和他們相見么? 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果我成了這樣的怪模 樣,那我會怎樣地躲避著他人呢?我當然不愿与 任何人見面的,与他們相會,那絕不是辦法! 那么,我是留下一封信,然后躲在一邊,來 看他們的反應么? 那也不是辦法,因為他們看到,我留下來的 信,和見到我的人一樣,都會受到极大的震惊。 我呆呆地坐了許久,仍是一點辦法也想不出 來。 我暫擱下了這個念頭,又將他們兩人的遭 遇,略為歸納了一下。現在,我知道王彥在打開 了那只黃銅箱子之后,箱子之中乃是一种會發出 神秘的光芒來的東西,王彥首先變成了透明人。 因為那种神秘的光芒,先照射到他的身上。 然而,燕芬也有了同樣的遭遇。 燕芬是在什么地方見到王彥,為什么她竟會 有了同樣的遭遇,她和王彥又是怎樣來到這個小 島上的,我完全不知道。 我所知道的只是:燕芬所發生的這一切,全 是她在那天早上,和我分手之后,一天之內的 事。 而且,我還知道,那會發出神秘光芒的物 体,如今已不在他們處了。 我是如何急切地希望問他們,那竟究是什么 東西,和這東西如今在什么地方啊!但是我卻不 敢現身,怕惊動了他們。 我又悄悄地向帳幕走去。 我希望在他們兩人的交談中听到多一些東 西,因為我知道他們兩人,是必然不會睡得著 的。 果然,我在帳幕旁隱伏了沒有多久,便又听 到了王彥的聲音,王彥先嘆了一口气,然后道, “芬,我想你說的話,或則有些道理。” 燕芬道:“我說的什么話?” 玉彥道:“我們經那种光芒的照射几次的 話,可能全身都透明了,成為隱身人,那么我們 的處境,就會比現在好些了。” 燕芬道:“是啊,可是那東西,卻在羅教授 家中,我們有什么法子去到羅教授的家中?我實 在不能想象將身子全部包住,混在人中了。” 我心中暗踏吃惊,原來事情當真和羅教授有 關的。看來我原來的推斷一點也不錯。王彥在离 開了我的住所之后,便去找羅教授的,當他的車 子墮崖之際,他并不在車中。 他那時在什么地方呢,是不是在羅蒙諾教授 的家中呢? 我只听得王彥道:“我還要去試一次。” 燕芬則以十分惊懼的聲音道:“別去了,別 去了,昨天晚上,你去市區打電話的時候,我一 直發著抖,直到你回來為止!我實是不敢想,如果 人們發現了我們,會怎么樣。” 王彥苦笑道:“事到如今,至少已有三個人 知道我們的秘密了,一個是衛斯理,還有兩個, 是羅教授和那個叫勃拉克的石頭一樣的古怪男 不。” 燕芬嘆了一口气:道:“不知道這三個人, 會不會將我們的事傳出去?” 王彥道:“我想不會的。” 我偷听到這里,心中的惊駭程度,也已經到 了我所能忍受的頂點、如果再有什么意外發生的 話,我一定會因為忍受不住而出聲尖叫起來的 了。 原來王彥和勃拉克也見過面了! 他們和勃拉克見面的地點,當然是在羅蒙諾 的住所,那么,羅蒙諾和勃拉克之間,的确是有 著關系的,只不過我去的時候,捉不到証据而 已。 由此推論,羅教授忽然有埃及之行,也一定 不是偶然的事情了! 燕芬又道,“如果肯定我們能變為隱身人, 那倒不妨冒一次險,但是如今,我們卻只有在這 里居住下去。” 燕芬續道:“昨晚你帶回來的食物,足可以 供我們一個月的食用了,而我們在這里,又不會 有人發現的。” 王彥嘆了一口气,道:“看來也只好這樣 了。” 他們講到這里,便靜了下來。 我等了一會,听不到他們再講話,我使悄悄 地向后退了開去。 在我退開去的時候,我已經有了決定,我的 決定是,我絕不會惊動他們。反正他們有著足夠 的糧食在一個月之內。是不會到其他地方去的, 為了确保他們不离去,我會在离開之際,對王彥 的游艇,作小小的破坏,使之無法行駛。 而在這一個月中,我要盡量為他們設法,我 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弄得更清楚,我要知道羅教授 到埃及去的原因等等。 如果一個月的努力,并沒有法子使他們的現 狀得到改變的話,那么我再和他們相見,共商對 策、也還不算是太遲。 九 我退到了海邊上,將王彥的游艇馬達上的電 線,拉斷了兩根,我相信王彥是絕對不知道他的 游艇在什么地方損坏,而致不能行駛的。 然后,我跨上了橡皮艇,慢慢地在海上划 著。 當然我不是划回家去,這個小島寓市區十分 遠,我怎能划得回去?我只要在海上飄到天明。 直升机自然會來接我回去的。 第二天天明時分,我听到了直升机的聲音, 我已經到了看不到那小島的地方,我放出了一枝 信號槍,直升机發現了我的所在,放下長繩,將, 我拉上了直升机中。出乎我意料之外地,負責秘 密工作的杰克中校,居然在直升机中! 我和杰克中校見面的次數并不多,面對面所 講的話,加起來大約也不會超過三句。那是因 為,我根本不喜歡杰克中校的為人。、 如果世界上有什么人,天生下來就是做特 務,間諜的話,那么杰克中校就是了。 他有著一副普通之极的面孔。奇怪的是,他 是澳洲的地道英格蘭移民,但是他即使混在東方 人中,你也不能認出他來。他的相貌,几乎可以 混在任何人中間而不被人認出來。而如果不是你 先開口的話,他也永遠不會出聲,只是毫無表情 地望著你! 這時候,在直升机中,他便是這樣毫無表情 地望著我,像電車中的陌生人一樣。 我坐了下來,聳了聳肩,道:“中校,我不 認為我們的相會是偶然的巧合。” “當然不是。”他的面上,仍然毫無表情。我 的心中忽然想起了一個奇怪的念頭,我覺得,杰 克中校和勃拉克,其實是同一類型的人。燕芬和 王彥不是以“和石頭一樣的古怪男子”,來形容 勃拉克么? 在杰克中校和勃拉克之間,所不同的只是一 個做著非法的殺人勾當。而一個是做著合法的殺 人勾當而已! 我又追問道:“不是偶然,那自然是有意的 了?” 杰克中校沉聲道:“不錯,我知道你將會在 這里附近的海面登上直升机,所以特地來向你道 謝的。” 我不禁覺得十分奇怪:“向我道謝?” 杰克中校點了點頭,道:“不錯,因為你向 我們提供了有關勃拉克的情報。” 我吃了一惊,道:“中校,你以為這是在任 何場合都可以公開討論的事么?” 我已經說過,我不喜歡和勃拉克這樣的一個 冷血動物周旋(當然,說“不喜歡”實則上我心 中,對勃拉克的一种害怕),所以,我才將這個 情報通知警方秘密工作組的。 這种告密,杰克中校當然應該為我嚴守秘 密,絕不應該胡言亂語的。如今,雖然是在直升 机上,但是至少還有駕駛員在,我實在想不通一 個老練的情報工作者,竟會這樣不檢點。 杰克中校斜眼看著我:“衛斯理,你在害怕 么?” 我不禁從心底升起了一股怒火! 我不是容易發怒的人,但這時卻遏制不住自 己的怒气。一般來說,一個人發怒,或是由于對 方蠻不講遵;或是由千自己的弱點被對方一語道 中。 如今,杰克中校既不講理,又一語道中了我 的弱點,我如何能不怒? 杰克顯然在我的面色上,看出了我的怒意, 他冷冷地向駕駛員一指,道:“在他的面前,我 們用不著保守什么秘密。” 我向那駕駛員望去,這才發現,今天的駕駛 員,已換了一個。那是一個一望便知是倔強得過 了份的年輕人,這時正緊抿著嘴,一聲不出。 杰克中校繼續說道:“他是我們工作組中最 优秀的情報員之一。而且,他的哥哥,昨天因為 調查勃拉克的行蹤,而從一間大廈的天台上,失 足墮下!” 杰克中校在講到“失足墮下”之際,特別加 重了語气。那位情報員當然不是真的“失足墮 下”,而是遭到了勃拉克的暗算。 我的心中,感到了一絲寒意。我沉默了片刻 之后,我已有點明白杰克中校赶來和我相見的原 因了。 我不等他開口,便搖了搖頭,道:“不,你 不必希望我會參加你們的工作,我自己有自己的 事,而且,特務情報工作,是一國政府的事,我 是平民。”杰克中校慢慢地道:“我們秘密工作 組,不是特務机构,只不過是隸屬于警方的一個 工作組而已!” 我大搖其頭:“不,我自己有十分重要的 事,可能立即要遠行,我們的談話到此為止可 好?” 杰克中校不再出聲。 這時,我突然感到,有一股凌厲的目光, 我射了過來,我轉過頭去,以那种目光在望著 我,正是那個年輕的情報員。 看那年輕人的神情,我自然可以知道他心中 在想些什么和准備說什么。 我比他先開口:“看前面的儀表,不要看我的 臉,否則,不等勃拉克來找你,你就要沒命了一 年輕人!” 那年輕人給我堵往了口,不再言語,轉過頭 去。 我的斷然拒絕,顯然使他們兩人,十分失 望。 但是我也有拒絕的理由的。王彥和燕芬兩 人,亟需我的幫忙,我要設法使他們复原,或是 索性使他們徹底地成為隱身人。 這需要极其努力的工作,我又怎能去兼顧殺 人王勃拉克呢? 直升机翼的軋軋聲,有規律地響著,机艙中 沒有人再說話。 不一會,直升机已緩緩地降落了,當我和杰 克,先后跨出机艙時,我立即准備离去,但杰克 中校卻將我叫住:“衛斯理,你不和我握手道別 么?” 我轉過身來,和他的大手相握。 他直視著我,道:“你不想知道勃拉克為什 么到東方來么?” 我搖了搖頭道:“我是一個普通的平民,這 不關我的事。” 杰克冷冷地道:“你不是平民,你是持有國 際警方的特种証件的,你是一頭卑劣的老鼠!” 我面上變色,道:“你膽敢罵我?” 杰克中校松開了我的手,“呸”地一聲,轉 過身去。我實是忍無可忍,一個箭步,竄了上前, 對准了杰克的屁股,便是一腳! 這兜屁股的一腳,我是以腳背踢出的,當然 不會踢傷他,但是卻令得他向上騰起了兩三尺, 然后又重重地跌在地上。 這個直升机場,是本地警方專用的。這時在 机場上,已經有著不少人員在,不少是高級警 官,更多的是普通警員。 杰克中校在警界的地位之高,是人人皆知的, 這時,我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腳將他踢倒在地 上,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動作,向我 望來。 而不等杰克爬起身來,已經有三個身形高大 的武裝警員,向我沖了過來。我身形微微一矮, 准備大鬧一場,但是杰克中校卻已站了起來,喝 止了那三個警員,向我冷笑了一下,道:“衛斯 理,我會記得你這一腳的。” 我狠狠地回答他:“我也會記得你剛才那句 話的。” 我話一講完,便轉身向外走去,有几個警官, 顯然表示不服,還想攔路,但是在杰克中校的阻 止之下,他們都沒有什么動作。 我憋了一肚子气,出了直升机場,又走了一 段路,才喚到了一輛的士,回到家中,倒頭便睡。 一覺睡醒,已是下午時分了。 我這才開始思索,那黃銅箱子中的神秘物 体,究竟給王彥放到什么地方去了。照我的料 想,當晚,王彥一定只帶著那物体去找羅蒙諾教 授的。 那么,這神秘的,能使人体的肌肉組織變為 透明的物体,极有可能是在羅教授的住宅之中 了。 羅教授已經到埃及去了,勃拉克已經為警方 注意,那么,這神秘物体有沒有變換了地方呢? 我想了片刻,覺得還是應該再到羅蒙諾教授的住 處,去看一個究竟,才能有所定論。 我准備好了應用的一切,正待跨出書房之際, 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我一拿起話筒,便听到一個悅耳的女性聲 音,道:“請你准備接听來自巴黎的長途電話。” 我呆了一呆,巴黎來的長途電話,自從納爾 遜先生死了之后,我在巴黎并沒有什么特別的熟 人,會打越洋電話給我的。 我拿著听筒,呆了一會,那面傳來了一個十 分沉著的聲音,先報了一個姓名。我一听得那個 名字,便吃了一惊,道:“原來是閣下。” 那是一個十分喧嚇的姓名,在國際警察部隊 中,他的地位,猶在我已故的朋友納爾遜先生之 上。 “听說你拒絕了杰克中校的邀請。”那位先 生的聲音很穩、很沉,他講出了這句話,使我确 信他的身份。 我心中在暗罵杰克這頭老狐狸。居然討救兵 討到巴黎去了。 我沒好气地道:“杰克并沒有邀請我做什 么,他只是罵我是一頭卑劣的大老鼠。” “不,他說你是一頭卑劣的老鼠,并沒有說 是大老鼠。” “那有什么分別?” “于是你便重重地踢了他一腳?” “是的,他也向你說了么,我也有更正, 這一腳,踢得并不重。” “好了,這不值得再討論。”那面忽然嘆了 一口气:“我只是在想,如果納爾遜在世上的 話,你會作怎樣的決定?” 我默然不出聲,我在悼念我的好友,心情變 得十分沉重。 “沒有什么了,祝你快樂。”那面竟准備就 此結束談話。 我連忙道:“慢,你打長途電話來,就是為 了祝我快樂么?” “我希望你快樂,” “你還希望我作什么?”我几乎在吼叫。 “噢,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希望你再和杰 克中校聯絡一下,向他問一問,他屬下的那位优 秀情報員,是怎樣跌下高樓來的。” 我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气,道:“好,我會 和他聯絡的,希望他不要再惹起我的怒火。” “我想不會的了。”那面的聲音始終如一, 絕不激動,也絕不再緩慢,說來總是帶有那么一 种令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他收了線,我叉拿著听筒呆了一會,才按了 一下電話,然后,撥著杰克中校的專用電話。 電話一通,我便不客气地道:“是杰克么?” “是我,衛斯理!”他早知道我會打電話給 他的了。 我冷冷地道:“不必多說了,你們那寶貝情 報員,是怎樣從大樓上跌下來的?” 我听得出杰克的聲音在忍受著极大的怒意, 道:“你能來總部听取詳細的報告么?” 杰克中校道:“那位情報員墮地之后,并沒 有立即死去,而講了几句話,那几句話,在我們 听來,是不可思議的。” 我一口回絕了他,道:“既然你們那么多聰 明的頭腦,都認為是不可思議,我也一定認為是 這樣,你在電話中向我說吧。” 杰克中校怒道:“你是一頭──” 我不等他講完,便道:“卑劣的老鼠:” 他還心有不甘,補充道:“大老鼠!” “砰”地一聲,我們兩人几乎是同時摔下了 電話筒的。我松了一口气,因為我又回絕了他。 激怒他是最好的辦法,因為我絕不想接受他的邀 請,去和勃拉克交手。 我轉過身來,然而,我一轉過身來,我不禁 呆住了。 我看到我書房的門柄,正慢慢地在旋轉著。 有人要進來了。 那是什么人?老蔡絕不會不出聲便自己開門 的,如果說有什么人在進行著非法活動的話,剛 才我在打電活,聲音如此之大,難道那人竟是聾 子,听不到我的聲音,還是有恃無恐,公然來与 我作對? 我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之內,已經作出了決 定,先躲了起來再說! 我身子一閃,閃到了門旁。 那是一個十分有利的地位,當日我能夠在那 儲物室中,躲開勃拉克所發射的近二百發子彈, 便是占据了這個有利地位之故。 只要門一開,我的身子,便會被門遮住,踏 進門來的人,也不可能立即看到我。 而且,在我的書房之中,這個地位更是有利。 因為就在門旁,有一道暗門,那道暗門可以通到 我的臥室,而且,暗門上還有一個十分巧妙的裝 置,使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書房中的一切,而在書 房里看來,我的藏身之處,只不過是一道牆壁而 已。 我一背靠牆站定,便已輕輕地按了打開暗門 的按鈕,以便必要時,立即可以了無聲息地進入 那道暗門。 當我作好了准備之際,“砰”地一聲,門已 被人扭了開來。 直到這時,我還想不出那推門而進的究竟是 什么人來。因為那是情理所無的事情,有什么人 會那么大膽呢?我側著頭,那樣,我就不必等那 人現身,只要門一打開,我就可以從門縫中向外 望出去,看到站在門外的是什么人了。 在門鎖被扭開之后兩秒鐘,門便被漸漸地推 了開來,門已被推開了尺許,我所站的地方,側 頭看去,門縫也已有半指寬窄了。 門外面沒有人! 我疑心自己是眼花了,連忙揉了揉眼睛。 這時,門已被推開了一大半了,我從門縫中 向外望去,外面的一切,全可以看得清楚。 然而,門外面的确是沒有人! 在那一剎間,我完全糊涂了。是風么?什么 風的力道可以扭開門柄呢?我絕不知道目前所發 生的究竟是什么事,但至少我卻可以知道,如今 我所經歷的,是我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遭遇到過 的怪事。 我連忙向后退出了半步,以背脊頂開了暗門。 不到一秒鐘;我已經置身于暗門之內了,但是我 仍可以從一塊特殊的玻璃窗中望出去,看到書室 內的情形,同時,也可以听到書室中的聲音。 那玻璃是特制的,從一面看來,完全和普通的 玻璃無异,但是從另一面看來,卻又和我書房中 的牆紙,完全沒有分別。 我一躲了進去之后,便看到書房的門完全被 打開了,但是仍然沒有人,我心中的疑惑,到了 极點,正想從暗門之中,跨了出去。 然而,就在這時候,書房的門。突然以极快 的速度,“砰”地合上,那情形就像有人用力地 將門關上一樣,但是,沒有人,我絕看不到有什 么人! 我心中的寒意,越來越甚,那股寒意,迅即 傳遍了我的全身,如果不是我极力克制著,說不 定我上下兩排牙齒,已在得得發震了。 我絕不是膽小的人,這時我也不是害怕,而 是那种詭异之极、神秘之极的气氛,使我体內的 每一根神經,都如同繃緊了弓弦一樣,緊張到了 极點。 我屏住了气息,在書房的門被關上之后,什 么動靜也沒有,我的心中,又不由自主地想,難 道那真正的是一陣怪風么? 但是我的想法,立即被我眼前所見的事實所 推翻了,怪風能夠令得我寫字台的椅子,發出 “吱”地一聲,而坐墊當中,陷下去么?沒有什 么“怪風”可以造成這樣的情形,然而我如今卻 看出了這樣的情形! 有人坐在我的椅子上!但是我卻見不到任何 人,我沒有盲,我可以看到書室中的一切,但就 是看不到那個人! 一開始之際,我的腦中,混亂到了前所未有 的程度,然而,我立即鎮定了下來。我已經知道 目前發生的是什么事了。 有一個人在我的書房中,我可以肯定他的存 在,但是我卻看不到他;一點也看不到他,這個 人是什么人呢?透明人!隱形人! 十 在我的書房中,有著一個看不到的透明人, 我忽然之際,又想到:究竟是一個還是兩個?老 天,就算我的書房中,擠滿了人的話,我也是看 不到他們的,只要他們全是透明人的話! 如今在我書房中的是王彥還是燕芬?還是他 們兩個人都在?我又准備跨了出去,可是我還未 曾起步,我又看到了我書桌上的一枝鋼筆,突然 自己凌空而起,旋轉了起來。那當然是那個透明 人在轉著那枝鋼筆:也就是因為看到了這一點, 我決定不出去了。 因為,那鋼筆在轉動的情形,和一個槍手在 轉動著他的左輪,是沒有什么分別!我不相信王 彥和燕芬兩人,會有這樣習慣性的小動作,也就 是說,我知道:在我的書房中的透明人,不是王 彥,也不是燕芬。 我當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因為我根本看不 到他,一個人身上有几十億細胞,那個透明人的 每一個細胞,都不反射光線,在我的眼前,根本 什么也沒有,但是卻有一個人在! 我不知該怎么辦,我只得在暗門后等著。 那透明人在我的椅子上,坐了并沒有多久, 便站了起來,他一站了起來之后,我便不知道他 在什么地方了。 接著,我看到通向陽台的門被打了開來,他 到陽台上去了。 他在陽台上作些什么,我看不到,過了七八 分鐘,門又打開,他回來了,我看到一朵黃色的 玫瑰花,在半空中緩緩地轉動著。 那朵玫瑰花當然是被那透明人摘下來的了, 那种緩緩轉動花朵的動作,是普通人將花朵放在 鼻端嗅花香時常有的。 如果這朵玫瑰花是在那透明人的鼻端的話。 那么這個透朗人的身子可說是高得出奇了,因為 玫瑰花离地,約有六口尺。這個人,至少在六 口尺以上了。 六口尺以上,這是西方人才有的身材,這個 透明人難道是西方人么? 我看到我的椅子坐墊,又凹陷了下去,同 時,一張紙自動移過,鋼筆豎起,在紙上籟籟地 移動著,那一切,就像是在看著一部由极佳的特 技所攝制成功的神秘電影一樣。 我看不清紙上寫的是什么字句,但是我卻可 以看到,紙上寫的是英文,接著,我的一柄西班 牙劍仔形的拆信刀,飛了起來,“拍”地一聲, 穿過信紙,插在桌上,劍柄在抖著。 那柄拆信刀絕不鋒利,但是這時,插入桌子 竟在半寸以上。我又多知道了一點:那個透明人 是一個腕力強得出奇的人。 我看到書房的門被打了開來,又“砰”地關 上。 我連忙從暗門中出來,將門拉開一道縫,向 外看去,不到兩分鐘,只見大門也打了開,又 “砰”地關上,接著便是老蔡從廚房中出來,望 著大門,滿面皆是不解的神色! 那透明人走了! 我連忙又到了通向陽台的門前,躲在窗帘之 后,向下面的街道看去。 街道上的情形,和往日絕沒有不同,我當然 完全看不到那個透明人了。我這才縮回身來,看 著桌上那張紙。 紙上的字,令我触目惊心:你逃得過這一 次,絕逃不過下一次了!沒有招呼,也沒有署 名,那兩句話中,卻是充滿了殺气! 我拔起了拆信刀,將紙摺好,放入袋中,我 拿起電話,撥了杰克中校的電活號碼。 “杰克中校么?我是衛斯理。” “大老鼠,什么事?” “你准備有關勃拉克的資料,我立即來。” “歡迎,歡迎!”杰克中校剛才的聲音還是 冰一樣冷,但是一听得我要去,聲音卻熱情得有 點像夏威夷的少女。 “你不敢不歡迎的,老狐狸!”我收了線, 從后門走出去。 我出去之后,吩咐老蔡立即离開我的住所, 到我的朋友家中去暫住。 我不用自己的車子,而且,轉換了几次交通 工具,才到了秘密工作組的總部。我不知道有沒 有人在跟蹤我,而我也根本沒有法子去弄清楚這 件事,极可能跟蹤我的是透明人,那我怎能發覺 他呢? 由杰克主持的秘密工作組,絕不是在戒備森 嚴的地方,而是在一座商業大廈的頂樓。門口的 招牌是一家進出口公司,以前只到過這里一次, 這次是第二次來了。我推開了玻璃門──那是世 上最好的防彈玻璃,兩個人立即迎了上來, 他們一齊低聲說:“波士在等你。” “波士”當然是杰克中校的代號了。我不多 說什么,跟在他們兩人的后面,到了一排文件柜 面前,其中一個人輕輕一推,便將文件柜推了開 來,現出了一道暗門,他在一個按掣之上,輕按 了三下,那扇暗門,便打了開來,我已看到杰克 中校,在一張巨大的寫字台后站了起來。那兩個 男子退了開去,我走了進去,暗門已無聲地關 閉。 杰克張開了兩臂,作歡迎狀,道:“是什么 使你改變了主意?” 我聳了聳肩,自袋中取出那脹紙來,道: “你們這里有冷血的勃拉克的筆跡么?” 杰克點了點頭,道:“所有國家的警方,都 有勃拉克的筆跡的影印本,那是几封他寫給一個 女子的情書,信不信由你,所有的人都叫他冷血 的勃拉克,但是那几封情書,卻是十分纏綿熱 情。” 我打開了那張紙:“那么,這兩句話是誰的 筆跡?” 杰克叫道:”勃拉克!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來 了。” 杰克中校是這方面的專家,我可以毫不猶豫 地相信他的話,我的恐怖的想象被証實了,我坐 在一張沙發上,托著額頭,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那個闖入我書房的透明人,是殺人王勃拉 克! 勃拉克是危險之极的人物,而他變成了透明 人之后,危險的程度,增加了豈止一万倍?本來 已是神出鬼沒的勃拉克,如今簡直已是神,已是 鬼了! 杰克中校一聲不出地望著我,我額頭的汗珠 滴了下來,弄得我眼睛也睜不開來。 杰克不以為然地道:“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這 樣害怕,衛斯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 我抬起頭來,道:“害怕?本來我并不害 怕,只是不准備和勃拉克交手而已,但如今,不 但我害怕,你也要害怕了。” 杰克慢條斯理地道:“請原諒,我要更正你 的話,我是不會害怕的。” 我冷笑一聲,道:“那是你不知道勃拉克如 今已怎樣了的原故。” 杰克疾問道:“他怎樣了?” 我吸了一口气:“先告訴我,你們那情報員 是怎樣跌下來死的?”杰克中校伸手騷了騷頭, 取出了一頁文件來,道:“你自己看,這是他從 大廈頂樓跌下來時,還未斷气時的話,完全是照 原來他所說的一個字,記錄下來的。” 我取了過來,只見那記錄果然十分詳細,那 位情報員,顯然是想用他最后一分精力,講出他 的遭遇來,但如果是不明情由的人看來,卻仍然 是一頭霧水,完全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道:“我覺得有人在跟著我……但是我卻 看不到他……他离得我极近,我甚至可以感到他 的气息,他突然推我……我不知道和誰抵抗才 好,我根本看不到對手,但是我卻被一股大力推 了下來,告訴……杰克中校,我……沒有完成跟 蹤勃拉克的任務……” 這人無异是一個其极优秀的特种工作人員, 他到臨死,還念念不忘他的任務。 我看完之后,將文件還給了杰克中校,杰克 中校急不及待地問我:“你看,這些話是什么意 思?”我攤了攤手,道:“他已經說得很明白 了,推他下去的人,是一個隱身人。” 杰克手抵在額上,戲劇性地叫道:“哦,衛 斯理,我不是要你供給我幻想小說的題材,我 要──。” 我不等他講完,便打斷了他的話頭,道: “我不是在供給你幻想小說的題材,我是在告訴 你事實,而且,我知道那個透明人是誰,他就是 冷血的勃拉克,如今是隱身的勃拉克了!” 杰克中校將眼睛睜得不能再大,望著我。 我也望著他,過了好一會,他才道:“衛斯 理。他是完全透明的么?” 我答道:“完全透明的,當他在我的書桌上 留下這張字條之際,我只看到一技筆在動,看不 到任何東西。” 杰克中枝道:“甚至沒有兩個黑點。” 我不明白,反問道:“兩個黑點?” 杰克中校道:“是的,他的一對眼珠,你可 看得到?“我肯定地道:“看不到,什么都看不 到。”杰克中校將背靠在椅背上,道:“我以為 我們在說的透明人,是實際上存在的一個人,只 不過人類的視線看不到他而已,并不是存在于四 度空間,不可思議的怪物,是不是?” 我點頭道:“我同意你的說法,到目前為 止,勃拉克還只是一個普通的透明人,至于他會 不會成為四度空間的怪物,使我們不但看不到 他,而且碰不到他,那我卻不得而知了。”杰克 中校道:“就算你所說的全是事實──” 我大聲地打斷他的話頭:“我所說的一切, 全是事實。”杰克擺了擺手,道:“你大可不必 那樣大聲,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他講到這里,忽然停了下來,四面看了一 看,然后向我發出了一個苦笑。 我知道,杰克中校事實上,已經相信我的話 了。他剛才的行動,意思十分明顯,那等于是在 說:“如果有一個隱身人在我們的旁邊的話,我 們又怎能知道?” 我也苦笑了一下,道:“你相信了?不然我 為什么要來找你?” 杰克的面色灰白,道:“但是,科學家已經 証明,真正的隱身人是不可能有的,他的一只眼 珠一定要被他人看到,如光線能通過他的眼珠, 那么他也就看不到東西了。” 我搖了搖頭,道:“可是勃拉克卻是可以看 到東西的。”我想起了燕芬和王彥,他們兩人的 眼珠,我看得到。我又想起了勃拉克闖進我書室 之后的行動,一切行動像是十分緩慢,但是他當 然是可以看到東西的。或許他所看到的一切,十 分模糊,所以才使他的行動,十分緩慢么? 我腦中亂成一片,杰克中校也嘆了一口气, 道:“衛斯理,我們遇到真正的難題了。”我并 不出聲,當然,那是不用杰克再加以說明的事, 當然,那是前所未有的難題。杰克又呆了半晌, 道:“他是怎么會變成一個透明人的呢?” 我道:“關于這一點,我倒是知道一些的, 但是因為与我的兩個朋友的秘密有關,所以我不 能講給你听,我可以告訴你的,只是一點,那就 是他之所以變成隱身人,和現代科學,并沒有關 系,是因為一件數千年的古物之故,” 杰克自嘲地笑了起來,道:“什么古物,是 有古婁巴咒語的指環么?” 我大聲道:“不知道,我若是知道的話,可 能我也成為隱身人了。” 我站起身來,准備告辭。杰克中校忙道: “你准備走了么?”我聳了聳肩,道:“我不走 又怎么樣?”杰克中校道:“你還是和我們在一 起安全。” 我搖頭道:“不怕,我可以改變我的面貌。” 我一面說,一面已從袋中取出了那制作得精 巧之极的尼龍纖維面具來,一個轉身,將面具戴 上,再轉過身來,道:“你還認識我么?” 我那時,已經變成了一個面目黝黑,飽經憂 患的中年人了。 杰克呆呆地站了一會,道:“衛,我忽然想 到了一些頭緒。” 我也從他的面色上看出了他正想出了什么, 我忙問道:“你有什么辦法可以對付勃拉克?” 杰克道:“如果勃拉克已成為一個透明人的話, 我不認為他身上是穿著衣服的。” 我點頭道:“我也認為。” 他將中指和拇指,用力一扭,發出了“得” 地一聲,道:“如果我們用濃厚的顏色液汁,噴 向他的身上,那么他的原形畢露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后合。 杰克不以為然地看著我。我道:“不錯,在 地上鋪上沙,讓隱身人在沙上走過,根据足印判 斷他在何處,然后給他一槍,于是隱身人倒地死 去,是不是,但是這只是小說中的情節。” 杰克冷冷地道:“你認為不可能么?” 我道:“當然可能,但首先你要發現他,知 道他的所在,其次,要他站著不動,更不用他那 在一秒之內,可以放射十發子彈的快槍!” 杰克也站了起來,瞪著我:“那只是困難, 不是不能!”我道:“是的,只是困難,你試試 上天下地,去我一個根本看不到的人吧!” 杰克仍是望著我,過了好一會,他才道: “衛斯理,我未曾和你合作過,但是听說你是一 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為什么這一次,你退縮得 這樣厲害。” 我呆了半晌,道:“是的,我過去不曾怕過 什么,我甚至和土星人作過對,但是我可以看到 土星人,如今,我看不到勃拉克,我根本看不到 他!” 我一面說,一面激動地揮著手,忽然,“拍” 地一聲,我的手碰到了一樣什么東西,在我的感 覺,那像是一個人的手臂。 然而,在我手臂可以碰到的范圍之內,根本 沒有人,根本沒有任何東西! 我神經質地怪叫了一聲。立即向后退出了一 步,杰克也听到了那“拍”的一聲。他的面也青 了,他呆了一呆,立即抓起一瓶藍墨水,向前拋 了出去,“叭”地一聲。藍墨水瓶跌在地上,墨 水洒了一地。 他連忙拔槍在手,我則舉起了一張椅子。 在那瞬間,我反倒鎮定了許多,因為我知 道,勃拉克在這間房子中,他當然是一直跟著 我,所以才會來到這里。 而我的神經,還能夠鎮定下來的原因,是因 為勃拉克顯然未曾帶著武器。 因為他如果帶著武器的話,那我們便應該可 以看到一柄槍在懸空游蕩了。 而如果靠徒手肉搏的活,那我相信,勃拉克 絕不是我的放手,因為我是受過嚴格中國武術訓 練的人,我雙臂用力一振,將那張古老的木椅, 拉成了兩半,何前拋了出去,同時叫道:“放 槍!” 杰克顯然也給嚇慌了,他多年特种工作所養 成的鎮定,也不知去了哪里,他慌張地放著槍, 看一槍,几乎射向我這邊來。 而听到槍聲,推門進來時,他的屬下,更差 一點成了槍下的冤魂。 門既然已被杰克的屬下打開,杰克也停止了 放槍,我們倆人,互望了一眼,我道:“他一定 已經中了亂槍么?” 那個一進來便伏在地上的情報員,這時才站 起身來,睜大了眼睛,道:“誰?誰走了?” 更多的人涌向門口,東克厲聲道:“快退出 去,快退出去,將門關上。” 那些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杰克和我們兩個人 是不是發了瘋,使他們終于還是服從了命令,退 了出去,將門閉上。 杰克在抽屜中取出另一柄槍,拋了給我,我 接在手中,靠牆而立,可能勃拉克就在我的身 邊,但是我靠牆而立,至少可以使他不在我的身 后。 杰克也和我一樣,他開始講話,道:“勃拉 克,你還在么?” 沒有人回答。杰克道:“勃拉克,你不要以 為你一出聲,我就會開槍,我絕不想殺你,因為 你來遠東的任務,根本無法完成。” 仍是沒有人出聲。 杰克又道:“我不以為你作為透明人,會十 分好過,想想看,到了冬天你怎么辦?” 我几乎笑了出來,那的确是十分滑稽的事, 因為那几乎不像是事實上會發生的事,杰克的 話,就像是在夢吃一樣。 我吸了一口气,道:“杰克,他不在了。” 杰克中校道:“不,我知道他在。” 我沉聲道:“為什么?”杰克道:“直覺, 老友,我感到他在。” 我聳了聳肩,道:“如果他在的活,那么我 們的朋友,或者要我們放下手中的武器,才肯和 我們交談了。” 杰克呆了一呆,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放下 槍,那實在太危險了!因為勃拉克隨時可以搶到 武器向我們開火的。 十一 我握著槍,竭力想看到勃拉克究竟在什么地 方,要看到他本人,自然是沒有可能的事,但是 我卻想著他是不是在走動,或則他的視力,正如 我和杰克所估計的那樣,不是十分好,那么,他 在行動之際,或者會碰跌什么東西,我就可以發 現他的所在了。 杰克也屏住了气息,注視了五分鐘之久,還 是一點結果也沒有,我先開了口,道:“杰克, 他可能已趁剛才開門的時候走了,你要知道,勃 拉克本人,沒有什么值得可怕的,厲害的是他自 己發明,自己制造的那些武器,如今,他為了使 人家看不到他,當然不敢帶武器,那么,他怎敢 留在這里?” 杰克又大聲道,“勃拉克,你在這里也好, 不在這里也好,有几句話,我必需向你說一說, 人家雖然看不到你,但是,你的職業凶手生涯, 也從此完了,因為你不能穿衣服,你穿了衣服之 后,就成了一個怪物,你也不能攜帶武器──” 杰克才講到這里,我便大聲喝道:“小心!” 隨著那一聲斷喝,我向前“砰”地射出了一 槍,我那一槍,射中了一只文件柜,而一只水晶 的鎮紙,則向杰克的頭部飛來。 杰克一揮手,以手中的槍柄,將那只水晶玻 璃的鎮紙擋了開去。 也就在這時,我們看到,房門陡地被打開。 打開房門的當然是勃拉克了,我和杰克兩 人,立即舉槍向著房門,可是我們兩人,卻都沒 有放槍,因為房門一開,杰克屬下的許多情報 員,全在我們而入的手槍射程之內。 如果我和杰克兩人放槍,那么很可能打不到 勃拉克,反倒傷了自己人。 而就在我們這一猶豫之間,我們看到外面一 問的門,又自動被打開。這時,杰克的屬下,都 望著我們,所以并沒有發現那扇門自動打開的怪 事。 我和杰克互望了一眼,都不由自主松了一口 气,道:“他走了。” 杰克連忙將門關上,面色十分嚴重,他接連 打了几個電話,我不知他打給誰的,只听得他向 電話說的活,全是那几句:“事情十分嚴重,絕 不可以妄動,否則,對他的安全,我們不能負 責。” 杰克打完了電話,坐了下來,抹了抹汗,拾 起頭來,道:“衛,剛才我錯怪你了。” 杰克沉默了一下,道,“你也害怕,可是 么?” 杰克沉默了片刻,才道:“人類的一個大缺 點,當是詞匯的不足,我不是害怕,我相信你也 不是,而是那种莫名其妙,不知所以,像是身在 夢境之中,絕無依靠,傳統的机智、勇敢、膽量 全部失去了作用……” 他顯然仍難形容出我們兩人心中真實的感 覺,因之他講到了一半,便搖了搖頭,不再向下 講去。我也靜默了半晌,才道:“勃拉克東來的 任務是什么?” 杰克道:“是暗殺,東南亞一個新國家的元 首,在他的出國訪問中,將要經過本地,勃拉克 當然是准備將他在這里暗殺。那個新國家有一個 十分希望她國內發生混亂的鄰國!” 我點了點頭,道,“我明自了,勃拉克就是 受那個鄰國所收買的?” 杰克道:“正是,那個國家的獨裁者,最近 批准了一筆為數甚大的外匯,那當然是用來付勃 拉克之用了,我已經發出警告,勸那位元首。還 是在他自己的國家中不要妄動,可是──” 杰克講到這里,不禁嘆了一口气。 我也嘆了一口气,那是因為我知道,杰克沒 有講完的話是什么。那是:可是,你怎能防止一 個隱形的殺人凶手進行暗殺呢? 我又呆了半晌,道:“我要告辭了。” 杰克滿面憂容地望著我,道:“勃拉克可能 等在外面,你怎能避過他的耳目?” 我伸手在面上一抓,抓下了那只尼龍面具 來,燃著了打火机,將之在杰克的煙灰盅中燒 去,那只面具已給勃拉克看到過了,還有什么 用? 然后,我又從袋中取出另外兩只面具來,給 了杰克一只,道:“不要耽心我,也要耽心你自 己,希望這個面具能幫助你。” 我戴上了另一個面具,開門走了出去,我走 到了一個身材和我相仿的情報員面前,回頭望著 杰克。 杰克已明白了我的意思,命令那位情報員 道:“你和這位先生換一換衣服。” 那情報員眨著眼睛,顯然不知道他的上級如 何會向他發出這一道怪异的命令來的。 他并沒有多說什么,便將衣服脫了下來,我 和他迅速地換好了衣服,這時我已經完成了另外 一個人,我這才打開門,向外走去,我裝著十分 輕松,哼著小曲,出了那座商業大廈。 那時,正是放工的時候,我盡量在人多的地 方擠著,在人挨著人的情形下,即使是隱身的勃 拉克,也不能追蹤我的。 我當然不敢回家去,我只是打電話通知了由 我挂名作董事長的進出口行的經理,叫他為我准 備一艘游艇和一切用具,存在我所指定的碼頭 上。 我要去找王彥和燕芬兩人,問他們。究竟是 什么使他們,使勃拉克變成那樣子的。事情已經 發展到如此嚴重的地步了,我不能再顧及王彥和 燕芬兩人的“自我恐懼”心境了。 我要弄明自,何以勃拉克會變成透明人,如 果必要的話,我也有設法使自己也成為透明人, 去對付這可怕的殺人王! 為了給我的經理以准備的時間,我走進了一 家電影院以消磨時間,電影院中放映的恰好是一 套科學幻想片,但是電影的情節,比起我的實際 遭遇來,就像是講給孩子听的童話一樣。 我在電影院中打了一個盹,散場時分,才走 了出來,又曲曲折折地繞了許多路。直到我相信 勃拉克,不可能踉在我的后面了,我才叫車,米 到了碼頭上。 這時,天色已十分黑了,我看到了已准備好 的游艇,我取下了面具,向那艘游艇走去,我的 經理正在游艇上焦急地等著我。 我只向他說了一句十分簡單的話:“別將我 們之間的事講給任何人听。” 他點了點頭,上岸走了。而我則駛著那艘雖 小而速度十分炔的游蜒,向海面駛去。 我還可以十分清楚地記得那個荒島的位置, 靠著儀器的幫助,沒有多久,我便已來到了那個 小島的附近,我熄了引擎,以船槳划向前去,將 艇靜靜地泊在岩石之中。 王彥的那艘游艇還在,我悄悄地上了岸,向 他們兩人扎營的地方走去,那一夜,天色更是黑 暗,我到了帳幕旁邊,便听到了王彥的嘆息聲。 而燕芬則在道:“彥,我想,那東西可能是 來自外太空的,或許你會奇怪──” 王彥几乎是在呻吟,道:“別說了!別說 了!” 燕芬也嘆了一口气,道:“彥,勇敢些!” 我心中對燕芬的堅強,可以說佩服到了极 點。我走到了帳幕的口子前,沉聲道:“燕小姐 說得對,王彥,你要勇敢些!” 我的突然出現,突然出聲,使得王彥和燕芬 兩人,陡地尖叫起來,帳幕的另一端,突然凸了 出來,那自然是他們兩人,都縮到那里去的原 故。 但是他們是出不了帳幕的,因為我守住了帳 幕的出口。 我以盡可能快的語調,急急地道:“你們不 必怕,我是衛斯理,我在昨天就發現你們了,如 今我雖然看不到你們,但是你們的情形,我在昨 天,已經完全知道了,你們不必害怕,我絕對是 你們的朋友!” 王彥顫抖的聲音,傳了出來,道:“你准備 將……我們怎么樣?” 我道:“我當然不會將你們怎么樣,我只不 過是來請你們幫助我。” 王彥上下兩排牙齒,在“得得”相震,道: “幫助你?”我連忙道:“是的,我需要你們的 幫助。” 燕芬的聲音,比王彥的鎮定很多,但是也一 樣充滿著恐懼,她道:“衛先生,你既然已經知 扈我們的處境,我們如今的情形,我們還能給你 以什么幫助?” 我道:“可以的,你們必需听我詳細說,必 需消除心中的疑慮,直到如今為止,只有三個人 知道你們的遭遇,一個是我,和你們在一起。” 王彥道:“還有兩個呢?” 我道:“一個是羅蒙諾教授,他已到埃及去 了,當然不會再來害你,還有一個是勃拉克,就 是那古怪的男子,他是國際間最冷血的凶手,他 的職業便是謀殺。” 我听得帳幕之中,傳來了王彥的一下抽噎 聲,而燕芬卻沒有出聲。 女人在遇到非常變故的時候,遠較男性為鎮 定──這是一個著名的心理學家說的,現在,我 相信那心理學家的話了。真正的女性,是遠比男 性鎮定的,至于那些動不動就喜歡發出怪叫的女 人,并不是不夠鎮定。只不過想表現她們的嬌小 和柔弱而已,事實上,怪叫的女人,比牛還壯! 我繼續遭:“而勃拉克的情形,比你們略好 些,因為他已成了一個全身透明的透明人,這是 一個十分危險的事,据目前所知,至少已有一個 東南亞國家元首的生命,是任何人所無法保護的 了。” 燕芬道:“那……我們又能幫忙你什么 呢?” 我沉聲道:“我要知道你們的遭遇,你們所 遇到的一切事。” 王彥和燕芬兩人,靜了一會。 王彥的聲音,也不像剛才那樣恐怖了,道: “那……又有什么用?” 我嘆了一口气:“那可以使我明白整個事情 的來龍去脈,設法去對付勃拉克,或是設法使你 們兩人,回复原來的情形,你們一定要詳細和我 說!” 兩人又靜了半晌,才听得燕芬道:“彥,你 先說吧,事情是先在你身上發生的。” 王彥道:“我……我……好,我先說,衛先 生,你可別進來。” 我連忙道:“當然,我在帳幕外,是絕不會 闖進來的,你安心好了。” 玉彥又抽噎了几下,才道:“我自從在你那 里,拿走了那只箱子之后,每天化上几小時去拼 湊那幅由九十九塊碎片組成的圖畫,那天下午, 我成功了。我不等打開箱子,便打電話給你。” 我點了點頭──當然王彥是看不到我在點頭 的,道:“我記得,我問你,箱中有些什么東 西,你說不知道,要打開箱子看了之后,才告訴 我。” 王彥又抽噎了几下,不再出聲。 我又道:“可是,我等你第二個電話,卻等 了許久,究竟發生了什么?” 王彥不斷地吸著气,道:“我和你通了電話 之后,輕而易舉地便打開了那只黃銅箱子,我…… 才一揭開箱蓋,眼前便閃耀著一陣光芒。” 王彥說到這里,又略頓了一頓,才續道: “那是十分奇异的光芒,我在那剎時間的感覺, 就像那些光网織成了一張网,將我的全身都罩住 了一樣。” 王彥頓了一頓,續道:“而當我定睛去看 時,我才看到箱子中所放的,是一塊拳頭大小的 礦物,那种強烈的、奇异的光芒,就是從那塊礦 物之上,放射出來的。” 我連忙道:“你看清楚了,是礦物?” 王彥道:“我看得十分清楚,那礦物從外表 看來象是錫,我將之拿在手中,發現它十分輕, 而它的光芒,是那樣地強烈和怪异,當時我的心 中奇怪极了,因為能放光的礦物不是沒有,但卻 全是极其名貴的元素,例如鐳就是,而我手中的 那么大的一塊,難道竟是鐳么?我又想到,鐳的 放射性光,是會損害人体性組織的,所以我連忙 得將那東西放回箱子去──” 王彥講到這里,聲音漸漸地發顫,呆了片 刻,才文道:“就在我放回那礦物之際,我…… 我看到了我……自己的手……” 想是當時王彥的心中,恐懼之极,所以當他 再次講起這事來之際,他仍不免呻吟了一聲。 “我的手……竟只剩下了骨頭……兩只手都 是……我的肉還在,我卻看不到它們,我想到了 我的頭臉,我沖到了鏡于面前……我……昏了過 去……” 我不禁輕輕地嘆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我看到王彥和燕芬只剩下一副枯 骨的時候,也几乎昏了過去,何況是看到了自己 的身子起了這樣可怕的變化。 “我……昏過去了兩個小時,才醒了過來, 我撕破了所有的衣服,我身子的所有肌肉、毛 發、血液,完全看不到了,我……成了什么呢? 我……這是人嗎? “我費了許多時間,才能使自己靜下來想一 想,無疑地,我之所以會變成那樣,完全是那礦 物所發出的光芒照射的結果! “我首先找了一只金屬盒子,將那礦物裝了 起來,然后我掩遮自己,我穿上衣服,戴上黑眼 鏡、手套,將我的全身都遮了起來,這樣子我看 來還像人,我和你通了電話,帶著那礦物,到了 你這里…… “本來,我是想請你代我設法的,但是…… 我……一見到了你,我卻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懼, 我覺得你會將我捉住,當作怪物一樣地去展覽。 我立即走了,但已被你拉脫了手套── “從你那里出來之后。我想起了羅蒙諾教 授,他是我可以相信的人,我可以去找他。我到 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十分古怪的男子,正和羅蒙 諾教授在一起,那男子叫勃拉克。 “我見到了他們,就像見到了你一樣,心中 叉出了那股莫名的恐懼,我想轉身逃走,但是勃 拉克卻跳前來,將我抓住,我掙扎著,在掙扎 中,我帽子脫落,眼鏡也打得粉碎了。 “我只听得勃拉克和羅教授兩人,高聲地怪 叫起來,他們的聲音之中,充滿著駭异,接著, 他們交談了起來,用的是我听不懂的語言,勃拉 克紫執著我不放,我逼得將我如今的情形,告訴 羅教授,但我卻說那礦物已被我拋去了。 “勃拉克捉著我,將我禁閉在一間暗室之中, 又逼我說出我將那礦物拋到了何處,我胡亂說了 一個地點,勃拉克便离開了,我被囚禁在暗室 中,也不知多久,直到燕芬來到。” 他又喘了几口气,道:“接下來的事情,要 由燕芬來說了。” 十二 我也亟于想知道以后的事情如何,忙道: “燕小姐,你又怎樣和王彥會面的。” 燕芬道:“說來十分簡單,我早已看出你面 上的神色有异,知道你在羅教授的住宅中,一定 遇到了什么出奇的事,所以我和你一分手,就自 己來了。” 我不禁柔聲道:“可是殺人王勃拉克在啊!” 燕芬的聲音,卻并不怎么惊惶,道:“不 錯,我一進去,就被人在背后以槍抵住,他竟沒 有立即開槍殺我,這是十分奇怪的事,或許因為 我是女子的緣故吧。他責問我,我說是來找王彥 的,他說我來得正好,最好我能動王彥說出那能 放射出使人体肌肉透明光芒的礦物所在的正确地 點來。” 燕芬講到這里,頓了一下,道:“他在凶狠 狠他講完了那儿句話之后,就用力推著我,他的 气力十分大,大到不能抗拒。” 我點頭,道:“不錯!” 燕芬道:“我那時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物, 我,掙扎著,盡我可能,轉過身來,他面上的神 情硬得和石頭,一樣,將我推進了那間囚禁王彥的 暗室之中。 “在那間暗室之中,我看不到王彥的情形, 我只是听得他在恐怖地大聲喘息,我連連發問, 他都不出聲,我扑了過去,他逃,我追,我很輕 易地就追上了他,他還擠命掙扎,于是,放在他 大衣袋中的那只盒于,跌了出來。 “盒子跌到了地上,便打了開來,我眼前感 到了一陣強光,我看到了他──” 燕芬雖然是一個极其堅強、勇敢、出色的女 子,但是當她講到這里時,她也不由自主地喘起 气來,我低聲道:“于是,你也──” 燕芬苦笑了一下,道:“是的,于是我也變 得和他一樣了,我并不難過,如果不是他先是那 樣,那我一定鵲要昏過去了,但當我想到王彥和 我一樣,我們本來就相愛著。如今更能相依為命 了,那不是比王彥一個人成為那樣好得多么?” 我呆了半晌,道,“那么,你們又是怎么逃 出來的呢?” 燕芬道:“說來你或許不信,我和王彥兩 入,呆了片刻,在那种怪异而強烈的光芒之下, 我們相互注視著,然后我們抱在一起,好一會, 我們才漸漸地鎮定了下來,我走到門旁,向外傾 听,你可猜得出,我听到了什么聲音?” 我愕然道:“什么聲音?” 燕芬道:“笑聲,勃拉克在笑,看來像石頭 一樣堅硬的勃拉克,他的笑聲也像石頭互相撞擊 一樣那么難听!” 不但燕芬奇怪,連我也奇怪,勃拉克這种 人,原來也會笑么?這個職業凶手,冷血的人, 難道也知道什么叫高興? 燕芬道:“我听得他不但在笑,而且還在叫 著羅蒙諾教授的名字,我大著膽子,握住了門 柄,試著輕輕一推門把,那門居然沒有鎖上,我 向王彥招了招手。我們兩人一齊到了門旁。” 燕芬講到這里,興奮起來,聲音也嘹亮了許 多,道:“我猛地拉開門,勃拉克顯然是被從房 間中射出來的那种強烈的光芒弄糊涂了,他呆了 一呆,像是要去伸手拿槍。但是我卻不給他這個 机會──” 我笑了一笑,道:“你摔倒了他?” 燕芬道:“我將他摔進了屋子,拉著王彥, 出了那暗室,將他反鎖在暗室之中;我們兩人, 就這樣選了出來,到了海邊,借著王彥的游艇, 來到了這個荒島上。” 我完全相信燕芬的話,看來,像燕芬哪樣的 一個弱女郎,几乎是不能和勃拉克比較的,但是 我也曾被燕芬摔過一大交的,燕芬的柔道造詣, 十分高超,在出其不意之間,燕芬的确是能將勃 拉克,從門口摔進房間中去的。我呆了半晌, 道:“在那間房間中,勃拉克當然不可避免地要 被那神秘物体發出的光芒所照射,于是,他連骨 骼也在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他變成了一個真的隱 身人!”燕芬道:“那或許是他被那种光芒照射 得時間長久些的關系。” 王彥一直沉默著,直到這時,他才開口, 道:“衛先生,你既然已經知道了我們的一切, 你……你不能為我們設法,你不能想想辦法,令 我們恢复原狀么?”我嘆了一口气,道:“正如 你們昨天晚上所說,要使你們變得和勃拉克一 樣,全身透明,那倒還容易。只要找得到那神秘 物体就行了。”王彥怪聲叫了起來,道:“不 ……不……那滋味好受么?只要你身穿一點衣 服,只要你手上拿著一點東西,任何人都會立即 尖叫起來了,就算人家看不見我們,我們赤身露 体地對著人,那滋味也絕不會好受──” 我听到這里,忽然想大聲笑了!王彥這時在 說的話,和杰克中校對勃克拉講的差不多,听來 都是十分滑稽的。勃拉克或者不在乎永遠赤身露 体,但是他是神槍手,他的使人可怕之處,全在 于他那百發百中的槍法,和他那天才創造的武 器。可是如今,他怎樣使用那些武器呢?他甚至 不能攜帶武器,你能想象,有一柄手槍懸空蕩 著,蕩上飛机,會發生甚么后果么? 那么,全身皆隱,對于勃拉克來說,不是甚 么好事,而是嚴重地妨礙他的殺人活動的事了! 當然我相信以勃拉克的聰明,仍然是可以想出辦 法來的,他可以戴上手套,穿上衣服,頭部則套 上連假發,連頭臉和頭頸部份的假面具,但是我 總不相信當他對著鏡字自照時,發現鏡子中沒有 什么的時候,他的心中會感到高興。 設想了好一會,才道:“你們不要性急,我 當然要盡量為你們設法,你們在這里只有我一個 人知道,我也絕不告訴他人,我可以為你們送必 需品和食物來,你們不妨就暫時在這里,讓人們 當作你們已經神秘失蹤好了。” 王彥呻吟了一聲,道:“我們要等到几時 呢?” 我嘆了一口气,因為王彥的問題,是沒有辦 法問答的問題。 我站了起來,走了几步,忽然燕芬道:“衛 先生,我倒有點頭緒了。” 我停了下來,道:“你有什么頭緒?” 燕芬道:“黃銅箱子,和箱子內的神秘物 体,都是印加帝國的遺物,那种神秘物体還解釋 了印加帝國的人民,忽然全部失蹤的謎,但是, 為甚么這些東西,會在埃及被發現呢?”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一點概念也沒有, 因為我根本不能想象這件事。” 燕芬道:“我想了很多時候,毫無疑問,那 只黃銅箱子,是在印加帝國的首腦監視之下鑄成 的。歷史上并沒有印加帝國和埃及有往來的記 載,但是當時,一定有人,帶來了那只黃銅箱 子,到處飄流,希望尋求解救的方法……” 我有些听不明白,但燕芬的聲調,卻越來越 是興奮,道:“當然,帶了黃銅箱子四處飄流的 人,是奉命出發的,他的任務,便是尋求解救之 法,來挽救印加帝國的全体人民,他……終于到 了埃及。” 我不得不承認燕芬的推斷,极有理由,我鼓 勵她繼續說下去。 燕芬繼續道:“我相信那人在埃及,已找到 了解救的辦法!” 我不出聲,因為燕芬的話,說得太肯定了。 但是,我立即想到羅蒙諾教授。羅教授不是 到埃及去了么? 他為甚么到埃及去了呢?是不是他也想到了 燕芬所推斷的一切?所以到埃及去,尋找可以使 勃拉克复原的方法?或是他要在埃及我到一個可 以由心所欲,隱身現身的訣竅? 王彥直到這時,才插言道:“如果他找到了 解救的辦法,那么他為甚么不回去?” 燕芬道:“彥,你要知道,那是許多年之前 的事了,那人能夠從南美洲到埃及,已經可以說 是奇跡了,就算他想回去,那也是沒有可能的 了,而且,他即使能夠回去,也沒有用,因為印 加帝國的所有人民,早已忍受不住發生在他們身 上的事,而集体自殺了。” 我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燕芬接口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到發現那 黃銅箱子的地方去,一定可以發現有關這一切的 記載的!” 我几乎跳了起來,道:“燕小姐,你說得不 錯,我看我立即就要去了,第一,那黃銅箱子是 在一間古廟中發現的,但是由于一項龐大的水利 工程的緣故,那古廟將不复存在;第二,羅蒙諾 教授已經到埃及去了,他當然是和我同一目的!” 王彥道:“你……要到埃及去?那么,由誰 來照顧我們呢?”我想了一想,道:“我們家有 一個老人家,他是看著我長大的,姓蔡,我叫他 老蔡,我托他來給你們送食物和必需品,好么?” 王彥道:“這個……” 但燕芬已搶著道:“好,就委托他來好了。” 王彥和燕芬兩人的性格,本來就十分不同。 但如果在平時,可能不容易覺察得出來。而如 今,遭到了非常的變故,他們性格真正的一面, 便顯得非常突出了,王彥是恐懼、多疑、軟弱。 而燕芬的心中,雖然一樣不好過,卻表現得十分 堅強。 我站了起來,道:“你們不必難過,在這里 等候我的好消息吧。” 燕芬道:“如果你有了發現,可得盡快回 來。” 我停了一會,才答道:“當然。” 我停了片刻的原因,是因為我絕無把握,我 根本沒有法子肯定是我的埃及之行,是不是會有 結果的。 我离開了他們,向海邊走去,到了海邊上, 我又呆呆地站了半晌,望著漆也似黑的海面,心 中一片茫然,只是在地球上,不可思議的事情, 便已經那么多,而在整個宇宙之中,地球又是如 此之渺小,作為在地球上活動著的人類,卻以為 自己能夠征服宇宙,這實在是太可笑了。 好一會:我才走到了停泊快逛的地方,上了 快艇,离開了那個荒島。 等我回到了市區之后,我當然不敢回到自己 的家中去,我在一家酒店中住了下來,以電話和 老蔡聯絡,將接濟王彥和燕芬兩人的事交給了 他。 然后,我又和我的經理通了電話,要他為我 准備一切証件,以便我遠赴埃及。 第二天,我一天沒有出門,我想再到羅蒙諾 教授的住所中去,看看那塊神秘的發光体是不是 還在,但是我終于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不去的原因,一則是為了怕被勃克拉發 現,二則,如果我見到了那能發光的神秘礦物, 那我也將和王彥与燕芬一樣了。 第三天一早,我便到机場去,我的經理已為 我辦妥了一切,我在上机前五分鐘,才和杰克中 校通了一個電話,我只是簡單地告訴他,我要出 遠門,几分鐘后就要登机了。不等他發問,我便 收了線。 在飛机上,我舒服地閉上了眼睛,已有多少 日子,我未曾得到好好的休息了,在旅途中,正 好可以補充連日來的睡眠不足。 旅途中并沒有什么值得記載的事,我在中途 站中,打了一個電報通知王俊,叫他到開羅來接 我,我在電報中還說明,我是為他弟弟的事而來 的,希望他為我准備好一切有關那只黃銅箱子的 資料。 我盡情地休息著,使自己松弛,直到從高空 望下去,可以看到那無垠的沙漠,和聳立在沙漠 中的金字塔,我才完全清醒了過來,我必需保持 极度的清醒,因為在到了埃及之后,我絕難想 到,會有甚么樣的事發生! 飛机降落,我步出了海關檢查處,便看到了 王俊,他向我招著手,面上的神情十分高興,想 是在异地寂寞,見到了好友,所以才那么愉快 的。 但是我卻完全沒有像他那樣的心情,因為我 知道事情极不尋常,已經發生的事已是如此嚴 重,將會發生的事,究竟如何,更是難以預料。 他沖前來和我握手的時候,我看到了在他的 身后,站著一個身材十分矮小,面目黝黑,頭部 的大小,和身子的比例,十分不相稱的人。 那人大約只有五口尺高下,頭發眉毛,都是 棕色的,他穿著一套顯然不稱身的衣眼,兩手正 在不斷地搓著手中的一頂帽子。 那個分明是和王俊一起來的。我心中不禁十 分奇怪,問道:“他是誰?” 王俊拍了拍那人的肩頭,道:“他是我的朋 友。”我奇道:“你帶他來一起接我,是為了甚 么?” 王俊道:“你的電報中,不是要我告訴你關 于那黃銅箱子的一切么?他就是使得我得到那只 黃銅箱子的人。怎么,那箱于是不是很有价值的 古物?我為了運出那只笛子,費了不少心血啦!” 埃及政府對于古物的管制是十分嚴厲的,但 是王俊卻有辦法將那只箱子運出來,當然是“財 可通神”的道理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說來話長了,我還是 先听听你的故事好,你的朋友叫甚么名字,他會 何种語言?” 王俊道:“他的名字十分古怪;我也記不 住。”他轉用英語,向那個身形矮小的人、道: “你叫甚么名字,向這位先生說一說。” 那矮小的人,本來站在那里,体態十分拘 謹,但是一听得王俊問起他的名字來,他便挺了 挺胸,現出了一副十分高貴的神气來,道:“我 叫索帕米契勃奧依格,是索帕族最后一代的酋 長。” 我听了不禁皺眉,如果不是我的知識太膚 淺,那他就是一個神經病患者。 我從來也沒有听得過埃及有一個名族叫作 “索帕族”,也未曾听到過一個埃及人的名字, 竟會有那么長的發音。 我皺住了雙眉不出聲,王俊已經代他解釋, 道:“他說他的名字,便是索帕族,米契勃奧峰 上的雄鷹之意。”那矮小的人,頻頻點首,道: “先生,你叫我依格好了,我當你們是朋友,才 讓你們那樣稱呼我的。” 我們一路說話,一路向外走去,這時,已經 上了王俊為我准備的汽車上,我才問道:“依格 先生,你們的索帕族,是甚么民族啊?” 依格的臉上,現出了一副十分悲哀的神情 來,道:“這……我也不知道,當我出世的時 候,我們的族中,已只剩下了七個人,而當我十 六歲那年的時候,其余的六個族人,相繼去世, 整個索帕族,便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苦笑道:“于是,你便自封為索帕族的首 長了?”依格面上的神情,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 一樣,我立即知道自己講錯話了。 他挺了挺胸,道:“先生,我是索帕族的酋 長,傳到我,仍然是酋長,我們的家族,一直是 索帕族的領袖!” 我連忙道:“請原諒我剛才的話。” 依格搖了搖頭,道:“我不會見怪你的,我 們索帕族,曾經擁有無數的財產,廣闊的碧綠的 平原,秀麗無匹的山峰,但如今,只剩下我一個 人了。” 依格以十分蹩腳的英語講著,但是他的語 調,卻是充滿了感情,使人不得不相信他講的是 事實。 王俊輕輕地碰了碰我,道:“他說的全是他 族中的傳說,你若是和他講下去,他可以告訴你 他族中的許許多多的傳說,從這些傳說看來,他 們索帕族的全盛時代,比羅馬帝國還要興盛!” 十三 我望著矮小黝黑的依格,心頭十分怀疑,那 倒不止是我未曾听到過有“索帕族”這樣的一個 民族,而是我在思忖:他和那只黃銅箱子,究竟 有什么關系? 我心中的疑問,很快便有了答案,在我們到 了酒店之后,在房間坐定了下來,依格才說道: “衛先生,王先生說,那只箱子,你已經打開 了?” 我遲疑了一下,道:“可以那么說──你可 知道,那箱子中放的是什么?” 依格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根据我們族 中的傳說──” 他才講到這里,王俊以手畫額,道:“老 天,又是你們族中的傳說!” 依格的態度,十分認真,道:“我們族中的 傳說,都是真的!” 王俊攤了攤手,道:“是真的又怎么樣呢? 你們的什么族,只剩下你一個人了,而你又不肯 和你們族外的女子成婚,你死了之后,你們的民 族,還剩下些什么呢?” 依格的面色發白,身子顫抖了起來。 我早已看出,依格有著极其強烈的自尊心, 我對于我曾刺傷他的自尊心一事,表示相當的抱 歉,我更不以王俊的態度為然。 我連忙道:“就算依格死了,索帕族光榮的 歷史,美麗的傳說,也一定還存在的。” 我的話才一出口,依格突然向我沖了過來, 握住了我的手,眼中射出了感激的光輝來,道: “謝謝你,謝謝你!” 王俊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道:“好,一個 瘋子還不夠,現在有兩個瘋子了。” 我向王俊苦笑了一下,道:“瘋子?如果等 我將全部事實真相告訴你,只怕你也要成為瘋子 了。” 王俊知道我素來不是愛開玩笑的人,他的面 色不禁一變,道:“什么事實真相?” 我搖頭道:“如今我也不和你說,我要先和 依格解決一些事,你帶他來見我。可是由于那只 黃銅箱子,正是由他那里來的么,” 王俊道:“正是,依格實際上是一個神經不 正常的人,我也看不出那黃銅箱子除了箱面上的 鎖制作得十分精妙之外,還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 方。” 我向他揮了揮手,道:“你且別對依格下什 么結論,你將事情的經過,先和我簡略他說一 遍。” 我們是以國語在交談,依格當然听不懂,他 只是睜大著眼睛望著我們。 王俊無可奈何地坐了下來;道:“好,我簡 單地說一說,依格是什么時候在工地上出現的, 已經無可查考了,但是自從他出現之后,他逢人 便說,在蘇拉神廟中,有著他們索帕族專用的七 間祭室,据說七間祭室,是索帕族之外的任何人 都不准進去的。” 我靜靜地听著。蘇拉神廟已經有近三千年的 歷史。是埃及數一數二的古廟,也正是這次,妨 礙那龐大水利工程進行的古廟。 為了使水利工程能以順利進行,曾經討論過 將這座神廟,完整地搬遷。 但是,這個方案如今已經被放棄了,因為搬 遷廟的費用,實在太惊人,使得連非常想保存這 座古廟的埃及政府,和聯合國文教組織,都為之 束手無策。所以那座古廟要被毀的命運,似乎已 被注定的了。 王俊向我望了一眼,繼續道:“他听說古廟 將不能保存,便要求有人陪他進那七間祭室中, 取出一件他們族中遺下的東西來。” 我點了點頭道:“于是你陪他去了?” 王俊道:“肯相信他的話的人,本來就不 多,而要通過那條滿是咒語的隧道的人,更是絕 無僅有,還是我最有好奇心和最不怕古代咒語, 所以我去了,我得到了那只黃銅箱子。” 我伸手在王俊的肩頭上拍了拍,道:“好, 我要你在這里所知的已經夠了,你不妨回去工 作,以后只是我和依格的事情了。” 王俊望著我,道:“你打開了那箱子,是不 是?箱子中有什么?是不是有著如依格所說,那 是關著一個透明的魔鬼的寶箱──” 我猛地一震,失聲道:“透明的魔鬼?” 王俊向依格一指,道:“那是他說的,故事 就和阿拉丁神燈差不多,据他說,盒子一打開, 一個透明的怪魔,就會出來。” 我呆住了不出聲,向依格望了過去,依格雖 然听不懂王俊在說什么,但是他顯然可以從王俊 講話的語气、神態之中,看出他究竟在講些什么 來。 所以,當我轉過頭向他望去的時候,他喃喃 地道:“真的,這是真的。” 我走到了他的身邊,將手放在他的肩頭上, 表示親熱,轉過頭來,對王俊道:“你可以不必 理會我們了,你應該知道,任何民族的傳說,都 是十分美麗的故事,你不應該嘲笑它們的。” 王俊“哈哈”地笑了起來,道:“你相信他 是什么索帕族的酋長么?” 我點頭道:“我相信。我要和他一齊到那古 廟的秘密祭室中去。”王俊搖頭道:“那是可怕 得如同地獄也似的地方,我去過一次之后,第二 次就不想再去了。” 我堅決地道:“但是我必需去,我要去解決 一個极其神秘的問題。” 王俊道:“好吧,我也要回工地去,你和我 一齊用工程處的小飛机回去好了,那樣可以方便 很多,用不著去受旅途的顛簸。” 我知道,所謂“工程處的小飛机”,一定是 二次大戰初期的舊式飛机,駕駛員也几乎千遍一 律的歐洲或美國的冒險家,貪圖高薪,駕駛著這 种舊式的飛机,不理會他們自己的生命和搭客的 生命──因為這种人和這种飛机,同樣地不可 靠! 但這時我因為急于到那古廟中去,所以我并 不拒絕王俊的提議,我點了點頭,王俊立即拿起 電話,和水利部的人員聯絡。 我則和依格兩人,走到了旅館的陽台上,望 著街外來往的車輛,和形形式式的建筑物、以及 各种各樣的人。 開羅是世界上有數的最具神秘感的都市之 一,即使你來這里,全然沒有秘密的任務,也無 可冒臉之處,你仍然會感到有一股神秘的气氛籠 罩著你,只要你在開羅,你便不會不感到那股神 秘的气氛。 我看了一會,才低聲道:“依格,關于那透 明的魔鬼,你們族中的傳說,可是由來己久的 了?” 依格的眼中,閃耀著异樣的光芒,道:“你 可相信么?衛先生,你可相信么?” 我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道:“我相信。” 依格道:“衛先生,你,是我們族人之外, 第一個相信這個傳說的人。王先生說那只箱子在 你這里,你打開箱子了么?” 我嘆了一口气,道,“是,那透明的魔鬼也 出來了。”依格一時之間,像是不明白我的話, 但是接著,他連連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了陽台的 扶手旁,他的面色變得如此之蒼白,他真怕他會 從上面跌了下去,我連忙抓住了他的手臂,道: “你鎮定一些,我想問你,你為什么要將那黃銅 箱子交給人?” 依格的面色,又從蒼白變成通紅,呢喃了好 一會,才道:“我听說那古廟不能被保存了,那 是族中的遺物,整個族只剩下了我一個人,你明 白,我……沒有錢,所以我……” “所以你以十分低廉的价錢,就將這黃銅箱 子賣給人,結果只有王先生一人是買主?”我接 著說。 依格低下了頭,道:“是的,他出了六十埃 鎊,我可以生活很長的時間了。” 我嘆了一口气,道:“依格,照這樣說來, 你自己也不相信你們族中的傳說,是不是?如果 你确信那箱子中有著透明的惡魔的話,你會肯將 它們以六十埃鎊的价格賣出去么?” 依格低著頭,不敢看我,他心中顯然正感到 极度的慚愧,他吶吶地道:“我不是不信,我…… 只是沒有錢,這是我唯一可賣的東西了,祭室中 還有許多壁畫,因為那一條隧道十分可怖,也沒 有游客要看,而且,更糟糕的是……漸漸沒有人 信我的話……根本沒有人信!” 依格的眼中,竟濕潤了起來! 我听得他說在那七間神秘的祭室之中,還有• 許多壁畫,精神又不禁一振。這時我雖然還不能 确定我此行是不是會有成績,但是我确信我已經 掌握了一些來龍去脈。許多還是謎一樣的事,一 到了那七間祭室中,就可以弄明白了。 這時,王俊來到了陽台門口,道:“快准 備,二十分忡之后,水利部有一架飛机飛到工地 去,我已和他們說好了,我們三人一齊乘机前 去,現在就要出發了。” 我聳了聳肩,道:“一點休息也沒有!” 工俊道:“沒有了,要休息,便要休息兩 天,兩天之后再有飛机前往,你不想在開羅玩上 兩天?” 我忙道:“不了,以后有机會再說不遲,我 要解決一些事,立即回去。” 王俊也不問我詳細的情形,道:“我那書呆 子弟弟可好么?” 我几乎忍不住告訴他,王彥現在是在一個什 么樣的處境之中: 但是我終于未曾說出口來,因為我知道王俊 的為人,他知道了之后,一定大惊失色,慌張繚 亂,說不定會向每一個埃及的巫醫求助,而結果 是,不到三天,全世界都知道這個秘密了。 所以,我只是淡淡地道:“好得很,他和一 個叫作燕芬的美貌姑娘,已快結婚了。” 王俊嘆了一口气,道:“是么,做弟弟的, 反赶在哥哥的前面了,我真后悔,為什么當初要 去學水利,如今連一個固定的住所都沒有!” 我并不去搭腔,王俊其實是十分熱愛他的工 作的,他也喜歡過無拘無束的生活,他只不過故 意如此說法而已。我們一起出了旅館,上了汽 車,王俊以違法的高速,在十三分鐘的時間內, 赶到了机場。 我們一下車,便匆匆地向一架漆成草綠色的 雙引擎飛机走去,不出我所料,那是一架舊得在 世界上几乎已沒有人再使用的飛机。 我們到了飛机之旁,一個像是飛机師模樣的 人,吊儿郎當地在飛机之旁,走來走去。 他一看到我們,便站定了身子,大聲叫道; “老王,你門遲到了。” 王俊也大聲道:“沒有遲到,剛好夠時候, 飛机今天沒有問題么?”那飛机師一面跳上了飛 机,一面大聲叫道:“祈禱吧!” 王俊苦笑了一下,道:“你听听,但是我宁 愿祈禱上帝,也不愿意去嘗試走第二條路,道路 實在太坏了,你知道嗎?” 我不和他說什么,踏著上机的梯架,向飛机 廂中走去。 王俊第一個進了机廂,机廂中居然有座位, 那已是十分不容易的事了。在我們之前,己有兩 個人在,一個戴著埃及圓帽。那兩個人坐在前 面,看不到他們的臉面。 我們一上机,便有人來關上了机門,那人看來 像是副駕駛員,也是美國人,口中正不斷地嚼著 口香糖,他向机廂中的五個人看了一眼,喃喃地 道:“七個人。” 他一面說,一面向駕駛室走去,而這時候, 飛机几乎已經近乎顫抖地,在跑道之上,咆哮飛 馳而出,几乎是立即地,机翼輕輕地擺動者,飛 机已經騰空而起。這個駕駛員無疑是第一流的。 王俊坐在我的身旁,向前面的兩個人指了一 指,道:“那個戴埃及圓帽的入,是水利部專迎 接招待貴賓的官員,在他旁邊的,一定是什么重 要人物了。” 我順口應道:“是么?” 也許我的聲音大了一些,令得前面的兩個 人,一齊轉過頭來。 那個戴埃及圓帽的埃及人,立即轉回頭去, 但是在他身邊的那人,卻仍然瞪著我。 而我,也瞪著那個人發呆。 王俊奇道:“咦,怎么啦,這個人你認識的 么?” 我并不回答王俊的話,只是欠了欠身,以十 分戒備的心情,沉聲道:“羅蒙諾教授,幸會, 幸會!” 羅蒙偌教授在埃及,我是早已知道的。但是 我卻未曾料到,會和他在這架殘舊的小飛机中相 遇!而如果我早知道羅蒙諾教授也在机上的話, 我一定不會也搭乘這架飛机的了! 因為,我如今已毫無疑問地可以肯定羅蒙諾 教授和殺人王勃拉克,有著十分特殊的關系。 而和殺人王勃拉克有關系的人,那實是可以 不必多加考慮,實稱之為危險人物的。 有這樣的一個危險人物在机上,那無异是十 分不利的事情,所以我一面說話,在想著如何才 能使事情對我更有利些。 王俊在我的身旁,顯然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 性,他只听到了我叫出了羅教授的名字,便歡喜 万分,站了起來,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羅蒙 諾教授么?能夠和你一齊到工地去,真是太榮幸 了,我在我弟弟的來信中,早已久聞大名了,我 弟弟便是你的學生王彥,” 羅蒙諾教授面上的神情像是岩石一樣。 他望了望我,又望了望王俊,最后,將目光 停留在依格的身上。依格十分拘謹地笑著,羅蒙 諾挾著他巨大的公事包,离座向我們走來。 他逕自來到我們的面前,我的心神,不禁大 是緊張,但羅蒙諾教授卻并不注意我,他只是向 著依格,忽然以一种十分奇怪的語言,向依格說 了几句話。 依格的面上,立時迸躍出了欣喜万狀的光彩 來,立時也以那种古怪的語言,回答著羅蒙諾教 授。我自詡對于世界各地的語言,都有相當研 究,但這時,我卻無法听出依格和羅蒙諾教授講 的是什么話來。 我的心中十分焦急。因為我知道羅蒙諾到埃 及來的日的,是和我相同的。 而我如果能得到依格的幫助,成功只是眼前 的事。 但如今,依格是不是會幫我呢?他和羅蒙 諾,會說那种古怪的語言,毫無疑問,他和羅蒙 諾,一定感到更其親近。 十四 在那樣的情形下,他是不是舍我而去,而不 再幫我的忙呢? 我的心中十分焦急,但是卻沒有法子打斷依 格和羅蒙諾之間的交談,因為我根本听不懂他們 的話。依格和羅蒙諾約摸說了五分鐘的話,依格 忽然搖頭,一個字連說了好几遍,看他的情形, 好像是在說“不”字。羅蒙諾的面上,出現了怒 容,他向我望來,改用英語,道:“衛斯理,這 人說他曾經答應帶你到大廟的那七間秘密祭室去 是么?” 羅蒙諾教授忽然轉而對付我,而且開門見 山,絕不轉圈,態度异常強硬,這确令得我愕 然,我欠了欠身子,道:“正是。” 羅蒙諾教授冷冷地道:“我是要你放棄對他 的這個要求。” 我吸了一口气,知道沖突是難免的了,但是 羅蒙諾竟會采取這樣野蠻的方法,這卻又頗出于 我的意料之外,難道他有什么必胜的把握么?我 腦中迅速地轉著念,聳了片肩,道:“我看不 為什么要放棄。” 羅蒙諾大聲道::“因為我要,我要帶他到那 七間祭室中去,而這頭驢子卻說他已經答應了你 便不能再答應我了。” 我還沒有說話,依格已經抗議道:“先生, 我不是驢子,我是索帕米契勃奧依格!” 我記得王俊向我解釋過,所謂“索帕米契勃 奧依格”,便是索帕族,米契勃奧峰上的雄鷹之 意。 依格對這個名字,顯然十分自負,他當然不 愿意被人稱為“驢子”的。羅蒙諾在侮辱他,而 可以想象,侮辱他的人一定十分多,因為誰也不 將他當作是一個民族的酋長。 而我卻將他當作朋友,這便是我有利的地 方。 我伸手在依格的肩頭上,道:“依格,什么 人稱作為驢子的,他本身就是一頭野驢子!”依 格以十分感激的眼光望著我,我望向羅蒙諾, 道:“依格是一個十分有信用的人,他既然答應 了我,自然不能再答應你。” 羅蒙諾冷笑道:“可以的,只要你不要他帶 你去,我就可以使他帶我去了。” 我沉聲道:“我剛才已經說過.我并沒有放 棄前往那七間祭室的打算。” 羅蒙諾教授的聲音,陰沉之极。這:“那 么,你可能會后悔的。”我還沒有出聲,王俊已 然忍不住道:“先生,你真是羅蒙諾教授?” 羅蒙諾眼睛瞪了他一眼,又再次問我:“我 再給你最后一個机會。你答應不?” 我准備站了起來,我的一個“不”字已經說 出口,但是我的身子只彎了一下,并沒有站起 來,便重又坐在椅子上了。我一坐下,只覺得王 俊緊緊握住我的手,道:“怎么一回事?”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還不明自么?” 王俊面上變色,一聲不出。 眼前的情形、實在是再容易明白也沒有了, 羅蒙諾已后退了一步,而在他的手中,有一柄巨 大的德國制軍用手槍。 那种手槍有著极強的殺傷力,它可以使射中 的目標,變成完全沒有目標! 而從羅蒙諾教授的握槍姿勢來看,他顯然是 受過嚴格訓練的槍械專家。其熟練程度。是絕不 在勃拉克之下的。我面上也不禁變色。我連忙向那 個帶著圓帽的埃及官員看去。只見那官員微昂著 頭,口角流涎,正睡得十分沉熟。當然他不是真 的睡熟了,那一定是羅蒙諾在离座向我們走來的 時候,明知一定要動武威脅我們的,所以先將那 官員麻醉了過去而已。 而駕駛室的門是關著的,他在机廂中究竟做 過什么事情,也就不會有人知道了,他的數學權 威的身份,仍不致被人拆穿! 我一想到這里,心中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因為照如今這樣的情形來看,羅蒙諾是一定會殺 死我和王俊兩個人的了! 王俊也已看出了不妙,他的身子在微微發 抖,我伸手指了指那柄巨柄的手槍,道:“這會 發出巨大的聲響,你不怕惊動飛机師么?” 羅蒙諾十分陰險地笑了起來,道:“不錯, 所以我將盡可能地不使用它,你站起來!” 我不知道羅蒙諾想要怎樣,但在他手中有著 殺傷力如此強大的武器的情形之下,任何人都沒 有法子不服從他的命令的。 所以我依言站了起來,羅蒙諾又后退了一 步,道:“去將机門打開!” 我大吃了一惊,道:“你──” 羅蒙諾的聲音鐵硬,又重复道:“將机門打 開!” 我無可奈何,走到了机門之旁,將門打了開 來。這時,飛机正在几千尺高空飛行,我一打開 了机門,一股旋風,立即扑進机艙來,几乎將我卷 了出去,我連忙后退了几步,抓住了椅背,方始 穩住了身子。 我向王俊和依格兩人看去,只見兩人面無人 色。羅蒙諾教授冷冷地道:“好,衛斯理,這是 最后的程序了,你和你的朋友,跳下去!” 在打開机門的時候,我已經知道羅蒙諾一定 會有這一手的了,所以我還可以保持相當鎮定, 但是王俊卻已忍受不住,尖叫了起來,道:“跳下 去?不!” 我喝道:“王俊,你住口。”王俊站了起 來,張大了口,象是想講什么,但是他終于又坐 了下來。我轉過頭來,道:“羅教授,飛机在沙 漠之上,我看不出我們如果跳下去,有任何生存 的机會。” 羅蒙諾教授道:“對的,你說得不錯,我同 意你的見解,而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 我沉道:“教授,你錯了,一樣是死,我 宁愿死在你的槍下了。” 羅蒙諾扣在槍机上的手指,緊了一緊,道: “你以為我不敢放槍么?”我道:“當然敢,但是 槍聲必然會惊動机師的,是不是?机師出來,看 出了名聞世界的數學家如今這樣的情形,那不是 你所歡迎的吧!” 羅蒙諾的面色,十分陰沉,顯然我的話,道 中了他的心事。 我立即又道:“我可以和我的朋友一起跳下 去。”王俊叫道:“衛斯理,你瘋了?”我又 道:“但是你卻要允許我們使用降落傘!” 在机廂中,有著七具降落傘,那是我早已注 意到的,羅蒙諾向降落傘看了一眼,道:“那 樣,你可以生還。” 我向机門下面指一指,道:“下面是沙漠, 我們沒有食水,沒有糧食,生還的机會,只有百 分之五十。” 羅蒙諾陰森地道:“但你還是有生還的机 會!” 我攤了攤手,道:“不錯,我們如今可以說 是在進行一樁買賣,我以百分之五十生還的机 會,換取你不用放槍,這對你來說是占便宜的, 就算我們生還,你也已經得到了你所要的東西 了!” 羅蒙諾給我說動了,的确,當我們在沙漠中 掙扎出來時,他還能不得了他所要得的東西么?他 面上浮起了一個令人看到了毛發直豎的獰笑, 道:“好,你們兩人,使用降落傘跳下去!” 王俊道:“不,衛斯理,我們沒有机會生還 的。” 我沉聲道:“王俊,你看不出如果我們不跳 下去,他終于會放槍的么?” 王俊道:“如果他放槍,便會惊動机師。” 我道:“他會連机師一齊殺掉,然后自己駕駛飛 机,你以為他會在乎多殺几個人么?” 王俊道:“你怎知他會駕駛飛机?”我嘆了 一口气,道:“你不明白他是何等樣人,但是我 明白,象他這樣的人,會駕駛飛机,就象普通人 駕駛汽車一樣,我甚至可以說,他會駕駛潛艇!” 王俊向下望去,下面是一片黃沙,他的面色 蒼白得可怜,而我已取過了降落傘,拋了一具給 他,道:“快背上,試試自己的運气吧!” 然后,我一面背上降落傘,一面向依格道: “依格,好朋友,我會記得你的,你高貴的品 德,証明了你的确不愧是一個民族的領袖,希望 我們以后還能夠會面!” 依格面上的肌肉抽動著,眼中含著淚水。 這是我的最后一著棋了,我是希望依格會不 帶羅蒙諾到大廟的秘密祭室中去!而王俊是去過 那七間秘密祭室的,如果我和他兩人,在沙漠中 脫身的話,我們仍可以在羅蒙諾未到秘密祭室之 前,先他一步而發現我所要發現的東西! 看依格激動的情形,我的話已起了相當的作 用。但是依格會不會在羅蒙諾的威脅之下屈服, 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王俊這時,他已將降落傘結束定當,羅蒙諾 大聲道:“快跳下去!” 王俊的面色變白,回頭向我望來。我以冷峻 的語調對他道:“不要看我,看看你降落傘的 掣,是不是靈活,跳出之后,見到我張開了傘, 你才好拉掣!” 王俊苦笑著點了點頭,我的背后,已感到了 羅蒙諾手中手槍在頂著,我一伸手,几乎是將王 俊推了出去一樣,然后,我自己也涌身向机外跳 去。 我似乎還听得机門關上的“砰”地一聲,我心 中在暗自好笑,我被人從飛机中赶了出來,生死 難料,看來并沒有什么可笑,但是因為羅蒙諾教 授也上了我的當,我的笑,可以說是阿Q式的。 我和王俊兩人,從机艙中跳了出來,除非在 駕駛室中的正、副駕駛員全是瞎子,否則,是万 無看不到我們之理的。 駕駛室的机師,一看到有人從飛机艙中跳了 下去,當然會出來看個究竟的。 那么,机師還可以看到昏迷過去的埃及官 員,和握著軍用手槍,凶神惡煞也似的羅蒙諾教 授! 當然,在手槍的指逼下,机師會繼續工作, 但著陸之后,羅蒙諾如何善后呢?這可以說是我 手中的第一張“王牌”。 而我手中的第二張“王牌”,則是依格可能 根本不肯為稱他作“驢子”的人帶路! 我手中有著兩張“王牌”,然而必須我能夠 生還才有用,所以我立即收起了胡思亂想,凝神 向下面看去,我跳傘的經驗并不多,每一次跳 傘,我都有這樣的感覺:事實上是我的身子在迅 速地下降,但是卻象是整幅大地,旋轉著、彎曲 著,向我迎了上來一樣! 我估計著我离開沙漠的高度,六百尺、五百 尺、到達四百尺的高度時,我拉動了降落傘的 掣,謝地謝地,降落傘張了開來。 我立即向前看去,王俊的降落傘,也順利地 張了開來,我又抬頭向半空中看去,只見那架飛 机在作十分危險的傾側,但立即恢复了平穩,繼 續向前飛去。這証明我的料斷不錯,机師已經發 現了羅蒙諾的本來面目,但他已屈服在那枝德國 制的軍用手槍之下了! 降落傘一張開來,剛才那种天旋地轉的感 覺,便立即消失了,那天并沒有風,那是從高空 降落的最好天气,使人有騰云駕霧的感覺。 在半空中飄蕩了約摸十來分鐘,我和王俊兩 人,相繼地在沙漠之中,落了下來,我們在沙上 打了几個滾,站了起來,扯脫了降落傘的綁帶, 王俊向我奔了過來,哭喪著臉,道:“你看,我 們离沙漠的邊緣,可能有好几百里遠!” 我搖了搖頭,道:“沒有的,你不要灰心, 只要我們不被毒蝎咬死的活,我們可以有充份的 机會,离開沙漠,到達你工作地點。” 王俊叫道:“我要先回到開羅去!” 我冷冷地望著他,道:“在大酒店中,躺在 柔軟的床上,手中握著冰凍的威士忌,耳中听著 銳耳的音樂,一個舒服的熱水澡等等,是不是?” 王俊點頭不已,道:“是的,是的。” 我兩手沉重地放在他的肩上,道:“听著。 王俊,在沙漠中,你最好別想這些,如果你只管 想那些的話,將使你失去步出沙漠的力量,你將 會死在沙漠之中,變為一堆白骨!” 因為我的話,王俊吃惊地睜大了眼睛。 我放開了手,道,“你看看,從開羅到工 地,大約有六百哩,飛机是采取直飛途徑的,我 們飛了大約四百哩,若是回開羅,要多走兩百哩 路程。”我一面說,一面在沙上畫出簡單地圖 來:“如果我們向前去,到工地,只要走兩百哩 就夠了!” 王俊呻吟了一聲,道:“兩百哩!” 我鼓勵他,道:“或許不到兩百哩,只有一 百七八十哩。” 王俊苦笑道:“江陵去揚州,三千三百三, 已行三十里,仍有三千在!”他念完這首古詩, 便怔怔地望著我。 我給他弄得啼笑皆非,王俊念這四句古詩,當 然是在諷刺我,他以為一百八十哩和兩百哩是差 不多的,那自然是他的錯誤。 在沙漠中,兩百哩就是兩百哩,和一百九十 九哩半都不同,你可以支撐了一百九十九哩半, 但是到最后半哩時,你會以為自己仍在沙漠的中 心,而喪失了繼續堅持下去的意志,而倒斃在沙 漠的邊緣上。任何曾在大沙漠中旅行過,歷過險 的人都可以証明這一點的。 這時候,我當然不及去向王俊解釋這些,因 為我根本不想多開口。在接下來的兩三天中,我 們可能一滴水也得不到,多講話有什么用處? 我們開始行走,向著工地的方向,也就是我 要去的大廟的方向。 開始的時候,王俊還十分多話,他不斷地埋 怨,不斷地詢問羅蒙諾教授究竟是怎樣的一個 人,但是我全不回答池,只是叫他住口。 大色黑了下來,我無法計算我究竟走了多 遠,我所唯一知道的,便是方向不錯,只要向前 走去,我們可以在后天,便到達工地了。而在這 兩大中,我們還有其他的希望,我們有希望被飛 机發現,有希望遇上運輸卒隊,有希望被騎駱駝 的阿拉伯人發現。 至少,我們還可以有希望發現一小片綠洲, 那就是大不相同了。 王俊早就要休息了,是我拖著他,一直步行 到半夜,才停了下來。到了晚上,沙漠的晚上冷 得令人發抖,我們又找不到東西來生火,王俊的 臉色灰白得簡直已經和死人差不多了。 我坐著,也是一籌莫展的。周圍的死寂,沙 漠上的半夜,更是恐怖。更不說對于王俊和我, 是毫無辦法的等著天明。 十五 等到第二天早晨,太陽又從東方升起,好像 是一張溫暖的被子,將我們全身包住,使人在生 命活力喪失中,又有了一些活力,王俊動了一 動,也坐了起來。 我望著初升起的太陽,知道再有几小時,那 使我們又生出一些活力來的太陽,就要變成燒烤 我們的火爐,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用干澀到了不 能再干澀的嘴唇道:“走吧!” 我和王俊兩人,已經有一夜和小半天未曾講 話了,口一直閉著,這時,我突然開口講話,上 唇突然拆裂了開來,鮮血流迸我的口中,我伸舌 舔了一舔,更是拆裂的上唇感到一陣奇痛。 王俊伸手向我一指,道:“看你!” 他只講了兩個字,便立即像我一樣,口唇上 也布滿了血痕。 我連忙向之搖了搖手,挽著他,一齊向前走 去。 這一天,一開始,王俊便已跌跌撞撞,顯得 難以支持,等到太陽越升越高的時候,簡直每走 一步路,都是我在拖著他了。 我顧不得口唇的疼痛,大聲呼喝,道:“王 俊,你要提起气力來,一定要,你看,前面有 煙,可能有汽車在……” 每當我這樣說的時候,王俊總是抬頭向我看 上一眼,我看出他的眼中,浮著一陣死气,我不 禁暗嘆了一口气,他在沙漠中,掙扎了不到一天 一夜,便難以再支持得下去了。這是人類的悲 劇,科學越是發達,物質文明越是昌盛,人類便 越是屠弱。 人類一面在追求物質發明,以為這是享受, 但是卻是在毀滅自己。看看王俊,他是一個城市 人,一個專家,一個高級知識分子。平時連小半 哩路,也要借力于各种舒适方便的交通工具。如 今,到了他要為自己的生命而掙扎的時候,他脆 弱得像一塊玻璃! 我不斷地用各种各樣的話在鼓勵王俊,但是 王俊的反應,卻越來越是冷淡。 我心中感到极度的焦急,我絕不能使王俊死 在沙漠中,那絕不是王俊若是死了,我便沒有人 帶我到那大廟的七間密室中去之故,而是著是王 俊死了,我心中將感到無比的內咎,這一切,可 以說,都是因為我招惹出來的。 我停了下來,將王俊的身,負在我的身上, 他軟綿綿地垂了下來。 我背上增加了一百多磅,當然我更疲倦了, 但是我卻咬緊牙關,一步一步地向前捱著,希望 有奇跡出現,我心中不住地在咀咒,阻咒希望是 最大的騙子,他使你的心中,充滿了美好的憧 憬,但是卻一無所獲。 我以為已過了許多時間,但是酷熱的太陽, 卻老是停留在頭頂不去,我向肩頭上的王俊看 去,他的眼睛,似開非開,似閉非閉,面上的神 情,也是十分古怪,十分難以形容。 我吸了一口干燥的空气,喉頭立時感到像是 吸進了一口烈火。 我停了下來,雖然我在不斷詛咒著希望,但 這時,我抬頭向天,卻希望老天爺下一場大雨: 但是,當我抬頭向上看去的時候,我卻看到 了一個飛動的黑影,那不是兀鷹,因為它有著 “扎扎”的引擎聲音。 那是一架直升机! 真的,那是一架直升机! 我拍著王俊的頭,叫他抬頭向天空看去,那 時,直升机已經來到我們的頭頂了,王俊的口 角,居然露出了一絲笑容來。 “直升机!”他微弱地叫著,身子突然掙扎 起來,我也因為他的掙扎,而倒在沙上。 直升机盤旋著,漸漸下降。 我首先看出,直升机是特別設計的,專為在 沙漠上降落之用的。我想躍了起來歡呼,但是我 又看到,在直升机上,沒有漆著任何標志。 雖然這時,一架自空而降的直升机,對我來 說,比自空而降的上帝還要可愛,但是我的警覺 心,卻并不因此而稍減! 一架沒有任何標志的飛机,這便是一件十分 令人可疑的事情。 我連忙不動,吩咐王俊道:“不可出聲,那 直升机可能不是來救我們的。” 事實上,我吩咐王俊也是多余的,他想出 聲,也沒有气力了。 我繼續不動,七分鐘后,直升机在十五碼外 停下。 由于机翼轉動而生的旋風,卷起了黃沙,將 我和王俊兩人的身子,變成了純黃色。王俊雖然 沒有出聲,但是卻想跳了起來,我的手壓住了他 的背脊,使他不能夠亂動。如果那輛直升机是來 救我們的,既然已經發現了我們,我們當然會得 救,但如果不是的,那我們靜止不動,便會得到 极大的好處。 直升机停下之后,我偷眼看去,只見机中只 有兩個人,一個是駕駛員,另外一個則是身形瘦 長的三角臉阿拉伯人。那阿拉伯人跨下机來,手 中握著手槍。 我暗暗地慶幸,剛才不曾太莽動! 而這時,王俊顯然也看出了情形不對頭,他 也靜止下來,不想再躍起來了。 那阿拉伯人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在离我們 三四碼處,他停了一停,我听得手槍保險掣被扳 開時,所發出的“格”地一聲。 在那片刻間,我身中的血液,都似乎凝結 了。 那阿拉伯人如果不理會我們是死是生,便向 我們開槍的活,我們還有生還的机會么?我已准 備不顧一切地向前飛扑過去。 但是,那阿拉伯人,卻繼續向前走來,走到 了我的身旁,踢了我一腳,轉過身去,大聲叫 道:“死了,波士可以放心──” 他才講到這里,我已經拉住了他的小腿,猛 地向后一扯!那家伙,話講了一半,便再也講不 出來,我在他身子向后跌倒之際,身子一挺,一 伸手,已經將他的手槍,奪了過來。 我以膝蓋壓住了那人的背,使他的整個臉。 埋入黃沙之中,然后,我舉槍向直升机中的駕駛 員發射。一下槍聲,和一下金屬相碰之聲,我知 道大功告成了。 駕駛員高舉雙手,他的右手,鮮血泉涌,我 剛才的一槍,正射中他的右手,使他已握在手中 的手槍,落到了机艙中。 我站了起來,一把拉起了王俊,揮著槍,喝 道:“下來,下來!” 那駕駛員竟是一個白种人,他猶豫了一下,終 于也跨出了直升机,那阿拉伯人也已站了起來, 目露凶光地看著我。 我們已有生机,口渴也似乎不如剛才之甚 了。我向著他們兩人,冷笑了一下:道:“你們 的波士,一定是羅蒙諾了?” 阿拉伯人的英語說得很流利,他狠狠他說: “我不明白你說什么?” 我冷笑了一聲,道:“你不必明白我所說的, 你只要明白你將和沙漠作斗爭,那就好了。” 那白种人尖聲叫道:“你不能將我們留在沙 漠上,我受了傷。”我冷笑一聲,道:“你向你們 的波士求救好了。”那家伙叫道:“我們怎樣求 救?難道要我大聲呼叫么?” 我道:“你告訴我,是誰主使你們來的。我 或者可以代你們求救。” 那白种人一張口,像是要將主使他們來此的 人講出來,可是那阿拉伯人卻出其不意地一個轉 身,一拳擊中了他的下頜! 在我看到,那阿拉伯人的中指之上,帶著一 只血也似紅色的紅寶石戒指,而那只紅寶石戒 指,在那白种人的左頰中划出了一道血痕之際, 我毫不考慮地扳動了槍机,子彈射中了那阿拉伯 人的右腿。 那阿拉伯人哼了一聲倒在地上,我立即沖到 那已跌倒在地的白种人的面前,一把將他提了起 來,“道:“快說,是誰主使你們來的,羅蒙諾是 哪一方面的人?” 那家伙的口張得老大,抖動著,喉間像是發 出了一些什么聲音,但那聲音卻是一點意義也沒 有的,接著,他雙眼凸得老出,已經中毒而死 了。 那阿拉伯人手中的戒指,紅得如此异樣,使 我一看便知這是有劇毒的殺人武器! 我手一松,那白种人倒在沙漠之中。 那阿拉伯人冷笑了一聲,道:“他不能回答 你的問題了,先生!” 我勃然大怒,轉身向他,道:“不錯,他不 能回答了,但是你能的。” 那阿拉伯人一聲怪笑,道:“我也不能了!” 我來不及跳向前去,他已經將他手中的戒 指,在他自己的手腕上,輕輕地划了一下,手腕 上出現了一道血痕,他望著我的眼珠,越來越向 外突出:至多不過三十秒鐘,他面肉扭屈著,也 已死了! 兩個人死了,前后的經過,還不到三分鐘。 王俊在一旁,看得呆了,他只是呆呆地站著, 不斷地問道:“他們是什么人?他們是什么人?” 我給他的回答,十分簡單,道:“特務!” 我俯身在這兩人的身上搜了一搜,他們身 上,什么証件也沒有,他們死在沙漠上,根本沒 有人可以知道他們的真正身份。 他們是死于中毒的,沙漠上的毒蝎太多了, 誰會疑心其他呢? 我略站了一回,便一揮手道:“我們走 吧!” 我和王俊,一起上了直升机,我還希望可以 在直升机上找到那些人的來歷,但是整架直升 机,只是一架直升机,一點其他附屬的東西部沒 有。這樣的一架直升机,可以附屬任何人,任何 集團。 我檢查了一下,直升机中有足夠的燃料,我 吩咐王俊綁好了安全帶,我發動引擎,一陣強烈 的旋風過處,直升机開始上升。 旋風卷起黃沙,將那兩個人的尸体,齊皆蓋 住,根本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直升机向工地的方向飛著,一小時后,我們 就見到了運輸工程物資的龐大車隊。在沙漠中。 還有臨時的建筑,供應車隊隊員的休息。 我將直升机在臨時建筑的附近停了下來,沖 進了一間簡陋得不成話的酒吧,我和王俊兩人, 貪婪地牛飲著冰凍啤酒,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這 美味的東西了。 在十五分鐘之內,我的体力已完全恢复過來 了,王俊找到了運輸隊長,向他借用一輛小吉普 車,運輸隊長本是認識王俊的,自然一口答應。 我提了清水,和那間餐室中制出來,近乎儿 嬉似的三明治,和王俊上了吉普。 天色黃昏時分,我們已駛出了沙漠,開始看 到了青草,平時最提不起人注意力的青草,這時 看來,居然如此親切! 車子再向前去,已經可以看到肥沃的土地, 在天色越來越黑之際,我看到了那座大廟。 我們离開那座大廟,大約還有大半哩,而且 是在暮色之中,但是那座大廟看來,還是那樣地 雄偉,巨大的石柱,一列列地排列著,像是無數 巨人列隊一樣。 大廟离工地不十分遠,我們可以听到工地上 各种机器工作的聲音,和著工地上連串的燈光。 依照整個工程的計划,在工程完成之日,這里一 帶,將成為一個龐大的人工湖。 而通過一系列的水閘以及灌溉渠,剛才几乎 制我們于死地的那一大片沙漠,便可以逐漸改變 為良好的耕地。 整個工程都十分美妙,所遺憾的便是這座已 有儿千年歷史的古廟,將要在工程完成之日,被 埋在四十公尺深的水底! 王俊將車子直駛到大廟前,停了下來。 廟中的人,早已离開了,在白天,埃及政府 沒有向導員,領導游客觀覽這座即將成為歷史陳 跡的古廟。但這時,已是黑夜了,大廟中透出一 种致命的寂靜來。 我跳下了車,奔上了石級,到了那五十多根 一人合抱粗細的石柱前,廟門有五個,當中一個 是正門,旁邊四個是偏門。 這時,廟中可以搬動的東西,都已經被搬走 了,固為這座古廟中的一切,全是古代的遺物, 一件最粗糙祭品,放在古董市場上,便有出人意 料的价值。這時,連門也已運走了。那五個門, 就像是五張怪獸的大口一樣,黑沉沉地,充滿了 神秘和恐怖。 王俊跟著我上了石級,他拿著運輸隊長給他 的強烈手電筒,道:“走,我們一齊去。” 我將手電筒在他的手中,接了過來,道: “我一個人去,你將索帕族那七間秘密祭室的所 在處講給我听就可以了。” 王俊搖頭道:“為什么?我和你在沙漠中, 已經經過了那么艱難的時刻,為什么你如今不要 我了?”我笑了一笑,道:“你赶快回工地去, 若是天明之前,還未曾見我來找你的話,那么你 就立即通知保安机构,來尋找我的下落,這本是 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但如今已有國際特務組織滲 雜在內,我不想你淌渾水。”王俊還想說什么, 我已經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去吧,你看,這 座古廟,就像是五只頭的妖怪一樣,張大著口, 在擇人而噬,如果我和你一起進去,我還要照顧 你,那就更使我麻煩了!” 我的話顯然傷了王俊的自尊心,他一言不 發,”轉身便走。我忙道:“喂,如何到那七間 密室去,你還未曾告訴我呢!” 王俊停了下來,道:“你走進去,穿過大 殿,向左面的那條走廊走,你照著牆上,看到牆 上有紅色的石塊的,你便轉彎,會將你帶到一個 院落中,那里有兩口并,一口井上有井架,一口 沒有,你向那口沒有井架的井口爬下去,到了井 底之后,再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就可以到了。” 王俊說得十分詳細,我已轉身向前走去。 但是王俊卻又將我叫住,道:“在那條走廊 中,有著各式各樣的咒語,依格說,走在這條走 廊中,絕不能回顧,更不能四面張望,否則,必 有奇禍!” 我笑著答應一聲,看著王俊馳著吉普車向工 地方向而去,才又轉身過來。 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的心中不禁起了一陣寒意,奇怪的是,這 時我什么都不想、只是在想:那條走廊上的咒 語,究竟會使經過走廊的人,遭到什么可怕的結 果呢? 這似乎是十分可笑的事,一個現代人,居然 會害怕起古代的咒語來了!但是在如今的情景 下,卻不能不令人感到古代咒語加于人精神上的 那种強大的壓力。 我跨進了古廟,才走進几步,工地上的聲 音,便听不到了。 周圍是如此之靜,靜到了使人感到自己也 不存在于這個世上,而存在世上的只有神! 古埃及的建筑師,是世界上最杰出的建筑 師,這座廟自然經過精心的設計,它不但可以隔 絕外界的聲音,而且能夠吸收產生在廟中的聲 音,使廟中保持极端的沉靜,那就更容易使得參 拜者体會到神的存在了。 我開亮了電筒,四面照射了一下。 到處都是空蕩蕩的,除了石柱之外,什么都 沒有,連鋪在地上的石板,都被撬去了一部份。 我向前走著,奇怪的是,我有意加重腳步,但是 卻听不到自己的腳步聲。聲音在奇妙的建筑中消 失了! 我走了十來步,突然想到:如果有人跟在我 的后面,我怎能察覺呢? 我連忙轉了過來,強光電筒的光芒,掃射了 一周,卻并沒有發現什么,我熄了電筒,這座古 廟,充滿了神秘的气氛,再加上我知道,羅蒙諾 既然有可能派出直升机來追查我們的下落,那么 他當然也沒有在著陸之后引起什么特別的麻煩。 他是一定會來這里的,或許已經來過了,或 許還沒有來,更有可能這時他也在古廟中: 十六 我熄了電筒之后,在黑暗中站了很久,一點 有人的跡象都沒有,我繼續開亮了電筒向前走 去,心頭不由自主,劇烈地跳動著。 我穿出了大殿,果然看到前面有三條岔道, 我依著王俊的話,向最左的那條走去。 我在踏前了兩步,忽然听到在中間的那條雨 道中,傳來了一下金屬的撞擊之聲。 我已經說過,這座大廟的特殊建筑,使得在 廟中發出的聲音,發生一种十分奇怪的消失現 象。而這時,我所听到的這下金屬撞擊之聲,也 是十分悶啞。 但是我居然能听到了這一下撞擊之聲,可知 在實際上,這一定是一下十分響亮的聲音。那使 我立即靠住石壁站住。 但是在那一下響之后,四周圍又回复了一片 死寂,任何聲音都沒有了。 我等了五分鐘,在考慮著是不是應該走過去 看看究竟。但是在那五分鐘后,我卻決定不去, 因為可能是古物偷盜者弄出來的聲音,我是不必 去節外生枝的。 我將手電筒放在衣袋中,向前射去,光芒便 暗了許多,不致于使我的目標,太以暴露。向前 走出了七八碼,便又出現了岔道,但是在其中的 一條岔道口子上,整齊的灰色石塊中,有一塊是 赭紅色的。 我將電筒向上移了移,看到那塊赭紅色的大 石上,刻著兩個奇怪的文字。我不認得那是什么 文字,而且,由于年代實在太久遠的關系,那兩 個字,也已經剝蝕得模糊不清了。 我轉過了彎,繼續向前走著。 那時,我等于是在死的境地中行走一樣。人 一生只能死一次,已死的人,不能再活過來向活 人敘述死的境界,所以世上沒有人知道死的境界 是怎樣的。 但這時,我卻想到了死的況味。黑、靜,整 個世界都像是离開了你,你像是在一個無際無邊 的空地之中,雖則你触手可及石壁。我繼續向前 走著,遇到前面有几條去路時,我就開亮電筒。 在几條去路中,總有一條,是嵌著一塊赭紅色的 石塊的,而石塊上,也照例有著那兩個古怪的文 字。到了里面,大概是因為很少有人到的關系, 紅石上的文字,看來還十分完整。 那無异地是兩個象形文字,我相信除了專家 之外,普通人是絕弄不懂這种古老象形文字的含 義的。 整座大廟,几乎都是以約摸兩尺見方的大石 砌起來的,那赭紅色的大石,也是兩尺見方。這 些石塊,當然沒有可能是后來加上去的。 也就是說,指路的紅石,和這座大廟同時出 現,我的進一步的推論是:整座大廟,可能就是 因為要掩護那七間秘密的祭室而存在的! 那么,索帕族究竟是什么來歷的民族呢?何 以埃及人要在這里,造起那樣宏偉的一座古廟, 只為了掩護那七間秘密的祭室呢? 我強迫自己想著,那樣,在這种死一樣的境 地中,我才不會感到難以忍受的害怕。 曲曲折折的通道,好像永遠沒有盡頭一樣。 好不容易,我眼前一亮,看到了有光,我已 到了一個四四方方的院落之中。那院落的三面, 俱是石塊砌出的高牆,牆上連一個小窗戶都沒 有。只有我走來的那一面,有一扇門可通。 那扇門是鐵門,半開著,沒有被拆走,可能 根本沒有人能走到過這里,所以這扇鐵門,便被 保存了下來。 我之所以這樣說法,是因為我看到,鐵門上 有著花紋,毫無疑問,是十分有价值的古物。 我跨出了鐵門,再回頭看了一眼。 月光之下,我看得十分清楚,鐵門上的浮雕 畫,是和那只黃銅箱子一樣的:一塊發光的石, 旁邊圍著几副人的骸骨,和獸的骸骨。 這扇門,使我知道我并沒有找錯地方。 那院落并不十分大,有著兩口并列著,相距 約六尺的井,一口井上,豎著井架,井架已東倒 西歪了,另一個則沒有。 我走到了那口沒有井架的井旁,開亮了電 筒,向下照了一照。 我除了看到,在井壁上,有著可以沿著它爬 下井底的石塊缺口之外,什么也看不到。而那口 井,像是极深,因為我手中的電筒,光線相當強 烈,但是卻看不到井底的情形。 我在井邊呆了一分鐘,想起那黑洞洞的深 井,和到了井底之后,還要通過一條滿是古怪咒 語的長廊,我也不禁為之毛發悚然。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摒除神神怪怪的 念頭,跨下了井中。我一跨過了井欄,置身在井 中之際,耳際便響起了。 一陣嗡嗡之聲,像是將耳朵湊在一只熱水瓶 中一樣,那當然是由于這口井,又深又不透風, 根本和一只熱水瓶差不多之故。 我小心地順著石級,向下落去,立即發現, 那些在井上的石塊缺口,是專為人下去踏腳而設 的,我要到達井底,當然不是什么困難的事。 我算著每一步的距离,和我向下去的步數, 到了已經下了十碼左右的時候,我便停了下來, 准備打開電筒,向下看個究竟。 可是,就在這時候,我又听到了,在井上 面,傳來了一陣金屬的碰擊聲。 一入井中,耳際便嗡嗡作響,而越到井底, 那种聲響便越大,就像置身在斗室之中,而斗室 中開著四五只蹩腳冷气机一樣,所以那几下聲 音,听來也并不十分真切。但是我卻可以肯定, 這樣的聲響,一定是人弄出來,而不是自然發生 的! 我不再打亮電筒,只是身子緊貼著井壁站 著,一動也不動。 我拾頭向上看去,只看到黑沉沉的一片,但 是卻看不到任何人,我等著,等那种聲音再度 傳入我的耳中,以判斷那究竟是甚么聲音。 不到一分鐘,那种聲音,又傳了過來,在金 屬的碰擊聲外,還挾著一下尖銳刺耳,听來令人 毛發直豎的尖叫聲,那一下尖叫聲,從響起到結 束,可能只不過半秒鐘的時間。 但是,這一下尖叫聲,卻使我整整三五分 鐘,感到极大的不舒服。 那是人的叫聲,然而又絕難使人想象,人類 竟會發出那么可怕的聲音來。我這樣想法,實在 是為我當時恐怖的心情在作掩飾,因為當時我一 听得那聲之音之際,我有一個直覺的反應,便 是:那是鬼叫! 我再留神听著,但是上面,卻又沒有甚么特 別的聲音再傳了下來。我呆呆地停了好一會,心 中決不定是應該上去看個究竟呢,還是繼續向下 去。 我考慮的結果是繼續向下去,因為當我上去, 想看個究竟時,我可能甚么都發現不了。 我打亮了電筒,已經可以看到井底,井底十 分干淨,有一扇門,通向一條隧道,那扇門,也 是半開半掩的。我迅速地到達了井底,來到了那 扇門前。 在門縫中,似乎有一陣一陣的陰風,倒卷了 過來,更使人的心中,起了陣陣寒意。 我用力一推門,門便打了開來。我舉起電筒, 向前直射。 那是一條約有二十碼長的隧道,隧道的盡頭 處,是另一扇門。我熄了電筒,向前走去。說出 來連我自己也不信,當我走在這條走廊中的時候, 我真的不敢回頭后望,也不敢左右張望。 或許我并不是“不敢”,但總之我沒有那樣 做就是了,我直來到了門前,才推開了門,跨了 進去,門內是漆黑的一片,我知道已經身在那七 間秘密祭室的一間之中了。 我慢慢地將門掩上,本來,我是只想將門掩 上,使它保持原來的情形的。 但是,那扇門卻是十分靈活,我輕輕一掩間, 只听得“卡勒”一聲,門竟像上了鎖。我連忙轉 過身來,打亮了電筒,原來有一個鐵鉤,已將門 鉤上了。 我也沒有在意,因為反正我出去的時候,可 以取開鐵鉤,再將門打開的。 我轉過身,用電筒照射了一下,那是一間二 十听見方的石室,沒有窗,只有另一扇門,通向 另一間石室。而那間石室之中,一無所有,只是 在左首的石壁之上,有著一幅神像。 那幅神像,是在石上琢出來的,線條、构圖, 和我曾經見過的那只黃銅箱子,箱面上的浮雕, 同出一轍。那神像是牛頭人身像,看來十分猙獰 可怖。 我看了一會,看不出什么特异的情形來,就 推開了通向第二間石室的門,兩間石室,一樣大 小,也是同樣地什么也沒有,同樣地在左首牆上, 有著一幅在石壁上刻成的神像。 所不同的,第二間石室中的神像,是蛇首人 身,而不是牛頭人身。 我的心中,十分失望,因為如果此問石室, 全是那樣子的話,那么我此行,可以說是一點意 義也沒有了。我后悔不曾向王俊問個明白,如果 早知是那樣的話,我根本不必來了。 要知道,置身在這樣极度靜寂,又如此神秘 的古廟之中,并不是好受的事情。因為我至少明 白,從這里運出去的一只箱予之中的一种古怪東 西,已使得兩個人成為透明人,一個人成為隱身 人了。我將會發生什么變故,也是難以預料。 我繼續向前走去,第三間、第四間、第五間、 第六間……每一間石室的情形,都是一樣,所不 同的只是壁上的神像。而壁上神像的身子也是一 樣的,而它們的頭部,卻全是野獸。 在第六間石室的壁上,那個神像的頭,是一 种我從來也未曾見過的怪物,駭人之极。 我為了要弄清那怪物究竟是甚么,因此走得 近了些,將電簡直接照射在神像的頭部。 在我將電筒的光芒,照向像神的頭部之間, 忽然我看到,那像虎頭叉不像虎頭的怪物的雙眼 之中,竟然射出了一陣奇异的光芒來! 我連忙向后退去,手中的電筒,也几乎掉在 地上。在那一瞬間,我的心中,緊張到了极點。 事后回想起來,可笑的竟是,我一看到在那神像的 眼中,射出奇异的光芒中,我首先想到的是:莫 非我已触怒了神像,使得古代的咒語顯靈了? 我等著,可是神像的眼中,卻又沒有光芒繼 續射出來。我大著膽子,又向前走了几步,重又 舉起電筒來,向神像的頭部照去。 我已准備著任何可能發生的恐怖事情,但是 卻甚么也沒有發生,只是神像的雙眼,在電筒的 照射之下,又發生了刺目的光芒。 然而這次,我卻已然看清,那光芒雖然奪目, 但卻是死的,而不是活的。我再湊近些,仔細看 去、剎時之間,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的天!我所看到的是事實么? 那神像的雙眼,是兩顆只經過粗糙琢磨的金 剛鑽,而每一顆,足有雞蛋般大小。它們的体 積,絕不在英國國寶,皇冠上的那顆鑽石之下。 鑽石上涂上厚厚的漆,但園為年代久遠,漆 已有些剝落,這便是為甚么當我的手電筒照上去 的時候,會有強烈的閃光的原因了。 我伸手挖了挖,那鑽石嵌得十分結實,挖不 下來。我想起了另外几個神像,雙眼都是一樣而 向外突出著,難道它們的眼睛,也是這樣的大鑽 石? 這十二顆大鑽石的价格,是無可估計的,我 想只怕連依格也不知道這樣的一個秘密在,要不 然,他只消將這里神像的“眼睛”,挖下一個來, 他這一生,便可以過得和帝王一樣,再也不必將 那只黃銅箱子以五十埃鎊的代价賣給王俊了。 我沒有繼續再挖神像的“眼睛”,因為我還 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當我推開通向第七間石室的門的時候,我心 中感到十分安慰,因為我至少不是絕無發現。 我推著第七扇門,發現它十分緊。要用十分 大的气力,才能推得開。 推開門后,我還未曾跨進去,突然,我又听 到了金屬的撞擊聲。 自從我進入了這座古廟以來,這已是第三次 听到那聲音了,直到這一次,我才听得最清楚, 那聲音听來,像是有人以一根金屬棒,在敲擊著 甚么東西。 我呆了一呆,但是我立即想起,通向第一間 石室的門,已經彼我在無意之中上了鉤,在外面, 要將它打開,是十分費時間的。 這時,我可以肯定,已經有人到了井底下。 來到井底下的人,當然不是為了貪圖井底黑得可 愛,他的目的,自然要到這七間石室來。 我不知道那是甚么人,那可能是羅蒙諾教 授,但是我卻比他先走了一步。我決定不理會那 种聲音,也不理會那是甚么人,先決定到第七間 石室中,看個究竟再說。所以,我又向前跨出了 一步,同時,以背頂住了門,將門關上。 我開著了電筒,向門上一照,門上也有一只 鐵鉤,可以將門鉤住的。 我鉤上了門,轉過身來。 這間石室,和先頭的六間,完全不同! 它有一張石制的祭桌,在祭桌之上,放著七 只十分像真的面具。那种面具,是連著頭發的, 面具上的面色是紅棕色,使人一看便可以知道, 那是印地安人。 奇怪的是,在正中的那個男子的面具,神气 形狀,竟和依格,十分相似。 在祭桌之前,有一個石墩。 那石墩上并沒有東西,但是我猜想,那石墩 原來,可能是用來放置那只黃銅箱子的。 這間石室之中,并沒有神像,但是在一塊石 上,几乎刻滿了文字。 那种古怪的象形文字,我一個也看不懂,當 然更沒有法子將它記住,我知道,如果我能夠讀 通那些文字的話,我便有可能找到解決問題的關 鍵了。 然而,那些文字,卻像是天書一樣,我取出 了小記事本,決定將那些古怪的文字,依樣葫蘆 地描了下來,去請教識者。 那些文字,扭扭曲曲,十分難描,我足足化 了半個小時,描了還不到一半,而這時,已有一 陣清晰的腳步聲,在向我傳了過來! 十七 我立即后退了一步,附耳在門上,那腳步聲 就在第六間石室之中徘徊,不一會,便到了門 前。 那人和我相距,只有几時!我們只隔著一道 門! 我退開了些,那樣,那人若是打開了門,我 便恰好在門的后面。我覺出門搖撼了一下,但因 為我下了鉤,那人自然推不開門。 這時候,我已經熄了電筒,也收起了記事本。 一個門鉤,是阻止不了暴徒的,為了我自己的安 全,我自然要早思對策,不能再去描那石塊上的 奇怪象形文字。 門不斷震撼著,約摸過了三分鐘,我突然听 到了一連串惊天動地的槍聲,和透門而過的連續 火光。緊接著,“砰”地一聲響,門已被攢了開 來。 我屏住了气息,躲在門背后,只听得一個人 大踏步地走進了這最后的一間石室,他的手中, 似乎還拖著一件甚么沉重的東西。 我以极輕极輕的步法,才橫跨出了一步。在 我探頭出門外,向室內看去時,那走進室內來的 人,也恰好開亮了電筒。我一看到他的背影,便 知道他正是羅蒙諾教授了。同時,我也知道了我 在才一下井時,所听到的那一下怪叫聲,是怎樣 來的了。 羅蒙諾的左手,拖著一個人,那人的面上, 皮開肉綻,血肉模糊,顯然是受過极其殘酷的拷 打,那人正是依格。 羅蒙諾的電筒,轉了一轉,我連忙將身子一 縮,縮入了門中。羅蒙諾顯然未曾料到我已先他 而到,所以只是略照了一照,便將電筒光,停在 那七只面具上,他全神貫注地皇著那七只面具, 我看出這時是襲擊他的最好机會! 我又悄俏地打橫跨出,然后,我像豹子一樣 地向前,疾躍了過去,舉起我的手掌,向羅蒙諾 的后腦,直劈了下去! 我這一掌,是如此之出乎意料之外,又是如 此之狠、准,羅蒙諾只發出了一下低微的呻吟 聲,便向地上,倒了下去。我向他踢了一腳,將 他的身子踢得向外滾了几吸。 我眼看他已昏了過去,連忙俯身去看依格, 依格困難地從他血流縱橫的面上,睜著眼看著我, 結結巴巴地道:“衛先生……原來是你……來 ……我來替你……作響導,告訴你……這七間祭 室的來歷……” 我當然是想听一听這七間祭室的來歷的,但 是我怎能叫一個咀唇已破碎,每講一個字,都有 鮮血淌下來的人來說這些呢! 我托起了依格的頭,放在我的膝上,道: “依格,你受傷了,你先別說話,我來設法為你 療傷。”依格困難地搖了搖頭,道:“我……沒 有傷……這野驢子,他……他打我……我……” 依格講到這里,面上現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 神色來。我心中忽然一動,道:“依格,那塊石 塊上的文字,你可認識么?” 依格搖了搖頭,道:“這是我們……族 中……古老的文字……我……不懂。” 我扶著依格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道: “你不懂就算了,我們──” 我本來是准備將依格扶出了這七間秘密的祭 室去,再回來對付羅蒙諾的。可是,我卻犯了一 個最大的錯誤,這個錯誤,使我直至今日,回想 起來,還覺得十分痛心! 我以為我的一擊,十分沉重,羅蒙諾是絕不 會那么快醒過來的,但是羅蒙諾的体力,卻是十 分堅強,就在我剛扶著依格,走出一步之際,我 已听到了羅蒙諾的聲音。 羅蒙諾的聲音,十分乾澀,但是卻也十分惊 人,他沉著聲道:“衛斯理,舉起手來!” 我的身子,猛地一震,我想起了剛才,羅蒙 諾擊開門所放的槍,他如今在我背后,而我將他 擊昏之后,又疏忽未曾將他的槍收去! 他的槍是极具威力的,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之 下,我除了高舉雙手之外,實是別無他法卜 本來,我是扶住了依格的,我雙手高舉,依 格自己站立不穩,身子一側,便向旁倒去。我正 想再去將他扶住時,慘事已發生了。 在我的身后,響起了一連串的槍聲,依格的 身子,忽然向上,直跳了起來,向前扑了出去。 依格的身子不是他用力跳起來,而是被射入 他体中的子彈的力道,帶得跳起來的,他的身子, 跌出了門,伏在地上,我閉上了眼睛,沒有勇气 看依格蜂巢也似的身子。 我預料著我會遭到同樣的結果。 但是羅蒙諾教授卻并沒有再發槍,在槍聲漸 漸消失之后,他陰森森地道:“你看到了沒有?” 我沒有出聲,我當然看到了,一個無辜的人 死了,死得如此之慘。如果世上真是有一個民族 叫作“索帕族”的話,那么,這個民族的最后一 人,也已經死了。 羅蒙諾怪笑著,道:“衛斯理,你已得到了 什么?” 我定了定神,道:“我沒有得到什么,只不 過正在抄描那石碑上的象形文字而已。” 羅蒙諾冷笑道:“真的么?” 我盡量使自己保持輕松,甚至聳了聳肩,但 由于我全身的肌肉,都緊張得發硬,我聳肩的動 作,看來一定十分滑稽。我道:“你可以搜我的 身上,如今你已占了极度的上風了,是么?” 羅蒙諾對我,只是報以一連串猙獰的冷笑 聲,我听到腳步聲,顯然他正在看石室中的一 切,而我是背對著他的,我當然是知道,不論他 走向何處,他的槍口,總是對准我的。 令我不明白的是:他為什么不立即解決我 呢? 他不立即下手,是不是意味著我還可以有翻 本的机會呢? 我的肌肉,僵硬得可怕,但是我的腦筋,卻 還不致于僵得不能思索,只不過在這樣的情形 下,我卻也想不出什么辦法來。 約摸過了五分鐘──那長得如同一世紀的五 分鐘──羅蒙諾才又開口,道:“衛斯理,我不 相信你的心中仍以為斗得過我們。” 我心中奇怪了一下,他說“我們”,那是什 么意思呢?我立即回答,道:“除非你的子彈, 現在就鑽入了我的身体,要不然,在我的腦中, 是沒有失敗兩個字的。” 羅蒙諾在向我走來,我听得出的,突然之 間,他伸手在我的肩頭上拍了一拍,我甚至想立 即出手按住他拍在我肩頭上的手! 但是羅蒙諾的動作,卻出乎意料之外的靈 活,他一拍之后,立即向后退出,道:“很可愛 的性格,我欣賞你,加入我們,如何?” 我吸了一口气,原來這就是他不殺我的原 因!這無疑是給我一個拖延時間的机會,我立即 道:“你們是包括些什么人?” 羅蒙諾發出了一下令人毛發直豎的笑聲來, 道:“我,和勃拉克。就是兩個人,如果再加上 你,我們可以組成一個世界上無敵的三人集 團。” 我早已料到,殺人王勃拉克實際上是和世上 任何特務集團都沒有關系的了,這也就是他為什 么始終能保持极端神秘的原因。他們兩個人的行 動,便令得世界各地的保安机构,傷透了腦筋, 這兩個人無异是杰出的天才人物! 我冷冷地道:“你們那樣看得起我?你的朋 友勃拉克,卻威脅著要殺我哩!” 羅蒙諾道:“不會的,他和我談起過你,希 望你能加入我們。” 我盡量尋找著可以轉變這個局面的机會,我 道:“那么,我可以得到什么好處呢?” 羅蒙諾“哈哈”笑了起來,道:“如今,我 只是經理勃拉克一個人的工作,每年我們可以獲 得三十万鎊以上,完全不用納稅的進帳。由于人 手不足,我們不得不推掉許多生意,如果你加入 的話,那么,我們的進帳,便可以增加一倍了。” 我點頭道:“我明白了,一個冷血的勃拉 克,你還嫌不夠,你希望再有一個冷血的衛斯 理?” 羅蒙諾道:“可以這樣說,你有這樣的條 件。” 我竭力忍住了心中的憤怒,忽然之間,我心 中一亮。羅蒙諾無异是一個貪婪之极的人,要不 然,何以每年三十万鎊的進款,他仍然不滿足 呢? 對付貪婪的人,是比對付冷靜的人,容易得 多了!我冷笑了一聲,道:“你以為一年几十万 鎊,便能打動我的心了么?” 羅蒙諾呆了一呆,道:“小伙子,你這是什 么意思?”我反問道:“你以為我到這里來作什 么?” 羅蒙諾道:“作什么?不是為了尋找可以令 隱身人恢复原狀的秘方么?” 我繼續冷笑著,道:“這里或許有著令人隱 現由心的方法,但是你只管去找這种方法好了, 我卻并不希罕。” 羅蒙諾厲聲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閉上了口,不再出聲。 羅蒙諾又追問道:“如果你不說的話,我便 不客气了。”我裝成了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气, 道:“好,可是我也要占一份。” 羅蒙諾冷笑道:“為什么不要占一半?” 我立即回答,道:“一半?那太多了,我只 要占一成,我的財力,便足可以建造另一座金字 塔了。” 羅蒙諾惊叫了起來,他猝然而來的惊呼,使 我嚇了一大跳。 只听得他叫道:“衛,你究竟發現了什么?” 而更令得我奇怪的是,他這一句話,并不是 英文,而是德國話! 一個人在心情緊張的時候,是會不由自主立 地講出他從小慣用的語言來的。原來羅蒙諾是德 國人!那么,勃拉克也是德國人了? 我略想了一想,便道:“你不妨自己去看、 我實在感到難以形容,那神像的雙眼,你仔細地 去看。” 羅蒙諾已經向門外沖去,他越過了依格的尸 体,我立即向前踏出了一步,但是他也立即轉過 身來,喝道:“不要妄動,舉著手!” 他按亮了電筒,向神像的雙眼照去,那兩顆 大鑽石,發出了耀目的光輝,羅蒙諾臉上的神 情,就像是中了邪一樣! 他的雙眼也像神像的眼睛一樣,凸得老出, 他口中在低呼著,但是我卻听不出他在叫些什 么,他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地發抖! 我放下了雙手來,他也未曾注意,我想到自 己扑過去,但這仍然是太危險的舉動,我只是俏 悄地提起依格的尸体來,突然向羅蒙諾拋了過 去! 羅蒙諾剛才,是如此出神,但他的反應,也 快得惊人! 依格的身子,才一披拋出,他便陡地轉過身 來,他手中的手槍,射出了一串火花,而我則早 已伏在地上,那一排子彈大約都射中了依格的尸 体,然而,我預料中的結果出現了,依格的身 子,向羅蒙諾壓去,羅蒙諾一揮手臂間,電筒撞 在石壁上,熄滅了。 剎時之間,黑暗統治了一切! 羅蒙諾自然也知道,在黑暗之中,他不是絕 對有利了,所以,他也立即靜了下來。 羅蒙諾的手中,還有著手槍,雖然如今一片 漆黑,羅蒙諾的絕對优勢,已被打破,但是我也 未必便可以占到他的什么便宜,我更加一聲不 出。 在電筒媳滅之后,我唯一的動作,便是將一 柄小刀子取在手中。羅蒙諾若是一暴露目標,那 么,我手中的小刀子,立時可以疾飛過去! 但是羅蒙諾卻無意暴露目標,我极目向前看 著,看不到什么,用心傾听著,也一點傾听不到 什么,事實上,在如今這樣靜的境界中,根本用 不著用心地傾听的,只要一有聲音,即使那聲音 低到了极點,也是可以立即听得到的。 我和羅蒙諾之間,展開一場耐力的比賽,誰 先出聲,誰就遭殃! 我在一黑下來之際,就伏在地上的,這時, 我仍然伏在地上,羅蒙諾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 但是我肯定他絕不在移動。 他可能就在我的身邊兩吸處,或者更近! 但是我們兩人之間的距离究竟怎樣,那只有 天才知道了。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之間,我覺得我的 前面,有東西在移動,那簡直可以說是一种直 覺。而人的前額,對于這种直覺,特別敏感。你 可以試試閉上眼睛,叫另一個人伸出手指,接近 你的前額,手指還未曾碰到你,你的前額,便會 有一种微痒感覺的。 我那時的感覺,便是這樣,我突然覺得,我 的前額在微微發麻,有東西在接近我,而且离得 我已經极近,在一尺之內了! 那不會是羅蒙諾,我心中自己對自己說,因 為羅蒙諾絕不可能在移動之間,絕不出聲的。而 且,那也一定不會是龐然大物,因為龐然大物在 接近人時,不會給人以那樣的感覺。 什么東西是細小而又在行動之間絕無聲息的 呢?在這陰暗的地底秘室之中,又最适宜什么東 西生存呢? 我立即有了答案:蛇! 有一條蛇正在接近我! 剎時之間,我只覺得全身發起熱來!我知道 這是十分不智的事情,因為蛇對熱度的感覺,特 別靈敏。如果我保持著鎮定,那蛇可能游到我的 面上,仍然不對我作攻擊。但這時候,我全身發 熱,体溫陡然提高,那無异是叫在我面前的蛇, 快來咬我! 我明知這一點,但是卻沒有法子鎮定下來。 這里离沙漠并不遠,沙漠中的毒蛇……唉,我宁 愿离得我如此之近的是羅蒙諾了! 我額上的汗,不住地流了下來。在毒蛇和羅 蒙諾之間,我要作出一個選擇,我只覺得額上那 种麻酥酥的感覺,越來越甚,那條蛇,离開我可 能只有一兩寸了,我突然之間,失去了鎮定,發 出了一聲大叫,向旁滾了開去。 也就在我滾開之際,震耳欲聾的槍聲,連串 的火光,向我剛才伏的地方,激射而出,我身上 濺到了被子彈射碎的碎磚! 科學家說,人類的眼睛,能保持看到的東西 十五分之一秒,此所以世上有電影這件東西。羅 蒙諾響了六槍,那六槍是在同時間轟出來的,我 看到發槍的地方,我立即躍起,發刀。在我發出 刀來的時候,最后一槍的槍火,早已熄滅了,但 是還有那十五分之一秒! 我刀才一飛出,便听到了羅蒙諾的怒叫聲, 听到了手槍落地的聲音。 我知道,我那一刀,正中在我要射擊的目標 ──羅蒙諾的右手──上,我自然不會再給他以 抬起手槍的机會,我疾扑而出,身子撞在羅蒙諾 的身子上,將羅蒙諾撞了出去。 羅蒙諾的身子,撞在牆上,我听到了有骨頭 斷折的聲音。剛才那一撞,是我的生死關頭,我 自然不能不用力,將羅蒙諾的骨頭撞斷,我也不 覺得遺憾。 我立即又赶了過去,將他的身子,提了起 來,也不管是什么部位,狠狠地加了兩拳,直到 我覺出我提著的身子,已經軟得一點力道也沒有 時,我才將之放了下來,取出了打火机燃著。 我首先拾起了手槍,又拾起了電筒。電筒只 不過是跌松了,并沒有坏,我略旋了一下,電筒 便亮了,于是我又看到了那條蛇! 那是我生平見到的一條最大的眼鏡蛇,這 時,它盤著身子,昂著它像鏟子一樣的頭,我吸 了一口气,向它鏟子一樣的頭部,連發了三槍, 蛇身“拍拍”地扭曲著,但它已不能再咬人了。 十八 我轉向羅蒙諾看去,不禁呆了一呆,我剛才 的三拳,競是多余的了! 羅蒙諾的頭蓋骨,已經破裂,雙眼凸出,顯 然在一撞之際,他便已死了,我剛才那重重的三 拳,是擊在一個死人身上的。我抹了抹額上的 汗,又向依格已不成人形的尸体望了一眼。苦笑 了一下。我總算替依格報了仇了。 我俯身在羅蒙諾的身上搜索著,我找到了另 一柄同樣的槍。 這又使我出了一身冷汗,因為剛才,若不是 羅蒙諾頭部撞在牆上,立時死亡的話,那么,他 一定有時間推出另一柄手槍來結果我的。人的生 死之隔,只是一線而已! 我將他的手槍佩在自己腰際,又在他的上裝 袋中,搜出了一本記事本,那本記事本很厚,特 別配著鱷魚皮的面子,可知一定是一本十分重要 的東西了。我略為翻了一下,看到記事本中,夾 著一封信。信是由我來的地方寄出,寄到開羅一 家旅館,交羅蒙諾收的。 我一看信封上的字,便可以看出,那正是勃 拉克的字跡。 我將記事本和信,都放在我的衣袋中,然后 我又回到了那第七間祭室之中,將那塊石壁上的 奇怪象形方字,一齊描了下來。 這又化去我不少時間,所以當我出了七間密 室,穿過了那條通道,又來到了井底之際,我已 經看出,天色已經微明了。 我記得我曾和王俊約好,如果天亮了,仍不 見我到工地去找他,他便會來接我的。 我此來,為的是要求那能發出透明光的物体 之謎,以及求取被那种透明光照射過的人,有沒 有复原的可能的。我已經到過了我所要到的地 方,但是我卻并沒有達到目的。 只不過,也有可能,我所要達到的目的,已 經達到了,因為這時,我還不知道我抄下來的那 么多象形文字,是代表著什么? 可能在這片文字中,詳細地記載著一切,記 載著我所要知道的一切。我決定先出去,和王俊 會合了再說,而且,事實上,我也需要休息了。 我爬上了井,沿著來時的記號,向廟外走 去,不一會,我已來到了廟門之外,我看到王俊 正好馳著那輛吉普車,向大廟而來。在他后面, 還跟著一輛大卡車,我心中暗想:難道他已報警 了? 王俊的車子,先到了石階前,他向我招手, 我奔下了石階,等到我奔到了王俊的身邊時,那 輛卡車也已經停下來了。我看到卡車上的,全是 工程人員,也沒有再加以注意。 我上了車子,道:“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了。” 王俊一面開動車子,一面道:“那飛机駕駛 員受了收買,羅蒙諾和依格,已經到工地了!” 我嘆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我都見過他 們,他們也都已死了。”王俊吃了一惊,車子向 外,急速地斜了出去。幸而是在曠野中,如果是 在都市中的話,這一下也早已闖禍了。 他一面將車子馳入正道,一面問我:“死 了?他們是怎么死的?” 我以手托額,道:“依格是死在羅蒙諾之 手,我替依格報了仇。” 王俊嘆了一口气,道:“衛斯理,你殺了一 個數學天才!”我搖了搖頭,道:“不,我殺的 是一個最可怕的犯罪天才。” 王俊固執地道:“但是,他也是數學天才!” 我道:“他可能對數學有相當深的認識,但 是他真正的數學知識,絕不會在一個普通的大學 教授之上!”王俊駁斥我道:“胡說,誰都知 道,羅蒙諾是一個最有資格得到諾貝爾獎金的 人,只要他的新著作問世就可以了。” 我冷冷地道:“那么,他的新作,為什么還 不面世呢?” 王俊道:“一部天才的數學著作,是需要時 間的,你當是你么?一個小時可以寫几千字。” 我心中不禁有气,道:“王俊,你實行人身攻擊 么?我告訴你,我殺死的不是羅蒙諾教授!” 王俊道:“不,我已經查過了,羅蒙諾教授 來埃及訪問,你殺的正是他。” 我聳了聳肩,道:“好,我問你,羅蒙諾教 授是什么地方人?” 王俊道:“他是烏克蘭人,是一九一七年之 后,离開俄國,到德國去居住的,第二次世界大 戰爆發時,他經過盟軍特工人員的協助,到了英 國,第二次大戰結束后,他曾經回到德國,但住 了不到半年,便到東方來,一直住了下來。” 我笑道:“你對他的歷史,竟這樣熟悉?” 王俊嘆了一口气,道:“雖然他害得我几乎 死在沙漠,但是我仍是他的崇拜者。”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道:“我相信毛病就出 在戰后,羅教授又回到德國的那一段時間,有一 個一定和羅蒙諾酷肖的德國人──我肯定他一定 是德國的特務──冒充了他,到了東方,真正的 羅蒙諾早已死了!我殺死的,便是那個德國人!” 王俊的腦中,顯然裝不下這种事實,我一面 說,他一面搖頭。 我只好道:“好了,我會通知國際警方調查 這件事的,我得了羅蒙諾的一本記事本,你看 看,上面寫的,全是德文!” 王俊道:“他在德國居住了許久,自然是寫 德文了。”我將記事本取了出來,隨便翻了一 頁,看了几行。我自得到這本記事本之后,還沒 有看過,這時,我隨意看上几行,便令得我目瞪 口呆! 那本記事本上所記的,全是日記,但也不是 每天都記的,記的只是大事。 我看到那儿行是:“收到了×××方面交來 的十万美金,殺一個人的代价不算低了,尤其是 ×××這個臭豬,他的命值那么多么?勃拉克會 做好這件事的。” 這里,這隱去的前一個名字,那人還在世 上,是一個美洲國家的名人,報紙上是時常有他 名字的。后一個人,已經死了──當然死了,因 為勃拉克是很少失手的。那人也是一個名人,是 前=個人的政敵。這是一樁卑劣的政治暗殺,如 果公布了出來,對那個國家的影響,實是可想而 知的。 我知道我握著的這本記事簿中,不知有著多 少這樣的記載! 我的手心,不禁在隱隱出汗! 我如今所掌握的,可以說二次世界大戰結束 之后,世界各國政治上暗殺的全部紀錄!這樣的 一份紀錄,當然會有不少人想得到它的。 如果我是一個依靠勒索為生的人,那么我得 到了這樣的一本記事簿,無异等于開到了一座金 礦! 但是我卻并不是靠勒索為生的,那么這本記 事簿,就會替我帶來災害了。 我合上了簿子,好一會不出聲,王俊的駕駛 技術不怎么好,車子反常地顛簸著,而我的思 潮,也同樣地不宁。最后,我決定將這本記事簿 毀去,甚至不去看它。 因為這本記事簿中所記載的一切,實在太丑 惡了,它絕無保留地暴露出人性最丑惡的一面】 一個素有賢名的政治家,他的冠冕堂皇的言論, 在全世界的報章上傳播著,他有著崇高的地位, 受人所尊敬。但是,這點是表面的情形,背后是 什么呢?他為了取得他目前的地位,曾經使用過 一切卑鄙的手段,包括買凶殺人這樣的事在內! 我沒有心思去注意沿途的景物,因為我被那 些丑惡之极的事情,弄得心中极不舒服。直到我 發覺,我已被各种各樣的机器聲所包圍時,我才 如夢初醒地打量四周圍的情形。 車子已經駛到工地了,而且已在工地辦公處 的簡陋建筑前馳過,馳向工程人員的宿舍,那是 美國出品的活動房屋,王俊由于職位較高,他自 己有著一幢這樣的房屋。房屋的外形不怎樣好 看,但是里面的設備,卻是十分齊備。 王俊領我進去,和我默默相對了片刻,才嘆 了一口气道:“衛斯理,或者我錯了,你知道我 十分沖動的,不怪我吧?” 我笑著,在他的肩頭上拍了拍,道:“你去 忙你的吧,我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王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了出去,我看著 他向辦公室走去,便立即取了一只瓷盤,又找到 了汽油,淋在那本記事簿上,點著了火,將記事 簿燒成了灰,將灰在水喉中沖走。 然后、我才坐了下來,當然,我沒有將勃拉 克的信也燒去,我將他的信抽了出來,只看到一 半,我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在我和杰克兩人,一知道冷血的勃拉克已經 成為隱身人之后,連杰克那樣优秀的秘密工作者, 也感到了极度的惊惶,因為勃拉克本來就是一個 危險之极的人物,他變得人們再也看不到他,那 豈不是更加危險難防了么? 可是,事情有時候,是不能被人以常理椎度 的,這時,我看了勃拉克給羅蒙諾的信,才知道 我和杰克的惊惶,全是多余的! 我一面笑,一面將信看完,才知道羅蒙諾到 埃及來的目的,和我完全一樣。 我是為了來尋找使王彥和燕芬兩人复原的方 法,羅蒙諾則是來尋找勃拉克复原的方法。或許 羅蒙諾比我更具野心,說不定他要尋找一個隱現 由心的法子。 羅蒙諾已經死了,他當然沒有法子達到他的 目的了,我呢?我是不是能達到目的呢?這時 候,我連自己也不能肯定。 下面是勃拉克的信: 赫斯:(勃拉克稱羅蒙諾為“赫斯”,這 証明我的推斷沒有錯,赫斯是一個十分普通的 德國名字,當然這也不會是他的真名字,但卻已可 以肯定,他是一個德國人,而不是真的羅蒙諾教 授,) 將xxx方面交來的那筆錢退回去吧,我 沒有法子干這件事了。本來,這件事是輕而易舉 的,我們的目標竟不顧一切警告而离開了他的國 家,可是我竟沒有法子接近他。 你或許在奇怪,我不是成了隱身人了么? 怎么反而不能執行任務呢?赫斯,你想想吧,我 不能佩槍了!是的,我不能佩槍,我一佩上了槍, 人家看得到槍,卻看不到我,這會引起怎樣的后 果?而我又不能沖向前去,將我要殺的人扼死, 我完了,赫斯,我們的生涯已經結束了! 我到机場去過,离我的目標只有二十尺, 但是我沒有下手,我的心中很害怕,我怕被人知 值,被人發覺,你要知道,多少年來,槍簡直是 我身体的一部份了,和我的一只手,一只腳一 樣,但是忽然之間,我的身体卻背叛了槍械,我 的身体變成透明了,但槍械卻還是槍械,若是連 槍也能隱去,那該多好啊。 我甚至沒有法子穿衣服,我知道人家看不到 我,但是我──唉,赫斯,我說出來你也不會明 白的,在人人都穿著衣服的情形下,你去赤身露 体,你可有過這樣的經驗么? (我就是看到了這里,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 來的,可怜的,赤身露体的勃拉克!) 我希望你炔些能得到結果,我要成為一個普 通人,人家可以看得見的人,我不要整天閑在屋 中,我要到外面去走動,你知道么,有一次,我 去看電影,有一個冒失鬼,竟向我的身上,坐了 下來,當我將他推開的時候,他面上的神情,我 實在是畢生難忘,但是我卻再也不敢去看電影了。 我本來不是這樣羅唆的人,這封信卻寫得這 樣長,赫斯,你要知道,我心中害怕,十分害怕! 勃拉克。” 勃拉克的信中,充分表現出了他心靈上的那 种恐懼。 本來,他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動物,是 一個膽大包天的凶徒,可能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 害怕的,但如今,他卻整天生活在恐懼、絕望之 中了! 這是給勃拉克的最适當的懲罰了!看完了 信,我在王俊的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 我并不是自己睡醒,而是被一連串的隆隆爆 炸聲,是來自相當遠的地方,而并不是起自附近 的工地的。 我向外面看了看,已經是將近黃昏時分了, 許多工程人員,正在走回宿舍,他們的神態,都 非常平宁,不像是有什么意外發生,像是他們對 那一連串的爆炸聲,根本未曾听到一樣。 我走出了屋子,看見西北角上,傳來了一片 又一片的火和濃煙,那正是我來的方向,我呆立 著,正想找人去問一向,那面發生了什么事情之 際,王俊已經來到了我的面前。 我連忙問道:“王俊,什么事?那面有軍人 庫么?”王俊聳了聳肩,道:“當然不!” 我道:“那邊是什么在發生爆炸?” 王俊道:“就是那座大廟!” 我呆了一呆,陡地想起了早上,我离開大廟 時所看到的那輛工程車,車上分明有著許多箱烈 性炸藥,只不過我不曾在意而已。 我連忙道:“為什么?為什么要將大廟炸 了?” 王俊道:“在我們工程完成之后,這座大廟 會被埋在水底下,由于廟頂的建筑特殊,我們認 為它可能使水中產生一股漩渦,不利于蓄水、放 水,所以才決定將它炸平,你不是已經進去過了 么,還可惜什么?” 我想告訴他,在廟底下的暗室中,有著世界上 最大的鑽石,這些鑽石如果取了出來,便足夠作 為整個水利工程的經費了! 但是我只張了張口,攤了攤手,卻沒有講出 聲來,如今告訴他,還有什么用呢?整座廟都被 炸平了,上哪里去找那些金剛鑽去?只好由那些 鑽石,長埋在地底,長埋在水底了。 王俊奇怪地望著我,道:“你究竟在想些什 么?” 我苦笑了一下,道:“沒有什么,我想回開 羅去了。有飛机么?” 王俊道:“有的,就是我們飛來的那一架。” 我吃了一惊:“同樣的駕駛員?” 王俊道:“我已經告訴過你,那兩個駕駛 員,被羅蒙諾收買了,他們不知得了多少好處, 一到工地,立即辭職了!那架飛机,現在停在臨 時机場上,要等開羅來的新駕駛員來了,才能飛 行。” 我想了一想,道:“或者我能試試,將這架 飛机,飛到開羅去。” 王俊忙道:“如果你能的話,那實在太好 了,有兩個高級人員,正因為回不了開羅,而在 急得跳雙腳哩!”我道:“好,請你去為我安排 這件事。” 王俊走了開去,一小時后,他回來,告訴我 一切都已准備好了,他勸我不要夜航,但是我卻 心急得不得了,我跟著他到机場,我的兩個乘客, 又心急要回開羅,又以怀疑的眼光看著我。 我想起了我來的時候,那個美國机師說的話, 便也對這兩個人道:“祈禱上帝吧!” 那兩個人面色灰白地上了飛机,一個還在問 我:“你沒有副机師么?” 我不去采他們,鑽進了駕駛室,那是一架舊 式的飛机,我是會操縱的,困難的便是航線不 熟,而且又是夜晚航馳。 但這個困難,卻可以藉著和開羅方面,不斷 的聯絡而克服。 飛机并沒有什么毛病,當它在開羅机場上停 了下來之后,我特地去看那兩位乘客,他們的臉 色,仍是白得可怕哩! 十九 我回到了酒店,休息到天明,所謂“休息”, 實際上就是坐著,研究我在那第七間密室的石壁 上,描下來的那些象形文字。 可是經過一夜的努力,我卻一無所得。 我看著街道上,天色一亮之后,便已有了匆 忙的行人,我和當地的大學聯絡了一下,知道有 一位葛地那教授,是研究古代文字的專家,我通 過他的秘書,和他定下了約會的時間。 上午十時,我已經在葛地那教授的辦公室 中,和他見面了。 ; 葛地那是一個英國人,但是他在埃及居住的 時間,比他在英國居住的時間更長,以致他的膚 色看來也像是埃及人了。他自認埃及才是他的真 正故鄉,這倒是一個不多見的西方人。 我走進了他的辦公室,他正埋首在一大堆古 籍之中,在編撰他的講義,有兩個女秘書在他的 身旁速記著他不時發出來的話,那全是專門之极 的研究結果。 我約摸等了七八分鐘,葛地那教授才抬起頭 來,推了推眼鏡,向我望了一眼,道:“年輕人, 据說你有事要我幫助?” 我忙道:“是的。”葛地那向亂堆在他書桌 上的古籍一指,道:“你也可以看出我很忙,你 想要什么,直截了當他說吧。” 我連忙自袋中取出了那張描有象形文字的紙 來,道:“我在一間古廟之中,找到了這些古文 字,我相信這些文字,和一件十分玄妙的事情有 關,而我看不懂,所以想請你來讀懂它。” 葛地那教授十分感興趣,站起身來,將我手 中的紙頭,接了過去。 可是几乎是立即地,他的面上,現出了怒 容,抬起頭來,手揮動著紙頭,大聲道:“年輕 人,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吃了一惊,還當自己拿錯了別的紙片給 他。但是當葛地那教授在揮動著那張紙頭之際, 我看得清清楚楚,那紙頭上滿是我從壁上描下來 的象形文字,我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發起怒來。 葛地那教授繼續揮動著紙頭,道:“你以為 我對于世界任何地方,任何民族古代的象形文 字,都是精通的么?你何不取一些中國古代的甲 骨文來給我看。” 我等他發完了脾气,才指著那張紙,道:“教 授,這上面的文字,的确是我從埃及的一家古廟 之中据實描下來的。” 葛地那教授呆了一呆,望了我几眼,又將那 張紙湊到了眼前,看了一會,道:“你可以告訴 我,那個古廟是在什么地方么?” 我忙道:“就是在全埃及最大的水利工程的 旁邊,我們可以──” 本來我想說“我們可一齊去看”的,但是我 話還未曾講完,立即使想到,那座廟已經被炸毀 了,我苦笑了一下,道:“可是這座廟已經被炸 毀了!” 葛地那教授的面上,更現出了怒容,他一揚 手,將那張紙片拋回了給我,道:“年輕人,你 要浪費你自己的時間,我絕不反對,但是你不要 來打扰我!” 我連忙道:“你不信我的話么?” 葛地那教授已坐了下去,道:“我沒有法子 相信,那座大廟是埃及最神秘的廟字之一,在它 被毀滅的命運決定之前,我和几個著名的學者, 曾經組織過一個觀察團,我們几乎將這座大廟的 每一個角落,都通過攝影的方法,拍成了照片。 你知道,我們沒有法子保存實物,便只好保存軟 片了──” 他講到這里,略頓了一頓,又道:“但是, 我們之中,卻沒有一個人發現有這些文字的,年 輕人,你的謊話,未免編得太巧妙了。” 我強忍心頭的怒意,因為我未曾想到他竟是 這樣一個固執的人。 我干咳了兩聲,以掩飾我的尷尬,才道:“那 么,教授,你可曾听過‘索帕族’這個民族?” 教授几乎是不加思索,便斷然地道:“沒 有。埃及古民族,十分复雜,尤其是在沙漠中的 民族更多,但我可以肯定,沒有索帕族,或者 說,到現在為止,還未曾發現過有索帕族──” 他講到這里,面色突然一變,伸手托了托眼 鏡,自言自語道:“索帕族?索帕族?” 他哺哺地念了几遍,立即吩咐女秘書,道: 一裘莉,你到圖書館中,將那本‘古埃及海外交 通資料匯編’替我取來。” 我連忙道:“教授,你發現了什么?” 葛地那教授又推了推眼鏡,道:“我記起來 了,我曾經看到過‘索帕族’這個民族的,等這本 書來了,我可以給你看書上有關索帕族的記載, 但据我的記憶所及,那本書上,似乎只是有提到 過一次而已。” 我忙又問道:“教授,你剛才說那座大廟是 埃及最神秘的一座大廟,那是什么意思?” 教授像是已不將我當作一個搗蛋者了,他略 想了一想,道:“据我們考証的結果,這座神廟 的建立,是在埃及的全盛時代。那時,埃及境內 建立了不少神廟,都是規模宏麗之极的,所祭祀 的神,也全是當時所信奉的神,但只有一座卻是 例外。” 我問道:“那座廟是祭祀什么神的?” 葛地那搖了搖頭,道:“奇怪得很,這座廟 所祭祀的神,叫作‘看不見的神’,我們無法在埃 及的歷史上,找到有這樣的一個神,曾被埃及人 所信奉過。但是,卻又的的确确有這樣的一座廟 在,而且,那座大廟,絕不是民間自己的力量所 能建造得起來的,一定是法老王下令建筑的──” 他揚了搔頭皮,道:“這更令人大惑不解 了,埃及的法老王,一直認為自己就是人民所供 奉的神的化身,他是絕不會容許人們去祭把另外 一种神的。但是那法老王,卻建造了這樣的一座 大廟!” 我在听到了“看不見的神”之時,心中便有 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所以,當教授講完之后,我便道:“教授, 你想,是不是在當時,真的有几個‘看不見的神’, 降臨埃及境內,所以才使得埃及人為之建立一座 神廟的呢?” 葛地那教授瞪著我,他面上的神气,分明以 為我是一個瘋子! 但是,我卻知道我所料的不錯,‘看不見的 神’,事實上是‘看不見的人’。事情的來龍去脈, 已經漸漸地有了頭緒了。 印加帝國在覆滅之后,大約還有七個人,帶 著那只黃銅箱子,箱子中放著那塊能放射出那种 奇异光線,使得人變成隱身人的礦物,到世界各 地去,尋求复原的方法。 我假定他們,終于來到了埃及,他們的身于 是看不見的,那當然震惊了埃及人,于是,便為 他們造起了那一座大廟。我再假定,依格正是他 們的子孫,但是何以他們的子孫可以一直流傳到 如今呢?當然,他們是在埃及找到了复原的辦法 的。 他們找到复原辦法的經過,可能全在我所描 下來的那些象形文字之中,但是如今卻連葛地那 教授也看不懂那些象形文字! 我吸了一口气,道:“教授,那么,你可知 道在這座大廟中,另外有七間秘密祭室,專是為 索帕族人所設的么?” 葛地那教授哈哈地笑了起來,道:“我听說 過,當然听說過,一個叫依格的瘋子,逢人便說 他的故事,還說有一只制作精巧的箱子,要以兩 百埃鎊的价格,賣給所有愿意買的人!” 我听了葛地那教授的話后,不由自主,嘆了 一口气。 可怜的依格,他的話,竟根本沒有人相信。 當然,他是在實在沒有人相信的情形下,才將兩 百鎊的索价,減為五十鎊,這才找到了王俊作為 他的主顧的。 我苦笑著,道:“那么,你不信他的話 了!” 葛地那教授重复地道:“瘋子,瘋子!” 我不知道他是在罵我,還是在罵依格。 就在這時,女秘書,已經捧著三冊的書,回 到了辦公室中。葛地那教授取過了其中的一本, 翻了几頁,道:“你看,在這里。” 我湊過身去,只見有一幅圖片,是一塊碎了 的石頭,石頭上刻著几個古埃及文字,我自然看不 懂,但在圖片之下,卻已有說明,那几個字,是 “索帕族人帶來了看不見”几個字。 當然,這不是一句完全的話,因為這塊石 頭,根本不是完整的。 在下面,還有著那塊石頭來歷的注解,說是在 一八四三年,有一隊阿拉伯商隊,在穿過大沙漠 的時候,發現了一座孤零零的金字塔,一個隨隊的 英國人,敲下了這塊石頭來,帶到了開羅。 那個英國人,一到開羅,便發熱病而死,于 是人們便認為他是損及了金字塔,于是便中了古 代的咒語而死去了,以后也一直沒有人再提起過 這座金字塔。 直到本世紀,考古學家掀起了金字塔狂熱, 才有人想起了那座金字塔,但是有人,根据了那 英國人的日記中所記載的方位,組隊去尋找,卻 并沒有找到,或許那座金字塔,已被黃沙所淹沒 了。那本書的附錄中,有著這個英國人的日記, 上面將那座金字塔的方位,記得十分詳細。 至于那塊帶回來的石頭,上面的古埃及文 字,已被翻譯了出來,是“索帕族人帶來了看不 見”几個字。 由于這本書,是專門研究古埃及和其它民族 交往的歷史的,所以便認為,在古代,至少有一 個“索帕族”,派人到過埃及。 但是“索帕族”卻是查考不到,不知是什么 民族,那本書的作者說,希望有人能夠再發現那 座金字塔,那么,對這件事,當可有進一步的了 解了。 那三厚冊資料的匯編者,顯然對這件事,也 不是怎么重視,所占的篇幅也不多。葛地那教授 看過之后,居然記得,他的記憶力,的确令人佩 服。 我將書合上,道:“好,我已得到了不少我 所要得的資料了。” 我又拿起了手中的紙頭,道:“教授,你認 為這一定不是埃及古代文字?” 葛地那教授斷然道:“不是。” 我存著最后的希望,道:“那么,你可知 道,這是什么地方的文字?” 葛地那教授瞪著我,道:“你以為一個研究 埃及古代文字的人,便能叫出所有象形古怪的名 稱么?”我又碰了一個釘子,只得苦笑了一下, 道:“好,那我告辭了。” 葛地那教授揮了揮手,重又去作他的研究工 作去了。 我退出了他的辦公室,在門口站了一會,才 低著頭,在走廊中,向前慢慢地走著。 我想不到我來拜訪葛地那教授,也一樣解不 開這些象形文字之謎。 但是我卻又有了意外的收獲,因為我知道, 在沙漠之中,有一座金字塔,是和索帕族人有關 的。那塊石頭上的字是“索帕族人帶來了看不 見”,我相信原來全句文字,一定是“索帕族人 帶來了看不見的神”。那更証明我以前的假定不 錯了。 但是,那又有什么用處呢? 已經過去很多天了,在那小孤島上等我的王 彥和燕芬兩人,將一切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然 而到如今為止,我得到什么呢? 我不禁苦笑,直到我走出了走廊,陽光照在 我的身上,我才抬起頭來。 下一步,我該怎么辦呢? 當然,我應該去設法弄懂那些象形文字的意 義。然而,誰能夠幫助我呢? 我站在走廊的盡頭,望著在校園中走動著的 大學生,我的心中,只感到一片茫然,不禁深深地 嘆了一口气,這几年來,一切冒險,對我來說, 實在太順利了,如今看來我要遭受到一次重大的 挫折了! 雖然我已經將那能放出“透明光”的奇异礦物 的來龍去脈弄得相當清楚,但是那又有什么用 呢?我的目的并不是在研究古印加帝國何以會突 然消失之謎,而是要找出那种“透明光”照射過 的人,如何才能复原的辦法。 我的進行,似乎一直都很順利,但是到了要 解開那些古象形文字之謎的時候,我触了礁,擱 了淺! 我怀著沉重的腳步,出了大學的校門。 在以后的三天中,我藉著現代交通工具的方 便,出入于埃及著名的古老的寺院,尋訪寺院中 的僧侶,希望他們之中,有人能認出那些象形文 字來。 因為我知道,在埃及的寺院中,不乏有學問 的僧侶,他們對于古埃及文字的研究,成績只怕 絕不會在葛地那教授之下的。 在每一問寺院,我都受到僧侶有禮貌的接 待,甚至年紀最老的長老,也出來接見我。 但是,我所得到的答案,几乎是一致的: “我們不認得這是什么文字,這可以說不是古埃 及的文字。” 三天下來,我几乎是失望了,我整天將自己 鎖在房間中,我已經決定,如果我實是找不到 解答這些象形文字之謎的話,那么我便決定离開 開羅了。我將自己關在房中,便是想在那些象形 文字之中,找出一些頭緒來。 但是我卻越看越是頭痛,當我看得久了時, 那些奇形怪狀,扭扭曲曲的怪文字,就像是一個 個小魔鬼一樣,在我眼前不斷地跳躍!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气,站了起來,才記起我 自己一天沒有吃飯了。向窗外看去,暮色使神秘 的開羅,更添神秘。 我按鈴召來了侍者,吩咐他為我准備晚餐。 侍者退了出去之后不久,又敲門進來。 我懶洋洋地星著他,道:“我似乎沒有再叫 過你!” 那侍者是一般酒店的侍者那樣,取不到小賬 時,那張面孔,便比任何停尸所中的“客人”來 得難看。 侍者滿臉堆下笑來,道:“舍特,先生,叫 我舍特。”我十分不耐煩,道:“什么事?你不 妨直說。”舍特仍然笑著,道:“我沒有事,有 事的是你,先生。” 我跳了起來,舍特向后退出了一步,道: “先生,你今天一整天未曾出門,那不是說你正 有著极大的煩惱么?先生,舍特自己雖然不能代 人解決煩惱,但是卻會指點人們消除煩惱之 路!” 我揮了揮手,道:“走,走,我不是到開羅 來看肚皮舞的西方游客。” 舍特仍然不肯走,他雙手捧在胸前,作表情 十足之狀,道:“噢,先生是中國人,中國和埃 及是同樣古老的國家;是同樣有著許多神秘的物 事的。” 我終于給他的話,打動了我的心,道:“你 知道開羅有什么神秘的物事?” 舍特搓著手,興高采烈地道:“多著啦,多 著啦。”我道:“越是古老,越是好。” 舍特點著頭,道:“在一個游客不經指點, 絕對找不到的地方,有著一個能知過去未來的星 相家隱居著,他──” 舍特未曾講完,我已經揮手道:“別說下去 了,我相信那星相家的住所,本地人是絕不會去 的,去的全是游客!” 舍特的面上,紅了起來,現出了尷尬的神 色,他接著又說了几件所謂“神秘”的玩意儿, 但都不外是騙游客錢財的把戲。 我不耐煩地赶了他几次,可是他卻仍然不 走。突然,他以手加額,道:“不!你一定不是 要追尋那失落的金字塔!”我呆了一呆,道: “失落的金字塔,什么意思?” 舍特張開了手,道:“一座大廟,整整的一座 大金字塔,在沙漠中消失了,整個埃及,只有一 個人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你可是要听听那神 秘的故事么?” 我心中陡地一動,道:“在哪里可以听到這 故事?” 舍特搖頭道:“啊,我不應該提起這件事 的,先生,你將它忘記算了吧!” 這是十分拙劣的手法,故作不言,以顯神 秘,但目的無非是想要更多些賞錢。我取出了一 張五埃鎊的鈔票,道:“你說吧!” 想不到舍特這個胖子,卻立即脹紅了臉,大 聲道:“先生,你以為我貪什么?” 我瞪了他一眼,道:“你還不是想得到錢 么?” 舍特現出极度委曲的神情來,道:“為什么 每一個人都以為我要錢,而沒有人知道我是為了 不便外國人感到在我們埃及,枯燥乏味?” 二十 我听了他的話,不禁肅然起敬,忙道:“舍 特,我向你道歉。” 舍特搖著手,道:“先生,剛才我講的話, 你不要記得。我在五年中,已曾先后指引五個百 般無聊的游客,去听那失蹤金字塔的故事,那些 游客听了之后,便到沙漠中去了,但是他們卻沒 有再回來。据說,那人的故事,有一种神秘的力 量,使得听到的人,會不由自主,要到沙漠中去 尋找那座失蹤的金字塔,我已發誓不再向人提起 的了。” 我在一听到舍特,提起“沙漠中失蹤的金字 塔”之際,我便想到了在葛地那教授讀到的那一 段有關“索帕族”的記載來。 那段記載之中,便提到一座金字塔,在沙漠 之中,失去了蹤跡。 金字塔的失蹤,自然不是金字塔生腳跑走 了,而是大沙漠之中,每一天,每一小時都在發 生著的變遷,使得它湮沒了之故。它可能被埋在 百丈黃沙之下,也有可能,金字塔的塔尖,离沙 面只有几時,我知道那座金字塔,是和索帕族有 關的。 舍特所說的那座失蹤的金字塔,是不是這一 座呢? 我覺得我在絕望之中,又看到了一線光明! 我連忙道:“舍特,那個能講神秘故事的 人,在什么地方,你快告訴我!” 舍特忙道:“先生,我求求你,听完了之 后,你千万不要与以前那五個人那樣,到沙漠中 去,再也不回來了,你先要答應我!”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道:“舍特,我很抱 歉,我沒有法子答應你。如果我所要尋找的東 西,和那能說出神秘故事的人所說吻合的話,那 么我就一定要到沙漠中去尋找那座金字塔的!” 舍特嘆了一口气,自言自語地道:“我真不 明白,為什么人們總要冒著生命的危險,去追求 其他,要知道只有生命才是最寶貴的東西!” 我不去理會他,道:“你快找人帶我去。” 舍特瞪大了眼睛,道:“先生,你剛才吩咐 下去的精美的晚餐──”我道:“你將晚餐推來 了之后,就在這房中將它吃了吧!” 舍特吞了一口口水,道:“多謝了,多謝了, 我們有一句話,道:一大堆黃金,不如一大堆可 口的食物,我去找人帶你去!” 他跳著肥胖的身子走了出去,不一會,便帶 著一個十分瘦弱的埃及少年來,那埃及少年站在 門口,不敢進來。舍特指著他向我道:“這是我 的侄子薩利,他會帶你去的。” 我走到門口,在薩利的肩頭上拍了拍,表示 友善,道:“好,我們走吧。” 舍特在我背后道:“先生,你可允許我的妻 子,和我一齊來享受你所賜的晚餐么?” 我笑道:“當然可以,愿你們好好地享 受!” 舍特笑得雙眼合縫。我和薩利,走出了酒 店,薩利十分沉默,一路上一言不發。天色越來 越黑,我不知道自己已來到了開羅的哪一角落。 只覺得所經過的地方,實是簡陋得可以,那些大 酒店,大夜總會,不知跑到甚么地方去了。我所 經過的地方,甚至連街燈也沒有,只是黑沉沉的 一片。 薩利十分熟悉道路,在岔路口子上,他毫不 猶豫地向應該走的路走去。約摸過了大半個小 時,我已經飢腸雷鳴了,恰好經過了几個熟食檔, 我買了兩大卷熟餅,熟餅檔主人在餅上涂抹著 一种黑色的醬汁,也不知道是甚么東西。 我遞了一卷給薩利,薩利也不客气,和我一 面走,一面大嚼起來。那种黑色的醬汁有著一种 又鮮又辣的味道,可口到了极點(遺憾的是,到 如今為止,我仍不知道這樣可口的東西的名稱和 它的成份!) 等到我們兩人吃完了熟餅,薩利向一條暗巷 指了一指,我向前看去,那條暗巷的兩旁房屋, 高而且舊,而那條巷子,只有三尺來寬,一股陰 霉的味道,從那巷子中傳了出來。 我向薩利作了一個手勢,詢問他這里是不是 已經是目的地了,薩利用簡單的英語回答我, 道:“是的。” 我跟著薩利,走進了那條巷子,我敢肯定, 如果有外國人走進過這條巷子的話,那么我一定 是第六個。 以前的五個人,都已經消失在沙漠之中了, 而導致他們消失的開始,就是經過了這條暗巷, 這條暗巷,看來倒當真是一頭碩大無朋的怪獸的 喉管,可以將人一直送到胃中,將之消化掉,一 點痕跡也不留! 我一步一步地數著,數到了四十二步,便到 了暗巷的盡頭。 薩利向右轉去,我跟著轉過去。 一轉過去,便可以看到一點微弱的燈光。我 看到在前面,有著一間簡陋到難以形容的小屋 子。 那小屋子根本沒有窗、門,只是有著一個門 形的洞,供人出入。 從那個算是門的洞中看過去,我可以看到一 個老人,正伏在一張桌子上,在數著一些玻璃 瓶、洋鐵罐頭。 這些東西的來源,自然是垃圾桶了。我不禁 搖了搖頭,但是薩利已向前走去,我沒有法子不 跟在他的后面。 我們兩人先后進了那門形的洞,那老者仍對 著油燈在照看昔一只玻璃瓶,像是那瓶中藏有天 方夜潭中的妖魔一樣。 薩利上前叫了那老者一聲,那老者才拾頭向 我看來,想不到他居然能說英語,道:“先生, 你想要什么?”我趨前一步,站著,我沒法子坐, 因為屋中只有一張斷腿凳子,那老者自己坐著。 我道:“听說你知道一個金字塔在沙漠之 中,神秘失蹤的故事?” 那老者坐直了身子,那張他坐著的斷腿椅 子,也因之而搖了一搖,他道:“你想知道么?” 我點頭道:“我就是為這件事而來找你的。” 那老者滿是皺紋的臉上,現出了一個十分討 厭的笑容來,道:“我可以向你索取一些報酬 么,先生?”我道:“可以,你要多少?” 那老人湊過頭來,道:“一鎊怎么樣,先 土?”我几乎可以听到那可怜的老者的心跳聲, 對他這樣生活的人來說,一個埃及鎊,的确是十 分巨大的數字了。我不愿意表示得太痛快,我來 回踱了几步,道:“我怎樣才能知道你的故事, 可以便我滿意呢?“ 那老者搓了搓手,道:“先生,你一定會滿 意的,因為每一個人都滿意,我雖然不識英文, 也不識那种古怪的文字,但是我知道,先生,你 既然是來探索秘密的,你就一定會滿足。” 我想了一想,道:“你的意思是,你所知道 的故事,并不是由你講出來,而是你向我出示一 种記載來取信于我,是不是?” 那老人連連點頭,道:“不錯,正是那 樣。” 我取出了一埃鎊,交到那老者的手中,又取 了几枚輔幣,給了薩利。薩利向我鞠躬而退。那 老者將一鎊鈔票就著燈火,翻來覆去地看了好一 會,才將之摺成一小塊放好,他退開了一步, 道:“先生,你自己看罷,隨便你看多少時 候!” 他在叫我看,但是他卻沒有拿出任何東西 來。剎時之間,我以為那是一個低能到了這种程 度的騙局!但是我立即看到那老者伸手指著那塊 他用來當作桌子的大石,而我也看到。在他指著 的這一面上,刻滿了文字! 我心中陡地一動,拿起那盞油燈來,湊近 去,只見上面所刻的文字,全是我所看不懂的古 埃及象形文字。那塊大石缺了一角,我立即可以 斷定那缺了的一角,就是我在那三厚冊巨書中曾 看到照片的,上面刻有“索帕人帶來了看不見” 九個字的那一塊。 我的心劇烈地跳動了起來,現在我至少知道 了進一步的事實了。當年,在沙漠中發現了那座 金字塔的英國人,一定不是只敲下了金字塔上的 一塊石角,而是搬來了一大塊石頭。 那一塊大石,就是我眼前的這一塊。不知是 為了什么原因,這一塊大石竟會湮沒在這樣肮臟 的地方!而那塊大石上斷下的一角,卻被當作寶 貝,放在博物館中! 我准備將那些象形文字抄下來,去交給葛地 那教授翻譯,但是我隨即發現,這是多此一舉, 因為在那些象形文字之下,還刻著有英文。英文 字刻得十分淺,可見刻的時候,十分匆忙,大約 因為年代久遠,有几個字已經剝蝕了,要憑藉著 猜測,才能知道它們是什么字眼。 我一口气將那些刻在石上的英文看完,不禁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住了作聲不得。 如今我知道,為甚么以前五個外國游客在到 了這里之后,便直赴沙漠了。的确,正如舍特所 說,這件事的本身,有著一种神秘的力量,使得 任何知道這件事的人,都要去進一步探索它,即 使明知大沙漠是吃人不吐骨的凶魔,也都要去。 我將那塊大石上的英文譯成中文,那些英 文,當然是翻譯了石上的古埃及象形文字的。 “索帕族人帶來了看不見的神,使得宮廷大 為震惊,在真神之外還有別的神,法老王下令將 這件事保守极端的秘密。索帕族人自稱來自极其 遙遠的地方,有一天,自地底射出了無限量的 光,使得他們全族,都變成了看不見的神。神的 本身并不快樂,他們要尋求凡眼可以看到他們的 方法,他們在全世界都找不到,但是在偉大的埃 及,他們找到了。他們愉快地在埃及住了下來, 神和人本是一体,這証明法老王也是神的化身。 索帕族人將可以隱身的方法,陪著他們的首領下 葬,他們不要他們的子孫再變為看不見的神。” 我的翻譯或者不怎么傳神,但是我已盡了最 大的能力了,英文原文,更要詰屈贅牙,我相信 那是古代文字缺乏的結果。 隱身的方法,在那個金字塔中,藏著隱身的 方法:來自南美平原,遭到了透明光的照射,而 成為透明人的索帕族人,在埃及找到了使他們复 原的法子。他們并沒有再回南美去,就在埃及住 了下來,傳种接代,直到如今的依格。 無怪那座金字塔不受考古家的注意,在歷史 上也根本沒有記載了。因為它里面葬的,根本不 是埃及的君王,而是遠在數十万里之外,南美洲 古印加帝國的君主──索帕族的首領。 我不能平空想象几千年之前所發生的事,但 我想當時的埃及法老王,一定利用了索帕族人全 身透明這一點,來証明過他人神合一的理論,而 鞏固過他的統治寶座。我更相信,當時的埃及法 老王一定曾因之得過不少好處,所以他才為索帕 族人建了那座大廟,又為死了的索帕族領袖,建 造了金字塔。 由于這一段事,在當時被嚴守著秘密,所以 到今日,在歷史上,根本已無可查考了! 然而那塊大石卻留了下來。它告訴人們,隱 身法并不是幻想,不是不可能的事。 早在几千年之前,已經有了隱身人,并且也 有了可以便隱身人恢复被凡眼看到的辦法。也就 是說:人可以隱現由心──可以成為真正有“隱 身法術”的人,只要他能夠找到那座金字塔,并 進入那座金字塔的活。 這實在是一個大得無可再大的誘惑,試想, 一個人若是掌握了隱身法,他能夠做多少平時不 能夠做的事情,他能夠犯多少罪!就算不為王彥 和燕芬,就算不為犯罪,我看到了這塊大石上的 文字之后,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到沙漠中去,去找 那座失蹤了的金字塔的! 我更可以想象,當年的那個英國人,在翻譯 了石塊上的古埃及象形文字之后,他一定也准備 再臨那座金字塔的,但是他卻不幸得了熱病死 了。 如果不是這個英國人不幸得了熱病死亡的 話,那時,那座金字塔還未曾湮沒在黃沙之中, 他一定可以輕而易舉地進入那座金字塔,而人類 早在兩百年前,便可以知道有隱身法這件享,而 不必等到今天了。 我心中忽發奇想:如果隱身法早已成為普遍 的事情,那么,近兩百年來的歷史,是不是會完 全不同了呢?歷史是不是會不同,實是難料,但 是不會再有暴君,卻是可以肯定的事。 誰還敢當暴君呢?千百万人民之中,任何一 個都可以借著隱身法的幫助而將暴君除去!當老 百姓隨便除去君主的能力之后,所有的君主,一 定會竭力討好老百姓,而絕不會再作威作福了! 我呆站在大石前許久,那老者才向我道: “你滿意么?”我點了點頭,道:“我滿意。” 我抬起頭來,看到他面上現著一种將我當作傻瓜 似的笑容。 我立即問道:“你是知道那大石上所刻的文 字和內容的,是不是?” 那老者道:“我……有人解釋給我听過的。” 我道:“那么你信不信?” 老者攤了攤手,道:“先生,我宁愿相信握 在自己手中的一分錢,而不相信銀行中的几万 元。先生,你說這是有可能的么?” 他聳了聳肩,我也聳了聳肩,我本來想回答 他:這是可能的。在世上,有一种神秘的礦物, 它所發出的光芒,能使人的身体,在視線中消失 而成為透明人、隱身人。也有著一种不可知的方 法,可以便透明人、隱身人又恢复正常。 但是我卻沒有開口。一則,這是一件講起來 太長的事情,二則,就算我說了,那老者會相信 么!正如他所說,世上的人,絕大多數是宁愿相 信自己手中的一分錢,而不愿相信銀行中的几万 元的。 我轉身,從那像門的洞中,走了出去,低著 頭,穿出了那條暗巷。 我一出了暗巷,發現薩利還在巷口等著我, 他見了我,叫我一聲:“先生。” 我作了一個手勢,要他帶我回酒店去。一路 上,我只是在沉思,直到薩利再大聲叫,我才知 道已經回到了酒店門口。 我看了看酒店大堂中的電鐘,我一來一去, 足足化了兩個小時,舍特和他的妻子,大概已經 吃完了晚餐了。我直上樓,開門進去。舍特正在 抹咀,見了我之后,不知說了多少感激話。 我將他肥胖的身子推出了門,又將門關上。 然后我打長途電話。 我先找到了老蔡,老蔡告訴我,他到過那個 小島兩次,每次都是放下食物和應用的物品就离 去的,并沒有見到任何人。我吩咐他再去時要留 下一封信,信中說我已找到了方法,不日可回, 叫他們耐心地等下去。 老蔡顯然還想再問些什么,但是我卻不等他 發問,便挂斷了電話。 然后,我在屋中踱來踱去,我要老蔡留信給 王彥和燕芬,說我已經找到了使他們复原的辦 法,那并不是在安他們的心,而是事實。 因為我已經离一切都十分接近了,在我看到 了那塊大石上的記載文字之后,我在廟中秘密祭 室內抄下來的怪文字,便由主要地位而退居次要 地位了。 我已經十分明白地知道,使透明人和隱身人 复原的方法,是藏在那座金字塔中。 但是,這离成功,仍然十分遙遠! 因為那座金字塔是湮沒在沙漠中的!而且前 后己有五個人因為找尋這座金字塔而失了蹤! 當晚,我踱到半夜,才勉強睡去。 二十一 第二天一早,我到開羅最大的圖書館中,借 閱那三冊古埃及對外來往的資料,將附錄中,那 英國人所記載的,那金字塔的位置,詳細地記了 下來。然后,我購置了許多有關沙漠的地圖、書 籍,和進入沙漠必需的用具,以及一輛性能极 佳,在沙漠中行駛,不必加水的汽車和一輛拖 卡。 然后,我才登報,徽求一個沙漠旅行的響 導,我在征求廣告中說明,我要的向導是第一流 的,因為我要在沙漠中找一座失了蹤的金字塔。 再然后,我便等著,等著有人來應征。一連 三天,沒有一個人上門。到第四天黃昏時分,我 几乎已准備一個人出發了。舍特推開門,說有人 來應徽。 我連忙跳了起來,道,“快請他進來。” 舍特搖了搖頭,道:“先生──” 這三天來,他一直在勸我不要到沙漠去,所 以他一開口,我連忙揮手道:“少廢話,快請應 征的人進來!”舍特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不一會,他便帶著一個人,站在我的門口。 我向那應征作我向導的人看去,不禁呆了一 呆。 在我的想象之中,有勇气作沙漠旅行向導的 人,一定是体壯如獅,活力如豹的非凡之人,但 如今站在大胖子舍特旁邊的,卻是一個瘦子。 或許是由于站在舍特的旁邊吧,那人瘦得更 是十分特出。他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十分名貴。我 只是留意到那人面上的一股十分堅決的神情。也 就是因為他臉上的那股神情,才使我決意和他談 一談,而不是立即揮手令他离去。 在我打量他的時候,那人也同樣地打量著 我。 我站了起來,道,“請坐,閣下是來應征當 向導的么?貴姓名?” 他向前踏來,他身上的衣服雖然不是十分名 貴,但是我卻發現他走路的姿勢,十分有教養, 而且,我也發現他不像是阿拉伯人。 他走了几步,挺了挺胸,道:“艾泊。或許 你可以稱我為艾泊子爵,但是我卻不在乎。” 他講的是略帶法國口音的英語。我絕未想 到,我登報征求沙漠中的向導,經過了三天之 久,前來應徽的,竟會是一個法國人,而且還是 法國貴族! 法國人和沙漠,似乎無論如何扯不上關系 的。我勉強笑了一笑,道:“艾先生,我想你或 者是找錯我了。”艾泊并不多說什么,看來他并 不像是多口的人,他只是從衣袋中摸著一張摺得 方方整整的紙來,那紙已發黃了,他問道:“先 生,你懂德文么?” 我呆了一呆,道:“我懂一些,但是我不以 為到沙漠中去,要懂德文才行。” 艾泊將那張紙透了過來,道:“那么,先 生,請你看這個。” 我不知艾泊的萌蘆中是在賣些什么藥,但就 算他是有詭計的話,一張發黃的紙,似乎也不能 害我,所以我便伸手接了過來,將之打開。 我首先看到,紙上印著一張照片,那是一個 略見瘦削,精神奕奕的年輕人。 雖然照片上的人,和眼前的艾泊大不相同, 但是兩者卻有著一個相同的地方,便是那种現露 在面上的堅決的神情,我立即肯定,那張照片上 的人,就是艾泊。 那是一張通緝通告,簽署這張通告的,是德 軍將領隆美爾。通告中說,德軍中任何人,只要 能擒獲在沙漠中活動的盟軍情報工作組的組長。 法國人艾泊子爵,便可以獲得巨大的獎賞。通告 中并且注明,這個艾泊子爵的別名,是叫著“沙 漠中的一粒沙”。 這是一個十分別致的別名,但由此也可以知 道,艾泊是如何能适應沙漠,他就像是沙漠中的 一粒沙一樣!隆美爾的別名是“沙漠之狐”,比 起艾泊來,當然是不及了。 我一看完了這張通告,便對艾泊肅然起敬, 道:“閣下如果能夠使得隆美爾出那么大的賞格 捕捉你的話,那你一定也有資格擔任任何人的沙 漠向導了。” 艾泊伸出手來,道:“將這通告還給我。” 我將那張通告還給了他,忍不住問道:“你 可允許我問你──” 艾泊揮了揮手,道:“你是想問:一個如此 优秀的情報工作者,何以會到這一地步的,是不 是?” 我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道:“是。” 艾泊冷然道:“抱歉得很,我是來應徽作為 沙漠向導,并不是來接受人盤問的。” 我聳了聳肩,道:“不要緊,我所需要的, 只是一個好的向導,而不是一個喜歡緬怀往事的 人。” 艾泊望著我,道:“那么,我是你的雇員 了?” 我點了點頭,道:“每一天十埃鎊,一切設 備,由我負責,這個數字,你可滿意么?” 他伸出了手來,道:“那比我預期的高得多 了,但是我要先支三天報酬。” 我絕不猶豫地答應了他。艾泊看來是一個有 著絕大苦衷的人,但是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 他都不是一個騙子。當然,一個騙于是不會在額 上寫著字的,但是我卻愿意冒這個險。我看出已 很久沒有人相信艾泊了,當然更不會有人,將三 十埃鎊交到他手上的。 而我愿意使他覺得我十分信任他,因為兩個 人在沙漠中,若是相互之間,不是坦誠相見,不 是絕無隔膜的話,那實是太可怕了。沙漠是會令 人喪失理智的,在那樣的情形下,相互相信,相 互依靠,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數足了鈔票,放在他的手上。他緊緊地握 住了鈔票,向我望了一會,道:“我在一小時之 后,再來見你,來討論我們的工作!” 我點了點頭,絕不露出我在想他可能一去不 回的神情來。他匆匆地走了出去。我又坐了下夾 等著他,舍特來羅唆了几次,都給我赶了出去。 不到一小時,艾泊已經回來了。 他比我剛才見他的時候,精神了許多。他一 進來,便坐了下來,道:“好,讓我們看一看, 你已經做了一些什么准備。” 我將我已經買好了的一切用具和食物,顯示 給他看,又告訴他,我還買了一輛不必在冷凝器 中加水的汽車。我自以為這些裝備,已足以在任 何沙漠中旅行的了。怎么艾泊看了,竟哈哈大笑 起來。 他大笑著,道:“不必加水的汽車,罐頭 水,罐頭食物,防晒油,哈哈,你以為我們只是 穿過沙漠,到拉斯維加斯去么?不論你想到沙漠 中去千什么,但絕不是短短的旅行,是不是?” 我點頭道:“自然,我是要去找尋一座失了 蹤的金字塔!” 艾泊听了,猛地一震,向后退出了一步。 我詐作未曾看到他吃惊的神情,只是繼續 道:“這座金字塔,在十八世紀的時候,曾被一 個英國人發現過,但是如今卻湮沒在黃沙之下 了。” 我講到這里,才拾起頭來,只見艾泊的面 色,蒼白得十分可怕。 我問道:“怎么,你可是想取消我們之間的 合約么?”艾泊喃喃地道:“五個,已經有五個 杰出的沙漠向導,因為這見鬼的金字塔,而消失 在沙漠之中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如果你怕成為第六個 的話,那可以不去的,你已經取去的錢,我也不 向你追討了。”他蒼白的臉上,現出了一般高貴 的神情來,道:“沒有什么,我去。” 我道:“艾泊,我絕不勉強你。” 艾泊道:“沒有什么人能夠勉強我,先生。” 我伸出手來,我們第一次握手。我說道: “我叫衛斯理,你不必稱我先生。” 艾泊握住了我的手好一會,道:“我听過你 的名字。是你的話,我的勇气可能會重生。”我 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你也給我以异常的勇 气。” 艾泊并不多問我為什么要去找那座金字塔, 他只是道:“你所准備的東西,几乎沒有一件可 用的。我們得打算在沙漠中渡過二十天,或者更 長的時間,我們首先需要二十頭駱駝,而不是一 輛汽車。” 我望著他,并不參加意見。他是“沙漠中的 一粒沙”,我當然沒有反駁他話的資格。 他繼續道:“誰告訴你該停步了,旋風就在 前面,誰告訴你該快些走,前面有綠洲在等著, 誰告訴你大群毒蝎伏在离你一尺附近處?誰給你 在糧食吃盡時以不必冷藏的糧食?全是駱駝,而 不是汽車!” 我已在記事簿中記了下來:二十頭駱駝。 他在室中踱步,道:“一具礦床探測儀,我 可以改裝一下,使這具探測儀對于大量的石英、 長石、云母有特別敏銳的反應。” 我點了點頭,艾泊的出現,是我的幸運,他 顯然是一個學識极其丰富的人。他說要改裝探測 儀,使之對石英、長石、云母的反應敏銳,正是 尋找那座金字塔的必要步驟。 因為筑成金字塔的花崗石,正是石英里長石 和云母結晶而成的。 他又踱了几步,道:“絕不漏水的皮袋十六 個,每個要可以儲二十加侖清水。” 我忍不住了,道:“要那么多水?” 他站住了身子道:“你可能在沙漠中迷路, 一口水也能救你的性命!” 我不再出聲,又將他所說的記了下來。 葉又道:“厚膠底靴子八對,面粉四袋,鹽 二十斤,酒兩瓶……” 他說一樣,我記一樣,算下來,不下數十件 之多,而我本來听購買的東西,可以用的,只是 极小的一部份而已。我等他說完,道:“還有 么?” 他搖了搖頭,道:“沒有了!” 我笑著問他,道:“當你在沙漠中做情報工 作的時候,也有那么多配備么?” 他瞪了我一眼,道:“那時是為了反法西 斯,如今是為了什么?” 我道:“如今,是為了我要到那金字塔中, 去尋找隱身法。” 艾泊大叫了起來,道:“什么?” 我重复了一遍:“隱身法。” 艾泊又呆了片刻,道:“好,不論你去找什 么,我只是你的向導而已。” 我笑了笑,道:“你和我分頭去准備這些東 西,大約兩天功夫,可以齊備了?” 艾泊道:“不錯,兩天足夠了。” 我給了艾泊一筆錢,他又离我而去。我一連 忙了兩天,買這樣,買那樣,又要將買好的東 西,運到出發的地點,負在駱駝的背上。 第三天早上,我和艾泊兩人,騎在駱駝背 上,向沙漠出發了。 我們帶著航海用的方向儀,艾泊則從出發之 后,一直在研究那英國人記載的方位。 一小時之后,我們已置身在大沙漠之中了, 但是還不斷看得到人和高高的金字塔。但是到了 下午,沙漠中的生物:看來像是只有我們兩個人, 和二十只駱駝了。 艾泊一直在研究那方位,和側頭沉思著。到 黃昏時,他才第一次開口,道:“這個地方,我 是到過的。” 我興奮道:“你到過?” 艾泊點點頭道:“是到過的,那是一個十分 奇妙的地方,” 我听了之后,不禁一呆,道:“奇妙,沙漠 總是一樣的,有什么奇妙不奇妙?” 艾泊道:“當然,在你看來,沙漠是一樣 的,但對我們久在沙漠中的人來說,就不同了。 你分不出細小的沙粒,這一粒和那一粒之間,有 什么不同,也分不出這一堆和那一堆有什么不 同,但是我分得出。” 我道:“那么,那金字塔的所在處,究竟有 什么奇妙呢?” 艾泊想了一會,道:“我很難解釋,那地方 的沙粒,是与眾不同的──”他講到這里,忽然 歡呼起來,道:“當然,那是旋風的杰作。” 我望著他,艾泊揮舞著手,道:“旋風可以 將几億吨沙,從几百里外卷過來,使得沙漠的沙 層,平空厚上几十碼,那地方的沙粒,与眾不 同,當然是被旋風卷起來的了。” 我充滿了希望,道:“如此說來,的确是有 一座金字塔被埋在沙下了。” 艾泊點了點頭,道:“有可能,但是有可能 是一回事,要找到它,又是一回事了。” 我沉聲道:“那我就不明白了,何以在我們 之前,五次去尋找那金字培的人,會消失在沙漠 之中呢?” 艾泊听了之后,一言不發,只是突然策動他 所騎的駱駝,向前奔去。我也策動著駱駝,赶了 上去,道:“艾泊,你是知道他們失蹤的原因 的,是不是?” 從他的動態中,我可以看出來,他是在避開 問題的主要一面。 我又追問道:“你對沙漠如此熟悉,難道也 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么?” 艾泊半晌不語,才道:“我可以告訴你的 是,你不要再問我,而在到了我們目的地的附近 之后,不論有什么樣的怪事出現,你都不要大惊 小怪。” 艾泊的話,使得我們本已充滿了神秘的旅 途,更增加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我忙問道:“我們可能遇到什么怪事?” 艾泊道:“不要再問我,或許我們會平安到 達,那你就不必虛惊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艾泊,你將我當作神 經衰弱的病人么?” 艾泊道:“當然不,但是沙漠是沙漠,和天 空、陸地、海洋,完全不同,天空、海洋、陸地 是人們所熟悉的三度空間,而沙漠就像是人類未 知的第四度空間,在沙漠中,可對發生一切超乎 常理之外的怪事!” 艾泊的話,我是同意一部份的,那主要是由 于沙漠的單調,空气的干燥,都可以使人產生十 分如真的錯覺之故,以前我認識一個沙漠旅行 家,他就堅持說澳洲之大沙漠中,有著“無頭 族”人,是他親眼看到的:每一個人都沒有頭! 我沒有再和他爭辯,我們在寂靜的沙漠中行 進,几乎連話都不想多說。一連几天,我們向大 沙漠的腹地前進,沒有別的東西。 潮濕的空气本來是最令人討厭的,但在那 時,我卻怀念起江南的“黃梅天”來了,我不斷 地用清水從頭上淋下來,使我的頭發保持濕潤。 雖然不到几分鐘,頭發又干得像稻柴一樣,但總 比一點水份都沾不到好得多。 在出發的時候,我認為我們帶得水大多了, 這時我才知道并不,在沙漠中,即使有一水塘 水,也還是不夠的。人在沙漠中,主要倒不是生 理上需要水,而是心理上需要水! 第五天黃昏,根据艾泊的紀錄,我們已經來 到了那英國人所記載的那個金字塔的附近了。艾 泊檢查了蓄電池,開動了那具經過他改裝的探測 儀。探測儀發出“嗡嗡”的聲音,開始工作。 探測儀上的一個指針,定在“零”度上不 動。艾泊向那枚指針指了一指,道:“如果這根 指針移動的話,那我們或者可能發現了一座云母 礦,或者是會發現了那座金字塔。” 我向前望去,沙漠十分平整,夕陽的光輝映 在無邊無際的沙漠上,閃起一片真正的金黃色的 光芒,如果在三哩之內,有一個高起五尺的物 事,我想我一定不必用望遠鏡就可以看到了的。 但是沙面之上卻什么也沒有。 艾泊大聲叱喝了几聲,駱駝隊停了下來。我 奇道:“今天我們就在這里扎營了么?” 艾泊點了點頭。道:“是的,我們准備的武 器呢?要取出來了。” 我吃了一惊:“今天晚上可能有意外的變故 么?” 艾泊搖了搖頭,道:“說不定,說不定!” 他要我扎營帳,他自己則調整著探測儀上的 一些零件,牽著那正負著探測儀的駱駝,向前走 了開去。等我扎好了營帳,弄好了吃的東西,他 還沒有回來。 但是我卻并不擔心,因為在暮色中,我還可 以看得到他。 他和那頭駱駝,大約在兩哩開外處,我想叫 他,又怕他听不到,于是我取起了望遠鏡,想看 看他是不是已准備回來。 在望遠鏡中,我看出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那只駱駝停著不動,駱駝的背上,仍然負著那具 探測儀,和艾泊將駱駝走開去的時候一樣。 但是艾泊本人呢,他卻在离開駱駝七八尺 處,雙手按在沙上,雙足向上倒立著! 二十二 我乍一看到那种怪异的情形,心中不禁猛地 嚇了一大跳:難道我的神經竟這樣脆弱,在沙漠 五天,已使我的眼前,出現幻覺了么?因為我實 是想不出艾泊為什么要頭下腳上地倒豎! 我立即放下了望遠鏡,定了定神,再舉起望 遠鏡,暮色雖然更濃,但是我還是可以看得清艾 泊正以那种怪姿勢倒立著。 我又放下了望遠鏡,天色已更黑了。月亮悄 悄地爬上來,使得半小時前,還是金黃色的沙 漠,變成一片銀輝,如果不是那么枯燥、單調的 話,沙漠不論日夜,都是很美麗的。 我再度舉起望遠鏡,已看到艾泊牽著駱駝, 向營帳走來。我不等他走近,便將望遠鏡收了起 來,我不想被他知道我曾經看到過他以這樣的一 個怪姿勢,倒立在沙漠之上。 沒有多久,艾泊便已來到了近前,他隔老遠 便叫道:“一切都准備好了么?” 他的面上,并沒有什么异狀,像是他剛才絕 未曾有過那么不正常的舉動一樣。 我的心中充滿了疑惑,但是艾泊如果無意講 出來的話,我決定不問。 我們兩人像往常一樣地吃著晚餐,艾泊道: “明天早上,我應該走得更遠些,我們不應該太 相信那個第一次發現這座金字塔的英國人,他記 載的方位,是可能有錯誤的。”我忙道:“當 然,但這座金字塔,總不會离那英國人記載的地 方太遠。” 艾泊抹著咀,喝著濃咖啡,道:“槍枝檢出 來了么?”我回答他:“檢出來了,我們每人可 以有一柄手槍,和一枝來福槍。” 艾泊搖頭道:“不,我有兩枝手槍,兩枝來 福槍,而你沒有。” 我不禁愕然,抬起頭來看他,他已經打橫跨 出了兩步,以极其敏捷的手法,將我檢出來的兩 枝來福槍抓在手中。我心中大吃了一惊,但是我 卻保持著鎮定,還端起咖啡來,呷了一口,道: “艾泊,你不給我武器,是什么主意?” 艾泊將兩柄手槍也挂到了他的身上,道: “吃完晚飯你去睡吧,我來值夜。” 我堅持了一句,道:“我們兩人輪流值夜。” 但是艾泊的面上神情,像是鐵石一樣,道: “我來值夜,不是輪流。” 這時候,我實是難以猜測艾泊究竟是在打著 什么主意,我不欲和他爭論,因為槍枝全在他的 身上。如果他的神經,已經開始錯亂的話,那么 我如果与之爭論,只有加速他的發狂! 我只是聳了聳肩,便鑽進了營帳,脫下了沉 重的橡膠靴,躺了下來。 我望著外面,可以看到艾泊,他的行動十分 緩慢鎮定,不像是一個神經已經錯亂的人。他將 火弄熄,將吃剩的東西倒去,將駱駝赶在一堆, 然后,靠著一頭駱駝,坐了下來,兩枝來福槍, 就倚在他的身旁。 我看了一會,看不出什么變异來,雖然我還 弄不懂何以艾泊不要我值夜,但是我卻也知道艾 泊并不是有惡意的。因為他如果要害我的話,早 就可以下手,而不必等待什么的。 我合上了眼睛,開始我只是准備養養神,并 不准備睡去的,但是我終于敵不過長途跋涉的勞 累,而沉沉地睡去了。 我不知我睡了多久,我是被一下清脆的“卡 勒”聲突然諒醒的。 那一下“卡勒”聲,分明是來福槍子禪上膛 的聲音。我陡地睜開眼來,一個翻身,向外看 去。我已經看到艾泊伏在一頭駱駝的背上,來福 槍指著前面。 我循著他來福槍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見并沒 有什么足以令人惊慌的東西。我站起身來,待向 帳篷外走去,但是我才一站起,便看到那在緩緩 移動著的小沙丘了。 有三個小沙丘,每一個只不過半尺來高,正 在向我們的營帳移動看。 從那小沙丘長長的形狀看來,那分明是有人 伏在沙下面,在向前俯伏前進。我不禁大大吃了 一惊,那三個伏在沙下面的人,早已在來福槍的 射程之內,我不知道艾泊為什么還不開槍射擊。 我看出事情有著什么不對頭的地方,因此我 決定暫時不出去。我看到艾泊一揚手,拋出了一 根紅色的樹枝,那根樹枝,插在沙中,恰好擋住 了第一個伏在沙底下的人的去路。 接著,我便看到,像是變魔術一樣,從沙 中,站起了三個人來。 那三個人的模樣,一時無法形容,他們的皮 膚,又黑又粗糙,上身赤裸著,下半身只圍著一 塊破布,算是挎子,他們的手中,持著一种樣子 相當奇特的武器,照我的推測,那可能是吹箭 器。他們站了起來之后,艾泊手一揚,突然將來 福槍拋到了地上! 艾泊的這一個舉動,更是叫我大吃一惊,因 為我絕想不到他竟是這樣膽怯的人,敵人才一現 身,便自拋棄了武器。 那三個不速之客,自然是在沙漠中出沒的阿 拉伯土著,艾泊人什么這樣怕他們? 然而,我立即知道,艾泊并不是怕他們!因 為我看到,艾泊張著兩臂,繞過了那頭駱駝,向 前走去,而那三個人,也高舉著雙手,向前走了 過來,他們的動作一致,表現著一种親善,我看 不出其中有什么火藥味,但是我心中的惊恐,卻 更其增加。 因為照目前的情形看來,艾泊似乎和這三個 神秘出現的阿拉伯土著是同路人! 在沙漠中的阿拉伯土著,有不必是嗜殺成 性,极其凶殘的,而我一時之間,又看不出這三 個人究竟是什么种族。 艾泊背著我和他們交往,他的動作又這樣神 秘,這不能不使我吃惊。 我決定不出聲,看他們有什么動作,只見那 三個阿拉伯人,來到了近前,和艾泊作了一個親 熱的動作,艾泊開始和他們談話,他講的是我所 听不懂的一种阿拉伯土語。他講了許多,而那三 個阿拉伯人則只是靜悄俏地听著,一聲不出。 艾泊的聲音十分低,他顯然是不想吵醒我。 他卻不知道我早已醒了。 他約摸連續講了五分鐘之久,那三個阿拉伯 人,才有了反應,他們一齊搖頭。看這情形,像 是艾泊向他們在要求些什么,而他們加以拒絕。 艾泊面上的神色,十分焦急,他忽然指了指 我們的駱駝隊,又指了指身后的來福槍,突然以 法語道:“給你們,這些都給你們!” 那三個阿拉伯人你望我,我望你,望了片 刻,才由正中那個開了口,講的仍是我所听不懂 的那种阿拉伯上語。阿拉伯土語的种類實在大 多,每种不同,我甚至于不能猜到他在講些什 么。 艾泊不耐煩地听著,不住地插言。 突然,那三個阿拉伯人轉過身,向前走去, 而艾泊則拾起了來福槍,跟在后面。他們离開去 了! 我不知道他們要到什么地方去,我也不知道 艾泊和那三個阿拉伯人打的是什么交道,我只知 道一點:我應該跟上去! 要在沙漠中跟蹤人,這几乎是沒有可能的事 情,因為沙漠上什么掩飾都沒有,人家只要一回 頭,就可以看到你的了。 但是我卻想到了那三個阿拉伯人來時的方 式:他們將身子埋在沙下爬了過來,那是不容易 被人發覺的。而我比他們更擅于利用這种方式來 前進,因為我受過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我擅于 控制自己的呼吸。我立即出了帳幕,將身子伏在 地上,向前爬出了几步。 我才向前爬出了六八碼,便發覺我并不需要 另外費功夫將身子埋入沙中,因為我在用力向前 爬行之際,身子已自然而然地陷進了沙中,我使 我的頭部保持在外,因為那樣,我可以察知我所 跟蹤的人的去向。 那三個阿拉伯人和艾泊,一直向前走著,走 出了足有五哩,才轉向西,我跟著他們爬了那么 長一段距离,身子又埋在沙中,實是苦不堪言。 我明白為什么他們在開始時回頭看了几眼之 后,便絕不再回頭,因為沒有什么人可以忍受那 樣長距离的爬行,而我則忍了下來。 他們轉而向東之后,我向前看去,立即看到 前面沙漠之中,兀立著几座嗟峨的石崖。 雖然隔得還遠,但是已經可以看出,那几處 磋峨的石崖,險惡之极,崖石在月光下看來,猶 如無數柄冰冷的鋒銳的利刃一般。 那三個阿拉伯人和艾泊,繼續向前走著。他 們的目的地,顯然是那几座石崖,我仍然咬緊牙 關,爬行著跟在他們的后面,和他們相距,大約 十碼。 那几座石崖漸漸地接近了,我的心情,也開 始緊張起來,因為艾泊和那三個阿拉伯人,究竟 是在弄什么花樣,也立即可以揭曉了。 我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去向,自然不怕失去了 跟蹤的目標,所以我不再昂著頭爬行,因為這樣 使我自己易于暴露目標。 那三個阿拉伯人和艾泊的手中,全部有著致 命的武器,我不知他們究竟怀著什么目的之前, 是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在跟蹤他們的。 所以我低著頭,几乎將身子全埋入沙中,只 是每隔上一分鐘,才抬起頭來向前看上一眼。 每次,當我抬頭向前看去時,艾泊和那三個 阿拉伯人,總是仍在前面走著,漸漸接近那越看 越是險惡的石崖。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怪事終于發生了。 在离開那几座石崖,只有小半哩的時候,我 抬起頭來,艾泊和那三個阿拉伯人不見了。 他們四個人真的不見了,我的眼前一個人也 沒有,只是一片平坦的沙漠! 我呆了一呆,再向左右方向看去,也是沒有 人。艾泊和那三個阿拉伯人,是四個活生生的 人,剛才還在我前面十碼左右處走著,只不過我 低下頭,將頭藏人沙中一分鐘左右,他們便不見 了! 离開石崖還有小半哩,他們不可能在一分鐘 之內,便到達石崖的,也就是說,他們絕無可掩 蔽身子的所在,然而,他們卻不見了! 難道他們在剎那之間,都成了隱身人?即使 是的話,那么他們的衣服呢? 我心中在告訴自己:那一定是有原因的,那 一定有原因的。 但是另一方面,我卻又自己對自己說:沙漠 中的怪現象來了,三個阿拉伯人,艾泊和那一 切,可能全是幻象,全是由我自己想象出來,事 實上根本不存在的東西!要不然,何以會在突然 之間消失呢? 我竭力使我自己的頭腦,保持清醒,我考慮 著种种的可能。 我肯定他們四個人的目的地是那几座石崖, 我也假定他們突然消失,是他們也像我一樣,將 身子埋到了沙中。然而我卻找不出他們將身子埋 在沙中的原因來。難道是他們發現有人跟蹤? 我等了二十分鐘,前面的沙中,一點動靜也 沒有,這証明我這個料斷也不正确。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我絕不愿意承認我剛才 所見到的,我費了那么大的精力在跟蹤著的,只 是四個幻像。但如今看來,我已不得不接受這個 事實了。 我站了起來,拍打著身上的沙粒,突然之 間,我听到了几下极其勁疾的“嗤嗤”之聲,我 立刻臥倒在地,打滾,滾出了五六尺。 “刷刷刷”几聲過處,几株黑色的火箭,深 深陷入沙中,那地方就是我剛才站立的地方。 我抬起頭來,向前看去,我看到在山崖之 上,有人影在問動。 還未及等我看清那在山崖上閃動的是什么 人,又有几枝同樣的箭,向我射了過來。 我又滾著身子,避了開去。那几枝箭,來自 同樣的方向,它們是從石崖上居高臨下射來的。 而我的所在地,和石崖足有小半哩的距离,那些 箭射下來的勁道是如此之強,准頭又是如此之 准,這使我相信,那一定不是用人手拉弓射出: 的,而是一种古代的武器。 在赤裸裸的沙漠之中,我一點掩蔽也找不 到,我不能起身逃走,因為那些箭的射程,可能 极遠,我起身逃走,不顧一切地逼近去,同樣的 危險。我只是在地上滾著,一面用力向下壓著, 使我的身子,陷入了沙中。 一枝枝的箭,仍不斷自石崖之上,向下射 來。 但是當我的身子,完全陷入沙中之際,石崖 上的射手,顯然已失去了他的目標,箭落在我身 旁六七尺處,我一動不動的伏著。 接著,我便听到石崖上,響起了一股奇异的 號角聲。那种號角聲,乍一听來,像是沙漠中餓 得發慌的雷狗的號叫聲。 我僅僅使我的眼睛露在沙外,盡可能向上看 去,我看到石崖上有阿拉伯彎刀閃耀著的晶光, 也看到了不少人影在閃動。 那石崖中,可能是一族阿拉伯人的大本營, 我心中自己問自己:我是不是應該直闖過去呢? 我用什么法子闖過去呢? 還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怪事又發生了。 在我的面前,平靜的沙面,突然高了起來, 一個阿拉伯人的身子,突然從沙底下冒了起來。 我呆了一呆,身子突然向前扑出,那阿拉伯人揮 動著手中的彎刀,待向我砍來。 但是我一扑到他的身前,身子陡地一轉,已 轉到了他的背后,手臂伸處,便已將他的頭頸, 緊緊地挾住,那阿拉伯人掙扎著,但我將他挾得 更緊,令得他不能不手一松,將那柄鋒利的彎 刀,落在地上。 我身子一俯,將那柄彎刀拾了起來,同時, 我也看到了一個奇跡:那阿拉伯人冒出來的地 方,竟是一條黑沉沉的地道! 在沙漠之中,居然會有地道,這實是令人難 以置信的事實,我看了一眼,便將彎刀架在那阿 拉伯人的頸上。然而,不待我發問,從地道中又 冒起了兩個阿拉伯人來,以他們手中的吹筒對准 著我。 接著,從地道中出來的阿拉伯人越來越多, 轉眼之間,我已被十五個阿拉伯人圍住了。 那十五個阿拉伯人只是圍住我,并沒有動 作,但是他們的臉上,卻充滿了敵意。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實是不知道該怎樣才 好了!我挾住了一個人,我可以立即將他殺死, 但是在我還未曾轉過身來的時候,一支毒箭,便 可能在我的背心中插進。 如果在我的身邊有著一株大樹,那情形,就 不同了,我可能毫不猶豫地便發動進攻。 但是我的身邊卻什么也沒有,只有敵人。那 樣近乎赤裸地面對著敵人,而毫無隱蔽退縮的余 地,對我來說,還是第一次! 二十三 我僵立著不動,那些阿拉伯人也不同,气氛 緊張,難堪,然后,我听到了艾泊的聲音。 艾泊的身予,還未曾從地道中冒出來,便急 不及待地叫道:“衛斯理,別傷害人,快放下 刀!” 我還在考慮著是不是應該听艾泊的話,艾泊 已躍了上來,揚著手,大聲地以阿拉伯的上語叫 嚷著,圍在我身邊的那十來個阿拉伯人,放下了 他們手中的武器。 我也一松手,放棄我手中的阿拉伯彎刀。 艾泊的面容,十分惊惶,奔到了我的面前, 道:“你怎么來了?老天,你怎么來了?” 我冷冷地以同樣的話反問他:“你怎么來 了?” 艾泊還未口答,從地道中,又走出了一個阿 拉伯人。 那阿拉伯人才一現身,所有的阿拉伯人,便 一齊跪了下去。我也連忙向那阿拉伯人看去,一 看便知道,他是這一群阿拉伯人的首領。 因為大多數阿拉伯人,都赤著上身,只有一 小部份是穿著傳統的阿拉伯衣服的。但是這個人 卻身上披著一件繡有金線的披風,他的腰際所挂 的那口阿拉伯彎刀的刀鞘上,也鑲滿了寶石。 那些阿拉伯人跪在地上,一聲也不出。艾泊 也彎腰向那阿拉伯人行著禮,同時對我道:“衛 斯理,快鞠躬,他是族長。” 我冷笑了一聲,道:“我為什么要向他鞠 躬?” 那被艾泊稱為族長的阿拉伯人,向我走近了 一步,做然地望著我;道:“行禮!” 他說的是法文,字正腔圓,顯然他是在怯國 住過的。我冷冷地道:“禮貌是雙方面的,你不 對我行禮,我為什么要對你行禮?” 族長手按在刀柄上,面上現出了忿怒之极的 神色來。艾泊連忙走了過來,道:“族長閣下,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族長幸然道:“你最好的 朋友,他卻不肯對我行禮!”艾泊望著我,但是 我的面上,卻只是帶著冷笑,當然我不會行禮。 族長振臂高叫了几聲,跪在地上的那些阿拉 伯人,一起站了起來,聲勢洶洶地望著我。 我橫刀當胸,凝視著他們。 艾泊大聲道:“衛斯理,你一個人難道敵得 過他們這許多么?” 我冷笑了一聲,道:“艾泊,你不會明自 的,我是中國人,可殺而不可辱,是中國人無數 高貴的品質之一。”文泊又轉身向族長叫道: “這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阿拉伯人不是最 講公平的么?” 族長的手臂,本來已向上揚了起來,看情形 他是准備下令,命眾人向我進攻的。但是艾泊的 話叫了出口,卻使他改變了主意,他的手停住不 動,不再向上揚起,道:“我可以讓他和尤普多 比斗,來決定他自己的命運。” 艾泊面上變色,道:“族長閣下,這仍是不 公平的,你們是所有阿拉伯民族中,最善于用刀 的一族,尤普多又是你們之中最出名的刀手,這 不公平。” 艾泊一力為我爭取“公平”的待遇,使我相 信他對我并沒有怀著惡意,事情可能是給我自己 弄糟了的。 族長搖頭道:“不,絕對公平,一個對一 個,絕對公平!” 艾泊攤著手,向我望來,我笑了笑,道: “我想族長是公平的,我也想會一會最善用刀的 阿拉伯民族中最著名的刀手。” 族長大笑著,用力拍著艾泊的肩頭,道: “艾泊朋友,你還說我不公平么?” 艾泊無可奈何地嘆著气,道:“衛斯理,你 將一切事情都弄坏了。” 我抱歉地笑了一笑,道:“艾泊,我如今還 有什么辦法?如今我還能示弱么?”艾泊叫道: “你不能示弱,但你將和尤普多動手,只是為了 你不肯向族長鞠躬,你可知道尤普多么?他出刀 如閃電,跳躍如貓鼬,在你還未看清他手腕的動 作之前,你已經血染黃沙了!” 我淡然笑著,道:“艾泊,世上未必沒有比 閃電更快速,比貓鼬更靈活的東西。” 艾泊雙手擊著掌,道:“是你么?是你么? 尤普多在未曾成為他們族中的最佳刀手之前,我 曾親眼看到過他躍向前去,劈死了兩個德國兵, 而那兩個德國兵,則連取槍的机會都沒有!” 我誠懇地道:“謝謝你,艾泊,我仍然愿意 會一會尤普多,而不愿意向他行札。” 艾泊嘆了一口气。族長已昂著首,向那地洞 中走去,他的身后跟著七八個人,然后,便是我 和艾泊兩個人,當我從地洞中走進去的時候,我 已經知道艾泊和那三個阿拉伯人,是如何會突然 在沙漠中失蹤的了。他們自然是鑽進了地洞之 中! 但是,仍有許多事我是不明白的。 我們在地道中走著,我看出那地道是一大塊 一大塊的石塊砌成的,看來這不像是現在的工 程,我問道:“艾泊,這條地道通向何處?” 艾泊有气無力地道:“通向一座古城,早已 被歷史遺忘了的古城。” 我呆了一呆,道:“那古城就在這些石崖之 中?” 艾泊道:“是的,古城的所有建筑物,全是 就地取材,用那些岩石造成的,所以即使有飛机 飛過上空,也絕不能發現,當年德國人曾出動數 十架偵察机,也未能發現我們活動的基地,便是 這個原因。”我道:“原來這里便是你當年活動 的基地?” 艾泊長吁了一聲,道:“是的,是我當年在 沙漠中活動的基地之一,我曾經在德國兵手中, 救過費沙族長的性命,所以他才許我進入那座古 城的,除了他們的族人之外,我是唯一能進入那 座古城的人。” 我笑道:“如今有兩個了,還有我。” 艾泊苦笑道:“我是說,我是唯一能進這座 古城,而又能出來的人。” 我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使得走到前面的 阿拉伯人都停住了回過頭來看我,連費沙族長也 在內。我道:“艾泊,你以為尤普多一定會殺死 我么?” 艾泊還未回答,費沙族長已大聲道:“沒有 什么人能夠逃生,只要尤普多想殺他。” 我冷笑一聲,道:“族長閣下,我想你不會 吝嗇到不下令叫尤普多殺死我的,除非你怕你的 夸口之言,被事實打破,” 艾泊的面色發白,費沙的面上如何,因為地 道中十分黑暗,所以我看不清楚。但是他再向前 走去之際,腳步聲突然變得沉重,那使我知道, 費沙族長是在大發雷霆之怒了。 我既然存心會一會最佳的阿拉伯刀手,當然 希望對方全力以赴,施展他的絕技。當然,這也 使我的生命,增加了危險,但還是值得的。 因為在今日的世界中,新式武器已使得一個 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一個劍 道高超的武士。這不免使得像我這樣,受過中國 古代武術訓練的人,感到悲哀。 如今,可以和一個阿拉伯高手,大家以古代 的兵刃一分高下,我怎肯放過那樣的好机會? 艾泊不住地嘆著气,我則不斷地發問,道: “艾泊,那座古城,是什么時候建造的,你可知 道么?” 艾泊道:“我不是考古學家,我不知道,但 是我卻知道你要找的那座金字塔,一定和那座古 城有關。”我大喜道:“何以見得?” 艾泊道:“那座古城之中,有一尊殘毀了大 半的神像,叫作‘看不見的神’,你不是要到那座 金字塔中找什么隱身法么?” 我心中更是大喜,因為那座古城,极可能便 是當時的埃及法老王,建造了給來自遙遠的南美 的索帕族人居住的。 當然,來自富饒的南美平原的索帕族人,是 不會習慣在沙漠中居住的,他們可能立即放棄了 這座古城,而搬遷到尼羅河附近去居住,這大概 便是這座古城根本未引人注意的原因了。 我埋怨著艾泊,道:“那么,你為甚么早不 和我說呢?”艾泊道:“我不能肯定他們是不是 還住在古城中,這些年來,埃及已發生了那么惊 天動地的變化,說來可笑,族長是效忠于埃及廢 王的,埃及政府的軍隊,一直在搜捕他們,但是 卻一直不知道他們聚居在什么地方。” 我又道:“那你倒豎在沙漠中,又是為了什 么?” 艾泊瞪了我一眼,道:“原來你早在注意我 了?你不信任我,是不是?” 我忙道:“艾泊,請不要那么說,我只是心 中感到奇怪而已。” 艾泊聳了聳肩,道:“這一族阿拉伯人,是 沙漠中的天之驕子,他們沒有一個不善于用刀, 沒有人不善于射箭,更沒有人不善于在沙中爬 行,我知道,如果他們還在這里的話,那我們的 出現,一定會引起他們的注意的,他們一定會派 人來窺伺我們。” 我道:“你仍未說到為什么要在沙中倒立。” 艾泊道:“你還不明白么?如果我站著,有 人在沙中爬來,我便不易看來,而如果我倒立 著,我的眼睛离地平線近了,地面上育什么在移 動著的沙丘,我便更容易發現了。” 我不某啞然失笑,道:“艾泊,那你為什么 不干脆伏在地上?” 艾泊道:“我不能隱藏自己,如果我伏在地 上,被他們認為是有意隱藏自己的話,那么他們 便立即當我作敵人了!” 我道:“我明白了,你不要我值夜,便是怕 我得罪他們的緣故?” 艾泊道:“你還說哩,你終于得罪了他們, 而且得罪的還是費沙族長!” 我想了一想,道:“艾泊,如果我胜過了尤 普多,你說他們會對我怎樣?”艾泊搖頭道: “這是沒有可能的事。”我道:“我說是‘如果’, 你回答我,” 艾泊道:“不知多少他們的族人,想胜過尤 普多,但是卻都死在他的刀下,以致族長已下令 禁止再有任何人和尤普多動手,尤普多是這一族 的精神上的寄托,如果你胜了尤普多,你在他們 眼中的地位如何,你自己難道不能想象么?” 我道:“我可以想得到了,說不定費沙族 長,反而會向我行禮。” 艾泊道:“可能的,只要你能夠取胜。” 這時候,我們的眼前,陡地一亮,我看到一 扇老大的石門,被推了開來。光亮便從那扇門 中,射了進來,我們穿過了那扇門,又上了几十 級石級,便到達了一個石廣場之上。 我站在廣場上,四面看去,不禁呆住了作聲 不得,在山崖之中,居然會有這樣的一座小古 城,那實是難以令人相信的事! 所有的房屋,全是以大石塊砌成的,十分古 朴,使人有置身于傳說中的感覺。 但是這一族阿拉伯人,顯然十分窮困,他們 養的駱駝,瘦而無神,他們的衣服,也是難以蔽 体,只不過他們看來,仍然十分精壯而生气。 費沙向圍攏來向他行禮的人揚手大叫。 費沙族長叫的是:“這個外來人,將和我們 的榮譽,尤普多比較高下!” 費沙族長的話,迅速地傳了開去,我相信不 到五分鐘,所有古城中的阿拉伯人都知道這個消 息了。費沙又轉過身來,對我道:“每一個和尤 普多決斗的人,都可以享受我的招待,請到我的 住所來。” 我笑了一下,道:“這有點像死囚臨行刑前 的一餐,是不是?” 費沙族長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大踏步地向前 走了過去,艾泊嘆了一口气,碰了我一下,道: “走吧,去享受你行刑前的一餐吧!” 我又笑了一笑,這時候,我的心情,可以說 是興奮到了极點。我并不是以為自己一定能夠胜 得過尤普多。 阿拉伯的武術,和中國古代的武術,有許多 相近之處,都是十分深奧神秘,阿拉伯人之善于 用刀更是世界聞名,但是基于我多少年來,未能 和人刀對刀地爭斗,所以我這時覺得十分興奮。 我們跟在費沙族長的身后,向前走著。那座 古城全是以大塊大塊的宕石砌成的,而且极具規 模,使人好像置身于天方夜潭的境界中一樣。 但如今究竟是現實的境界,因為這古城的真 正統治者,似乎是窮困和疾病,而不是費沙族 長,那和天方夜譚中遍地珍寶,更是格格不入。 我們所經過之處,人從街道上涌了過來,這 是十分有希望的一個民族,因為他們的精神,并 未曾屈服在窮困和疾病之下,他們絕不是懨懨無 生气的,即使是骨瘦如柴的小孩,這時也向我發 出了十分難听的怪叫聲,像是在譏笑我竟敢和尤 普多動手。 沒有多久,我們便到了費沙族長的住所,那 里是一座神廟。 廟牆上和廟柱上的雕刻,依然完整,我一看 便認出,那些浮雕的獸頭人身神像,和那七間秘 密祭室中的,完全一樣。 這時,我又不免想起那七間祭室中,神像眼 中上鑲嵌的金剛鑽來,我如果可以胜過尤普多的 清,我一定要將這個秘密告訴費沙族長,勸他向 如今的埃及政府奉獻這個秘密,作為他族人不必 再流竄的代价。因為他的族人雖然強悍,但如果 再在這個古城中株守不去的話,那也只有滅亡一 途了。 族長的居所就在廟上上,一條舊得不堪用的 軍用毯子,鋪在一塊大石上。但是當費沙族長坐 上那塊大石去的時候,他的神气,就像是坐上了 一張鋪著純白虎皮的黃金交椅上。 我四面打量著,費沙族長道:“很簡陋,是 不是?” 我聳了聳肩,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有法 子過著比目前更好的生活的,但你不愿意,是不 是?” 費沙族長傲然道:“當然,我的族人需要 我。” 我道:“但看來你卻并不重視他們!” 費沙族長的臉漲紅了,其余人的臉色發青 了。艾泊叫道:“衛斯理,你出言謹慎些。” 我揚起了雙臂,道:“我已經夠謹慎了,你 難道看不到么?費沙族長使得他的族人,在貧窮 困苦中打滾!” 費沙族長發出了一聲怪吼,陡地拔出了他腰 際的佩刀,如一頭猛虎也似,向我沖了過來,我 后退,再后退,又后退。 費沙族長向我連連發了七八刀,刀光閃耀, 刀風如電,但我只是后退。 費沙站住了身子,大聲喝道:“還手,懦 夫,還手!” 我冷冷地道:“尤普多呢?我要會見最好的 刀手!” 我是故意如此說的,因為我要費沙覺悟到他 一點也沒有什么了不起,時代不同了,他絕不是 阿拉伯人在世界上叱 風云時的一個族長,而只 是縮在一個古城中等死的一個族長,他若是肯拋 棄他頑固的想法,那么他和他的族人,才能有 救。 所以我便竭力刺激他,使他覺得他自己,并 不偉大。艾泊顯然不知道我的用意,因而他嚇得 面上變色。費沙族長的彎刀,劈到了一半,突然 停住,道:“你要立即和尤普多會面么?” 我笑了一下道:“最后的一餐已被取消了 么,也好,請你宣召尤普多來和我見面吧。” 費沙族長向他身旁的一個阿拉伯人大聲叫嚷 了几句,那阿拉伯人便奔了出去,廟堂中靜了下 來,誰也不出聲,只有費沙族長在不斷冷笑。十 分鐘后,剛才跑開去的阿拉伯人,首先奔了進來, 他的面色,十分興奮。在他的后面,一個人── 他是除了費沙族長和女人們之外,唯一穿著上衣 的阿拉伯人──大踏步地走了進來。 二十四 費沙族長的面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張開雙 臂,迎了上去,那人也張開了手臂,他們兩人到 了近前,相互拍擊著對方的肩頭。 艾泊向我接近了一步,道:“那就是尤普多 了。” 我早也知道,能得到費沙族長這樣隆重歡迎 的人,一定就是他們族中最佳的刀手尤普多了。 我保持著鎮定,向尤普多看去,只見他的 身子十分高。比我高出大半個頭,約在六嘆上 下。他的手臂也十分長,長得看來有些异相。 他腰際懸著一柄彎刀,刀鞘上鑲著寶石,那 刀鞘之華貴,和他衣衫之襤樓,絕不相稱。但是 他臉上的神情,卻十分自傲,十分高貴,遠在那柄 刀鞘之上。他有著鷹一樣的眼和鷹一樣的鼻,我 只看了几眼,便看出他絕不是容易對付的人物! 我在打量他時,費沙族長正在急不及待地對 他講著話,講的當然是我,因為尤普多也向我望 來。我們兩人對視著,約有半分鐘,他突然繞過 了費沙族長,向我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 我挺了挺身子,他逕自來到我的面前,以十 分生硬而發音不准的法語道:“你要和我比刀, 是不是?” 我點頭道:“不錯。” 尤普多道:“我從來不輕視我的敵手,但是 我卻也從來不便敵手認為他輸得不值──” 在我還未曾明白尤普多這樣說法是什么意思 間,尤普多的手臂,陡地一震。唉:我竟沒有發覺 他在講話的時候,手已漸漸地接近刀柄。但是事 后我想了一想,就算我發覺他會有所動作,我仍 是來不及應付的,因為他的出刀之快,正如艾泊 所說,猶如閃電一樣! 當時,他手臂一震間,我只听得“鏘”地一 聲,眼前突然精光大作,頭頂上陡地涼了一涼, 接著,又是“鏘”地一聲響,尤普多已恢复了原 來的姿勢,仍然站在我的面前。 這一切,至多只不過是一秒鐘內所發生的事。 艾泊的語音中,竟帶著哭音,他叫道:“衛 斯理,噢,衛斯理!” 我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回過頭去問 道:“作什么?艾泊,你作什么?” 所有的人都笑了起來,只有兩個人不笑,一 個是艾泊,一個是尤普多。 艾泊望著我,悲哀地搖了搖頭,道:“摸摸 你自己的頭頂,衛斯理!” 是了,剛才尤普多似乎向我發了一刀,而我 的頭頂,也曾經涼了一涼,一定有什么不妥了。 我連忙伸手向頭上摸去。 我的手才摸到我自己的頭頂,便僵在那里沒 有法子再移動了。我的頭頂上,頭發已不見了一 大片,頭發被削去的地方,簡直和用剃刀剃去, 沒有多少分別,摸上去光滑之极。 好一會,我的手才緩緩移動,我才覺出我的 頭發被削去的,不是一片,而是兩時來寬的一條, 從左耳到右耳,一根頭發也不剩。 我相信那時候,我的面色一定難看得很,雖 然我眼前沒有鏡子,但是我看到費沙族長笑得前 仰后合,几乎連眼淚部笑了出來。 我這時才知道,艾泊對尤普多的形容,是絕 無夸張之處的。他的那柄腰刀,自然是鋒利之极, 而他那樣快疾的一刀中,竟然一點不傷及我的頭 皮,而只是將我的頭發剃去,這是何等身手?只 要他多用一分力道的話,我兩只耳朵之中,必有 一只,早已落地了,而他竟能將力道算得絲毫不 差,這又是何等神通? 就算我有著手槍的話,當他出其不意地向我 一刀砍來之際,我想要拔槍,只怕也是來不及 的! 又過了好一會,我的手才放了下來。 尤普多道:“我不以為你還要和我比刀了!” 他話一說完,便轉身向費沙族長走去。我等他 走出了兩步,才叫道:“尤普多,你停一停。” 尤普多站定了身子,我才慢慢地道:“你太肯定 了,我還沒有回答你的問題哩。” 尤普多倏地轉過身來,在高聲大笑的阿拉伯 人,也張大了口,出不了聲。 艾泊咕嚕著道:“一點也不勇敢,那絕不勇 敢。” 我不理會他們,只是向尤普多道:“剛才, 我看到了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快的刀法,但是我卻 并不准備打消和你比試的念頭。” 我一面說,一面慷慨地向他走去,我絕不讓 他看出我逼近去的目的,所以我將手中的彎刀, 放在背后,而且不斷他講話,道:“我十分佩服 你出刀之快,但并不是說我已經被你嚇住了:” 我這一句話才講完,手中的彎刀,已經抖起, 我手中握的雖是阿拉伯彎刀,但這時我所使的, 卻是中國五台刀法中的一式“周而复始”。我手 中的彎刀,抖出一個圓圈,刀尖直指尤普多的胸 前。 在尤普多還未曾明白發生什么事情之際,我 已經收刀后退了! 這一次,廟堂之中的所有人,都沒有笑出聲 來,卻只有尤普多一人,在低頭一看,看到他胸 前的衣眼,已因為我這一刀,而被削出了一個徑 可尺許的圓洞,那塊圓布片就落在他腳下的時候, 他卻哈哈大笑了起來,道:“你可以和我動手 的,不錯,你是可以和我動手的!”” 費沙族長以几乎不能相信的神色望著我,又 和尤普多講了几句話。 艾泊走到我的身邊,道:“費沙是在問尤普 多可有必胜的把握,尤普多說沒有。” 我忙道,“那么,他們可會另出詭計呢?” 艾泊道:“你只管放心,他們高傲,但是絕 不卑劣。”我道:“那就行了。”艾泊望了我一 會,但是卻并沒有說什么。 那時,在古城中,已經響起了一陣陣奇怪的 號角之聲,也隱隱地可以听得喧嘩的人聲。費沙 族長的面色,絕不像剛才尤普多削去我頭發時那 樣地得意了。他只是轉過頭來,冷冷地對我道: “比試就要開始了。”我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我才走出了廟堂,尤普多便赶了過來,和我 并肩向前走去。我們兩人并不說話,他連看也 不看我,只是嚴肅無比地向前走著。 我向他望了几眼,面上的神情,也不由自主 地嚴肅了起來。 那不僅是因為我將和尤普多作生死爭斗,而 且是因為沿途所遇到的人,不論是大人小孩,沒 有一個不是神情庄嚴地望著我們之故! 我是在向他們民族的榮譽在挑戰!一想到這 一點,我想笑也笑不出來了: 我們一直走到那個石坪之上站定,那古怪的 號角聲,也驟然停了下來。這時,在空地的四周 圍,圍滿了人,我相信這一族中,凡是能夠走動 的人,都已經出來觀看我和尤普多的比試了。 但是,人雖然多,卻是靜得出奇。 這時,正是天色微明時分,灰蒙蒙的天色, 照著這個奇异而神秘的古城,強悍而自傲的民 族,而我則面臨著嚴重的挑戰。我的心境,十分 難以形容。 費沙族長緩緩地向我們兩人走來,他先對我 道:“你可以有權選擇一柄好刀的。” 我向我自己手中的彎刀望了一眼,道,“謝 謝你,我覺得這柄就很不錯。” 費沙族長道:“那么,平舉你的武器。” 我平平地舉起了我的彎刀,尤普多站在我的 對面,也將他的彎刀,平平舉起,兩柄刀的刀尖 相碰,兩柄彎刀的刀尖湊在一起,使得兩柄刀, 成了一個奇异的“S”形狀。 費沙族長向后退了出去,我只當他退出之后, 一定要下令比試開始了,所以我的心情,更是緊 張。 但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費沙族長雖然下 令比試,只不過他所說的話,卻令我大是愕然。 他十分庄嚴地道:“天色快要亮了,万能的太陽, 將要升起,在第一絲陽光射人古城之際,你們兩 人才能開始比試,愿真神阿拉護佑你們!” 當第一絲陽光射人古城中才可以動手,我几 乎高聲叫了出來,尤普多是生活在這座古城之中 的,他自然更容易知道太陽光在什么時候,將會 照射到那座古城,而我卻只能緊張地等待著。 尤普多的出刀是如此之快,只要給他占到了 半秒鐘的先机,我就危險了! 我略略轉過頭,向艾泊看去,只見艾泊的面 色,比月下的石塊還要灰白。我立即又轉過頭 來,在那剎間,我已經想好了對策。我雙眼一眨 也不眨地望著庄嚴如石像的尤普多,但是我的目 光卻不是停在他的面上,而是停在他的胸口。 他胸口的衣服,被我削出了一個圓圈,胸膛 可笑地露在外面。 我越向他注視,他便越是顯得不安,這一點, 我是可以從他的眼神之中看出來的。 不到十分鐘,他的彎刀刀尖,甚至在作輕微 的抖動,看來他更不安了。因為這時,千百雙眼 睛,也可能注視著他可笑的胸膛。 當然,人家同樣可以知道我頭上的頭發,去 了一片,是尤普多的杰作,但人家卻不會笑我, 因為我是一個外來客,而尤普多卻是尤普多。 我抬起頭來,望向尤普多,只見他面肉抖動 著,眼中的神色、十分憤怒。 他發怒了!這正是我想要達到的目的。 因為在快速的進攻中,若是憤怒的活,往往 會作出最錯誤的決定的。 我等待著尤普多首先向我作進攻。 天色慢慢地亮了起來,太陽可能已經升起 了,只不過它的光線未曾照到這個古城而已,我 雖然已使尤普多發怒,但尤普多快刀給我的印 象,仍然使我不能十分樂觀。 我几乎是屏住气息地等待著。 突然,我看到尤普多的面上,現出了一种久 經壓抑,將可獲得發泄的神情。我立即知道,第 一絲陽光要射到古城中來了。我立即身形微矮, 也就在這時,尤普多的彎刀,迎著第一道射入城 中的陽光,像是一道閃電一樣,向我的肩頭劈了 下來! 我在身形一矮之際,早已打定了退開的主 意,刀光一閃,我已向外掠了出去,但是尤普多 的那一刀,仍然使我的衣袖被割裂。 我一后退,尤普多立即跳躍著逼了過來。他 的來勢之炔,實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 他的刀法,也絕不是我事先想象的那樣不夠周密 的。 在接下來的五分鐘之中,我可以毫不夸張的 說,是我一生之中,最接近死亡的時候。 寒森森的刀光,在我的四周圍不斷地閃耀 著,呼嘯著,像是上天忽然大發雷霆之怒,感到 了不需要我這個人的存在,而發出了無數閃電要 將我擊中一樣。 我盡我所能地躲避著,我跳躍,閃動,打滾, 翻身,但是在五分鐘后,我的身上,也已多出了 許多道血痕,我身上的衣服,已經不成其為衣服 了。 然后,我開始反攻了。 彎刀和彎刀的相擊,發出惊心動魄的鏘然之 聲,旁觀眾人的气息屏得更緊,我開始听到了尤 普多的喘息聲,在我開始反攻后的五分鐘,尤普 多已經漸漸地失去了优勢,在急于取胜的情形下。 他開始犯錯誤了。 他在我一刀橫揮,向他的腰際削出之際,身 子陡地一矮,几乎是蹲在地上。我的那一刀,在 他的頭頂“刷”地掠了過去。 如果尤普多不是急于取胜的話,他在避開了 我這一刀之后,應該迅速后退,判明情況之后, 再作進攻的,或許他根本不應該用這种方法向我 進攻,但這時,他才避過了這一刀,手中的彎刀。 便突然向我的胸口,疾刺了過來! 我無法不承認這是精彩絕倫,大膽之极的一 刀,但我等這個机會,也已等了許久了! 就在他一刀由下而上,向我刺來之際,我陡 地向上躍起,自他的頭上躍過,到了他的背后。 尤普多一定是想在他的這一刀上,來結束爭 斗的,所以這一刀的力道用得极大,人也站著站 了起來,而當我躍起之后,他那一刀,也已刺 空,一時收不住勢子,整個人向前一沖。 我早料到會有這樣情形發生的了,我一躍到 了他的背后,手肘一縮,刀柄已經撞在尤普多的 背心之上。 尤普多發出了一下猶如野獸嚎叫也似的聲 音,身子又向前出跌了一步。 但是他仍然不愧是第一流的刀手,在踉蹌向 前跌出之際,竟然疾轉過身來,反手向我發出了 一刀! 只不過我又已較他早一步發作,我向他攻出 的一刀,已然到達,刀背擊在他的手背之上,令 得他五指一松,那反手和他的刀只砍到一半,刀 便离手了,我連忙手一縮,使我的刀和他的刀相 碰,發出“鏘”地一聲響,然而我松開手,讓我 的刀和他的刀,一齊落到了地上。 我的動作十分快疾,允普多的動作也不慢, 在旁人看來,就像是我們兩人的彎刀相碰,大家 的刀一齊震跌在地一樣。 但尤普多卻是知道的,他呆呆地站著,面色 難看到了极點。 我連忙叫道:“艾泊,你看,我竟可以和這 個阿拉伯一流刀手打成了平手!” 尤普多的身子震動了一下,以不明白的神气 望著我。我向他一笑,道:“我們兩人同是偉大 的刀手,是不是?或許是真神阿拉要兩個偉大的 刀手同時存在世上,所以我們的刀相碰,便一齊 跌到了地上!” 尤普多張起了手臂,好一會說不出話來,只 見他嘴唇抖動著。 我看到他這种情形,便知道他已經明白我的 用意了。我微笑地望著他,只見他口唇哆嗦了好 一會,才叫出了四個字來:“真神阿拉!” 接著,他向我沖了過來,以他長而有力的手 臂抱住了我,我也抱住了他,我們相互拍擊著對方 的脊背,四周觀眾這時候,突然爆發出了一陣如 雷也似的歡呼聲,簡直是惊天動地。我相信,埃 及政府如果在三十里之內有巡邏隊的話,那么他 們一定可以發現這個民族的聚居之地了! 我和尤普多兩人分了開來,尤普多拾起了他 的彎刀,交到了我的手中,我也拾起了我用的彎 刀,交到了他的手中去。 我和尤普多的爭斗,還不到半小時,但這時 陽光已經照射到這座被人遺忘的古城的每一個龜 落了。 二十五 人們像是瘋狂似地跳著、嚷著。然后,費沙 族長緩緩向我們走了過來。等到費沙族長來到我 和尤普多身前之際,人聲突然又靜了下來。 費沙族長轉向我,呆了一呆,向我作出了一 個十分古怪的動作,但是我卻立即体會出,那是 費沙族長在向我行禮! 人的情緒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東西。我因為不 肯向費沙族長鞠躬,所以才和尤普多比刀,冒了 一場大險。但這時,我卻立即向費沙族長鞠下躬 去,還了他一禮。 費沙族長在我直起身子之后,將手按在我的 肩上,以极低的聲音道:“其實你是可以不必還 禮的。”我笑道:“你以為中國人是這樣不講禮 貌的么?” 費沙略呆了一呆,道:“我在你的身上,認 識中國人了。”我道:“我也在你的身上,認識 阿拉伯人了。”我相信費沙族長本身,也是一個 杰出的刀手,他一定是看出了我和尤普多的比 拭,并不是平手,而是我已經取胜了的。 所以,他才向我行禮。他是一族之長,所有 他治下的人全在這里,他卻毫不猶豫地向我行 禮,這便是一件十分難能可貴的事情。這顯出他 們整個民族,是一個十分高貴的民族。 因為如果他的品格卑劣的話,他一定會下 令,令刀手向我圍攻,寡不敵眾,若是費沙族長 下了這樣命令的話,我是絕難逃生的了。 艾泊沖了過來,我們兩人又擁抱了片刻,費 沙族長一手拉著我,一手拉著尤普多,一齊向前 走去,所有的人又發出了如雷鳴也似的歡呼聲, 我們到了廟堂之后,歡呼聲仍在繼續著。 費沙族長和我們,一齊坐了下來,他的侍者 捧上了土制的劣酒,卻是放在最精致的古埃酒器 之中的。 我大口地喝著那种事實上是難以入口的劣 酒,費沙族長問我:“你們到這里來,當然不是 為了旅行,那是為了什么?” 我抹了抹從口角流下來的酒,道:“我們來 尋找一座失了蹤的金字塔。” 費沙族長一听,手震了一震,捧在手中的 酒,甚至濺了出來。 我呆了一呆,道:“怎么,事情有什么不對 么?” 費沙連忙道:“沒有什么,你所說的……金 字塔,是在什么地方?” 我已經看出,費沙族長的心中,正有什么事 情在瞞著我,我直視著他,道:“就在這里附 近,你可以告訴我,我要找的金字塔是在什么地 方么?” 他的身子又是一震,酒再度自酒杯中酒了出 來。他忽然笑了起來,那种勉強之极的干笑,當 然是為了掩飾他的窘態而發的。 他笑了好一會,才道:“這倒有趣了,我絕 不知道這里附近,有著什么金字塔。” 本來,我也不能肯定費沙族長是不是知道我 所要我的金字塔的所在地,因為這座金字塔在地 面上消失已有許多年了,它可能被埋在极深的沙 下面。 但是听到了費沙族長那种笨拙的否認之后, 我卻感到,他是知道的,至少他是有著概念,而 絕不是像他那樣所說,一無所知的。 我逼視著他,他轉過頭去,不敢和我相望。 我正想再說什么時,艾泊忽然嘆了一口气, 道:“費沙老友,你變了。” 費沙族長的面上,頓時紅了起來,道:“艾 泊,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艾泊掇了搖頭,道,“老友,你自己明 自。” 費沙面上的神色,十分激動,陡地站了起 來,道:“艾泊,難道我不愿全族人的命運而將 我所知的告訴他么,你說。” 艾泊十分冷靜,道:“那你可以告訴他,你 是不能說,并不是不知道。” 費沙吸了一口气,轉頭向我望來,道:“好, 我告訴你,你要我的那座金字塔在什么地方,我 是知道的,但是我不能告訴你,雖然你是我极其 尊敬的人。” 我裝成不在乎地笑了笑,像是我不准備再繼 續追問下去一樣,但是我的心中,卻是大為高 興,既已有了線索,我豈肯放棄迫尋?我道: “是為什么原因,你可以告訴我么?” 費沙族長道:“可以的,這座金字塔,保佑 著我們全族的平安,絕不能讓外人去侵扰的。” 我几乎要怒得高跳了起來,原來費沙族長是 為著迷信的原因,這自然是最愚昧的原因,但卻 也是個最固執的原因了。 我又裝出微笑,道:“原來如此,你說‘不 許外入侵扰’,你的意思是說,這座金字塔是在 外人可以到達的地方么!” 費沙族長揚頭道:“我所能夠講的,就是那 些,我沒有別的話可說了。” 我也站了起來,道:“看來你們的護佑神并 不怎樣照顧你們的民族,因為你們窮困、貧乏, 几乎是在這古城之中等死!” 費沙族長像是要發怒,但是卻發不出來,因 為我所講的是事實,但只是道:“至少,埃及政 府的軍隊,未曾發現我們,我們能以生存下去。” 我試探著他,道,“你有沒有想過,你可以 和政府講和呢?” 費沙嘆了一口气。艾泊代他道:“沒有辦 法,現政府不知從什么地方,獲得了一個錯誤的 情報,硬說廢王有一批重要的珍寶,落在他的手 上。現政府追捕他,倒不是為了政治上的原因, 固為誰也知道那個廢王是絕不可能卷上重來的 我听了之后,心中大是高興,因為這与我原 來的計划,恰好吻合!我忙道:“我倒有一個辦 法可以使你滿足埃及政府的要求,那么你和你的 族人,也不必再偏處在這個古城之中了!” 費沙望著我,一聲不出。艾泊搖手道:“衛 斯理,你不會有辦法的,埃及政府向他需索的, 是一批价值大得惊人的珍寶。” 我點頭道:“我知道,我可以提供一個寶藏 的線索,叫費沙族長將這項線索供給埃及政府, 來換取他們整個民族的自由。” 費沙仍是望著我,面上露出不可相信的神色 來。我續道:“那是十二顆只經過极其粗糙的手 中琢磨的鑽石,每一顆約有一百克拉上下。”艾 泊身子搖幌著,站了起來,道:“你在做夢,你 在做夢!”費沙道:“你……自己為什么不去 取?” 我聳了聳肩,道:“人沒有不愛金錢的,因 為金錢几乎可以使人得到他所需要的一切。但 是,我也總弄不懂,一個人有了一千万,和一万 万之間有什么不同,一個人的享受總是有极限 的。我雖然沒有一千万,但是我的生活過得很 好,我想要的東西也都有,那十二顆鑽石,對我 來說,只是十二塊可以反光的石頭而已。” 我又道:“當然,還有第二個原園,那便 是,如果不是由政府的力量來取的話,我是沒有 能力取到那些鑽石的。” 費沙族長哺哺地道:“有了這樣的寶藏,那 么我的民族的确可以自由了。” 我續道:“在最近被炸毀的那一座神廟的廢 墟之下,便蘊藏著十二顆鑽石,新的雷達探測器 可以确實你的說法,并且可以測知那些鑽石究竟 是多少克拉,你只消向埃及政府証明這一點就行 了,是不是?” 費沙族長道:“是的,那樣,我們便可以找 到一個綠洲,在綠洲旁居住下來,而不是在這 里,從十几丈深的地底,來汲取泥漿似的井水 了。” 我笑了笑,道:“費沙老友,你相信我的話 么?” 費沙笑了起來,道:“衛斯理老友,我有什 么理由怀疑你這樣的人所說的話呢?等你從那個 金字塔回來之后,我和你一齊到開羅去。” 我心中的高興,實是難以形容、但是我卻不 使自己的高興太以顯露,因為那會使我看來,一 切全是我自己在為自己打算。 我只是順口問道:“那金字培難道并不是被 埋在沙下面么?” 費沙族長道:“當然是埋在沙下面,要不然 早已被人發現了,但是,這座古城和那個金字 塔,卻像是有關系的,因為從古城之中,有一條 地道:是可以通到那座金字塔的內部的。” 我不由自主身子俯前,道:“當真?” 費沙點頭道:“我走過那條地道,但是只走 到一半,我便不敢再向前走去,但在地道石塊上 面所刻的古代文字中,我知道這是通向一個金字 塔的。你不要以為我只是一個落后民族的族長, 我還是一個古代埃及歷史研究的權威,和人种學 的博士。” 我聳了聳肩,道:“老友,我難道曾經說過 你是一個文盲么?” 費沙“哈哈”地大笑起來,道:“上一次我 只是一個人進入地道,所以半途而返,這一次我 們六個人去,我想可以直達這座金字培的內部 了。” 我道:“進入金字塔的內部,是一件十分危 險的事,古代的咒語,可能會令人莫名其妙地喪 生,几千年前被閉塞在塔內的空气,也可能已成 為最毒的毒气,費沙,你何必去冒這個險?” 費沙族長道:“好,我可以不去,但是你卻 沒有人帶路。” 艾泊高叫道:“啊,你竟撒起賴來了!” 這時,我們三個人,已相互以“老友”稱 呼,而事實上,我們也完全成為老朋友了。 艾泊站了起來,向費沙族長要了兩個阿拉伯 人,去我們的營地,搬運必需的物品。而我則和 費沙族長繼續在廟堂中交談。 我听得費沙族長說他自己是古埃及歷史的權 威,我不禁大感興趣,我和他閑談了片刻,便 道:“這座古城是什么時候建造的,你可知道 么?” 費沙道:“据我的考据,這是在亞西利亞帝 國滅亡之后不多久的事情。” 我點了點頭,其實我對于費沙所說的時代, 也沒有什么概念,我有興趣的只是那座古城是為 什么而建造的。我將這個問題,向他提了出來。 費沙“哈”地一聲,道:“老友,我對于古 埃及的歷史,知道千百万件事情,我甚至可以背 得出安東尼的演詞,但是你為什么單問一件我所 不知道的事呢?” 我苦笑了一下,道:“那么,你對于那‘看 不見的神’,又有什么意見。” 費沙道:“那不是埃及的神,這正是使我迷 惑的地方,你有什么概念呢?” 我道:“我的意見是,在很古很古的時候, 在遙遠遙遠的地方,有一族人,忽然成為隱身人 了,那使他們全族趨于毀滅,只有几個人,堅強 得能周游世界,去尋找使他們复原的辦法……” 費沙以手加額,作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神情 來。我不理會他諷刺的神清,繼續說下去,道: “他們到了埃及,也達到了他們的目的,而隱身 法則藏在我們要去的金字塔中。” 費沙揚手道:“老友,我承認你的想象力十 分丰富,鑽石對你的确沒有用處,因為你的想象 可以使鑽石的光芒也為之失色,” 我只是笑了笑,并不作答辯。 因為要講起來,那實在是一件太長的事了, 又要從那只黃銅箱子開始講起── 我們又談了些別的事,艾泊已經回來了,他 取來了電筒,帶有鉤子的繩素,和氧气筒,這一 切,都是必需的用具,還有一套鑿子,是用來弄 開鎖住的門的,使我們能在遇到阻障時繼續通 行。 我道:“好,那地道的入口處,是在什么地 方。” 費沙提起了氧气筒,背在背上,并且取過了 一只強力的電筒和一具紅外線觀察器,那是万一 在電筒失效的時候,用來在黑暗中分辨物事用 的。 艾泊跟在我的后面,我們一齊向廟堂的后面 走去,到了一個天井之中,我看到了兩口井,一 口井上,有著井架,另一個井則沒有。 我忙道,“不要問我為什么知道,我可以肯 定。地道的人口處,是在左邊的那口井中。” 費沙轉過頭來,一道、“你似乎什么都知道, 不是么?” 我笑了笑,造這座古城的工程師,和造那座 大廟的工程師,顯然是同一個人,地道入口的式 樣,也是一樣的。 費沙首先鑽下了井,我也跟著下去,艾泊在 最后。 不消多久,我們便到井底,艾泊和我一齊開 亮了電筒。費沙道:“一具電筒就夠了,甬道很 長,要節省用電。” 我熄了手中的電筒,艾泊越過我,走在我的 前面,那條甬道,和通向那座古城的一條一樣, 全是用大石塊所砌成的。 古埃及人的工程知識,實是令人吃惊,而埃 及人民的耐勞能力;更是令人難以想象。 當然,這條甬道的工程,還絕不能和大金 字塔的工程相提并論,但已使人感到,那是一項 奇跡了。 确如費沙族長所言,那條甬道十分長。 我們在甬道中走著,足足有四十分鐘,在電 筒的光芒照射下,我們才看到了一扇圓形的門, 那扇門是黃金所鑄的,金光燦爛,奪目异常。 但是那扇門,直徑卻只不過兩尺,像是潛艇 上的出口處一樣,剛好可供人爬行。我一看到了 那扇金門,便也將電筒打亮。 費沙回過頭來,道:“在我們打開門之前, 最好先戴上氧气面具。” 我們所准備的氧气面具,是和潛水用的一樣 的,連眼睛的部份,也有掩遮,因為從金字塔中 噴出來的毒气,可能損及眼睛的。 費沙族長開始用力地去推那扇金鑄的小圓 門,艾泊幫著他,由于甬道太狹,我便只能在他 們兩人的身后看他們出力。 那扇金鑄的小圓門,一寸一寸地被推了開 來,終于完全打開了。 圓門一打開,我們三人都不禁陡地一怔。 因為,從圓門的里面,竟傳來了一陣奇异的 聲音,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听來令人毛發直 豎,不由自主,出了一身冷汗。 費沙族長并不是沒有知識的人,他剛才還在 向我夸耀他是權威、博士。但這時、听得那一陣 凄厲的聲音,他立即后退。貼在甬道壁上,不住 發抖。 那种恐怖的聲音,乍一傳入耳中,我也為之 毛發直豎,那就像是在我們要去的金字塔中,有 著千年未腐的木乃伊,這時正以這种可怖的聲 音,在歡迎我們前去一樣。 二十六 但是,我略想了一想,便明白了那聲音的來 源。 這扇圓門,自然是通向金字塔的了,圓門一 打開,甬道中的空气,和金字塔中停滯了几千年 不動的空气,發生了對流,所以才產生出那种怪 聲來的,那就像是將耳朵對准了一只空熱水瓶, 耳際便會听到“嗡嗡”的聲音一樣。 我連忙取出了一技尖筆,在右壁上寫道: “這是空气對流聲,我們不必惊惶。” 費沙族長呆了片刻,點了點頭,艾泊已打亮 了電筒,向圓門之內照去。 只見圓門之內,仍是一條甬道,但見那條甬 道,卻只能爬行,而絕無法站立起來。我取出了 打火机,沒有法子打得著火。這表示空气中甚至 沒有氧,我們當然不能除去氧气筒。 艾泊試著先爬了進去,背著氧气筒,我們几 乎連轉身的可能都沒有,只能慢慢地向前爬著。 在爬行了約摸二十尺之后,前面又是一扇金鑄的 小圓門。 在那扇小圓門上,鑄著一個牛首人身的神 像,神像雖小,但是形態猛惡,兩只突出的眼 晴,像是正在瞪著我們一樣! 我們都知道,如今我們已經深入到那個被黃 沙掩埋住的金字塔的中心了。 在一個失蹤了的金字塔的中心,這件事的本 身,便帶有极其詭异恐怖的意味。 艾泊用力將那扇小圓門推了開來,他又向前 爬出了兩尺,突然,他的身子向下一傾,便跌了下 去。費沙族長連忙伸手去拉他,卻已慢了一步。 我們兩人,听到了重物墜地之聲。 根据我的經驗,這重物墜地之聲,是在十尺 左右之下傳了上來的,也就是說,艾泊墜下了十 尺左右,費沙回過頭來看我,我焦急得想除下氧 气筒的口塞來,向艾泊大聲喝問,但几乎是在同 時,我們又听得下面傳來了長短不同的敲打之 聲。 艾泊以摩士電碼在向我們通話,我和費沙兩 人,仔細地听著,只听得艾泊敲出了如下的字 句:“我跌傷了腳踝,但是不要緊,你們下來的 時候要小心。” 費沙立即回答他:“我們知道了。”他也是 以摩士電碼回答他的。 在我們口中都塞著氧气筒的口塞的情形下, 這自然是最好的通話方法了。 費沙又慢慢地向前爬去,我看著他的身子, 在甬道的盡頭處伸出,然后也跌了下去。我再向 前爬出,也同樣地跌了下去。 由于我和費沙兩人,都有了准備,所以盡管 我們身上負著沉重的氧气筒,也未曾受傷。我們 先察看艾泊,幸運得很,他的傷勢也不很嚴重, 還可以行走。 我將他扶起來,然后以電筒四面掃射,以弄 清楚我們究竟置身于何處。 我們看到,如今我們是在一間石室之中,那 間石室約摸二十尺見方,除了一具石棺之外,別 無他物,那具石棺,足有十尺長,四尺寬。而在 石室的另一端,則有一扇石門,可以通往他處。 艾泊轉頭向我望來,手在石棺上敲著:“怎 么樣?”我回答他:“將石棺敲開來,我們要尋 找的秘密,可能就在石棺中。”在我們進來的時 候,是帶備了必要的工具的,我們有硬度极高的 鑿子,也有縋子,我們三個人,沿著石棺的周 圍,工作起來。 那石棺的棺蓋,几乎等于半個石棺一樣,原 來的合縫處,可能還是裝有石銷的。所以我們三 人,費了許多功夫,才將棺蓋弄得松動,然后才 用力將棺推了開來,棺蓋發出隆然巨響,跌在一 邊,我們一齊定晴看去,不禁苦笑了起來:在石 棺里面,還有一具銅棺! 我們費了那么大的功夫,將石棺打開,只當 可以看清石棺里面的東西了。 怎知石棺里面,竟還有一具銅棺。 我最先俯下身去,去檢查那具銅棺,我立即 揚手作歡欣之狀,因為我發現那具銅棺,是用几 個栓將棺蓋拴住的,只要拔出銅栓,棺蓋便可以 打齊了。 我們三人,將栓拔去,又將沉重的銅棺棺 蓋,搬了開去。 我們看到了一具木乃伊。 那具木乃伊,和尋常的木乃伊,并沒有不同 之處,包扎得十分好。在木乃伊之旁,并沒有別 的東西。我攤了攤手;向那扇門指了一指。在這 里既然是一無所獲,我們當然要深入一層了。 艾泊則指著氧气儲量的指示表,我回頭一 看,也不禁呆了一呆,我們的氧气,已經用去了 一半了。我向費沙望去,費沙敲出了電碼:“我 退出去,帶人運氧气筒進來,你們繼續前去。” 我點了點頭,費沙退了出去,我和艾泊兩 人,到了那扇石門之前,用力推去,那扇門竟能 給我們推得開,我們一齊走了進去,那是另一間 石室,石室之中,有著一張鐵鑄成的桌子,桌子 的形式十分奇特,像是中國人利用天然樹根做成 的几一樣。 在那張桌子上面,放著一只黃銅盒子,那黃 銅盒子只有一尺見方,除此之外,這問石室中• 也沒有別的東西了。 我拿起那只沉甸甸的盒子,搖了搖,盒中有 東西在“卜卜”作響。 那只黃銅盒子,一看便知道和王俊給我的那 黃銅箱子,是出于同一個匠人之手的。我心中 想,使透明人變為正常人的秘密,是不是就在這 盒子中呢?還是在這只盒子中,所放的那种會發 射出异樣的放射光,可以使人變成透明的怪物的 礦物呢? 如果是前者的話,那么我們到這里來的目 的,已經達到了。 但如果是后者的話,在這間石室中,我們沒 有法子避得開透明光的照射,我和艾泊兩人,也 無可避免地要成為透明人了! 我呆立了片刻,艾泊不斷地詢問我:怎么樣? 我抬頭看了看,這間石室,別無通道,看來我們 在金字塔的中心部份,而整個金字塔,全是石 塊,也只有中心部份有這樣兩間石室。 我將事情的經過,用電碼大略地向艾泊解釋 了一遍,艾泊到這時,才知道我所說的隱身一 事,并不是在開玩笑。 他攤了攤手,敲出了如下的電碼:“如果我 們命中注定要變透明人的話,那就做透明人好 了,設法將那盒子打開來吧。” 我動用了手中的鑿子和縋子,大力向那只黃 銅盒子的蓋縫鑿去,沒有几下,盒蓋和盒子連接 的絞鏈,便已被我鑿斷了,我將盒子蓋掀了開 來,我立即后退了一步,心中狂跳起來。 盒子中放著一塊四只拳頭大小的一塊礦物 ──我說不上那是什么來,所以只能稱之為“礦 物”。那東西發出一种十分奇异的光芒來,而不 是一种。而有多种的光芒,色彩的絢麗變幻,是 我從來也未曾看到過的。 我呆呆地望著那塊礦物,那种奇麗的彩光是 一道虹,突然被揉碎了,而虹的七彩,紅、橙、 黃、綠、青、藍、紫,又各自揉合變化,成了几 十种其它的顏色,各自在爭妍競麗,那實是不可 思議的一种現象,我頓時像是不是屬于這個地球 的人一樣──我的的确确有這樣的感覺! 我一面在站著發呆,一面心中想著:這一定 是透明光了,這一定就是使人變成透明人的光 芒,我已經在變了么? 我連忙向我的身子看去,它們沒有變,我手 上的肌肉還在,并沒有消失,我卷起衣袖,臂上 的肌肉也還在,未曾從我的視線上消失。 我再向艾泊看去,他顯然也為那种奪目的光 彩而在出神,他也和常人一樣,未曾起變化。 那竟不是透明光么?還是時間尚短,變化還 沒有發生呢? 我那時竟蠢得只知道去尋求這個答案,而不 去立時將盒子蓋蓋上。 我足足站了近十分鐘,才突然想起,若是時 間還不夠使我變成透明人的話,那我一定要將盒 蓋快些蓋上才是。我連忙蓋好了盒蓋,才听得艾 泊打出了電碼:老天,這是什么東西啊! 我回答他:那就是透明光。 艾泊不同意:我們兩人怎么沒有變成透明 人。 我苦笑著:我也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那 東西是礦物,所發出的奇异光芒、一定是透明 光……等一等……等一等…… 我敲打電碼到了這時,突然想了起來,王彥 和燕芬都曾告訴過我,他們所看到的,是一片奪 目的白色的光芒,而不是多彩的! 我停了片刻,繼續敲打著,節奏快了許多, 那是因為我心中的興奮,我記起來了,透明光是 一种強烈的白色光芒,并不是多彩的,像我們如 今所見到的那樣,我們所找到的,一定是“反透 明光”,也就是我們進行的目的達到了。 艾泊敲道:“那我們快帶著盒子,退出去 吧,氧气快要用完了。”我點頭答應,將那只黃 銅盒子挾在肋下,向外走去,艾泊跟在我的后 面。 我們兩人在甬道中爬行著,剛好到了甬道的 盡頭,費沙已帶著人來了。我們關上了通向金字 塔內部的小圓門,除下了氧气面罩。 費沙問道:“怎么退出來了?” 艾泊道:“我們要找的東西,已經找到了。” 費沙道:“不必再到金字塔中去了么?” 我道:“相信不用去了。” 費沙笑道:“我也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們,我已經用一具發報机,向我們在開羅的代表 聯系過了,他認為你的建議,的确是可以使我們 這一族恢复自由的,他已經和政府在接頭了。” 我握住了他的手,道:“我要衷心地祝賀你成 功。”我們通過甬道,又從那口井中,爬了出 來,費沙還要留我們在古城中逗留几日,但我卻 心急著要赶回開羅去,因為我知道王彥和燕芬兩 個,在那孤島之上,一定是等得心神俱焦了。 我們和費沙族長告別,步行回到我們的營 地,艾泊在營帳中躺了下來,道:“衛斯理,當 你和尤普多動手的時候,真嚇死我了。” 我笑了一下,道:“別說是你,我也嚇得冷 汗直淋。”艾泊望著我,道:“你這個中國人, 似乎是無所不能的。”我連忙道:“艾泊,你千 万別那么說,我其實只是一個浪子,哪里當得上 無所不能這個稱號?” 艾泊道:“你如今已掌握了隱身法,還不算 是無所不能么?” 我道:“我絕不想做隱身人,因為我知道有 一個非常能干的人,在成了隱身人之后,根本已 沒有做人的樂趣了!” 艾泊笑了起來,我又道:“我只是想去救兩 個已成了透明人的年輕人,我走到他們的面前, 將盒蓋一揭開來,盒中礦物所放射出七彩的光 線,使他們在剎時間回复正常,我的冒險也有代 价了。” 我一面說,一面伸手按在那只盒子的盒蓋 上,那盒子就在我的面前,而我是盤腿坐在地上 的。當我講完之后,我的手便提了起來。 那只黃銅盒子,是被我鑿斷絞鏈的,所以盒 蓋只是蓋在盒上,而當我手提起來之際,盒蓋震 動了一下,向旁移動了寸許,盒蓋和盒子之間, 便出現了一道縫。 也就在那道縫中,一道強烈之极的白光,陡 地射了出來! 那道白色的光芒,是如此之強烈,像是在剎 那之間,有一團灼熱的,白色的火球,跌倒了我 們的帳篷之中一樣,艾泊陡地坐了起來,在剎那 之間,由于強光的逼射,我什么也看不見。 也就在那時候,我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 莫名的恐怖之感,我的身子甚至也在籟籟地抖 著,我只听得艾泊叫道:“天啊!我的手!” 我連忙低頭,向我自己的手看去。我也怪聲 叫了起來:“我的手……” 我的手,我放在身前的手,手上的肌肉正在從 我視線中消失,那變化是如此之快,令得我心 中,甚至還不及去轉什么念頭,我的兩只手,便 已經成為兩副骨骼。 就在這時候,我陡地听到了哭泣之聲,我連 忙轉過頭去,只見艾泊雙手掩面──不,是兩副 手骨,掩住了一個骷髏。 听聲音,他是正在哭泣,但是我無法肯定他 是不是真的在哭泣,因為他頭臉上之肌肉,已完全 在視線中消失了,我沒有法子可以看得出他面上 的神情來。 我不由自主地向自己的臉上摸去,當然我 面上的肌肉還在,但是我卻知道,它們一定已是 看不見的了。 在接下來的几分鐘之中,我的心情慌亂,到 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然后,我才勉強恢复了一點神智,扑了過 去,將銅盒的盒蓋蓋上。 剛才,由那礦物放射出來的极亮、极白的光 芒,充滿了整個帳篷,這時,銅盒蓋一被蓋上, 帳篷之內,頓時成了一片黑暗。 我不斷地喘著气,雖然我還不至于哭出聲 來,但是我的心中,卻真正地想哭。我像是回到 了童年,一個人在黑夜中迷失了路途。又像是處 身在一個极度的恐怖的噩夢中,我內心的恐懼, 是難以形容的, 我想起了那冊“原色熱帶魚圖譜”中對透明魚 的注釋:有著自我恐懼感。我如今成了一個透明 人,我才知道那种難以控制的恐懼,那种產自心 底深處,緊緊地攫住了你体內每一根神經,每一 個細胞的恐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比起一個等候判決的謀殺犯,一個要被人 行私刑的無辜者的恐懼心情來,更要令人難以抵 受。 我可以自夸他說,我和艾泊兩人,都是极其 堅強的人。 但這時,艾泊不斷地哭著,我則只是像离水 的魚儿一樣地喘著气,像是除了這兩個動作之 外,我們什么都不能做一樣。 過了許久,我才漸漸克服了那种致命的恐懼 之感,心中覺得略為好過了些。 文泊在這時候,也止住了哭聲,但是他的聲 音仍是十分嗚咽,道:“衛斯理,這……是怎么 一回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也不 知道,但我們已變得透明人了。” 文泊道:“為什么變了,你……曾經說那盒 中的東西,所放射出來的是“反透明光”,為什 么忽然變了,變成透明光了?” 我苦笑著,捧著頭,搖著,艾泊轉過頭去, 不看我。一副牙骨捧住一副頭骨在搖著,這絕不 是好看的景象,那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我道:“我不知道為什么!” 艾泊道:“衛斯理,我們怎么辦?”我道: “我只知道,如果我們再繼續受那种光芒照射, 我們便可以成為隱身人,那……或者比現在好 些。” 艾泊几乎毫不考慮,道:“不!” 我也想不到,為了要使王彥和燕芬兩人,不 再繼續做透明人,我來到了埃及,經過了那么曲 折的過程,但結果我自己卻也變成了透明人! 我頹然地坐著,艾泊不斷地道:“衛斯理, 想想辦法,想想辦法,我不要變成透明的怪物, 我也不要做隱身人,讓我做一個普通人吧,讓我 做一個酒鬼,一個微不足道的開羅街頭的流浪 者!” 我沒有法子回答艾泊的話。 因為我也不愿做透明人、隱身人,我宁愿是 一個生滿了疥瘡的乞丐,躺在街頭捉虱子,自己 可以看到自己的肌肉,而不是看到自己的骨頭。 好一會,我才道:“你還記得在金字塔中心 么?”艾泊道:“有什么好記的?” 我道:“同樣的一塊礦物,為什么那時放射 出來的,是七彩絢麗的光芒,而到了帳篷之中, 便成了亮白的透明光了呢?” 文泊道:“誰知道,或許是有一個巫鬼,喝 一聲變,就變成那樣了。” 我又呆了一會,才道:“艾泊,你不要灰心, 据我知道,在几十年前,到達埃及的透明人,的 确是在墳及,恢复原狀的。在埃及,一定有著一 种物事,可以放射出‘反透明光’來的。” 艾泊道:“你一度曾經說你已經找到了反透 明光!” 我手又按在盒蓋之上,終于,我又揭開了那 盒子的盒蓋來。 在耀目的白光之中,艾泊惊叫道:“作什 么?” 我迅速地向盒中看了一眼,又將盒蓋蓋上。 盒中所放的只是一塊礦物,大小形狀,都和我第 一次看到它的時候一樣。 只不過當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它放射出 來的是七彩絢麗的光芒,而如今,卻是耀目的白 光。為什么它會變了呢? 二十七 我心中一片惘然,一點頭緒也沒有。艾泊將 他的身子緊緊地縮在帳篷的一角,我也沒有勇气 向他望去。我們兩人在那樣無可奈何的情形下呆 等著,究竟是在等著什么,連我們自己也不知道。 我的腦中亂到了极點,像是一個极其滾滾的 大漩渦,在濁水之中,什么都有,但都迅速無比 的旋轉著,使人雖以捕捉到一個完整的印象。 我想著印加古帝國的酋長來到了埃及后,是 怎樣恢复正常的,又想著何以同一塊礦物,在忽 然之間,放射出來的光芒會突然不同。 我想了許久許久,突然我覺得有一點頭緒可 以追尋了。 我想到了一點頭緒,在金字塔中,我們是佩 著氧气筒的,我曾經打過打火机,因為极度的缺 氧,打火机無法燃得著。 埃及人為了更好地保存木乃伊,早已知道用 壓縮的方法,將金字塔中的空气,赶了出來。經 過了几十年之久,金字塔的內部,即使不是真 空,也和真空相去不遠。具有放射性的物質,在 不同的環境之下,是會放射出不同性質的放射光 的。 我想到了這里,心中陡地一亮。 那塊礦物,和那黃銅箱子中的那一塊,使王 彥、燕芬和勃拉克變成透明人的那一塊是一樣 的。是印加帝國的七人流浪團帶來的。那种東西 在正常的空气下暴露,便發出灼白的光芒:透明 光! 但是如果在像金字塔內部那种環境中暴露, 它所發出來的光芒,是七彩的、絢麗的:反透明 光! 我霍地站了起來,我深信我的推斷是不錯的。 因為我同時也想到了,索帕族的流浪者,為 什么會在埃及找到了他們复原的方法。 在當時,世界上當然沒有真空的設備,但在 埃及是有的。 埃及有的是金字塔,金字塔的內部,便接位 像真空的狀態。 我甚至可以肯定,當時他們一定是無意中進 入了一座金字塔,又無意中發現在金字塔的內 部,那种礦物的光芒不同,而使他們回复了正 常。 我大聲叫道:“艾泊,我找到真正的反透明 光了!” 艾泊的頭搖了搖,我看到他頸骨的合縫處, 不斷地轉動著,如果不是那么恐怖的活、這倒是 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他道:“衛斯理,你已經 找過一次了。” 我道:“這次是真的,艾泊,我已經發現了 其中的真正奧妙。” 艾泊苦笑道:“甚么奧妙?” 我道:“同樣的礦物,在金字塔內部,放射 出七彩絢麗的光彩,但是在帳幕中、卻放射出白 色的光芒來,你知道為什么?” 艾泊尖叫道:“天才知道為什么!” 我道:“不是天知道,是我知道,艾泊,那 是因為金字塔的內部,沒有空气的緣故,你記得 么?我無法燃著我的打火机。” 艾泊的語調仍是十分沮喪,道:“那又怎么 樣?” 我已站了起來,道:“我們再到金字塔內部 去!”艾泊突然怪笑起來,他的上顎骨和下顎骨 迅速地在掀動著。 我大聲問道:“你笑什么?” 艾泊道:“我們就這樣子去么?還未到古 城,就給人當妖怪來斬了!” 其實,我看到我們如今這樣情形,而膽敢來 斬我們的人,世上可能還不多。 但不要忘了我們如今是透明人,是心理上有 著強烈的自我恐懼感的透明人,所以我一听得艾 泊那樣說法,便立即覺得他的講法,大是有理。 我呆了片刻,一拍手,道:“有了,我們可 以索性多受透明光的照射,使我們的骨骼,也在 視線中消失,成為隱身人,那么,在我們再到金 字塔去的途中,就沒有人能發現了。”艾泊指著 那只黃銅盒子,道:“這盒子呢?我們當然要帶 去,難道讓人家看到一只盒子,在凌空飛舞 么?” 我苦笑了一下,道:“艾泊,你不能一點也 不肯冒險的!” 艾泊突然大叫起來,道,“我就是跟了你來 冒險,才成為如今這個樣子的!” 他一面叫著,一面突然向我扑了過來! 我絕料不到艾泊好端端地,竟忽然會有這樣 瘋狂的行動,給他一撞,我跌倒在地上,他的雙 手,竟向我咽喉叉來。我并不准備責怪艾泊,他 之所以行動失常,全是因為他成了透明人的關 系,但是我卻必需擺脫他,我掙扎著,突然,我 碰到了那只盒子,盒蓋被開,強烈的白光,再度 充滿了帳幕。 文泊怪叫了一聲,一躍而起,向后退去,我 瞪著他,他的頭顱漸漸地淡了,淡了,接著,便 像是一個影于也似地消失了! 我再低頭看自己,我的雙手不見了,我卷起 了衣袖,我的手臂也不見了,而且,我的視線, 立即也開始模糊,我所看到的一切,只是一層自 蒙蒙的影子。 我如今是一個如假包換的隱身人了,但是我 一點也沒有神通廣大,來去自如的感覺,我不知 該怎么才好,試想,一個人如果開刀割去了大 腿之后,他醒來之后,不見了大腿,該如何地傷 心、難過? 而我,則不單是失去了大腿,我什么都沒有 了,我……我還是一個人么? 我向艾泊看去,只看到一件衣服,一條褲 子,在飛舞著。 由于這時候,光線已可以透過我的眼光之 故,我的視力衰退到了几乎等于零,我象處身在 一場最濃最濃的濃霧之中。 我在地上摸索著,蓋上了盒蓋。 光線沒有那么強烈,我的視覺才恢复了些。 但卻也好不了多少,在那樣几乎是視而不見的情 形下,我們是根本不可能進行任何活動的。 這時候,我不禁十分佩服勃拉克來,勃拉克 在成了隱身人之后,到我的家中來威脅過我,還 曾跟我到過杰克少校的辦公室。而那時,他的視 力也是差到了和患兩千度以上的近視一樣,若不 是他為人的极度机警,這當然是沒有可能的事。 艾泊的哭泣聲,又傳人了我的耳中,他鳴咽 著,道:“我在什么地方?我人是在什么地方?” 我吸了一口气,道:“艾泊,你還在,你是 一個隱身人了。” 艾泊神經質地叫道,“不,我不是隱身人。 我已經死了,我只是靈魂,所以我看不到自己。” 我的心中又好气又好笑,道:“如果現在在 說話的,只是你的靈魂的話,那么你應該可以看 到你已經死了的尸体,它在哪里?” 艾泊道:“我看不見,我什么也看不見。” 我嘆了一口气,道:“你連一個模糊的影子 也看不見么?”我脫下了上衣,在他面前揮動 著。 艾泊道:“影子,我只看到一點模糊的影 子,衛斯理,我們將永遠這樣子了么?” 我道:“當然不,只要我們到了那金字塔的 內部,我們立即可以恢复原狀了。” 艾泊的聲音帶著哭音,道:“我們怎么去? 我們什么也看不見,怎么去法?” 我呆呆地站著,又來回踱了几步,我的腳在 無意中踢到了一件東西,由于我的視覺已然极 坏,所以我根本看不到我所踢到的是什么東西。 我俯下身來,摸索著,一摸到了那東西,我 才知道那是一具小型輕量的紅外線觀察器,我曾 經將這具紅外線觀察器帶入金字塔,但并沒有用 到它。這种小型的紅外線觀察器,是一种新發明 的東西,美國的警察用它來代替電筒巡夜。通過 紅外線觀察器,可在夜間看到一切而不被發覺, 我一摸到了這是一具紅外線觀察器之際,心 中便陡地一動。 如今我和艾泊的視力几乎等于零,那是因為 我的眼球也已透明,引不起可見光折射成影的原 放。但是紅外線卻是“不可見光”,這具觀察器 是不是可以幫助我們,恢复視覺,使我們能夠行 動呢? 我連忙將那具形狀有點象八厘米活動電影机 的紅外線觀察器拾了起來,湊在眼前。我的眼前 立即現出了一片暗紅色,我看到了艾泊!我的意 思說,我不但看到了艾泊的衣服,而且看到了艾 泊的人。 我看到艾泊的骨骼,也看到艾泊的骨骼之 外,包著淺淺的一層就象是有人以极淡极淡的紅 線,在艾泊的骨骼之外,勾出了艾泊的輪廓一 樣,那是一种十分奇异的現象。 我移動著觀察器的鏡頭,外面的沙漠,也成 了暗紅色,雖然還不能和普通人的視線相比,但 我們已可以行動,卻是毫無問題的了。 我連忙道:“艾泊,不必灰心,我又有辦法 了,你試試用這具紅外線觀察器看。” 艾泊接過了觀察器,好一會沒听見他的聲 音,約摸過了十分鐘,他才吁了一口气,道: “奇妙之极,就象是一個從來未曾用過顯微鏡的 人,忽然擁有一具顯微鏡一樣,看起來整個世界 都不同了!” 我道:“我們可以不被那族阿拉伯人知道, 偷進金字塔中去了。” 艾泊道:“可是這具觀察器,和那只銅盒 ……” 我道:“若是我們遇到了人,我們可以將觀 察器和銅盒,放在地上,我們揀夜間行事,那便 可以安全得多了。”文泊顯得樂觀了許多,道: “還有,我們必需赤條條地行事。” 我道:“當然,唯有赤條條,我們才是一個 真正的隱身人。” 艾泊苦笑了一下,道:“衛斯理,做了隱身 人原來那樣不好受,以此類推,什么‘原子飛天 俠’、‘超人’,也一定不會舒服的,最舒服的還 是做一個普通人,和所有人一樣的普通人。” 我笑了一下,道:“你這种說法,已經有一 些接近中國人的人生哲學了。” 文泊苦笑了一下,我們開些罐頭吃了,又煮 了一壺咖啡,我不斷他說服艾泊,使艾泊相信, 我們只要一回到金字塔中,便可以恢复原狀,所 以他也漸漸地開朗了起來。 他向我講述了許多二次世界大戰時的軼事, 和流傳在埃及的种种古怪傳說。在我們的身子已 經完全隱去的情形下,我們當然全部睡不著。艾 泊的故事,使我們消磨了一天的時間。 等到天色又黑下來時,我拿起了那具紅外線 觀察器,艾泊小心地挾著那只銅盒,我們都脫光 了衣服,開始向前走去。這時,如果有什么人遇 到我們的話,有關沙漠的种种傳說之中,一定會 增加一項最怪誕的了,因為這時,我們兩個人都 看不見,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只黃銅盒子,一具 紅外線觀察器,在懸空前進而已。 天色是黑還是亮,對我們來說,全是一樣 的,因為我們總得借助那具紅外線觀察器,才能 前進。一小時后,我們來到了那條通向古城的秘 密人口處。 那秘密人口是必需由里面打開的,艾泊在人 口處,用力地跳了几下,發出“蓬蓬”之聲,然 后又立即閃開一邊,又將紅外線觀察器和那只黃 銅盒子,用沙掩了起來。 不一會,便有一個阿拉伯人,從那秘密入口 處,走了出來。 他四面看著,面上露著奇异的神色,因為四 面并沒有掩蔽物,剛才發出“蓬蓬”聲的人,就 算腳步再快,也不可能逃出視線之外。 在他發呆的時候,我已經向前疾扑了過去, 一拿劈向那阿拉伯人頸后的軟骨,將那阿拉伯人 劈得昏了過去。我相信,當那阿拉伯人醒過來的 時候,他一定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場惡夢而已。 我又退了回去,取起了觀察器,抱著那阿拉 伯人,進了甬道。 我們將那阿拉伯人留在甬道中,又將秘密入 口處關好,迅速地向前走著,不一會,我們便已 進入了那座古城之中。 由于是深夜,古城中十分寂靜,我們兩人向 前迅速地走著,我找到了那兩口井,未曾被任何 人發現,到了井旁,我們卻松了一口气。 因為只要一下井,便是通向金字塔去的暗道 了,在那個暗道中,當然不會遇到什么人了。也 就是說,我們可以順利地到達那金字塔的內部 了。 我們先后下了井,在甬道中向前走去,艾泊 的心情顯然也輕松了許多,我們不怕被人撞倒, 恐懼的心理自然也減輕了許多,王彥和燕芬兩 人,為什么要匿居在荒島之上,而不肯与任何人 見面的心情,我在這時,已完全可以了解得到 了。 不一會,我便已經推開了第一扇圓門,我的 頭才一探了進去,便立即縮了回來,同時用力地 將圓門關上,我劇烈地嗆咳著,我相信如果我是 波人看得到的話,我的面色一定變成十分厲害 了。 艾泊叫道:“什么事?什么事?” 我咳了好一會,才道:“艾泊,我們忘記了 一樣最要緊的東西。” 艾泊几乎又想哭了出來,道:“我們忘了什 么?” 我向圓門指了指,指了之后,才想起不論我 做甚么動作,都是白做的,出為艾泊根本看不見 我。我道:“那里里面的空气──” 艾泊道:“不是真空的么?我們只消屏住气 息一分鐘就可以了。” 我搖了搖頭──搖到一半,便停了下來,因 為我又想起了艾泊是看不到我的,道:“里面不 是真空的,而是有空气的,只不過那空气不知是 什么成份,人絕對沒有法子在那种空气之中,生 存五秒鐘。” 艾泊道:“那我們怎么辦?我們怎么辦?” 我看不到他,但卻听到他在團團亂轉時所發 出來的腳步聲。 我連忙道:“艾泊,鎮定些,問題太容易解 決了,我們只要回去拿氧气筒來就行了。” 艾泊几乎是在呻吟,道:“氧气筒?我們怎 么能帶進來,被人看到了氧气筒在凌空飛舞怎么 辦?” 艾泊的精神,几乎完全崩潰了。我想了一 想,道:“你在這里等我,我去。有可能的話, 我帶兩副氧气筒來,要不然,一副也夠用了。” 艾泊道:“我在這里等……你可得快些回 來。” 我向外走了几步,回過頭來,道:“艾泊, 你千万不能打開那扇圓門進去,沒有氧气筒,一 進去便會性命難保的。” 艾泊答應了一聲,我提起了那具紅外線觀察 器,向外迅速地走去,不一會便出了那口井。 我心中也不愿意再去冒一次險,但是我卻沒 有法子可想,我四面看了一看,見到沒有人,才 盡我所能地向前飛奔而出。 到了那條秘密南道之中,我看到那個被我擊 昏了的阿拉伯人,仍然未醒。 咳,如果我們來時,就已經帶了氧气筒的 話,那么一切部圓滿了,可是如今,我卻還要再 到我們的營地中去跑一次。 在那一個來回中,那阿拉伯人會不會醒來 呢?他醒過來了之后,又會發生一些什么變化 呢?我是沒有法子預料的,我所能做的只是,一 面心中抱歉,一面又在那人的后腦上,重重地敲 擊了一下,使他昏迷的時間,更加長久一些。 我出了甬道,在沙漠中飛奔而出,我相信一 頭飛奔的駱駝,也沒有我那么快疾。謝天謝地, 到了營地之后,還沒有人發現我。 我提起了兩筒氧气,立即又向古城所在的方 向疾奔了出去。 我奔得再快,在我將到甬道的入口處時,天 已破曉了。 我走進了甬道中,那阿拉伯人還昏迷不醒, 但同時,我卻听到有腳步聲,從甬道之中,傳了 過來。 我一听到了腳步聲,心中便感到了一陣莫名 其妙的恐怖,一時之間,竟感到傍惶失措,不知 該怎樣才好,足足呆了一兩分鐘,我才想起,我 首先該离開那個昏迷的阿拉伯人。 我向前急行了七八步,在紅外線觀察器中, 我已看到了前面有兩個人走來,我連忙將手中的 氧气筒和紅外線觀察器放了下來,我人也貼著甬 道的石壁站著,老天,這時候我的身子竟在發 抖,而我實在是想不出我為什么要害怕的理由 的。 我只希望那兩個阿拉伯人不要發現我放在地 上的東西,那兩個人一面走,一面在交談著,漸 漸地接近了我,終于在我的身邊走過。 他們并沒有發現我放在地上的東西,我立即 提起了那兩件東西,又向前走了十几步,回過頭 去,只見那兩人正搖動著那個昏迷不醒的人,我 不再去理會他們,向前直沖了出去。 不一會,我沖出了地道,到了古城之中。 天色已蒙蒙亮了,古城用石塊鋪成的街頭 上,已經有了行人! 二十八 我才一出現,便有一個頂著一只盤子的老婦 人看到了我──她當然不是看到了我,而是看到 了一具紅外線觀察器,一副氧气机筒,正在向她 飛了過來。 那老婦人惊駭之极,只是木然而立,既不知 逃走,也不知叫喚。 那實是我的幸運,我飛快地在她的身邊經 過,可是前面又有几個人在走過來了,我連忙閃 到了牆角停了下來,將東西放在地上。 我心中實是焦急之极,艾泊還在金字塔內部 等著我,而我卻在這里遇到了人,艾泊會不會因 為等不及我,而做出一些傻事來呢。 我只盼那几個人,快快在我的身邊走過,但 是,剛才那老婦人,這時卻飛奔了過來,那几個 男子,大聲地呼叫著。 她在叫些什么,我听不懂,但是卻可想而 知,她是在向那几個男子投訴她剛才所見到的怪 事。接著,她便看到了我放在地上的氧气筒,她 尖聲怪叫了起來,指著氧气筒,又講了一大串 活。 那几個男子,就在我面前站了下來,當他們 之中的一個,彎身伸指,去敲打氧气筒的時候, 我只消略動一動手,便可以捏住他的鼻尖! 他當然看不到我,他做夢也想不到,就在他 的面前几寸處,有一個人蹲著──一個隱身人。 (我一見到有人,想到自己身上一絲不挂,雖然 明知人家絕看不到我,我也立即蹲了下來。這是 習慣。) 他彈了彈氧气筒之后,又提了提那具紅外線 觀察器,這時候,我真想出乎將他們這儿個人打 倒,繼續向前飛奔而出。 然而我卻知道,要打倒這几個人,是輕而易 舉的事,但是這几個人一倒,知道古城中發生怪 事的人更多,我更不容易脫身了! 我強忍著,只听得那人突然笑了起來,講了 几句話,其余几個人也笑著,那老婦則漲紅了 臉,也在不斷他說著話。 看這情形,分明是那几個人不信老婦人的 話,而老婦人正在分辯。 那几個男人笑了一會,便离了開去,那老婦 人遠遠地站著,又看了片刻,才咕嚕地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連忙又提起那兩件東西來, 向前急奔而去。 天色究竟是剛亮,古城中的行人還不多,我 得以到了那兩口井旁。 我連忙攀下井去,才一到井底,我便覺出事 情不對頭。 我如今的視線,雖然已減退到了几乎零,但 是眼前是极度的黑暗,還是光亮,我卻是可以分 得出來的。如今我就覺出,井底并不黑暗,而是 有著一种十分明亮的光線,正由甬道的前面射 來,像是在甬道的前面射來,像是在甬道的盡頭 處,安著一具探照燈一樣! 我呆了一呆,舉起了紅外線觀察器,湊在眼 前,眼前的景像更清楚了,在甬道的盡頭,有的 亮的光芒發出,那种白而灼亮的光芒,我一看便 可以看得出那是“透明光”! 我向前急奔了几步,叫道:“艾泊!艾 泊!” 除了回聲以外,并沒有回答。 我知道意外已經發生了,我又向前奔著,我 開始感到了空气的混濁,但是我還可以呼吸,不 致于要動用氧气筒來維持。 我奔到了甬道的盡頭,那小圓門之前。 透明光是從小圓門中射出來的,在小圓門 中,還有一個人,那正是艾泊,他的上半身在小 圓門中,下半身則在小圓門外。 他不再是隱身人,但也不是普通人,他的骨 骼,清楚可見,但是肌肉卻還看不到,我連忙將 他拖了出來,他一動也不動,我触手處已只是微 溫,而當我去探他的鼻息之際,他已經死了。 我呆呆地蹲在他的身邊,究竟蹲了多久,連 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的腦中,只感到一片混亂,极度的混亂。 然后,總算有了一點頭緒。 我看到那黃銅盒子在小圓門之內,而那塊發 射著“透明光”的礦物,則已跌在盒外。我開始 明白,艾泊一定是太急于恢复原狀了,他以為只 要屏住气息,便可以抵受金字塔中數千年來未曾 流通過的惡劣空气。 所以,他在我走了之后,便立即打開了小圓 門,鑽了進去,打開了黃銅盒子。 他的心太急了,所以他在未曾全身鑽進去 時,便打開了盒子。 在他打開盒子的那一瞬間,那礦物放出的一 定是“反透明光”,這使他的骨骼顯露。但由于 小圓門還開著,塔內的空气和外面的空气發生了 對流,空气的成分起了變化,“反透明光”也立 即成了“透明光”,所以艾泊始終未能完全复 原。 而這時候,艾泊早已因為惡劣空气的沖擊而 死去了,艾泊的情形,使我對透明光又多知道了 一項事情,那便是:一個人已經死了,那即使接 受透明光的照射,他也不會再透明了。 我將那礦物放回盒中,蓋上了盒蓋,戴上了 氧气筒,將艾泊的尸身,從小圓門中塞了進去, 頂著他向前爬行了過去。 艾泊和我相識的時間不長,但對我的幫助卻 很大,沒有他,我可能永遠也找不到這座金字 塔。他竟這樣地死了,實使我十分痛心。 我相信艾泊心理上一定有著极嚴重的不正常 傾向,所以才變成透明人之后,他的恐懼、焦 急,也遠在一般人之上,至于是什么使艾泊心理 不正常的,我卻是無法知道了。 艾泊至死仍是一個透明人,我不能使他的尸 体被人發現,所以我要將他的尸体,弄到那座金 字塔的內部去,永不讓人看到。 不一會,我便已頂開了第二扇小圓門,來到 了那一間有石棺的石室中。我關好了門,喘了一 口气,將艾泊的尸首,放到了石棺中,合好了棺 蓋,這才打開了那只黃銅盒子。 剛一打開那只黃銅盒子之際,我的眼前,几 乎是一無所見。 在那不到一秒鐘的時間中。我心中的恐懼, 實是前所未有的,因為我若是見不到七彩的“反 透明光”,就是我的理論破產,我也無法回复原 狀了! 但幸而那只是极短的几秒鐘時間,接著,奇 幻瑰麗的色彩,便開始出現了。那是突如其來 的,前一秒鐘,我還在极度的失望之中,但是后 一秒鐘,我卻如同進入了仙境一樣。 在我的眼前,突然充滿了各种色彩的光線之 際,我忍不住大叫了起來,我手舞足蹈,我看到 了自己的骨骼,首先出現,接著,我的皮肉也出 現了,我的心中,突然又充滿了信心,我頓時感 到我無事不可為! 我讓自己充份地接受著絢爛美麗得難以形容 的“反透明光”的照射,直到我肯定我的每一部 份已經絕不透明之際,我才合上了盒蓋。 盒蓋一經合上,石室之內,頓時一片黑暗, 我將黃銅盒子挾在肋下,向外走去。 然而,方走出了一步,我就站住了。 如今外面應該天色大明了,我怎能出去呢? 別忘記我是一絲不挂進來的,難道我就這樣走出 去?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在金字塔 的內部震蕩著。我之所以會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笑 了出來,那當然是心情愉快之极的緣故。因為我 終于已經恢复成為一個普通人了! 在我根本是一個普通人的時候,我絕覺不得 一個普通人有什么好。我曾許多次夢想過(尤其 是在年紀還輕的時候)自己是一個隱身人,或是 一個具有第四度空間感的怪人,在想象中,成為 一個隱身人,該是何等逍遙自在,無拘無束! 但事實和想象卻是大不相同的,往往事實恰 好是想象的反面。 我曾經做過隱身人了,那滋味絕不是好受 的,以后,不論是什么代价,我都不肯重做隱身 人了。 我當然不能就這樣出去,我必需等到天黑, 而氧气是不夠我用到天黑的,是以我退出了石 室,到了石室外的甬道之中,就在那井底下等 著。 那一天的時間,似乎在和我作對一樣,在我 好不容易看到井上的天色,已經灰蒙蒙的時候, 到天黑還有一大段時間。 終于天黑了,我攀了上去,古城中還可以听 得到人聲,我只得仍等著,一直到了午夜時分, 我才爬出了井,彎著身子,藉著牆角的遮掩,一 直向前走去。 幸而一路上沒有遇到什么人,我一直來到了 南道的出入口處,閃進了南道,以最輕的步法, 向前走去,在用道的出口處,我打倒了那個守 衛。然后在沙漠中,像是土撥鼠一樣地向前跳躍 著,奔跑著,回到了營地之中。 一到了營地,第一件事,便是迅速地穿上衣 服。等到穿上衣服之后,我才發覺自己的全身, 都已被汗水濕透了,而我們所帶的水,是足夠我 洗一個澡的,但是我卻不想再脫衣服了。 我在帳幕中躺了下來,想著急不及待,不等 氧气筒到來,便進金字塔內部去遭橫死的艾泊, 心中也不禁十分難過。 我躺了一會,又起身將那只黃銅盒子小心地 放人一只大皮袋中。然后又將那只大皮袋小心地 綁了起來。我實是不能再小心而使礦物暴露在空 气之中了,我還能再作一次隱身人么?只怕我的 神經不允許了。 我將不必要的東西,全部棄在沙漠中,只帶 了四匹駱駝,開始回開羅去。回去的時候比較簡 單得多,路上并沒有遇到什么意外。而當我又出 現在那家酒店中時,那個胖侍者舍特望著我的眼 光,就像是他在看一具幽靈一樣。 我在開羅只住了一天,便飛了回來。一下飛 机,第一件事我便是和老蔡通電話。 老蔡在電話中告訴我,前兩天,他曾到過那 個荒島,王彥和燕芬兩人,曾請求他,我一回 來,不論帶來的是好消息還是坏消息,立即前去 見他們。 王彥和燕芬兩人焦急的心情,我自然是可以 理解的,因為我自己也曾一度成為隱身人,我知 道那种心理上的苦楚。 所以我并不回家,只是先和杰克少校聯絡了 一下,告訴他我有一些東西從埃及帶回來,要他 通過特殊的關系,不經過檢查便通過海關。那塊 礦石如果在海關的檢查處當眾打開,大放透明光 的話,那所造成的混亂,實是難以想象了。 杰克少校一口答應了下來,他是秘密工作組 的首腦,自然有這种權利的。 然后,我再通知我公司中的一個職員,要他 將一艘游艇停在最近机場的碼頭上。和將我的車 停在另一個接近我家的碼頭上。我則在机場附近 的地方徘徊了片刻。 等我到那碼頭時,那艘游艇已經在了。 我上了游涎,打開了海圖,那個荒島所在的 位置,我當然是不會忘記的,我直向那個荒島上 駛去。等我上岸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我大聲叫著王彥和燕芬兩人的名字,向他們 扎帳的地方走去。 在我走到營帳前的時候,便听得王彥的聲 音,傳了出來,道:“衛先生,你回來了么?” 他的聲音在顫抖。由于我自己也曾經成為一個透 明人的關系,我自然可以了解王彥和燕芬兩人的 心情。 我第一句話并不說“我回來了”,而是說 道:“我已經找到使你們兩人复原的方法了。” 帳中靜了几秒鐘,才听得王彥和燕芬兩人齊 聲道:“真的?你……不是在騙我們吧。” 我道:“當然不是,我自己也曾一度透明、 隱身,但我現在,已經完全复原了,你們也可以 和我一樣,立即复原的。” 王彥低聲道:“謝天謝地,那請你快來使我 們复原。”我忙道,“現在還不能。” 王彥和燕芬兩人焦急地道:“為什么?又有 什么阻礙?”我安慰他們,道:“一點阻礙也沒 有,我已經知道,同一的礦物,暴露在正常的空 气中,發出的是透明光,但如暴露在真空中,發 出的便是反透明光。” 王彥道:“那礦物……已不在我們處了 啊。” 我道:“不要緊的,我在埃及得了一小塊, 你們先跟我回去,在我家中暫住,等我設法布置 好了一間真空的密室之后,你們兩人帶著氧气筒 進去,讓反透明光照射你們的全身,一切事情, 便都會成過去了。” 燕芬道:“我們現在就跟你回去?” 我道:“你們穿上衣服,戴上帽子,再在面 上包一塊布,我扶你們走,一上岸就有車,直接 到我的家中,而我家中又沒有人,你們是不怕被 人發現的。” 他們兩人沉默了片刻,才道:“好,請你等 一等。”不一會,他們便從帳幕中走了出來。他 們都穿著衣服,但是頭上卻未戴帽子和包上布, 那种情形,那种情形,看來實是异常怪异? 我竭力使自己覺得滿不在乎,轉過身去, 道:“你們跟我來。” 我們走到了游艇泊的地方,下了艇,便駛著 快艇回去,等到快艇又靠岸時,已是子夜時分 了。王彥和燕芬兩人,戴著帽,又各以一條圍巾 包住了頭臉,我扶著他們上了岸,我的車早已停 著了。 我將王彥和燕芬兩人,直送進了汽車,駕車 回到了我的家中,將他們安排在我的臥房中。我 自己則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個澡,在書房安樂椅中 躺了下來。 在這個城市中,要找一間真空的密室,倒也 不是容易的事情,我躺在椅上,仔細地想了一 想,几個規模較大的工厂一之中,可能會弄得出這 樣一間密室來的,我打電話委托一個可靠的朋友 進行這件事。 這位朋友被我從好夢中吵醒,但是他卻并不 埋怨我,答應盡快給我回音。 我放下了電話,准備假寐片刻,因為一切事 情,看來都快過去了,我緊張的心神,也得要松 弛一下才行。我合上了眼睛,可是,正當我要朦 朧睡去之際,電話鈴忽然響了起來。 我立即惊醒,一面伸手去取話筒,一面心中 暗忖,我那位朋友辦事好不快捷。 我拿起了活筒來,“喂”地一聲,道:“已 經有了結果了么?” 可是那面卻沒有人搭腔。 我立即感到事情有些不對頭,我立即問道: “你是誰?”那面仍然沒有聲音,我道:“你要 是再不出聲,我要收線了。” 那面還是沒有聲音,我收了線。 才半分鐘,電話鈴又響了起來,我又拿起了 話筒,這一次,不等我開口,那面的聲音已傳了 過來,道:“是我,剛才也是我!” 那是帶有德國口音的英語,我不禁又好气又 好笑,道:“對不起,你撥錯了號碼了。” 那聲音道:“不,衛斯理,是我!” “你是──”我略為猶豫了一下,便陡地坐 直了身子:“你是勃克拉?” 那面像是松了一口气,道:“是的,我是勃 拉克。” 我向窗前看去,天色已經微明了,我略帶譏 諷地笑道:“早安,勃拉克先生,你有什么指 教?” 勃拉克顯然是喘著气,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冷 血魔王,如今成了可怜的隱身人,我回想起自己 成為隱身人時的情形,當真要忍不住大笑起來。 勃拉克呆了片刻,道:“衛斯理,你從埃及 回來,可曾見到羅蒙諾?” 我絕無意使勃拉克這樣的冷血動物也從隱身 人恢复原狀,像他那樣的人,就算是服死刑也是 便宜了他,讓他永遠成為一個隱身人,讓他永遠 地去受那种產自心底深處的恐懼去折磨,無疑是 最好的懲罰。 所以,我也根本不想去告訴他關于羅蒙諾的 死訊,我只是冷然道:“對不起,我未曾見他。” 勃拉克忙道:“衛斯理,我絕不是想來麻煩 你,我想問一問,你到埃及的目的是什么?” 我“哦”地一聲,道:“我是應一個朋友之 請,去參觀一項水利工程的,那是一項十分偉大 的工程,我的朋友是這項工程的設計人之一。” 勃拉克的聲音之中,充滿了失望,道:“原 來這樣,我……我……” 我故意問他,道:“你有什么不舒服么?” 勃拉克遲疑了好一會,才道:“衛斯理,我 想和你見見面,可以么?” 我“哈哈”笑道:“見見面?勃拉克先生, 你這話可有語病么?你能夠見我,我也未必能夠 看得到你啊,是不是?” 勃拉克的聲音,顯得狼狽之极,道:“衛斯 理,別這樣說,你們中國人,對于已經自承失敗 的人,不是從不計較的么?” 我冷冷地道:“問題就在于:你可是自認失 敗了?” 勃拉克嘆了一口气,道:“我還有什么不承 認的可能呢?” 我道:“我看不出我們見面有什么用處?” 勃拉克道:“我……要你的幫助。” 我推搪道:“我又能給你什么幫助呢?我好 几次几乎死在你的手下,老實說,你是我的敵 人,你如今反而來求我幫助,不是太可恥了么?” 我好一會听不到勃拉克的聲音,正當我要收 線時,那面突然傳來了一下槍聲。 我不禁愕然,叫道:“勃拉克,勃拉克!” 可是那面已沒有任何回音了。勃拉克已經自 殺了,我雖然未曾看到,但是我可以想到這一點 的。 二十九 我將電話放上,以另一具電話,將我的猜測 通知了警方,我并沒有說出我自己的姓名,讓警 方去猜測好了。 我看看外面,天色已經大亮了。 我心想,如果我知道勃拉克會自殺的話,我 也不會去刺激他了。 我又想,當警方人員赶到的時候,他們不知 是不是看守得到勃拉克?勃拉克是不是到死仍然 是一具隱形尸体? 我不能回答這些問題,但是我想到了艾泊, 艾泊至死還是一個透明人,那么,勃拉克是不是 至死還是一個隱身人呢? 這件事情的結果究竟怎樣,我竟沒有法子得 知,因為事后,警方對這件事,諱莫如深,沒有 一個人肯透露出一點,甚至沒有一個人肯承認那 天清晨曾接到我的電話到某地去發現一個自殺的 人那一件事。 那當然是整個事件,有著古怪在內的緣故, 但究竟是什么“古怪”,我卻沒有法子弄得明白 了,這件事既被當地警局列為最高的机密,雖然 我在警局中有不少朋友,也沒法子弄明白的。 艾泊死了,勃拉克死了,只有王彥和燕芬兩 人還是透明人。 但是那也只不過是時間問題,我想。當那礦 物在真空密室中放射出“反透明光”之后,一切 便都成為過去了,世上將沒有人再提及隱身人和 透明人了。 那時,我又忽然想起了在勃拉克手中的那一 大塊這种奇异的礦物,勃拉克是不是將之毀去 了,還是隱藏了起來? 如果他是將之隱藏了起來的話,那么會不會 又有人發現了它而成為隱身人呢? 我在雜亂的思索之中,沉沉睡去。 雖然我的思緒還亂,但是我的情緒十分安 宁,因為一切將過去了,在沒有新的事情發生之 前,我又可以過一段安靜的日子了。 我那時,是絕對想不到在臨結束之際,事情 還會有出乎意料之外的變化的,那個變化,實在 是太意外了,使我至今仍耿耿于怀,我相信在今 后很長的時間中,我仍沒法子不覺得遺憾。如 今,還是先敘述當時發生的事情。我一直睡到了 下午,才被電話鈴吵醒。 我坐了起來,看到王彥和燕芬兩人,正坐在 我的書房之中。 他們兩人的裝柬,仍像是木乃伊一樣,頭上 包裹著圍巾。我拿起了話筒,那是杰克少校打來 的。他問我,我的不能經過海關檢查的行李,該 如何處置。 我請他派人送到我的住所來,并且又叮囑了 他一遍,告訴他絕不可以打開來。 杰克少校答應了,我就在這時和他談及勃拉 克的事,他卻像是听到了神話一樣,表示不信, 而且隨即佳上了電話。 我轉過頭來,道:“你們大可不必那樣,我 見慣了,已不覺得可怖了。” 王彥發出了苦笑聲,道:“我們還是這樣好 些,就算你不害怕,我們心也不安。” 我當然是可以了解他們的心情的,于是我開 始告訴他們,我在埃及的經歷,和我發現“透明 光”和“反透明光”原是同一礦物發射出來的經 過。王彥和燕芬兩人,在听了我的敘述之后,惴 惴不安的心情,似乎已去了一大半。 而在這時候,我也接到了那個朋友的電話。 “衛斯理,”他在電話中說,“一家大規模 的精密儀器制造厂,有一個真空倉。” 我笑道:“那太好了,他們肯借給我一用 么?” 那朋友道:“可是可以的,只不過那個真空 倉的体積很小,和你要求的密室,有一大段距 离。” 我忙道:“小到什么程度?” 那朋友道:“六口尺立方。本來這是用來儲放 精密儀器的。” 我大喜,道:“那就夠了,請你准備兩副氧 气筒,在那工厂門前等我,帶我進去。”那朋友 答應了一聲,便挂上了電話。 門鈴聲不久便響了起來,杰克少枝已派人將 那只銅盒子拿來了。 我取過了銅盒子,當然不曾打開來檢查一 下,因為若是一打開來,我又要變成透明人了, 我帶著那只銅盒子,和王彥、燕芬兩人,上了車 子。 二十分鐘之后,我們已經在那家工厂的大門 外了。而我那朋友,和一個工程師模樣的人,已 經等在門外。王彥和燕芬兩個人,一見到有別的 人,躊躇著不肯下車。我告訴他們道:“沒有人 知道你們是透明人,人家至多因為你們將頭包 住,而投以好奇的眼光罷,你們不下車怎么行?” 王彥和燕芬兩人嘆著气,無可奈何地下了車 子。我那朋友一見到我,就沖了過來,他的來勢 太急,將王彥和燕芬兩人,又嚇得退進了汽車 中。 我連忙在他的肩頭上一拍,道,“一切都已 准備好了么?” 我那朋友道:“准備好了──”他將聲音放 低,道:“喂,和你同來的兩個是什么人?是土 星人么?為什么打扮得那么怪?” 是推了他一下,道:“別胡說,請煩你告訴 工厂方面,我們除了需要人領到那真空倉中去之 外,不需要任何招待。” 那朋友笑道:“衛斯理,你自己也快要成為 土星人了。”這個朋友是樂天派,而我自己,這 時的心情,也十分輕松,所以和他一齊大笑起 來。 在我們的笑聲中,王彥和燕芬兩人又出了汽 車,我一手握著他們的手臂,向前走去,那朋友 向我介紹了張技師,張技師便帶我們進工厂去, 那朋友和我約定了見面的日子,自顧自走了。 我們在車間旁邊經過,到了一幢新落成的建 筑物中,電梯將我們載到三樓,在一個門前站 定,張技師拉開了門,里面是一間十分大的房 間。在房間中,有著各种各樣的儀器。 “這是控制室。”張技師介紹著:“由我負 責。氧气筒在這里,請問是哪兩位要用?” 我向王彥和燕芬兩人一指了一指,道:“他 們要到真空倉中去,完成一件試驗。” 張技師望了兩人一眼,道:“可以的,真空 倉中,足可以容得下兩個人。” 他打開了牆上的一扇門,那扇門乍一看,像 是一個极大的保險箱,門打開之后,里面是一問 小房間,那自然便是真空倉了。 我提起了兩副氧气筒,一個給了王彥,其余 一個就交給了燕芬。 我低聲對王彥和燕芬道:“你們一進去,便 戴上氧气面罩,等到倉中變成真空的時候,我敲 門,你們便打開黃銅盒。等你們的身子已經复原 之后,你們敲門,我便請張技師將空气輸入,那 時,你們緊記得合上那只盒子,我將會將那塊礦 物毀去,免得它再害別人!” 兩人用心地听著,點著頭。 我將那只黃銅盒子交給了燕芬,燕芬接了過 來,我看出她的身子在微微地發抖,那當然是過 度的喜悅所致的了。我又低聲道:“你們放心, 絕不會再有什么意外發生的了。” 王彥和燕芬兩人,像是對不幸有著預感一 樣,竟開聲道:“但愿如此!” 我當時便听出他們并無信心,我想要說服他 們几句,但是我想及他們一進真空倉,便可以恢 复原狀,我也懶得再開口了。 他們而人,相繼進了真空倉,張技師將門關 好,到了儀器前面操縱了起來。 他指著一只表對我說:“當指針指到‘零’ 時,倉內便是真空狀態了。” 我注視著那個儀表,指針在緩慢地移動,約 摸五分鐘,指針定在零字上不動了。我用力在真 空倉的銅門上,敲了七八下,我相信他們一定可 以听到我的敲打聲的。 我敲了門之后,便在門旁等著,等著王彥和 燕芬兩人的敲門聲,表示他們已經恢复原狀了。 我吸著煙,精神仍是十分輕松。 可是等我吸到了第三枝煙,而仍然未曾听到 他們兩人敲門聲的時候,我就不那么樂觀了。 我向張技師望去,張技師的面上神色,也十 分奇怪,道:“他們的氧,已將用完了。會不會 他們發生了什么意外?” 我的聲音,竟不由自主地在發顫,道:“意 外,會有什么意外?” 張技師道:“我也不知道,他們兩人,進真 空倉去,究竟是去作什么的?” 我不禁被張技師問住了。王彥和燕芬兩人進 真空倉去做什么,這豈是我在一時之間,所能夠 解釋清楚的事情?我忙道:“如果他們的氧气, 已將用完的話,那么快設法對倉門打開吧。” 張技師又在儀器之前,操作了起來,過了几 分鐘,他道:“你可以去開門了,向左旋,旋盡 為止再用力拉門。”我走到了門前。 也就在這時,我听到了門內的敲鑿聲。 我和張技師兩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原 來他們并沒有發生什么意外,可不是么?他們在 敲門了。我將門上,如同汽車駕駛盤也似的門柄 轉動著,然后,我用力將門一拉。 我大聲道:“兩位,久違了。” 我人隨著拉開的門向后退,所以我看不到真 空侖中的情形。但是我卻可以看到正回過頭來, 向真空倉望去的張技師。 他面上的神情,就像是在剎那之間中了一槍 一樣地惊愕: 我立即知道,事情有什么不對頭的地方了。 我忙問道:“怎么了?” 張技師伸出手來,指著真空倉,但是卻張大 了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我知道不能再遲疑了,立即轉過了那扇門, 向真空倉中望去。 一望之下,我也不禁呆了。 在那六口尺立方的真空倉中,有著王彥和燕芬 兩人的衣服,有著那只打開了的黃銅盒子,和一塊 灰白色的礦物,像是一塊錫,沒有任何光芒發出。 王彥和燕芬卻不在了。 他們兩人的衣服,是齊齊地堆在地上的。 在那一剎間,我簡直不知該如何才好,因為 我根本不知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而張技師則已怪叫一聲,奪門而出。 我連忙叫道:“張技師,請回來。” 張技師可能因為太緊張了,才一出門,便在 門口,重重地跌了一交。 他失神地站了起來,回頭望著我,面色蒼自 之极。 在那時候,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連忙道: “關門,將門關上!” 張技師面上那种愕然的情形,使我知道他根 本不明白我是在說些什么!我連忙赶到了門口, “砰”地一聲,將門關上。 但是我立即也覺出我的舉動太失常了,我連 忙又拉開了門,張技師仍然站在門口。 我連忙問道:“張先生,你可覺出有人在你 的身旁經過?”張技師面上的神情,像是想哭, 他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只是將我的問題,复 述了一遍。 我嘆了一口气,將他拉進了房間來,將門關 上,張技師突然尖叫了起來。 我在他的面上,重重地摑了一掌,喝道: “別叫!” 張技師張大了口喘气,我和他面對面,道: “這里有一些不尋常的事發生了,是不是?” 他喘著气,道:“太……太……不尋常…… 了。” 我道:“是什么不尋常的事,你可能講得出 來么?” 張技師向那真空倉看了一眼,面上恐怖的神 情更甚。真空倉的門仍開著,里面除了兩副氧气 筒,一男一女兩套衣服和那只盒子,以及盒子中 的一塊灰色礦物之外,則無其他別物。 張技師將手放在胸前,斷斷續續地道:“兩 ……個人……和你……一齊來的兩個人……走進 了真空倉……他們不見了。” 我又道:“你將真空倉借給我用,可曾通過 厂方?” 張技師失神地道:“沒……沒有。” 我忙道:“那你一定不會喜歡這件事情,被 張揚出去的了?” 張技師忙道:“當然不,當然不,但是那怎 么可能呢?兩個人不見了,天啊,他們到哪里去 了?” 他們到哪里去了? 這也正是我心中拼命問自己的事情。 當然,我不能有答案。 但是我卻可以知道,我犯了一個大到不能再 大的大錯誤! 我錯誤地以為金字塔中是真空的,以此類 推,便以為那奇异的礦物會在真空中發出“反透 明光”。但如今事實証明我是錯了。 金字塔內部,可能接近真空,但必然和真空 不同。那塊礦物是极其易變的,在普通的空气 中,它放射反透明光,在真空狀態之中,它放射什 么呢? 我沒有法子知道,因為在真空倉中,只有王 彥和燕芬兩人,我并不在其中。 如今,王彥和燕芬兩人,已經不知到什么地 方去了,而那塊礦物,卻像是變了質,因為在真 空倉打開之后,它暴露在普通的空气之下,但是 卻再也沒有透明光發出來。 我的心中亂到了极點,在那樣紊亂的心情 下,我甚至沒有可能作出任何推測來。 我只是對著張技師道:“只要你不說,我不 說,那么在這里發生的事,便沒有人會知道了。” 張技師點了點頭,我向真空倉走去。 當我走到真空倉門口的時候,他忽然道: “衛先生,可以問你一件事么?” 我停了下來,轉過身,道:“什么事?” 張技師的聲音在發顫,道:“他們……哪里 去了?” 我苦笑著,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走進了真空倉,俯身去看那塊礦物,那塊 礦物看來像是一塊錫一樣,在我湊近去觀看的時 候,我突然感到一陣熱气,自上面發出。 我吃了一惊,連忙后退了一步,卻又沒有异 狀,我拿起了一根鐵棒去撥那塊礦物,卻不料我 一碰,那塊礦物便散了開來,成了一攤灰。 我又吃了一惊,連忙將那盒子的蓋蓋上,又 卷起了王彥和燕芬的衣服,一齊挾在肋下,走出 了真空倉。 我向張技師道:“再見,雖然你給我的幫 助,出現了意想不到的結果,但是我還是感謝你 的。” 張技師木然而立,他顯然是為在真空倉中所 發生的事迷惑了,難以出聲。 我自己一個人,向外走去,到了工厂外,我 將王彥和燕芬的衣服,放在車中,我也坐到了駕 駛位上,但是我卻并不開車。 因為這時候,我的思緒實在太混亂了,如果 不整理出一個頭緒來的話,我一定會失事的。 我坐著,手放在駕駛盤上,好一會,我才得 出了兩個可能來。 第一個可能是:那塊礦物在真空狀態中,會 放出高度熱能(光能和熱能本是孿生兄弟),而 那种熱能,對于動物的身体的作用,特別靈敏 (我在真空倉中俯身下去的時候,感到一陣灼熱 的感覺,但那只黃銅盒子卻是冷的)。 如果是那樣的話,王彥和燕芬兩人,根本已 不在人世了,他們可能在那种熱能下而气化了, 整個身体,都變成了气体。所以當真空倉被打開 之后,里面便只留下氧气筒和他們的衣服──至 于我听到的叩門聲,在真空倉的門被打開之后, 有一只氧气筒正在門旁,那可能是氧气筒滾到門 邊所發出的碰擊的聲音。張技師感到有人沖出 來,也可能是一股气流。 那礦物無論發出光或熱,都是對動物的身体 起作用,透明光不能使衣服透明,只能使人体透 明,便是一例。當我想到事情可能是這樣時,我 實是禁不住冷汗遍体! 因為若然這個推斷是真的話,那么王彥和燕 芬兩人,簡直等于是給我害死的了。 我連忙拋開這樣的想法,我又想到,那礦物 在真空狀態中,所發出來的是強烈的透明光,使 得王彥和燕芬兩人,在剎那之間,變成隱身人。 他們是滿怀希望來求恢复原狀的,但是在倏 忽之間竟成了隱身人,他們心中的恐懼、傍惶, 實是可想而知的事。于是他們便除下了身上的衣 服,隔了許久才叩門(也有可能我听到的真是叩 門聲,而不是氧气筒撞在門上的聲音)。而當門 一打開之后,他們就沖了出來,他們身受巨變, 對我當然再無信任可言,于是,他們便趁著張技 師開門的空檔沖了出去。 我宁愿第二個推測是真的事實。 至于究竟哪一個推測才是事實,我至今還沒 有法子确定。我一直在等著王彥和燕芬給我電 話,那么,我們可以再尋找落在勃拉克手中的那 塊礦物,將王彥和燕芬兩人,帶到金字塔內部去 使他們复原。但是他們沒有電話給我。 我一直留意著是不是有怪事出現的消息,如 果有的話,我便可以知道那是他們兩人所為的 了。 但是,也沒有。 我心頭的重擔一直到如今還沒有法子解除, 因為我不知道王彥和燕芬兩人,究竟是根本已不 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了呢,還是成了隱身人,而視 我為不可信的,說謊的卑鄙小人,而不肯和我再 事聯絡。 至于那一堆灰燼,事后我送去化驗,化驗的 結果稱:那不是地球上應有的物質,它可能來自 別的星球。 附帶說一句,作出這個結論的,是世界上最 著名的一所理工學院的實驗室,我十分相信這個 結論,并衷心希望被勃拉克藏起來的那一塊大怪 礦物,永遠也不要再出現! *************************************************** 獨家推出:黃金屋-倪匡專輯http://snowboy.126.com 轉載請保留鏈接,謝謝! *************************************************** 熾天使書店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