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入、校對、排版:SouthGuo(southguo@263.net) 自 序 錯變這個故事的构思与報上登載的一則消息有關。 世界之大,每天都可能有一些令匪夷所思之至的消息,表面上看來,這种消息 絕對的荒誕不經,但如果認真想一想的話,又似乎存在著許多的可能。 許多許多年以前,人們遇到不可解的問題時,便幻想許多的神話對其進行解釋, 神話于是也就成了科學幻想小說的先驅。 然而到了今天,人變得懶了起來,不再愿意幻想了,凡遇到不可解的問題,或 冠之為迷信,或斥之為荒唐,諸不知,最荒唐的是人類失去了幻想的天性。 我早在《玩具》那個故事中就曾預言,人類越來越懶于幻想的結果是大腦一天 比一天退化,最終成了只能依賴于電腦生存的廢物,并且淪落為電腦的玩具。 那時,有許多人將我的這种想法斥之為危言聳听,而神話的消失,不是人類懶 于思想的一個很好的証明? 這是扯到与此毫不相關的事情上去了。 但惹要說些有這個故事有關的,那也實在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因為想說的, 該說的,全都在故事中說了出來,一看就能明白。 最后,我只是想說一句,錯變這個故事与其他所有衛斯理故事一樣,只是一個 幻想故事,但是,幻想故事是不是可能客觀存在? 我們的生活中,有錯變這种事嗎? 我相信是有的,你以為呢? 第一部:靈异幼女 這個故事發生的時候較早一些,如果看過《成仙》那個故事的話,在故事一開 始談我和白素由外地回來,然后坐在書房里談論著一個非常奇特的特然后,就接到 了周游的電話,說是溫寶裕出了事,要我去救他。 我和白素回到家的時候,沒有看到紅綾,便問過老蔡,老蔡說紅綾跟MBY在 一起,說是有一件什么非常奇特的事需要研究一下,并且給我們留下了張字條,說 是多則三五天,少則一兩天就會回來。可是,她所說的時間已然過去,人沒有回來, 卻來了這樣一個電話。 因為我們知道紅綾是与溫寶裕在一起的,所以自然會問起紅綾的情形,可是, 那個打電話來的周游卻說不知道。 溫寶裕需要我們去救他,而跟他在一起的紅綾卻不知道,這种情形讓人無法理 解,當時,我們就感到紅綾和溫寶裕定是遭到了什么不測,便連夜赶到了周游的天 一庄園。 這里所說的一段,正是《成仙》那個故事的開始,同時,也是現在我要講的這 個故事的結束。 說了上面的一大段,看起來是些廢話,其實一點都不廢。 上面那段話至少說明一點,現在我正要講的故事,發生的時間很早,至少比《 成仙》、《求死》以及《大陰謀》等几個故事要早,但整理的時間卻較晚。 我之所以將一個發生較早的故事放了很長時間才來整理,當然是有原因的,這 個原因后面自然會談到。 上面的一大段話,還有一層意思,因為衛斯理故事已經出了一百多部,有些讀 者在給我的來信中提出一個問題,說是對各個故事之間前后的時間脈絡不是很清楚。 這种不清楚當然有著許多因素,其中有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讀者并非按照一定的順 序買到這些書,即使買到之后,也不一定是按照一定的順序來讀,于是就出現了這 樣的問題。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問題,就是我并不是將每個故事所發生的時間介紹得 很清楚。 當然,要完全搞清楚這一點,那也不是一件難事,將全部故事讀過一遍,自然 就清楚了,如果我必須在每一個故事的開始都來一個全面介紹,那就實在是一件非 常難的事,最根本的問題在于必須要有极大的篇幅。用极大的篇幅來介紹這些,對 那那些非常了解衛斯理故事的朋友來說,是极不公正的。 因此,我僅僅只是簡略地提一提。 言歸正傳,卻說這個故事的開始。 這個故事的開始是因為白素應邀到去一個朋友家作客,這個朋友是她一個早期 的朋友,有許多年沒有來往了。 近來,白素的心境逐漸平靜,雖然對許多事仍有著极濃厚的興趣,但親自出馬 的時候是較以前大大地少了,于是,交朋結友,就成了她日常的一件大事。 那天,她忽然接到一個朋友的電話,這個朋友因為厭倦了人世的嘈雜,与丈夫 一起在一個宗教色彩极濃的國家里隱居。既然是隱居,當然就不會住在大城市里, 所謂大隱隱于市,那只不過是一种說法,那些真正厭倦了城市喧哮的人,總是會找 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過著自認為宁靜的生活。 這一對夫婦正是如此,他們隱居的那個地方,實際上風景极佳,甚至可以說遠 离現代文明,是一處絕對清靜無為之地。 這一對夫婦与外界至少有三十年時間沒有通過訊息,他們的親人和朋友,都不 知道他們去了哪里,這當然是因為他們不愿与外界聯絡的緣故。但是,最近他們遇 到了一點麻煩的事情,而這件事對于他們來說,絕對屬于不可解的,無論是用他們 的現代社會中所獲得的知識,還是用他們隱居期間所研究的佛學知道,都無法解釋 這件事,這件事簡直可以說怪异之极,同時,也讓他們惊詫至极,更進一步是恐懼 至极。 因為最根本的原因,這件事涉及他們的一個親人。 當然,因為這對夫婦一直都是隱居著的,他們并不希望別人能夠知道他們現在 的情形,如果不是因為有了那件詭异的异,他們也一定不會找到白素。正因為這樣 的原因,我在這里不便寫出他們的來。不直接寫出來并不等于他們就沒有,所有的 地球人,都有著自己的名字,他們當然也有,熟悉早期衛斯理記述的朋友,一定曾 經熟悉這一對夫婦,因為某些特別的事,他們在衛斯理的故事中出現過。但在這一 次出現時,我還是愿意尊重他們的意愿,將真名隱去。 我現在只能告訴諸位,這一個男的,叫樓清,這一個女的,則叫秋林,這是一 對极其恩愛的夫妻,早些年,他們与白素著著非常密切的交往,与我也曾是有過接 触的,但后來卻忽然從人世間消失了似的,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的蹤跡。如果不是 他們忽然來了那一通電話,我們本來會以為在有生之年,再也不可能見到這一對夫 婦了。 電話是秋林打來的,當時白素正好在家,她們之間有過較長時間的交談。 秋林告訴白素,為了打這個電話,她可以說費盡周折,先是騎著大象翻過兩座 山,然后又坐一种非常原始的車輛走了一百多公里,再換乘一部較好的長途汽車來 到城市里。她之所以要如此,并非因為她要保密,而是她住的地方可算是与世隔絕, 根本就不通電話,別說不通電話,就是与現代生活有關的一切,全都沒有。所以, 她要跟白素打這個電話,可以說是做了很長時間的准備。 當天晚上,我回到家里,白素便將這件事告訴我。 我說:“我原以為樓清夫婦在什么地方成了仙,卻原來是躲到了這樣一個清靜 之地,他們倒是會找。” 白素說:“他們有難處,需要我們去幫一幫他們。” 他們有難處,我們當然要幫,這樣的朋友,不幫是說不過去的,但當時我手頭 上正有事在忙著,分身乏術,便對白素說:“是不是你先去看一看情形,等我忙完 了手頭上的事,再去与你會合?” 我這樣說當然有一种考慮,說不定等我忙完了手頭上的事,白素早已將那邊的 事處理好了,那也就沒有了我出手的必要。從另一种意義上說,讓白素前去,似乎 是再合适不過,一方面,我相信就是再難的事,她也一定能夠應付,我去不去都一 樣,另一方面,那樣的地方風景絕佳,空气清新,她去生活一段時間,定會大有益 處。是以我鼓勵她獨自前去。 白素听我如此說,似乎面有難色。 我當然明白她的意思,秋林為了給她打一個電話,尚且舟車勞頓,這樣的一趟 旅行,就算終點是一片絕佳的仙境所在,但在途中也定然不會愉快,更可能要吃許 多苦頭。如果是早些年,這樣的旅行對她來說,當然不算是一回事,可現在畢竟已 經不再年輕,身体是大不如從前,是否能夠經得起折騰,實在是一件難說的事。別 等她顛顛簸簸到了目的地,人卻已經累倒了。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原本是去幫朋友 的,反倒成了朋友的負擔。 如果是我能与她一起去,那當然是再好沒有。 但是,我的确是一時抽不出時間,但朋友的事又非常之急,沒理由再拖下去。 我想了想,便對白素說:“有一個辦法,你可以去找一下藍絲。” 大降頭師藍絲是溫寶裕的未婚妻,也是我們的朋友加親戚,是衛斯理故事中几 個出場較頻繁的人物之一。藍絲除了她所在的苗疆与秋林隱居的地方在地理位置上 較近以外,沒有任何聯絡,這件事似乎完全不關她的事,我卻在這時候提到了她。 換了別人,定然不會知道我的用意。 白素畢竟不一樣,她与我之間,已經達到了心靈共通的程度,大多數時候,我 們可以通過眼神而不是語言便能夠直接交流。 她听了我的話,當然立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們的外星朋友杜令帶著他的唐朝美女金月亮回他的星球時,給我們留下了一 架性能超絕的直升飛机,因為這架飛机的性能太好,地球之上,几十年內根本不可 能出現這樣的設計,如果將其帶到文明社會,定會引起足夠的麻煩,所以,我們便 將這架飛机留在苗疆。 我此時提到藍絲,正是要白素去找她,然后利用這架飛机去見秋林。 白素略想了一想,便道:“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我知道,她如此說是心中還沒有放棄与我同行的念頭,我故意裝著沒听懂,不 理她。 我故意不理她,除了我确然是有事分不開身以外,還有一個較重要的考慮,那 件讓樓清夫婦感到困惑駭异的事,在電話中雖然無法向白素講得更清楚,卻也講了 一個大概。這個大概是涉及他們家一個最小的孩子,如今才五歲,許多怪异的事, 就發生在這個才五歲的小女孩身上。而我認為,一個才五歲的女孩,就算有什么怪 异的事,也可能是什么轉世靈童之類,這种事我曾經遇到過,一個名叫五散的喇嘛, 轉世在一個偏遠的小島上,變成了一個小女孩。在我看來,那件事与樓清夫婦所遇 到的事,不知要奇特多少倍,因為在那件事中,五散喇嘛的圓寂地和轉世地相隔万 里,而且需要漂洋過海,當然是奇特之至。而樓清夫婦所處的地方雖然是在一處人 亦罕至的深山中,但那畢竟還是一個佛光普照之地,家中出現一個轉世靈童,即便 這個轉世靈童是個女儿身,卻也不能算是一件特別的事。 我如此說,相信朋友們定然能夠理解,因為我一生經歷的怪事實在在可以說是 太多,而現在這件事,因為与我以前曾接触過更加怪异的事相比,實在不能算是怪 异,所以不太放在心上。 可是,我絕對沒有料到,這件事比我上面所介紹的那個五散喇嘛轉世的事,不 知要怪异多少。其中有許多我原本該想到的事,卻是沒有想到,或者正如白素所說 的一樣,大概是由于年齡的關系,不再像年輕時那樣肯動腦筋去想了,所以才會得 出一個极其錯誤的結論。 當時,我如果認真想一想的話,就應該想到几個問題,第一,樓清夫婦在山中 隱居多年,多年來,他們可以說是在清靜修為,研究最多的問題當然是佛學經典, 轉世這件事,原是佛學中一件非常平常的事,家中出現一個轉世靈童,對于他們來 說,絕對不會大惊小怪;第二,他們所在的國家,正是佛祖誕生并傳教的地方,雖 然佛教后來向四周傳播的時候有了許多的發展,且還出現了一些相互的影響,而他 們的隱居地,也可以說正是這种相互影響的交接點,在他們身邊出現任何怪异的事, 都是有可能的,并且根本不會引起他們的詫异或者惊恐。 如果真有一件什么事引起了他們的詫异惊恐的話,那么,這件事定然是他們無 法用現代實用科學以及佛教知識解釋的事,這原是最簡單的道理,而當時我根本就 沒有想到,或者應該說是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去想。 實際上正是如此,有關這件事,我后面自然會講到,在此只是略提一提。 上面所說,正是我對此事并無多少熱心的原因。 白素不一樣,她与樓清夫婦的交往非常早,甚至比我和她之間認識更早,且為 些年來,她一直不知道他們的消息,所以,她非常的熱心。至少她當時就意識到這 件事的特別之處絕對超出我們的想像之外。當時我沒有問,她也沒有說,后來她才 說出來,但那已經是好几個月以后的事了。 第二天,白素就按我所說的辦法到了苗疆,找到藍絲,等她終于坐上那架直升 飛机時,离她出發已經是過了兩天。 這一趟的旅途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白素坐上飛机后,只要將秋林所在的位置 的經緯度輸入飛机的自動操作系統,別的事她根本就不需要再做,飛机會自動將她 送到目的地,唯一的麻煩就是尋找秋林的居住地。 秋林原在電話中告訴白素,只要她決定了以后,秋林便會在那個小城中等著白 素,后來,我們決定駕駛這架直升飛机前往,似乎也可以去那個小城与秋林會面, 可轉念一想,這架飛机畢竟屬于外來飛行物,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其間可能 會引起多大的麻煩,誰都無法預料。于是,在秋林再次与白素聯系的時候,白素便 要她詳細說出他們居住地的特征,然后回家去等她。 樓清夫婦所住之地,真正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那一座山脈,山連著山, 很少有人去,他們既不知周圍那些山叫什么名字,更不知道那里的經緯度是多少, 所能說的,只是一個大概的方位。白素听她如此說,當時就面色一凜,知道要去找 他們,确然是一件极難的事。 秋林在听說她所使用的交通工具是性能极佳的直升飛机之后,高興地對白素說: “如果是這樣,那也就不難了,我家附近就有一塊很大的平地,平地的旁邊是一個 面積不算太大的湖。我回去后,做一面大大的紅旗,插在那塊平地上,你只要看到 了那面紅旗,便知道我在下面等你了。” 白素說:“這個方法极好,你快點回去,我隨后就到。” 表面上看,這個方法确然是极好,但真正做起來,還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其 中的關鍵就是那里的山實在是太多了,山本就是河流湖泊的發源地,所以在多山的 地區,也一定多水,在綿延不絕的大山之中,要找到樓清夫婦的住地,實在是一件 非常難的事情。 白素午藍絲的時候是上午八點左右,她原以為飛行一個小時就可以到達那片山 區,然后再花一個小時左右,便能找到目地地,那么,她在上午十點左右便可以与 秋林見面了。 事實上,白素花了差不多三個半小時,才找到了那面紅旗。 當然,這個過程長得出人意表,卻也沒有任何特別之處,所以略過不提。 白素當時的飛行高度极高,地球上的人根本就看不到天上有著一架飛机在飛, 而且,這架飛机是外星人的設計,有著极為超絕的性能,比如地面上的雷達系統根 本無法跟蹤。這也就是說,地面上,絕對不可能知道上面有著這樣的一架飛机。白 素卻可以借助飛机上的先進科學儀器看到地面上的情形。 地面上有一個很大的露營帳篷,帳篷旁邊是一支什么杆子,杆子的頂端有著一 面紅旗。那一面紅旗對于在地面上等著她的人來說,已經是夠大了,但是白素最初 見到那面紅旗時,電視屏幕上只不過是一個紅色的小點而已。 白素當然不可能看到地面,這架直升飛机根本就沒有向外開的窗戶,是全封閉 的,她要看清外面的一切,全都借助一种特殊的攝像設備,然后反映在駕駛艙中的 几個電視屏上。白素看到那面紅旗時,她与目的地的距离還非常遠,她操縱儀器, 測試了一下紅旗所在位置的經緯度,然后進行了相應的調節,飛机便向那塊平地飛 去。 另一方面,她調節了攝像設備的焦距,便發現那個帳篷周圍有著几個人,這時 因為距离的關系,那面紅旗在電視屏幕上僅僅只有一顆扭扣般大小,而那些人則小 得如同報紙上的一個小號字。 白素心中知道,這樣的高度,下面的人絕對不可能看清楚她所駕駛的飛机,但 地面上所出現的情形卻讓她迷惑不已解,因為她看到似乎有七八個人,全都站在帳 篷外面,頭都是爺著的,正是在向天上看,其中有一個似乎是個孩子,還伸著一只 手指向天上。 白素心中一愣,暗想,難道他們看到了我?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隨著高度的迅速下降,地面上的人也越來越清楚,她調節了焦距以后,竟已經 能夠分辨出各人的相貌,她看到了樓清和秋林,畢竟是三十多年過去了,他們似乎 已經老了(他們比我和白素要大好几歲,似乎應該是六十歲以上的人),而他們身 邊的另外几個人,顯然是他們的孩子,他們的孩子似乎都已經成人。白素此時也已 經看清,其中有一個孩子還在不斷地用手指著天空,那是一個女孩,年齡极小。以 年齡來推算,那或許是樓清夫婦的孫子。正因為那個孩子极小,所以白素此時還不 能看清她的面貌,但是那几個大人,倒是可以模糊看清了。 從這几個人的表情上推測,似乎是那個最小的孩子看到了她的飛机,但其他人 卻根本不相信她所說的話,是以她才會不斷指著天空,而其他人卻是一臉迷惑不解 的表情。 當然,這一切都是极短時間內的事,因為飛机下降的速度极快。就在這极短的 時間內,白素已經惊异莫名,因為她非常清楚,那個孩子根本就不應該看到她的飛 机,而事實上,她似乎又看到了。 一件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發生了,這本身就說明极不尋常。 很快,地面上的人可以看到她的飛机了,在看到飛机的那一刻,几個人臉上全 都是一种极其怪异的表情,他們并不是繼續看著飛机,而是一齊轉頭去看那個年齡 最小的小孩。 這時,白素已經可以看清那個孩子的臉,她的表情非常平淡,并沒有任何的得 意,而是一轉身,獨自玩去了。 其他人与她的表情絕然不同,他們不再看那個孩子,而是再一次將目光圍到天 上,接著,白素就看到几個人在向她揮手。 几分鐘后,白素的飛机便降落在那塊平地上。 樓清夫婦和他們的孩子圍了過來,表示對白素的歡迎。但只有那個最小的孩子, 對此似乎沒有任何的熱心,她獨自坐在不遠處的草地上,一臉冷漠地看著這邊的熱 烈。 白素打開机艙走了出來,秋林便叫了一聲,迎向白素,伸手將她摟在怀里。 秋林摟過她之后,便對她說:“剛才,多多說你來了,我們還不相信,沒料到, 你真的來了,而且來得竟是這么的快,真讓人吃惊。” 白素暗想:這還能算是快嗎?本來,我早在三個小時前就應該到的。 秋林的孩子非常有禮貌,全都過來与白素打招呼,唯獨只有那個最小的女孩, 仍然坐在一邊。 樓清在与白素打過招呼之后,便喊那個坐在一邊的女孩:“多多,快過來見白 姨。” 白素听了這話,心中暗自打了個突。 后來,白素向我介紹這段經歷,講到這里的時候,我也是大為吃惊,連忙打斷 了白素:“什么什么?那個樓清,是不是在深山中生活得太久了,連人情世故也不 懂了?” 白素當然知道我的意思,卻故意問道:“他怎么不懂人情世故了?” 我道:“他們夫婦的年齡比我們大,卻也不至于到了成為兩輩了,他怎么能夠 讓他的孫子輩喊你白姨呢?如果我的記憶不錯,秋林与你一直都是姐妹相稱的。三 十多年不見,他竟將輩子給搞亂了。” 白素一笑:“當時,我也這樣認為,后來才知道,這里面有一個你怎么都不可 能想到的原因。” 我想了想:“有什么原因?難不成像藍絲一樣,我們最初認識她的時候,一直 以為她是我們的晚輩,后來卻發現我們竟是同輩不成?” 白素說:“我說你想不到,就一定是想不到,因為那個多多根本不是他們的孫 女。” 這話就更讓我不解了,不是他們的孫女是什么?難道是一個由他們撿來的孩子? 像藍絲一樣,從某一處极其神秘的地方,經小溪漂來的? 白素說:“算了,也不讓你猜了,我知道這些年,你的腦子用得越來越少,已 經是大不如以前。那個多多原本就是他們的孩子,你說,她不叫我叫姨叫什么?” 這話將我嚇了一大跳:“你開什么玩笑,樓清恐怕已經是快七十歲的人了,就 是秋林也在六十歲以上,他們怎么可能有一個五歲的孩子。” 白素笑了笑,道:“我以為你見的怪事已經夠多,天下再不會有什么怪事會讓 你詫异的。現在看來,接下來發生的事,肯定會讓你更加詫异。” 我問:“接下來發生了什么?” 接下來發生了什么?當然是那個五歲小女孩在父親的要求下走到了白素面前。 那孩子生得非常美麗,簡直可以說是可愛极了。白素見到一個如此可愛的小女 孩,便生出了怜愛的念頭,想將她抱在怀里,并且親一親她。就在這時,那個孩子 說了一句讓白素莫名其妙的話,以至于一向以才思敏捷著稱的白素,有好一段時間 沒有弄明白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個女孩走到她的前面,以一种极其成人化的口气對她說:“我知道你是來干 什么的,我也知道你是一個不同于常人的人。可是,我不相信你能夠幫我找到我的 老公和孩子。” 白素听了這話,當場瞠目結舌,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第二部:怪异妊娠 這個小女孩名叫多多,這是白素已經知道的,她還知道這孩子已經五歲,另外, 最近有許多怪异的事發生在這個孩子身上,至于那到底是什么事,或者怪异到何种 程度,白素還不是十分清楚。 這個多多對白素說了第一句話,白素便知道,這個孩子的确可以說是怪异莫名。 第一,她說話的那种口气,根本就不像是一個五歲的孩子,簡直比一個成人的成人 化,這一點,她也并不覺得難以理解,因為我也曾接触過這樣的孩子,也同樣是個 女孩,因為那個女孩是五散喇嘛的轉世,她身上有著五散喇嘛的記憶,所以說出來 的話,看起來是童聲童气,卻极有思想,因為那思想根本就不是那個孩子的,而是 五散喇嘛的。 或許這個多多也是某個得道高僧的轉世,那么,她能以這种口气講話,也就不 是什么難以理解的事了。但是,如果她是某一處得道高人的轉世,她的話中就一定 應該充滿了智慧之光,而這個孩子看起來卻像是在胡言亂語。所謂“我不相信你能 夠幫我找到我的老公和孩子”,這又能算是什么充滿知道的話?這似乎只是一個思 維不正常的人說出的譫語。 十分之一秒的惊駭之后,白素馬上想到,世上有許多怪异的事,看起來是完全 的不可思議,但其實有著非常特別的因果。這樣一想,她便不再覺得這孩子有什么 怪异之處了,暫且認定她所說的是非常正常的,便說道:“我知道你是多多,今年 五歲,對不對?” 那個女孩說:“我自然是多多,這又不是什么大秘密。” 這就是白素估計不足了,在她看來,多多只不過是個孩子,是以才會以孩子的 口气与她說話,沒想到,她說出的話,比成人更成人化。 白素愣了一愣,馬上又定過神來:“你當然也知道,我是來幫你的。”她這句 話就已經有了些成人化了。 多多听了這話,似乎一陣惊喜,問道:“你能送我回去?” 一個有著非常相貌的孩子,又能說出一种非常成人化的語言,白素立即就喜歡 上了這個孩子,因為她并沒有看到這塊草地上有著房屋,那個帳篷也是臨時搭建的, 在听到多多說出這句話以后,便馬上想到,他們的家离此可能還有一些距离,為了 迎接她,他們可能來此已經很長時間,多多已經開始想家了,作為一個孩子來說, 這是极正常的事。她于是伸出手來,要抱多多,一面對她說:“多多,阿姨跟你一 起回家去,好嗎?” 在白素的心理上,多多只是一個孩子,是以,她在說出這句話時,用的也是孩 子的語气,因為她非常喜歡這個孩子,确實也很想抱她一抱。 可是,她万万沒有料到,多多竟然會對她說出一番极其特別的話來。 多多在白素的手要伸到她面前時,向后退了一步,一臉嚴肅地對白素說:“你 根本不知道我的空在哪里,你怎么跟我一起回去?而且,我也根本就不是小孩子, 我為什么要你送我?我沒有眼睛看路,沒有腳走路不成?” 白素和多多這樣對話的時候,樓清和秋林就站在一邊,臉上是尷尬至极的神色, 樓清更是失去了鎮靜,一拉多多的手,惡狠狠地說:“你在白姨面前胡說八道些什 么?你再胡說,看我不打你。” 對于任何一個孩子來說,這樣的話當然是非常見效果的,但是,多多卻根本就 是無動于衷,她頗為不憤地說:“我哪里胡說八道了?是她自己說要送我回家去,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她怎么知道?她既然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又怎 么送我回去?如果硬要說有人胡說八道的話,那胡說八道的是她而不是我。” 白素听了這話,更是大為惊异,這孩子的思維竟是极有條理,說她胡言亂語, 确然是太冤枉了她。 樓清見孩子如此說白素,臉上卻挂不住,揚起手來,要一巴掌打到她的臉上。 白素的動作奇怪無比,在樓清的手揚起來,要落卻沒有落下時,已經伸手將樓 清的手抓住:“算了,她還是個孩子。” 誰知多多根本就不領她的情,反而一臉嚴肅地對她說:“誰說我是個孩子?我 剛才已經告訴了你,我根本不是孩子,而是一個成人,我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老 公,有自己的儿女。我是一家之主,你怎么能說我是個孩子?” 一個五歲的孩子,竟告訴別人說她已經結婚,有了老公,有了儿女,天下哪里 會有比這更奇絕的事?而她的話又根本沒有半點胡言亂語,一切都說得是那么認真, 倒仿佛真有其事似的。任何一個正常人听了她的這些話,一定會認為她是個神經不 正常的孩子。 可是一個不正常的孩子,又怎么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 听了這樣的話,白素自然是詫异莫名,但她畢竟是個見多識廣的人,可以說, 天下的奇事,她經歷得實在是太多了。 那時候,白素的心念真正可以說是電轉,她立即便有了几种識想。 第一种設想前面已經說過,認為這孩子是某個得道高人的轉世。但這一設想她 立即便否定了,原因极之簡單。那孩子剛才已經說得明白,她是一個丈夫的妻子几 個孩子的母親。如果她說的是有關前世的記憶的話,那么,她的前世就應該是一個 女性而不是一個男性,且是一個結婚生子的女性,這就說明她根本就不可能是得道 高人的轉世。 第二种設想則是在第一种設想被否認以后產生的,她的前世是一個女人,因為 某种特別的原因,她仍然有著前世的記憶。這种現象我也曾遇到過。有一個女人, 她深愛著一個男人,某一天,她与這個自己深愛著的男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地被 人殺死了,其殺人的方法极其特別,是用一把刀將她的整個頭砍了下來。就在她被 殺死靈魂离体的那一刻,她看到那個她深愛的男人手上拿著一把刀,刀上還在滴血, 她便認定是這個男人殺了他。于是,她立即投胎于另一個女人的腹中,再世生為男 人,在她還是嬰儿的時候,她有著關于前世的記憶,于是,她讓護士長幫她發了一 封信給那個男人,說是等她成人后要去找那個男人報仇。后來,我費盡周折找到了 那個已經成人的孩子,但那時他已經失去了關于前世的記憶。這個故事奇特之至, 我將其記在《前世》之中。 白素此時當然也想到了那個一出生就要報仇的孩子,但那個孩子与這個多多顯 然不同,那個孩子經歷了嬰儿時期之后,除了潛意識中還記著一個特別的銀行存款 號碼以外,有關前世的其它記憶全都消失了,而這個多多卻不然,她似乎還能夠記 得其前世的一世。 這似乎是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 樓清夫婦之所以認為此事怪异,根本原因在于他們接受的念是轉世,而不是帶 著前世的記憶投胎,這兩者的區別當然是极大的,但從根本上說,似乎也沒有太大 的不同。 那時,白素感到難辦的倒不是這种在形態的理解,而是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這個可怜的女孩如果一直帶著有關前世的記憶,那么,她今后的生活就是一件极其 困難的事,任何人,都不可能以兩個自我的方式同時存在著,這种存在本身就說明 了不正常,于是,她也就不可能獲得正常人的生活。 上面這些,只不過是白素在那一瞬間的想法,而就在她想著這一切的時候,樓 清正在收拾帳篷,而秋林則帶著白素和孩子們,一起向他們的家中走去。 他們的家与這塊平地有著一里多路,而且都是山路,雖然被行人從山梁上踏出 了一睡來,但對于白素這個慣于在城市中生活的人來說,那路仍然是极其難走的, 幸虧她是一個見多識廣、有著极其丰富經歷的人,如果是一個從小便在城市中生活 的人,面對這樣的山呼,恐怕連怎么下腳都不知道。 秋林的家建在山腰之中,是用石頭和樹木建起來的,被一些又高又大的樹圍在 中間,環境可以說极之优雅。那房子的邊沿是山坡,山坡下种著許多的蔬菜,長得 非常茂盛,有許多已經挂果,那些果子极為鮮嫩,而在房子的兩邊,种著一些果樹, 樹上也結著果子,房子四周開著許多花。站在房子的門口,可以听到流水的聲音, ,當時,白素以為不遠處有一條小溪,流水聲正是從小溪中傳來的,后來她才知道, 那是因為房子后面有一個石頭砌成的引水槽,引水漕中的水清澈甘甜,四季不斷。 樓清在引水漕的端砌了一個水池,當水池裝滿水以后,引水漕的水還不斷由山上流 下來,自然就會沿著一個孔溢出,流向別外,白素听到的正是這流水的聲音。 走進秋林的家里,這個家顯然可以稱為簡陋,卻非常干淨整洁,看上去是那种 典型的山居人家生活。當然也有著不同之處,這种不同主要体現在兩方面,一方面 是這個家里有一間极特別的類似于寺院佛堂式的房間,房間里有一种特別的香味, 白素見多識廣,當然知道這种香的特异之處。 樓清家里有著這樣一個所在,本也不能算是特別,他們原就是生活在都市中的 人,對于他們的出身,別人或許不清楚,白素可以說是了如指掌,兩個人的家庭都 非常顯赫,即使是現在,也還是大大的有名。但是,這樣的兩個人,卻心甘情愿放 棄了自己本可以獲得的一切,跑到這樣的一個地方來隱居,這樣的隱居地里,如果 沒有一個特別的房間,那才是一件讓人不解的事。 能夠理解這樣的一件特別,那么,另一件特別就更不能算是特別了。那是因為 他們有一間藏書非常丰富的書房。知道了樣的兩個,家里有一間書房當然不會是特 別的事,陶淵明在終南山隱居的時候,那當然也是有書房的,如果沒有,他那采菊 東篱下,悠然見南山的詩句,在哪里寫又放在哪里保存下來的? 如果說他們特別的話,當然還有一個特別之處,他們的孩子很多,總共有十一 個,其中十個都已經成年,在孩子需要獲得教育的時候,他們便將孩子們送了出去, 他們的想法是,這些孩子在接受了外面的教育之后,如果覺得外面的生活很好,倒 也沒有必要回到這里來,他們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但事實上,還是有几個孩 子回來了,并且決定不再出去,他們也便將這些孩子留了下來。 這正是白素來的時候,看到有六七個人迎接她的原因,其吸五個是他們的孩子, 而這些孩子中,有四個是曾經去過文明社會卻感到与那個社會格格不入又自動回來 的。 關于這個家庭,本就是一個奇特之至的故事,但由于与本故事的聯系不大,我 便只是作一個非常簡略的介紹。 卻說白素來了秋林家,秋林在門前摘了一些蔬菜,做了一餐很特別的飯來招待 白素,然后,他們夫婦便請白素進了他們的書房,并且將門關上了。 白素知道他們要与她談多多的事,見他們一臉的嚴肅,她也不好太隨便,就坐 在其中的一張椅子上,等著他們的述說。 白素是一個极好的听眾,別人在講一些特別的事時,她通常都會非常認真地听, 且一言不發,直到這件事講完,她才可能發表自己的意見。關于這一點,我的感受 是最深的,因為我曾有過許多的經歷,有些是事情真相大白以后才告訴她,有些是 因為我遇到了無法解決的難題,便找她討主意,每次,她都能表現讓人難以預料的 鎮定。 樓清和秋林在白素面前坐下,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有些不好開口, 所以有好一段時間的沉默。 白素見此,便想說點別的話,使得气氛不至于這樣沉重,她略想了想,便說出 一句話來。事后,我想了想,別說是她,就是我,也一定會說出這樣的話,這似乎 是再好不過的開頭。 毫無疑問,三個人坐在這里,只有一個目的,這個目的就是討論那個名叫多多 的小女孩,從他們夫婦間的上看,這似乎是一個非常沉重的話題,那么,在這個話 題之前,最好是能有一些輕松的話引出來,這些輕松的話最好也是由那個女孩而開 始。 所以,白素說的話是:“你們這個小孫女真是美麗极了。” 這話一出,白素立即就看到他們兩個人臉上有一种极其怪异的表情,就是白素 這种見多識廣的人,也一時分辨不清他們這种吃惊不像吃惊、尷尬不像尷尬、憤怒 不像卻又什么都像的表情。 白素看到他們這樣的表情,心中兀自打了個突,問道:“難道我說錯了什么話? 才惹得二位有這么強烈的反應?” 樓清的表情仍然是那樣的強烈,不過,秋林似乎已經緩和下來,對丈夫說:“ 算了,本來我們就是打算告訴她的。” 這可真正是話中有話,白素听她如此說之后,立即想到,在這個小女孩身上, 的确有著她無法想象的怪异,便不再說任何話,而是靜靜地等著他們。 大約過了几分鐘,樓清的表情才漸漸平和下來,對秋林說道:“你說吧。” 秋林似乎還不知該如何開口,猶豫再三,才對白素說了一句話,這一句話剛一 說出,就是一向以沉穩著稱的白素,也是暗自叫了一聲,差點就從坐著的位子上跳 了起來。 如果當時在那里听到他們說這句話的不是白素而是我的話,我相信我定然會吃 惊地站起來,指著他們說:“你們……你們是不是需要去看一下精神醫生?”事實 上,白素后來向我轉述,講到這里時,我便跳了起來,手中端著的一杯酒全都洒在 了地上,酒杯從我的手中滑落,頓時就碎了。 秋林向白素說:“剛才,你說多多是我們的孫女,其實,她不是,她是我們的 小女儿。” 多多,就是那個行為怪异的五歲小女孩,她不是秋林的孫女,而是她的小女儿。 這樣的介紹看起來是不會有任何問題的,女儿就是女儿,這并沒有任何奇怪之處, 我們不是也有一個野人似的女儿紅綾嗎?誰又會覺得這事有什么奇怪之處? 但是,如果想一想秋林此時的年齡,就覺得這事簡直可以說怪异之极了。 從來都是思維敏捷的白素,此時也說了一句极自以為是的話。 白素在瞬間的詫异之后,立即便平靜下來,說道:“噢,她原來是你們的養女, 對不起。” 她說這一句對不起有几重原因,一重原因是在她一下飛机的時候,樓清曾要多 多叫她白姨,后來我听到白素轉述時便提了這個疑問,其實,她心中也是有這個想 法的。現在才知道,樓清那時所說并不錯,多多既然是他們的養女,在輩份上當然 就只是比白素晚一輩,叫姨是不錯的,她那時候心中不快,實際是錯怪他們了;第 二個原因當然是指她將多多當作了他們的孫女且這樣說了出來,這當然是一种尷尬 的情形。 沒料到,秋林在听了她的話之后,神情又是一震,隨即說:“不是養女,她是 我們的親身女儿。” 即便是白素,在听了這句話之后,也叫了起來:“什么?她是你們的女儿?親 生女儿?” 秋林尷尬地一笑,說:“是的,我六十歲那年生了她。” 現代的實用醫學認為,女人到四十五歲以后便會閉經,閉經以后,卵巢便不再 排卵,也就是說,閉經以后的女人便不再有生育能力。盡管由于人与人之間存在著 极大的差异,閉經的時間也是不會相同的,有人或許早一些,有人或放晚一些,但 無論任何人,如果說到了六十歲還有生育能力,那絕對是天下奇聞。 這就是我和白素在听說多多是他們的女儿之后為什么吃惊的原因。 從理論上說,那個五歲的小女孩,絕對不可能會是一個六十歲女人的孩子,但 這個女人卻親口說,事實上正是她的孩子。 也許是我孤陋寡聞,男子在六十歲以上,甚至七十歲八十歲還有生育能力的事, 我曾听說過,但女人在六十歲以上還能生孩子的事,真正是聞所未聞。 秋林看到白素臉上的那种駭异表情,便說道:“別說你會感到吃惊,當時,我 在知道了這件事之后,簡直就怀疑我會因此變成怪物。” 有一句話,白素在猶豫再三之后,還是問了出來:“在那時候,你身上……難 道你還來親戚?” 這种話原本不應該從白素口中說出來,因為當時有樓清在一旁,除了用這樣的 一句話之外,她确實是不知該怎樣表達這個意思。 將女人來月經稱作親戚來了,在中國的上一代或者上几代人中本是一個非常普 遍的說法,那時,人們普遍認為那是一件极丑极臟的事,就是直接說一說,也會污 人耳目,所以才會將其喻作親戚,听起來就雅得多了。 秋林听她這一部,臉上也是一副不解的神情:“哪里還來?斷了七八年了。所 以,怀上她的時候,我哪里知道?后來,反應實在是大得很,我還以為是得了什么 病,又怕他擔心,所以一直瞞著他。再過一半個月,他也發現了,就問我,我不想 他擔心,就向他開玩笑說:‘誰知道呢?倒好像民怀上了似的。’你也知道,他是 懂得脈理的,長期以來,我們之間有了什么病痛,也都是靠他。后來,他替我拿了 脈,他的手還沒有從我手上拿走,我已經看出他的臉色极難看,越來越難看。我就 問他:‘怎么回事?’他又拿了一次脈,然后就擺了擺頭,一邊說了十几個不可能。 我問他:‘什么不可能不可能?我到底得了什么病?’他說:‘從脈理來看,你沒 有病。’這話我怎么能相信,?我沒有病怎么會有這樣大的反應?他接著說:‘從 脈理來看,你像是怀孕了。’他原是要說再給我拿一次脈的,可我听到他說了前面 一句話之后,便惊叫了一聲,昏了過去。” 這事實在太怪异了,超出了白素所有知識的范圍,她覺得無法理解。 秋林卻繼續說:“后來,他几乎每天給我拿許多次脈,可每一次的結論都一樣。 那時候,他甚至生出一個念頭,要帶我到外面去檢查确証一下。我就對他說:‘你 瘋了?你也不想想,我多大年紀了,如果到了外面,那些先進儀器檢查出真是怀上 了,你想想,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我還能有臉活在世上?’” 她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說明他們雖然生活在那种与世隔絕的地方,但對人世間 的事還是非常了解的。如果她真的到文明世界來檢查而証實了此事的話,我能夠想 象,一定會有成百上千的記者來找他們采訪,那么,這件事絕對會迅速轟動全世界, 隨后會引出多少麻煩,實在是一件誰都無法預料的事。 因此,白素此時說了一句話:“你做得很對。” 秋林介紹說:“我們當時都意識到這個孩子絕對不簡單,誰知道她果然不簡單, 自從四個月起,就會講話了,五個月會走。更讓我們不明白的是,她會講話的時候, 第一句話既不是叫爸爸也不是叫媽媽,而是說:‘我要回家。’” 白素惊問了一聲:“她說她要回家?” 這時候,樓清才說了第一句話:“她确實說她要回家,而且,后來一直同我們 鬧著要回家。我們都覺得奇怪,她要回到哪里去?這里難道不是她的家?” 秋林也說:“我這一生中,總共生了十一個孩子,這一個是最特別的。她總在 鬧著要回家,有時候,她鬧得我們實在沒有辦法,我們只好將她抱到了外面,只要 一到外面,她就不哭不鬧,非常安靜。可是,只要我們將她抱進進她就又鬧了起來。” 她剛說到這里,樓清就接了過去:“她身上确然有著許多讓人不解之處。我們 原來以為她是某個高人轉世,這种事,我們是可以接受的,所以,在我們給她的玩 具之中,有許多与眾不同的東西,比如佛珠之類,我甚至向秋林說:‘這個孩子不 是我們的,只不過佛祖要求我們暫時養著她。總有一天,她會离開我們的,她要回 到寺里去的。” 第三部:前生的記憶 在這里,我要將后面發生的事調到前面來說一說,好在這只不過是在說故事, 因為故事是按照一定的時間順序發生的,至于什么時候說,那是說故事人自己把握 上的問題,覺得按照故事發展的本來順序敘說最好的,那就一直這么說下去,如果 偶而有一個時候,覺得有必要將后面所的事提到前面來說,那也未償不可。 有一种在几十年前非常流行的電影手法,叫做蒙太奇,說白了就是剪輯,因為 將一個故事寫下來或者是拍成電影,那都是故事發生之后的一個整理,整理的時候 有許多方法,被稱為一种寫作手法。 這樣的手法有一個根本原則,那就是不影響故事的連貫性。 我這里所說后面發生的事,嚴格來說還不能算是后面,只能說是中間的事。 中間當然是白素從秋林家回來了,然后向我講述整個事情的經過。 如果按這种方式說的話,也不能算是后面發生的事,因為這時候也正是我初次 接触到這件事的時候,前面所說的一切對于白素來說,當然就是前面發生的事,但 對于我來說,卻是現在的事,正因為我和她一起坐在書房中,各自面前放著一杯酒, 然后就由向我介紹起這件事。 前面可以認為是她的介紹,介紹到這里時,在故事的發展的本來時間里,她還 在秋林家作客,而在我介紹到這里的時候,應該是我們面對面坐著,她正好向我講 到這里。 她為什么會坐在這里給我講這件事? 這里也需要一個小小的介紹,那就是她在秋林家住了一段時間之后,覺得自己 對此無能為力,她非常想幫他們,卻又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于是就想到要跟我商 量一下,听一听我的想法,當然也想從我這里某种好的建議,更重要一點,她想我 出山,与她一起去幫助秋林夫婦。 于是,她便离開了秋林的家,將那架飛机送回苗疆,然后她自己回到了家里, 再然后,我們就坐在了書房之中,听她講這個故事。 這個故事從她接到秋林的電話開始,一直到秋林夫婦向她講起了那個多多的情 形止,后面當然還有著极為奇特的發展,不過那是后面的事,留到后面再說。 現在,她正講到樓清說:“這個孩子不是我們的,只不過是佛祖要求我們暫時 養著她,總有一天她會回到寺里去”一段話,我便打斷了她,然后,我們有一段對 話。這段對話開始當然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她回來的目的,希望我跟她一起再去那 深山老林之中,共同處理這件事。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再沒有聯手進行什么特別的事,這次由她主動提出,我 心中是其實是极樂意的,但當她講述事情的經過到了此處時,我的興趣忽然大減。 這次對話當然是我打斷了她的講述引起的:“這個女孩身上發生的事情是有些 特別,但也不能算是异常特別,如果說轉世,當然不五散喇嘛轉世到那魯島變成一 個女孩那件事。” 我原本還有些話,白素立即便接了過去:“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論轉世,她 的情形不如五散喇嘛特別;如果論保留了前世記憶,他就不如那個被殺的女孩后來 投胎變成了男人,甚至后來成了一個暴君,對不對?” 确然如此,不過,我們的經歷之中,還有比《前世》那個故事的記述的更特別 的事情。有一個名叫劉麗玲的小姐,經常重复做著一個夢,這個夢從少年時代開始, 最初是每兩年做一次,后來是一年一次,再后來每周一次,最后竟發展到每天一次。 每次所做的夢都是同一個夢,每次夢中她都是一個名叫翠蓮的妓女,而且,每次這 個名叫翠蓮的妓女都殺死了一個叫小展的青年。 我第一次听說此事,認為這完全是無稽之談,也沒有怎么理會。但是不久以后, 有一個名叫楊立群的男人,向我講述了同一個夢,唯一不同的是,在他的夢中,他 是那個名叫小展然后被翠蓮所殺的男人。 原來,這兩個人都保持著有關前世的片段記憶。 這件事就又比前世中那個暴君更進了一步,那個暴君完全失去了他的前世記憶, 而楊立群和劉麗玲卻一直保留著前世記憶的片段。那真正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那 件事我記在《尋夢》那個故事中,在此提起,是想說明論起這兩件事,似乎要比那 個名叫多多的小女孩的事奇特得多。 我的這些話并沒有說出來,但不說出來并不等于白素就一定不知道。 她當然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我們之間有著特殊的心靈相通,她僅僅只是看了我 一眼,便道:“看起來,她的事是沒有我們以前接触到的几件事特別,但据我看來, 這件事要比那几件事特別得多。” 我知道白素的思維一向比我快,且這件事又是她最先接触的,多天以來,她一 定在不斷想著這件事,心中說不定有著許想。盡管如此,我還是有點不以為然,只 不過都是轉世而已,又能特別到哪里去? 白素看懂了我的神情,便道:“你也不要以這种不以為然的神情看我,只要我 向你解釋了,你就會知道,我的分析是對的。” 我道:“愿聞其詳。” 她輕輕抿了一口酒,似乎是為了整理一下思緒:“那魯島的小女孩看起來是非 常特別,但她畢竟是一個得道高僧的轉世,雖然那种轉世還有著一定的盲目性,可 畢竟她原本就是得道高僧,因此,她有前世的記憶,便不能算一件特別的事。這种 事對于我們來說是特別的,但對于他們以及那些信奉他們的人來說,就是一件非常 普通的事。” 我點了點頭,這話确然不假:“多多似乎并非得道高僧,她能有前世的記憶, 似乎是較那魯島的那個女孩要特別一點。” 我如此說,當然還有一層意思,她的情形与我們的另外兩次經歷比起來,那就 不能算特出了。 白素卻搖了搖頭:“那個由含冤少女變成的暴君似乎也很特別,但你只要認真 一想,也是無法与多多的特別相比。多多已經五歲,仍然有著關于前世的記憶,可 那個孩子在有了自己的思想能力之后,便不再有前世的記憶了。” 我當然還不肯相信她所說多多的事更特別:“可是,楊立群和劉麗玲兩個呢? 他們可是有著前世的記憶。” “那也不一樣。”白素說。 我緊跟著問:“怎么個不一樣呢?” 白素道:“實際上,楊立群和劉麗玲有關前世的記憶并非存在于他們的記憶之 中。” 我接了一句:“這話便不可解了,既然是記憶,怎么又不存在于記憶之中。” 她說:“你別鑽字眼。或許可以說他們有關前世的記憶并非存在于他們的意識 之中,而是存在于潛意識中。弗洛伊德就曾就人的意識和潛意識做過許多實驗,証 明夢不屬于意識的范圍,而是一种潛意識的反映。” 我已經明白了她的話,可我希望她能夠更說清楚一些,她的話,往往有著出人 意表的效用,更能夠啟發人的思維,所以我道:“那又怎么樣?” 她先看了我一眼,才道:“那又怎么樣?事情已經非常明顯,多多的情形,与 他們任何一個都不同,楊立群和劉麗玲關于前世的記憶是存在于自己的潛意識之中, 而多多關于自己前世的記憶卻是存在于自己的意識之中;另一方面,無論是楊立群 還是劉麗玲,他們關于前世的記憶僅僅只是一個片段,這個片段有多長時間?一個 小時,或者兩個小時?即使是五六個小時,那也只不過是人的一生之中极短的一個 怎段,而多多卻全然不同,她的記憶決不是怎段,她記得很多有關前世的事,比如 她知道在前世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丈夫,有自己的儿女,甚至包括一些生活細節。 就我所知,我們目前還沒有接触到任何一個人,他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下,也一樣有 著關于前世的記憶,這就是最大的不同。” 經她這樣一說之后,我确然看到了這件事的不同之處,且正如白素所說,不是 小不同,而是大不同。這時,我覺得完全有必要就這件事進行一下討論,是以對她 說道:“這樣一來,她的生活可就成了大問題了。” 白素道:“不錯,确然是問題大得很。” 我們這樣說,看這個故事的當然不會懂得我們所說的意思,因為我們可以心靈 相通,有些話,就是我們不說明白,彼此也能懂得,但如果要讓其他人也一樣懂的 話,就不得不多費點手續。 因此,在這里有必要介紹一下我們所說的大問題是怎么回事。 白素分析了多多与我們接触到的其他几個帶著前世記憶投胎的人之不同后,我 立即便想到,多多只不過是一個五歲小女孩,但在她的腦子里,卻根本不是一個五 歲小女孩的記憶,而是一個成人的記憶,甚至,她的意識中完全就沒有目前的這個 身体,也就是說,她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小女孩。這种情形有多么可怕,我就 是不明說,聰明的讀者也一定能想到。 正因為她的意識中一直都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小孩子,甚至根本就不認為她是樓 清和秋林的女儿,她知道自己是完全的另一個人,在某一處有著自己的家。那么, 她此時的感覺似乎就像那种被綁架的人,根本找不到回家的路一般。 更大的問題是,她以某一個女人的記憶活著,而實際上,那個女人應該早已不 在人世,或許,她在几年前,或是十几年前甚至是更早就已經死了。 即使是像楊群立一樣,費盡千辛万苦,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家,那又怎么樣?那 已經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早已物是人非。楊立群發現物是人非,他畢竟在意識中還 是楊立君群,只要他清醒著,還一樣能按正常人的方式生活著,只有在夢境之中, 他才會是小展。可多多絕然不同,她永遠都是另一個人。 多多說她有儿女。設想,如果她的儿女還在世上,那會是多大年紀?三十歲? 四十歲? 一些完全成年的人,在某一天接待了一個僅僅只有五歲的小女孩,而這個小女 孩卻說她是他們的媽媽,天下還有比這更令人駭异的事嗎? 正因為如此,我才會說她的生活可就成了大問題那一段話來。 實際上,后來事情進一步發展之后,我才知道,我們這時的想象可以說實在是 太可笑,太不丰富了,我和白素費盡周折,終于找到多多所說的那個家的時候,我 們簡直是駭异莫名,以至于我們事后完全想不起來我們在當進做了些什么,似乎有 几個小時的時間,我們兩個人完全失去了記憶。 我所說的失去記憶當然是不因為外力的作用,而是因為我們所見到的情景實在 是太匪夷所思,以至于我們在那几個小時之中根本不知該怎么想,所以干脆就什么 都沒有想。當時,我們之所以有一小段時間什么都不知道,也還有一點別的原因, 后面自然會講到。 當然,這些自然是后話,后話是應該在后面說的,此處略提一提,是因為這里 有著我和白素之間就此事的第一次討論,這次討論當然是极淺層次的,涉及的問題 也极是空泛,后來,我們還有過几次討論,似乎要比這次深刻一些。之所以深刻, 一方面當然是因為我們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同時也因為給了我們更多的啟發。人 的思維有著极大的局限性,沒有具体的事情作基礎,憑空想像,結果很可能与事情 的真相差距甚大,正所謂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這時,我們討論的話題,可是說是离題越來越遠,我們甚至想到了要找陰間使 者李宣宣來問一下。我們到過她的那個陰間,知道那里是人的身体死亡之后,靈魂 的一個去處,那里存放著許多人的靈魂,而李宣宣以及她的主人一二三號,可以說 是人類靈魂的管理者,或許他們知道靈魂重新投胎后具有前世的記憶是怎么回事。 我們這只不過是討論,也僅僅只是限于討論,并沒有真正行動,后來有所行動, 那是后來的事,到了該說的時候再說。 在談過一些其他的事之后,我們的話題又回到了多多身上,我于是問白素:“ 關于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 白素擺了擺頭:“以前遇到的事,我總還通有些想法,但是,這件事,我是一 點想法都沒有,我根本想不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件事太怪异了,最讓我不明 白的是,一個人前世的記憶,為什么能夠如此完整地保留在她的記憶之中。” 我注意到了她所說的“如此完整”這個詞。 這個詞當然是針對楊立群和劉麗玲只是保留了片段記憶而說的,實際上,她在 前面也曾提到過多多具有完整的前世記憶這一點,但那時我沒有太注意,這次,已 經是她第二次提起了,我知道她不會無緣無故地重复,這之中一定有著什么特別的 原因。 我于是問她:“你剛才說她保持著完整的前世記憶,是不是你還知道些什么?” 她說:“是的,還有些事。” 我一听她說還有些事沒有告訴我,便道:“那你為什么不全都說出來?” 她不語,看著我,微微地笑著。 我立即便讀懂了她的笑她是在說我:這不能怪我,你總是那么的性急。我原以 為,人的年紀大了,有許多性格是會慢慢改變的,沒想到,你是越大越難改,甚至 比年輕時更急迫。我原是要全部講給你听的,但是我的話卻被你打斷了,才有了這 樣的一番討論,這能怪我嗎? 略想了一想,我也就想了起來,她正介紹說樓清認定這個女儿不是他們的,而 是佛祖交給他們暫時代養的,總有一天,佛祖會將她收回去。我于是將她的話打斷 了,并且提起了我所見識過的几种轉世形式。 白素的修養一向极好,我將她的講述打斷,她也不糾正,只是沿著我的話題說 下去。所以才會有了這一大段,這一段看起來很羅嗦,也很蕪雜,其實不然,對投 胎轉世各种形式的了解,有利于了解生命這种形態的存在形式,同時也有利于了解 多多這個特別的個案。 因為我提出問題將白素的介紹岔開了,直到這時,我說:“那你還不快點接著 介紹?還等什么?”這件事發展的時間順序才再次接上來。 我說了這樣一句話,一方面說明我這個人性格很急,另方面,也說明我已經改 變了剛听到此事的態度,我已經開始感興趣了。 白素听我如此一說,便道:“其實,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你沒有注意到。” 我道:“我當然注意到了,那就是秋林在六十歲的時候還能情孕這件事。在你 介紹這件事時,這可以說是我唯一感興趣之處。” 她見我如此說,便問道:“那么,你對此有什么想法?” 我說:“我想過,在你介紹時,我就反复想過,但是,這實在是太怪异了,我 根本是連一點概念都沒有。” 白素道:“我跟你一樣,覺得這事實在是太离奇太不可思議,卻又根本想不出 任何的頭緒來。而且,你也知道,我在那里住了差不多十天,也就是說,我与那個 小女孩一起生活了十天,也觀察了她十天。” 我再一次打斷了她:“你是不是觀察到了她的許多怪异之處?” 白素沖著我一笑。 我知道她這一笑的意思,她是說,剛才還說到你性急,現在又犯老毛病了,你 為什么就不能老老實實听我講下去? 我連忙說:“行,你講,我保証再不打斷你。” 白素又笑了笑:“我看,這個保証靠不住。” 我也知道她的話絲毫不錯,遇到緊張的地方或是不可解的地方或是其他什么特 別的地方,我是一定忍不住的,但現在我剛剛說過那句話之后,當然還是能忍,何 況這時候,我根本就沒有更多的話可說。 她見我終于沉默下來,便接著介紹下去。 那一晚,就在樓清的書房里,樓清和秋林夫婦第一次向白素講起了多多的出生 以及在她身上發生的一些怪事。 這一對夫婦都是虔心向佛的人,是以,在這件事發生時,他們也并沒有任何惊 訝之處,他們那時只是一种想法,正因為多多是在他們認為根本不可能再有孩子的 時候來到這個家的,所以他們才給她取名多多,后來在多多身上出現了一些奇特的 事,他們便認定這個多多并非他們的孩子,只不過是借助他們的胎腹來到世上而已, 她原本就是一個很道高人的轉世。 因為有了這樣一种想法,他們用在多多身上的精力,就比以前任何一個孩子都 多,實際上,他們并不認為多多是他們的女儿,而是將她當作了他們信奉的神。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完全的出人意料,第一,他們雖然知道有几個這樣的高人 圓寂的消息,但那些高人的轉世靈童在不久以后便找到了;第二,他們那時還相信, 這孩子說不定是某一位他們目前還不知道的高人的轉世,總有一天,那位高人的門 下或是同道會找上他的門來將她接走。但是,几年過去了,這樣的事并沒有出現; 第三,隨著年齡的增長,多多關于前世的記憶越來越清晰,而在她偶而談得她的前 世時,樓清和秋林便特別的注意,最后他們發現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多多每次 提到她的前世時,并非說她是一個高人,卻反复強調她的前世是一個有儿有女的人。 這件事真是讓他們大失所望。 在他們講述結束時,向白素提出了他們的想法,他們希望白素能找到多多的前 世到底生活在什么地方,然后了解一下她的前世是怎么回事。 白素講到這里,我那性急的毛病又犯了:“如果僅僅只是這樣一個要求,我看 倒也不難做到。” 她看了我一眼,當然是因為知道我這難改的性格,所以再次笑了笑,問道:“ 照你看來,似乎是很容易的,你說說,怎么個容易法?” 我說:“這要結合她的前世記憶來分析,你并沒有具体地講到她的前世記憶, 我怎么分析?” 白素便說:“以你這种急迫的性格,我恐怕永遠都不可能講到這一點了。” 我向她擺了擺手:“好,好,你說,我保証再不打斷你。剛才,你說到樓清和 秋林的要求是清清她前世的情形。” 白素道:“是的,這是他們的第一項要求,与他們的另一項要求相比,這項要 求例确然是极其容易的。” 我忍不住又想開口問她:“他們還有第二項要求?這第二項要求是什么?真的 非常難以達到嗎?”但因為有了前面的事,我不能忍也還是得忍著,便果然沒有出 聲。 白素似乎知道我想問什么而忍住了,她看了我一眼,說道:“這第二項要求是 想我們幫他們找到一种方法……算了,這一項要求實在是太難,暫時不說也行,看 事情的發展再定。現在,我會告訴你我和那個多多在一起的一些情形。” 第四部:白素的新朋友 到達秋林家的第一晚,白素睡下時已經很遲,上了床后,又想了許多事,第二 天起床時,太陽已經升到了山尖上。 山里人家,見到太陽的時間較平原要少得多,白素一見太陽升到了山尖上,絕 對意識到自己起得太晚了。 這時,樓清早已帶著孩子們干活去了,家里就只有秋林和多多,秋林在忙著一 些家務,一面等著白素起床,多多則一個人在外面玩。說她在外玩似乎并不准确, 因為她根本就沒干任何事情,只是悶悶地坐在門前的一塊石頭上,眼睛似乎看著什 么地方,卻又像根本都沒看,只是意識正在遠游。 白素洗過之后出門,猛看到這孩子像雕像一般坐在門口,心中大駭,以為這個 孩子的靈魂已經脫离了她的軀体,是否還活著,那實在是一件難說的事。 她惊駭的同時,便問身邊的秋林:“多多是怎么了?” 秋林向外看了一眼:“她是這樣的,有時候這么一坐就是一整天,只要你不去 叫她,她連動都不動一下,別說動,就是她的眼皮,也是一眨不眨的。” 白素大為駭异,以為她是在打坐什么的,但仔細一看,馬上又知道不是,因為 她坐在那塊石頭上的姿勢非常隨便,就仿佛是一個什么人隨意往什么地方一坐的同 時,靈魂便被什么東西勾走了,然后,整個人就以一种固定的姿勢長時間地定在了 那進里。 “多多,你一個人在這里想什么呢?”白素問。 秋林端著做好的早餐出來,見白素跟多多說話,便道:“你不用管她。她如果 自己不回來,你叫也是叫不回來的。” 白素的心中兀自打了個突,叫不回來?這樣說來,她真的是元神遠游去了? 在我的經歷之中曾遇到一個得道高僧,名叫天湖老人,經過多年的潛心修練, 具有了一种非常特殊的能力,他的靈魂可以自由离体,然后四處漫游。在他的靈魂 离体漫游時,他的身体就像眼前的這個小女孩一樣,仿佛不是真人,而是如真人一 般逼真的蜡像。后來,我們的好朋友陳長青拋卻凡塵俗務,跟著天湖老人一起學道, 成了天湖老人最后一個弟子,且同樣具備了靈魂自由离体的本領,最后,陳長青的 靈魂追隨天湖老人而去,至今不知所蹤。 那些得道高人的靈魂能夠自由离体,那是因為他們經過特殊的修練,雖然詭异 奇譎,卻也不難讓人理解。可眼前這個來到人世才五年的小女孩,在沒有得到任何 高人的指點或是專門修練的情況下,竟也能有著這般的本事?這事實在是讓人覺得 詭异之至。 白素走到了多多的身邊,一直到离她只有一步的距离,多多還沒有發現白素, 她的意識似乎飛得很遠很遠,根本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這樣的情形,如果是發生在一個成人身上,當然就沒有任何奇特之處,但她只 不過是一個才五歲的孩子,一個孩子所經歷的事實在是太少太少,何況又是一個生 活在這种大山中的孩子,經歷就更少了。任何人都知道,當一個人陷入沉思的時候, 想的東西無非几种可能,一种是在想著過去,過去的許多特別的經歷,這种事在年 紀大的人身上經常發生,另一种情形當然是想著未來,正是被人們稱為憧憬的那一 种,這种情形發生在年輕人或者孩子身上更多,因為年紀大的人走的是下坡路,前 面已經沒有什么好看了,是以往往向后看;而年輕人或者孩子有著美好的未來,前 面可看的東西還很多。不論是向前看還是向后看,總有一個原則,這個原則就是他 有著一定的經歷,這种經歷或者是他本人經歷的或者是從某處得來的。 可是,一個五歲的孩子,又能有什么樣的經歷?她能夠坐在那里一想便是一天, 想的究竟是什么? 更奇特的是,白素緊挨著她坐了下來,但她卻渾然不知。 大約有差不多半個小時的時間,白素一直都在注意著她臉上的表情,那張臉實 在可以說非常的稚嫩,也非常的可愛,但此刻,這張稚嫩而又可愛的臉上,什么表 情也沒有,眼睛既不像睜著,又似乎不像是閉著的,實在難以說清是睜還是閉。 白素那時的感覺是,多多的眼睛分明是睜著的,因為可以看到眼仁,也能看到 一部分眼白,這當然就是睜著的了。但是,一個人如果是睜著眼,那眼皮絕對不可 能不動,而眼仁在感受了光線之后,原是應該有反光的,尤其是孩子,這种反光更 加強烈,所以孩子的眼睛顯得特別水靈。但此刻的多多眼中卻沒有半點反光,或者 說沒有任何眼神,那情形就如一個睜眼瞎一般,怎么看怎么覺得詭异。 大約半小時之后,多多渾身一陣顫動,然后就醒了過來。 我當然也曾想過,醒了過來這個醒字,用得大有問題,因為多多當時是坐在門 前的一塊大石頭上的,且也是睜著眼睛,根本就沒有睡覺,沒有睡覺當然就不能說 她是醒了過來。但那時的情形,又确然像是睡熟了的人突然醒了一般,除了這一個 醒字,我實在找不到更好的詞來形容她當時的情形。因此,盡管認為這個詞用得不 當,也只好權且一用。 白素坐在她的身邊,見她醒過神來了,便非常輕柔地問:“你在想些什么呢?” 這時候,多多說了一句話,讓白素猛地一惊。 在白素問過之后,多多便輕輕地嘆了一嘆,那嘆气的神態,絕對的成人化,這 本就已經夠讓白素吃惊了,她不明白,像多多這樣一個孩子,心中到底有著什么樣 的苦惱,竟會有著一聲如此蒼桑的嘆息。 接著,多多便說道:“我去看我的孩子,可是,他們都不認識我。” 如果不是知道了她的种种怪异之處,白素定會嚇得從那塊石頭跌下去,說不定 由此滾下山坡也是可能的。就算她早已知道多多是個絕不普通的孩子,可是听了她 這种絕對成人化,而且是一臉憂患的神情說出那樣的一句話之后,白素仍然是惊得 差點叫了起來。 當時,白素有一种非常強烈的感覺,她這种感覺是從多多的語气和神態中獲得 的,她感到,面前這個孩子,除開她的實際年齡因素以外,別的任何方面都顯示她 是一個成人,她有著只有成人才會有的那种非常复雜的感情。 只有一個在日夜思念著自己的孩子的母親,才會說出那樣充滿急切和憂慮的話 來。這樣的一种情感,白素可以說是太熟悉了,我們的女儿紅綾很小的時候被她的 外婆悄悄接走,后來,紅綾一直在苗疆的大山中与几個靈猴生活在一起,以至于自 己也變成了一個女野人,直到她二十歲以后,才因意外的因緣巧合,我們將她找了 回來。 在失去女儿的那些年中,白素可以說每天都是在這樣的特別情感中度過的,是 以,她對這樣的感情非常的熟悉。 然而,這樣的感情,竟會出現在一個五歲的孩子身上,誰又能夠相信呢? 這時候,白素對她說了一句,使得她們之間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許多。 白素對多多說:“等一會,我帶你去坐飛机,說不定,你會從飛机上看到你的 家。你去不去?” 多多听了這話,便以一种异樣的目光看著白素。 白素發現,此時的多多,眼中射出的是一种非常惊喜而且迫切的光,這絕對不 是孩子似的好奇的目光,而是一個成人似乎在看到某种希望之后才會出現的目光。 多多于是對她說:“如果你幫我找到了我的孩子,我讓他們給你嗑頭。” 當白素介紹到這里的時候,我忍不住又打斷了她,我証實多多所說的确是磕頭 以后,便對白素說:“她前生的那個家似乎應該是在中國,只有中國才會有這种奇 特的禮節。” 白素道:“不錯,我當時也想到了這點,但這對我們找到她前生的那個家似乎 并沒有太多的幫助?” 我不同意白素的說法:“怎么會沒有幫助?至少,我們可以推算一個大致的時 間,像嗑頭這种禮節,現在是早已不時興了,那也就是說,她前生那個家以及她記 憶中的那些事,應該是三四十年前的事。” 白素听我如此說,卻顯得不以為然:“你這是一种典型的都市思維,雖然你的 見識是越來越多,但對這一點,你似乎還不是很懂。不錯,在中國的的絕大部分地 區,已經看不到磕頭這种禮節了,但如果說要完全絕跡,我看為時尚早。這是其一, 其二,因為中國曾有過這樣的一种禮節,所以中國人的語言習慣中便有著這樣的一 個很特別的詞,他們在說著這樣的話時,并非表明一定要磕頭,而是一种對感激之 情的表達方式。也就是說,這僅僅只是一种表達感情的方式和語言習慣,而并不代 表一种行為方式。如果是第二點,現今中國農村中還有許多人在說著這樣的話,這 個范圍就非常廣了。” 我知道白素所言极對,所以不再就此事討論下去,由她繼續介紹与多多交往的 過程。 吃過飯以后,她便帶多多到了那塊草坪,兩個人一起登上了直升飛机。 這時,多多顯得興奮异常,就這時她的表情來看,她又似乎确然是一個天真爛 漫的孩子,對這個精巧的飛行物,她充滿著孩子似的好奇,她甚至問白素:“這個 飛机怎么會沒有窗戶呢?” 白素說到這里,我連忙叫道:“等一等,等一等。” 她停下來問我:“你又有什么問題?” 我道:“你說多多上了飛机之后,說了第一句話,她是怎么說的?” 白素便將那話重复了一遍,兩次复述全都一樣,一字不差,這時我才相信多多 果然是那樣說的。 我看了看白素:“這句話中有些信息,你注意到沒有?” 白素道:“她的話中,信息可以說多得很,如果她說每一句話,你覺得其中包 含著什么,而又打斷我的話,我相信,我這個介紹三天也講不完。” 我所說的信息包括兩點,一是她在談到飛机時用的量詞是個而不是架,當然, 她是一個孩子,一個孩子用這樣的量詞并無任何特別之處,孩子還不知道中國話中 對不同的物体有著完全不同的量詞,對于他們來說,人可以說個,牛也可以用個, 飛机當然也可以用個。但是,她后面半句話卻說到了飛机的窗戶問題。普通的飛机 或者說地球人制造的飛机都是有窗戶的,但白素此時使用的這架飛机并非地球人的 產品,是以上面沒有窗戶。她知道飛机應該有窗戶,便說明她是見過飛机的,至于 是怎樣見的,那當然可以不去考慮。見過飛机卻又將飛机稱為為個,這就非常值得 重視了。 我之所以打斷了白素,正是想就這個問題与她討論一番,后來听她如此說,便 也只好放棄了這個念頭。 白素与多多在飛机上坐好以后,便關上艙門,并將這架飛机為什么沒有窗戶的 問題向她解釋了一番。 白素心里非常清楚,告訴她這番話其實并沒有太大意義,因為她根本就不會懂。 明知多多不會懂,她還是說了,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想盡可能地与多多接近,讓她 相信自己。 多多听了白素的介紹,似乎非常失望,就問白素:“這個飛机沒有窗戶,那我 們怎么能看到我的家呢?” 白素非常耐心地對她說:“你先別急,等一下你就知道我們可以看清地上的一 切了。” 飛机起飛以后,机上的一切當然就開始正常運轉起來,前面的几個電視屏出現 了影像,畫面上當然全都是飛机所經過地面的情形。白素的想法是一方面与多多接 近,另一方面,如果多多能通過飛机上的畫面找到她熟悉的環境的話,事情便要好 辦得多。 那些電視屏上有了畫面出來之后,多多便叫了起來:“我知道,我知道,這是 電視机,我家也有電視机的。” 听到這里,我禁不住又想打斷。 我考慮到這是一個极其重要的線索,大有值得討論的地方。可是,一想到白素 剛才所說,如果每一件事都要討論一番的話,那么,這次的介紹就會非常之長,我 只好忍住了,什么都沒說。 白素的反應當然決不會比我慢,她也知道這個問題极為重要,便問道:“你家 也有電視机?是這樣的電視机嗎?” 多多用手比划了一下:“不,比這些要大,大好多,不過,我家那台電視机是 黑白的。” 說到電視机的時候,她用的量詞又是台,而不是個。 白素于是又問:“那你以前天天晚上在家里看電視?” 多多非常認真地答:“是的,晚上看,白天也看。” 到現在,我已經明白白素所說的,多多所說的話如果值得討論的話,那么,她 每說一句話都值得討論。她說一句話只不過几秒鐘,而我們討論的時候可能用几十 分鐘甚至一個小時,那么,這件事就真是沒完沒了。 在這里,多多只是說了三句話,第一句是她知道電視机;第二句她家也有電視 机,但那并非彩色電視机,而是黑白的;第三句則是她看電視的時間,不僅僅是晚 上,甚至連白天也看。 第一句話表明她對現代生活有著一定的了解,那么,她的前生絕對不會太遠, 就世界范圍內看,電視机的出現較早,但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電視机進入中國的 家庭卻是很晚的事,至早也是八十年代中期,這也就是說明,她的前生至少也進入 了這個年代,這一點當然极其值得討論。 第二句話說到她家的電視机是黑白的,這同樣是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至少說 明了她前生所在的那個家庭的家境狀況以及她生活的時間。不過,這一點也是极難 确定,如果她所在的那個家庭是一個經濟狀況較好的家庭,在九十年代以后,這樣 的家庭都換上了彩色電視机,那也就說明她僅僅只是活到八十年代止,但如果她所 在的家庭家境不能算是很好,那么,至今仍然用著黑白電視机,也不算是一件特別 的事,在中國,至今仍然沒有電視机的家庭不知有多少。也就是說,她的前生到底 生活在什么年代,就目前所掌握的情況來看,還是一個不确定因素。 但第三句話則告訴了我們更多的信息,她說看電視的時間除了晚上以外,白天 也看。這一句話至少說明了兩大點,第一,她前生所在的地方白天也可以接收電視 訊號,這一點似乎說明她生活的最后年代至少也應該是九十年代以后,因為在此之 前,除非是有預告,否則,沒有任何一家電視台播放白天節目;第二,她白天也能 看電視,說明她的家庭不是農民,農民白天要下地干活,根本就不可能有時間看電 視,也可能不會是城鎮的普通工人,道理同一。當然,也還有一种可能,她所說到 的時間內,她的年齡已經足夠大,大到了無法再干任何事的程度。但即使年齡再大, 以家境論,農民或者工人都是极窮的,那樣的家庭也不太可能白天也放著電視給家 人看。 有了上面的三句話,看起來她前生的一些情況是越來越清楚了,同時也越來越 難以把握了。 這時,我才感到白素所說的一絲不差,不能每一句話都討論,如此討論下去, 簡直就無休無止,我只不過是簡略地歸納了一下,也用了許多的文字,要是認真討 論起來,那就有太多可說的話題。而且,每一句話都討論一番,也無法得出結論, 正确的結論只能是在對她的前生有了足夠的了解以后才能得到。是以,白素再往下 介紹的時候,我便絕少打斷她。 白素听說她白天也可以在家看電視之后,便問道:“白天你也看電視?難道你 不用做事嗎?” 問這句話的時候,白素是認真想過的,中國大陸對工作的說法有很多种,各种 說法都不盡相同,意思是一樣的,如果說得不太對的話,她可能不理解。 多多一下就理解了白素的意思,便告訴她:“我家在鎮上開了個雜貨店,電視 机就擺在店里,我一邊賣貨一邊也可以看的。” 這句話又告訴了我們許多信息,她的前生是開雜貨店的,而且是住在某一個鎮 上。這樣的一個鎮不會是太偏遠的小鎮,因為那种太偏遠的小鎮太落后太窮,似乎 也不太可能在家中擺一台電視机。 電視机是一個話題,白素當然不會輕易放棄這個話題,她知道,通過這個話題, 可以了解到极多的信息。 她進一步問:“你喜歡看哪些電視台的節目?” 多多在与白素談話的時候,一直都是用著成人的語气和成人的表情,這時也一 樣,只不過略顯天真而已。 多多說:“我們那里可以收到很多台。”然后她掰著指頭數著:“有中央台, 有云南台,有貴州台,有四川台。” 這里需要說明一句,我因為受這句話的影響极大,并且認定她的前生就生活在 云貴川一帶,所以花了很大精力在這一進行帶調查,后來一個非常偶然的机會,我 才知道近些年來,這几個電視台全都改為衛星發射信號,覆蓋面极廣,中國的大部 分地區都可以收到這几個台的電視節目。 其實,白素當時比我想得更遠,她因為想到這樣的奇事似乎應該与喇嘛教之類 有關,多多的前生似乎在川滇藏交界處才對,且從她的述說來看,那里應該是一個 中等的城鎮,是以,白素便駕駛著飛机到了那一帶,希望多多能夠認出自己曾經生 活過的地方,那樣一來,事情就要簡單得多。 有關電視机的話題講得差不多了,白素便轉換了一個話題。 她問多多:“你叫什么名字?我該怎么稱呼你呢?” 白素問這個問題的目的當然是极其明确,只要知道了她前生的名字,哪怕是一 個小名,再進一步知道她的丈夫以及孩子的名字,事情進展起來就要順利得多。 可是,多多卻對她說:“我叫多多。” 即使白素是一個反應极其敏捷的人,在這种情形之下,她也有點不知所措。 有關電視机的那些話題,顯然是多多前生的話題,但多多卻是一個有關她今生 的話題,這兩個話題完全是不相聯系的。 白素還不甘心,問她:“你說你有老公、有孩子,你的老公你的孩子總該是有 名有姓的吧?” 多多歪著腦袋想了好一段時間,她想問題的那姿態,又絕對是一個五歲的小女 孩,絲毫看不出成人的神態。 她想了半天之后對白素說:“我知道我有老公,有孩子,有兩個男孩和一個女 孩,我非常非常愛他們。可是,我得了一場病,就什么都不記得了,我忘記了他們 的名字。” 多多提到得了一場病就將丈夫和孩子的名字忘記了,可見這決不會是一場小病, 而是一場大病,說不定正是這場病讓她失去了生命,也是這一場大病使得她失去了 許多記憶。 白素還是不肯死心,又問道:“難道你連他們是什么樣子都不記得?” 多多輕輕地嘆了一聲:“我跟我的老公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那三個孩子也都 是我生的,他們的樣子,我當然是記得的。” 這話如果是一個從來都不了解她的人听了,簡直就怪异莫名,一個五歲的小女 孩,竟然對人說她和她的丈夫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并且還有著三個孩子,這樣的事, 絕對不可能發生。 但事實上,多多在介紹這些的時候,說得极其認真,根本就不容你不相信。 白素听她說她跟老公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話,連問道:“你跟你老公一起生活 了多少年,你還記得嗎?” 多多再次認真想了想:“大概有二三十年吧,具体時間我不記得了。” 大概二三十年,這個時間當然是极為重要的,一個人結婚的時候大約是二十歲 左右,婚姻生活過了三十年,那也就是在五十歲。由此可知,多多的前生似乎享年 五十歲左右。 白素進一步問:“你還記不記得你是多大結婚的?” 這次多多卻沒有多想,便說:“后來發生了很多事,所以有好多事我都忘記了, 我想過很多遍,就是想不起來。” 她說后來發生了很多事,似乎她應該記得那些事,那到底是什么事?對了解她 前世的經歷有幫助嗎?這是我听到白素的介紹時,自然想到的。 白素當時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并且也向多多提了出來,可在這時,多多向她 說了一段話,這段話我們無論怎樣想,卻也是想不清楚。 當時,白素問多多:“你說后來發生了很多事,那到底是些什么事呢?” 多多在那一刻的神情顯得非常茫然,似乎在瞬息間思緒飄离了她的身体,到了 非常之遠的地方,因而在几分鐘后她說出那些話來,也仿佛是從另一個空間傳來的。 她說:“這事我也想過,可是我想不明白。” 白素說:“你可以說出來,我來幫你分析一下。” 多多又獨自想了很長時間,在這段時間中,白素一直沉默著,既不發問,也不 弄出任何聲響來。 在白素几乎認定她不會說的時候,她卻說了出來。 她說:“我后來回去過,而且回去了好几回。可是,他的身邊有另一個女人, 不是我。” 白素想,這也是可以想像的,她的前生死了,而她的丈夫還活著,于是与另一 個女人結了婚,她只不過是那個男人的前妻,而后來的f那個女人當然就不是她了。 多多在說這番話的時候,聲音极慢,仿佛人處在一种催眠狀態下,又像是在极 度的沉思之中,是以,白素在有了上面的想法之后,并沒有說出來,一來她不想自 己的聲音使得多多從眼前那种特別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二來,多多的話其實也沒有 停。 多多繼續說:“那個女人占了我的丈夫,我去找她,可是,她對我大喊大叫: ‘你快點給我滾開,你不要再來打扰我的生活。’我說:‘我要見我的丈夫和我的 孩子,這個家是我的。’她听了這話,叫得更瘋:‘你說什么混話?你本來就是我, 我本來也就是你。你還是快滾吧,不然的話,我要殺了你。’她說我本來就是她, 她本來就是我,我不肯相信。可是,這時候,我看到了我的孩子,我的那几個孩子 竟根本就不理我,而是跑到了她的面前,全都叫她叫媽。” 白素講到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對她說道:“等一等,先等一等。” “你有什么想法?”白素問。 我說:“想法沒有,不過這里有一個問題,她說她是某個男人的妻子,這一點 我可以相信,因為那是她前世的經歷,道理一樣,我也相信她曾經有三個孩子,在 此之前,我認為她所說的一切都還可以理解。” 白素反問我道:“那么,你是認為她最后說的那句話不可理解了?” 我道:“正是,難道你可以理解?” 白素擺了擺頭:“我跟你一樣,我能夠理解她在此之前所說的每一句話,卻無 法理解這一句。” 我仔細想了想,想理解這樣的一句話,結果發現根本不可能,其不可能理解之 處甚至不止一個,第一,她說她去見過那個女人,那也就是說她曾經回過那個家, 她是什么時候回去的?當時見面的情形如何?更不可解的是,她只不過是一個五歲 的孩子,甚至連她那個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她怎么可能回去見過她的丈夫和新婚妻 子呢?第二,她說她見到了那個取她而代之的女人,就算她真的見到了,但那個女 人為什么會說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的”的話來?這完全是瘋話,根本就不可解。 第三,她的那些孩子,因為某种緣故,叫后媽叫媽也是可能的,但為什么見了她卻 視而不見呢? 白素當然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只是看著我不語,以眼神鼓勵我將所想到的說出 來。 受了她的鼓舞,我便說道:“我也這樣想過,我覺得有一种可能,她的前世死 了,靈魂离開了身体,到了某一個所在,但還沒有來到陰間,這時候,她思念自己 的丈夫和孩子,便回去了,誰知回去一看,丈夫已經另娶。當時,她回去的只不過 是靈魂,別人其實并沒有看到她,而另一個女人所說的話,全都是在她在一种极其 惊异的情形下的幻覺,而那些孩子因為見不到她,當然就不會叫她叫媽了。” 我還在為這個設想得意,白素卻擺了擺頭。 我大是惊异,問道:“難道還會是別的什么情形?” 白素說:“到底是什么情形,我是一點都不清楚。當時,我也問過她,她也不 清楚,她說她見過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确然是她,長得跟她一模一樣。” 我惊得叫了起來:“确然是她,長得跟她一模一樣?這是什么鬼話?” 白素道:“當時,我跟你現在的感覺一樣,可是,她說得的而且确。” 我揮了揮手:“罷罷罷,看來這個多多也沒有什么奇特之處,只不過是一個非 常嚴重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樓清他們要找的不是我們,而是精神醫生。” 第五部:預知能力 我這樣說,原是有一种想法。在白素最初告訴我這個多多的情形時,我是一點 興趣也沒有,后來,隨著她的進一步介紹,我的興趣也漸漸增加,最后,在我們之 間的那次討論之后,我已經准備与白素一起來管一管這件事了。可現在,我忽然又 改變了主意,因為這個多多實在是一种病態,我懶得在她身上浪費時間,我是一個 事情极多的人。 在我說了那番話之后,我原也不想再听下去,可就在這時,白素又說了一句話, 使我的興趣再次被調動起來。 白素說:“那時,我跟你的想法一樣,覺得她是一個病態女孩。也就不想再管 這件事了。但是,我与秋林夫婦許多年沒有見面,這次如此艱難地見了,此生中很 難說還會不會有下次,所以我也不好意思說走就走,便決定在那里多住几天,然后 在走的那天,委婉地告訴她們,別再為這件事費心了。可是,接下來的一些事,卻 讓我徹底改變了主意。” 我已經對此不感興趣,已經起身去倒酒,准備再次坐下來,与白素談點別的。 畢竟我們已經有多日不在一起了,要談的話當然很多。听到她說這話之后,我便轉 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她也正好在看我。 交換眼神只不過是瞬間的事,也許十分之一秒,也許百分之一秒,誰能說得清 楚?但是,我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堅韌,從而讓我知道,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似乎有些特別,而且,她早已拿定了主意,一定要過問一下這件事,并且一定要拉 我一起進行的。 我將酒端過來,在她的面前坐下,向她舉了舉酒杯,那意思是說:既然你認為 這是必要的,那你就說下去好了,我保証一字不露地听。 第二天的飛行結束后,天實際上已經很晚,山中的白天很短,她和多多回到家 時,天已經黑了下來,樓清和秋林已經做好了晚飯,一家人正坐在家里等著他們。 白素和多多實際上并沒有吃中餐,所以肚子也實在是餓了。 吃過晚飯,白素与秋林談了一會話,其間她有意不提起多多的事,只是談起這 几年來相互的經歷。他們的經歷就是离開繁華都市到了那一處深山之處,在那里過 一种十分宁靜的生活,生儿育女,也沒有太多曲折之處。至于我和白素的生活倒是 諸多奇遇,但絕大部分我已經整理出版,大多數人已經知道。因此,這時也沒有太 多可記的,故此略過,一夜無話。 第三天早晨,白素起得較早,与主人一家共進早餐之后,樓清再次帶著孩子們 外出勞動。樓清此時是差不多七十歲的人了,竟還有著极其強壯的身体,且每天都 堅持參加勞動,這讓白素大為惊奇,很想跟他們去看一看。 她剛剛走出門的時候,發現有人拉自己的衣角。第一次,她并沒有在意,仍然 跟著她們向前走,可是,那人第二次又拉了她的衣角,這次,她回頭看了看,見是 多多,多多的神情顯得很急切,似乎有什么話要向她說。 白素剛要開口問她,她卻豎起一只手指,意思叫她不要出聲。 多多拉起白素的手,將她帶到了山中的一塊小平地中,那其實是三棵樹中間的 一小塊地方,樹很高大,下面全都是樹蔭。多多拉著白素,席地而坐,神情既神秘 又庄重。 白素問道:“你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嗎?” 多多并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問道:“你說,我們是不是已經成了好朋友?” 一個五歲的孩子,忽然向一個成年人問起這樣的話,多少都會有些滑稽,白素 當然也有這樣的感覺,何況她已經知道這個孩子是個有病的孩子,此時卻說出這种 看起來极其正常的話來。但白素卻沒有表示任何惊訝,而是同樣非常認真地回答她: “當然,難道你對這一點有什么疑問嗎?” 多多仍然沒有回答她,只是說:“可是,我們既然是好朋友,你為什么不肯幫 我?” 白素一時不明白她說的話是什么意思,便問:“你要我幫你?你要我幫你什么? 可是,你從來都沒有向我提出來呀!” 多多听了她的話,顯得非常吃惊,站了起來:“可是,你是來幫我找我的家的, 對不對?” 白素那時不想對一個孩子說別的話,她知道多多很期望能夠回到自己的那個家 去,她不想讓這個孩子失望,便道:“你的父母是這樣對我說的。” 多多又問:“現在,你真的不想幫我了?” 這時,白素猛然間醒悟過來。她決定不再管這件事,這是她個人的決定,還沒 有對任何人說起,但眼前這個孩子卻已經知道了,知道她已經決定不幫她去了解她 的身世之謎了。 白素的決定,只是她的心中所想的事,并沒有向任何人提起,而這個孩子卻知 道了。她心中當時便說:不,這是絕對沒有可能的事,多多不可能知道我心中所想。 可是,既然沒有可能,多多怎么又要問起呢?而且如此慎重其事,兩次拉她的衣角, 且將她帶到了這樣的一個所在。 接著,多多又說了一句話,惊得白素半天沒有出聲。 多多說:“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說的是真的。可是,我絕對沒有說假話,我從 來都不說假話的。昆華知道,我是從來都不說假話的,不信你可以去問昆華。” 這時候,白素忽然覺得這個小女孩竟然有著一种非常特別的能力,她能夠知道 一個人心中在想著什么,當時,她的心中實在是駭异至极,所以根本就沒有注意到 多多后面說了些极為重要的話。當然,這些話白素不僅听見了而且也記住了,只是 當時因為心中的訝异,沒有引起注意而已。 她再次想起這句話并且注意到多多曾提到一個人名這件事,已經是她到達的第 四天了。這事說起來也是非常奇特的,第四天的早晨,白素醒來后,見天還沒有亮, 便在床上躺了一會,想著多多的許多奇异之處,忽然之間,心中就冒出了那句話出 來。 早餐之后,白素便問秋林,誰叫昆華? 秋林听了莫名其妙:“什么昆華?我們家沒有叫昆華的人。” 白素猛然意識到,這個名叫昆華的人,一定与多多的前世有關,說不定是一個 与她關系特別的人,所以,她轉身便出去找多多,但找了好几個地方,竟沒有見到 她。白素忽然想起她們昨天到過的那塊小小的平地,便向那里走去。 從住地去那塊平地要向山上走大約三百米,山上的樹很多,且又有著很大的坡 度,根本看不清前面太遠的情形。白素向前走了大約百十米的時候,便見多多從樹 林中鑽了出來,直接走向她。 多多見了白素,便問道:“你找我有事嗎?”她一面問白素,一面領頭向她的 那片小天地走去。 她顯然是在那塊平地中,可她卻知道白素正在找她。 白素听她如此說,當即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你?” 多多說:“我坐在那里,忽然就知道你在找我,所以我就找你來了。” 白素忽然明白,這個小女孩确然有著一种非常特別的預知能力,她甚至知道她 身邊的人正在想什么。知道這一點后,白素心中就冒出一個念頭,想知道她的預知 能力究竟達到了什么程度,便問她:“你知道你的母親現在在想什么嗎?” 多多果然非常認真地想了想,然后對白素擺了擺頭。 白素多少有點失望:“你不知道?” 她說:“她想的事与我無關,所以我不知道。” 白素又是吃了一惊:“這么說,只要想的事与你有關,你就能知道?” 小女孩點了點頭。 白素于是迅速想了一些問題,當然是与她有關的,然后問她:“剛才,我想了 些什么,你知道嗎?” 多多沖她感激地一笑:“我非常高興能認識你這樣一個朋友。” 這是顯然的答非所問,卻也告訴了白素一個信息,她确然知道白素剛才所想的 事。白素想這件事原就是為了証實她是否能知道別人心中的想法,所以一定要她說 出來。 白素追問道:“你已經知道了我剛才所想的,對不對?你說說看,我剛才想了 什么?” 多多說:“你剛才做了一個決定。” 白素剛才确然是做了一個決定,她所做的決定是要說服我与她一起來解開這個 小女孩身上的謎,白素還是想她將這一切說出來,因而問道:“這個決定与你有關 嗎?” 小女孩說:“你要回去請一個人來幫你,你們兩個人一起為我找我的家。” 白素固然是大吃了一惊,但很快便鎮定下來,她想到,既然多多是一個非常奇 特的女孩,她身上當然就會有著許多常人無法想像的奇特之處。同時她也想到,就 在她駕机來到此地的那天,當飛机還在几千米高空,而地面上的任何人絕對不可能 看到飛机的時候,她卻從飛机上那几個電視屏中看到一個最小的孩子以手指著天上。 現在可以認定,那個孩子當然就是多多,而她當時指著天空,似乎是知道白素來了, 或者說她看到了白素的飛机,可別人根本看不到,當然不肯相信,以為她在胡言亂 語。后來,她的飛机終于出現在人們的視線可及的范圍之內,樓清等几個人在証實 這一點之后,所表現出的并不是興奮或者別的什么表情,而是一齊朝多多望去。白 素非常清楚地記得那种目光,他們是對某种事感到极度的惊訝。 難道說,多多的眼睛可以看到常人根本看不到的地方? 這樣想過之后,白素便問:“多多,我問你一件事。那天,就是我來這里的那 天,是你最先看到我的飛机的,對不對?” 多多說:“是的,我最先看到了你的飛机,可是,他們都不相信。” 這時候,白素又問了一句,事后我想,如果是我的話,當時可能不會問這樣的 一句話,但白素的心思縝密,許多的時候,她能夠想到別人無論如何想不到的事。 白素問的話是:“你告訴我,你是看到的嗎?用你的眼睛看到的?看到了我的 飛机?” 多多瞪著一雙不解的眼睛望著她,然后問道:“這有什么區別嗎?” “當然。”白素說:“你的父母找我來,是為了設法弄清楚你以前的家在哪里, 而我要弄清楚這件事的話,必須對許多事有一個了解。” 多多說:“我知道有一個人來了,有一個与我有關的人從天上來了。” 白素道:“這么說,你并不是看到的,而是感覺到的,對不對?” 多多以一种無所謂的態度說:“對于我來說,都一樣。” 在弄清了這件事以后,白素所需要弄清楚的就是她昨天提到的那個名字了,所 以她問道:“多多,請你告訴我,誰是昆華?” 白素以為,這對于多多來說,是一個非常容易回答的問題,因為這個名字正是 從她嘴里說出來的,她一定是對這個人极熟悉。但她卻沒有料到,多多對這個問題 卻是极端的茫然,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世上有一個叫昆華的人。 當時,她向多多提出這個問題之后,便一直看著多多,多多听到了這個問題, 也拿眼來看白素,然后不解地反問她:“你剛才說什么?請你再說一遍。” 白素于是說:“昆華,我知道,這一定是一個人的名字,有一個人叫昆華,你 告訴我,這個叫昆華的是什么人?你和這個昆華是怎么認識的?” “昆華?昆華?”多多自言自語地說了几遍,然后非常認真地告訴白素:“這 個名字听起來好像很熟悉,但我不認識這個人。” 白素是一個不太容易為什么事吃惊的人,但她如此說過之后,白素還是吃了一 惊:“你說你不認識這個人?可是,這個名字明明是你說出來的。” 多多很認真地想了想,卻說:“我不知道,我想不起來我曾經說過這個人的名 字。有時候,我可能會說一些胡話,我的爸爸媽媽都是這樣說,可是,我自己一點 都不知道。” 這樣的答案是白素絕對沒有想到的。 而在我听了白素的講述之后,立即便覺得多多是在對她說謊。她在對白素提起 昆華時,是在一种极其自然的情形之下,也就是說,是在她完全無意識的情形之下, 這時才會說出許多的真話來,而且一連說了兩遍。 白素畢竟与我有著极大的不同,她心細如發,在听了多多說出那樣的話之后, 便對她說道:“你再好好地想一想,昨天,也在這里,你對我說:‘我知道你不信 我的話。可是,我絕對不說假話,我從來都不說假話的,昆華知道。我從來都不說 假話的,不信,你可以去問昆華。’昨天,你就是這樣對我說的。你再好好想一想, 說不定能想起來。” 多多果然想得非常認真仔細,但還是擺了擺頭:“這個名字听起來很熟,但我 實在是想不起來誰叫昆華。” 白素清楚,這個名字或許對了解她的前生有著特別的作用,所以不斷地啟發她, 希望她能想起點什么,但結果非常令人失望,除了擺頭以外,她似乎不知道自己該 干點別的什么。 接下來的几天時間里,白素仍然是用了大量時間陪著她在那塊屬于她的天地中。 据秋林說,多多經常獨自一人呆在那里,有時候一坐就是一天,如果不是家人來找 她,她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應該回家去。她一個人在這塊小平地上什么都不干,只是 呆坐著,或者應該是在遐想,以至于第一次秋林和樓清發現她不見了,找了很多地 方最后在這里找到她的時候,竟怀疑她已經死在了這里。 白素見過她一個人坐著出神的情形,那時候她一動不動,雙目無神,竟連眼皮 都不跳一下,整個人如同雕像一般。初次看到這种情形,誰都會大吃一惊,因為你 根本就無法斷定,她的靈魂還是否在她的身体之內。 在這几天中,多多問白素問得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你不是答應幫我,和你 的老公一起找我的家嗎?你什么時候走呢?” 白素于是對她說:“是的,我是答應幫你找你的家,但是,我知道的東西實在 太少了,我甚至不知道該從何著手。我希望你跟我多談一些你以前的情況。” “這有用嗎?”她問。 白素應道:“當然有用,你以前住的那個鎮子是什么樣的,你還能想起來嗎?” 在以后的几天時間里,白素主要是在了解她的前生所住的那個小鎮,每次談話 也都是這樣開始的。當然,下面所介紹是她們几天談話的綜合,其中有許多是重复 的,許多方面,几乎每天都談到,當然,每天也都能有一點新的東西。正因為這一 因素,所以我寫在下面的文字就是經過整理以后的情形。 那是一個建在兩座大山之間的小鎮,小鎮只有一條街,東西向的,小街是由柏 油鋪成的(關于這條小街,她的記憶似乎非常混淆,一會儿說是青石板鋪成的,只 能走牛車,一會儿又說那是一條柏油路,很寬,可以走汽車。所謂柏油,就是通常 所說的瀝青),有長途汽車,由縣城開到這里來,每天上下午各一趟,她也曾坐著 這汽車到過縣城,她有一個孩子在縣城讀書,經常都坐汽車。 那是一個只有几十戶人家的小鎮,鎮上的房子都是青磚黑瓦,沿著街兩邊建的。 那條路是全鎮的最低點,如果從路上走到任何一家,都要上一個高坎。她的房子在 街的東頭,緊挨著汽車站,所以她每天都可以看到汽車,也認識那些上下車的人。 鎮上有几家雜貨鋪,但只有她家的位置最好,所以生意也最好。 她家雜貨鋪里有一台黑白電視机,那些赶車的人在車還沒有到的時候,都喜歡 站在她家門口,看電視里的節目,也有些赶山的人,肩上扛著一大捆柴,在她家門 口停下來,將一個T字型的木棍撐在地上,支住那捆柴,站著休息,一邊看著電視, 他們要走的時候,便一弓身,將一只肩膀擱上柴捆,而將木棍的T字形那端通過另 一只肩撐住柴捆分擔一些重量。 鎮子的西頭是一間小學,周圍的孩子都到那里去讀書。 她的孩子也在那里上學,最小的一個讀一年級,最大的一個讀六年級,又說這 個孩子已經從那里小學畢業,現在在縣城讀初中。 需要特別說明一點的是,因為她多次談到孩子,對于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生 孩子養孩子是怎么回事,那是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事,她的父母也不會告訴她這些事。 白素為了証實這些到底是不是多多前世的記憶,便故意問起她一些女人怀孕的事情。 沒想到,她對這一點的記憶竟是非常的深刻,對于三次怀孕然后生育的過程,她說 得詳細之至,諸如第一次生育,根本就不是醫生替她接生,而是鎮上的一個接生婆。 她說那個接生婆叫仙姨婆,是一個很老的老女人,鎮上的一大半人,都是她接生的。 可惜,她死了以后,她的后人沒有學會她的接生手藝。 多多關于這個小鎮的記憶很多也很雜,但是關于這個小鎮的名字,以及縣城的 名字,或者是周圍某一個人的名字,她一概想不起來,仙姨婆是她唯一記得的一個 名字。 就在白素要离開他們的那天早晨,發生了一件更為怪异的事。 因為白素要离開,這天的早晨,秋林一家并沒有准備去干活,而是准備著送她 去那塊草地,但是,就在白素准備啟程的時候,發現多多并不在家里,在房子的前 后找了找,也沒有見到她。 白素想,我跟她相處了這几天,走的時候總該与她告別一聲的。 秋林夫婦對她說:“這孩子就是這樣,算了,你不必管她了。” 白素并不急著赶時間,所以去那塊小平地找她。 果然,多多獨自坐在那里,情形与白素第一天見到她坐在門前石頭上的情形一 模一樣,但也有不同,那就是她坐著的姿勢。以前的几次,她都是非常隨便地坐著 的,這一次,她的坐姿雖然也隨便,卻又像是有什么特別,她是雙腿交叉會在地上, 雙目緊閉,雙手自然放在膝蓋上,就像是習武的人正在運气。白素將她這种情形稱 作元神遠游,是的,她又一次元神遠游了。 這本是一件不可解的事。 白素說這件事不可解,我卻不以為然,多多這孩子,本就与常人不同,她常常 可以獨自坐著,仿佛靈魂出竅一般,現在她也正是如此,那又有什么不可解呢?后 來,白素說出了不可解的原因,我才意識到,白素果然心細如發,許多別人無法想 到的事,她卻能想得非常清楚。 她今天要走,多多是清楚的,而且,這些天來,她与多多之間,真正可以說相 處得非常好,她們甚至可以說成了朋友。更進一步,白素根本就沒有將她當作一個 才五歲的孩子,而是將她當作一個有儿有女的成年女人,与這樣一個人交朋友,當 然就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實際上,多多也將白素當作朋友,且有求白素,希望白 素能夠幫助她找到她前世的那個家。 現在,白素要走了,以朋友論,她應該送一送白素,与白素告別;以白素這次 离開是要去設法幫她而論,她更應該跟著家人一道送白素上飛机。如果白素心中將 她當作一個五歲的孩子,那么,她的行為當然就是可以理解的。但在白素的心里, 她絕對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個成人,她的記憶、她的思維方式以及她的一切,都 是成人化的,除了她的身体是一個孩子的身体之外,其他任何方面,根本就是一個 成人。 然而,現在白素要走了,她卻不知去向。這是一件絕對不可理解的事。 正因為她的行為讓人不可理解,所以,白素才堅持定要再見她一面。 拿定這個主意,白素便對秋林夫婦說:“你們在這里等著我,我去找一找她。” 白素當然知道去哪里找她,事實上,當她接近那塊小平地時,一眼就看到了多 多,她此時就坐在那里,進行著白素所稱的元神遠游。 當時,白素便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等待著她從遠游中歸來。 或許是她等的時間太長了,以至于樓清秋林等人在家里有些不耐,也都來到了 這里。 秋林對白素說:“你不必等她了,誰知道她什么時候回來?你還是先走吧!” 白素覺得她今天的行為非常的古怪,所以堅持要等她,便對秋林等人說:“你 們去忙你們的,反正,我還要來的,你們也不必送了,我在這里陪陪她。” 秋林和丈夫對望了一眼,然后回去了。他們當然沒有去忙任何事,只是在家里 耐著性子等著。 白素坐在多多身邊有很長一段時間,据白素事后說,可能有一個小時,也可能 更長一點,這時候才見多多全身一震,醒了過來。 當時,白素是看著多多的臉的,那仍然是一張稚气的臉,而且臉上原是沒有任 何表情的。就在她全身一震,即將醒過來的時候,白素有一种非常強烈的感覺,她 的這次元神遠游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因為白素看到她身体震動的幅度比以往 任何一次都大,且有著极為惊駭的神色。 在她醒過來的那一瞬間,并不知道白素就坐在她的身邊,而她此時自言自語說 了一句讓白素惊了一大跳的話。 她突然說:“太可怕了。” 白素問:“什么太可怕了?你看到了什么?” 她這才看到了白素,然后對她說:“我看到到處都是水,有很多人在水里。還 有很多樹和房子,都在水里。樹上,房頂上有很多人,還有很多蛇。還有很多人和 豬,都在水里。我知道,那些人快死了,死了很多人。” 白素立即想到,她看到的是一次洪水暴發的場景,或許是一次大台風到來之后, 海水沖毀許多房屋的情景。這樣看來,她在元神遠游的時候,到了某處非常特別的 地方,看到那地方發生了重大自然災害? 這時候,白素問了一句她自己后來都覺得莫名其妙的話:“你為什么去那里? 你是怎么去的?” 對她的問題,多多當然有回答,而多多的回答,卻是白素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多多說:“我知道你今天要走,所以,我想去看一看,你今天要走的地方,我 想知道,你……你不會有什么事。” 她的表達顯然不是非常准确,但白素卻立即知道了她的意圖,她是想去白素將 經過的地方看一看,看白素這一趟旅行會不會有任何危險。 這時,白素才恍然大悟,難怪她一早便獨自躲到了這里,原來她是在以一种特 別的、只有她自己才可能辦到的方式為白素做一件事。白素心中非常駭异,同時更 是非常感動,便一把將她摟在怀里。 白素在她頰上親了一口:“謝謝你,你已經知道,我這一趟回去,不會有任何 危險,對不對?” 多多于是對她說:“危險自然是沒有,不過,你沿途會看到許多可怕的事。” 那時候,白素當然不是很放在心上,她這一生中,看到的可怕的事也實在不能 說太少,任何可怕的事,她都可以平常心對待,故此也沒有太多的惊异。 多多在這時站了起來,對她說:“我送你。” 白素离開他們的時候,可以說心情非常平靜,可是,當她駕駛著飛机在空中飛 行時,通過飛机上那些特殊的電視屏,她看到了多多向她描述的那些場面。 多多的語言能力顯然不夠,她沒有說出來的東西還有很多,白素當然是可以完 整地描述出來的,那是一場大洪水的場面,同時,那也是一個极其恐怖的場面,四 周都是水,水在流動著,一個漩渦接著一個漩渦,這些漩渦有著极大的力量,無論 是人或物,只要出現在漩渦的中心,立即便被卷走了,很大的大樹,被那巨大的漩 渦連根拔了起來,然后沖走。許多的人或者家禽在水中爭扎著,只要碰到這种漩渦, 立即便消失無影,無數的房屋在那些漩渦中坍塌,然后被水流沖走。 當然,其中的駭异場面真正是惊心動魄,不必一一敘述,如果曾有人很注意新 聞的話,當然就會知道,那一次大洪災的情形。 那時,白素最感到駭异的,還是多多竟然有著如此的預知能力。 第六部:催眠術的失敗 白素所說到的那次特大洪澇災害,我已經從報紙上看到了,受災面積大得無法 想像,國際社會正在設法對受災地區進行救援。由于人類不斷在破坏自然,破坏生 態平衡,自然對人類的報复也從來沒有終止過,經常可以見到地震、洪水發威的消 息,遺憾的是,人類至今也沒有覺醒。在此不必細述。 白素的介紹至此便結束了,之后,我和她自然有一次討論,但這次討論因為并 沒能脫出第一次討論的范圍,所謂略去。 當然,這次討論中也有一個問題是第一次討論中沒有涉及的,需要說一說。 第二次討論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我們該怎么進行? 在多多的記憶中,對于前世的一切,可以說是非常完整,但是,能夠供我們找 到她前世生活之地的線索也實在是太少。 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特別問過白素:“你注意到她的語言沒有?” 白素說:“我當然注意到了,可是,我無法判斷。” 她的這話讓我不解,因為她可以說是一個語言專家,對世界各地語言的了解決 不在我之下,尤其是對中國方言,甚至可以說遠在我之上。 關于這一點,當然与她幼年以及少年時的經歷有關,那時,她的父親白老大作 為中國武林界的第一奇人且是南中國武林的盟主,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帶著她闖蕩江 湖,到過許多地方,見識了各种各樣的事情,也結交了各种各樣的人,因此,她所 懂蜊的語言,多得讓我感到吃惊,就連武林之中一個极為生僻的幫派四巧堂使用的 一种极其特別的身体語言,她都能懂。 我道:“只要她說的是方言,這种方言是中國哪個地方的方言,你總該听得出 來吧?” 白素看了我一眼,然后說道:“大致可以听得出來。” 我松了一口气,如果能听出一個大致來,那也就可以了。 然而,白素卻接道:“中國方言之中,漢民族方言就有八大方言,在這八大方 言之中,其他七大方言地域都不算是很大,而且就算是同一方言,每一地的人說出 來,也有著細微的區別,當然是很好分辨的。但是,其中的北方方言卻非常复雜, 有些地方,要想真正區別,那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例如云貴川一帶,他們說的 話簡直就是一樣,不僅如此,就是相鄰的湖北、陝西、廣西的一些地區,也有一些 人說的是同一种方言,如果以人口論,說著這种方言的人口占著整個中國人口的四 分之一。” 我不禁惊愕:“你的意思是說,多多說的是這种方言?” 白素道:“就算是這种方言,畢竟還有著极為細小的區別,只要找到一些熟悉 這种方言的專家,甚至是當地人,總還可以分辨得出。可問題是她所說的話已經不 再全是她的前生語言,而有很大程度与秋林夫婦的語言進行了混雜。” 她如此一說,我立即便知道這條路果然是無法走通的,秋林夫婦說的是客家話, 這种話本來就是一种混雜了各种方言而獨立形成的特殊方言,現在再一次混雜之后, 要想弄清她所說的具体是哪一個地方的話,那實在是一件難事。 按照白素的說法,多多的前生是云貴川一帶的人,甚至還有可能是湖北、廣西、 陝西人,這個范圍就實在是太廣了。如此划定的范圍,簡直就比世界上許多國家要 大得多,在如此之大的范圍之內找一個根本就不知名的小鎮,這完全是一件不可能 的事。 我將身子靠在沙發上,想了一想,然后突然又坐直了。 白素問:“你想到辦法了?” 我道:“据我們以前的經歷來看,一個人保留著前世的記憶,主要是保留在潛 意識之中,而這這多多卻比較特出,她的前世記憶是保留在意識之中的。” 白素一時沒有明白過來,所以問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我想看一看她的這里,潛意識。” 她立即明白過來:“對呀,我怎么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她的意識之中既然有著 如此之多關于前世的記憶,那么,她的潛意識之中,關于前世的記憶就一定會更多, 以前,我們接触到的劉麗玲楊立群那一對冤家,他們就可以在夢境狀態中說出他們 本來的方言。說不定多多的潛意識中,也是記得那种方言的,我們可以找几個著名 的催眠大師對她進行催眠,然后將她的潛意識中的一切記下來。” 我接道:“我想到的正是如此,你不是說她曾在無意之中提到一個叫昆華的人 名嗎?她提到那個人名的時候,一定是在完全無意識的情形之下,這也就說明,她 的潛意識之中,還有著許多關于前世的記憶。” 這樣說定之后,我和白素便進行了分工,由她再次去秋林家,用那架直升飛机 將多多接到我們現在的城市,而我則去聯系几個我所熟悉的催眠大師,准備對多多 施催眠術。 就在我們准備行動的時候,忽然又接到秋林的電話。 秋林在電話中以一种非常急迫的聲音說:“素妹,你快點來,事情不好了。” 白素听了這話,心中暗吃了一惊。她非常清楚,在离開他們之前,她說過很快 就再返回的,現在,她离開才只不過三天而已,秋林卻這么急急地追了一個電話來。 秋林要打這樣一個電話當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間的舟車勞頓需要十几個小時, 如果不是事情异常緊急,她當然不會打這個電話。 “發生了什么事嗎?”白素問。 秋林說:“多多她,她突然發狂了。” 白素暗自一凜:“她突然發狂了?這怎么可能?前天她還好好的。” 秋林說:“你走了以后,她就發狂了,咬了几個人。” 白素先向我使了一個眼色,按下電話机上的一個鍵,放下話筒,然后對著電話 机說:“秋林姐,你冷靜一下,慢慢說,事情是怎么發生的?” 這時候,秋林所說的話,我和白素都能夠听到。 秋林說:“就在你走了以后,我們一起從那塊草坪中回來,多多就坐在門前的 那塊石頭上,當時,我們也沒有注意她,就進屋去了,可是,沒過多久,我們就听 到多多在外面大喊大叫:‘他們來抓我了,他們來抓我了。沒有錯,沒有錯,那就 是我,根本就沒有錯。不,我不去,我不去,我死都不去。’我們從屋里跑出來, 就看到她在那里又是跳又是叫。我們當時嚇呆了,好一刻不知該怎么辦。后來,樓 清見她發狂了,就大吼了一聲,過去抱她,可是,她就咬了樓清一口,然后掙脫他 跑開了,一邊跑一邊喊:‘沒有錯,我不去,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白素問:“她說她不去哪里?” 秋林說:“我不知道,她沒說,她反來复去只說那一句話,完全就像一個瘋子 狂人。后來,她的兩個哥哥去抓她,也被她咬了。樓清就對我說:‘快,你快去給 白素打電話,叫她快點來。’我就出門了。現在,還不知道家里鬧成什么樣了。” 我原本還想問她,多多說沒有錯是什么意思,但听她這樣說,肯定是不知道多 多所說的話了,問了也是白問,所以干脆什么都不問,只是讓白素快點啟程。 那架直升机仍然是停在苗疆的,就是想快也快不了,她必須先到苗疆,然后駕 了直升机赶到秋林家。 那時,我在家里已經聯系好了几個催眠師,然后靜等著白素的歸來。 白素回來時,已經是第三天的晚上,跟著她一起的,還有一個非常漂亮的小女 孩,有著一雙烏黑發亮的大眼睛和非常可愛的小臉蛋。看上去,她一切正常,絕對 不像是一個有任何特异之處的小女孩。白素倒是一臉的疲憊,似乎連話也不想多說 一句,看來這一趟她吃的苦頭不少。 我將她們迎進來后,白素便向我們介紹說:“這位是衛叔叔,這位是多多。” “多多,歡迎你來。”我說。 這時,多多表現出的竟是一种特別的小女孩形態,竟不肯与我打招呼,而是抓 住白素的衣角,向她的背后躲去。 正在這時,紅綾回來了,一進門,就看到了這個小女孩,然后是一聲大叫。 紅綾是在深山由靈猴養大的,雖然在現代都市中生活了很長時間,但她身上的 野人習性卻仍然保留著,尤其是動不動就大叫一聲,我們是習慣了,但不習慣的人, 如果是第一次看到,不嚇得掉了魂魄,就算是万幸。 多多當然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一聲大叫,嚇得跳了一跳,跟著也大叫起來。 她這一叫,我知道要坏事。結果正如我所料,紅綾听到多多的叫聲,更是興奮, 再次大叫起來,且比先的一聲更大更響亮。 多多實在可以說是惊駭莫名,便抱著白素素,哭了起來。 就此時她的表現來看,怎么都不像是一個成人,十足的五歲小女孩。 當然,這一切都是在一瞬間發生的事,我和白素甚至根本來不及制止,該發生 的就已經發生了。這時,白素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多多抱起來,一面勸著她。 紅綾見將這個小女孩嚇哭了,知道自己闖了禍,伸了伸舌頭。 我原以為她在闖了禍之后會躲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去,可是她沒有,她向前走了 兩步,盯著多多看,而且,臉上滿是疑惑。 我知道,紅綾的大腦是經過她那媽媽的媽媽特殊處理過的,她的大腦比當今地 球上最先進的電腦還要先進。此時,她以一种如此怪异的目光看著多多,當然是因 為看到了一些非常特別的事情,而這种事我和白素是根本沒有能力看到的。 紅綾在看了差不多半分鐘之后,轉過頭來問我:“爸,這個可愛的小女孩是什 么人?怎么這樣奇怪?” 我知道紅綾肯定發現了什么,便問道:“你再看看,她不是与我們一樣的人嗎? 有什么奇怪的呢?” 紅綾果然再去看她,這次看的時間更長,足足有一分鐘之久,可能更久,然后 才噫地叫了一聲。 我連忙問道:“你發現了什么?” 紅綾看著我,臉上全都是茫然,并且非常鄭重地擺了擺頭:“我不知道。” 白素此時已經哄得多多不哭了,然后將她放在沙發上,轉過身來對紅綾說:“ 你總該知道些什么。” 紅綾想了想:“我知道她很怪,比所有人都怪,但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會這樣。” 我知道,有關生命,人類目前所知還實在是太少太少,但外星生物不一樣,他 們要比地球人先進不知多少年,他們有著許多研究,都是地球人目前既不可望更不 可及。紅綾被她媽媽的媽媽做手腳的時候,便對她的大腦進行了再開發,存進了許 多只有外星人才有的知識,而這究竟是些什么知識,有些什么作用,就連紅綾也不 知道。但有一點她是知道的,每當遇到特別的事時,她就可以將這些事“輸入”大 腦,就像將某种信息輸入電腦一樣,然后經過分析、提取,她于是知道了那到底是 怎么回事。 紅綾的大腦中貯存著許多地球人絕對不可能知道的知識,至少一千年之內都不 會達到她目前的程度。另一方面,這樣一些知識對于她來說又絕對是“死”知識, 她并不知道該怎樣運用這些。 剛才,紅綾看到多多以后,定然是發現了什么,然后便去她的大腦信息庫中搜 尋。如果是一個普通的地球人,她當然一眼就能看出來,根本就不必那樣去盯著人 家看。 正因為如此,我才問她:“到底怪在什么地方?你總該有點感覺吧?” 紅綾再次想了想:“她像是一個地球人,可是,又跟所有的地球人不一樣。” 我再問:“到底不一樣在什么地方?” 紅綾說:“我不知道。”然后又補充了一句:“我說不出來。我不知道該怎么 說。好像,好像她身上少了點什么,又好像多了點什么。” 紅綾說話,從來沒有這樣吞吞吐吐的時候,偏偏我又是一個性急的人,便說道: “多就是多,少就是少,你難道連這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多了什么還是少了什么?” 白素不滿地看了我一眼:“你可以讓她好好想想嗎?或許,她是不知道該用什 么詞語形容。” 我也是這樣想,所以便拿眼去看紅綾,希望她能夠很快想出這樣的詞語來。 可是,紅綾卻擺了擺頭:“不是,不是我不知道怎樣形容,而是根本就沒有任 何信息,我找不到。” 雖然被白素瞪過一眼,可我仍然忍不住:“你找不到?可是你又說她很怪,和 我們不一樣?” 紅綾似乎非常的委屈:“本來就不一樣嘛。比如說,比如說地球人和外星人都 造船,形狀也是一樣的,可是,地球人的船是在水中走的,但外星人的船卻是在路 上跑的,如果照地球人的說法,那不是船,而是汽車。這又怎么會一樣呢?” 白素的耐性夠好了,可在此時竟也有些忍不住了,問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說, 她不是地球人而是外星人?” 紅綾的神情更顯著急:“我說過她不是地球人嗎?我只不過是打了一個比方, 也許我的比喻不對,可畢竟是一個比喻。” 我真是有些气了,沖著她道:“你到底想說明什么?” 白素一見,連忙說道:“算了算了,關于生命這种東西,不清楚的事情實在是 太多了,我們也不急在一時,慢慢會明白的。” 紅綾也像是得到特赦一樣,向我們招呼了一聲,進她的房間去了。 我于是轉向白素。 白素當然明白我的意思,秋林打電話來的時候說多多發狂了,可現在,她分明 非常的正常,甚至一直坐在那里,動都不動。 想到多多竟沒有再動以后,我也暗自吃了一惊,因為我早已知道,她有一种特 殊的能力,被白素稱為元神遠游。剛才,紅綾大叫了兩聲之后,她嚇得哭了起來, 可后來,白素將她放在沙發上,而我們三個人几乎是在爭論著,唯有她一言不發。 于是,我便在看過一眼白素之后,轉頭向她看去。 在我面前的,哪里還是剛才白素帶進來的那個雙目炯炯有神的孩子?所有的生 气都從她的臉上消失了,此時,她只是一具形象逼真至极的蜡像,或者可以說是一 具……僵尸? 白素也跟著我的目光轉向她,然后沖著我無奈地一笑。 我問:“秋林不是說她發狂了嗎?” 白素道:“她确然是發狂了,不過,等我赶去之后,她已經昏了過去,而且, 她已經被她的父親和兄弟捆了起來。當時,我根本就沒有任何停留,讓她的兩個哥 哥將她送上了飛机,就直接開回來了。現在,那架飛机還停在穆秀珍公司的天台上。” 穆秀珍是何許人物,熟悉衛斯理故事的,自然不需多介紹,如果不熟悉又确實 想知道的話,如果將衛斯理的故事集多看几本,自然便有了大致的了解。 白素因為考慮到我們可能還會用到那架飛机,且多多又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女孩, 擔心路上轉机時會遇到什么麻煩,所以直接將直升机開了回來,而不是像前几次一 樣,路途轉机。她這种做法,我自然無話可說,只是覺得那架由杜令留下的飛机如 果在現代社會露面的話,不知會引出多少麻煩。 后來的發展果如我所料,确然是有了許多麻煩,不過,那是与此無關的事,雖 然奇特,但因無關,故略去不說。以后若有机會,再專門介紹。 一夜無話。第二天,我帶多多去找那几個大師給她施催眠術。 臨行之前,白素說她也跟我一起去。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是擔心多多會忽然發 狂,而她畢竟与多多有些關系,多多甚至曾向她表示,她們已經是好朋友,如果多 多真發起狂來,白素跟她在一起,說不定能起點作用。 我對她說:“不必了,你還是在家里等著。不過,我有個建議,你不妨約一下 陰間使者李宣宣,她是跟著人類靈魂管理者在一起的,對于靈魂的事,她可能比我 們懂得更多,或許,她可以給我們一些幫助。” 白素似乎還有些猶豫:“可是……” 我不待她說下去,便道:“你放心,你看,她現在不是很好嗎?即使真的有什 么事,你去了也一樣不會有任何作用,她的家人不也對她無可奈何嗎?” 听我如此一說,白素便道:“那你自己小心。” 對催眠術,我也略懂一些,但与那些大師比起來,當然就不敢班門弄斧了。 我帶著多多,駕車來到一幢大廈,這里早有三位大師在等著我,他們都是我的 朋友,而且在催眠術這一行,可以說鼎鼎大名,其中一個臉色奇白的瘦長個子,甚 至口出過狂言,如果有誰搞一次全球性的催眠術大比拼的話,他的名字不會排到十 名以后。這話是否有自吹之嫌我不清楚,因為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一次大比拼,當然 就不會有人知道他到底該排名多少了。但在本城,他的名聲我是十分清楚,武林之 中常常稱某一位頂級高手為泰山北斗,而就某一行而言,他也一樣堪受此譽。 我也曾想過要將這三位大師的姓名寫出來,后來考慮到這一次的事极其特別, 寫出他們的名字似乎不妥,才打消了這個念頭,僅僅只稱他們為大師。 三位大師當然有著自己各自的工作室,但因為我向他們說起過多多的諸多奇异 之處,他們也是興趣大增,自認這是他們催眠史上的一件大事,也是世界催眠史上 無前例的事,三個人全都大喜。因此,他們才會聚在其中一個的工作室中。 以前,靠催眠師面對面進行催眠的方法當然已經极其落后,現在這一行的設備 早已進入現代化,而且效果也已經較以前大大不同。我曾經有過一次經歷,有一個 催眠師想對我進行催眠,結果卻被我反催眠。那并非因為我有著高超的催眠手段, 而是我有著超人的意志力,這种意志力對催眠形成一种反抗,結果使得催眠師所使 出的全部手段都用在了他自己的身上。這种情形听起來怪异莫名,如果理解了一种 力學原理,就非常的容易理解。 催眠術其實是由催眠師釋放一种力或者說波,這种力或者波影響著人的腦部活 動,使得人進入一种類似于睡眠狀態,實際上,這個人又并沒有睡眠,他的腦部活 動被那种力或者波牽引著,隨著催眠師的指引而運動。如果遇到一個意志力极強的 人,便可以用自身的意志力抵抗這种力或者波,于是形成了反作用力或者反作用波, 這种反作用力或者反作用波便不再作用于被催眠對象,而是作用在催眠者身上,因 此,他便被反催眠。 當然,在催眠術進入現代化以后,一切都是由最尖端的机器來完成,即使是意 志力再強的人,能不能与這些最現代化的儀器對抗,本身就是一件极難說的事,進 行反催眠就更不可能了,因為對抗所產生的反作用力或者反作用波,對儀器根本不 會起任何作用。 三個催眠師將我們迎進去,然后將多多帶進了一個小房間,房間里有一張非常 舒适的床,他們令多多躺在那張床上。 多多似乎還不能适應陌生人,所以轉過頭來看我。 我知道,多多雖然還不一定能信任我,但她信任白素,知道白素將她帶到這里 來,是為了幫她,是以,她才會將目光投向我。 我向她點了點頭:“不用怕,跟睡覺一樣,不會有任何感覺的。” 多多果然非常的听話,躺了上去。 三個催眠師便在多多的身上接了許多的電線,而這些線全都通到一些不同的儀 器上。這項工作雖然并不复雜,但需要很少的一段時間。 就在他們將一切都准備好以后,再看多多,三個人全都吃了一惊,抬起頭來看 我。 我不明所以,問道:“有什么不對嗎?” 三個人的臉色非常難看,似乎這件事非常嚴重。 我又問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其中一個催眠師對我說:“她已經進入了被催眠狀態。” 我說:“這不是更好嗎,倒是省了你們許多手續。” 那個在本城最有名的的催眠師苦笑了一下:“一次沉重的打擊,從未有過的沉 重打擊。” 我不禁大怒,沖他們吼道:“你們是人不是?說話怎么怪里怪气?是人就說出 點人話來。” 另一個大師便將我拉到一邊,很有耐心地對我說:“我知道,對催眠術,你是 內行,你也知道的,所謂催眠術,就是由催眠師發出一种特殊的聲音,或者說特殊 的波,對被催眠者的大腦進行某种類似于麻醉式的引導。但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這 种聲音或者波對被催眠者的思維活動進行影響……” 我禁不住打斷了他:“你別說得這么專門好不好?能不能用別人能夠懂得的話 說出來?” 催眠師想了想,然后說道:“打個比方,某人失足落水,現在要你去將他救出 來,你將會怎么辦?” 我道:“這有什么不好辦的?當然是跳進水里,抓住他,將他拖上來。” 催眠師道:“對,但要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你跳下水之后,一定能夠找到 這個人并且抓住他的什么地方,你才能夠牽引著他,离開水面。可是,你如果在水 里摸了很長時間,根本就找不到他,或者就算你找到了,可他的身上根本沒有可供 你抓的地方,你抓不住他,那又會怎樣?” 他的比喻不倫不類,但我總算是懂了:“你的意思是說,在施催眠術的時候, 其實有被催眠者配合的成份在內?” 催眠師說:“正是如此,但他們并不是主動配合,而是因為催眠的作用,被動 的配合,是催眠師在命令他們,要他們向左他們就向左,要他們向右,他們就向右。 可是現在,這個孩子卻完全不同,她已經處于被催眠狀態,她是被她自己催眠的, 也就是說,我們在她身上施術,卻根本無法抓住她的思維,這樣的催眠對她不會起 任何作用。” 我理解這一點之后,便對他們說:“那么,我們就等,等她從這种被自我催眠 的狀態中醒過來。” 白素向我介紹過,她常常都會進入這种狀態,但一般都不會有太長時間,至多 三几個小時便會醒來,不會像天湖老人一樣,一次靈魂出竅便是几天。所以,我們 可以等,只要等到她醒來,便可以立即施行催眠術了。 三位大師接受了我的建議,我們一起進入一間電腦控制室里,這里有著許多先 進的儀器,還有几個顯示屏,可以從不同的側面,看清多多的情形。 我原以為多多會在三几個小時之后才醒來,真是那樣的話,這三個人說不定早 便沒有了任何興趣。但實際情形比我預想要好得多,僅僅是四十分鐘之后,多多便 全身一震,醒了過來。 我從電視顯示屏上看得真真切切,連忙對他們說:“快,她已經醒來,快開始。” 其實,就是我不說這句話,他們已也已經開始了,三個人同時開始操作手中的 一些操縱杆。 對這些現代儀器,我不是很了解,所以根本不知道他們進行得如何,只能坐在 一旁,靜靜地看著電視屏。我看到多多在震動了一下之后,似乎是想坐起來,但很 快又再次躺了下去。我知道,這是他們的催眠術在起作用了,多多已經被他們催眠。 在催眠狀態下,他們將會引導多多說出許多存在于她的潛意識之中的東西,比如誰 是昆華,她的前生生活的那個小鎮叫什么名字,等等,如果進行得順利的話,他們 甚至可以畫出存在于她潛意識中那個小鎮以及她的丈夫和孩子們的模擬畫像。 三位大師忙亂了差不多半個小時,然后不約而同站了起來。 我以為他們大功告成,正要站起來向他們表示祝賀,可一看到他們的表情,暗 中吃了一惊,他們竟像三只打了敗杖的公雞,垂頭喪气,面目無光。 在走出這間控制室之前,本城最有名的那位忽然停下來,轉過身對我說:“衛 斯理,你是個魔鬼。”然后便腳步踉蹌地走了出去。 我知道他們失敗了,竟是敗在一個才五歲的小女孩手上,這對于他們來說,是 一件极其不光彩的記錄。 至此,我相信諸位一定知道了我之所以不提他們的姓名的原因了。 我自認為,他們雖然是失敗了,但失敗的原因卻极其复雜,應該說与他們的功 力毫無關系,只不過因為他們自己無法接受這一事實而已。 第七部:多多要去陰間 對多多施催眠術失敗,我也意識到這條路根本就走不通,心中多少有些絕望。 說實在話,我一生中有著無數的冒險經歷,每一次冒險的時候,看起來都是凶 險無比,但每一次也都能化險為夷,關鍵一點,那是因為每一天,我都有一個努力 的方向,哪怕那只是一個朦朦朧朧的方向,也總有一個方向。可是這一次卻全然不 同,這一次我知道不一定會有什么危險,只不過是要解開一個奇怪的小女孩身上的 許多謎團,當然不會有危險,可是,要怎樣做才能解開這個謎團? 四小時之前,我可以說有一個非常明确的方向,那時,我真正可以說充滿了信 心。但現在,我知道這唯一的一條路被堵死了,即使是世界上最好的催眠大師,也 無法對多多進行催眠。 盡管我將這次的結果公布出去,定會引起這個行業的大師們對我進行各种攻訐, 但事實上也正是如此,我敢跟任何人打賭,就是有一百個頂級催眠大師來,定會有 三百次失敗的記錄,這里主要有兩大原因,第一,沒有任何人能對一個記憶組已經 不在身体內的人進行催眠,他們自然會失敗;第二,這些催眠大師當然不會相信世 上竟然會有如此怪事,他們在經歷了一次失敗之后,定然不會甘心,還會來第二次 第三次,那么,一百個催眠大師失敗三百次也就根本不足為奇了。 雖然我并不認為三位催眠大師是失敗了,但我卻知道,我自己的而且是失敗了, 甚至可以說是慘敗。 我從來也沒有覺得對某一件事束手無策,但目前這件事,我确然是一點想法也 都沒有。 更糟糕的是,這個小女孩,或者說這個具有奇特的前世記憶的人,她有著一种 特別的能力,她可以知道人們心中想到的所有与她有關的事。 回程中,她坐在我的身邊,顯然看出了我沮喪,所以問道:“衛叔叔,真的沒 有希望了嗎?你們無法替我找到我的家?” 這到不至于,因為我是一個永遠都不會放棄的人,任何一件事情,我如果弄不 出個答案來,是一定不肯善罷甘休的。 問題是下一步,我該怎樣進行? 就在這時,我又想到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我昨晚已經向白素提了出來,可她 沒有任何答案。 白素之所以匆忙而去匆忙而歸,原因就是秋林給她打了一個求救電話,說多多 發狂了。事實上,多多到我們家已經有了十几個小時,除了她經常性的“元神出游” 之外,我看不出她曾經瘋狂。 但她曾經瘋狂,這畢竟是事實,因為她曾咬傷了她的父親和兩個哥哥,并且, 白素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實際上是被捆著的,一直被捆著送上白素的直升机,直 到下了飛机以后,白素才給她松了綁。 還有,她在瘋狂的時候曾說過一些非常奇怪的話,她說“他們來抓我了。沒有 錯。我不去。” 她在瘋狂的時候,反复叫著這樣的話,那么,誰要來抓她?要抓她去哪里?沒 有錯又是什么意思? 無法理解。 我想,她既然非常想回到她前生的那個家中去,而且又是那么迫切地想我們幫 她,她也一定會主動配合我。所以我對她說:“多多,你應該相信我和白姨,我們 會盡一切努力幫你。” 多多說:“我知道。” “知道就好。”我道:“現在,我想問你一些事,你一定要把你知道的全都告 訴我。” 她點了點頭。 我問道:“在白姨第二次去看你之前,你的媽媽給我們打了一個電話,說你在 家中大鬧。” 剛說到這里,后面想說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她就搶過去說:“我沒有鬧,我是 害怕。” 我看了看她,她确然是一臉駭惊的表情:“你害怕什么呢?告訴我,你害怕什 么?” 她說:“他們要來抓我。” 還是那句話,但這句話不能說明任何問題:“什么人要來抓你?” 她非常認真地想了想,然后似乎很泄气地答道:“有人……要來抓我,我不知 道他們是什么人。”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那么,下一個問題:“他們為什么要來抓你?要抓你去干 什么?” 她再次想了想,然后說:“他們說錯了,要抓我到我來的地方去。” 我又問:“錯了?什么錯了?” 她答:“不,沒有錯,一點都沒有錯。” 這話又難以讓人明白了:“你能不有說清楚點?他們說錯了,而你又說沒有錯, 到底是什么意思?” 這次,她想的時間更長,想過之后說:“錯了,是他們說的,我知道沒有錯, 根本就不會有錯。” 就算我想象力再好,也根本弄不清她在說些什么。我也想到,我之所以不明白 他的話,關鍵還是不明白她所說的有人是誰,是誰要來抓她,如果能夠弄清楚,要 來抓她的人,或者她認為要來抓她的人是誰,我想我就一定能夠理解她的話。 當然,除了确認她所說的是真的以外,還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當時确然是瘋 狂了,一個人處在瘋狂狀態下所說話,那是不能作得數的。 可是,她真的瘋狂了嗎? 我也知道,她的這种情形,在中醫上叫做 病。在西醫學中,實際是精神分裂 症的一种。 那么, 病到底是一种病呢還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生命狀態? 我記得小時候曾見過一個女人,人家都說她是瘋子,她也确然瘋得可以,不分 白天黑夜,竟然赤身裸体,到外面四處亂跑,這樣的人,怎么都不能被認為是正常 人。可是,她說的一些話,卻靈驗無比,她說某一個人要死,不久以后,那個人真 的死了,她說某一家要遭難,結果那一家果然是遭難了。后來,人家認為她的那張 嘴极不吉利,會給別人帶來災禍,便將她投進湖中淹死了。 這樣的人,到底是一种病態,還是她不同于常人,有著人們無法知道的力量? 眼前這個多多,似乎完全可以認為是那樣的瘋子,可是,她卻又有著极其奇特 的預知能力。 關于前世的記憶這回事,我是早就已經接受了的,但這個多多關于前世的記憶 畢竟与眾不同,正是這一點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可事實上,我根本就是束手無策。 最后,甚至不得不認定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世上許多具有特別才能的人,可能都是在這樣一种情形之下被認為是瘋子的, 將一個特別的人認定為是瘋子,這可以掩蓋人類的無知。 我胡思亂想的,回到了家里,走進門一看,見家里有客人。 這個客人是我所熟悉的,正是陰間使者李宣宣。 在我一生的經歷之中,認識了几個古代美女,李宣宣就是其中一個,她就是陳 思王曹植在一首著名的賦中提到的一位美女,一代才子竟為這個美女而喪魂落魄。 在那段纏綿的經歷中,李宣宣(洛神)怒而投河自盡,最后被陰間主人所救,并且 讓她當了陰間使者。 后來,我的一個好朋友齊白与她在我家意外相遇,原來他們之間有著千年情緣, 為了她,齊白竟心甘情愿跟著她去了陰間,成了与我們完全不同的一种生命形態。 找她來是我的主意,是以,我在一看到她的時候,便主動打招呼:“宣宣來了? 齊白呢?他怎么沒有跟你一起來?好一段時日沒有他的消息了,真有些想他。” 李宣宣笑了笑,她的笑非常美麗動人,當初,齊白就是在一座古墓中發現了她 的一幅畫屏然后愛上了她最后跟著她去陰間的,可知她的笑有著多大的魅力。“她 也經常念起你們,不過這一次,他有些事正忙著,不能來,他讓我問你們好。” 所謂有些事正忙著,我想這只不過是一种借口,他們能成為陰間使者有一個先 決條件,那就是靈魂完全受陰間主人的控制,既然是受人家的控制,當然就不會有 自由,想到哪里去,得事先征得人家的同意,如果人家不同意,也就只好打消這個 念頭了。如果真是如此的話,當陰間使者又有什么好處?還不如自由自在當個陽間人更好。 我這樣想,當然是不會說出來的,說出來也沒有用,人家是自愿的,我能有什 么辦法?這情形就像某一個人愛上了另一個人,旁人說了此人無數的不好,可當事 人覺得好,別人有什么辦法?完完全全的周瑜打黃蓋。 与李宣宣打過招呼,各自坐下,白素便叫多多過去,坐在她与李宣宣之間。 李宣宣拉起多多的手,對白素說:“就是她?” 看情形,李宣宣來了已經多時,白素也已經將多多的情況全都告訴了她。 既然她已經知道了一切,那也就好辦了,我于是問她:“宣宣,你在陰間當使 者已經這么多年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夠知道嗎?” 她瞪著一雙美麗的眼睛看著我:“据我所知,我們那里絕對不會出現這樣的情 況,到達我們那里的靈魂,絕大多數都不再愿意回到陽間,就是有少數愿意回來的, 在他們回來之前,我們都會有一种非常特殊的方法將他們前世的記憶清洗掉,他們 投生以后,根本就不會有前世的記憶,甚至連你們所說的潛意識中都不會有。” 我又問:“這么說,你能夠肯定,她不是由你們那里出來的?” “絕對不是。”李宣宣說:“這一點,我已經向白姐說過了。” 這時,我忽然又想到了另一种情形:“比如說某种東西被清洗之后,就真的會 什么都沒有了?一件白襯衣上面有了油漬,經過清洗,油漬減少了,但絕對不會完 全沒有,有人仍然保留前前世的記憶,會不會是這种情形? 李宣宣笑了笑:“你的這個比喻不恰當,你應該將人的記憶庫比喻成一個磁盤, 磁盤上為什么能夠記下許多信息?因為那些信息經過磁盤的某一個區域時,將那一 塊物質結构順序弄亂了,信息便以這樣的一种方式保留了下來。但是,清洗以后, 卻將那弄亂了的結构重新理順過來。這情形就像某一個地方插著成千上万的旗子, 這些旗子原來是以垂直地面插著的,后來,有某种力量讓這些旗子出現了傾斜,而 且,每一杆旗傾斜的角度改變了,全部又都垂直于地面了,你還能有辦法恢复那种 不同傾斜的情形嗎?” 我知道她的話是很有道理的,例如電腦內存的文件,你在將某一個文件刪除之 后,如果在沒有進行新的操作之前想恢复之個文件,那是可以的,但如果重新進行 了操作,這個文件便不可恢复了。 我問道:“電腦刪除文件,有一种特別的保留刪除過程。那么,你們在對要投 生的靈魂進行前世記憶刪除的時候,有沒有這樣一個保留刪除的過程?” 李宣宣看了看白素,然后又看著我:“衛先生的思維的确是与眾不同,至少,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我認為,這個可能是不會存在的。” 我當然注意到了她所說的話:“只是你認為,并不等于就一定不會,對不對?” 她再次莞爾一笑:“你抓了我的字眼了。雖然我不能明确地回答這個問題,不 過,我可以設法問一問。” 白素這時說道:“這件事,你如果問得出來當然是很好,不過,我請你來,還 有一重想法,是想你能幫一幫我們。” 李宣宣又轉向白素:“白姐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只管說,只要我能幫得上。” 她這話一出,我便想,這家伙跟陰間主人,可是越來越圓熟了,什么叫只要能 幫得上?比如我們幫多多找她前生的那個家,是幫得上還是幫不上?有了她這句話, 就算是幫得上,只要她不想幫,也可以說幫不上,一推了之。 白素倒是好性子:“這件事,我們本來就沒有太大的把握,如果你万一幫不上, 我們也不會怪你。” 李宣宣問:“白姐你告訴我,到底要我幫你什么?” 白素指了指多多:“她的事你已經知道了,她的父母是我几十年前的好朋友, 我答應要幫他們的,可是,我們現在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我想請你幫忙查一下,她 前世的那個家在哪里。” 她說這話,是已經知道我們的術沒有任何結果了。 后來,我問白素,她何以知道催眠術沒有結果這件事,她說:這理由其實也非 常簡單,第一,你一進來,我只要看你的臉色就知道了;第二,多多那种情形我是 很清楚的,催眠術對她起不起作用,我心中本來就打了個很大的大問號,只是因為 你太熱心催眠術,我不好打擊你的積极性,所以才沒有阻止你。 當然,這是后面的話,后面很多事要介紹,再沒有机會提到,所以在此提一提。 話說白素對陰間使者李宣宣提了那個要求,我原以為她會有所猶豫,或者至少 也要請示一下她的陰間主人。 (或許有些朋友是第一次接触衛斯理的故事,看到這里時,就會不明白所以, 因此,有必要簡要地介紹一下李宣宣的陰間主人是怎么回事。當然,因為篇幅的關 系,我不可能介紹非常詳細,因為有關陰間使者李宣宣以及陰間主人一二三號的故 事,分別記在好几本書。) (据我的經歷,陰間主人原是四個外星球的宇宙飛行員,他們的宇宙飛船上有 著一部极其先進的儀器,我將其叫做思想儀,這部儀器可以接受生物有腦電波,從 而知道生物的一切思維活動。當然,這部儀器很可能還有著許多功能,但我并不知 曉。正是在這次宇宙飛行中,他們的宇宙飛船出了故障,那部思想儀散失了,使得 他們不能再回到自己的星球去。) (出了這個宇宙航行事故之后,他們之中的一個宇航員脫离了他們的群体,我 將這個宇航員稱為四號,而另外三個分別稱為一二三號。一二三號因為沒有了思想 儀,從此被困在地球上,于是,他們在地球上建立了一個陰間,專門收集人死了以 后的靈魂。我曾經問過他們,為什么要建立這樣一個陰間,他們的回答讓我無論如 何都想不明白,他們說“閑得發慌,總要找些事情來做做的啊”。我對此大有怀疑, 卻又實在不明白他們的目的。) (他們除了管理這個陰間之外,還有一件事便是設法尋找那些散失的思想儀部 件,多年來,他們實際上已經找到了許多,但并非全部。這里有兩個原因,一是這 些部件散失人間,被人發現每一個部分均有著不可思議的法力,當成了法寶,秘藏 于极其嚴格的保衛之中;另一原因是那個四號不再希望回去,而追求個体生命。他 不希望一二三號能夠將思想儀复原,所以也找去了一些。) (一二三號建立了一個龐大的陰間,但一個如此之大的陰間僅靠他們三個是根 本無法管理的,何況還會有許多的陽間事務需要處理,他們卻又無法自己完成,因 此,他們便物色了一些陰間管理者,古代美女李宣宣便是其中之一,她專職負責處 理陰陽兩間的所有事務。這些管理者究竟該算是人還是鬼,是一個我始終沒有弄清 的問題。不過我知道,成為陰間管理者有一個大實惠就是可以不死,但獲得這個大 實惠之前,必須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与陰間主人的思想共通。名義上是共通, 在我想來,卻是一种靈魂的控制。這种控制是通過那些思想儀的部件來完成的。) (正因為有了這個先決條件,我知道除了陰間主人以外,其他的陰間管理者根 本不可能有自己的思想,也就是不能有自己的決定。可是,白素提出要李宣宣幫助 我們時,她毫不猶豫便答應了下來,是以我覺得這里面有著什么怪异,至少,她定 然有著什么特別的目的。) 想到這些的時候,我忽然想到多多曾經說過的那几句我完全不能理解的話。 多多的話是三句,一句是他們要來抓我了,另一句是沒有錯,第三句則是我不 去。如果將這三句話同李宣宣的陰間聯系起來,會得出一個什么樣的結論? 陰間管理著所有人死后的靈魂,然后在一定的時候,按照一定的程序放他們到 陽間來投胎,但是,他們出了一個錯誤,讓一個不該保留著前世記憶的人保留了前 世的記憶,然后來到了人間,于是,這個人并不知道自己念世是誰,只是記得前世 有丈夫有儿女。几年之后,他們發現了這一錯誤,要想糾正,于是要來陽間抓多多 回去。 這樣一解釋,就什么都清楚了,多多說:“他們要來抓我了,沒有錯,我不去。” 她不去,當然是指不想再回陰間去。 想到這一點后,我便問李宣宣:“我想知道,你准備怎么幫我們?” 李宣宣毫不猶豫便說:“我將多多帶到陰間去,通過我們的儀器查一查,可能 會查清楚。” 她果然是要將多多帶到陰間去,我于是非常堅決地說:“不行,我不同意你帶 走多多。” 她大概沒料到我會如此堅決,先愣了一下,然后對我說:“那么,我恐怕幫不 了你們任何忙。” 我道:“如果真幫不了,那就只好我們自己來進行了。” 白素一時還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不斷向我使眼色,我只當沒有看見。 但是,我絕對沒有料到的是,多多對此事卻是非常的熱衷,她竟然會主動說: “行,我跟你去。” 我們在一起說了許多的話,但從進門到現在,多多一直沒有說任何話,并且, 我一直都在注意她,她始終在非常認真地听著我們交談,甚至沒有出現任何一瞬間 的“元神遠游”現象,我當時還在心中暗暗稱奇,現在看來,她原來一直在關注著 我們的談話。我很能理解她此時的心情,她太迫切地想回到她前生的那個家中去了, 是以才會同意跟李宣宣去。 我沒料到在這件事上她竟會主動站出來表態,所以感到极其詫异,便連忙喊道: “多多,你不能……” 在喊出這句話時,我有几秒鐘的猶疑,多多很可能知道了我心中所想,是以我 才說出半句,她便立即接了過去:“我為什么不能?” 她這話可真是將我問住了,其實,我心中一直都將她當作一個五歲的小女孩, 而實際上,她的思維早已是一個成年人了,一個成年人當然有權決定自己該做什么。 然而,對于我們以及她的父母來說,她畢竟還是個五歲的孩子,如果她就這樣被李 宣宣帶走了,陰間主人又不肯放她回來的話,我們怎么向她的父母交待? 白素在這時也以目光看我,我讀懂了她的意思,她是在問我:“我們沒有別的 路可走了,這條路或許能夠走得通,你為什么不讓她去?” 我原想同樣以心靈溝通的方式告訴她我的想法,但一想,這件事太复雜,僅僅 以目光解決不了問題,便用唇語將我的想對她說了。 可是,我真正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竟忘了這里還有一個具有特別預知能力 的人,是以,我的唇語介紹還沒有完,多多便沖著我說:“她不是,她不是要抓我 的人。” 我先是猛一愣,接著明白過來,便反問她:“你怎么知道她不是?” 多多非常肯定地說:“我知道,她不是。” 這時,李宣宣也明白過來,她從坐著的沙發上站起,對白素說道:“白姐,原 來衛先生是不相信我,看來,我就是想幫你也不行了,我告辭了。” 就在她站起來的時候,多多也以极快的速度站了起來,并且抓住她的手,非常 急切地說:“我相信你,你帶我去,我相信你。我一點都不怀疑你。” 這事發生得太突然,我竟一點思想准備都沒有,完全不知該怎么辦。 李宣宣見狀,便拿眼看白素。 白素似乎也不能拿主意,又來看我,我故意將頭轉向一邊,這時就听到白素對 李宣宣說:“宣宣,我相信你。” 后來,我問白素為什么作出這樣的決定,如果李宣宣的真實目的是來抓她回去 的,我們怎么向秋林夫婦交待? 白素說:“其實你想錯了,他們有了這樣一個孩子,說不愛當然是假的,可是 說心中不煩不恨,我相信也一定是假的,他們對這個孩子的感情簡直就复雜到了難 以形容的地步。如果她真的來自那個陰間,或者真像你所說,這一切都只不過是他 們所犯的一個錯誤,現在他們要糾正這個錯誤,我想,秋林夫婦也不會不答應。” 我知道,這只是她的解釋之一,還有一個解釋就是她相信李宣宣。 女人的直覺真是個奇怪的東西,有時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不過,不管怎樣,多多畢竟已經被李宣宣帶走了,我就是要后悔,也已經來不 及了。 第八部:幽靈夜訪 李宣宣帶著多多走了,我心中是一直不踏實,總覺得這件事做得不妥。 在這件事上,白素比我樂觀得多,她見我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心中似乎有些 不忍,便道:“你是怎么了?沒見過你因為哪一件事如此放不下的。” 我道:“我總覺得那個陰間使者有著什么沒有告訴我們。” 白素站了起來,似乎是准備上樓,這時便反問了一句:“那又怎樣?你不是一 直主張每個人都應該有著自己的秘密嗎?” 我也站了起來,与她一齊向臥室走去:“這是當然的,但她不一樣,因為她不 是人。” 白素道:“你這話說得太損。雖然她是陰間使者,但她与我們的交往之中,也 從來都沒有將我們當作异類,也從來沒有做過任何損害我們的事情,相反,她幫助 我們的時候更多。” 這時候,我們已經走進了臥室,我覺得這個問題很有討論的必要,便倒了一杯 酒,坐了下來:“但你不要忘了,她畢竟跟我們不一樣,她屬于陰間,她的一切全 都受陰間主人的控制,听命于陰間主人,她并沒有自己的主張。” 白素換了睡衣,然后對我道:“或許,陰間主人也對多多這种特例感興趣?你 別忘了,他們專門搜集人的靈魂,對一些靈魂存在的特殊形態,他們當然會感興趣。 尚且,你也知道的,多多有一种特异的預知能力,她自己知道宣宣不會害她,我們 又何必多操這份心?說不定,他們的研究真的有什么突破,倒是一件對我們大有幫 助的事。” 她說著,在我的額上吻了一下:“行了,別想這么多了。一切都有天意在,人 力是不可抗拒的,對不對?如果真有什么事發生,那也是天意如此。” 獨自想了一回,實在是不得要領,便也上床休息了。 我躺在床上,好一段時間沒有睡著,這种情形對于我來說是极少有的。長期的 冒險生活,使我養成了一种极好的習慣,那就是無論心中有多大的的事,我只要是 想休息的時間,便能夠立即入睡。正因為如此,第二天我才能夠有足夠充沛的精力 應付一切。 但今天似乎有些特別,我并沒有很快睡著,我甚至听到了紅綾回來開門的聲音, 然后听到她進了自己的房間,也知道老蔡曾經起來過一次。 這的确是一件好沒來由的事。 但這种情形并沒有持續太久,后來,我還是睡著了。 然而,我很快又醒了過來。 我是被一陣异常的響動惊醒的,我知道我睡覺一向非常敏感,哪怕絲毫不對, 我也會立即醒過來。 醒過來后,我立即就大吃了一惊,因為我看到在我的臥室之中,有著四個完全 陌生的人,他們就坐在我的床前,且像主人一般,各自倒了一杯酒。 我大怒道:“你們是什么人?你們怎么能隨便闖進我的家里來?這太過份了。” 其中一個呷了一口酒:“很抱歉,我們不得不來找你。” 我更是大怒:“你們不得不來找我?就以這种方式?你們知道這是違法的嗎?” 那人似乎根本沒有听到我的話:“衛先生,請你冷靜一點,我們可以談一談, 請你相信,我們并沒有惡意。” 此時,我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坐起來的同時,我伸手推了推白素。 這四個人极其神秘地闖進了我的家里,而且進了我的臥室,我不知道在我家其 他地方還有沒有他們的同類。這是一個件极其嚴重的事情,如果白素仍然在睡夢之 中,万一有什么不測,她是一點反抗都沒有,那樣我們就被動了。同時我還想到, 我應該讓紅綾惊醒過來,她有著非常特殊的能力,那种能力是我們至今還不是完全 清楚的,如果我們一家注定要應付這次特殊的“來訪”的話,我們三個人都清醒著, 總比另外兩個人仍然在睡夢中好。 我冷笑了一聲,然后大聲道:“沒有惡意?你們在深夜之中闖進了我的臥室, 這就算是沒有惡意嗎?” 白素這時也醒了過來,她很快也感到情形不對,從床上坐了起來,問道:“你 們到底是什么人?” 還是最先說話的那個應道:“這并不重要。” 他還沒有說完,我便喊道:“這并不重要?那么我問你,什么才是重要的?” 白素似乎比我冷靜得多,她在我叫過之后問:“請問四位朋友,你們深夜造訪, 有何見教呢?” 那人道:“來找你們要一個人。” 這里需要解釋一點,他們來的雖然是四個,至少出現在我的臥室中是四人,但 應答的始終都是同一個人,另外三個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自我 介紹,甚至我和白素都問過他們是什么人,他們都只是答道:“這并不重要。”是 以,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們姓什么叫什么,只得以陌生人相稱。 他們不經任何允許,便這樣硬闖進了我的臥室,我當然不能冷靜,因此說道: “找我們要一個人?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我們難道藏起了你們的什么人?” 當時,我的情緒的确是异常激動,而白素在這件事上卻比我冷靜得多。 她并沒有等回答,便對不速之客道:“几位,我們到書房去談如何?” 陌生人站了起來,打開臥室的門,領頭向外走去。 我喊道:“對他們客气什么?他們是非法闖入者,我們應該打電話報警。” 說到這里時,我忽然就停了下來,因為我看到白素一臉的惊駭之色,正轉頭去 看窗戶。 這時,我也發現事情不對了,便走過去,檢查了一下臥室的窗戶,窗戶是關著 的。說准确一點,是閂著的,沒有任何人動過。而且,我剛才已經看到,陌生人离 開我的臥室時,門也是從里面反鎖著的。臥室門窗完好無損,這几個非法闖入者是 怎么進來的? 當然,這只是一時的念頭,因為我很快便想到,他們完全可以通過門進入,如 果是高手,要弄開几把鎖而不損坏這些鎖,并不是一件難事。他們大可以將鎖弄開, 進來后再將門反鎖上,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我因為去檢查門窗,所以拖后了一步,白素先走出了臥室,進了書房。 白素一個人面對四個人,我當然不能放心,便不再研究門窗的問題,緊跟著她 后面進了書房。 四個陌生人進了書房之后,老實不客气地坐了下來,他們手中仍然是端著酒杯 的,此時也像是到了自己家里一般,旁若無人地喝著酒。 我看他們如此無禮,真是憤怒至极,真想沖上去,將他們手中的酒杯接下來, 扔在地上。其實,我已經准備這樣做了,我要讓他們知道,我決不會怕他們,而且, 我衛斯理其人也絕對是不可輕視的,他們只要惹怒了我,那就會麻煩不斷。 白素似乎知道我的意圖,連忙以目光制止我。 “剛才,你們說來找我們要一個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說明白一些?” 我真佩服她的鎮定,說出的話竟沒有一絲慌亂。 陌生人將手中的酒杯放了下來:“當然,如果不說清楚,你們怎么知道我們要 什么人?” 我哪里容得他們在這里如此放肆?大喝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懶得与 你們這种人多耗時間。” 另外的三個人臉上明顯有了悻色,看情形,似乎是想給我點教訓似的。我心中 正准備著我,我相信,真的動起手來,哪怕他們有四個人,而我們只有兩個人,但 我和白素也一定不會讓他們討到任何便宜。 陌生人似乎是他們的頭,這時便哼了一聲,明顯是在制止另外三個。 “衛先生,請你先冷靜下來。”陌生人說:“一開始,我便已經申明,我們并 無惡意,我們深夜造訪衛府,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能夠合情合理地解決這件事, 我們并不想得罪你和衛夫人,甚至,我們還可以成為朋友。” 我冷笑了一下:“衛某人恐怕沒有結交這類朋友的榮幸。” 陌生人倒是那好修養,無論我怎樣說,他卻是不急不躁:“是否能容我解釋一 下?我們深夜造訪衛府,确然是不速之客,但我們也确然有著不可言明的苦衷,衛 先生和衛夫人都不是尋常之人,對于不得已苦衷這類事,當然是能夠理解的,若僅 以此事論,恐怕也難以确定是君子行徑或者小人行徑?不知我的話說得對還是不對?” 這家伙話中有話,是在暗指我曾也多次以這种方式進入他人家中,那些被我“ 非法侵入”的,既有我的敵人,也有我的朋友。他是在暗示,如果說此類行為是小 人行徑的話,那么,大家彼此彼此。 由此看來,這家伙對我是非常的了解,不僅是了解,簡直就是了若指掌,而我 卻對他一無所知,這對于我來說,實在是大大的不利。 白素仍然是好脾气:“請問,我該怎么稱呼四位?” 陌生人說:“這并不重要……” 我實在是忍無可忍了,沖著他們叫道:“這也不重要,那也不重要?到底什么 重要?你們要辦的事當然是最重要了,可是,你有屁為什么還不放?” 另外三個人似乎早已憤怒到了极點,可他們一直忍著,沒有發作。我相信,只 要說話的那個人一個眼神,他們便會跳起來對付我和白素。 在面對他們的時候,我心中也有一個很大的疑問:我是最后走進書房來的,進 來后我并沒有將門關上,而且,我說話的聲音非常之大,為什么過了這么長時間, 紅綾還沒有動靜?她真的睡得如此之沉? 另一方面,陌生人的修養我不得不佩服,他竟始終都是一副淡然的表情,所說 的每一句話也是不露聲色。 “當然。”他道:“如果衛先生能夠稍稍冷靜一點的話,我們可能早便進入正 題了。” “你……”我正要怒斥他,卻見白素以目光制止我。 這時候,我心念電轉,意識到白素所想是對的。 第一,他們進也進來了,即使我再憤怒,也已經于事無補; 第二,他們一再表示,并無惡意,且确然沒有任何進一步傷害我們的行動,如 果我再這樣下去,倒顯得我不夠君子風度; 第三,他們的目的是什么?這倒是我們應該搞清楚的,我一味怒斥他們,不能 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有了這三點想法之后,我便將要說的話吞了回去。 白素伸出一只手,對陌生人道:“請說。” 陌生人道:“你們帶來了一個小孩子,我們來此的目的,就是想請你們將這個 小孩還給我們。” 他所說的那個小孩,當然就是多多了,至此,我才終于明白,他們是為多多而 來的。但在听了他的話之后,我再一次憤怒地質問:“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 還給你們?難道多多是你們的?你是她的父親還是她的母親?我們又不是從你的手 里帶走她的,怎么還給你?” 陌生人道:“這里面自然是有緣故的,但是請原諒,這個緣故我不能向二位解 釋。” “笑話,緣故?什么緣故?”我一揮手,站了起來,指著陌生人道:“我根本 就不管什么緣故不緣故,你也不必找借口了,我也根本不想听。我只有一句話給你, 請你,請你們立即离開。” 陌生人的臉色變了一變,然后又很快緩和下來:“衛先生,我希望你能明白, 那個孩子根本就不應該屬于這個世上,你難道感覺不到?” 這話更讓我憤怒:“你這是什么屁話?她不屬于這世上屬于哪里?難道屬于別 的星球?” 他答:“當然也不會屬于別的星球。總之,請你相信我,我沒有講任何假話。 這孩子來到世上是一個錯誤,她應該回去。這是糾正錯誤的唯一方法,否則,無論 是對她還是對她周圍的人,都不會有任何好處。” 我不愿跟這种藏頭去尾的人談話,因此我气憤地揮了揮手:“你也承認,她并 非外星人,那就是說,你承認她是地球人,對不對?既然她是地球人,她就有權利 按照地球人的方式生活著,沒有任何人能夠強迫她。” 陌生人仍然說:“可是,她是一個极其特殊的情況,她是一個特例。” 我應道:“在我眼里,只要是地球人,就全都是一樣的,根本就沒有什么特例。 除非你告訴我,她不屬于地球。” 在我和陌生人爭論的時候,白素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這時,她不待陌生 人回答,便問了一句:“我是否能問一句,你們到底是些什么人?從哪里來?要將 多多帶到哪里去?” 陌生人答:“很抱歉,衛夫人,這些問題我權回答你。” 這時,白素也忽然變得強硬起來:“既然如此,那么,我也可以明确地告訴你, 我們沒有什么好談的。” 我道:“根本就沒有必要浪費時間。” “但是,”他說:“我希望你們明白,我們必須將她帶走。” 白素說道:“我們已經說過,這個孩子,我們并非從你們手中帶來的,我們當 然要將她還給她的父母。” 我懶得多說,憤而告之:“如果我告訴你,我不答應呢?” 陌生人站了起來:“我也可以明确告訴你們,這不是一個你們肯不肯答應的問 題。你們將她藏起來,這是非常愚蠢的做法,而且,我們也一定可以找到她。” 他說過這句話后,對另外三個人說:“我們走。” 我一步跨到門前,對他們說道:“先生們,我也希望你們明白,這里是衛府, 既然你們不請自到,我想,恐怕也根本不可能想走就走。如果真的就這么讓你們走 了,那么,世人還會以為衛府是不設防的,對不對?” 四個不速之客原已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站起來准備离去,見我堵住了門口,便 停下來,看情形,似乎是做好了動手的准備。 我當然也料到可能會出現這种情形,是以在一步跨到門口時,便早已有了准備。 白素這時也站了起來,在那一瞬間,我們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我于是知道, 真的動起手以后,她會從后面与我配合。我相信,在人數上我們是占了弱勢,但真 的打起來,他們也定不能討到便宜,何況就算紅綾睡得再沉,這邊打起來后,她也 定然會惊醒過來,那時候,她就成了我們暗中的一支力量。我相信,以紅綾那女野 人的力量,將他們四個人用手抓起來,向窗h外扔去都是完全可能的。 那個說話的陌生人此時似乎也失去了一貫的冷靜,冷冷地問道:“衛先生到底 要怎樣?” 我道:“要怎樣也不怎樣,只是你們既然來了,總得將話說清楚再走。” 陌生人道:“事實上,該說的話,我早已經說過了。” 我淡淡一笑,語露譏諷地道:“那只不過是你的一廂情愿,那些話并非我所需 要。而我需要的話,你是一句都沒有說。” 他問道:“那么,你需要我說什么話?” 我舉起了三個指頭:“很簡單,三個問題。第一個,你們到底是什么人?与多 多有什么關系?第二,你們准備將多多帶到哪里去?帶去了以后,將要對她干些什 么?第三,不管你們說的是錯誤也好,是特例也好,到底是怎么回事?” 陌生人再次冷冷地一笑:“衛先生,就像你剛才說我們一樣,你想知道這几個 問題,難道你不認為這是你的一廂情愿嗎?” “事實上,我并不如此認為。”我道。 同時,我心中暗想,看來,今晚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在這時,我心中已經有 了主意,我准備首先向他們發起進攻,由我制住那個說話的家伙,他顯然是這伙人 的頭,只要制住了他,另外三個投鼠忌器,總不會不注意他的安全。拿定了這個主 意之后,我暗中向白素使了個眼色,她微微點了點頭,表示已經做好了准備。 正當我要行動的時候,陌生人說出一句話,使得我愣了一愣,行動就遲滯了一 步。 陌生人說:“如果你堅持要知道的話,我只能告訴你一句話,如果不讓我們帶 走她,那么,將會有著無窮的禍患,我希望你相信我所說的話,決沒有半句虛言。” 他這話确然是讓我心中一凜。我固然是一個不那么輕易就相信別人的人,但是, 事情涉及多多,尤其是許許多多的事,對于我來說是完全不可解的,這個小女孩身 上,充滿著神秘。在這樣的情形下,我确然無法判斷此人所說的話是真還是假。 我自然知道,多多是有著极其奇特的來歷的,我所說的來歷,并非她是從她母 親的胎腹中生出來這么簡單,她的母親所給她的,只不過是一具活著的軀体,而另 外一個來源給了她生命,也就是說,我們通常所說是父母給了孩子生活這种說法是 不正确的,甚至是根本錯誤的。生命有著一個非常特別的來源,我曾怀疑多多來源 于一二三號的那個陰間,現在看來,這是錯的,雖然的确有些人的生命是來源于那 個陰間,但正如李宣宣所說,多多不是,多多是來源于另一個地方。 這另一個地方是什么所在?面前這几個人是否知道? 這一點同樣不可解。如果那個所在是一個与李宣宣所在的陰間類似的地方,那 么,我便可以稱為另一個陰間,這另一個陰間同樣有著兩項功能,一項是將人死后 的靈魂收到那個所在去,另一項則是讓其中的某一個靈魂通過投胎的方式進入人世。 所謂不可解也正是在這里,既然他們已經讓多多進入人世了,為何又要將她弄 回去? 難道多多是私自逃出來的? 像李宣宣的前任陰差一樣,在陰間偷了一個特別的儀器,然后逃到了陽間? 那只不過是极其短暫的一刻,我雖然還有著許多問題需要思考,但客觀上沒有 時間。我知道,我必須采取行動,否則,他們是不會告訴我任何東西的。 因為陌生人說了這句話,我的行動便遲滯了十几秒鐘,這時候,我向白素一點 頭,便從門口一躍而起,同時,手已經伸了出去,目標是那個說話者的頸部。 當時,那個人是离我最近的,我估計最多也不會超過一米五,這樣的距离,當 我出手的時候,不需一秒鐘,便可以將他制住。對此,我心中充滿了自信,只要我 的手抓住了他的頸部,那么,他便在我的控制之下,不想回答我的問題,也已經晚 了。 然而,我万万沒有料到,我的身体和手一同向前攻去時,絕對超過了我預料中 的一秒鐘,甚至連三秒都不止,而我的手根本就沒有任何触到物体的感覺。我清楚 地記得,我一共抓了三次,但這三次所抓到的,全都是空气,根本就沒有抓到那個 陌生人。最讓我气惱的是,那個人分明就在我的面前,但我就是抓不到他。 我當然不相信以我的能力抓不到這樣的一個人,于是,我再一次運動起全身的 功夫,猛地向那人扑過去,右手同時猛地一抓。 這一次,我抓到了一只手,确确實實是一只手,一只人的手。 但也在這時候,我听到白素惊叫了一聲。 這一聲惊叫讓我知道,我抓住的是白素的手,我知道我這一抓是用了十成功力 的,原是准備對付那個陌生人,如果白素沒有准備的話,這一抓定會令她受傷。 我大大地惊了一下,猛地跳了起來。 這時候,我看到我竟然是睡在自己床上,而且,白素就睡在我的身邊,她在這 時也已經醒了過來。 難道,剛才的一切全都是在夢中?可是,為什么一切又都是那么的真實呢? 我連忙伸手開亮了燈,在燈光照射之下,我完全看清了我自己,确然是睡在床 上的,臥室的門仍然反鎖著,窗扇也都關著,房間里不像有任何人來過。 但有一點讓我大起疑心,那就是在我看門和窗的時候,白素也同樣是一臉迷惑 地在看這兩個部位,難道她也做了一個同樣的夢? 就在這時候,她噫地叫了一聲,然后說道:“難道一切都是夢?” 顯然,這不應該是夢,但不是夢又會是怎么回事?我們不是從床上起來了,而 且進入了書房嗎? 突然,我想到了一個問題,連忙從床上一躍而起。 白素似乎也想到了這個問題,是以她的動作几乎与我同時,我們一起來到了酒 柜前,兩個人的手同時拿起一瓶酒,酒瓶是空的。我清楚地記得,臨睡前,我倒過 這瓶酒,里面明明還有的。我再看柜中的酒杯,少了四只。 我和白素對望了一眼,然后同時出門,跑進書房,見里面果然有四只酒杯。 第九部:她的前生還活著 我們看到書房里有四只酒杯時,兩個人大是駭异,一時之間,除了瞪大眼睛, 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竟不知該做什么好。 這時,紅綾可能是听到了我們的惊叫聲,從她的房間里跑了出來。 “發生了什么事?剛才我好像听到了什么聲音。”她問。 白素見她一臉的疑問,便問道:“你听到了什么?” 紅綾道:“我听到了兩聲惊叫。” 白素又問:“除了兩聲惊叫以外,你還听到了什么?” 紅綾認真想了想,然后擺了擺頭:“沒有,我什么都沒有听到。” 我想到,紅綾還是個孩子,她睡下以后,是不那么容易醒過來的,老年人則不 同,老年人在睡覺的時候,只要有一點動靜,立即就會醒來。我這時想到了老蔡, 應該將他喊上來問一問,看他是否听到了什么。我相信,我那么大聲地說話,他是 不可能听不到的。 我正想著要喊老蔡的時候,卻見老蔡的頭探了進來:“有什么事嗎?”他問。 白素顯然也想到了這點,所以在我的前面問道:“你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了兩聲惊叫。”老蔡說。 兩聲惊叫,僅僅只是兩聲惊叫而已,除此之外,他們什么都沒有听到。 難道這真是一個夢?可是,兩個人怎么會同時做著同一個夢?如果真的是夢, 那酒是誰喝的?這四只酒杯是怎么跑到書房里來的?如果說不是夢,那又是怎么回 事?那四個人呢?他們是怎么進來的又是怎么出去的?難道有什么人進出能夠一點 痕跡都不留? 白素對紅綾和老蔡說:“沒事,是我做了一個惡夢。現在沒有事了,我們在這 里坐一下,你們去睡吧。” 他們兩個走了,我們兩個卻一直坐在書房里,好一會沒有說一句話。 白素先站起來,倒了兩杯酒,然后又在我身邊坐下:“他們是什么人呢?” 這話像是自言自語,但我能夠听出,她并不認為那一切都是夢。 如果不是夢,那么,他們是什么人呢?他們到底想干什么? 雖然這事詭异之至,但我并不覺得害怕。我想,并非我怕他們,而是他們怕我, 否則,在我向他們攻擊的時候,他們為什么忽然就不見了? 我們坐在書房里,有好一段時間的討論,雖然有著各种各樣的設想,卻始終是 不得要領,最后,我只好說:“算了,我們先去睡覺吧,如果他們一定想達到目的, 我相信,他們還會來,到時候,我們一定要設法抓住一個。只要抓了一個,一切就 都清楚了。” 我以為他們還會來,但事實上他們并沒有來。我和白素重新上床不久便睡著了, 醒來時已經九點多鐘。 我們下樓時,便見李宣宣和多多坐在客廳里,紅綾陪在一旁。 李宣宣見了我們,連忙站了起來:“衛先生,現在,你是否能夠相信我了?” 我在她的對面坐下來:“對不起,這個世界上,奸詐的人實在是太多,所以, 弄得几乎所有人都分不清誰是好人誰是坏人了。” 白素緊挨著李宣宣坐下來:“宣宣,別理他,說說你的情況,你們有什么發現?” 她看了看多多:“如果你是問你托我的事的話,那么我可以告訴你,不辱使命, 但是……” 她后面顯然還有話,但我已經是迫不及待:“真的?你們已經有了進展?” 李宣宣猶豫了一下,道:“是的,我們知道了那個小鎮的地址,也知道了那個 家。” 我和白素同時叫了起來:“真的?” 剛下來的時候,我們只是注意著李宣宣和多多,并沒有注意到紅綾的手上拿著 一張紙。在我們兩個惊呼一聲之后,紅綾便將那張紙遞給了白素。 白素接過那張紙,看了片刻,便遞給了我。 那張紙顯然是我家書房里的紙,紙上有著兩排字,第一排是一個地址,我一看 那個地址,果然是四川西康的一個名叫塔岭的小鎮,下面是几個名字,第一個是龍 昆華,第二個是劉翠英,后面還有三個名字,全都是姓龍的。我一看這几個名字, 馬上就明白過來,這個龍昆華正是多多前世的丈夫,而劉翠英應該是多多前世的姓 名,而下面的三個名字,正是她的孩子。 在我看這張紙的時候,白素早已上樓拿來了地圖。 我們于是在地圖上找,但是地圖上并沒有標上這個小鎮,或許是這個鎮太小的 緣故。 李宣宣說:“本來,我很想給你們繪几張圖的,但是,你們也知道,在那里根 本不可能,所以,我只是記了這個地址和這几個名字。” 白素說:“這已經非常感謝了。” 我禁不住好奇:“你們是用什么方法得到的?” 李宣宣笑了笑:“你應該能夠想到的,我們有思想儀。” 我知道了,他們利用思想儀這种非常特殊的儀器,提取了多多的全部記憶,既 包括了意識,也包括了潛意識,在思想儀的面前,多多不再有任何秘密,難怪她剛 才說原想給我們繪几張圖,只要多多的腦電波被思想儀接收以后,她想到什么,在 相應的顯示屏上就可以顯示出來,如果他們有紙張的話,繪一張圖,當然就是很簡 單的事了。 白素接著問道:“那么,她這种情形是怎么形成的,你們知道了嗎?” 李宣宣擺了擺頭:“我剛才說了前半截話,就被衛先生打斷了。我原是想說, 我們對這种情形感到非常吃惊,因為据我們所掌握的情況,這是根本不可能出現的 事,我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形成的。不過,過一段時間,我們的研究可能會有結 果。” 白素正要說什么,我連忙伸出一只手制止了她:“等一等。” 李宣宣問:“你還有什么要問的?” 我道:“剛才,你說你們還要研究。你還想將多多帶走?” “這倒不必。”李宣宣說:“我們有一种特殊裝置,對她的腦部能量進行了复 制。” 我惊呼道:“你們對她,進行了复制?” 李宣宣應道:“或許是我用詞不是很准确,但我找不到更准确的詞。就像…… 就像……對電腦中的文件進行備份,我們有了一個備份。” 一個備份,這确然是一种极其尖端的技術,至少我是不懂。不過,多多畢竟還 是多多,這一點沒有改變,這才是最重要的。 李宣宣接著問:“下一步,你們有什么打算?帶著多多去那個塔岭鎮?可是, 你們想過那將會是一种什么情形嗎?” 帶著多多去塔岭鎮?不,這是絕對不行的。我早已經想過,多多的前世是個當 代人,与我們現在的時間极其接近,她的丈夫可能還活著,而她的孩子也應該有十 几二十歲了,如果她突然出現在這些人面前,告訴那個龍昆華說:“我是你的妻子 劉翠英。”然后又對那些孩子說:“我是你們的媽媽。”那將會出現一种什么樣的 情形?說不定會將這一家人嚇得當場昏過去。 我們當然不能帶著她去。但我們又必須去一趟那個小鎮,我們需要知道,多多 的前世,也就是那個劉翠英是怎么死的,看能不能在那個小鎮上找到幫助D的辦法。 我還沒有將我的想法說出來,白素便對李宣宣說:“宣宣,我想再求你一件事, 這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 白素的話剛說出來,我立即便知道她要求李宣宣的是什么事。我原想說:“不 行,這件事不能托負給她。”但轉而一想,如果不托負給她,我們怎么辦?如果昨 天晚上的事不是夢,而是客觀存在的話,那么會出現什么樣的情形? 李宣宣說:“我還是那句話,只要我能辦得到。” 白素道:“我們准備去一趟塔岭鎮,但是我們不准備帶多多去。”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多多就叫了起來:“我要去,我要回去,那里是我的家, 我要去見我的老公和我的孩子。” 白素便對多多說:“多多,請你相信我,我答應過要幫助你的,對不對?你也 知道,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幫助你。但是,有些事還不是你現在能夠理解 的,所以,我們要先到那里去看一看,然后再決定怎么幫你。” “可是可是。”多多說:“我想回去,我想他們。” 我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于是對多多說:“多多,我們也很想帶你回去,但 是,你想過沒有?如果我們帶你,他們來了怎么辦?他們找到了你,要帶你走,怎 么辦?” 多多當然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所以,臉色一下子變得极其蒼白。 李宣宣顯然已經從多多的記憶組中知道了他們這個特定的所指,便問道:“她 的記憶中有許多是關于他們的,他們是怎么回事?你們知道嗎?” 白素說:“這一點,我們也不清楚,或許,你們有辦法查清這件事。” 李宣宣想了想,似乎有什么話要說,卻是欲言又止,然后問白素:“白姐,你 到底有什么事要我幫忙?” 白素道:“我想請你將多多帶去,等我們從塔岭鎮回來以后,我再与你聯系, 我們一起商量一下,怎么處理這件事。” 李宣宣听說是這個要求,頓時面露喜色:“這個要求,我可以答應你。” 她答應得太快了,我想,她之所以如此快便答复,肯定是她的主人對多多有著 濃厚的興趣。但事到如今,除了將多多交給那個陰間以外,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 几句話之后,李宣宣告辭,帶著多多走了。我和白素准備啟程,紅綾說這几天 她在与溫寶裕研究些事,也就走了。 在啟程之前,我們做了一些准備,最重要的一點,當然是設法搞到了一副地圖。 除了地圖以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那就是入境問題,我和白素的意思一 樣,我們不想辦那些繁复的手續,畢竟白素將那架直升机駕回來了,至今仍停在穆 秀珍公司的天台上。這架直升机是外星人杜令的杰作,上面有著超越現時代的防雷 達跟蹤裝置,也就是現今一些超級大國正在研制的隱形飛机,有了這樣一架飛机, 我們根本就不必擔心被雷達發現。再說,進入本地之后,我們可以旅游者的身份出 現,好在我們也是中國人,誰會起疑心呢? 路上一切順利,無事可記,便就此略過。 到達目的地時,已經是下午五點了,我們考慮到這架飛机如果降落在塔岭鎮, 定然會引來大麻煩,所以想找到山中的一塊小平地。這塊小平地必須具備几個條件, 一是离塔岭鎮不能太遠,二是比較隱蔽,屬于那种极少有人去的地方。因為這架飛 机有著超絕的性能,要找這樣一個地方也不算太難。 我們很快便安全降落了,然后,向我們在飛机上看准的一戶人家走去。 人是群居動物,單門獨戶的人家,在平原中是不可想像的,但在山區則不一樣, 山區的面積大,人口也极分散,往往是這個山埡一家,那個山坳上兩家,相互間的 距离很遠。這就給我們借宿提供了方便。 在飛机上我們測到的那戶人家其實很近,但正所謂望山走死馬,我們測到的只 是直線距离,真正走起來,要翻山越岭,且山上根本就沒有路,到處都是荊棘叢生, 行走极不方便,因此,我們到達那戶人家門前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我們足足 走了四個多小時。 看起來,這戶人家的生活极其貧困,石頭和樹木搭起的棚屋顯得非常破舊,屋 上蓋著的甚至是一些山草。此時,這一家人可能早已睡覺,所以四周沒有任何燈光。 白素上前敲門,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才見到屋里有了一星燈火,最初,我們還 以為他們用的仍然是油燈,后來才知道,如今這山區也有了一些變化,至少是用上 了電,只不過那燈的功率极小,而電力又不足,所以那燈非常的暗。 (此段中“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原文如此,可能有誤。) 燈光亮起的同時,就有腳步聲過來,接著就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誰在敲門? 你是什么人?” 白素便說:“老鄉,我們是進山來收購藥材的,但是我們迷路了,想在你家里 住一晚上,我們可以付錢的。” 白素說我們是來收購藥材的,這個借口當然是我們事先商量好的,一來,我和 白素對中藥材多少有些熟悉,万一遇到內行問起,也不至于會露了馬腳,二來,我 們可能要在當地住几天,這樣的身份有利于下一步的行動。何況我們知道山里人朴 實,不像大城市的人,給點小費就可以收買,如果煞有介事地用錢換點他們的藥材 之類,一定能取得他們的信任。 那木門丫的一聲開了,露出一個中年漢子的臉,在這個中年漢子身后,是一個 正一邊往外走一邊穿衣服的中年女人,她還沒有到門前,就問道:“是誰?這么晚 了。” 中年漢子便說:“他們說他們是進山來收購藥材的,迷路了,借宿。” 女人倒是非常熱情,說道:“快請進來吧。” 我們一起走進去,女人似乎有些難為情地說:“看看,這屋里亂的。” 白素說:“不,我們能找到你這里,就已經夠幸運了。” 那個中年女人一下就同白素很熟了。這就是白素的出色之處,她能夠与任何人 在很短的時間內建立起很近的關系。 這戶山里人家難得見到一個外來人,尤其是我們這种看起來像來自大地方的人, 而且,人又是這么的隨和,主人便很有興趣与我們交談。剛談了几句,男主人便對 他的妻子說:“他們可能還沒有吃飯,你快去給他們弄點吃的。” 女人答應著,便進了廚房。 沒多久,女人便給我們弄了一頓飯,說起來,這恐怕是我們所吃的東西中最差 的了。當兩大碗食物送到我們手里時,我認真看了看,碗中一半是紅薯,另一半是 米飯,在這碗紅薯飯的上面,有一些黑乎乎的東西,那也許就是菜了。我們也實在 是太餓了,再說,人家對待我們已經是夠盛情,我知道,這山里雖然可以种紅薯, 卻不一定能种稻谷,大米在這里定然是极貴重。 我嘗了一口,大約因為從未吃的緣故,這食物還不算難吃。 吃過晚飯,与主人說了几句話,然后在女主人安排的房間里睡下了。 說實在話,如果不是我們經歷极其丰富,各种各樣的條件都能夠适應,這樣的 地方,說不定一個晚上都無法睡著。 第二天一早,我們吃過女主人做的紅薯粥,然后,男主人便拿出一些藥材來, 讓我們隨便選。我們隨便挑了一些,給了他們一個好价錢,夫妻兩人高興得合不攏 嘴,听說我們要赶到塔岭鎮去,并要在那里住下來收購藥材,男主人便說他家在塔 岭鎮有一個親戚,他可以送 去,也可以住在他的親戚家里。 我心里很想他能帶我們去,這山中的路,我們不熟悉,如果走岔了,真正是失 之毫厘差之千里了。但這一來一去,要耽誤他一天的時間,我們心中又實在是過意 不 去。如果能像在外面的世界一樣,用金錢來解決問題,一切當然好辦。可這些 山里人憨實,昨晚我們在這里留宿,要給他們錢,他們就說什么都不肯收。 推辭了一番,實在推不掉他們的盛情,我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一直走到中午,我們才到鎮上,男主人便將我們直接引到了鎮上的一個親戚家 里。 他的親戚姓龍,叫龍昌,是一個非常憨實的中年漢子,話很少,對人卻很實誠。 當時,我們給他一百元錢,讓他幫忙我們安排生活,他說這實在是太多了,怎 么都不肯收,雙方推拒了半天,才勉強收了。 中午,龍昌讓他的婆娘做了三個菜,我們便坐在一起喝酒。 我這樣介紹似乎簡單了一點,因為三個菜似乎不會夠我們三條大漢加上白素以 及龍昌一家人吃的。但實際上,這三個菜我們卻沒有吃完。這三個菜有一個是炒雞 蛋,我估計至少炒了十個以上的雞蛋,另一個是煮南瓜,那可能是一整只南瓜,裝 了滿滿一臉盆。菜不怎么樣,但酒卻是好酒,這种酒既不是中國人慣喝的燒酒,也 不是外國人的葡萄酒,而是一种用特殊方法釀造的米酒,他們稱為黃酒,入口味道 极醇,后勁也足。喝下第一口時,我就在想,如果是紅綾來了,見到如此好酒,定 會高興得跳起來。 喝酒的時候,我們便談起了這個小鎮。 龍昌介紹說,這是一個非常小的小鎮,鎮上總共有七十三戶人家,這還是因為 近些年從山中搬了些人來,所以才顯得興旺了些,前些年人更少,有好些年,僅僅 只有二十多戶人家。 以前,塔岭鎮只有兩姓人,一姓龍,是鎮上的最大姓,另一姓劉,除此以外, 再沒有雜姓,但近些年陸續搬了些人來,鎮上的姓也就多了。 我很想問一問龍昆華家的情況,但怕引起他的怀疑,几次話到嘴邊,又吞了回 去。于是我想,下午和白素一起出去走一走,并且一定要到那家去看看。好在我們 的身份是來收購中藥材的,他們也是极相信,又有龍昌替我們証明身份,一切都不 會有太大問題。 早些年,我們也經常到內地來辦些事,但那時的气氛似乎很特別,每一個來內 地的人,都會受到最嚴格的控制,任何一個地方,只要出現了一個陌生人,一個小 時不到,村干部就會找上門來。那時候天天搞階級斗爭,遇到所有陌生的面孔,都 可能會被當作是來搞破坏的階級敵人。 現在,這情形似乎大有改觀,一個陌生人,就是在某一地住十天八天,也不會 引起別人的太大興趣。 我正想著吃完飯以后要跟白素出門的事,卻忽然听到一陣笑聲傳來,接著就看 到一個約莫四十多歲的女人出現在龍昌家門前。 龍昌家的大門正對著那條瀝青路開著的,地基要比路面高出一米左右,用石頭 筑著,從路上到他家,要上一個斜坡。 那女人笑過之后,便向他家里走來,邊走邊說:“大兄弟,家里來貴客了?” 龍昌的女人見了來人,也不起身,便朝著外面喊:“二嬸呀,喝杯酒來?” 這話應答得极客气,但我見龍昌和他的女人,臉上似乎有著惊异之色,仿佛對 這個叫二嬸的女人有著恐懼似的,心中大覺奇怪。 在最初一瞬間,我以為這個女人是鎮上的什么干部,他們隨便收留來歷不明的 人會給自己惹下麻煩,后來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這么回事。 那個二嬸也是老實不客气,進門就坐下了。 我注意打量這人,她的穿著在這個鎮上似乎是最好的,打扮得有點古里怪气, 她手上沒有拿任何物事,似乎是專門為了串門才來的,而且,她的皮膚很白,看上 去,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山里人,倒是有些城市人的气質,這就更讓我相信,這個人 大有來頭,身份決非普通。可是,等她說話的時候,我立即便知道,這是一個异人, 而且,她的奇异之處,簡直就讓我和白素心惊肉跳。 二嬸緊挨著白素坐了,從龍昌女人手里接過一只碗,碗里盛著的是黃酒,咕嚕 咕嚕就喝了一大碗,自說自話道:“我來晚了,自然該罰。” 她說這話時,我便已經感到了她的怪异,覺得這個女人有點瘋顛。但我還沒有 回過神來,她便舉起碗對我和白素說:“二位遠道而來,我先敬你們一碗。”也不 管我們答應還是不答應,便碰了碰我們的碗,然后就干了第二碗。 這是她進門以后的第二句話,這句話一出口,我便覺得她似乎知道我們的來歷 似的。我拿眼去看白素,她也正拿眼看我,顯然,她也認為這個女人身上大有古怪, 我們要小心才好。 因為對她的到來感到詫异,是以我和白素都沒有喝碗中的酒。她卻不依,說: “二位貴客,怎么不喝?是不是瞧不起我們山里人?就算我前生欠了你們什么,但 我今生畢竟是不欠的,對不對?” 她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們這次來,正是与前世的事有關,難道她知道?并且以 這樣的話來暗示我們? 因為是初到此地的客人,我們當然不好拂了她的意思,便各自喝了一碗。 我甚至注意到,她坐下來之后,這里的气氛就完全大變了,似乎每個人全都格 外的緊張起來,這种情形在她到來之前是根本沒有的。菜雖說不上可口,但我們的 酒卻喝得极熱烈,她到來以后,就只有她一個人在說話了,其他人全都閉口不言。 龍昌的女人几口吃完了碗中的飯,向里面的廚房走去。 白素一見,連忙站起來,赶過去,故意大聲問她:“茅房在哪里?我要小解。” 然后便跟著她走了進去,山里人所說的茅房就是廁所。 大約十几分鐘后,白素從后面出來,再次坐回位置上,她的臉色竟怪异莫名, 我敢說,我跟她一生生活了這么多年,一起遇到的怪事也實在可以說是太多,但從 來沒有一次見過她詫异到如此程度的。 我拿眼去看她,并且用唇語問:“發生了什么事?” 白素用唇語回答了我一句話,卻是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想到的,不說她告訴我 的事大出我的意料之外,就是她告訴我之后,我也根本就不肯相信。我遇到的怪事 也實在可以說夠多了,但我敢說,沒有任何一次超過了這次,因為這次的事在我看 來,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 白素用唇語回答我的那句話是:“她就是劉翠英。” 她說這個二嬸就是劉翠英,我一時還沒有會過意來,所以有些表情漠然,接著, 白素用唇語補充了一句:“她就是多多的前世。” 天,這怎么可能?她就是多多的前世?多多的前世竟然還活著?這怎么可能? 我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以為是白素搞錯了,便用唇語再問了她一次。 白素說:“沒錯,我已經問過龍昌的女人了,她告訴我,這個二嬸名叫劉翠英, 是街頭雜貨鋪的女主人,龍昆華的老婆。” 這樣的事實,我絕對無法接受,如果不是龍昌的女人弄錯了,就一定是李宣宣 的陰間主人弄錯了,一個人既然有了今生,他的前世絕對不可能還活著,人只有一 個靈魂,也就是我常說的記憶組只有一個,這個靈魂根本不可能投胎先成為一個人, 后來再次投胎又變成了另一個人。 這是根本不可能有的怪事。 那時,我只覺得我是受騙了,一定是某人在制造一個什么陰謀,多多和面前的 這個劉翠英是這個陰謀中的道具,而我和白素則是這個陰謀中的受騙者。 這實在可以說是太過份了。 第十部:小鎮上的靈媒 那個劉翠英似乎知道我和白素在就什么事交談似的,她再次端起酒來。 “二位在打什么啞謎?”她說道:“你們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到我們這個小鎮 上,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事,只管問我。不過,現在的任務是喝酒,來,我們干。” 這個女人想干什么?她該不是成心要將我和白素灌醉吧。我知道山里人能喝酒, 但如果她以為我和白素不能酒力,輕易就能將我們制服,那也未免太小看我們了。 最初,我們還心存著警惕,但漸漸地,似乎就入了她的轂,竟是大醉了。這里 面有一個原因,就是那酒入口极平,這便給了我們一种假象,認為是沒有多少酒力 的,豈知其后勁力大得惊人,等酒意一上來的時候,我們已經是爛醉如泥。 后來到底發生了些什么事,我是一點都不知道,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上午, 我們竟醉了差不多二十小時。 龍昌的女人在我們的身邊照顧著,看到我們醒了過來,臉上頓時露出惊喜。 我頭痛欲裂,又似乎想不起是怎么回事,便問龍昌的女人。 她說:“你們被二嬸灌醉了,睡了差不多二十個鐘頭。” 我一听,猛吃了一惊,然后將一切都想了起來,便問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 二嬸了嗎?她為什么要這樣灌我們的酒?” 龍昌的女人說:“這也不能怪二嬸,我們這里有這樣的規矩,招待客人的時候, 如果沒有喝醉,就說明是我們的酒不好,菜不丰。所以,初次來的客人,我們這里 的人就會拚著与他喝酒,一直到雙方至少有一個醉了為止。但是,我們當家的是在 縣城讀過書的,也在外面跑過一些碼頭,所以他不講這些。這也怪我們不好,我們 沒有先告訴你們,那种酒不能多喝的,后勁太足。” 她說得十分誠懇,我便也不好多說,便問道:“那個二嬸是什么人?好酒量。” “她是我們鎮上的仙姑。”她說:“一年四季,總是這家請來那家請去,整個 人就在酒里泡著,沒點酒量,早是醉都給醉死了。” 她提到仙姑這個字眼,我多少也猜得了一點,但還不能肯定,就問她:“她是 仙姑?她成仙了嗎?” 女人想了想,答:“不是那個意思,我們這里的人很迷信,有一种人是專門替 人家捉鬼禳災的,我們就叫做仙姑。” 果如我所料,原來劉翠英是小鎮上的一個靈媒。 我想起內地前些年搞的破四舊立四新,是早便將這些給砸爛了的,便道:“這 都是些迷信的東西,你們也肯相信?你們不怕上面說你們是搞封建迷信嗎?” 女人說:“現在已經沒有人管了,大家都顧著去賺錢,誰還有閑心管這些?誰 要信就讓誰去信。其實,也不是我們這些老百姓信這些,有很多大官,他們不一樣 也進廟燒香拜佛?” 現在這個話題當然是我所感興趣的,正要再問下去,白素也已經醒了過來,或 許她已經听我們說了一會話了。 這時,白素便插言問:“那個二嬸有些法力沒有呢?” 女人見我們如此問,頓時大惊失色,道:“這不能說的,說了就不靈了。” 看情形,女人是极相信她的,因此才會對此大為緊張。 白素又問:“她從小就能通靈嗎?” 女人還是那一臉的惊悸,然后對我們說:“等中午喝酒的時候,你們自己問她 好了,我是不能說的。” 我一臉的疑惑:“中午喝酒?喝什么酒?我們的酒還沒有醒呢?” 女人說:“你們不知道?昨天,你們不是已經答應了二嬸的嗎?答應了二嬸的 事,你們可不能反悔,不然是要倒霉的。” 我轉頭去看白素,意思是問她記不記得有這回事,她顯然跟我一樣不明所已, 因而擺了擺頭。我也是一頭的霧水,暗想,大概是昨天喝醉的時候,答應了二嬸什 么,但現在卻是一點都想不起來了。但就算是答應了,大不了再醉一次而已,女人 也沒有必要如此緊張。 我問道:“我們有過答應二嬸嗎?我是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女人便說:“昨天,你跟二嬸喝酒,你們兩個人互相說對方的好話,什么酒中 英雄,什么女中豪杰什么的,我也一點都不懂。后來,二嬸就拍著你的肩說:明天 中午我請客,請你們兩位到我家里再去喝個痛快。你也拍著二嬸的肩膀說:好,一 言為定。那時候,我和我那當家的真是為你捏了一把汗,在我們這里,絕對沒有人 敢這樣跟仙姑說話的,更沒有人敢拍仙姑的肩膀,我們以為那是要……要……” 后面的話她沒有說下去,但我已經知道,那是要倒霉的。但我這個人,如果說 要倒霉的話,這一生之中,大概也可說倒了夠多的霉了,不怕再倒一次,如果說幸 運,那我也确然是夠幸運,任何一次大風大浪,也都闖過來了,倒實在沒有什么再 好怕的。 當時,我們問了与二嬸約定的時間,女人說:“山里人家,有什么時間不時間 的?到了吃中飯的時候,你們去就是了。” 雖然我知道我能夠找到二嬸的家,因為她的家在多多的講述中已經多次提到了, 我相信,不論她真是多多的前世,或者這是一個什么陰謀,那個家与多多所述一樣, 這一點我是可以肯定的。 中午的這餐酒,我們當然是要去喝的,別說是再醉一回,就是去闖一闖刀山火 海,我們也定不會皺一皺眉頭。眼前的事實在是怪异奇特,大大地激起了我們的好 奇心,我們怎么都要想辦法將這件事搞清楚。但到底怎樣進行這件調查,我們沒有 方向,除了眼前的這個二嬸,我實在不知道再從哪里進行。既然有一個線索,我們 當然就要緊緊地抓住。 我和白素起來,洗了洗,龍昌的女人給我們煮了些雞蛋,我們吃了,便向鎮東 的二嬸家走去。 龍昌的家在鎮西頭,我們昨天來的時候,只是經過几戶人家就到了,所以對這 個小鎮沒有什么印象,現在,我和白素沿著那條小街向前走,街兩邊的情形就看得 一清二楚。 我們正在走著的這條路不是太寬,而且比兩邊都要低,如果要進入任何一家人 家,都要走上一個斜坡,也有的是十几級石級,兩邊一律的平房,蓋著古董似的黑 瓦,房子也不是排齊的,前后錯落著,有的人家前面是一個很大的空場,有的又是 臨街,沒有一定的格局。除了這街邊的兩排之外,后面偶爾也有几戶人家,但那已 經是在半坡上,地勢就更高了。果然与多多告訴白素的一絲不差。 這個鎮本來就很小,一分鐘不到,我們就從西頭走到了東頭。我們原以為,在 這個偏僻的地方,對于出現一兩個陌生人,一定會大惊小怪,說不定就像發現什么 史前動物似的,跑出來圍著看。顯然,我低估了他們的見識,甚至連孩子,對我們 的出現也沒有表現任何的奇怪,這似乎說明他們還不能算是完全沒有見過世面。 二嬸的房子确然是很好找,因為我們看到一家門前圍了几個人,坐在几條木凳 上,一動也不動地向房內看。那房間臨街的一整面牆是敞開的,像是一個鋪面,前 面有一小塊空場,空場上面由門前伸出一個涼篷,正可以供人在門口納涼。這种有 鋪面的房子,在整個鎮上獨此一戶。 我們走過去,見那里果然是一間雜貨店,店中有一台十八英寸的黑白電視机正 開著,正在播放的似乎是一部電視劇,門外那几個人坐在木凳上,正一邊抽著煙, 一邊看著電視。在他們的面前,有一個小方桌,桌上擺了些茶水,分別裝在玻璃杯 中,上面有一塊四方形的玻璃片蓋著,在茶杯的旁邊是一只陶瓷的水壺。 門楣上有几個鮮紅的字:昆華商店。這顯然就是多多多次提到的那家雜貨店了。 我和白素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齊向坡上走去。 我們剛剛走到涼篷下面,就有一個坐在門前矮凳上的男人站了起來,很熱情地 對我們說:“二位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吧?快請坐。” 這個男人先是坐在一張矮凳上,所以不太能引起我們的注意,現在他主動打起 招呼來,我們立即便知道,他應該是這家的男主人,正是多多的前夫龍昆華。我們 打量這個男人,約莫四十五歲上下的年紀,生得還算高大,很壯實,似乎要比龍昌 和他那個山中的親戚活泛得多,這樣的一個男人身上,應該充滿著力量。 (此段中“活泛得多”一句原文如此,可能有誤。) 龍昆華讓我們坐下,給我遞上一种劣質的香煙,然后沖著屋內喊:“翠英,翠 英,貴客來了。” 接著,就見劉翠英從屋內跑了出來。 這個小鎮的房屋都有一個特點,就是廚房全都在屋子的后面,有的是在屋子的 后半部分,也有的是在屋后搭起一個偏廈做廚房,多半在那個附近還有一間茅坑。 劉翠英從屋內跑出來,我看到她的胸前竟圍著圍布,右手上提著一把明晃晃的 刀,乍一看,讓人心中直發毛。 當時,我和白素心中都是一凜,因為据我們看來,既然這個劉翠英是小鎮上的 仙姑,她無論如何是不會親自下廚的,既然她不是親自下廚,那么,她面前圍著圍 布,而手上又拿著一把刀,那一定是有什么古怪了。是以,我們兩個人相互對望了 一眼,全都做好了應變的准備。 但事實上,我們想錯了,劉翠英向我們說了几句話,然后告訴說,她正在做菜, 馬上就好,不能多陪我們,要我們坐在門前先看一會電視,然后便一陣風似的刮進 了廚房。后來我們當然是弄清楚了,她确然是不下廚房的,但因為今天來了我們這 樣兩個貴賓,她不相信別人弄的菜會合我們的口味,所以才會親自掌廚。 劉翠英做出的一桌菜确然要比龍昌的女人做出的好味,也要更丰盛,劉翠英介 紹說,這是因為她見得多,所以也就學了几手,一直都沒有露過,今天才是第一次。 我們在一起吃飯是在后面的偏廈中,几個人圍著一張八仙桌。一邊吃飯的時候, 龍昆華還一邊照顧著前面的生意,所以總在不停地跑來跑去,后來他干脆下了桌, 就再沒有進來。他們家原是請了一個人的,這個人是一個鄉下的親戚,今天剛好回 家了。他們的三個孩子只有最小的一個女孩在家,另外兩個進縣城讀書去了。她見 家中有客人來,便沒有上桌,夾了菜端著飯便去了前面看電視,吃過飯后便打了聲 招呼,上學了。 實際上,坐在桌前的,就只有我們三個人。 我和白素開始還有些擔心,怕劉翠英會再一次灌我們喝酒,但實際上這次喝得 非常隨意,她雖然也不斷勸酒,卻也不再像昨天那般帶有強迫性,每次都是整碗地 干,我們要喝多少,完全隨我們的意。因此,整個喝酒的過程并無值得特別記述的, 所以不談。 當然,其間也有非常重要的一些事,這些事主要是劉翠英的介紹。 在龍昆華吃完飯离開桌子以后,劉翠英便對我們說:“天神告訴我,說是這几 天有兩個貴客要來,要我好好招待你們。我原以為你們還要遲几天才到,沒想到你 們來得這樣快。” 她這話一說,我和白素全都大吃了一惊,雖然我也想到她可能是在故弄玄虛, 以這樣的話讓我們先相信她是有法力的,然后再達到她的什么目的,但如果將昨天 她忽然出現在龍昌家,且与我們的談話前后一想,就覺得這里大有可疑。 昨天,她顯然不是偶然碰上的,我當時就有一种感覺,她是專門為我們而去, 并且,在喝酒時,她說的那些話,實在是別有深意,這又似乎証明她剛才所說是千 真万确。 難道說這個女人真的可以通靈?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就定然是有著什么人在我 們的背后,密切注意著我們的一舉一動。那么,這注意著我們的人是誰?有著什么 樣的目的?他們將我們弄到這個窮山溝里來,又有著什么特別的意圖? 我和白素都感到惊訝,是以沒有說出半句話來。 劉翠英卻不管不顧,續道:“天神告訴我了,你們是來了解什么事的。這個鎮 上的事,沒有我不清楚的,你們想了解什么,問我就行。” 我們又是暗吃了一惊,不過,從她的話中,我們也知道她對我們非常友好,而 且似乎极愿与我們配合。既然如此,也就省了我們許多手續,何不直接將我們想知 道的事提出來? 我剛想到這里,白素已經開了口:“我听說你法力無邊,你能不能給我們說一 說,你是怎么得到這种法力的?” 劉翠英极爽快:“听說的東西都是不准的,并不是我法力無邊,法力無邊的是 天神,我只不過是天神的女仆,替天神傳話的,我自己也沒有任何法力。” 白素想了想,又問:“那么,你是什么時候成為天神的女仆的?” “這是天机,我不能說的。”她說過這句話后,過了片刻又道:“不過,你們 是天神特別關照過的客人,或者天神愿意讓你們知道。你們先等一下,我去問一問 天神。” 她的言行古古怪怪,說是去問天神,便走出偏廈去。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便也一齊走了出去,探出頭向外一看,見她走進了一間 房,那間房有窗戶,但窗上貼著窗紙,而房間的四周也貼著一些黃紙綠紙,紙上寫 著一些古古怪怪的字,我們只能說那是鬼畫符,根本就看不出那上面寫的是什么。 走近那扇窗,我伸過頭去,用舌頭將窗紙弄濕,然后用一根小樹枝將窗紙捅了 一個孔,從孔中看過去,見劉翠英只不過盤腳坐在房中,閉著雙眼,雙手自然下垂 放在雙膝上,整個人像是一尊木雕,動都不動。 白素也上來看了看,然后是一臉疑惑地轉過頭來望我。 我向白素擺了擺手,我們便离開了那扇窗,一起回到了飯桌前。 白素對我說:“你剛才注意到她坐著的姿勢沒有?那姿勢和多多的坐法是一模 一樣的。” 我也已經注意到了這一點,這非常的不可解。而且,我此時也已經打消了是有 什么人弄陰謀的設想,因為那种設想如果成立,只有一种可能,弄陰謀的是李宣宣 的主人。雖然我對一二三號并無好感,但我也相信他們并不會弄出這樣的陰謀來騙 我。如果弄陰謀的不是他們,那么,其他的什么人或者什么力量如果想騙過他們的 思想儀,那就是件根本不可能的事。 沒過多久,劉翠英走進來,對我們說:“讓你們等久了。”然后在我們面前坐 下,不說她向天神請示的結果,而是開始介紹她成為天神的女仆的經過,顯然是天 神對我們特別恩顧,同意她將天机告訴我們。 事情發生在九年前,那時候,她最小的孩子才四歲。 那一天,劉翠英正在給孩子喂奶,忽然覺得天旋地轉,接著雙眼一黑,便昏倒 過去。當時,她的丈夫就在她身邊,連忙將她扶起來,讓人叫來鎮上的中醫,替她 進行了一些處理,她就醒過來了。 那個中醫以為她的病好了,所以也就沒有計較。在他們這种地方,某個人忽然 發了什么急症,昏倒過去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只要是最終醒過來了,就一定不會有 人去深究,就是想深究,也不一定能究出名堂來。 但是,當天晚上,她就開始發高燒,龍昆華將她送到了縣醫院,縣醫院怎么檢 查都查不出病因,用盡了辦法,也不能將她的体溫降下來。后來,縣醫院的醫生便 對龍昆華說,他們無能為力,叫他最好是送到省城的大醫院去。 龍昆華因為做著一點小生意,家中還有几個錢,于是就將她送到了省城的大醫 院。然而,先后轉了三家醫院,住了十几天,也沒有一家醫院查出了她得的是什么 病。這些醫院原想,不管能不能查出病因,先設法將病人的体溫降下來再說。他們 可以說用盡了辦法,也讓体溫多少降了一些,那只不過是由攝氏四十二度降到了三 十九度而已,高燒仍然還是高燒。那些醫生也覺得大是怪异,任何一個人,連續高 燒十几二十天,定然沒有還能活下去的可能,体內的零部件早就被燒坏了。 在無可奈何的情形下,龍昆華只好又將她背了回來。 背回來只有一個想法,等死。那時,龍昆華确然是徹底絕望了,更慘的是,為 了給她治病,他已經欠了一大堆債務,一個原本富裕的家,就這樣完了。 劉翠英高燒了七七四十九天(這是一個非常神秘的數字)之后,竟忽然就自動 退了燒,醒了過來,醒過來就喊龍昆華,說她好餓,要吃飯。龍昆華听到她的喊聲, 跑進來一看,她果然像好人一樣,什么事沒有。 當然,這些都是龍昆華事后告訴她的。 而她自己的經歷則完全不是這么回事,她說她這些天去了一個地方,那個地方 非常的特別,像是一間很大很大的房子里,那房子大得她根本就看不過來,仿佛無 邊無際似的,房子中擺著很多東西,那些東西她全都不認識,只是覺得像她曾經見 過的變電站,又比變電站要大得多也复雜得多。 在那間大房子中,有一個高台,台上坐著一個极老的老人。那個老人的頭發全 都白了,胡子很長,也都全是白的。最初,她并沒有看到這個老人,因為老人坐在 高台上,她沒有太注意,只是非常奇怪,自己怎么會到了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 后來,那個老人叫她:“翠英,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這時候,她才看到了那個老人。當時的情形雖然古巴,她卻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听到老人叫她,便向那高台走去。 高台很高,有很多的梯級,按她的說法,怕有好几百級。 她走上去,就看到那老人坐在高台上,是雙腿交叉坐著的,兩只手放在膝蓋上, 雙目緊閉,神態极其安詳。 她看到那老人,便覺得非常的熟悉,卻又不知道何時何地見過她。 老人也沒有睜開眼,卻知道她到了面前,對她說:“翠英,你回來了,坐下。” 她本來心情极平靜,但听了老人的話,卻也暗自打了個突。他為什么說我回來 了?這里難道是我的家?不然,她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一瞬間,她心中冒出了這 樣的想法,但在恍惚間,她似乎覺得,這里确然是自己的家,自己正是回家來了。 那時的想法真是怪异莫名,她根本就不清楚,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雖然覺得怪异,但她還是听了老人的話,隱約中,她知道老人的話是不可違背 的,所以就坐了下來,同老人一樣盤著腿,雙手放在膝上,閉著目,与老人相對。 在她坐著的時間里,老人再沒有說話,她也沒有說,只是相對坐著。 那時,劉翠英似乎覺得自己是在睡覺,但又覺得异常的清醒,她漸漸想了起來, 那個老人是個天仙,而自己是他的女仆,他似乎是派自己去辦一件什么事,現在, 這件事已經辦完了,所以她就回來了。 她曾非常努力地想知道天仙派她去辦的是一件什么事,但是她怎么想都想不出 來;她也想知道天仙派她去辦事是什么時候的事,可是仍然是想不起來。 再后來,她似乎覺得,天仙伸出了他的手,在她的臉上摸了一摸,然后便拉起 她的手來,這時候,她便覺得自己像是沒有重量似的,隨著天仙一起飛了起來。 她記得自己的确是飛著的,那個天仙在前面,她在后面,她的手被天仙牽著, 從那個高台上飛起,飛出了那間大房子。 飛出了那間大房子,他們就到了外面,外面有山有水,有房子有人,那些人在 做著各种各樣的事,那些人似乎沒有看到他們,如果看到的話,有這樣兩個人在天 上飛,他們定會叫起來的。這就是她當時的想法。 飛了一段距离之后,天仙第二次開始說話,他問她:“翠英,你看到了什么?” 她于是將看到的說了出來。有四個人在路上跑,其中兩個人抬著一副靠椅,靠 椅上躺著一個女人,那個女人似乎是病了,這四個人送她去治病。他們四個人輪換 著抬那靠椅,在路上跑得很快也很急。 天仙對她說:“他們抬著的那個人就是你。” 劉翠英詫异莫名,不知道天仙所說的是什么意思。他們抬著的怎么會是我呢? 我不是在這里嗎?我又何時得了什么病呢? 天仙便告訴她:“他們以為你病了,要送你去治病,其實這完全是多此一舉, 他們不知道你回到了我的身邊。” 她連忙對天仙說:“那我們快點去告訴他們,別去了。” 天仙說:“這一切都是气數,我們勸也是勸不了的,他們定然要去,就讓他們 去好了。我們還是去別處看看。” 她雖然很想去勸勸他們,但也知道天仙的話是不可違抗的,便跟著他去了其他 地方,很快便將那四個送她去看病的人忘記了,也不再想起自己曾經生病這回事。 就這樣,那個天仙帶著她到處游,她也不知游了多長時間,仿佛根本就沒有白 天黑夜之分,也不需吃任何東西。那段時間中,他們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到處飛。 后來,天仙帶著她又回到了那間大房子,停在了高台上,仍然像最初那樣面對面坐 著。 那段時間,對于她來說,完全沒有任何時間概念,而且,也完全沒有自己的主 意,一切都是听從天仙的安排。她心里很清楚,她是天仙的女仆,作為一個女仆的 責任當然是盡可能地按照主人的意愿去做一切。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天仙便對她說:“翠英,現在,你可以走了。” 她听了這話,大大地吃了一惊:“你不再要我了?” 天仙說:“我無時不在你身邊。” 她不明白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接著便又問了一句:“我能不能再來見你?” 天仙又說:“你隨時都可以見我。” 說過這句話后,天仙揮了揮手,她頓時覺得有一股大力將自己掀得向后猛地翻 滾,也不知滾了多長時間,更不知道滾了多遠,她就醒了過來,醒過來后就覺得肚 子特別餓。這時候,她想起了是在自己的家里,自己是有丈夫有孩子的。 在醒來之初,她還是翠英,而不是天仙的女仆,因為她對那段似夢似幻的經歷 一點印象都沒有。 但在當天的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夢中有几個她完全不認識的人來找她。 那時候,翠英就像是醒著的一樣,她是睡在床上的,然后又從床上坐起來,結 果就看到有兩個人坐在她的床前,她大吃了一惊,連忙問:“你們是誰?你們是怎 么進來的?” 那兩個人對她說:“你的門是開著的。” 她這才知道,她的話問得實在是沒有道理,因為這里民風古朴,根本就沒有發 生過入室盜竊現象,所以從來都是夜不閉戶,這兩個人要進來,當然是非常的容易 了。 半夜中,家里闖進了兩個陌生人,這兩個人的來意便大可值得怀疑了。翠英于 是伸手去推睡在身邊的丈夫,但龍昆華只是哼了一哼,翻了個身,根本就沒有醒來。 那兩個人說:“你不用叫醒他了,是天仙派我們來找你的。” 最初听到天仙這個字眼,翠英确然是愣了一愣,想不起誰是天仙。但這只不過 是一瞬間的事,她几乎是立即便想起了自己的那段似夢似幻的遭遇,也想起了那個 白頭發白胡子的老人帶著她四處游歷的過程。 翠英于是問他們:“天仙在哪里?他是不是讓你們帶我去見他?” 那兩個人說:“如果你想見他,隨時都可以見。” 她不相信:“可是,我怎么去見他呢?我又不會飛。” 來人說:“只要你像他一樣坐著,心中想著他,我們就會來帶你去見他。” 翠英不肯相信他們的話,便立即在地上坐了下來,這時,她果然覺得那兩個人 一人夾著她的一邊膀子,飛了起來。他們飛得非常之快,快得翠英無法想像。片刻 之間,她就到了那個高台上。 她只知道,她停止飛行時,是坐在那個高台上的,那兩個人是怎么走開的,她 不知道,而天仙是怎么來的,她也不知道,她只是覺得剛剛在那高台上坐下,天仙 便出現在她的面前,然后以一种非常溫和的語音問她:“翠英,你回來了?你找我 有什么事?” 翠英找他确然沒有什么事,所以直話直說:“我沒有事,只是想回來看看你。” 停了片刻,天仙對她說:“現在,你可以回去了,以后,沒有事不要回來。” 翠英不甘心就這么离開,便問了一句:“是不是我有了任何不能解決的事,都 可以回來找你?” 天仙沒有說話,只是揮了揮手,于是,她便像上次一樣,向后翻了無數的滾, 清醒過來時,她發現自己原來坐在家中的地下。 這時,龍昆華已經醒了過來,見她竟坐在地上,詫异莫名,問道:“你怎么回 事?怎么一個人坐在地上?” 她說:“我去見天仙了。” 自此以后,她就能記起与天仙見面的一切經過,同時她也知道,這是一件秘密, 不能向任何人提起。 龍昆華哪里肯信這話?當時以為她瘋了。 她當然知道自己并不是瘋子,而是有了一次特別的遇合,但在那時,她也還不 知道自己從此便有了特別的能力。直到不久以后,她遇到了另外一件事,這种能力 才為她所知。 那一次,她忽然覺得心中發慌,似乎有什么大事要發生似的,一整天,她都是 魂不守舍,總有一种大禍即將來臨的感覺。 到了天快黑的時候,她的這种感覺就更加強烈。她想,這是怎么回事?難道我 要死了嗎?就在這個念頭冒出時,她忽然想到了自己是天仙的女仆,天仙也曾告訴 過她,只要是有事,就可以去找他。 想到這里,她便將自己關在一間屋子里,盤腿打坐,再次在那個高台上見到了 天仙,將自己的感覺告訴了她。 天仙仍然是沒有睜開眼睛,卻對她說:“你的二儿子明天回學校去,但是,他 坐的那輛車要出事。” 翠英一听,頓時嚇得六神無主,一下跪在天仙腳前,真正是磕頭如搗蒜,求天 仙救她的儿子。 天仙仿佛沒有看見,只是非常平淡地說:“你回去吧,叫你的儿子明天不要走, 后天走。” 翠英醒過神來,發現自己仍然是在那間房里,但剛才經歷的一切,歷歷在目。 她似乎還不能相信這會是真的,因為現在已經近晚了,她的在縣城讀書的兩個儿子 并沒有回來,小鎮通縣城一天只有上下午兩班車,下午的班車來過后早就走了,她 的儿子今天根本就不可能回來,如果說明天回的話,又似乎不可能,因為他們弟兄 兩個上星期已經回過一次,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根本就不會赶得如此匆忙。 她正這樣想時,卻听到外面一陣拖拉机的聲音,一直到了她家門口才停下來, 緊接著,果然就听到二儿子叫她的聲音。她頓時嚇得大惊失色,臉上是豆大的汗珠 滾落。 儿子一見到她便對她說,剛好有一部拖拉机,他順便就回來了,明天坐下午的 班車再赶回學校去。 第二天,她要將儿子留下來,可是,儿子怎么都不肯留,說明天上午有很重要 的課,無論如何要今天赶回學校去。 孩子大了,自己有了主張,竟不听她的勸告,背起一只包,便要去坐班車。 因為她的家就在車站旁邊,車來了,他們當然知道。她見儿子已經走近了車門, 便不顧一切沖上去,將他抱住,說什么都不肯讓他走。 龍昆華不明白她為什么這樣,從家中沖過來,對著她吼:“你干什么?你不讓 他走,他赶不上明天的課怎么辦?” 孩子非常固執,几下就掙脫了他,向車上走去。 翠英急得沒法,便對龍昆華說:“快將他拖下來,要不然,你就永遠都見不到 他了。” 龍昆華知道翠英這段時間有些瘋瘋顛顛,根本就沒有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事也湊巧,翠英的哥哥听到外面的叫嚷聲,便從家中走了出來。她便求哥將儿 子拖下來。 其兄問:“什么事?你像天要塌下來似的?” 翠英說:“總之,你一定要將他拉下來,不然,比天塌下來更慘。” 其兄覺得翠英是非常認真的,便听了她的話,死拉硬扯,將孩子弄了下來。 孩子被拉下車后,跟翠英大吵了一架,她也不以為然,只要他今天不走就行。 第二天早晨頭班車到時,便有消息傳來,昨天的那輛車滾下了山坡,死了二十多個 人。 翠英拉她的儿子不讓他走的事,全鎮人都知道,這畢竟是一個小鎮,誰在鎮東 說一句話,不消一分鐘,鎮西就定然知道了。當那輛車出事的消息傳來時,翠英通 靈的消息也同時在鎮上傳開了,而且傳播的速度极快,當天就有一個住在山里的女 人找上門來,請翠英去給她的媳婦看病。 第十一部:無功而返 關于翠英給那個女人看病的過程,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在此略過。 一點可以稍提一提,她果然是將那個女人的病“治”好了,我在治上特別打上 一個引號,意思當然是再明白不過,因為連我也不清楚,那究竟算不算是治,或許 應該用“禳治”更适合?不管用什么字,總而言之一句話,那個女人的病好了,翠 英也因而名聲大震。 翠英介紹過這段經歷,白素便与她閑談,問起了一些她在此之前的經歷,在那 些經歷,她絕對是一個正常的人女人。 當然,我這樣說也許不准确,因為她現在也不能說不正常,盡管在小鎮人的眼 里,她是一個女神和女巫合而為一的人物,人們既認為她可以消災祛病,同時也認 為她所到之處,會給人家帶來不祥,是以她到龍昌家時,一家人才會如臨大敵一般, 大是緊張。但總的來說,她也沒有什么不正常之處。 我之所以說她以前是一個絕對正常的女人,是与她后來的變數相比而言。 她介紹了以前的許多經歷,非常的詳細,但是,我們也從中發現,她介紹的這 些經歷,竟与多多所說,极其的相似。 我在這里用到了相似,而不是說一模一樣,當然是指兩者之間有著區別,這种 區別在于多多所說的比較簡略含糊一些,而她則說得非常詳細。比如她談到了她三 次怀孕的經過,就几乎与多多所說的一模一樣。 有一點我們可以肯定,如果說多多有著前世的記憶,而她的前世又是這個劉翠 英的話,那么,多多只有她正常的那段時間的記憶,這一切的記憶,全都到那次大 病終止,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會認為多多的前世因為那場病死了。 一切都似乎弄清楚了,但一切又都不清楚,甚至是越來越讓人糊涂。 我有些不甘心,便問劉翠英:“你是不是認識一個名叫多多的女孩?” 她想了想,從她的表情上看,她确然是想得极認真,然后對我們說:“我不認 識這個人,她不是這一帶的人。” 她不認識,這也就是說,多多的記憶中有她的記憶,而她的記憶中并沒有多多 的記憶,這正符合前世的特征。 可是,一個人還沒有死,又怎么會有來生呢? 我和白素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我們的想法一致,我們這次行程,似乎大有收 獲,又似乎一無所獲,下一步,我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走了。我們決定就此回去 順便去一趟秋林家,將這些情況告訴他們,看他們的意思再作下一步的決定。 我們謝過劉翠英,站起來告辭。 劉翠英忽然叫了一聲,道:“哎呀,差點忘了一件大事,兩位請再稍坐片刻。” 听她如此說,我們便停了下來,白素問道:“有什么吩咐?” 劉翠英說:“剛才,我去見天仙的時候,他告訴我說,你們二位將一個小孩子 藏了起來,他們找遍了也沒有找到,他說你們這樣做是違背天意的,你們最好是將 那個孩子送回去,一切都听憑自然為好。” 我和白素都愣了一愣,相互看了一眼,不知該怎樣回答她。 她接著對我們說:“我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天仙的話是不會錯的, 你們最好還是按照天仙的意思做,要不然,說不定你們會有災難。” 她這話一說,我們兩個心中又是一凜,几乎是同時問道:“這是你的天仙說的?” 劉翠英說:“天仙倒沒有這樣說,是我想到的。我覺得,天仙在向我說這些話 的時候,好像很生气,惹得天仙生了气,我想,這麻煩可就大了。” 我們謝謝她的忠告,然后告辭來到了龍昌家。 當晚,我和白素之間有一次討論,嚴格來說,這應該是我們對此事的第三次討 論,因為從第一次討論到現在,事情有了很多發展,所以很有必要記一下。 這次討論是白素開頭的,她問我:“你對劉翠英的話有什么看法?如果我們不 將多多還回去,真的會有災難降臨嗎?” 我道:“這事我們可以暫時放一放,倒是多多和劉翠英之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覺得很有必要設想一下,只要我們對此有了一個最基本的把握,要做什么決定, 那就是非常簡單的事了。” 白素顯然早已想過這個問題:“這件事用我們現有的知識根本就無法解釋。” “問題的根本正在這里。”我道:“我一直都認為,我已經算是夠能理解各种 怪事的了,像李宣宣那個陰間,我說給所有人听,他們都認為我是駭人听聞,還有 許多年后,科學高度發達,人類的一切活動被電腦所代替,然后人就變成了世上完 全沒有用的生物,僅僅只能供電腦机器人當玩具,就更被認為是散布恐怖言論。我 可以接受人可以轉世,也可以接受人死了以后靈魂不滅,但是,我卻從來沒有想到 過,人可能會有兩個……” 說到這里,我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我突然有了某种想法,這個想法非常奇特, 似乎可以對我現在所遇的現象進行一些解釋,但我仔細一想之后,又覺得完全是兩 回事。 白素顯然也想到了這點,所以在我沒有再說下去之后,她說了一句:“雙生子 ……”但也就僅僅只有這三個字,下面再沒有話接了。 是的,我們想到了一點,如果說人沒有兩個靈魂同時存在的話,那么,同卵雙 生子又是怎么回事? 按說,人只有一個靈魂,那么,即使是同卵雙生,也就只有同一個靈魂,這樣 的事我也曾遇到過,曾有一對同卵雙生的姐弟,弟弟是一個非常偉大的科學家,他 研究出一項成果,可以改變生物的固有習性,使得一只凶殘無比的食肉動物美洲豹 變成了食草動物;而他的同胞姐姐卻是一個极其狡猾极其凶殘的殺手,真正可以說 殺人如麻,世界上許多未曾破獲而且手段极其高明的凶殺案与她有關。我還認識另 外一對同卵雙生的兄弟,其中一個是极其殘忍的獨裁統治者,另一個卻是成就极高 且民主意識很強的科學家。我也曾就這一种現象請教過一些專家,他們認為,人只 有一個靈魂,而這一個靈魂同時存在于兩個不同的軀体中,于是,這兩個人的人格 就出現了不完整,只有將其合而為一,人格才會完整。 這只不過是一种說法,或者更科學一點說,這只是一种假說,并未能得到任何 証實。雖然我所見到的那一對雙生姐弟,后來因為弟弟死亡,姐姐也成了植物人, 那只不過是一個极其特別的個例,并非所有的雙生子在其中一個死亡之后,另一個 也立即死亡或是成為植物人。 如果后一种現象更接近事實的話,那么,所謂兩個人可以共有一個靈魂的假說, 就僅僅只能是一种假說而已,實際上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就我個人來說,我同樣不相信兩個人共有一個靈魂的說法。 即使是這种假說是客觀存在的,那么,他們也還是從同一個母親的胎腹中生出 來的,而多多和劉翠英則全然不同。 第一,她們分別有著不同的父親和不同的母親; 第二,她們分別生活在兩個完全不同,而且相互間一點關系都沒有的地方; 第三,她們的年齡相差有四十歲之多,如果說她們是雙生女,那簡直就是滑天 下之大稽; 第四,多多有關于劉翠英的記憶,而劉翠英對多多卻一無所知,這种現象更像 是前生后世的區別; 第五,如果說劉翠英是多多的前世,但所謂前世有一個最基本的先決條件,那 就必須有前后之別,劉翠英和多多同時活在世上,何以分前后? 有好一段時間,我們兩個人全都不說話,那實在是因為我們無話可說,因為我 們遇到的這件事實在是太奇异,以至于我們根本就無法想象,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曾經以雙生子現象來對她們進行解釋,有一刻甚至自以為解釋清楚了,但很 快又不得不自我否定。 盡管自我否定了,我覺得這种想法也非常的有意思,不妨錄在此,以供愛思考 者參考。 我的想法是,雙生子雖然并非共有一個靈魂(注意,在我所有的記憶之中,曾 多次用到靈魂這個詞,也同樣多次用到記憶組這個詞,看起來似乎是兩個完全不同 且不相干的詞,但實際上,我認為是同一的,靈魂是一种非常通俗的說法,而記憶 組則是一种較科學的說法。因此,我的所有記述之中,靈魂和記憶組可以理解為同 一),但是,他們的靈魂是极其接近的,相互間可以部分地接收對方的腦電波,于 是雙生子之間通常都會有心靈感應之類的事出現。 如果承認這一設想,則可以認為世上原本就有一种現象:靈魂的雙生現象。這 雙生的兩個靈魂本來就极其相似,雖然他們曾經同一個時間出生,但后來漸漸出現 了變化,于是就有了不同時間出生的現象。 如果這种情形不錯的話,那么,劉翠英就不是多多的前生,而是因為她們兩個 人的前生是一對雙生子。 我之所以說這种設想极其有趣,原因就在于一個問題:兩個前世是雙生子的靈 魂,他們的后世是否仍然是雙生子?如果不是,那么,他們的后世又是以什么樣的 形式存在? 這個問題确然是大有值得研究之處。 然而,如果想得更仔細一些的話,便也不難發現這個設想与眼前的實際之間存 在著极大的差別,甚至立即便能認定,以這一設想來解釋我們目前所遇到的現象是 完全徹底的謬誤。 第一,我們承認靈魂有投胎轉世現象,但有一點,靈魂的投胎和轉世是完全不 同的,投抬是普通人的一种輪回方式,而轉世則是得道高人的一种輪回方式。得道 高人因為特別的修煉,可以達到靈魂轉世時帶著前世的記憶,可以說是一种自覺行 為;但普通人的投胎是通過某种外力作用形成的,是一种不自覺行為,比如通過一 二三號的那個陰間,而他們在投胎前,全都會被刪去前世的記憶。 第二,記憶被刪去就不再有記憶,而僅僅只剩下一個記憶貯存系統。這情形就 像是有兩只電腦軟盤,可以在這兩只軟盤上貯存不同的文件,也可以貯存相同的文 件,當貯存相同文件的時候,實際上就是同一只軟盤,或者按照行業術語所說的是 一种備份。但是,如果對這兩只軟盤進行格式化,它們就又變成兩只空軟盤了。 第三,即使這种被刪去記憶的過程不徹底,保留部分也一定极其有限,雙生子 在他們還是雙生子的時候,都不一定能完整地獲得對方的記憶,在被刪節過之后, 仍然能保留對方的記憶,那是完全不可思議的。 第四,如果要保留記憶,那也應該是共同的,不可能一個保留而另一個不保留。 我的腦子實在是亂得一團糟,根本就不知該怎么想,往哪里想。 白素突然道:“你想到那四個奇怪的不速之客沒有?” 我根本就沒有想過這件事,所以完全不明白她為什么會突然提到:“你想到了 什么?” 她道:“那些人說,這根本就是一次特別的錯誤,多多也曾說過沒有錯。” 我知道白素一定有著什么非同一般的想法,她的思維一向比我快,是以,我一 時竟沒有明白過來:“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我心中急著,她卻不立即回答,而是提起了另一個問題:“我知道你了解一些 印刷鈔票的知識,什么樣的鈔票是不能离開印鈔厂的?” 這也能是問題?當然是印錯了的鈔票,如果大量的錯版鈔票進入了市場,那定 會引起很大的麻煩,因為絕大多數人并不能鑒別真假,而認為那是假鈔。但我不明 白,她何以會忽然想到這個問題,因此,我答道:“這跟多多的事一點關系都沒有。” 白素卻說:“我認為有,你承不承認,生命的產生過程也是一种生產過程?如 果承認的話,那么,就得承認在這种生產過程中,也可能會存在錯變的可能,就像 印制鈔票一樣,已經是最好的印刷技術,最嚴格的把關了,仍然會偶爾出現錯版鈔 票。人會不會也存在這种情形?” 錯版,原來多多是一個錯版。 這真是一种太奇特太大膽的想像。 想像雖然好,但也有一個問題,李宣宣已經說過,這种錯變的現象根本就不可 能發生。确然,印制鈔票的時候,或者印制其它任何東西的時候,只要是机械工作 過程,都可能出現錯變,但人的遺傳畢竟是不同的,也會產生錯變嗎? 以電腦為例,當一台電腦開始工作的時候,常常都有可能出現錯變,時不時在 你的文件中出現一些讓你無法理解的符號來,或者整段文字全都是亂碼;如果這种 現象普遍存在的話,后果簡直就不可想象,試想,當証券交易時,電腦如果出現了 這樣的錯變,將會產生怎樣的后果?于是,人們便有了一些糾正這种錯變的設計, 在一台大型電腦中,安排几個運轉硬件,并且,同時有另外一台同樣的大型電腦對 這台電腦的工作進行監控,在其中一台出現錯變時,另一台立即對其進行矯正,因 此,同樣的電腦出現錯變的可能几乎等于零。當然,并不絕對等于零。 難道生命的產生過程,竟會不如這樣的兩台電腦? 我剛剛冒出這個念頭,白素便說道:“當然會,你知道返祖現象,對不對?這 難道不屬于一种錯變?這也就是說,生命現象一樣會產生錯變,既然生命現象也可 能產生錯變,多多的存在,當然也就是一种錯變了。” 我不得不承認,這是到目前為止最有說服力的設想,除此之外,再沒有更好的 想法了。 就這种生命的錯變現象,我們又進行了較長時間的討論,在此暫時不提。 第二天,我們便告別了龍昌一家,起了個大早向山中進發,約莫中午時分便到 達我們停直升机的地方,然后駕机去了秋林家。 到達秋林家時已經差不多是晚上,他們自然是一陣忙碌,當時因為有孩子在旁 邊,我們也不便談論多多的事,直到吃完晚飯,孩子們各自進了自己的房間,我們 才在樓清的書房里坐下來。 我首先介紹了將多多交給李宣宣以及那四個不速之客夜闖衛府的事,然后便講 起來我們怎樣去塔岭,又怎樣遇到劉翠英。 秋林夫婦一听說多多的前生竟然還活著,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竟說不出話來。 他們沒說話,我便接著介紹,直到我將我們在塔岭的經歷講完,樓清才猛吸了 一口气,道:“怎么會這樣?多多的前生怎么會還活著?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白素道:“我們曾作過一种設想,似乎可以解釋這件事。” 樓清連忙問道:“什么設想?是不是這個設想可以幫助多多?” 我接道:“設想畢竟只是一种設想,有沒有用,只有等試過才知道。” 秋林忙問:“什么設想?快說出來听听。” 我拿眼看白素,意思是讓她說。 白素會意,正了正身子:“我們知道,人的生老病死原是有一個去處的,人死 了以后,靈魂都會到達一個地方,我們把這個地方叫陰間,西方人叫做地獄或者天 堂,不管叫什么,結果都是一樣的,這個地方是人類靈魂的歸屬。除了這一點之外, 陰間還有一個職能,那就是負責人的轉世投胎。這樣的陰間在地球上不止一個,我 們就曾去過其中的一個陰間作客。” 秋林連忙道:“知道,我知道,我看過《從陰間來》和《到陰間去》,記的就 是你們的那段經歷。” 白素續道:“所以,我們設想,多多的靈魂原本是屬于某一個陰間的,但是, 在放她出來投胎的時候,卻發生了錯誤,四十年前讓她投胎了一次,那次就成了劉 翠英,但在四十年后,他們又將她放出來投了一次胎,這次就變成了多多,所以就 出現了同一個生命,兩次存在于同一個時間和同一個空間這樣的奇事。這樣的錯誤 會引起什么樣的后果?我們暫時還不知道,但那几個不速之客說會引起非常嚴重的 后果,他們的話可能是真的,也可能僅僅只是嚇唬我們。但不管怎樣,這對于他們 來說,畢竟是一次极其嚴重的錯誤,所以,他們要糾正,于是派了一些人來,要將 多多收回他們那個陰間去。” 秋林听到這里,全身猛地震了一下:“不,不行,我不讓他們把多多收回去, 如果真有什么災禍的話,就讓這些災禍落在我的身上好了,反正,我決不讓他們把 多多收回去。” 樓清似乎理智得多:“既然他們是陰間的,要把多多收回去,我們恐怕也阻止 不了。” 這話當然是不錯的,他們既然有能力讓生命投胎,當然也同樣有能力將一個人 的生命收走,任何人都無法抗拒。 秋林又轉向白素:“你們是不是設想了一种方法,能夠幫多多逃過這一劫?” 白素道:“能不能逃過,我們還不是很清楚,不過,我們也想試一試。” 秋林似乎受了鼓舞:“那還等什么?快把你們的設想說出來,我們一起合計一 下,說不定還真能找到一种辦法。” 白素便告訴他們,那天晚上,四個不速之客闖衛府,這似乎說明多多只要在陽 間,不論躲到哪里,他們都能找到,但他們的言語之中似乎不知道多多在哪里,這 可能是因為他們無法知道其他陰間的緣故;而且,劉翠英与我們談話時,也曾提到 要我們將多多交出來的事,也同樣說明,多多在一二三號的陰間里,他們是不可能 找到的。 因此,我們就設想讓多多一直与李宣宣呆在一起。雖然我們并不知道李宣宣這 种生命形態到底該算作是人呢還是鬼,但有一點,好死不如賴活著。如果將多多交 出來,她的情形一定是死了,如果將多多放在李宣宣所在的那個陰間,又似乎應該 是活。 一張錯版的鈔票,不管保留在誰的手里,還能算是鈔票,但如果將這張鈔票送 回制鈔工厂,那么,結局就只有一個,被搗成紙漿。 秋林夫婦听了我們的建議,便答應了下來,對于他們來說,只要多多不死,他 們就盡到義務了。 當夜無話,第二天我們告別了秋林夫婦,第三天便回到了家里。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我們原本打算立即与李宣宣聯系,商量一下這件事該怎么 處理。但是世上的事往往多有出人意料之處,我們還沒有來得及做這件事,卻非常 惊訝地知道,溫寶裕和紅綾去了一個叫天一庄園的地方,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溫寶 裕不死不活,昏迷不醒,而紅綾卻不知所蹤。這件事記在《成仙》那個故事中。 剛剛處理完溫寶裕和紅綾遇到的麻煩,大偵探小郭又弄了一件事出來,我便与 他一起到了南美,一去便是數月。 在我去南美期間,白素約見了李宣宣。 李宣宣是單獨來的,因為白素擔心多多出現后會引起某一個陰間的力量來搶奪 她,便告訴李宣宣,不要將多多帶來。 白素約李宣宣,當然就只有一個目的,那便是將多多托負給她所在的那個陰間, 李宣宣一口答應,這顯然是她的主人极感興趣的一件事,我們也知道不會有什么阻 礙,事情就算是這樣辦妥了。 在有關多多的這件事上,我們無論有什么要求,李宣宣都是有求必應,這當然 不能說明她在陰間的地位提高了,能夠自作主張了,只能說這件事是陰間主人所感 興趣的,或者是對他們建立這樣一個陰間有利的。 正所謂天下沒有白呼的宴席。我始終都認為,他們建立這樣一個陰間,絕對不 會是像他們所說的閑著沒事干,而是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白素也問了一下李宣宣,他們對多多這种生命現象的研究是否有了結果,她的 回答是否定的。 這种現象畢竟是太特殊,說不定多多來的那個地方千方百計要弄她回去,也是 想對此進行研究。 至此,這個故事就完了,不過,后來那几個不速之客又一次造訪衛府,似乎該 記一筆。 那是我在南美的時候,家里只有白素一個人,因為她有一次与他們交往的經歷, 因此也就沒有任何惊惶。 這次來的不再是四個人,而是五個,其中有一個白眉毛白胡須的老人,白素一 見,就t知道他正是劉翠英提到的那個天仙。 白素也曾問起過造成多多這种現象的原因,他們卻不肯說。 既然如此,白素也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你對人不真誠,又怎么能指 望別人對你真誠? 她告訴他們:“我們已經將多多送回去了,她現在的情形怎樣,我們也不是很 清楚。” 這事當然是后來白素告訴我的,她對我說:“我看得出,那個天仙并不相信我, 但又似乎無奈我何,只好悻悻地离去。” 后來有好長的一段時間,我都在想著一個問題,按照劉翠英的經歷來看,那個 天仙應該有著超卓的能力,他能夠使得劉翠英通靈,那么,說明他本身有著洞悉一 切的能力。他如果能夠洞悉一切的,定也會知道白素說了假話,可是,他為什么對 白素的話半信半疑?這又說明他根本就無法分辨白素所說的是真是假。 這實在是一件讓人不可解的事。 事實上,在有關多多的這件事中,不可解的實在是太多了。 人生,真是有著太多不可解的謎。 (全書完) ************************************************************ 獨家連載:黃金屋-倪匡專輯 http://snowboy.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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