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幻境 掃校:王迅 neilwang@990.net 自序 人在地球生物之中最怪异的是: 每一個人都不一樣,而且每個人的性格都复雜 之极。 這种情形可以從許多角度去揣測,這個故事用了其中的一個。 取笑人的話中有“人類豬腦”這一句,不是開玩笑,有些人可能腦中真有豬腦 的遺傳成份在。以此類推,人腦中各种生物的遺傳成份如何,大抵可以在他的行為 中多少看出一點來。閑來無事,不妨替有些人找一找,可發一噱。 衛斯理 一九九七年七月三十日 三藩市 一、生命形式的改變 我參加了一個研討會,這個研討會的主題是“生命形式轉變的可能性”,研討 會由一家大學主持,參加者主要是來自世界各地的生物學家,這家大學的生物主任, 是研討會的召集人。 本來我對于研討會這類活動,沒有什么興趣。因為我認為這類活動唯一的結果 是浪費了參加者的時間。尤其是實實在在可以拿出東西來的科學家,不應該把時間 浪費在這种活動上,人的生命期限很短,應該盡量把時間用在可以有實際結果的行 動上。 這類活動,只适合什么經濟學家、哲學家之類的所謂學者參加,而且他們對這 种活動特別有興趣,因為他們這种人對學術所謂的貢獻,本來就全是空口說白話, 根本拿不出任何實在的東西來,种种他們所謂偉大的成就,全是他們這類人在自說 自話而已──至于居然也能迷惑一些人,那也不足為奇,因為世界上有的是笨人, 會去相信那類所謂學者的理論。 而我之所以終于會參加這個研討會,是基于兩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是我對于“生命形式的轉變”有著實際的經歷,不但知道有從地球 人的生命轉化為外星人的生命,而且對于地球上的生命轉變,也有一定認知,我曾 經把那段經過記述在《原形》這個故事中。 只不過在《原形)這個故事之中,有著不能破解的神秘部分。雖然我──應該 說我們,包括白素和紅綾在內,我們都十分怀疑故事中的主要人物何可人,雖然以 人的形体在活動,可是實際上她卻是一條蛇! 也就是說,這個“人”是蛇變化而成的,是蛇的生命形式經過了轉變,變成了人。 (著名的傳說中的“人物”白素貞和小青就是如此。) 而在《原形》這個故事中,對于這一點卻未能絕對确切的肯定,只是從各方 面的情形來推測,達到了這一結論而已。 所以在事后,自素和紅綾曾花了大量的時間,去作進一步的求証,我沒有參 与她們的行動,也不知道過程如何──當然沒有結果,因為要是有結果,她們一定 會告訴我的。 所以我也很有興趣听一听來自世界各地杰出的生物學家他們的意見。 第二個參加研討會的原因,是研討會的召集,大學生物系主任親自上門來邀請。 這位生物學家的名字是韓正气,确然人如其名,外表看來正气凜然,不像是科 學家,倒像是為理想而可以拋頭顱洒熱血的革命家。他用熱情洋溢的一番話來邀請 我參加研討會。 可是我給他的回應只是搖頭。 我拒絕的理由很簡單:“我不是生物學家,去參加這种每個參加者都具有專業 知識的研討會,根本說不上話,沒有意思。” 韓正气卻鍥而不合:“我知道你對生命形式的轉變持肯定的意見,這次研討會 有一部分參加者卻完全不承認生命形式有轉變的可能,所以需要閣下參加,給那一 部分人通通竅──以你的經歷去說服他們,比專業知識更有力,因為我們討論的主 題超越現有的知識范圍。 我還是搖頭:“對于沒有想象力的人來說,現有的知識就是一切,任何現有知 識范圍之外的事情,都是不可能。 也幸虧這類人永遠只能跟在有創造能力的人屁股 后面走,不然人類文明就不會有任何進步了。” 韓正气對我的議論表示同意:“ 所以你要去,令這類人開開竅。” 我不禁哈哈大笑:“這類人要是有竅可開,也不會成為現在這等模樣了,別說 是我,只怕把各路神仙一起請來,也同樣沒有辦法令他們開竅!” 韓正气又花了至少二十分鐘時間,企圖說服我而仍然不成功,他才嘆了一口气: “陳耳說得真對,他說你是全世界最難請的人,他說如果我能見到你。已經不容易, 要是能請得動你,他就不姓陳!” 我怔了一怔:“你認識陳耳?” 他口中的這個陣耳,是一位東南亞國家的高級警官,是我的好朋友,曾經許多 次給我很大的幫助,我欠他的情甚多,所以一听到他的名字,我就動容。 韓正气回答道:“他是我的表親,上個星期我們見面,說起想清閣下參加研討 會的事情,他說除非他寫信請你參加,不然我一定請不動你。” 我忙道:“他有信給我?” 韓正气這才取出一封信來,我伸手搶過來,打開一看,只有兩行字:“舍親韓 正气,想請閣下參加一個研討會,盼干允准,謝謝。” 看陳耳這封信,說只是參加一個研討會,就算再复雜困難的事情我也不會推搪, 我一面忙不迭點頭,一面道:“你怎么下一來就把信拿出來?” 韓正气苦笑:“我以為我可以請得動你。” 我就把自己對這一類活動的觀感說給他听,并且進一步表示意見:“像這次的 研討會,我還是認為根本沒有作用,生命形式是不是有可能轉變,是要靠實實在在 去研究,而不是開几個會,大家發些言,就可以達到目的的。” 韓正气對我的話并不完全同意,他道:“我們這個會目的并不是要達成生命形 式的轉變,而只是研究生命形式的轉變是不是可能。在肯定了可能的情形下,才能 展開研究。” 我大搖其頭:“這簡直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以為不可能的人,就讓他 以為不可能好了。以為可能的人,大可自己進行研究,何必要他人同意?” 韓正气給我說得答下上來,瞪大了眼望著我,神態甚是滑稽,過了一會才道: “會期就在后天,現在想取消,也來不及了。” 我笑了起來:”這次不必取消、下次不必多此一舉就好了。” 韓正气苦笑:“我召集全世界生物學家來開會,也有一點私心,我和蘇格蘭的 一位生物工程學家,杜迪博士合作,創造了一項生物學上的奇跡,想在全世界生物 學家的聚會中公開,那樣就可以一下子震惊天下!” 他這樣說,倒引起了我极大的興趣,忙問道:“你們創造了什么佯的奇跡?” 韓正气卻搖頭:“我和杜迪博士協議,一定要在會上,和他一起向全世界公開, 事先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大有“你想知道是什么奇跡,就非要來參加研討會不可” 之意。 我心中暗罵了一番,心想算你運气好,有陳耳的介紹信,不然,就憑這种賣關 子的態度,我就會把你赶出去。 當下我淡淡地道:“好,那就到時候再看吧。” 韓正气十分高興,搓著手,把出席証交給了我,就告辭离去。 當時我想生命形式的轉變,就是一种生物,變成了另一种生物。几乎所有的情 形都是其他生物變成了人,不會是一只狐狸忽發奇想,想變成一只青蛙。 在這里,我必須先作一些說明,在明白了這些事情后,對以后故事的發展就不會感 到那樣突兀。 我對生命形式可以轉變當然持肯定的態度。 任何生命形式都由生命密碼的決定。 科學家對生命密碼的研究,早已開始,而且也有了初步成績。生命密碼藏在細 胞內的脫氧核糖核酸(DNA)之中,人有人的生命密碼,蟋蟀有蟋蟀的生命密碼。 或者說,正因為有了人的生命密碼,所以生命形式才是人;因為有了蟋蟀的生命密 碼,所以生命形式才是蟋蟀。 生命密碼可以視作為一組數字──這組數字有多少位數組成,還甚至沒有概念, 不過在想象之中,位數一定极多。因為生命密碼和生命密碼之間,有极少的差別, 生命形式就截然不同了。人和黑猩猩的生命密碼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相同,就是零 點一的差別,可是這零點一的差別,反映在生命形式上,就是人和黑猩猩的差別了! 明白了這一點,就可以假設理論上只要能改變生命密碼,就可以改變生命形式。 也就是說,只要把黑猩猩的生命密碼改動百分之零點一,改得和人的生命密碼 一樣,黑猩猩的生命形式就會隨之改變,變成了人。 理論上這樣的說法,完全可以成立。 可是在實際上,人類現在的科學水平,即使在理論上,稍為缺乏想像力的人, 也無法接受,更不用說付諸實現了。 然而我相信,地球人做不到這一點,并不代表宇宙之間沒有別的力量可以做到。 而且我相信,就算在地球上,也有許多生命形式轉變的例子,這些實例,都由地球 之外的力量形成。 地球之外的力量用什么方法達到生命密碼改動之目的,當然非我所能知道,因 為我是地球人,所知的一切,不能脫离地球人知識的范圍,無法在實際上超越。可 是任何人的想像力,卻不一定受他所生活的星球的影響,可以無限制地擴展。所以 我可以(大家都可以)使自己的想像力离開地球范圍,去想像宇宙中自有能力可以 改動生命密碼,使生命形式也隨之改變,而且這种情形,在地球上發生過許多許多 次。 這种生命形式改變的情形,有的甚至于有相當正式的記載,在中國這种記載特 別多。只可惜這种記載在沒有起碼的想象力的一些所謂科學家的眼中,只是荒誕不 經的神話,而絕不去想一想它們所記述的情形,正是生命形式改變的實例! 在那些古代典籍的記載中,所記述的生命形式改變的實例,可以分成四類。 第一類人改變成比人的生命形式更高層的生命形式。 我一直認為比地球人層次更高的生命形式是各种外星人的生命形式。 這一种改變,稱之為:“成仙”。 在成仙的過程中,地球人是“凡人”,外星人是“神仙”。成仙的過程,就是 地球人轉變為外星人的過程。 由于外星人有許多种,所以成仙的過程也有許多种,种种不同,不能一概而論。 在我的經歷之中,至少已經有兩种不同的成仙過程,一种記述在《神仙》這個 故事之中,另一個則甚至于是我的親人──白素的母親陳大小姐。而原振俠醫生的 好友,身分特殊的海棠,也變成了外星人。 古代記載中,成仙的故事极多,任何人都可以非常容易地接触這些記載,這些 記載并非什么秘本,有專門的神仙列傳之類的著作。 第二類生命形式的改變,是除了人之外的任何動物,改變成為人的生命形式。 也就是說,任何動物,譬如說狐狸、青蛙、蛇……等、通過了生命密碼的改動,而 得到了人的生命密碼,它就變成了人。 這樣的改變,夜之為“成精”。 成精的過程也形形色色,有許多种,舉例來說,其中有一种是靠動物本身修練, 而方法是“吸收日月精華”──這种方法,在古籍中也有很多記載,可惜語為焉不 詳,無法知道具体內容,不過既然提到“日”和“月”,可知必然和地球以外的星 球有關。 這一點和我假設外星人早已掌握生命密碼改變的方法,相當吻合,當非偶然。 很有趣的是,雖然任何動物都可以成精,但是在所有動物之中,在記載中成精 最多的動物是狐狸,以致于”狐狸精”成為一個專門名詞。 而在某些有很多狐狸成了精的地區,狐狸精甚至于和人在同一個建筑物之中生 活,而被尊稱為“狐狸”──我在少年時期,頗有些和狐狸精打交道的經歷。 第三類生命形式的改變,猜想其轉變過程,一定更加复雜,因為這一類是從植 物的生命形式變成人的生命形式。 植物當然也有生命密碼,也由生命密碼決定它的生命形式。 植物的生命密碼和動物的生命密碼,差別一定很大,所以從植物變成人,當然 過程更加神秘和复雜。 從植物的生命形式變成人的生命形式的例子,在古籍中也有很多記載,有趣的 是各种花齊,變成的總是美麗的女子,而柳樹則大多數變成老婦,不知道是不是受 生命密碼轉變的极限所限制的結果。 第四類生命形式的改變,更加复雜。 在這一類改變之中,改變的一方是沒有生命的(一般看來如此)──譬如說, 掃帚,從一般的觀點來看,當然是沒有生命的東西。然而掃帚也可以成精。再譬如 說,玉石琵琶,是石頭制成的一件樂器,當然也不應該有生命,然而玉石琵琶也可 以成精,成為玉石琵琶精,這個玉石琵琶精在《封神榜》中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 由此可以証明在無限的想像境界之中,任何東西都可以成精,可以通過一定的過程 轉變為人的形式。 深一層來想,這种遼闊無際的想像,也不是完全沒有根据。自從我發現在地球 上,有三种异樣的生命存在之后,就更可以了解何以玉石琵琶也可以成精。 這三种异類生命是:山、气、水。 山包括一切石頭,玉石是山的一個組成部分,山是生命,玉石當然也是生命。 任何一塊石頭、一塊五,和大山的關系,就如同一個人体細胞和整個人体一樣。 (古代人,甚至許多現代人,都相信玉有生命,他們未必可以接受地球上的山 是一個生命体的這种觀念,他們對玉有生命的這种認知,當然是從實際体驗所產生 的。也就是說,玉真的有主命,在某种情形下,被人所覺察,所以才何“玉有生命” 之說。) 既然是生命,就理所當然有生命基因,有生命密碼,可以通過過程改變,改變 成人的生命密碼,所以玉石琵琶可以成精,變人。 至于掃帚成精,就更容易理解,掃帚看來沒有生命,可是它是用植物制成的, 植物是生命,雖然在制成掃帚的時候,植物已經桔萎,可是生命基因還是存在的。 自然可以通過過程改變,變成和人一樣,于是掃帚也就成了掃帚精。 以此類推,地球上不論任何生物和東西,不管看起來是有生命或者沒有生命, 都可以進行基因密碼的改變,而轉變成人的生命形式。 這一些想法,都是在《原形》這個故事之后,我和白素、紅綾一起討論出來的。 雖然都是想像,可是我們都認為事實也應該如此。 紅綾對這种生命形式的改變,特別有興趣。因為在《原形》那個故事中,有蛇 已經變成人的現象,更有一只公雞正處于變成人的過程之中的現象,這是令紅綾特 別感到興趣的原因。 雖然紅綾沒有向我和白素說,可是我們都可以猜得到,紅綾是希望通過生命形 式的改變,使她的那只神鷹可以變成人。 可能雖然她怀有這樣的希望,可是這种希望在地球人現有的知識范疇中看起來, 卻是荒謬絕倫的事情,所以她怕我們不能接受,這才沒有對我們說。 紅綾和白素假定在《原形》這個故事中的那個養雞場,是一個有特殊條件,可 以促成生命形式改變的地方,所以她們花了很多時間在那里。据我的估計,雖然沒 有結果,可是應該多少有一點發現。只不過她們沒有對我說,我也沒有問。 像這次這樣的研討會,白素和紅綾應該极有興趣參加。 可是三天之前,我外出回家,白素和紅綾都不在,只有白素的留言:我和紅綾 有事遠行,可能很久才回,勿念。 我不知道她們到何處去,更不知道她們去做什么,也不知道她們要去多久。 這种情形,并非常見,不過我也絕不擔心,因為自素和紅綾在一起,再加上和 紅綾形影不离的那只神鷹,恐怕沒有什么應付不了的困難。 這時候我感到很可惜,因為她們不在,所以無法參加這個研討會。我感到可惜 的時候,是我以為在這個研討會之中,多少可以得益,當時我當然不知道研討會一 開始就會有不尋常的場面出現。 到了研討會召開的日子,我准時到達,研討會在大學的一間大型會議室舉行, 我走進會場的時候,已經有七八十人在,鬧哄哄地十分熱鬧。 看這情形,研討會還沒有正式開始,就已經有了劇烈的爭論。 在鬧哄哄人聲之中,聲音最大的是一個大胖子,那大胖子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 分,体重絕對超過一百公斤、挺著一個大肚子,聲若洪鐘,雙手揮舞,正在叫嚷“ 恥辱!恥辱!真是恥辱!我們都是科學家,卻會認真地來討論這种完全民科學的題 目,真是莫大的恥辱!” 我走近去,看到他胸口洼著的名牌,上面印著的名字是湯普生教授,屬于美國 南部一家名不經傳的大學。 凡是學術性的研討會,必然有各种不同的意見。可是像這种會還沒有正式開始, 就來全盤否定的情形,也不多見。 不過大胖子湯普生的擁護者還不少,立刻就有許多附和的聲音。當然也有反對 之聲,人叢中有人叫:“那你來干什么?” 發出質問的人,也有不少擁護者,同樣的問題,至少有十多個人,也大聲提了 出來。 人胖子神情更加激動,聲音也更洪亮,震得人耳中嗡嗡直響,他道:“我來, 就是為了要阻止這种恥辱!我提議,把研討會的討論主題改成《生命形式根本不能 改變》,誰能改變上帝已經定下的生命形式?只有上帝才能!” 大胖子湯普生教授的話,有的人鼓掌叫好,有的人發出了噓聲,這時候我看到 韓正气走進了會場,神情很是气憤,他甚至于像頑皮的小學生一樣,跳上了一張椅 子,看來准備發言。 可是他才一揚起手來,在一個角落里,卻有一個聲音搶在他之前說了話。 那時候會議室中、吵鬧之聲不絕于耳,可是那個聲音一傳出,卻人人都靜了下 來──那聲音并不十分響亮、可是卻刺耳之极、而且陰惻惻地,使人听了不由自主 感到一股寒意,所以人人都不由自主住了口,循聲望去。 我也同樣感到這聲音很是奇特,第一時間看過去,只見那人站在會議室的一角, 在他的身邊沒有旁人,可能是由于他的外形叫人感到難以接近的緣故。 這個人确然很怪,他身形瘦小干枯,一身黑衣,也看不出是什么款式,頭發看 來又短又硬,而且發亮,像是鋼絲。雙頰深凹,偏又長著一對招風耳,樣子真是又 怪又不討人喜歡。 我一眼就可以肯定,這個黑衣人必非常人,倒并不是在于他的一雙眼睛十分有 神,在顧盼之間,簡直閃閃生光,而是在于他雖然瘦──体形只有湯普生教授的三 分之一,可是看到了他,卻可以強烈地感到那是充滿了勁道的生命,精力之充,像 是向他的周圍在膨脹,雖然無形,卻又實在。 相比之下,湯普生雖然個子大,聲音響,動作夸張,其實只不過是一堆肉而已。 這黑衣人一開口所說的話,也很合我的心意。 他道:“不同意本研討會主題的人,請自己去組織另一個研討會,不要在這里 搗亂!”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意見根本不同,完全無法協調,何必在一起爭 論不休,大家各行其事就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互不干涉,天下 太平。 像大胖子湯普生那樣,明明完全不同意研討會的主題,卻硬要根据他的想法來 改變別人的想法,這种行為討厭之至。 所以我首先大聲喝采:“好!說得好,凡是不贊成本會主題的人,歡迎退出, 別在這里扮演小丑,浪費他人的時間!” 我相信如果沒有我和那黑衣人在場,包括韓正气在內的那些學者,必然對大胖 子湯普生和他的擁護者的攪局行動,無法有效的對付,因為教授、博士,學問雖然 好,卻都沒有對付無賴的經驗──拉不下臉來。 而對付無賴的唯一方法,就是絕對不能客气,不能留任何余地。像我和黑衣人 那樣,一開口就要把他們赶走,就最是干淨利落! 我的話出口,大胖子湯普生的反應很正常,可是黑衣人的反應卻古怪透頂。 先說黑衣人的反應。 他立刻向我走來,我們的目光才一接触,他就直跳了起來,大叫一聲:“衛斯 理!” 叫了一聲之后,他干瘦的臉上,充滿了歡愉之情,像是剎那之間見到了親人一 樣,而且張開雙臂,向我急急走來。 這种情形,令我很是訝异,因為我可以肯定在此之前,我絕對沒有見過他。 不過在他向我走過來的時候,我也自然而然張開了雙臂,准備和他擁抱──因 為我第一印象這黑衣人不是普通人,現在這個印象更是強烈,我雖然完全不知道他 的來歷,可是卻很愿意和他做一個朋友。 就在這時候,有不少人附和我的話。大胖子大聲叫道:“韓正气教授,你請我 們來,你怎么說!” 大胖子來勢洶洶,而那些和他意見一樣的人,更是大叫大嚷,看來他們事先經 過准備,現在才來發難。 韓正气有一個短時間手足無措,他向我望來,我向他點了點頭。剛才既然有我 和那黑衣人替他打了頭陣,他再來應付,當然要容易得多。 所以他很快就定下神來,高舉雙手,大聲道:“我請各位來,是參加主題為( 主命形式改變的可能性)的探討,每個人來的時候,都清楚知道這個主題、對這個 主題沒有興趣,根本就不應該來!這個主題絕對不會改變,沒有興趣者,現在退出 還來得及,生命十分短促,不應該浪費在自己沒有興趣的題目上!” 韓正气的話,引來了一陣熱烈的掌聲,不過我和黑衣人卻沒有鼓掌。因為當時 我們已經擁抱,他不但熱情擁抱,而且伸手用力拍我的背部──只有真正的老朋友 相會,才會有這樣的動作,我雖然有點莫名其妙,可是也被他的熱情所感染,同樣 也用力拍著他的背部。 大胖子又吵了起來,吼叫道:“是不是可以有反對的意見?” 韓正气冷冷地道:“當然可以,不過討論的主題不變,各位如果希望參加,還 有一點需要注意──請遵守秩序,我們全是科學家,不是無賴!” 韓正气說得很嚴厲,在一陣掌聲過后,會議室中,總算靜了下來。 二、鴨子──母雞 韓正气于是走上主席台,宣布研討會開始。 那時候我和黑衣人已經分開,互望著,我等著他自我介紹──他知道我是衛斯 理,而我卻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 看他的樣子,也正准備要開口。然而就在這時候,會議室中所有人都發出了聲 響──聲響各有不同,有的人惊呼,有的人發笑,有的人怪叫,有的人甚至于吹口 哨,總之是群情洶涌,顯然有极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我和黑衣人卻由于剛才沒有注意周圍的情形,所以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我們立刻四面觀看,同時听得大胖子叫道:“大家注意,韓正气教授要變魔術!” 大胖子的話,引來了一陣轟笑聲。 這時候我也看到引起轟動的原因了。 事情确實很不尋常,因為在主席台上一個青年正把一只籠子放在一張桌子上, 籠子之中,是一只鴨子,那鴨子身子不是很大,大約只有兩個月大。 而韓正气教授正把雙手按在籠子之上,看來像是想把那只鴨子從寵子里抓出來。 盡管他的神情十分嚴肅,可是他這時候的樣子卻是滑稽到了极點,再加上大胖 子剛才的話,他看起來真有點像魔術師,所以會議室中一大半人都嘻哈絕倒,怪叫 之聲不絕。 我身邊的黑衣人也道:“他想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韓正气想干什么──研討會擺明了有人要找麻煩,他應該步步為營, 小心翼翼才是,卻如何胡鬧起來? 這時候,忽然又有一個人,匆匆忙忙,連跑帶跳,气急敗坏的沖上了主席台, 連聲道:“對不起,我來遲了,對不起!對不起!” 他一面說,一面向台下各人鞠躬,一面還抹著汗,不但狼狽之极,而且其滑稽 程度,也達到頂點。 所有人爆發出的笑聲,更是惊天動地。 在哄堂大笑聲中,也夾著一些人的叫嚷:“杜迪博士怎么了?” 這使我知道,這時候遲到了的那個人,原來就是韓正气的合作者杜迪博士。 杜迪博士并非默默無聞之輩,在生物學,尤其是最新的生物工程學上,大大有 名,是頂尖的科學家。可是這時候他的情狀,卻有九成像是馬戲團里的小丑。 大胖子湯普生更趁机大叫:“魔術師的助手到了,魔術表演即將開始,請大家 靜一靜,別妨礙魔術師表演,好好欣賞!” 他越是叫大家靜一靜,眾人就笑得更加厲害,有的人一面笑,一面還忍不住重 重頓腳,有的更不斷拍打桌子,以致會議室中雖然不到一百人,可是發出的聲響, 卻已經超過了人的听覺系統所能忍受的程度。 這時候那种混亂的狀況,韓正气和杜迪博士顯然根本無法控制,眼看這個研討 會就要變成一場鬧劇。 我看到有几個人,顯出十分不以為然的神情,走向門口,看來准備拂袖而去。 我迅速轉念,如何才可以控制這种場面,還沒有想出辦法來,我身邊的黑衣人 突然大叫一聲。 那一下叫聲,駭人至于极點,連我也忍不住嚇了一跳,那聲響簡直不可能是人 所發出來的,像是從天上突然打下了一個焦雷一般,剎那之間,所有人自然而然都 靜了下來。 而黑衣人在發出那一下叫聲的同時,身形展動,向主席台掠去,快捷無倫,望 向他的人,都只感到眼前一花,他人已經帶起一股勁風,到了主席台上。 黑衣人一上了台,趁眾人還沒有定下神來,繼續出聲之際,就厲聲道:“大家 都不是小孩子,怎么連守秩序都不懂,太丟人了!” 在場的至少有一半以上是大學教授,或者大學校長.可是黑衣人卻聲色俱厲地 責斥他們,把他們當成小學生一樣!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眾人一時之間都反應不過來,人人面面相覷,連一心要來 拆台的大胖子湯普生也不知道如何才好。 而台上的韓正气有了這一個空檔,他吸了一口气,大聲叫道:“大家請看!” 他一面說,一面已經伸手進籠子,抓住了那鴨子的脖子,把鴨子提了出來,鴨 子在他手中掙扎,韓正气也大有手忙腳亂的樣子。 剛才由于黑衣人的行動,而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的會議室中,又開始了嗡嗡的 人聲,看來另一場惊天動地的轟笑,立刻就要爆發。 可是突然之間,所有的人,又一起靜了下來,而一陣很奇怪的聲音,從主席台 上傳了下來──所有人都是因為听到了這聲音而靜下來的。 那聲音是在韓正气松開手,把鴨子放在桌子上之后,才發出來的。那鴨子离開 了韓正气的手之后,全身抖動了几下,令身上的羽毛松動──這正是禽鳥的習慣性 動作,很是正常。可是那鴨子在抖動身子的同時,還發出了一陣叫聲。 本來那也很正常,然而那鴨子發出的卻不是“呱呱”聲,而是一陣急促的“咯 咯”聲。 就是那陣“咯咯”令得正在騷動,又想發出轟鬧聲的人,一下子靜了下來的。 聲音其實一點也不古怪──那只是极其普通的母雞的叫聲而已。可是母雞的叫 聲,卻從一只鴨子的口中發出來,那情景卻是怪异莫名,不但足以令人靜下來,而 且還能令人汗毛聳立! 接下來情形的怪异程度更甚──那鴨子不但發出了母雞的叫聲,而且當韓正气 放了一把米粒在桌上之后,那鴨子竟然企圖用它那扁平的嘴,去啄吃那些米粒! 鴨子的扁嘴,當然不适合在平面上啄吃米粒,所以它不能成功,那令得這只鴨 子十分著急,發出一陣又一陣“咯咯咯”的叫聲,在桌子上來回走動──它走動的 樣子也完全不是像鴨子那樣搖搖擺擺,而是完全像一只母雞。 這种情形,看在眼里,給人十分妖异的感覺,所以在場的人雖然議論紛紛,可 是都自然而然壓低了聲音。 至少在五分鐘之后,才有人高聲發問。 在場的全是生物學家,那鴨子才一出現,由于實在太出乎意料之外,所以大家 才為之震懾,等到定下神來,略想一想,就可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首先提出問題的人,就一下子問到了問題的中心,他高聲道:“天!你在基因 上玩了什么花樣?” 韓正气向身旁的杜迪博士指了一指,杜迪博士雙手揮動,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們,我和韓正气教授,把雞的生命基因換走了鴨子的生命基因,結果就形成了一 只以為自己是母雞的鴨子!” 杜迪博士的回答,雖然可以說几乎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可是仍然引起了一陣 騷動。 把一种生物的基因替換另一种生物的基因,在生物學的理論上早已經被提出來, 事實上在世界各地第一流的生物實驗室中,也早已產生了經過基因的轉換而形成的 生物,只不過這种現象,實在很惊世駭俗,所以生物學家在有所顧忌的原因下,實 驗都在不公開的情形下進行。 韓正气和杜迪博士的成績,由于突如其來呈現在各人面前,所以起了戲劇性的 作用。 等到大家了解是怎么一回事之后,感到意外的情緒平复了下來,就立刻進入了 討論的狀況。 大胖子湯普生首先道:“這不能算是生命形式的改變!” (在這里,我必須就這种基因轉換而形成的生物加以一些說明。就在韓正气在 會場上展現他的“母雞──鴨子”之后不到一小時,就有生物學家向全世界公布了 這种基因轉換而形成的生物,成為全世界新聞媒体上的重要新聞,凡是看報紙的人, 都應該留意過這一則新聞。) (在那則新聞里,通過基因轉換形成的生物是“雞──鵪鶉”,就是把鵪鶉的 基因換走了雞的基因,所以那只雞發出的叫聲,是鵪鶉的聲音,是一只自以為是鵪 鶉的雞。) (所以我說這种情形在生物學家的實驗室中,并不罕見,而且過程也不算复雜, 几乎只要有足夠的設備,任何生物學家都可以做得到。) 所以大伴子提出的這一點,立刻得到了很多人的同意。 韓正气立刻回答:“這种情形,當然是生命形式的改變!” 大胖子顯得很激動,走上了主席台,和韓正气展開爭論。而在台下,持不同意 見的人,也各自爭論,剎那之間,其混亂的程度,簡直難以形容。 在這种情形下,我除了搖頭之外也別無他法。那黑衣人在這時候來到了我的身 邊,道:“看來這里的混亂,會一直延續下去,我們何必和這些書呆子在一起?我 有要事和賢伉儷商量,找一個安靜些的地方如何?” 他雖然就在我身邊,可是由于人聲實在太嘈雜,所以他也必須放大了喉嚨叫嚷。 我立刻點了點頭,和他一起沖出了會議室。 出了會議室所在的建筑物,就是大學的校園,草木扶疏,環境优美,和會議室 中的雜亂不可同日而語。 我和黑衣人都自然而然松了一口气,相視而笑,黑衣人和我一樣,胸前并沒有 挂著名牌,所以找仍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而他也立刻感覺到我的疑惑,他指著自己:“我叫金維,是彝族人。” 我听了,自然而然發出了“啊”的一聲低呼,連忙伸出手來,握住了他的手, 用力搖動。 我這种反應,顯然是一听就知道他是什么人,而且由衷的表示很高興能和他見 面。 所以他也十分高興,同樣也用力搖動我的手,在他又瘦又黑的臉上,有极其興 奮的神情。 說實在的,即使在不久之前,我听到了他這樣的自我介紹,絕不能一下子就想 起他是什么人來──當然如果他再把自己介紹得詳細一些,或者讓我好好想一想, 我還是可以知道他是什么人的。但如果這樣,他一定不會像現在那樣高興。每個人 都希望人家知道自己,雖然金維這個人奇特無比,也不例外。 而我之所以一下子就知道了他是什么人,和白素成了非人協會的會員有關。 白素成了非人協會的會員之后,我對非人協會當然也加以更多的注意。所以對 六位非人協會的老資格會員,又在最近重溫了一次他們的主要事跡。 而彝族人金維,正是非人協會六位老資格的會員之一。 在非人協會之中,金維可以說是最神秘的人物,他究竟有什么超越的本領,并 沒有确盤的記載,只知道他經常出入在康藏高原一帶,對那一帶的地理環境极之熟 悉,而且是所有喇嘛廟中的常客,這一點和我以前認識的一位攀山專家,和有“亞 洲之鷹”稱號的羅開很是相似。 我知道他的事跡,比較詳細的是他曾經向非人協會推荐一頭大鷹成為會員── 理由是這頭大鷹,极有可能曾經長時間和外星人共處。 他和那頭大鷹的故事,也是非人協會故事之中最神秘的一段,十分离奇,熟悉 這個故事的人,當然會同意我的說法。 如果你未曾接触過這個故事,也不要緊,雖然我現在沒有法子一下子把整個故 事介紹出來(這樣做大費篇幅),但是在如今這個故事的發展過程中,可以逐步了 解以前發生過的事情。 有了我最近研究過非人協會老資格會員的這個原因,所以我一听到金維自報姓 名,就像是遇到了老朋友一樣。 我們熱烈握手,我道:“我們才离開責會總部,在那里沒有見到閣下。” 金維道:“我接到消息,說賢伉儷在非人協會總部,連忙赶了來,結果也沒有 赶上,知道要見到閣下,不是容易的事,所以真是喜出望外!” 我搖頭:“閣下只要報出姓名,沒有見不到的人!” 金維也搖頭:“不然,不然,我想見一個人,努力了五年之久,還沒有見到。” 我大是訝异:“這大古怪了!比剛才見到的那只鴨子還要古怪,那人是誰?” 金維立刻道:“原振俠醫生。” 我听了,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气,苦笑道:“自從五年前,他在宇宙航行中失蹤 之后,沒有人可以見到他,那是例外。” 金維也苦笑:“那是另外一件事,現在見到了你,我這件事可以解決了。” 從他的話中,可以听出他對我充滿了信心。我連忙先聲明:“我也不一定可以 解決你的問題。” 這個事先聲明大有必要,因為像金維這种特殊人物,居然也有他不能解決的問 題,這問題一定絕不簡單,不是一定可以解決得了的。 金維听得我這樣說,哈哈大笑:“我這問題,實際上不是要靠你解決,而是要 令媛幫忙。當然如果你幫我說話,大小姐沒有拒絕的道理。” 我笑了起來,心中卻十分奇怪,不知道紅綾能給他什么幫助。我把這個問題提 了出來,金維道:“請帶我去見她,你就知道我有什么問題了。” 我搖頭:“可惜之极,她和她母親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金維怔了一怔,神情在剎那之間變得十分沮喪。我道:“請先到舍下坐坐再說。” 金維想了一想,點頭答應:“也好,有很多事,先和你商量也是一樣。” 于是我們就不再理會那個研討會,一起回到我家。 到家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讓他看白素的留言,他苦笑:“真是不朽之极!” 然后我取出一瓶酒,才一打開瓶塞,金維就叫:“好酒!” 我笑:“這個极烈,是紅綾從苗疆弄來的。” 金維看來很嗜酒,他甚至于連吞了几口口水,才道:“不烈,不能稱為酒!” 我道:“紅綾要是听到了這句話,一定把你引為知己,不論你向她要什么幫助, 她一定答應。” 金維听得我這樣說,十分高興,可是他卻顧不得說話,一伸手,從我手中搶過 了酒瓶,對著瓶口,喝了一大口,長長地舒了一口气,又叫了一聲:“好酒!” 然后才道:“我要向她借她那只神鷹一用,她也會答應?” 我怔了一怔,一時之間,不能立刻回答。 我真的沒有料到金維要紅綾幫助的是要借她的神鷹! 如果神鷹是屬于我的,我一定毫不猶豫,立刻答應。其實我也相信紅綾會和我 一樣──她比我更豪爽,絕非小器之人,可是那神鷹和她之間,感情极深,已經不 是人和禽鳥之間的感情,而是人和人之間的感情了。 在這樣情形下,紅綾是不是愿意把神鷹借給別人,我就不敢百分之百肯定。 金維當然立刻看到了我的猶豫,他“啊”的一聲:“她會不會借?” 我解釋道:“在她的心目中.神鷹等于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或許會不肯……因 為把好朋友出借,好像有點不正常,至少她一定要弄清楚你想要她的神鷹去做什么。” 我知道金維是一個极好的獵人,如果他听說紅綾有一只神鷹,要借來去打獵, 那么對紅綾來說,就會認為是對神鷹的侮辱,不但不會肯借,而且會不歡而散。 所以我把話說得很委婉,相信金維是聰明人,一定會明白我的意思。 金維果然明白,他笑了笑:“我說要借神鷹,實在不當──太不尊重神鷹了! 應該說,我要借助神鷹的能力,也要借助紅綾姑娘的能力,幫我解決很多年來困扰 我的問題。” 一听得他這樣說,我立到道:“哪就絕無問題,她十分樂于助人,何況是閣下 這樣的人物!” 金維松了一口气,連喝了三大口酒,不等我再發問,就道:“苦干年前,我也 曾和一只鷹有過一段經歷,想來你也知道?” 我點了點頭──他的那段經歷,用最簡單的方法來說,是有一次他在西藏邀游, 忽然有一頭大羊鷹把他抓了起來,飛向一座高峰的絕頂。 羊鷹是一种巨大的鷹──所有的鷹之中最大的一种,雙翅橫展開來,已經知道 的最高記錄是接近五公尺。而實際上有更大的,只不過人類接触它們的机會,大多 數都是從望遠鏡中觀察它們在高空翱翔而已,所以最大的羊鷹究竟可以大到什么程 度,根本沒有人說得上來。 那頭羊鷹把金維帶到了高峰絕頂,在那里金維發現一個怪人,那怪人身子很小, 頭部很大,体溫极高,看情形正患著重病。 于是金維就帶著那個怪人,到了一家喇嘛廟中,找一位精通醫道的喇嘛替那怪 人治病。 結果十分出人意表,過了几天,那位喇嘛突然死亡,而那個怪人則不知去向, 而那個喇嘛在臨死之前,擺出了一個已經透徹領悟到了天地間最大奧秘的手勢── 和黃教祖師宗喀巴在圓寂的時候一樣,表示已經成道。 沒有人知道那喇嘛和怪人們處期間發生了什么事。 而金維在那個高峰絕頂,還發現了兩副骸骨,人小形狀和那怪人差不多,而且 在高峰上,還有激烈撞擊的痕跡。 于是金維推斷,那兩副骸骨和那怪人是一起從外星來的,由于發生了意外,兩 個外星人死亡,一個外星人存活。 存活的外星人极可能靠了那頭大羊鷹的照顧,才活了下來,在外星人生病的時 候,大羊鷹向金維求助。 所以金維更進一步推論,那頭大羊鷹和外星人有長時間的共處,相互之間一定 有某种程度的溝通,那人羊鷹對外星人也就必然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故此金維推荐大羊鷹為非人協會的會員,因為大羊鷹對來自某一個外星的高級 生物有了解,這种了解,為地球上所罕見,十分有价值。 而更重要的是,那位和外星人相處了几天的喇嘛,看起來像是由于領悟了极大 的奧秘才無憾地死亡。由此推斷,那外星人可能輕而易舉地解決了一個喇嘛畢生研 究想解決的問題,這問題极可能和人類的生命奧秘有關,因為喇嘛所研究的課題, 就是生命的循環、超脫等等在現階段超乎人類知識范圍以外的事情。 那外星人不知去向,所以金維想到,外星人在長期的相處之中,要能把這种奧 秘傳授給了那頭大羊鷹,如果是這樣,那頭大羊鷹就已經知道了生命奧秘──這正 是人類在追尋而毫無結果的事情。 金維向非人協會說出了他的計划:他要找到那頭大羊鷹,設法和大羊鷹溝通, 從大羊鷹那里,得到有關生命奧秘的知識。 這种情形,實在是匪夷所思至于极點。不過非人協會既然號稱“非人”,行為 古怪,理所當然。 据說從那時候起,就再也沒有人見過金維。 金維當然是去找那頭大羊鷹,拜大羊鷹為師,學習生命奧秘去了。 我把金維的經歷迅速地想了一遍,多少已經有點明白他想做什么了。他可能早 已伐到了那頭大羊鷹,可是顯然那么多年來,他并沒有在大羊鷹身上得到任何有關 生命奧秘的學問,顯然是人、鷹之間溝通困難,就算可以有普通的溝通,可是想要 討論生命奧秘這樣深奧的問題,卻困難到了极點。 當他不知道從哪里听到紅綾有一頭神鷹,紅綾和神鷹之間又可以溝通,所以他 就想到利用紅綾的神鷹去和大羊鷹溝通,然后再由神鷹告訴紅綾,由紅綾告訴他。 這樣的過程雖然迂回曲折得令人嘆為觀止,可是在理淪上倒也可以說得過去。 我在迅速地想著,金維目光灼灼地望著我,忽然笑了起來,他顯然明白我的思 路,所以他笑著道:“我的想法是不是有點异想天開?” 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有這點好處──你心中想到的事情,不必再花時間向他說 一遍,他就自然會知道你想了些什么。 我也笑:“异想天開──形容得真好,不過也不是沒有可能,這個忙,紅綾一 定肯幫,只是不知道她和白素什么時候可以回來。” 金維攤了攤手:“不要緊,反正我無所事事,可以等。” 我想了一想:“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忽然會离開,這樣,你要是不見外, 就在我這里住下,就算我有事情要离開,她們回來,你也可以第一時間見到她們。” 金維高興之极:“不見外,當然不見外,能在衛府作客,以后講出去也光采!” 我笑:“以為你只是打獵行,原來說話更行!” 金維忙道:“我是由衷感到高興,并非巧言令色。” 我也看得出來,他很高興和我相處,我問他:“那頭大羊鷹在何處?” 金維咋舌:“我可不能把它帶在身邊──它太大了,站著比人還要高,它在它 生長的地方。這些年來,我和它已經成了好朋友,普通的溝通絕無問題,可是要和 它討論深奧如生命奧秘這樣的事,卻無法做到。” 我非常了解這种情形:“別說是人和鷹之間了,就算人和人之間,要討論生命 奧秘這樣的事,如果對方少一些想像力,也都無法做得到。” 金維很有同感,連連點頭。 我又道:“現在我擔心的不是紅綾不肯幫忙,而是她的神鷹也不一定能夠理解 這樣深奧的問題。” 金維伸手在臉上抹了几下,現出很疲倦的神情:“無論如問總要試一試,已經 無路可走了。” 我一面取來第二瓶酒,一面問:“你和大羊鷹溝通到了什么程度?” 金維喝酒:“我已經從它那里知道,那怪人從天而降的時候,有巨大的聲響和 光芒,而且一共是三個人,兩個大人,一個小孩。兩個大人隨即死亡,在死亡之前, 大羊鷹恰好在山頂,那兩個人給了大羊鷹強烈的信號,使大羊鷹明白它要照顧那個 小孩。而它也一直在那樣做,直到它感到小孩有病,便找到了我。” 這些經過,有的我知道。有的我非但不知道,而且無法想像。毫無疑問,這從 天而降的三個人,都是外星人。 三、成精寶地 可以假設這類外星人已經有能力參透生命奧秘,可是難道那個小孩也有同樣的 高深學問? 如果那小孩不是已有這樣的能力,又如何能夠令得那個喇嘛在悟道的情形下圓 寂? 看盒維如此鍥而不舍地想和那頭大羊鷹溝通,顯然是他認為那怪人(外星人) 曾經把生命的奧秘告訴了大羊鷹,所以他才想從大羊鷹那里得到這方面的知識。 由于地球人對自己生命的知識是如此貧乏,所以地球人一直通過各种各樣的方 法,想對自己的生命增加了解,金維這佯做,目的也正是如此。 不過我卻覺得他有點舍本遂末──那怪人在喇嘛廟失蹤之后,他為什么不去找 一找? 我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 金維苦笑:“我怎么沒有過!我一找到了那頭大羊鷹就要它帶我去找那怪人, 大羊鷹自己也想找那怪人,我相信他們之間有极深的感情,可是這些年來,我們几 乎找遍了康藏高原,卻沒有任何發現。” 他說到這里,略頓了一頓:“我敢夸口,全世界人對康藏高原的知識加起來也 不如我所知道的十分之一!” 金維的話确然夸張,可是我卻相信那是事實,因為十多年來,他并不是一個人 在那里探險,而有一頭大羊鷹和他在一起,大羊鷹可以帶著他飛,海拔几千公尺的 高峰,很容易就可以上去。 而且這些年來,金維和大羊鷹之間,一定配合得天衣無縫,金維极有可能在天 上的時候多,在陸地上的時間少。 當我想到這里的時候,我自然而然想起紅綾──如果她知道了這种情景,肯定 心向往之,羡慕不已。 我向金維說出了這一點,金維也笑:“孩子听到可以被大羊鷹帶著在天上飛, 沒有不羡慕的,可是實際上滋味并不好,天上風大,城市里的孩子,一上天就被風 吹化了!” 金維這樣說,顯然他對紅綾的來龍去脈不是很了解,以為她是驕生慣養的大小 姐了。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把紅綾如何在苗疆當野人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金維。 金維听得又是訝异,又是感嘆:“真想不到她的遭遇如此之奇,只怕非人協會 中也沒有人比她更离奇的了。” 金維本身是非人協會的會員,自然把非人協會看得极高,其實非人協會的會員 雖然個個出眾,可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天外有大人上有人,比非人協會會員精采 的人,為數甚多,紅綾當然是其中之一。 當然這話我只是在心中想想,并沒有說出來。 然而金維這個人其机靈的程度,遠在我想像之上──我怀疑他多少會一點“他 心通”的本領,和他親宗的喇嘛多有來往,這“他心通”正是得道喇嘛的本領之一, 他會此道,也在意料之中。要不然他怎么會知道我心中在想什么呢? 當時他顯然知道了我的心意,他有不同意的神色。然而我并無意和他爭論,所 以我不等他開,就繼續說下去。 我說到白素媽媽陳大小姐的故事,當然不是從頭說起,而只是說了她和外星人 交往,自己本身也出現了“成仙”這樣的境況,因此紅綾在她媽媽的媽媽那里,接 受了連我都無法想像的丰富知識。 等我說完了這一段經歷,金維的不同意的神色,已經轉為欽佩之至的神情。 他嘆了一聲:“多少年來,非人協會關起門來做皇帝,總以為天下之奇,盡在 其中,事實上真的人外有人,單听你這一段故事,就知道了。” 能夠令他心服口服,當然不容易,我也頗值得自豪。 金維感嘆了一陣,才道:“照這洋看來,生命形式确然可以轉變!” 我點頭:“當然可以──稍為有一點想像力的人都可以接受。甚至于我認為在 那個研討會中持激烈反對態度的大胖子,他其實也認為生命形式可以改變,只不過 他認為那是上帝的權力,人不應該挑戰上帝的權力而已。” 我又把發生在《原形》這個故事中的事,向他簡略他說了一說,金維更是听得 嘖嘖稱奇,感嘆道:“可是事實上真的有不少人還是不能接受生命形式可以改變的 說法。” 我笑道:“這不單是有沒有想像力的問題──” 說到這里,我用手指了一指額頭,繼續道:“這是有沒有起碼的知識的問題。 确然有一种人,我認為是天生的缺陷,是一种腦部活動的障礙,有這种缺陷的人, 對一切梢為离開一個框框的任伺事情,都認為沒有可能,所以他們的一生,不但是 實際生活,甚至于本來應該是無邊無際的想像天地,他們也固定在一個框框之中, 不會超出半步。” 金維听了,略想一想,就哈哈大笑起來。 他一面笑一面道:“我知道你曾經記述過《第二种人》──從植物進化而成人, 听了你剛才的話,我發現能還有‘第三种人’!” 我一時之間,倒不明白他這樣說是什么意思。 他立刻解釋:“這‘第三种人’就是你所說腦部有缺陷的那种人,這种人大有 可能是從昆虫進化而來的,因為昆虫才有百分之百依照遺傳密碼來生活的,決不會 有絲毫變更,一板一眼,死死地守著框框,不敢,也決不會想到越雷池半步!這种 特性豈不正是昆虫的遺傳?” 他這种設想,真是令人絕倒,我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和金維這种人相處,真是賞心樂事,我們天南地北地閑談,不知道時間過了多 久,直到兩人的酒意涌了上來,才自然而然歪倒地沙發上,沉沉睡去。 我只記得在臨睡之前,金維含含糊糊他說了几句話,我想回答,已經睡意太濃, 竟不知道究竟回答了沒有。 然而金維的話我卻記得很清楚,以致做了一晚怪夢。 金維說的是:“如果別的生物可以通過生命形式的改變而變成人……成精了… …,他們當然也會繁殖后代……他們的后代是人還是原來的生物……譬如說……一 只豺狼成了精,變成了人,他的后代是人還是豺狼?” 金維的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就算我當時神智清醒,也一佯答不上來。 反而倒是在夢中,有了一些啟發。 我的夢境是:看到了一只豺狼,在成精之后變成了人,對著我在獰笑,露出了 滿口牙齒──當然已經是人的牙齒,而不是豺狼的牙齒了,可是他的全部神情,看 起來是人,卻實實在在還是一只豺狼。 我在夢中,忽然感到了一陣莫名其妙的恐懼──或者不能說恐懼,只是一种极 度的厭怒和想嘔吐,因為我發現在現實生活中,居然有很多很多這樣的人,不論他 們掩飾得多好,總會在自然而然中流露出豺狼本性的神情來。 于是我在夢中看到了一大群那樣的人,向我猙獰地大笑,發出的笑聲刺耳之极。 他們一面大笑,一面在叫:“我們是豺狼的后代,我們的祖先由豺狼變成了人, 我們是人,可是我們有豺狼的本性,我們是豺狼的后代!哈哈!我們是豺狼的后代!” 也于是,我在夢中恍然大悟:豺狼雖然成了精,變成了人,繁殖了外形和人一 模一樣的后代,可是豺狼的遺傳基因卻無法完全消滅,還存在他們的細胞之中,影 響著他們的行為如同豺狼,這就是為什么會有些人和豺狼類同的原因。 我更明白,這种情形呵以以此類推,是成精的豺狼繁殖下來的后代,豺狼的性 格仍然存在。 是昆虫成精后繁殖出來的后代,昆虫的性格還在。 是軟体動物成猜后繁殖出來的后代,當然不能要求他們能夠有使身体挺立的硬 骨頭。 這就是為什么有一批人,擁有各种各樣其他生物的性格,而獨缺人性的原因, 因為他們的祖先根本不是人! 第二天早上,陽光把我照醒,我睜開眼,朦朧之間,還仿佛看到許多藏著其他 生物遺傳基因的人,在陽光下展露原形,五花八門,什么樣的東西都有。 夢境十分清楚,我跳了起來,想把夢境告訴金維,可是金維卻不在,在茶几上 看到了他的留字:“突然想到一些事,不告而別,隨時聯絡。” 下面并沒有署名,只是用极簡單的線條畫著一只雙翅展開的鷹,很是傳神。 他竟然說走就走,他有事情要紅綾幫忙,一定會再聯絡,可是我昨天和他的長 談,雖然几乎通宵達旦,然而卻是意猶未盡,他忽然走了,使我突然間沒有了談話 的對象,不免像是全身都是气力卻無處發泄一樣。 我把夢境又想了一遍,并且整理了一下──這是我的習慣,每當做了一些匪夷 所思,清醒時想不到的怪夢,我都會盡量把它記下來。因為那是我潛意識的反映, 并非完全沒有根据的事。 像我昨天晚上所做的那些夢,在經過整理之后,思緒又有新的發展。 我進一步想到,在漫長的生物的進化過程中,從單細胞生物開始,進化到了人 的出現,每一個進化過程,都是生命形式的改變過程。 這种生命形式的改變過程,不斷累積,結果就是從單細胞生物變成了人。 這墾生物質學上公認的“進化論”,提出這個理論的是著名的生物學家達爾文, 雖然當達爾文才一提出進化淪的時候,被認為是一种异端邪說,可是到了現在,進 化論已經是學校中最普遍的教材。 只要承認進化論,就必然相信生命形式可以改變。 從單細胞生物進化成為人,是自然的、緩慢的、漸進的生命形式改變過程。 生命形式的改變,可以簡單的稱為“成精”。 所以單細胞生物進化成為人,簡單的來說,也就是單細胞生物成了精。 人,另一個稱號可以稱為:單細胞生物精。 再聯想開去,可以得到更惊人的結果。 地球上所有的生物,全是從單細胞生物進化來的(只要承認進化論,這句話說 成立;如果不承認進化論,這句話就不成立。) 那也就是說,地球上所有的生物,有同一個老租宗,這老祖宗就是單細胞生物。 不管是人或狐狸或螞蟻或海豚或豺狼或鳳螺或蚯蚓……一切的一切,只要是生 物,其生命的脫氧核糖核酸之中,就都含有來自老祖宗單細胞生物的遺傳基因! 所以人性之中,也應該包括了其他一切生物性。 再以有豺狼性的人為例,即使他不是豺狼精的后代,由于人性之中本來就有豺 狼性,當豺狼性從隱性忽然變成顯性的時候,其人的行為,就自然顯出了豺狼的一 面。 這是根据進化論(緩慢的、長時間的生命形式改變)得出一种結論。 然而我相信生命形式的改變,除了自然緩慢的改變方式之外,還有一种在短時 間內形成的突然改變的方式。 這种突然改變的方式,沒有一個一個累積的過程,而是直接從一种生物變成了 人──成了精。 這种方式不需要几百万年,只需要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于几年就可以形成, 并非循環漸進,而是一种通過基因的改動而形成的突變。 通過這种方式成了精的,一定各种生物都有,也各有后代,當然那些后代原來 的生物性更明顯,大有可能在人性之上。 我相信,雖然這种方式的生命形式改變一直在發生,但是在歷史上必然曾經有 一個時期大量發生過。 我推測大量發生生命形式改變的時期,是中國歷史上的漢、唐時代。 我做這樣推測的根据,是由于在那個時期特別多地球人“成仙”的記載。 地球人成仙的過程就是地球人生命形式的改變,變成了外星人──我相信所謂神仙 也者,就是神通廣大,科學水平遠在地球人之上的外星人。 而所有地球人成仙的經過,都曾經得到神仙(外星人)的幫助和指導。所以我 也相信不只一种外星人掌握了改變地球人生命密碼的方法。 既然有力量可以改變地球人的生命形式,使地球人成仙,當然也同樣可以使地 球其他生物成精! 歷史上雖然也有不少成精的記載,可是內容絕對比不上成仙記載的丰富,以致 在表面上看來,其可相信的程度不如成仙。其實出現這种情形的原因很簡單。 對人來說,成仙是一樁很光榮的事情,值得大書特書,把它詳細的記錄下來, 其詳細的程度到達其中有樁不但人成了仙,而且家中的雞和犬,也因此服食了可以 改變生命方式的藥物而成了仙。 (由此可知,除人之外的其他生物,不但可以成精,甚至于也可以直接成仙。 不過這种例子不是很多,好像絕大多數的情形下,都必須先成精,變成了人,然后 再成仙。) 人成了仙,值得大吹大擂,當作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所以留下的記載特別 多。 而生物成了精,對生物本身來說當然是一樁光彩的事情,生物是不是有記載, 人不得而知,而成精之后,變成了人,在人類的社會之中,成精了的那种人,卻決 不會暴露自己真正的身分,因為各類精怪,在人類社會之中,普遍地遭到歧視。即 使偶然對自己最親的親人透露了自己的身分,也會引起悲慘的結果。 (白素貞和許仙是何等恩愛的夫妻,可是許仙一旦知道了她是白蛇精,悲劇立 刻發生。) 所以成精之后的人,對自己的身分隱瞞得非常嚴密,等閑不會透露,當然更不 會張揚,所以有關成精的記載不但少,而且就算有,其過程也語焉不詳,叫人疑真 疑幻。 本來我可以把這些設想和金維詳談,再听听他的意見,一定可以有更好的想法。 可是他卻不告而別,真是不夠意思。 我以為金維很快就會和我聯絡,所以電話一響,我就以為是他,誰知道卻是韓 正气。 韓正气在電話中的聲音,又是气憤,又是無奈,他道:“你快點來,我快招架 不住了!” 我又好笑又好气:“我以為你召開的是研討會,原來是比武大會!” 韓正气苦笑:“湯普生──那大胖子和一些人圍攻我,說我提出這樣的題目, 簡直不能稱為科學家!” 我道:“他們的根据是什么?如果說不能侵犯上帝的權力,那么正是他們才不 配稱為科學家!” 韓正气繼續苦笑:“他們說,我玩弄基因轉換的小把戲,企圖以此証明生命形 式可以改變,不論在科學上還是道德上都站不住腳,他們認為生命形式是固定的, 不能改變。” 我嘆了一口气(為了那些人的沒有想像力):“的确,要使人信服一只蚱蜢有 可能變成人,是很困難的事情。可是你不妨問一問那些人,他們認為人是怎么來的?” 這正是我才想到的,達爾文的進化論和生命形式可以改變之間的關系。 不會有人不承認達爾文的進化論,那么韓正气提出的題目根本沒有反對的余地。 如果那些人不承認達爾文的進化論,除非他們能提出另一套理論來──我斷估 那些人沒有創造新理論的能力。 而如果他們認為人是上帝創造的,那么他們屬于神學家,而不是生物學家了── 在這樣情形下,韓正气根本沒有必要和他們辯論什么! (關于“上帝創造人”,我有一种想法,和一般神學家就字面上一成不變來解 釋不同,在后文,我會把我的想法介紹出來。) 韓正气到底不是蠢人,一听了我的話,他怔了一怔,然后哈哈大笑:“真是, 我怎么沒有想到這一點──問題再簡單不過,要是生命形式不能改變,地球上到現 在,還是只有單細胞生物!正是由于生命形式的不斷改變,由低級變成高級,這才 有了脊椎動物,才有了人!” 我也笑:“你使用我教你的這一招,保証你所向無敵,在武林大會大獲全胜!” 韓正气連連道謝,我放下電話,想起了他的那只“母雞──鴨子”,大胖子湯 普生稱之為“小把戲”,倒也有一定的道理。 這种基團的轉換,只能造成一些生命現象的改變,并不能造成生命形式的根本 改變,他就無法使一只鴨子真正變成母雞。 當然在生物工程學上,韓正气的“母雞──鴨子”也有极高的价值,他沒有首 先向全世界傳媒公布,結果被別人搶先了,幸好他并不在乎這些,一點也沒有放在 心上,其人之不好名,很令人佩服。 當天一直等到晚上,不但金維沒有消息,白素和紅綾也去如黃鶴,音訊全無。 反正他們全是行蹤無定的人,所以我也沒有放在心上,而我也好像永遠有忙不 完的事情一樣,就這樣過了三天。 當我開始感到奇怪──就算金維不和我聯絡,白素和紅綾除非是去了一個完全 沒有現代通訊設備的地方,不然實在沒有理由三天不和我聯絡的。 當天我有事情出去,傍晚時分回來,檢查電話錄音,听到了金維的聲音。 金維的聲音听來很興奮,可是也帶著几分迷惑:“我在你說的那個雞場,我認 為有了一些發現,請盡快來。” 我看了看留話的時間,是三小時之前。 金維竟然會在那個雞場里! 難道這三天,他全在那里? 我向他說過《原形》這個故事,告訴過他,在那個雞場,不但女主人何可人极 有可能是“蛇精”,而且有一只公雞或若干母雞也快成精了。 我還告訴他,白素和紅綾認為那個雞場所在的位置很特別,有可能在那個地方, 有一种特殊的力量,促使生物的生命形式發生改變──成精。 這种說法倒也不是她們首創,在古籍的記載中,也常有這樣的說法:說是在某 一些地方,或者是一幅草地,或者是一口井中,或者是一個院子,總之是一個特定 的地方,生物容易成精。 這种地方在記載中,被稱為“寶地”。 白素和紅綾相信那個雞場就是所謂寶地──當然不會整個雞場都是寶地,而是 雞場的范圍之內,必然有寶地在。 在那個雞場之中,發生的怪事甚多,其地必然有占怪,所以當她們花時間在雞 場作研究,我雖然沒有實際參加,可是卻提供了個少設想。 我設想所謂“寶地”是指地球上的一處所在,特別受到宇宙間不明因素的影響 所形成的。 而“不明因素”的內容极之复雜,几乎完全超出人類的知識范圍之外,即使要 設想也很困難。這种影響包括日月星辰運轉的方位,包括宇宙射線到達地球時著陸 的地點,包括磁場的變化,包括地球本身能量的分配…… 可以設想到的因素已經很多,而在設想之外的因素更多上几千几万倍。 (中國古代有一門學問,稱作“風水學”),是專門研究地球上不同的所在含 有不同的力量,可以影響生物──特別是人的生活的一門高深學問。) (只可惜這門學問太高深了,以至于其精髓部分完全失傳,只剩下了一些皮毛, 而就是這些剩下的皮毛,也已經是玄學中非常超卓的部分。) (其中“玄學”這個名詞不是很妥當,應該稱為“超科學”才對!) (大家對風水學一定不陌生,在風水學上,也很注重“寶地”之說,認為特定 的地方有特定的能力,可以影響許多事情的發生或不發生。) (這一點和我的對成精寶地的設想很類似。) 我不知道白素和紅綾在雞場努力是否有了結果,不過我卻猜到金維這時候到那 個雞場去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金維一定是在听到了我說那個雞場可能特別容易使生物成精之后,想到了 如果他那只大羊鷹可以成精的話,那就什么問題都解決了。 大羊鷹成精,變成了人,當然會說人活,那就可以把它從外星人那里得來的有 關生命奧秘的知識全部說出來。 就算不能變成人,能夠使大羊鷹可以口吐人言的話,結果也是一樣。 這种想法在普通人而言,匪夷所思荒誕不經之至,可是在金維這樣的人來說, 卻感到大有可能變成事實。 我在駕車前往雞場途中,已經可以肯定金維确有此圖。 念維早已經把那只大羊鷹推荐進入非人協會為會員,如果他再能使那只大羊鷹 成精變成人的話,那真可以說是非人協會有史以來最大的盛事了! 我曾經在那個雞場中有過怪异莫名的遭遇,一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那次的 遭遇是怎么一回事,只好把它當作是有一种力量影響了我腦部的活動,卻又不是使 我產生幻覺,而是使我腦部活動和某种能量發生聯系。 簡單他說,就是我見到了一個死去相當久的人,并且和這個“人”交談了許久, 而且感到當時的環境,也和那個人沒有死的時候一樣。 雖然我一生之中,充滿了各种各樣詭异的經歷,可是算起來那次雞場怪遇,可 算是前三名之列,因為除了以上的設想之外,完全無法解釋。 奇怪的是,只有我在那雞場中有這樣怪异的經歷。白素和紅綾曾經長時間在雞 場,卻沒有同樣的事情發生。 由此可知,那种古怪的影響腦部活動的力量會揀人,或者是我的腦部活動所產 生的電波頻率容易和那种力量結合。 當我和白素以及紅綾討論這件事的時候,紅竣一本正經地道:“爸還是不要再 到那雞場去的好,要是爸被那种怪力量影響而成了精,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東西,情 形就很不妙!” 四、無形敵人 由于她把那么荒誕的事說得如此認真,所以當時我的反應是哈哈大笑,道:“ 只听說各种動物成精變人,從來沒有听說過人成精變成了動物。” 紅綾仍然很認真:“真要是變動物倒還可以接受,如果變成了一把掃帚,那才 糟糕。” 我還是笑之不已,紅綾著急:“別的東西可以成精變人,把這個過程反過來, 就是人成精變成別的東西,并非不可能的事!” 出乎我意料之外,白素竟然也站在紅綾這一邊,她瞪了我一眼:“紅綾的話有 道理,并不好笑。” 我只好高舉雙手:“好,我以后不再去那雞場就是。” 我以后确然沒有再去過那雞場──當然和怕會成為不知道什么東西無關,而是 事情既然由白素和紅綾接手追究下去,我有我的事情要忙,沒有必要參加而已。 現在在前往雞場途中,我自然而然想起這些來,心中覺得好笑,心想:要是白 素和紅綾在,她們不知道是不是會阻止我到雞場去! 我又在想,金維在雞場下知道有了什么發現,會不會和我一樣有什么怪异的遭遇。 金維這個人的行為也很古怪──他要到那雞場去,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而 要不告而別,自己行動? 我一面作各种設想,一面駕車,不多久就已經轉入了那條只通向雞場的小路。 小路勉強可以供車子通過,由于白素和紅綾經常來的緣故,小路上的雜草并不是太高。 一直到了雞場門口,我并沒有看到別的車子,這令我很奇怪:金維難道是步行 來的? 在門口下車,雞場的門虛掩著,和我上次來的時候沒有什么兩樣,推門進去, 可以看出白素和紅綾很花了一些功夫在這里,雞場被她們整理得比以前干淨整齊得 多。當然雞場中沒有了雞只,看起來就自然沒有那樣凌亂。 我在碎石鋪成的路上向前走,四面張望,看不到有人,我就高聲叫金維的名字。 雞場的范圍雖然相當大,可是四周圍很靜,除了風吹樹枝發出的聲響之外,一 片靜寂,所以我想金維沒有道理听不到我的叫聲。 我越叫越是大聲,可是一直沒有人回應。 我漸漸感到事情很不對頭,在雞場視線可及的范圍之內,顯然沒有人在。 那么金維在什么地方?他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建筑物之中。雞場的建筑物并不多, 我先推開了雞舍的門,大聲叫了几下,空空的雞舍甚至發出了回聲。 我再到其他的建筑物去看看。 這時候我心中警惕自己:這里一定有古怪,上次我在這里曾經有過詭异的遭遇, 發生過不應該發生、實際上并不存在的事情。這次不要再著了道儿,再讓那种影響 我腦部活動的力量又來影響我。 我實在不知道如果再發生一次這樣的事情,我又會經歷一些什么樣的怪遭遇。 有怪遭遇我倒并不害怕,害怕的是那种怪道遇根本是不存在的虛幻,而在那种 遭遇之中,我卻失去了分辨虛幻和實際的能力──這种情形极之可怕,因為精神病 中的妄想症患者,就有這种症狀! 所以雖然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而且也沒有要發生任何事情的先兆,可是我的 心中卻感到十分緊張,因為上次也是完全沒有任何的警兆之下,我忽然進入了幻境, 而且幻境又是如此之真實。 這時候雞場之中,宁靜無比,可是我卻感到危机四伏,像是极之凶險。 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神經過敏,可是那种精神上的緊張,甚至已經影響我的 身体,我隱隱感到,好像到處都有點陰風陣陣,剛好這時候天色開始黑下來,這种 感覺簡直令人遍体生寒。 這种感覺令人不舒服到了极點,我突然大叫起來:“金維你在不在?” 說我要靠大叫來壯膽當然還不至于,可是叫了几聲,感覺上卻好了不少。 我的大叫聲遠遠傳了出去,有一种十分空蕩蕩的感覺,卻完全沒有回應。 我已經几乎可以肯定金維不在這里。 從他打電話給我,到我來到雞場,有大約接近五小時的時間。五個小時可以發 生任何事情。當然最可能發生的是,金維等了我一會,我沒有來,所以他就离開了 雞場。 既然金維已經离開,我是不是還有心要再逗留? 奇怪的是,當我在這樣問自己的時候,心中竟然非常想就此离去,不想多逗留。 為什么我竟然會想到撤退,雖然我很不愿意承認,可是事實确然是我感到害怕 ──對于完全不可測的神秘力量感到害怕。 我勉力定了定神,告訴自己:就算害怕,也不可以逃走! 我實在不能算是膽小的人,可是這時候在暮色四合,四周圍的一切看起來都朦 朧一片,蒼茫大池之上,似乎充滿了不可解的因素,使人覺得無依無靠。 所以這并不是膽子大小的問題,而是在一种完全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情而又完 全無法防擊的情形之下,自然而然的反應,就是想离開這樣的環境。 我在警告了自已不可以逃走之后,定下神來,想到我假設上次之所以會進入幻 境,是由于活動受到了外來力量影響的緣故。這樣的假設,是基于在我的經歷之中, 不止一次有外來力量影響我腦部活動。 而我也有不止一次和外來力量抗衡的經驗。 我假定上一次是由于我完全沒有防范,所以才著了道儿,現在我已經有了警覺 ──而且警覺程度十分高,那么是不是可以和那种力量對抗? 我知道地球人在各方面的力量,在整個宇宙之間十分渺少──這一點,在我和 外星人接触的許多次經驗中体會得到。可是,我也知道地球人腦部活動可以產生的 力量,卻也令得各种外星人惊嘆不已,他們都一致認為地球人沒有善用自己腦部活 動的能力,所以才成為宇宙間的弱者。 而一旦可以好好運用腦部活動能力的話,就可以反弱為強。 不但在我的經歷之中,有好几次這樣的經驗,我所知道的一個最足以令地球人 自豪的例子,是有“亞洲之鷹”稱號的奇人羅開,曾經運用自己的意志力和時間大 神對抗,結果戰胜了時間大神! 想到了這些,我勇气陡增。決定如果這种可以使我進入幻境的力量再發動對我 的進攻,我就要運用自己的力量和它對抗,就算輸了,也不至于像上次那樣不知不 覺就被控制。 我再次定神,放慢了動作,全神貫注,不斷告訴自己,不要進入幻境。 由于是幻境還是真實,根本難以區別,我知道這是很困難的事,所以我所能做 到的只是盡力而為而已。 在我思想上做好了充分准備之后,我進入了一座平房──我知道那是何可人( 有可能是蛇精的女人)以前的雞場主人的房間。 上次我就是在這個房間中進入幻境的。 一推開門,眼前一片漆黑。 我并不立刻走進去,出為我突然之間感到,我雖然只是站在門口,可是在漆黑 的房間中像是育一股力量要把我拉進去。說得更詳細一些,像是房間中心有一個強 力的漩渦,正在急速地旋轉,而我就站在漩渦的邊緣,可以感到漩渦的力量,可是 還不至于被那力量扯進去。 如果我再向前跨出一步,那就難說得很了! 剎那之間,我感到危机已經逼近,在眼前的黑暗之中,不知道隱伏了多少凶險。 這种凶險并不是在黑暗中有什么人會用武器向我攻擊,而是我對之一無所知的 神秘力量。 我知道我必須努力和這种力量對抗,不然我就會被這种力量擊敗,被它抓到幻 境中去。 所以雖然在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到,我還是努力睜大了眼睛,當作敵人就在眼前。 在這時候,我才真正体會到所謂“看不見的敵人是最可怕的敵人”的道理。 我的精神立刻自然而然處于极之緊張的狀態之中,我感到那股力量雖然沒有能 夠把我扯進去,可是卻散發出一股強烈的寒意,向我襲來。 那令得我遍体生寒,要非常努力控制自己,才能使身子不發抖。這是一种實實 在在在的感覺,我的意思是說,我真正像是站在一個凍房的門口,而這個凍房中的 溫度是攝氏零下五十度,無孔不入的寒意向我涌過來,這种寒冷帶來的痛苦之感, 是如此之實在。雖然我腦子還很清醒,知道就算白素和紅綾曾經改造過這里的建筑 物,她們也不可能在這里建立一個溫度如此之低的凍房。 也就是說我非常清楚,我沒有感到寒冷的理由。今天天气很好,是攝氏二十五 度,就算入夜之后,气溫略為下降,也絕不會冷到這种程度! 于是我想到,雖然我感到冷、极度的冷,甚至于令我身子麻木僵硬,連呼吸都 几乎感到困難,這一切都是如此實實在在。可是無論如何實在,始終只是一個感覺。 感覺由腦部活動產生。 感覺一產生,所有的事情就沒有所謂“實在”和“虛假”了。 不久之前,我記述過一個叫《傳說》的故事。這個故事本身并沒有什么特別, 可是通過這個故事,建立了一個認知,這個認知十分重要。 這認知是:只有“有沒有”感覺,沒有“真”或”假”。 在任何情形下,有感覺,就是個實;沒有感覺,也就不是真實。 再說一次:感覺由腦部活動產生。 這時候我突然感到如此寒冷,當然是由于在我的腦部產生了感到寒冷的感覺。 有兩個可能使我的腦部產生寒冷的感覺:一個可能是气溫突然下降到了奇冷無 比的程度。 我很清楚地知道這個可能不存在。 那么第二個可能就是有外來力量影響了我腦部活動,使我產生這樣的感覺。 我立刻知道,我現在的情形屬于第二個。 無形的敵人,正在向我進攻! 當然是我在事先有了充分的准備,准備會有外來的力量控制我腦部的活動,所 以我全部腦部活動都強烈的准備和這种力量對抗。這种對抗意識所產生的力量,顯 然起了作用──那种力量雖然使我產生了寒冷的感覺,可是我神智清醒,并不認為 我身處在一個寒冷的環境之中。 一想到這一點,我信心大增,我想開口說話,可是那种寒冷的感覺如此實在, 我臉上的肌肉都已經僵硬,根本無法張開口來──甚至于我很實在的以為,如果我 張開口來,連我的舌頭也可能凍僵,所以還是不要開口的好。 這樣的想法當然很荒謬──我可以感覺荒謬,這就代表我腦部活動并不是完全 被控制了。 這時候的情形,簡直怪异莫名,我像是一個人一分為二,又想到開口舌頭會凍 僵,又知道這种想法荒謬。 這更使我肯定,有外來力量侵入了我的腦部,由于寒冷的感覺越來越甚,使我 知道侵入的力量正在加強。 這是我的生死關頭──我真正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我必須把這股力量擊退,不然我就會完全被它控制。雖然上次在不知不覺間被 它控制進入幻境,結果也沒有受到什么傷害,可是我心理上絕不高興再有這种情形 發生。 從上次的一無所覺,到現在的情形如此嚴重,我意識到這是由于我和那股力量 一開始就對抗的緣故,可想而知這股力量不喜歡有人与它對抗。或者從來也沒有人 和它對抗過,所以它就發揮強大的力量要使人屈服。又或者它從來也沒有遭到過對 抗,所以它也不知道如何才好。 這時候的情形是,我可以肯定一定有一种力量在侵入我的腦部。而這种情形, 是白素和紅綾長時間在雞場活動所未曾遇到過的──如果她們遇到過這种情形,絕 對沒有不向我說起之理。 也由此可知,這种力量并不是可以向每一個人入侵。 而我來到雞場,卻已經是第二次遭到了這种力量的侵入,是不是我特別弱.所 以容易被侵入,就像細菌選擇抵抗力弱的身体入侵一樣? 由于這時候我身受十分痛苦,几乎已到了我可以忍受的极限,而我能忍受惡劣 環境的能力,遠在普通人之上,常人在這种情況下,可能已經凍死了! (或者有人會說:根本沒有寒冷,只不過是產生的感覺,怎么會凍死?) (對于這個問題,我的答案是;感覺會令人死亡。) 所以在這种情形已我自己可以控制的腦部活動所想到的一切,全傾向于事態的 嚴重,傾向于我整個人都快被那股力量控制,必須盡力對抗。 在迅速地轉念過程中,和我一貫的思考方式一樣,還有許多雜七雜八的想法, 紛至沓來。 這种思考方式,缺點是無法集中精神去想一個主要的問題。好處是許多想法一 起來,可以令人触類旁通,不至于把問題想到死胡同去走不出來。 這時候,當我在各种各樣的想法一起涌上來之際,我突然想到,我實在沒有理 由比白素或紅綾弱,弱到了每次來到雞場,就被那种力量挑來欺負,入侵我的腦部。 這實在是豈有此理之至! 然而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忽然又想到,這种力量專門找我的麻煩,固然可以 說它專門欺負我,不過,又何嘗不可以說它專門要找我來接触呢? 當我才有這种想法時,我的思緒還十分紊亂。 可是當我一想到了這一點,腦中陡然靈光一閃,思緒立刻變得很清晰。 我感到自己可能一上來就想錯了!我一上來先肯定有一股神秘力量,然后隨即 把這股神秘力量定性為敵人。 等到這股神秘力量發生,使我產生极度寒冷的感覺時,我更加認為自己已經到 了生死關頭。 現在我想到的卻完全相反。 神秘力量仍然存在,可是為什么一定是敵人? 它可以只是一种力量,一种只可以和特定的人發生接触的力量。 而從這种角度來看,這种力量專門找上我,豈不是正表示我和這种力量有緣? 那么我就不應該把它當成敵人,應該和它好好溝通才是。 我不知道這股力量是什么,看來它對人也很陌生,兩种互相完全不了解的力量, 一旦發生接触,自然而然會產生敵意,這种自然產生的敵意十分可怕,唯一的結果 就是把原來可以好好溝通的机會錯過,而變成了要分個你死我活的敵人。 當我很清晰地想到這些時,我感到非常為難。 本來事情很簡單──我既然想到了這种力量兩次找上了我,是和它有緣,那我 就應該放棄和它對抗。 可是我卻完全無法判斷我想到了的這一點是出自我腦部自己還可以控制的部分 所產生的意念,還是我腦部已經被那种力量入侵部分所起的念頭。 (這兩句話,要一口气說出,要一下子听明白.都不是容易的事情。由此可知 我當時的思緒是何等复雜和矛盾!) 如果是前者,我放棄對抗,有可能和那种力量進入溝通狀態。 如果是后者,我放棄對抗,結果就是完全被那种力量所控制。 在這种情形下,要做出一個決定,真是困難無比,其困難程度是在于完全沒有 任何依据來做出決定,好比是一場賭博,結果如何不得而知,只好靠運气。 我不知道自己考慮了多久,只覺得凍僵了的不但是我的肌肉.而且已經擴展到 了我的內臟,我甚至于感到自己心臟的跳動,也受了影響──似是要竭力掙扎,才 能勉強跳動一下。 實在是到了我非下決定不可的時刻了! 我決定放棄對抗。 當我作出了這個決定的那一剎間,我問我自己:是不是忍受不了痛苦,而投降了? 我立刻作出否定的回答,肯定我現在的想法是出自我自己的意念,而不是那股 力量要我這樣想。 我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肯定,是基于我一貫的理念。 我一貫認為,在宇宙之間,地球人是一种微不足道的低等生物,力量非常微小, 決不能和來自其他星体的生物相比。所以來自其他星体的生物,沒有必要把地球人 當作敵人,對外星人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就像一個億万豪富絕對不會向一個乞丐 使用暴力去搶乞丐的一毛錢一樣。 所以我一直相信,能夠來到地球的外星人,都不會對地球人有惡意,這种信念 在我的經歷之中不只一次得到証明。 這時候我還是本著這种信念來做決定──因為能夠使我腦部產生如此寒冷感覺 的力量,顯然不會是由地球人發出來的,或許只是要使我知道它是一股奇异的力量, 它卻不知道它的表達方式會使人感到十分痛苦。 我的思緒一向很亂,沒有條理,在這樣的緊要關頭,我還想到了這种情形,就 像一個俄國大漢緊緊擁抱你,并且用他的胡子用力擦你的臉一樣一在他來說是對你 表示親熱、可是你卻會感到受不了! 我相信這也是一個誤會。 在我做出決定之后,其實我也根本沒有做什么,只是在思想上放棄了對抗,從 极度緊張的槽神狀態變成松馳,同時我想到那股力量一定是在那瞬間之中,我既然 要和它溝通,當然應該走進去而不是只站在門口。 當我想到了這一點的時候,我僵硬的身子根本完全動彈不得。然而也就在這時 候,麻木的身子開始有了感覺。 那种恢复知覺的過程,就但是原來靈魂已經离開了肉体,現在又一點又一點回 來了一樣。 先是心跳回复了正常,接著從心頭開始有一毆溫曖的感覺漸漸地醞釀,緩緩向 外擴展,不一會整個胸口都在感覺上屬于自己所有。這种自己的身体終于屬于自己 所有的感覺真是太好了──這話听起來像是廢話:自己的身体當然屬于自己所有! 可是如果經過失去自己身体的感覺,又感到自己的身体回來了,這實實在在是极好 的感覺。 這种感覺很快向上通過頸部,到達頭上,當我臉上肌肉開始有了活動能力的時 候,我莫名其妙拼命地擠眉弄眼,盡量活動我臉上的每一條肌肉。 而暖流繼續在身上四面八方擴展,從大僵到小腿,再到腳趾,我要再一次告訴 各位,當暖流帶著麻酥酥的感覺進入腳趾,我可以感到結成冰的血液開始融解,生 命重新隨著流通的血液進入了我的腳趾,使它們又可以活動,這种感覺簡直美妙透 頂! 同樣的這种感覺來到手指上,我感到像是本來一只光禿的手掌之上,忽然受到 了陽光和水的滋潤,迅速地長出了一只又一只的手指,終于我又有了一只完整的手。 當這一切發生的時候,我仍然站著一動也不動,享受著這种令人全身舒暢無比 的感覺。 等到我身子完全恢复了正常.我才怔了一怔,感到我剛才的表現很難解釋,甚 至于無法向自己交代──本來我就是好好的,忽然遭到了那樣可怕的折磨,而只不 過是恢复原狀而已,為什么我的感覺竟然會如此良好? 當時我只想到,可能是由于我決定放棄對抗,寒冷的侵襲就立刻消失,這証明 了我的決定是對的,所以才使我感到高興。 等到我完全定下神來,我吸了一口气,向前走了兩步,走進了房間。 這時候我眼前仍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這种情形并不正常,因為我處 身在黑暗之中已經有相當時間,眼睛應該可以适應黑暗了,多少應該可以看到一些 東西。 除非這房間是絕對的黑暗,可是絕對黑暗的環境很少有,至少這房間不應該如 此,外面天色雖然已經入黑,總還有些光亮,而且房門也沒有關上,我怎么會什么 也看不到? 一時之間,我想到的事情令我感到极度恐懼:我失去了視力! 任何人一想到這一點,都會感到恐懼,我也不例外,我張大了口想叫,可是還 沒有出聲,就已經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房間中的情形了。 照說情形正常了,我的恐懼感應該消失了才是,可是實際上卻更甚──因為我 可以肯定剛才我眼前一片漆黑,正是由于我喪失了視力的緣故! 視力不會無緣無故喪失,當然是有一种力量可以令我變得什么都看不見! 也就是說剛才那股力量又曾入侵我的腦部,造成了嚴重的后果:破坏了(暫時 性)我的視覺能力,使我喪失了視力! 而那是在我已經放棄了對抗之后的事! 那股力量先使我感到冷得全身發僵,接著又使我有了一個短暫的時間變成瞎子, 它的能力強大到了我完全沒有反抗的余地。 它這樣對付我,實在要令我再考慮是不是重新把它當作最危險的敵人。 可是我又想到,如果它真正要對付我,我沒有反抗的能力,它可以令我永遠變 成瞎子,而不是只有一個短暫的時間。 它這樣做,仿佛一點目的和用意都沒有──這一點完全不像是有高超智慧的生 物所為,卻像是在胡鬧一樣。 我又想起上次我在雞場的遭遇,白素說是我一股力量把我扯到了三年之前,所 以發生了時光倒流的現象。我卻以為是我力量把我帶進了幻境。 然而,那力量把我帶入幻境的目的何在?我百思不得其解。 那次我在幻境中遇到的人、做的事,都全然無關緊要,一點意義都沒有。 這只能說是一次莫名其妙之极的怪遭遇。 然而現在從剛才我的道遇結合起來看,倒可以作出一個結論:這股力量專門喜 歡做沒有目的的事! 五、懸在人類頭上的鋼刀 就算是地球人也很少專門做無目的之事的,很難想像外星人會有這种無聊的行 為──莫非我這時候遇到的是一個外星頑童? 我一面想,一面在黑暗之中打量房間中的情形。 和我上次來的時候沒有兩樣,房間中陳設十分簡單,一床一桌一椅而已。椅子 還是那張竹椅,竹犄上沒有人──整間房間中都沒有人,我可肯定這一點。 我一直走到房間中心,然后又來到門口,在門旁找到了開關,著亮了電燈。燈 光其實并不明亮,可是這時候對我來說已經夠好的了,我可以把房間中的情形看得 清清楚楚。 可能是由于白素和紅綾經常來的緣故,房間很干淨。 我打了一個轉,整個房間之中實在沒有什么東西是我看不到的,也絕沒有什么 形狀古怪的外星人在。 這時候的平靜,和剛才那种惊心動魄的經歷相比較,差別之大,難以形容。 我有點發楞,雖然剛才的一切是如此之真實,可是現在想起來,卻又像是做了 一場夢一樣。 這种似真似幻,卻又非真非幻的感覺,令人不舒服至于极點,因為它叫人失去 了判斷真或幻的能力──我甚至怀疑如今我站在這間房間中的這個現狀,是真實的 還是不真實的。我不知道這個現狀是不是幻覺,我更進一步想到如果是幻覺,那么 真實的我如今又在哪里,在干什么? 我忽然想到,人如果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夢,在夢里變成了一只蝴蝶,當 他醒來之后,他不會有“究竟是我做夢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我”這樣 的怀疑。 而庄周先生居然有了這樣的怀疑,而且他的怀疑流傳到了几千年,所以他當時 的經歷一定不會是做了一場夢那樣簡單,其中肯定另有緣故──大有可能他的遭遇 實際上和我如今相同,處于真和幻完全無法辯的境地,所以才產生了這著名的疑惑。 (若干時日之后,我把這一點提出來和各人討論,溫寶裕首先鼓掌表示同意, 而且他說:一定就是那樣。) (究竟是不是那樣,除非找到庄子的靈魂來問一問,不然誰也不能代替他回答。) 當時我主要是想舒解我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覺,所以我大叫了三聲。由于我的 大叫并沒有目的,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叫了些什么,也不記得是不是叫了金維的 名字。 卻不料在我叫了之后,忽然听到遠遠有聲音傳過來,先是叫著我的名字,由于 聲音听來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所以恍恍悠悠。在這樣的環境中,听到了這樣的聲音 叫自己的名字,感覺上十足像是我不知道什么力量,正在呼喚我的靈魂一樣,令人 遍体生寒! 我起先以為又是幻覺,可是听起來那像是金維的聲音,接著又听到聲音在叫: “你在哪里?剛才是你在叫我?” 我肯定了這是金維的聲音,原來他是回應我的叫聲! 我連忙出了房間,四周圍仍然一片黑暗,我沒有看到什么人,我也只好大叫: “金維!你在哪里?” 這一次立刻有了回音,金維的聲音陡然傳來──給人以“陡然”的感覺,原因 是原來金維的聲音听來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而忽然之間變得得十分接近,雖然不 至于就在耳邊,可是也近得出乎意料之外,大約只有十來公尺左右。 當時我心中想到的只是金維移動得好快!他又叫了我一聲,聲音听來很高興, 緊接著我就影影綽綽看到他轉過屋角,向我奔過來,一下子就來到了身前。 我還在想他何以來得如此之快,所以脫口而出.說道:“你來得好快!” 金維怔了一怔,像是不知道我這樣說是什么意思。 天色雖然一片漆黑,可是隔得近了,也可以很清楚看到他不明白我為什么這樣 說的神情。 他的這种反應使我知道一定我了一些事情不對頭。 我初听到他的聲音時,他像是在一公里之外,而忽然出現在眼前,豈非古怪透 頂? 當時我思緒十分紊亂,我一時之間不能肯定毛病出在什么地方,我首先問:“ 剛才你在哪里?” 金維更是一副莫名其的神情:“什么叫作剛才我在哪里?” 我用力揮了揮手:“過去半小時……或者一小時你在哪里?” 金維也感到我問得离奇,吸了一口气才回答:“就在這里!我和你聯絡之后, 就一直在這里等你來!” 我也跟著吸了一口气:“那么為什么我一進來就叫你,你卻不回答?” 我确然是一進雞場就大叫金維的名字,可是當時根本沒有回音,那時候天色還 沒有黑,正是黃昏時分,我接著又把這一點提了出來。 金維用很奇怪的神情望著我,我這才注意到他我异乎尋常的目光,在黑暗之中 灼灼生光,通常只有貓科動物的眼睛才會在黑暗之中發出這樣的光芒──因為它們 有夜視的本領。 我只知道金維是一個十分出色的獵人,我這樣突出的視力,是不是出色獵人的 必備條件? 當時我心中不知道有多少疑問,可是我還是不著邊際地聯想無關緊要的問題, 我對于自己這种習慣也感到無可奈何。 我想了一想就算,向金維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進屋子去再說。金維向他那屋 子看了一眼,失聲問,“你一直在這屋子里?” 我道:“也不是──這屋子有什么問題?” 金維搖頭,神情迷茫而且古怪:“我不知道,可是……可是……那里……” 他說了半天,還是什么也沒有說出來。 我感到我們兩人都處于一种精神恍惚,或者說是思緒紊亂的狀態之中。在這樣 情形下,不必先去研究何以會我這种狀態出現,重要的是先使精神狀態恢复正常, 才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理清楚。 所以我不再追問他那屋子有什么古怪(事實上那屋子的古怪雖然我才經歷過, 可是我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一起向屋子中走去。 我們根本就在屋子門日,走了兩步就已經進了門。 剛才我一進門就有一股寒意向我襲來,令我感到自己要為生存而搏斗,現在卻 什么异狀都沒有。 但由于剛才的經歷實在太可怕,所以當我跨進門來的時候,我仍不免窒了一窒。 那只是极短時間的事,可是金維的感覺十分敏銳,他立刻向我望來,投以詢問 的眼色。 我立刻道:“說來話長──我相信你也有很多事情要說,我們一樣一樣來說, 不然更亂,更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金維點頭表示同意,我道:“我先說。” 我們已經到了房間中心,我示意金維坐在那張竹椅上,我在床邊坐了下來,想 了一想,想如何開始才好。 終于我決定了開門見山。我道:“這雞場肯定大有古怪,而這間房間古怪更大。” 這樣的開始,本來听的人至少應該抱怀疑的態度,可是金維一听卻立刻連連點頭。 他這樣的反應,証明他在這里也一定有過不尋常的經歷。 雖然我极想知道他遇到了什么的怪事,但是我還是堅持要一樁一樁順次序來把 問題說明白,以免混亂。 所以我自顧自說下去。 我道:“以前我在這個雞場中,曾經我過怪遭遇,你是知道的了?” 金維點了點頭:“如果你覺得我必要說一遍,只管說。” 我道:“簡單他說,上次我一進入雞場,就被一种力量影響,進入了幻境。那 幻境的內容是雞場以前的某一天的情形,由于幻境和真實難以分別,所以當時我的 感覺──現在回想起來的感覺,就像那次經歷是時空交錯,令我回到了几年之前。 可是我相信那是某种力量入侵我腦部的結果。” 金維點頭表示明白。 我繼續道:“對于我來說,腦部被外來力量入侵,是一件极其嚴重的事情。而 對于那种力量來說,它既然能侵入人類的腦部,實際上已經等于可以控制人去做任 何事,所以那是一种非同小可的能力,不應該屬于地球人所有。” 我說到這里,略頓了一頓,金維點頭:“說得很是。” 我苦笑:“事后我做了种种設想,一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當年那股力量侵 入我腦部,使我進入幻境,目的何在?因為整件事只不過是我添了一樁怪遇而已, 一點其他作用都沒有!” 我這樣說,當然是想征求金維的意見。 金維也苦笑:“我也想不出那股力量為什么要動用它那种無可比擬的能力來做 這种沒有目的的事情。” 我吸了一口气:“說今天,我回家就看到了你的信息,是你傳出信息之后的三 小時,我立刻前來,在天黑之前來到雞場,進來就大聲叫喚,可是沒有回音。” 金維張口想要說話,我打手勢阻止:“先讓我說完我的遭遇,然后再說你的─ ─這里的怪异簡直難以想像,一定要好好弄清楚,我們自己不能亂。” 我一再強調“不能亂”,實在是因為事情亂到了极點──連真實和虛幻都難以 分別,所以宁愿用笨辦法,一個一個說。 金維很能体諒我的意思,做了一個手勢,讓我說下去。 我道:“于是我一面叫,一面走進來……” 我把進了雞場之后的情形,尤其是來到這房間門口之后所發生的事情,詳詳細 細向金維說了一遍。 我將我當時的感受說得十分透徹,金維也听得很用心,雙眉緊皺。等我說完, 他仍然屏住了气息,又過了好一會,他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气,臉上竟然有几分惊恐 的神色。 他是非人協會的會員,一生經歷過不知多少惊險的事情,要他感到害怕,而且 形諸于色,是极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影響到我想起剛才的事情,又不禁感到凜然。 金維以相當吃惊的聲音道:“這……這算是什么現象?” 我指了指自己的頭:“很明顯,有力量侵入,控制了我腦部的活動,使我產生 感覺。” 我說了這兩句話之后,頓了一頓,又道:“對人來說,事情的真實或虛幻,決 定于有感覺或沒有感覺。也就是說,任何事情根本無所謂真或假,是有感覺或沒有 感覺而已。” 我知道我的這种說法,不容易被普通人所接受,所以我向金維解釋得很詳細。 而金維卻接受得很自然,他連連點頭:“本來就是那樣──人的一切認知都來 自腦部活動,腦部活動有了感覺就是真的,這也就是我感到害怕的原因,你別笑我, 我真的感到害怕……有力量可以控制人類腦部活動……就等于控制了一切!” 在他說了這句活之后,我們兩人都好一會不出聲。我們都在想這件事情的嚴重性。 控制了人類腦部活動,就等于控制了人類的一切! 這种情形的可怕程度在一切情形之上! 人類在腦部活動被控制的情形下,等于完全沒有了自己,而變成了任由操縱的 行尸走肉! 地球上沒有了自己思想的高級生物,人類徹頭徹尾變成了……變成了……變成 了無法用文字或語言表達的東西! 而這一切并不是我們自己嚇自己,而是實實在在發生的事情,我就一再經歷過, 我相信金維也在這里經歷過! 想到了這一切,自然令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我相信金維也我同樣的感覺──可以從他的神情上看出來。 然而我們又有另一個同樣的想法:這种力量似乎并沒有通過控制腦部活動而操 縱我們。 這時候我還不知道金維的道遇如何。以我自己來說,上次完全沒有防備,被那 种力量帶進了幻境,身處三年之前的某一個情景之中,雖然怪异莫名,可是卻也沒 有什么坏處,這一次我一上來就有了准備,全力抵抗,雖然吃了不少苦頭,但是也 沒有實際上的損失,而且很容易就可以使那种力量退卻。 由此可知,那种力量雖然可以操縱控制人類腦部的活動,可是它似乎并沒有藉 此胡作非為,把人類變成它的工具。 照這种情形看來,似乎可以說:這种力量對人類沒有惡意。 那么也就不應該如此害怕。 可是想到人類的一切活動全都控制在一种力量手上,雖然這种力量沒有惡意, 可是那也是一种极大的威脅,就如同在頭上懸著一柄鋼刀,不知道什么時侯會落下 了把人剖成兩半! 最好當然是把這种力量消滅,其次是至少要有辦法抵抗這种力量,不能把人類 的命運放在那种力量的好、惡之上。不能把人類的命運放在有一种力量可以控制的 情形之下。 人類要有自己主宰自己命運的權利──簡單來說,就是人不能生活在某种陰影 之下,不能生活在隨時可以變成行尸走肉的威脅之下! 所以有這种力量存在,不論是善意或是惡意,對人類來說都是大大的坏事! 金維和我所想的一樣,所以我們在同時一起叫了出來:“要把這种力量找出來!” 一起叫了一句之后,我們相視苦笑。 叫出這樣一句話容易,要做到這件事真不知道該如何著手。能夠進入人類腦部 的力量,當然不是一把刀或者一顆子彈──不會是我形我質的物体,而只是無影無 蹤的一种能量。想想人類對自己腦部活動所產生的能量尚且几乎一無所知,如何去 對付不知道來自何處,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其他能量? 我們立即發現,在這件事上,我們根本沒有任何能力去做任何事情! 人類在這种力量之前,完全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這种力量對人類沒有惡意,人類可以正常生活,一旦這种力量忽然對人類起歹 念,人類就只好听憑宰割! 一時之間我們都十分詛喪,金維甚至于雙手抱住了頭,身子用力搖晃,可知他 心中很是痛苦。 過了一會,他才放下了手,向我望來。 我心情也大是苦澀,不過比起他來可能好一些,因為我曾經和那种力量進行過 對抗,在不算是投降的情形下,也不至于完全被那种力量所控制。 我再一次把這种情形說了一遍。 金維默然不語,我問:“你在這里的遭遇如何?” 金維神情茫然,像是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我耐著性子等他開日,他卻一直不 說話。 我又道:“我已經說了我的遭遇,輪到你了!” 金維仍然像是不知道如何開口,我提醒他:“我一進來就大聲叫你,那時候你 在哪里?” 金維總算開了口,可是語气猶豫,像是對于自己的話沒有多少信心──這种情 形出現在金維這樣人身上,實在非常可怕。 他道:“我一直在雞場,可是沒有听到你叫我。” 金維說了一句之后,頓了一頓,才道:“我還是從頭說起的好。那天早上我一 早醒來,見你睡得正沉,我就自己出去走走,本來完全沒有打算到雞場去──” 金維酒量遠遠在我之上(只怕能和他比酒量的人不多,不過紅綾肯定是其中之 一),所以昨天晚上他雖然喝了不少,還是一早就醒了過來。 他又喝了几口酒──這种可以解宿醉的方法叫做“喝還魂酒”。然后他神情气 爽地走出門口。 他的原意只是想在附近的山頭走走,他在人煙稀少的地方長期生活,對于城市 生活最不習慣的是城市中的空气。昨晚他就一再說到,西藏高原上空气雖然稀薄, 可是比起城市的空气來,卻使人舒服多了。 這當然是習慣問題,多少城市人到了高原,几乎痛哭失聲,就是因為無法适應 高原上的空气。 金維覺得早上的空气比較清新,而且在附近有一個山頭,山上空气自然更好, 所以他出門沒有多久,就自然而然來到了這個山頭之上。到了山上,他不但感到呼 吸仍順,而且還有一個事令他感到很高興,那就是在山上的半空中,我不少鷹在盤 旋翱翔。 金維由于長期在康藏高原和那只大羊鷹生活在一起,所以對于任何种類的鷹都 有好感。 在城市上空飛行的鷹是普通种類的麻鷹,身体很小,可是鷹總是鷹,就算是最 普通的麻鷹在盤旋翱翔之際,還是大有气度,看來賞心悅目。 金維看了一會,一時興起,心想自己和大羊鷹溝通了那么多年,不知道和普通 的麻鷹是不是也可以溝通? 金維一想到這里,自然就更加注意那些麻鷹的動作,他也立即發現了一個奇怪 的現象──其實也不是太奇怪,只是他之前沒有想到麻鷹和大羊鷹身体大小相差如 此之大,生活環境又截然不同,卻會有相類似的動作。 他看到的情形是,在空中盤旋的麻鷹有好几十只,它們在空中不時三五只迅速 地飛近,接近到了身体碰到的地步,然后又分開,再和其他的作同樣的接触。這种 情形用人類的行為來比喻,“三五成群,交頭接耳”最恰當不過。 金維知道如果在大羊鷹群出現了這樣的情形,那代表鷹群之中有一些事情發生, 它們正在商議對策。 鷹習慣獨來獨往,平時并不合群,所以一旦有這种情形出現,那就表示發生了 极不尋常的事情,所以它們才會打破正常的生活習慣。 這种情形在康藏高原上和大羊鷹共同生活了許多年的金維,也不過見過兩三次 而已,想不到在這里無意之中見到麻鷹也有這樣的行為。 他在那時候當然不知道鷹群之中發生了什么事情,他看了一會,就試著用和大 羊鷹通用的方法,把系在腰際的一個布袋解了下來。這個布袋金維自稱為“百寶袋”, 里面有他在荒野、森林、高山、草原中生活的一切必須品,其中有一些東西,匪夷 所思,是怎么想都想不到的。 其中包括了金維這時候取出來的一套哨子,那套哨子大小不一,制作的材料也 不一樣,有的是獸骨,有的是竹子,有的是陶瓷,形狀也不一樣。 后來金雛向我解釋,他這套哨子全世界獨一無二,是他許多年來研究的心血結 晶,有的陶瓷哨子,他要燒制上百次,才能達到發出理想有效聲音的目的。 簡單來說,這套哨子所能發出的各种各樣聲音,代表了一套大羊鷹的語言── 或者說,哨子發出的聲音,大羊鷹可以了解它所代表的意義,這是一种單向式的語言。 金維發明這种和大羊鷹溝通的方法,靈感來自訓練狗只的方法。人不一定能夠 了解狗的語言,但是卻可以利角單向式的語言向狗發出种种指示。 金維經過了無數次的試驗,建立了一套這樣和大羊鷹溝通的方法。這時候他試 著用在麻鷹身上,他選出了三只哨子,吹出了一連串的聲音。 哨子所發出的聲音十分尖銳,可以傳出很遠。 他這時候發出的信息是:你們有什么困難,我可以提供幫助。 由于他不能肯定麻鷹是不是和大羊鷹一樣可以接收他的信息,所以他盡量把信 息簡單化。 (當我听他說到這里時,我已經大為嘆服。他所謂簡單的信息實在已經极复雜, 真難以想像复雜的信息會是怎樣。由此可知,他和大羊鷹之間的溝通己到了相當高 深的地步,其程度可能不在紅綾和她的神鷹之下。) 哨子聲才一傳出,立刻生效。只見有一半以上的麻鷹都集中在金維的頭頂盤旋, 另一些也迅速向這一大半靠攏。 金維一看到這种情形,大喜過望,又把同樣的信息傳送了三遍。在這個過程之 中,鷹群越飛越低,發出十分刺耳的盧響。根据金維的了解,這种聲響代表了鷹群 之中發生的事情十分异常,鷹群處于极端的惊惶失措的狀態之中。 若是換了常人,近百只麻鷹就在頭頂上急速地飛翔,一定會感到十分恐怖,金 維雖然和鷹有很好的感情,這時候也自然而然用一只手遮住了雙眼,以防万一。 鷹群低飛到了就在金維身邊打轉的程度,然后突然之間有好几只鷹向金維抓來。 金維在那一剎間,居然沒有回避,其勇气之大,無以复加。 他雙肩、肩頭,甚至頭發都被鷹爪抓住,一上來突然發生了這樣的變故。他也 很吃惊! 可是他立刻明白鷹群是把他抓起來,顯然是想抓著他飛行,把他帶到不知道什 么地方去。 金維這時候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确然曾經被鷹抓住飛行過,可是那不是普通 的麻鷹,而是极大的大羊鷹,大羊鷹雙翅橫展可以達到五公尺以上,力大無窮,抓 起一百公斤的重量飛行毫無向題,而普通的麻鷹能有多大,抓抓小雞還差不多,想 把一個人抓起來,就算來上一百只,也不能成功。 而且就算能夠把人抓起來,金維也不敢冒這個險,要是在飛行途中掉了下來, 那就什么玩儿都完了。 好在他明白了鷹群的意圖,所以問題容易解決,他連忙又吹響哨子,發出了新 的信息。 這一次他發出的信息是:你們要帶我到一個地方去,請在天上帶路,我會跟著 你們。 信息才一發出,鷹群就騰空而起,向前飛去。 金維看著鷹群飛出的方向,就跟了上去,鷹群并不飛向城市,只是在山岭之上 飛過去。 爬山越岭正是金維的拿手本領,何況鷹群就算偶然飛遠了些,也會很快飛回來。 金維就跟著它們,翻過了一個山頭又一個山頭,一直到過了中午,金維估計至少已 經走出了五六十公里,這才看到鷹群飛低,引他下山,終于來到了“何氏雞場”的 門口。 當金維來到雞場門口的時候,心中的訝异實在難以形容。 六、人鷹之間 他一看到雞場的招牌,就知道這里就是咋晚我和他說起曾經發生很多怪事的那 個雞場。 他絕沒有想到鷹群會把他帶到這個地方來。 經過昨天晚上他和我的詳談,他對這個古怪的雞場早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所 以這時候他更感到怪上加怪。 他沒有立刻走進雞場,而是先留意把他帶到這里來的鷹群的行動。只見那一群 麻鷹在到了雞場之后,只在雞場上空盤旋,發出一陣又一陣刺耳的聲音。 金維不明白這种聲音代表什么意思,他看到鷹群越飛越高,像是把他帶到這里, 任務就已經完成一樣。 金維心中惊疑不定,他知道這個雞場現在屬于白素和紅綾所有,所以他在走進 雞場之前,先大聲問:“有人沒有?” 他一面問,一面向雞場內走去,几乎每走出一步就問一聲。 我在听金維說到這里的時候,就感到事情有些不有頭。可是不對在什么地方, 卻又說不上來。 剎那之間,我只感到十分不安,站起來又坐下好几次。 當時金維坐在竹椅上,我坐在床邊,那是一張竹床,我每次站起又坐下,都令 得那張床發出吱吱咯咯的聲響,很是難听,也更攏人心神。 正在敘述的金維終于忍不住,抗議道:“你要坐就坐,要站就站,那樣坐立不 安好不好?” 我心中很煩躁,道:“你管你說,理我干啥?” 金維也焦躁起來:“我要說的事情已經令我几乎神智不清,不知道該如何說才 好,你在一旁不斷扰亂視听,叫我怎么說得下去!” 我勉力定了定神,知道金維的遭遇必然怪不可言,所以他才會這樣子。我走到 房間角落,靠牆站定,做了一個手勢,請他繼續說下去。 金維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往下說。 他一面大聲叫著,一面向前走,已經走到雞舍的旁邊,仍然沒有任何人回應他 的叫喚。 我心中想:那是一定的事──白素和紅綾不會在雞場,如果她們在雞場的話, 在留言中會說明,由于那雞場中發生的怪事太不可測,所以她們每次到雞場去總讓 我知道。 我正在想著,金維繼續在說著,金維所說的他的經歷,又使得我直跳了起來。 金維像是料到了我會有這樣的反應,他也跳了起來,雙手按住了我的肩頭,要 我坐下來。 我沒有反抗,而是在他的手還沒有离開我肩頭的第一時間就疾聲問他:“你剛 才說什么?再說一遍!” 其實他剛才所說的我听得很清楚,只是我實在無法接受他所說的事實,所以才 要他再說一遍。 金維望定了我,緩緩地道:“我看到一個身形高大的女孩子,從雞舍的一邊轉 過牆角來。” 他看到了一個身形高大的女孩子走過來,雖然他只用了身形高大這個形容,可 是我一听就知道這女孩于是紅綾。 這就是我不能接受他的話的原因──因為紅綾不應該在雞場! 紅綾其實也我可能到雞場去的,可是不知道為了什么原因,我強烈的感到“金 維看到紅綾”這件事有問題。 金維后退了一步,雙手揮動,像是想做手勢,可是又不知道該如何做才好。他 甚至于可以和鷹群溝通,然而這時候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和我溝通,由此可知他的思 緒紊亂到了什么程度。 過了一會,他才道:“你能不能別打岔,等我說完了之后,再來分析究竟發生 了什么事。” 我既然看出他思緒紊亂,當然不會再打斷他的話頭──不然只有使他的敘述更 加混亂。 我點了點頭,金維苦笑:“現在正需要大量好酒!” 我也苦笑:“不必好酒,劣酒都好──現在我才明白何以古人在需要酒的時候 而沒有酒,連醋都是好的!” 金維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繼續說他的經歷。 他一看到那個身形高大的女孩子,也立刻想到這女孩子就是衛斯理的女儿紅綾。 奇怪的是,當他看到紅綾的時候,紅綾距离他不會超過十公尺,而且他一直在 大聲叫喚,照說就在近距离的紅綾沒有听不到的道理,然而他卻一直沒有得到任何 回應。 而更令得他感到怪异莫名的是,他在看到了紅綾之后,和紅綾打了一個照面, 他先向紅綾揮手,發出了聲音。可是紅綾仍然一點反應都沒有,那情形就像是他根 本不存在一樣! 紅綾雖然和他打了一個照面,可是視線并沒有在他身上停留,而是立刻轉移。 金維立即發覺紅綾在東張西望,像是要找尋不知道什么東西,看起來像是根本 沒有看到他。 金維略停了一停,直向紅綾走過去,一直來到紅綾身前,他向紅綾伸出手來, 道:“我知道你是紅綾,我叫金維,昨晚和你父親喝了一晚上的酒,是一群麻鷹把 我帶到這里來的。” 他講那几句話,至少也花了十多秒的時間,他那么大的一個人就站在紅綾的面 前,可是紅綾卻看也沒有向他看一眼,依然東張西望,而且像是完全沒有听到金維 的說話,反倒自顧自發出一陣很古怪的聲音。 這時候金維的感覺真是難以形容! 他一生之中,頗有怪异的經歷,可是卻從來也未曾遇到過這樣和人面對面卻被 當作不存在一樣。 他一方面感到奇怪,一方面也不免尷尬,伸出去的手也不知道是收回來還是不 收回來。 雖然在如此奇特的情況下,可是金維還是一听就听出紅綾發出的那一陣聲音, 和他那套哨子發出的聲音十分類似,由此可知紅綾是在召喚她的神鷹。 對于紅綾隨口就能發出這樣的聲音來,金維十分佩服。而且這時候他也听到了 有飛禽飛過來的聲響,所以他后退了几步,看會有什么事情發生。接著他感到一陣 勁風從身邊掠過,一頭鷹就在他身前飛過,翅膀几乎掃到他的臉上。 那鷹飛過他身前,就停了下來,离他不過一公尺。 只見那鷹并不是很大,可是神駿無匹,顧盼之間,气象万千,絕對不在身体龐 大的大羊鷹之下,确然有非同凡響的气概。 金維大是欣賞,他當然知道這頭鷹就是紅綾的神鷹──他聞名已久,此刻見了, 果然堪稱一個“神”字! 那神鷹停在离紅綾約有三公尺處,紅綾急急忙忙向它走過去,可是神鷹卻連連 后退。 金維在這時候只感到事情詭异之至,因為神鷹在后退的時候,并不是跳躍后退, 而是一步一步走著后退的。 一時之間金維的腦筋有點轉不過來──他發現自己雖然長時間和鷹群相處,可 是這時候竟然不能肯定鷹是不是會走路。 因為在他的印象之中,鷹總是在天空之上盤旋翱翔,很少有在土地上行動的時候。 可是無論如何,看到一頭鷹倒退著行走,在感覺上又是詭异又是突兀。 而且這時候神鷹的動作,分別是不想紅綾接近。這一點對金維來說,也极度不 可思議,因為他知道神鷹和紅綾几乎兩位一体,親密無比,斷不應該有神鷹不喜歡 紅綾接近的道理。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証明事實确是如此。 紅綾看到神鷹一直在后退,她走了几步,也就停了下來,發出了一連串的古怪 聲音。 那神鷹也不再后退,也發出一大串聲音來。 一人一鷹所發出的聲音,顯然屬于同一范疇,金維雖然一點都听不懂,可是卻 可以肯定那是鷹的語言。 他花了十多年功夫希望和鷹溝通,結果制成了一套哨子,已經認為是了不起的 成就,如今看到紅綾竟然可以用鷹的語言和鷹溝通,他又是羡慕又是佩服。 他知道自己并沒有找錯人,找紅綾來做他和大羊鷹之間的翻譯,是地球上最恰 當的人選。 他在感到高興的同時,也看出紅綾和神鷹之間的情形很是不妙。 眼前的情景,不論是雙方發出聲音時的腔調,還是雙方在發出聲音時身体的動 作,都很清楚他說明雙方正在發生激烈爭吵! 神鷹的臉上自然沒有表情,可是它一面發出聲音──高吭而刺耳,一面還不斷 拍打雙翅,以表示它激動的情緒。而紅綾的神情也越來越焦躁,看起來人和鷹之間 的爭執非比尋常,可惜金維一點也不知道他們在吵些什么。 与金維敘述到這里的時候,我雖然遵守諾言,沒有打斷他的話頭,可是神情之 間顯得頗不耐煩。 不過金維皺著眉,一面像是努力在想當時的情形,一面敘述,并沒有留意我的 友情。 我心中已經否走了金維所說的情況,同時不住地在心中暗暗說“胡說八道”。 這還是由于我對金維十分敬重的緣故,不然一定會在心中罵他“放屁”了。 因為我太清楚紅綾和神鷹之間的感情了。 雖然說就算是兩個最親愛的人之間,也不免會發生爭執,可是紅綾和神鷹之間 卻不會。 因為兩者之間發生爭執,那只是人類的行為.而不屬于鳥類的行為,鳥類如果 認定了你是朋友,絕不會在行為上和你有任何沖突之處。 普通的禽鳥尚且如此,何況那神鷹和紅綾之間的關系早已确定,人和鷹之間會 爭吵,真是不可想像。 我其實并不是真的以為金維是在胡說八道──金維沒有理由編一個如此荒謬的 故事來騙我。 我在听到這里的時候,心中已經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金維進入了幻境!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金維可能是一進入雞場,腦部活動就被外來力量侵入, 使他產生了幻覺,進入幻境。 那情形和我上次在雞場進入幻境的情形有點相似,可是又不盡相同,我發現進 入幻境的情況,就算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也會大不相同──我上次和這一次進入 幻境的情況就完全不同。 我認為我上次進入幻境,見到了何老頭,是真有其事──這种情形十分复雜, 所謂真有其事,是說在以前的某一個時間,真的發生過何老頭一個人在雞場的事情。 在這种情形的幻境中,我遇上了何老頭,何老頭也遇上了我,所以我和他互相看得 到有方,也可以互相交談。 而金維的情形不同,在幻境中,他只是一种“單方面的存在”,他可以看到紅 綾,可是對紅綾來說,并沒有同時進入同樣的幻境,所以紅綾根本看不到他──這 就是為什么紅綾對他的動作叫嚷完全沒有反應的緣故。 而且金維在幻境中看到的情形,也根本不是“真有其事”的,只是他的幻想, 情況和做夢類似。 至于他為什么會在幻想中產生紅綾和神鷹激烈爭吵的畫面,那就不得而知了─ ─就像一個人做什么樣的夢,不但他人不知道,連他自己也無法控制。 想到了這些,再听金維的敘述,不管內容如何荒謬,也就心平气和,不會再在 心中暗暗罵他了。 (當時我對自己的想法毫不怀疑,因為這樣的想法很合理。) (我認為自己的想法合理,是由于金維的敘述太不合理的緣故。) (相形之下,當然我相信合理的一邊。) (雖然后來事態的發展和我想的不同,但當時我實在無法知道以后的事情。) 金維在繼續說下去。 他看到紅綾和神鷹越吵越激烈,想去勸。可是他又實在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 一來他下知道紅綾和神鷹為什么吵架,二來他可以勸得了紅綾,可是如何去勸神鷹? 所以他還是只好做個旁觀者。 只見紅綾看來越來越生气,大聲叫著,突然沖過去,舉腳向神鷹就踢。 她當然沒有踢中,神鷹展翅起飛,避了開去,然后雙方突然靜了下來──這种 情形就像是兩個本來很親的人忽然吵起來,其中我一個在情急之下,說了不應該說 的話,或者做了不應該做的動作,使雙方都感到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在意料之外. 所以吵架就停頓。 這時候使吵架雙方都感到意外的,當然是紅綾居然用腳去踢神鷹,紅綾的動作 并不是要向神鷹發動攻擊,而是在盛怒之下的行為。這种行為含有對對方相當輕視 的程度在內──人絕對不會去踢一個自己很敬重的人。 本來在紅綾和神鷹之間,雙方都很尊重雙方,而且我也深知神鷹的自尊心很強, 所以紅綾的動作,恐怕連她自己都會感到意外。 當金維說到這里的時候,我心中在想:金維雖然是在“做夢”,可是他的夢蠅 居然對紅綾和神鷹的性格相當了解。 金維繼續說著。 紅綾和神鷹互相望著,紅綾突然口吐人言。 (金維這樣說實在很混蛋,因為紅綾本來就是人,當然說的是人言。) (可是又難怪金維,因為紅綾一直都用鷹的語言在吵架,忽然說起人話來,自 然而然使得本來思緒就很紊亂的金雛在一時之間不能适應,所以才有了這樣的形容。) (由于我了解當時的情景,因此我沒有抗議金維如此說法。) 紅綾大聲道:“你不要以為我會道歉,我,不,會!” 听到這里,我不禁嘆了一口气──紅綾實在還是一個小孩子,所以有孩子气的 行為。 小孩子當知道自己做了錯事之后,雖然口中不肯認錯,可是他口中的堅持,恰 好和他內心所想的相反,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轉彎而已。 我在想,如果吵架的另一方是我,那事情就再容易解決不過,我只要笑著,再 加上一些小動作,例如伸手指向她,或者看著她搖頭等等,她就會知道自己不對, 立刻道歉了。 可是神鷹怎么會懂得這樣做! 我正在想著,金維接下來所說的卻令我大大愕然。 那神鷹顯然明白了紅綾的話,只听得它一聲怪叫.突然扑向紅綾,向紅綾的頭 上抓去,紅綾連忙在地上打了個滾,才避了開去。 神鷹一擊不中,立刻后退,側著頭望向狼狽跳起來的紅績,發出了一下怪叫。 金維雖然完全不懂鷹的語言,可是在這樣情形下,他也可以知道神鷹的那一下 怪叫,說的正是紅綾剛才所講的話──它同樣表示它不會為剛才的攻擊而道歉! 這一人一鷹,像小孩子斗气一樣,真令人好笑,在一旁看著的金維忍不住笑出 聲來。 而紅綾也隨即哈哈大笑,神鷹則發出了一陣叫聲,飛向紅綾,停在紅綾的肩頭上。 看來人鷹之間已經和好了。 由于金維的敘述很是生動,雖然我一早就認定了他是在“做夢”,可是也不知 不覺進入了他敘述的情景之中。我感到紅綾和神鷹的行為實在是人和人之間的行為 ──且神鷹的性格、智力程度,和紅綾几乎相同! 剛才我還在想神鷹不會知道紅綾的小孩子脾气,可是神鷹對付紅綾的辦法,卻 比我想的更好。 動物之中,据說黑猩猩和海豚都有四歲孩子的智力,如今神鷹的智力當然不止 如此一一它甚至于可以和紅陵斗气! 我雖然旱知道那鷹很通靈,不然也不會叫它“神鷹”了。可是一頭鷹竟然智力 如此之高,總不是正常的情形。 黑猩猩和海豚的智力高,是普遍的現象,而這頭鷹的情形卻是突出的現象,普 通的鷹絕不可能有那么高的智力。 這說明在這頭鷹的身上,一定有一些事、一些變化在發生。 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心中起了一股十分詭异的感覺,產生了一种不愿意 再想下去的情緒,而且我立刻找到了不想下去的理由:一切既然全是金維的幻覺, 我何必多費腦筋去想它! 我吸了一口气,不再去想,金維敘述得很入神,已然不知道我曾經想到些什么。 紅綾當時反手在神鷹身上輕輕地拍著,嘆了一口气之后,又嘆了一口气。 我听到這里,心中笑了起來,心想:幻覺畢竟只是幻覺,這一點就大大地不對 頭了──紅綾心中沒有“憂愁”這兩個字,所以她從來也不會嘆气! 我沒有表示意見,讓金維繼續說下去。 紅綾在嘆了兩口气之后,向神鷹道:“我是為了你著想,如果你不領情,我也 沒有辦法,只好由你自己決定。” 紅綾這兩句話是人的言語,所以金維听得懂,可是他卻無法了解其內容。 神鷹低著頭,像是它自己也很難決定。 紅綾又道:“你要是真的難以決定,何不去問一問你的老朋友?” 我听到這里,心中又不禁疑惑:神鷹哪里來的什么老朋友?這一定又是金維的 幻覺。 可是再听下去,卻又覺得這“老朋友”确有所指。 只听得紅綾又道:“這阿拉伯老頭只有你才知道他在哪里,你真的需要去听听 他的意見。我們來一個協議,他如果同意我,就照我的意思做;他如果同意你,就 隨你。你看怎么樣?” 神鷹听了,好一會沒有反應,一動也不動,倒像停在紅綾肩頭的是一個木雕的 鷹一樣。 金維在這時候忍不住插了一句口:“是什么事情那樣難以決定,能不能讓我听 听?” 他說得很大聲,可是不但神鷹沒有反應,連紅綾也仿若未聞,令得金維大是尷 尬。 我听到這里,很想告訴他,當時的情形只是他的幻覺、他在他的幻覺中見到了 紅綾,紅綾卻根本不知道他有這樣的幻覺,并沒有出現在他的幻覺中。 (在這個故事中,產生幻覺和進入幻境是主要的故事內容,所以我一种很古怪 的情形,必須加以說明。) (要說明這种古怪的情形,相當困難,我發現人類文字很難表達得完全清楚, 我只好盡力而為,必要的時候我會多舉例子──不過請注意,所有的例子都不會百 分之百的恰當。) (這种古怪的情形是:當人產生幻覺或進入幻境時,遇到別人的時候,有兩种 情況。) (一种情況是:別人也進入了他的幻境或幻覺之中,和他有接触。) (另一种情況是:別人并沒有進入他的幻境或幻覺之中,所以他不能和幻境中 的其他人接触。) (金維這時候的情況屬于第二种。) (難以表達的是第一种情況──人怎么能夠進入他人的幻境之中呢?) (不久之前,我記述過一個名為《傳說》的故事,在這個故事中就我這個說不 清楚的問題,出現的情形是許多人,甚至是全世界人都有可能進入同一的幻境。在 這种情形下,進入幻境的許多人,一方面在這個幻境中出現,同時他也有真實的生 活,或者另外又出現在第三名甚至更多的人幻境之中。) (是不是越說越不明白了?可以不加理會,只看故事。) (因為這實在是難以徹底弄明白的事。) (譬如說,我現在正在記述的這個故事,那是我身在幻境中的事,還是真實的?) (老實說,我沒有辦法給你确切的回答。) 當時我想提醒金維一切全是他的幻覺,可是我想了一想,還是沒有開口。 因為我覺得事情和我最初想像的有點出入。 我以為金維遇到了紅綾是他“產生了幻覺”,可是現在我覺得他有可能是“進 入了幻境”。 這兩种情況并不相同。 產生幻覺,他看到的遇到的一切都只是他想像出來的,實際上并沒有發生過這 樣的事。 進入幻境,他看到的遇到的一切,是真正發生過的,并不是他的想像。 這其中差別甚大,使我改變了想法的原因是紅綾對神鷹所說的那番話,那些話 實在不是金維能夠平空想得出來的。 因為神鷹原來屬于阿拉伯奇人倫三德所有。由于對伸鷹的尊重,紅綾才把倫三 德稱為神鷹的”老朋友”,而不說“舊主人”。 這個習慣是紅綾獨有的,知道的人很少,金維肯定不會知道,而在他的敘述中 然講出紅綾說出了這樣的話,由此可知,他見到的、遇到的是真正發生過的事情─ ─他進入了幻境! 本來他是產生幻覺或是處于幻境,對我來說沒有什么關系。可是他在幻境中卻 遇到了紅綾,而且經歷了紅綾和神鷹吵架這种不可思議的事情。 我一直不知道紅綾和白素在那個雞場中做了些什么事情,她們不說,我也沒有 問。 如今我至少知道紅綾曾和神鷹吵架,雖然根据金維的敘述,人鷹之間很快言歸 于好,可是我知道這人鷹之間會發生爭吵,一定是曾經有很嚴重的事情發生過。 既然有根嚴重的事情發生過,紅絞為什么不來和我商量?我甚至于可以肯定, 她也沒有和白素一起──因為白素若是知道我們的女儿有問題,一定會告訴我的。 這种情形,在女儿已經長大了之后,本來是一定會發生的──儿女必然不會每 一件事都告訴父母。可是我知道紅綾如果和神鷹發生了沖突,她必然會很難過,在 女儿很難過的時候,父母不能幫助她,當然不是愉快的事情。 所以當時我心情很不好,對金維道:“你終于沒有使紅綾感到你的存在,是不 是?” 金維對我的推斷并不感到奇怪,他道:“你已經想到了?” 我點頭:“是,你進入了幻境,可是情況和我那次進入幻境有所不同──紅綾 絞并沒有進人你的幻境,所以那時候對她來說,你是不存在的!” 七、幻境与現實 金維皺著眉,在努力消化我的話──我說過這种情況不是很容易了解的。 過了一會,金維若有所悟地點頭,像是在自言自語:我是進入了幻境,看到了 發生過的事情,看到的一切,并不是我的幻覺。” 他能夠這樣說,表示他對于這种怪异的情況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理解,他的确 有著极高的理解能力──非人協會的會員當然不是打獵好就可以當的。 我立即道:“你見到的一切,都曾經發生──事情和紅綾有關,請你說詳細些。” 金維感到很委屈:“我還說得不夠詳細?” 我苦笑:“對不起,事情一和女儿有關,我就不由自主感到緊張。” 金維吸了一口气,繼續敘述。 當時神鷹呆了好一會,才點了點頭,突然騰空而起,直沖向天,快絕無倫。等 到金維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抬頭看,神鷹已經成了一個小黑點。 金維從頭到尾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可是這時候也當然知道神鷹是去找它的 “老朋友”去了。 他本來想憑自己對鷹的認識,來排解紅績和神鷹之間的爭執,可是他出了聲之 后,紅綾對他根本不加理睬,那使他感到無趣之至,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 只見神鷹飛走之后,紅綾抬著頭,怔怔地望著天上,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金維等了一會,紅綾還在發楞,金維忍不住走向前去,在紅綾面前搖了搖手, 紅綾仍然視而不見,忽然又嘆了一口气,道:“在做一頭鷹有什么不好?自由自在 在空中翱翔,哪像人,雙腳定在地上,想飛只有在做夢的時候!” 她說著,身子向上跳了好几下,像是想証明她的話:人是飛不起來的。 然后她又搖了搖頭,神情很是不解,轉身走了開去。 這一切把金維看得目瞪口呆──倒不是紅綾根本把他當作不存在,而是他在想 紅綾究竟為了什么事情而煩惱?她和神鷹又為了什么而吵架? 金維說到這里,向我望來。 我也在想同樣的間題,雖然還沒有答,可是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恐 懼感。 因為我想到了紅綾和神鷹吵架的原因! 雖然我早已經想到過紅綾對這個雞場如此我興趣的原因是為了神鷹──在雞場 中有公雞几乎變成人的情形發生過,說明雞場是一個极其特殊的環境,在這個環境 中,生物的生命形式有可能發生极大的改變,從其他的生物變成人。 成精! 紅綾想她的神鷹成精! 想到過這一點,和這一點真的會變成事實,有很大的差別。 單是想到這一點,只覺得很有趣──生命形式根本的改變,在想像中是一件古 怪透頂、浪漫有趣的事。 然而如果這樣的事情真正變成了事實.那就有很多現實問題需要面對。 如果神鷹真的變成了人,成為精,他當然是鷹精,他的外表是人,他的內在是 不是也徹底成了人?他是一直以人的形態出現,還是忽然會現出鷹的原形?他還會 不會飛,是不是吃生的肉類?他的長相如何,會有一個鷹鉤鼻嗎? 太多的問題要面對,更主要的是這個成精了的鷹,性格如何?如果還保持了鷹 的性格,他如何能夠在人的社會中生活? 實在太多問題,越想越令人感到難以想像,會發現這种事實其實并不有趣,而 且非常難以面對! 我相信紅綾正是遇上了這一個問題。 在開始的時候,她興致勃勃,想使神鷹成精,到后來,神鷹成精真的成為可能 的時候,她想到了許多現實問題,又想神鷹不要變成人,還是做她的鷹。 可是到了這時候,神鷹卻不肯回頭,它要成精,要變成人! 于是人鷹之間意見分歧,開始劇烈地爭吵。 我推測到了這里,更感到莫名的詭异──這個雞場的特殊環境,竟然确然可以 使生物的生命形式起根本的變化,生物在這里真的可以成情! 雖然种种生物成精的記載,不知道有多少,可是等到真正知道生物在某种情形 下會成精,感覺還是十分异樣,使人思緒极端紊亂。 尤其是知道將要成精的生物,和自己的關系十分密切,感覺就格外异樣──我 知道雞場以前的主人是一种蛇成的精,并沒有什么太特別的感覺,這個蛇精和我沒 有關系。而這只神鷹几乎已經成了我家中的一份子,忽然成精,實在難以想像,其 怪异程度,堪稱絕頂。 紅綾和神鷹之間的意見分歧,是在于紅綾感到神鷹不如繼續做鷹,而神鷹卻想 成精。 從這一點來看,神鷹并沒有自己使自己成精的能力──如果它能夠使自己成精, 它就不必和紅綾爭吵,自顧自去成精便是。 所以可以假定神鷹要成精,必須得到紅綾的幫助。 問題一個接一個而來:紅綾又是從哪里來的能力幫助神鷹成精呢? 發展到了這一地步,我覺我必要再詳細考慮金維剛才的幻想。而現在我知道那 是金維進入幻境之后的遭遇,也就是說那是真正過的事情,一切當然要重新考慮。 金維确然敘述得很詳細,從神鷹出現時候的神態,一直到它和紅綾吵架,以及 和紅綾針鋒相對的行動,回想起來,簡直不像是一頭鷹,倒十足像是一個人! 至少也有七分像人!因為那些行動,全都是人的行為,遠遠超出了鷹的行為的 范疇──盡管它是“神鷹”,它應該始終是一頭鷹,而不應該有人和行為。 然它居然有了人的行為。 這說明了什么? 我想到這里,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向金維望去,金維神情异樣(我想我 也差不多),我們兩人顯然都想到了同一個答案。 那答案就是:這頭神鷹已經開始成精了!它之所以會有人的行為,是因為它的 生命形式正向人的生命形式在轉變,生命形式的轉變顯然先從內部開始,然后再到 外形。 生物的行為由腦部活動來控制,也就是說神鷹現在的腦部已經有類似人類腦部 的活動。 人類的腦部和鷹的腦部當然大不相同,最明顯的不同之處是大小不一樣,人類 的腦部大得多。所以神鷹如果要越來越向人的方向發展,它的腦部也必然越來越大, 而它原來的頭部就容納不下,所以它的頭部也要起變化──向人頭的大小和形狀發展。 也就是說在成精的過程中外形的變化是從頭部開始,先有了人的頭部,然后再 漸漸有人的身体。 在成精過程完全完成之后,倒并不十分可怕,可是想想一顆人頭卻長在一只鷹 的身上,卻使人難以接受。 金維所想的和我完全一樣,所以這時候他忽然冒出了一句話來:“紅綾不知道 是不是也感到這种情形難以接受,所以才要神鷹放棄繼續成精的過程。” 我突然有很疲倦的感覺,搖了搖頭:“已經遲了,神鷹的腦部既然已經踏上了 成精的道路,它自己有了主見。想像之中,所有的生物一定非常傾向做人,所以神 鷹不肯放棄。” 金維道:“顯然需要紅綾的幫助,神鷹才能徹底完成成精過程,要是紅綾不想 繼續,神鷹也無法可施──如果要中止,現在是最后机會,如果到了它的頭變成了 人頭,那時候再來中止,可就太遲了!” 我苦笑:“不知道紅綾是怎么想?” 金維立刻道:“紅綾當然想現在就中止。” 我也認為紅綾不想把這個“游戲”再繼續下去,因為結果會怎么樣實在太不可 測了。而且紅綾如果不是想停止,也不會和神鷹發生爭吵了。 不過我很明白紅綾的心思,她不想強迫神鷹放棄,而是想說服神鷹自愿放棄, 她不想神鷹不高興。 她的說服工作顯然不成功! 金維搖了搖頭,接下去道:“紅綾是想神鷹自己停止成精的過程,可是神鷹不 肯,紅綾為此很傷腦筋。” 雖然我和金維許多的想法都一致,可是我并不認為他對紅綾有和我同樣程度的 了解,所以听了他這樣說,我就知道他在幻境中還有所發現。我向他做了一個手勢: “請說下去,神鷹走了之后,紅綾又做了些什么?” 金維向我點了點頭,表示我的推測正确。 在紅綾走開去的時候,金維又叫了紅綾一聲,但由于紅綾根本沒有進入他的幻 境,對紅綾來說,當時根本沒有金維這個人存在,自然金維叫了也是白叫。 她自顧自向前走,一面走,一面還不斷向天上看,可知她對神鷹十分關心。 金維見從頭到尾紅綾完全沒有發現他的存在,他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對頭了,不 過當時他卻想不到是什么原因。 他看到紅綾急急向前走,他就自然而然跟下去。 只見是紅綾直向一棟房舍走去。 雞場中除了雞舍之外,只有兩棟房舍。一棟就是現在我和金維在說話的那棟, 也就是何老頭的住所。另一棟是何可人(那個蛇精)的住所,上次我來的時候進去 過,這次還沒有机會去到。 兩棟房舍相距并不是很遠,在何老頭的住所中完全沒有紅綾和白素活動過的跡 象,由此可知紅綾和白素在雞場的時候,只用了以前何可人的住所。 其原因可能是因為白素知道何老頭為人十分卑鄙,所以不想進入他的住所。一 方面白素有何可人這個蛇精十分有好感,她在和何可人离去前進行談話之后,曾經 說過:“何可人這個由蛇變成人的例子,堪稱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情,本來非常值 得研究,可是何可人并沒有正面承認自己是由蛇變成的蛇精,我看她不想暴露她真 正的身分,想像之中,她一定竭力掩飾這种怪异莫名的身分,所以我不心忍心為難 她。” 當時我很想說她不應該就此放過了何可人──錯過了這個机會,上哪里再會找 一個精怪來做研究?就算真的有一個精怪站在面前,他人模人樣,怎么知道他是什 么東西變的! 不過我還是沒有說什么,因為我知道白素不會強迫旁人做不愿意做的事。 那時候金維看到紅綾走過去的房舍,就是原來何可人的住所。 金維看到紅綾到了房舍的門口,略停了一停,忽然重重頓足,大聲說了一句: “真不听話!” 那時金維跟在紅絞的后面,越跟越近,已經到了伸手可及的地步。金維剛想伸 手去拍紅綾的肩頭,心想:我叫你你裝作听不到,我拍你的肩頭,你總不能再裝不 知道了吧! 而紅綾就在這時候忽然大聲說話,倒把金維嚇了一跳,連忙縮回手來。 紅綾在說了這樣的一句話之后,又搖了搖頭,再道:“也不能怪它,是我開的 頭,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她一面責怪自己,一面竟然用力打自己的頭。 金維知道我疼愛女儿,連忙想要阻止,可是當他伸手想拉住紅綾的手,不讓她 自己打自己的時候,竟然抓了一個空。 金維在那一剎間,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紅綾明明在他的 眼前,可是金維的手,碰到的只是空气。紅綾整個人,只是一個虛影! 金維的吃惊簡直難以形容,一時之間無法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他不由自主向 后連退了几步。 他還沒有站定身子,紅綾已經推門走進了房舍,順手把門關上。金維大叫一聲 ──他那聲大叫其實一點意義都沒有,只不過是在心煩意亂之余的一种發泄而已。 他叫著,沖向門口,用力敲門。 敲了几下,沒有人應,金維承認他自己這時候由于遭遇實在太過怪异,所以他 經歷丰富,精神狀態也不免有點不正常,競自然而然抬腳向門就踢。 他才踢了一腳,就把門踢了開來,這時候他已經開始鎮定,所以為他自己的行 為怔了一怔,自然而然說了一聲“對不起”。不過他立即發現自己并沒有道歉的對 象。 因為他一眼就看得情情楚楚:屋子里根本一個人也沒有! 當金維敘述到這里的時候,我站了起來,雖然沒有說什么,可是用行動表示了 對他的敘述有意見。 我曾經到過何可人的房舍,還記得屋子里的情形,屋子分成外間和里間,里問 是睡房,外間放了些桌椅,所以金維站在門口,最多只可心肯定外間沒有人,就算 通向里間的門開著,他也不能看到全部里間的情形,所以他不能肯定“屋里根本一 個人也沒有”。 金維看到了我的反應,苦笑道:“你不相信?” 我搖了搖頭:“你站在門口,看不到里間的情形,怎么能夠肯定沒有人?” 金維呆了一呆:“什么里間?” 我也呆了一呆:“什么‘什么里間’?” 金維揮了揮手:“我看這其間有誤會。那房舍里面沒有什么里間和外間之分, 一眼就可以看得情清楚楚,而且也絕對不像是有暗室的樣子。” 我焦躁起來:“你當時處于幻境之中,看到的情形作不得准。” 金維瞪了我一眼:“剛才你還說我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都是實際上發生過的事!” 我不禁無言以對──剛才我确然如此說過,而現在我還這樣認為。不過這种怪 异的現象非常容易引起思緒紊亂,一時之間,我又把他處于幻境當成是他的幻覺了。 然而我還是搖頭:“那房舍分外間和里間,并不是一眼可以看到全部。” 金維張口,我不知道他原來想說什么,但可以肯定他忽然改了口,他笑了笑, 道:“何必在這個問題上爭論?只有几步路,走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說得如此有把握,我怔了怔,點頭:“好,就過去看看──或許白素和紅綾 曾經改造過房舍內部的結构,從那次之后,我一直沒有來過。” 金維也點頭:“是必須到那里去──我一些情形要在那里才說得明白。” 我和他一起走出去,外面天色很黑。本來也沒有什么,可是由于我們知道這個 地方大有古怪,說不定在黑暗之中突然會冒出一個人頭和不知道什么樣的身体的組 合,我雖然膽大,想起來也不禁汗毛凜凜。 何可人的住所大約在三十公尺之外,在黑暗中影影綽綽可以看到房舍的輪廓, 黑沉沉地,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妖异之感。 我和金維兩個人都算是曾經經過各种風浪的人了,可是這時候走那三十公尺的 距离,竟像是遙不可及一樣,而且我們兩人自然而然肩并肩向前走──都是一樣的 心思,要是真有什么怪物跳出來,好容易應付。 我承認那時候我有莫名其妙的心怯,因為對生命形式改變這件事,盡管在理論 上說很有娛樂性,可是實際真的發生,實在不知道如何接受才好。 后來金維在向有關人等說起這段經過的時候、很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衛 斯理怎么樣,我實在很害怕──后來想想真是窩囊,就算有什么成了精的東西出現, 又有何可怕?蛇精不過是一條蛇,雞精不過是一只雞而已,就算通過了生命形式的 改變,也大不了是一個人,難道還真的會妖法?” 我回應他的話:“當時那种气氛,詭异之至,實在叫人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人 對于陌生的事物,總有天生的恐懼感,我們兩人的反應其實很正常。” 這是后話,表過不提。 等到來到房舍的門口,金維伸手輕輕一推,就把門推了開來,他同時解釋:“ 門給我踢坏了,不能再關上。” 這句話听來十分普通,我剛想順口答應,卻突然感到大大地不對頭,忙道:“ 等一等,你說什么?” 金維見我神色嚴重,不敢怠慢,連忙把剛才那句話重复了一遍,然后望著我。 我其實早就把他那句話听得情清楚楚,只不過感到有點不有頭,可是不對頭在 什么地方,卻又不能一下子說得出來。所以當金維望著我的時候,我只是皺著眉, 沒有立刻回應。 這种情形在這件事件中已經屢次發生,之所以會發主這种情形,當然是由于思 緒紊亂之故。 而思緒紊亂的根源,就在于幻境和實在之間沒有一個明顯的界限。 譬如說,剛才金維講,房舍的門因為給他踢坏了,所以關下上,一推就可以推 開。 這話听來很正常,所說的事情也可以理解。 可是想一想就會覺得不對──他踢坏門,是他与在幻境中發生的事情,怎么可 能延續到現實環境中? 也就是說,他在幻境中做的事情,不應該在現在環境中出現。 除非我們硯在根本就是身在幻境之中! 當我想到了這一點的時候,由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幻境中,還是在真實中是 一件相當可怕的事情,所以我的神情也自然而然變得十分古怪。 金維顯然也在我的表情上看出了問題在什么地方。 他用力揮了揮手,大聲道:“難道我們現在都身在幻境之中?” 我無法對這個問題有肯定的答复,只好苦笑:“如粟人在幻境之中,好像不應 該知道自己是在幻境中。” 這話在正常的情形下听來不是很容易明白,可是在我們當時的處境中倒是容易 理解。 用另一個方式來說,譬如說,人要夢境之中,都不會知道自己正在做夢,總要 等到夢醒了之后才知道原來剛才做了一個夢。 金維皺著眉,對我那并不肯定的回答,認真想了一會,才道:“這門确然是坏 了,那么事情就只有一個可能。” 我正理不出一個頭緒來,听得他那樣說,忙道:“什么可能?” 金維吸了一口气:“我進入雞場之后,或者說從我見到紅綾開始,我就進入了 幻境,而等到我跟著紅綾來到這里,紅綾推門進去,我就已經离開了幻境,回到現 實,所以我踢門的時候,已經不在幻境之中。 這解釋非常合理,完全可以接受。 不過問題在于他踢了門之后又發生什么事情,如果他又看到了紅綾,難道他忽 然之間又進入了幻境? 像這樣幻境和現實完全沒有規律地交替出現,真會使人神經錯亂! 金維再吸了一口气:“當時我踢開門之后,向內一看,一個人也沒有……” 他一面說,一面向前跨出了兩步,我跟在他的后面,屋子中很黑暗,什么也看 不到。 金維在黑暗之中看東西的能力顯然高強之至,他道:“你看,哪里分什么外間 和里間!” 我還是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伸手在門旁摸到了開關,著亮了燈,看到了眼前的 情形,我不禁怔了怔。 确如金維所說、根本沒有外間和里間之分,和我上次來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本來分隔的牆已被折去,所有的家具陳設也都不知去向,整個房舍里面竟然空 空如也,什么東西都沒有,一眼看去,四面牆壁,清清楚楚,就算有一只老鼠,也 可以看得見。 所以金維的敘述是對的,他當時推開門來,确然一眼就可以肯定紅綾不在里面。 我于是向他點了點頭,問:“后來又怎么樣?” 我一面說一面走進去,我們站在空屋子中間,繼續听金維敘述。 金維猶豫了一下,才道:“當時我絕沒有想到自己進入幻境又脫离幻境,只當 紅綾進了屋子后忽然消失,心中惊异莫名,叫了几聲,又找了一會,仍然一無所獲 ……” 金維當時實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他只知道紅綾忽然不見了,他也感到事 情不但處處透著古怪,而且事關衛斯理的女儿,實在非同小可。 他又在雞場轉了一個圈,沒有發現,就离開雞場,在附近找到了電話,和我聯 絡,偏偏我又不在,他只好留言。 在這一點上,我和金維都相同──我們都不喜歡用隨身可以攜帶的行動電話。 這實在不是一個好習慣,很多時候都造成聯絡上的不方便。 戈壁沙漠曾經制造了超小型的行動電活給我使用,可是我還是不肯帶在身上, 主要的原因是感到身邊我了這樣的一個東西,人就變得完全沒有了隱秘──不論身 在何處,別人隨時都可以找到你,這种感覺令人极不愉快。 看來應該克服這种感覺,行動電話畢竟是人類近年來偉大的發明,應該加以利 用。 卻說金維打了電話之后,又回到了雞場。 他完全無法想像剛才在雞場中是怎么一回事,心中疑惑之极。進了雞場,他先 大叫了几聲,他在大叫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會有人給以回應,可是他的叫聲還在空 中回蕩,就听得不遠處有人在質問:“誰在號叫?” 金維講到這里,我忙道:“等一等!” 金維停了下來,我吸了一口气:“你說有人听到了你的叫聲?” 金維點了點頭:“是。當時我也沒有感到什么特別,現在我知道我又進入了幻 境,而這一次進入幻境的情況,是你分析過的另一种──我人也進入了同一幻境, 所以他听到了我的聲音。” 他運用我的說法來解釋他的遭遇,我當然一听就明白。 八、思想抗拒 金維很能接受我的分析,所以現在他回想剛才的事情,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我問:“那是什么人?” 金維現出很古怪的神情,像是這個問題不好回答。 金維當時听到有人質問,而且語气不是很客气,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像是從 雞舍的牆角邊傳過來的。 金維立刻回答:“我是金維,衛斯理的朋友,剛才我還看到紅綾在這里和她的 神鷹吵架,忽然問就不見了,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面說著,一面循聲向前走去。 在他向前走去的時候,他听得男人的聲音在說話,不過听起來不像是在對他說, 而是對另一個人說。 男人說的是:“你听听,這家伙亂七八糟在放什么屁!什么紅綾白綾,是不是 神經病?” 金維沒有留意男人的話是不是有回應,因為那兩句話不但令他十分惱怒,而且 也惊訝無比。 令他惱怒的是人的話,簡直無禮到了极點! 而令他惊訝的是,他已經報了姓名,說明是衛斯理的朋友,可是對方卻完全不 知道他在說些什么,甚至于連紅綾的名字也沒有听說過,真是不可思議之至。 金維說到這里,我用力揮了揮手:“你又開始進入另一個幻境之中了!” 金維點了點頭:“毫無疑問正是如此,可是當時我卻怎么樣都想不到這一點。” 金維當時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他一面加快腳步,想轉過牆角去,看看 說話如此無禮的是何方神圣,同時他也大聲喝道:“你是什么人?” 在這時候,金維仿佛听到牆角那邊傳來了一陣低語聲,可是卻听不真切,像是 一男一女在交談。 金維心知有异,加快腳步,來到牆角處,只見在他前面十來步之前,一個女子 正貼著雞舍的牆向前走著。除了女子之外,卻不見他人。剛才那口出惡言的男人不 見蹤影。 金維怔了一怔,大聲叫:“等一等,你是誰?” 那女子的背影看來十分苗條,向前不快不但地走著,姿態很是動人,肯定不是 紅綾,金維只覺得事情越來越怪,他一面追問,一面奔過去,想追上女子。 那女子像是知道后面有人追了上來,也加快腳步,很快又轉過了牆角,金維又 大叫一聲:“站住!” 那女子并不听話,一擺纖腰,已經轉過牆角.等到金維追到去,那女子不見了。 金維說到這里,向我望來,神情疑惑:“我見到的這個女子是什么人?” 我吸了一口气,反問:“你有沒有見到一只雞,一只公雞?” 金維苦笑:“你這樣問,等于問一個正在航海的人有沒有看到水!我是在雞場, 到處全是雞,誰會去留意有沒有看到雞!” 金維的話,使我心中一亮,又想到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 但是這個問題可以先擱一下再說,還是我剛才想到的那人問題比較嚴重。 我揮了揮手:“那只公雞特別高大,几乎可以到人胸口,它應該跟著那個女子, 就在那女子的身邊。” 金維知道何可人的故事,所以我這樣一說,他就明白了。剎那之間在昏黃的燈 光之下,他的臉色變得相當怪异,在他喉嚨之中先發出了一陣怪聲,然后他才道: “你的意思是那女子是何可人?” 我點了點頭。 那女子是何可人,這一點絕不足以令得金維神情如此怪异,而是我同時提到了 那只公雞。 在何可人還在雞場的時候,有一只公雞正在成精的過程之中,何可人离去之后, 那只公雞當然被她帶走。 而在金維的敘述中,我特意提起了只公雞,用意十分明顯──金維听到有男人 的聲音在說話,可是只看到了一個女子的背影,所以我的意思是:那口出惡言的男 人聲音,并不是真正出自一個人之口,而是那只成了一半精的公雞所發出來的! 公雞能夠說人的語言,這是會令任何人吃惊的現象,金維明白了我的意思之后 臉有异色,是很正常的反應。 紅綾的神鷹在成精的過程中,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人類行為,可是它還不能口 吐人言。根据我們剛才的分析,成精這种生命形式起變化過程,從腦部開始。 那么在成精過程中比神鷹又進了一步的那只公雞來說,它的形体雖然還沒有改 變,可是內在已經起了很大的變化,會說人活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金維當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連連吸了几口气:“好家伙!我沒有特別留意那 女子身邊是不是有雞──到處全是雞,不會引起特別的注意。” 他說了之后,四面張望:“這里真的有力量可以使生物的生命形式起變化,那 就极有可能有已經成了精的東西在!” 我不否定他的說法,我道:“這一段經歷是你在幻境中的事情應該沒有疑問─ ─因為現在雞場中一只雞都沒有,而你卻看到很多雞,由此可知并非現實。” 金維略想了一想,點頭稱是。 他接著又進一步說明:“當時我奇怪之极,在雞場到處奔走,又不斷大叫,可 是再也沒有發現。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又回到了這間房舍里,實在不知道發生了什 么事情,只好在角落里坐下來發楞,好像是忽然之間靜了下來……我想那應該是我 离開了幻境,接著我就听到了你的叫聲。” 金維說到這里停了下來,他在听到了我的叫聲之后發生的事,已經敘述過,不 必再重复了。 我們兩個人在這里都有奇怪的道遇,而發生這种事情的主要原因是有一种力量 侵入了我們的腦部! 我和金維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 過了一會,金維才神情古怪的,指著自己的頭,語音干澀:“它,它……走了 沒有?” 我知道金維說的“它”是指那种侵入我們腦部的力量。 要是“它”還在,就表示我們現在根本還處于幻境之中。 只有“它”离開了我們的腦部,我們才在真實的生活中。 如何分辨這兩种情形,我實在不知道! 而且這個問題,在金維沒有提出之前,我已經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一樣沒有答 案。 所以我只好苦笑著搖了搖頭。 金維雙手抱頭,在屋子里來回走動,突然停了下來,大聲道:“這里如此古怪, 她們在這里一定大有發現,難道完全沒有向你提起過?” 金維所說的“她們”當然是指紅綾和白素。他這句話提醒了我,要進一步弄清 楚這里面的情形,非問她們二人不可! 她們一直沒有向我說起過任何有關她們在雞場中的情形,我也一直沒有問。 我沒有問的原因是我以為她們并沒有任何發現。 可是現在從种种跡象來看,她們顯然不是沒有發現,而是大有發現!那只神鷹 明顯地處于生命形式的轉變過程中──也就是成精的過程中。 這是怪事中的怪事,而紅綾和白素居然一點消息都不向我透露,真是難以想像! 雖然我知道她們這樣做,必然有充分的理由,可是我既然想不出她們的理由是 什么,我心中的感受也就不愉快至于极點! 我哼下一聲:“真的完全沒有提起過──簡直豈有此理!連她們改裝了這間屋 子,我都不知道!” 金維揚了揚眉:“或許是因為你沒有問她們。” 我苦笑:“或許是──我一定會問。” 金維想了一會:“在這里,我們還有什么事情可做?” 和金維在一起,我覺得和他心意相同,溝通特別容易,這時候听得他這樣問, 我就反問:“你說呢?” 金維吸了一口气:“如果我現在處于真實,我倒想再進入幻境之中去!” 金維的回答正是我心中所想! 因為到現在為止,我們所得到的資料、所知道的情況,都是來自我們身在幻境 時的見聞。所以我們如果要知道更多的情況,只有再進入幻境。 盡管我們知道進入幻境是由于腦部活動受了外來力量控制的結果,自己的腦部 活動被不明來歷的力量侵入,實在是絕不愉快而且恐怖异常的事情,但是為了能知 道更多的情況,只好這樣做。 我立刻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然而金維接下來一個問題,卻令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問道:“要怎么樣才能使我們身在幻境?” 我無法回答。 我和他都不止一次進入幻境,可是全部是在不知不覺的情形下所發生的事情。 如今我們主動的想進入幻境,應該怎么做? 我想了一會,覺得首先應該和那种力量取得聯絡,邀請它侵入我們的腦部。 這實在是一個相當荒唐的念頭──不久之前,我們才想到這股力量是懸在人類 頭上的一柄鋼刀,現在卻要請這柄鋼刀落下來,對付我們! 然而除此之外,我不知道還有什么方法可以進入幻境。 我想了又想,還是只有這個辦法,所以我道:“我們要主動和這种力量聯系。” 金維雙手緊握,很堅決地點頭,表示這种力量雖然可怕,他已經豁出去了。 他問道:“這种力量來無影去無蹤,如何与它聯系?” 我已經我了打算:“這种力量既然能夠和腦部活動發生關系,它就必然能夠接 受我們腦部活動所產生的能量,所以我們應該集中精神,想著和它聯系,把我們要 和它聯系的愿望,通過腦部活動所產生的能量傳送出去,也可以把我們邀請它使我 們進入幻境的愿望傳送出去,它能夠接收,就應該我回應。” 金維一說就明白:“這和密宗喇嘛修練‘他心通’的功夫相類似。” 他能夠以密宗喇嘛的“他心通”功夫來作比喻,再恰當不過──都是通過思想 向對方傳遞消息的一种方法。 我一面點頭,一面忽然想起,這房舍之中什么陳設都沒有,极有可能正是白素 和紅綾集中精神和那种力量聯系之所需──屋內有別的東西,多少會分散注意力。 如果她們正是采用這個方法,倒可以証明這個方法有效。因為她們顯然已經和 這种力量取得了聯系,要不然神鷹的生命形式如何會起改變? 我相信使人進入幻境和使生物成精的是同一种力量。 這种力量如果廣泛的發揮起來,地球上會形成什么樣的混亂,實在難以想像。 一直到這時候,我還是不明白何以白素和紅綾不把這一切對我說。我又想到, 神鷹一直和紅綾在一起,我并沒有發現它有什么异樣,雖然我沒有加以特別注意, 可是如果說它有了人的行為而我完全沒有發覺,也很不可恩議。 除非紅綾、白素和神鷹串通了存心瞞我。 然而我不明白的是:她們為什么要對我隱瞞? 而且根据金維的敘述,神鷹和紅綾吵架以后,接受了紅綾的提議,去征詢它的 舊主人倫三德的意見。 想那倫三德是天下第一奇人,自從發現了大山是一個生命之后,不知道藏在哪 一座高山的山腹之中,就算神鷹找得到他,也要花上一個半月。 可是在我的記憶之中,神鷹好像沒有長時間离開過,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思想相當不集中,想著一件事,會岔開到另一件事去,這种情形對我們想 主動和那种力量聯系十分不利。 所以我不再去想那些問題,向金維做了一個手勢,示意現在就開始行動。 金維點了點頭,在牆角坐了下來,他自然而然使用了密宗喇嘛打坐的姿勢。 看來他在這方面的能力十分高強,想來是由于他長期和密宗喇嘛相處的緣故, 道行高深的喇嘛畢生所專研的就是如何集中精神,金維當然也學到了一些竅門。 我慢慢地走了几步,然后才靠著牆站定,開始集中精神。 雖然把精神集中在一點上并不是我的專長,可是我也可以做到,剛才那种力量 侵入我的腦部、我就運用我的精神力量与之對抗,做得也很好。 照說那种力量既然喜歡侵入人類的腦部,遭到抗拒,力量仍然很強,現在我邀 請它來,應該一請就到才是。 可是過了一會,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我去看金維時,只見他仍然一動不動,也 看不出他的腦部發生了變化沒有。 我又努力邀請那种力量進入我的腦部,可是過了沒有多久,我思想到處亂竄的 老毛病又開始發作──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變成去想何以白素和紅綾會對我 隱瞞在雞場中發生的事。 在這個雞場中肯定已經發生了怪异莫名的事情──神鷹開始成精,這是何等樣 的大事,她們實在沒有不對我說的理由。 唯一的可能是紅綾怕我反對──因為事情太怪异了。 可是那也和紅綾的性格不符,紅綾就算怕我反對,也不會對我隱瞞,而必然把 事情公開和我爭論,甚至于話不投机,不歡而散都會產生,唯有鬼頭鬼腦把事情隱 瞞起來,才不可思議。 而且我也不能算是完全沒有問過她們。 我常常問她們,尤其是知道她們在雞場呆了天又回來之后,總會問她們:“事 情進行得怎么樣了?” 雖然我問得不是很正式,只是隨口問問,然而在雞場既然有那么怪异的情況發 生,白素也就應該告訴我。 可是每次當我這樣問的時候,白素的回答總是“沒有什么”。 “沒有什么”!真是豈有此理,難道要等到神鷹成了精變了人才告訴我發生了 什么事? 想到這里,心中那股憤然之意又油然而生。 我自己對心中我這樣的感覺感到十分吃惊,因為我和白素之間向來一點隔膜都 沒有,白素絕沒有理由對我隱瞞任何事情,如果我在沒有向她問清楚之前,就先在 心中埋怨她,那就是我的不對了! 一想到這一點,我頓時心平气和了許多,也想到我認為白素對我隱瞞了神鷹處 于成精過程,完全是基于金維的敘述。 全維當然沒有理由會編一個故事來騙我,可是問題是他所敘述的一切全是他身 在幻境中的見聞。 一開始我還以為那是他的幻覺──如果真是他的幻覺,那就什么問題都沒有了, 因為實際上根本沒有發生過這种事,白素當然也就沒有向我隱瞞什么。 可是仔細研究他的敘述,卻又不像是幻覺──我許多細節,不是完全不知情由 的他所能平空想得出來的! 不是幻覺,那當然就是真實,也就是白素對我有隱瞞。 然而我還是肯定白素不可以對我有隱瞞。 這其間的矛盾,似乎無法解決。 當我的思緒走向這一點的時候,別說集中精神去和那种力量聯絡,根本把原來 的意圖拋到不知哪里去了。 一時之間我無法解決這個矛盾,心知必然有什么關鍵性的事情是我未曾想到的, 于是我又把金維的敘述想了一遍,也沒有什么新的發現。 由于事情牽涉到了白素和我之間,是不是存在著我所不知道的隔膜問題,所以 我覺得事情很嚴重,卻又一點頭緒都沒有,那令再我的情緒很是焦躁。 我向金維望去,想問他几個問題,看到他還是一動不動地坐著,這才想起我應 該和他一樣,集中精神,設法和那种力量溝通。可是這時候我的思路已經轉不過彎 來,我在考慮是不是要把金維從他現在那种狀況中叫回來,先和我討論問題。 當我在這樣想的時候,視線自然而然停在金維身上,我發現金維的神情很是特 別。 他和才坐下來開始集中精神的時候神情有所不同,那時看得出他正在用心地集 中精神,可是現在看來他的神情卻很松散,似是正在沉睡,而且正在做好夢。 一想到他在做夢,我就陡然一怔,知道他可能已經成功了! 在我胡思亂想,思想大開小差的時候,金維可以已經和那种力量取得了聯絡, 而那种力量已經侵入他的腦部,又把他帶進了幻境之中! 我望了他一會,只見他臉上神情有很輕微的、不容易覺察的變化,從他的神情 看來,他在幻境中的遭遇似乎不坏,至少完全沒有身在凶險之中的表現。 我自然無法知道他進入了什么樣的幻境,無法知道他在幻境中又有了什么樣的 見聞──那完全是他腦部活動的結果。這時候就算我的視線有透視的能力,可以看 到他每個腦細胞的活動,也無法知道他究竟進入了什么樣的幻境之中!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進入幻境時都是這個樣子──即使是做夢,每人情形也 都不同,有的人甚至還會夢游! 我只知道在這時候不應該“叫醒”他──他腦部正在進行的活動如果忽然受到 了阻礙,不知道會有什么樣的后果,要是令到他在幻境中不能回來了,這可是糟糕 之极了。 我退到另一個牆角,對金維那么容易就進入了狀況感到很羡慕,又想他這次在 幻境中不知道會有什么發現,是不是又會發現白素和紅綾有許多事情沒有告訴我? 這件事竟然令得我的思緒進入了牛角尖,想要擺脫都做不到,自然而然又想到 這方面去,确是惱人。 我伸手在自己頭上輕輕敲打,心想:要等金維從幻境中回來,听他敘述,不如 自己也設法進入幻境,說不定可以和他迸入同一幻境,那么在幻境之中就可以和他 相會,可以有同一的見聞了。 于是我又開始集中精神。 然而沒有多久,找就發現自己無法成功。 并不是我沒有集中精神的能力,而是我的潛意識對于邀請那种力量進入我的腦 部這件事有強烈地抗拒,所以我才無法做到這一點。這個辦法雖然是我提出來的, 可是這种“引狼入室”、“開門緝盜”的方法,和我一貫最反對自己的腦部活動不 能由自自己主宰的主張相違背,所以潛意識就作出了強烈地抗拒。 金維因為沒有同樣的思想情結,他不在乎有外來力量參与他的腦部活動,所以 才容易成功。 我既然放棄了和那件力量聯絡的企圖,就自然而然又想到了白素和紅綾在雞場 究竟取得了什么成果?神鷹又是在什么樣的情形下,開始它的成精過程? 一想到這一點,我就不由自主搖了搖頭,覺得确然不對頭──如果神鷹真的開 蛤成精,以紅綾的性格和她的一貫行為來說,她應該第一時間對我大叫大笑,把這 個好消息告訴我。 對紅綾來說,要她把這樣大的大事放在心里不說,只怕比什么都要難過,她實 在難以做到。 那么,是不是根本沒有神鷹成精這件事? 想到這里,我又想到在印象中實在沒有神鷹長時間离開這种事發生過。 就算神鷹只离開兩三天,我也一定可以覺察,除非是紅綾和神鷹一起不在眼前, 然而雖然有這种情況,也沒有超過三天的,而神鷹去找倫三德,只怕三天不能夠來 回。 我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太合理,也就是說,唯一的合理解釋就是金維在幻境中見 到的不是事實! 得到了這樣的一個結論,我像是心頭放下了一塊大石,長長地舒了一口气,瞪 了金維一眼,心想:你在幻境中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几乎連累我和 白素、紅綾之間產生了隔膜! 就在這時候,我看到金維的神情又起了變化,他五官都在牽動,非常詭异。 這种神情一看就知道他這時候一定看到了非常奇怪的情景。 要令金維這樣見多識廣的人,現出這樣的神情來,那奇怪的情景必然非比尋常。 不過我并不感到特別,因為上次在幻境中他居然看到了紅綾和神鷹吵架,又感 到神鷹成精,一不會有什么情景比這個更怪异的了! 我留意著金維,只怕他那种詭异的神情越來越甚,甚至于五官都到了扭曲的地 步。 他的雙眼仍然緊緊閉著,看來也就格外古怪。 我可以肯定,他在幻境之中一定處境大大不妙,又大有可能他引狼入室,那种 力量侵入他的腦部之后,正在令他感到极大的痛苦,和我遭遇過的一樣。 一想到這一點,我仍然心有余悸,想起那時候我身受的痛苦,實在已經到了人 所能忍受的极限。 金維如果也在這樣受苦,實在沒有必要,所以我走過去想把他推醒──他那時 候的情形,就像是人在做噩夢一樣。 我才跨出了一步,金維的情形又起了變化,只見他身子忽然發起抖來。 他一面抖,一面喉嚨中發出了一种可怕的聲音,像是他想叫嚷什么,可是卻又 叫不出來。 那种聲音和情形都十分可怕,我大聲叫著金維的名字,出乎意料之外,金維居 然有反應! 他像是听到了我的叫聲,迅速地轉動頭部,看來是在找聲音的來源。 我看到這种情形,更提高了聲音:“金維!金維!你睜開眼來!睜開眼來!” 我想只要他睜開眼,看到了我,無論是什么樣的幻覺,就會立刻消失。 可是他仍然緊閉雙眼,從喉嚨中發出的聲音,依稀像是在叫我的名字,然而听 出來卻十分恐怖。 這時候我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前,正准備要把他拉起來,他自己忽然就站了起來, 由于太突然,我被他嚇得后退了一步。 九、神游 他才一站起來,雙手就突然向前一推。 我不知道他在幻境中遭遇到了什么,像是有什么東西要接近他,而使他感到了 极度的厭惡和恐懼,所以他要用力把那個東西推開。他那一推,對我來說,突兀之 至,雖然在事先我已經被他嚇退了一步,他的雙手還是椎到了我的胸口。 這一推,竟然力大無窮,若不是我先退了一步,非叫他推得直摔出去不可。饒 是如此,我也站立不穩,就要跌倒。 我連忙一翻手,抓往了他的手腕。 那時候我和他相隔极近,只見他的神情怪异莫名,我抓住了他的手腕,可是仍 然被他推得向后跌了下去,他被我抓住,所以兩個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我立刻松手,一躍而起,金維在地上似乎不知道如何起來,雙手亂揮,雙腳亂 踢,好像那個要接近他的東西還不肯放過他。 我連忙走過去,握住了他的手,他立刻緊緊地握住我的手。 我把這些經過說得十分詳細,是我相信這時候每個動作都對以后發生的情事, 有极大的影響。 我們兩人的手握得很緊,手心自然也緊貼在一起。 一切全是在事后我和金維說起當時的經過時,金維所作的分析。他說密宗喇嘛 在修練“他心通”功夫的時候,常有動作是兩個修練者手心緊貼,他們相信這樣子 就可以容易達到心靈相通的目的。 或許兩個人手心緊貼的這個動作,可以使兩個人的腦部活動所產生的能量容易 互相交流,那就是所謂心靈相通了。 我特地提出這一點,是因為當時我和金維緊握著手,我想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可是金維卻也用力在拉我,變成了和我在較力。 我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理會他是不是听得到,大聲道:“起來!你想把我拉到 哪里去?” 我又好气又好笑,一個不留神,給他拉得向下跌倒。 怪事也就在這時候發生。 我給他拉得向下跌,應該和他一起倒在地上才是。可是我向下一跌,在剎那之 間,全身有一种飄飄蕩蕩、像是不知道跌向何處去的感覺。 那只是极短時間的事情。 接著我就感到強烈的光線,刺激視覺,反而變得什么也看不見,耳際卻听得金 維的叫聲,金維在叫:“衛斯理你也來了,真好,快追!”我雖然被強光刺激得不 能看到東西,可是听覺卻很正常,金維的話每一個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我竟然 不知道他在說些什么! 我明明和他在一起很久了,他卻說什么“你來了真好”,而且我們一起在屋子 里面,有什么東西好“追”的? 他這樣胡言亂語,會不會是他的腦部活動出現了什么錯亂的現象? 而且那樣強烈的光線又是怎么一回事? 屋子里的燈光半明不暗,外面又是黑夜,哪來的強光? 剎那之間.不知道有多少疑問涌上了我的心頭,我只感到我還是緊緊地握看他 的手,我用力搖了搖,再大聲問:“究竟你在說些什么?你是──” 說到這里,我的眼睛已經漸漸可以适應強光,可以看到東西了。人的眼睛對光 線的強弱十分敏感,一開始适應,很快就恢复了視線,我首先就發覺那強光并不是 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只是陽光而已。 換句話說,也就是我處在陽光照耀之下──只要是晴天,又是白天的話,任何 地球人都可以和我現在的處境一樣,簡直普通至于极點。 可是我在一看清楚自己的處境之后,腦中“轟”的一聲,亂成一團,一時之間 完全無法作任何思想,那樣的混亂簡直難以形容,根本無法比喻。 接著我就看到了金維的臉。 他的臉离我很近,他瞪著我,神情古怪,和剛才跌倒在地時有些不同,在惊恐 之中又多了几分疑惑。 我們在近距离有望著,我腦中仍然极亂,根本無法思想,雖然已經睜大了眼, 又在陽光下,可是和身處极度黑暗之中沒有兩樣。金維在這時候開口說話。 他說的話,我一入耳,就像在黑暗之中有了光亮,腦中靈光一閃,突然之間, 什么都明白了! 這時候,我的情緒簡直到了難以自我控制的地步,我竟然張口大叫起來。 令我突然之間明白了一切的話,是金維所說的,他道:“剛才我實在太無助了 ……我……自然而然叫了你的名字,誰知道你真的來了!” 他一同說,一面還長長地舒一口气,似是我“來了”,就可以幫他解決困難。 在他說這兩句話的時候,我也看情楚了我身在雞場,在雞合和房舍之間的空地 上,時當正午,所以陽光強烈。 看清楚了身處的環境,再听到了金維那樣說,使我剎那之間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我進入了幻境之中! 金維是早就進入了幻境中的,當他在幻境中不知道遇到什么可怕的情景時,他 就叫我的名字,而這時候我去拉他,和他的手緊緊#相握,就在那一剎間,我沒有 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反而倒被他拉進了幻境之中! 一明白了這一點,立刻聯想到了有關真實和幻境的許多許多事情,心中的惊异 實在是難以形容,所以不由自主張口大叫。 那時候我恩緒還是十分紊亂,可是那和剛才不同.剛才是紊亂得一片黑暗,甚 至什么都不能想。而現在卻是紊亂得七彩繽紛,各种各樣的想法一起涌了上來,令 人几乎無法承受。 我首先想到的是:現在我進入了幻境,我清楚之极,和以前身在幻境中不同。 以前人在幻境中的時候,并不知道是在幻境之中。 看金維現在的情形,他就不知道自己身在幻境。 為什么我會和他的情形不同,我也立刻有了設想。 金維是被那种力量侵入了腦部而進入幻境的。而我卻是由于和金維緊緊握手, 在緊緊握手的情況下,我們兩人的腦部活動可能起了某种程度的交流,所以我才被 他帶到幻境中來的。 自己清楚知道自己身在幻境,這种感覺真是奇妙刺激至于极點,完全超越了日 常生活的范圍。 其次我又想到,這次金維和我進入幻境,其實不能說是“身在幻境”,因為我 們的身体還在屋子中,如果有這時候看到我們,一定以為我們是在做噩夢,就像我 剛才看金維一樣。 進入幻境可以有那么多种不同的形式,也屬于匪夷所思。 現在我和金維的情形,是我們的思想進入了幻境。可是這情形又應該和幻覺不 同──情況真是复雜無比,要好好想一想,才不會引起混亂。 我們現在的情形用恰當的說法來說,可以說成:神游幻境──我們的精神(思 想)進入了幻境。 “神游”是人類自古以來所追求的境界,据說只有神仙才可以做得到。 而我現在清楚地知道自己處于神游狀態之中,而且我神游所到之處還不是尋常 的所在,而是幻境。 這是雙重的极端意外! 這种意外能夠使人進入极端興奮的狀態。 所以我才不會不受控制的大叫起來。 我花了不少功夫來解釋這种情形,事實上從金維說了那几句話,我明白了一切, 發出大叫聲,都是緊接著發生的事情,時間不會超過半秒鐘。 當下金維看到我忽然瘋了一樣大叫,頓時不知所措,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我一面叫,一面雙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用力搖晃,同時不斷問他:“你知道發生 了什么事?你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金維給我搖晃得講話都不能連貫,他道:“我當然……知道……發生了……什 么事……他……他變了一半……可怕极了。” 他最后四個字倒是一口气講出來的,因為我已經停止搖晃他的身子。 他的話令我莫名其妙,我知道我和他對于“發生了什么事”我不同的理解── 我們各說各的,說的是兩回不同的事情。 找說的是我們現在處于神游幻境的境界之中。 他說的又是什么呢? 我正在想著,金維又指著何可人的住所,叫道:“听見紅綾叫,他就奔向那屋 子去了。” 我失聲道:“紅綾也在這里?” 金維連連點頭:“我听到她的叫聲,她應該在。” 這時候我也顧不得向金維說我們已經進入了幻境──情況很是复雜,不是三言 兩語說得明白的,只怕花時間說明白了,事情又起變化,還是先見到了紅綾再說。 我向那屋子指了一指:“紅綾在屋子里?” 金維已急不及待向前奔去,一面叫:“要不是你忽然出現,我已經定過神來, 說什么也要抓住那妖精!” 我連忙跟了上去,我們跑得十分快,大約一百公尺的距离,十來秒就到。 屋子的門關著,我人還沒有停下來,就大叫:“紅綾!紅綾!你在里面?” 屋子里沒有回音,金維先一步奔到門前,由于他去勢太急,一時收不住腳,以 致整個人重重撞在門上,發出了“砰”地一聲巨響,把門撞了開來,余勢未盡,他 人向屋子里直跌了進去。 我隨即赶到,看到他在地上打了一個滾,一躍而起,而這時候我已經看請楚屋 子中空蕩蕩的,除了金維之外,別無他人。 照說這時候發生的事情又是奇特又是緊急,當務之急應該是先找到紅綾再說, 可是我一看到屋子中的情形,忽然想到我和金維的身体應該在這間屋了之中,怎么 也不見了? 我們的身体如果不見了,等我們离開幻境的時候又怎么辦? 剎那之間思潮翻涌,想起了古代許多記載關于神游在外的思想回來的時候找不 到身体的故事,不由得感到了一股寒意。 我有這种恐懼感,只不過是极短時間的事情,我立刻想到現在我神游在幻境, 空間雖然一樣(同樣是這間屋子),可是時間必然不一樣。 我和金維的身体當然是留在“那個時間”的屋子,而不會出現在現在的屋子中, 我算是虛惊一場。 也就在這時候,我又忽然大為好奇,想:不知道現在的時間是在“那個時間” 之前還是之后? 不同的時間,必然有“之前”、“之后”的分別。 如果是“之前”,那么現在我們的遭遇是遇到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如果是“之后”,那么現在我們遇到的是未來發生的事情。 當時我連自己都不知道何以忽然會想到了這一點,只是隱隱感到這一點很是有 要,而且我立刻想到了一個方法可以使我知道現在神游幻境的我,是在“之前”還 是”之后”。 我正想照我想到的方法去做──我認為這是千載難逢的机會,因為我現在清楚 地知道自己在幻境之中,而通常人身在幻填是不知道自己真正處境的,現在的金維 就是如此。 正因為我神智十分清醒,所以我可以弄清楚幻境中的時間。 可是我還沒有開始行動,在屋子里團團轉了一圈的金維突然向我大喝一聲。 他的神情很是焦急,喝道:“你在發什么呆?你女儿不見了,大有可能被妖精 帶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你還站著不動!” 他對我這樣大聲呼喝,甚是不客气,不過我當然不會怪他,他是為了紅綾可能 發生意外而著急。 而從他的那兩句話中,我又發現了一些新的情況。 他曾兩次提到了“妖精”,當時我一時之間還理解不到他是在說什么。 我只是想到金維在幻境中,不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幻境,而且對于幻境以外的 事情,仿佛也沒有什么記憶,只是專心一致進行他在幻境中的行為──這种情形和 人在夢境時十分類似。 人在夢境中的時候,其一切行為都只在夢中進行,不會牽涉到他的現實生活。 我其實也不能例外──如今我之所以例外,是由于我來到幻境并不是由于那种 力量侵入了我的腦部,而是在某种情形下給金維帶進來的。所以我清楚地知道自己 在幻境,而金維卻不知道。 這种情形又复雜又奇妙:我們兩人同是“夢中人”,只不過我知道這一點,而 他卻不知道。 他一面叫嚷,一面走過來,拽住了我,可是看他的樣子,卻根本不知道該怎么 辦才好。 我心中急速地轉念,是不是應該告訴他我們是在幻境中? 如何可以使一個正在做夢的人明白他正在做夢呢? 一時之間我也糊涂了,不知道該如何才好。 金維很是著急,重重頓足,揮手道:“那……那東西可怕……极了………真不 知道該如何……形容……” 這時候情形奇妙地他完全投入于幻境,而我卻很清醒,所以雖然我和他在一起, 可是我卻可以做一個旁觀者。 后來我向白老大敘述那時候的情形,白老大十分感嘆,他道:“能夠在夢境之 中做一個旁觀者,談何容易啊!當所有的人都起勁的在夢境中做夢的時候,至少要 有极端清醒的思想,才能超出物外,做旁觀者,看世人在夢中浮沉!” 白老大自己也做了大半個世紀的夢,忽然有這樣的感慨,是不是表示他的夢已 經醒了,我也不敢問。 這是后話,表過就算。 所以當時金維著急,我卻并不著急,我道:“你先定一定神,慢慢說。” 金維出十分訝异的鐘情──我和他雖然相識不久,可是我的性子急,他是知道 的,而現在事情和紅綾有關,我反而好整以暇,一點都不著急,他自然覺得十分不 正常。 他張大了口想問,可是想了一想就改了口,問道:“是不是有一些事情是我不 知道的?” 本來這是最好的机會告訴他,我們進入了幻境。可是我又不知道如果在這樣情 形下,把他“弄醒”是不是使他的腦部次序錯亂? 人類對于自己腦部所知實在太少,而腦部又似乎十分脆弱,其活動的程序一點 都不能發生差錯,稍為有一點不對,整個人也就完全不對了。 金維是招來了那种力量才進入幻境的,而由我來弄醒他,程序上就不對。會不 會形成嚴重的后果呢? 一想到這一點,我就不敢輕舉妄動。 (更嚴重的是在同時,我也想到我是被金維帶進幻境的,是不是在程序上也應 該由金維帶出去?) (而金維是無意中把我帶進來的,他是不是有能力把我帶出去?) (想到這些,實在使人心寒──只好不去想它,到時候再說。) 我有了顧忌,就不敢弄醒他,所以搖了搖頭道:“沒有什么,你一再提到妖精, 又是怎么一回事?” 金維一听得我這樣問,就吸了一口气,神情大是吃惊:“實在恐怖,你有沒有 見過一個人的頭,是在一只鷹的身上?” 這一句話就令得我大吃一惊! 我倒不是為了人頭鷹身的怪物而吃惊──形狀再怪的生物我都見過,我曾經被 一种鮮紅色的外星人嚇得几乎昏迷不醒,相形之下,人頭鷹身實在不算是什么。 令我感到吃惊的是,一听金維的話就知道那個人頭鷹身的怪物,一定是紅綾那 只神鷹所變。 在上一次的幻境中,金維看到神鷹有人的行為,已經很是惊訝,知道神鷹開始 了成精的過程。 現在神鷹變成了人頭鷹身,這說明在時間方面,現在是在上次幻境之后,神鷹 在成精過程中大大地向前進了一步。 也就是說,紅綾想中止神鷹成精的行動沒有成功。 是不是神鷹找到了倫三德,而倫三德又同意它成精,所以紅綾才把這情形繼續 下去? 而神鷹已經變成了人頭鷹身的怪物,這實在是一件惊天動地的大事,紅綾和白 素要是連這樣的大事都不告訴我,那實在太豈有此理了! 我不認為會我這樣的事情發生!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金維在幻境中的見聞,全是“以后的事”,而不是已經 發生過的事。 剛才我想到了鑒定幻境中的時間是“以前”還是“以后”的方法,正要付諸行 動,被金維大叫一聲阻止。 現在又發生了這樣的情況,我更想要弄清楚是以前還是以后。 金維還想說什么,我做了一個手勢,阻止他說話,一面轉過身,一面道:“等 一等,几秒鐘就行!” 說話之間,我已經走到了門口,去察看門鎖的情形。 各位聰明的朋友一定知道我為什么要這樣做了! 是的,因為這門鎖是一個重要的關鍵。 大家一定還記得,上次在幻境中,金維跟著紅綾,看到紅綾和神鷹進了屋子, 他叫門沒有人應,就一腳把門踹了開來。 關鍵在于他踹門的時候,已經從幻境中出來了。 所以現在去察看門鎖,看有沒有損坏的痕跡,就可以知道現在是“以前”還是 “以后”。 如果是“以前”,門鎖不會有損坏的痕跡。 如果是“以后”,門鎖就曾經損坏,有痕跡可尋。 我一到門口,立刻俯身去看,只見剛才被金維整個人撞開的門,門鎖相當新, 顯然是裝上去不久,不會超過兩年,和整個雞場的陳舊不符。 由此可知,門鎖曾經嚴重損坏過,所以才換了一個新的。 門鎖是被金維踹坏的! 所以兩次幻境,都是“以后”的事情! 這個發現,令得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証明我的肯定對的,我肯定白素和紅綾 不會對我隱瞞任何事情。 至今為止,她們在雞場真的沒有任何發現──神鷹開始成精是以后的事情。對 于還沒有發生的事,她們自己都不知道會發生,自然也沒有什么可以對我說的。 這一點對我來說重要之至,因為那証明了我們一家人之間,并沒有隔膜! 到那之間,我心情輕松無比,擺脫了困扰,自然而然發出了一下歡呼聲。 金維用莫名其妙的眼光望著我,我想向他解釋,可是不知如何說才好,想了一 想,只好道:“等到環境轉變,我自然會向你說明白的。” 金維搖了搖頭:“衛斯理,你沒有什么不對吧──你的行為很是古怪!” 我也搖了搖頭,卻沒有說什么,我只是在心中想:你當然認為我行為古怪,因 為我清楚知道現在是神游幻境,而你卻不只當是真實。一個醒,一個夢、自然互相 都感到對方古怪。 我不作解釋,只是問:“繼續說那個人頭鷹身的……東西。” 金維又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道:“人頭鷹身倒還罷了,可怕在……或者說 令人惡心的是,那……那身子上一根羽毛都沒有,光脫脫的,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 种情狀!” 根据金維所說的去想像,腦中出現的畫面确然令人惡心,我點了點頭,表示同 意他的說法。 同時我也想到,全身羽毛脫盡,對于在成精過程中的神鷹來說是一件好事,頭 部已經變成了人的形式,身体遲早也會變成人,當然第一個步驟就是先要把羽毛脫 去。 由此看來,神鷹的成精過程相當順利,看來很快就可以成功! 現在我知道這些全是“以后”的事情,可是不知道要在多久以后,也不知道白 素和紅綾終于找到了什么竅門,才使得補鷹有了成精的開始。 我更想到,神鷹的成精過程完成之后,會變成一個人,而這個“人”必然和我 們家庭有极密切關系。這實在是古怪透頂的一件事──即使是公認為古怪的衛斯理, 也感到不可思議! 我的神情當然同樣古怪,金維以為我是想到了那人頭鷹身的怪物,所以才如此。 他道:“那當然是紅綾那只神鷹在成精,照說生物在成精過程中很怕被人看到,可 是他不但不怕我,而且還向我靠近,做种种鬼臉……” 金維說到這里,又打了一個冷顫,連聲音都變了。 我勉力鎮定心神:“這是貴會的天然會員,你不應該感到可怕,應該感到高興 才是。” 金維呆了一呆,我一個短時間的神情茫然,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嘆道:“實 在是完全沒有這個心理准備的緣故。” 金維定了定神,繼續道:“我被他逼得連連后退,情急之下,就大叫你的名字。” 當他在那种幻境中.我出現在他的身体之前的時候,知道他在幻境中必然有了 不尋常的道遇。 金維又道:“接著我就听到紅綾的叫聲,紅綾是在叫那……怪物,怪物听得紅 綾的叫喚,這才放過了我,轉身就跑──他身上沒有了羽毛,飛不起來,可是在棄 跑的時候,仍然展開雙翅。真是怪异之极。” 金維的敘述很是詳細,那种情形之怪异,實在可想而知。 他往下說:“我正不知道如何才好,你就來了。” 他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忽然問道:“對了.你是怎么來的?” 听得他這樣說,我一時忍不住,反問道:“別問我,你自己是怎么來的?” 一問出口,我就很緊張,因為金維立刻神色大變,充滿了疑惑,顯然他不知道 自己是怎么來的,他四面張望,神情更變成十分惶恐,接著身子就發起抖來,用力 搖頭,喉嚨里又發出了可怕的聲音。 我只不過隨便問了一句,他的反應就如此強烈,我心中一動,想到這种情形极 可能是他腦部自己本身的力量和外來力量正在爭執,我也不知道他的胜敗會引起什 么樣的結果,只是看到他像是很痛苦,我就自然而然伸手過去,緊緊抓住了他的手。 十、人在幻境 后來我詳細想當時的情形,感到我那時候鬼使神差地握往了金維的手。實在太 重要了──正因為如此,我們的手心才會貼在一起,金維從幻境出來,才能同時把 我帶出來,使我和他一起回到了現實。 如果當時不是如此,金維一個人离開了幻境,把我留了在幻境之中,我就無法 离開了! 由于每次進入幻境,在幻境中的時間都不相同,所以金維想要再在幻境中找到 我的机會等于零,我的神游就會永遠繼續下去! 這种情形可怕之极,事后想起仍然不免發怵! 卻說當時我握住了金維的手,立刻感到天旋地轉,不但我在轉,金維也在轉, 我們像是卷進了一股龍卷風的中間,金維發出一陣又一陣的叫聲,沒有多久,我也 忍不住叫了起來。 其實應該并沒有過了多久,可是在感覺上處于一片混飩的時間好像天長地久一 樣。 然后是突然的靜止和黑暗,再然后是昏黃的燈光。 由于我很清楚知道自己如何進入幻境,所以這時候我也很容易就知道現在的情 況是我們又從幻境中出來了。 我向金維看去,只見他仍然一片茫然,過了一會,他才吸了一口气,眼光總算 有了焦點,和我對望著。 既然已經回到了現實,我就再也沒有顧忌。 (剛才在幻境中,我的顧忌實在大有理由──我只不過忍不住反問了一句,情 形立刻就起變化,由此可知,當人在幻境中的時候,不可以提醒他是在幻境中!) (不過話又說回來,誰又能夠在幻境中而知道自己是在幻境的?古今中外能夠 在幻境中而清清楚楚知道幻境的人,恐怕只有我一個人而已!) 我伸手拍著金維的肩頭:“不必緊張,我們剛才神游了一道幻境,現在回來了。” 我一說金維就明白,他“啊”了一聲,把進入幻境之前的事和幻境中的見聞一 起想了起來,還是有駭然之色,道:“你來遲了一步,沒有看到那……怪物,真是 好運气,紅綾的神鷹精,這……該怎么辦?” 在他說話期間,我向門鎖看去。 只見門鎖很殘舊,而且才損坏──不久之前才幢金維踹坏的。 這時候再無疑問,幻境中的情景是以后的事,也就是說是現在還沒有發生,未 來才會發生的事情。 我定了定神,先把一切在腦中又整理了一遍,然后才告訴金維。 金維听得目瞪口呆,等我講完了之后好一會,他才從那复雜無比的情況之中回 過神來,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第一句話就說:“如此說來,還可以阻止神鷹成精!” 我早已想到過這一點,所以立刻有了回答:“既然已經給你見到了未來的事情, 那就說明這事情必然會發生,是阻止不了的!” 金維也立刻同意了我的說法,他用一种很古怪的神情望著我,我居然笑得出來: “你不必同情我將會和一個鷹精打交道,我看你要在你那只大羊鷹身上了解生命奧 秘,唯一的方法就是使它成精,讓他直接告訴你!” 金維張大了口,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一點也不假,我提出來的是极好的辦法,生命奧秘何等复雜,豈是通過翻譯所 能理解的。大羊鷹要是變成了人,自然就不存在溝通的問題了。 說起來很簡單,可是金維還是過了好一會,才吸了一口气,看來他已經消化了 我這個异想夭開的提議,因為他問:“如何才能使大羊鷹成精?” 我道,“那要問紅綾──將來她既然可以使神鷹成精,當然也可以使大羊鷹成 精。不要問我要等多久,問你自己就有答案。” 金維對我這句話一時之間不是很明白,望著我眨眼。我笑道:“你在幻境中見 到的紅綾有多大歲數?算一算就可以大約知道那是多久以后發生的事了。” 這問題再簡單不過,可是金維考慮了很久,居然答不上來。我感到奇怪:“她 看起來是二十出頭,還是三十、四十……” 金維笑得很尷尬:“真的,很難從令媛的外表看出她的年齡,她……和平常人 ……好像不一樣。” 我先是怔了一怔,接著就哈哈大笑起來──是我的不對,紅綾從小就在苗疆做 野人,身形高大壯健,皮膚粗糙黝黑,臉上還有許多疤痕,要從外表判斷她的年齡, 确然非常困難。 我道:“那就只好和她約定,一等神鷹成精有了眉目,就第一時間告訴你。由 于她也沒有預知能力,所以她也不知道何時才是神鷹開始成精的時候,” 金維道:“辦法之二,是再到幻境中去找答案──只要讓我在幻境中遇上紅綾, 就立刻可以知道那是將會在什么時候發生的事,剛才我并沒有花了多久,那种力量 就把我送進了幻境,再來一次,應該不是難事。” 我想了一想,覺得有理:“你容易成功,可是我卻不行,還是你來試。” 金維立刻又坐了下來。 可是這一次一直到天亮,他并沒有進入幻境。 他一點都不气餒,又試了整整一天,然后又是一我索性准備了大量食物食水。 可是一個月過去了,他還是未能進入幻境,那种能把人帶入幻境的力量,像是已 不再存在了! 這种情形倒還不算奇怪,因為這种力量本來就來無影去無蹤,無從捉摸,我甚 至怀疑過它是不是受控制,金維無法進入幻境,不算意外。 意外的是,在這一個月之中,白素和紅綾居然音訊全無,半分消息都沒有! 從半個月之前開始我有非常擔心,到了后來簡直坐立不安,發動了所有的關系 去找她們,仍然沒有結果。 雖然我知道以她們的能力而論,不應該會有什么凶險。可是怎么想都想不出她 們去了何處,這才真正惱人。 金維看我情形不對,他表示放棄,我們一起离開了雞場。 從离開的那一天起,我全力以赴,又找了一個月,還是沒有結果,金維一直和 我在一起,那天晚上在書房,他忽然道:“有一個可能,我想到很久了,不知道該 不該說。” 我心情不好,所以說話很沖:“你愛說不說,最討厭人說話吞吞吐吐!” 金維并不生气,他望著我:“你最好有心理准備。” 我不知道他准備胡說八道些什么,瞪著他,他這才緩緩地道:“他們可能身在 幻境!” 說了這一句之后,頓了一頓,在我還沒有反應之前,他又補充:“是屬于人真 正進入幻境的那种,而不是神游的那一种。” 他說完之后,但是怕我打他,連退了几步。 我曾經對白素和紅綾的下落做過种种設想,可是确然沒有想到過金維所說的這 种情況。 她們可能到幻境去了! 這個假設可以接受的程度很高,因為不是如此,在兩個月的時間中,她們沒有 理由不和我聯絡。 剎那之間,我由此而連帶想起了許多可能,思緒极端紊亂,由于我努力想理出 一個頭緒來,所以我看起來一動不動地發呆。金維伸手在我眼前搖了搖:“別太緊 張,就算她們在幻境,也可以回來,你我就曾經出幻境許多次。” 我還是在想著,沒有反應,金維又道:“或許她們在幻境中有重要的事情,所 以暫時不离開。” 金維可能只是隨便說說,可是他的話使我陡然想到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我用 力一揮手,“她們當然有事情要做──她們要使神鷹成精!” 這下子輪到金維發呆了──事情本來已經夠复雜的了,現在我又提出了這一點. 复雜程度又加了一倍。 金維很快就想明白了,他道:“神鷹成精是在幻境中發生的事!我兩次在幻境 中看到神鷹,一次看到紅綾,是因為他們本來就在幻境之中!” 我點了點頭:“正是如此,我運气不好,神游幻境沒能夠見到她們。” 金維好一會不出聲,然后問:“那就是說當她們從幻境中出來的時候、神鷹成 精已經成功了?” 我又點了點頭,金維這才問了最重要的一點:“她們什么時候會從幻境中出來?” 我半晌不語──實在是無法回答這一個問題。 如果我們可以隨意進入幻境,那么我們就有可能到幻境中去找她們,雖然由于 每次進入幻境,幻境中的時間都不同,而且無法掌握,要遇上她們的机會也是微乎 其微,但總算是一個辦法,可是自從那次之后,金維又上雞場去了很多次,都完全 無法進入幻境。 我們曾經害怕那种能夠侵人腦部控制腦部活動的力量,像是是在人類頭上的鋼 刀,現在我們希望那种力量侵入,卻無法實現,真是极大的諷刺! 然而如今我們既然想到了白素和紅綾可能進入幻境,而那個雞場又似乎是進出 幻境的唯一“通道”,所以我們要到那個雞場去,是必然的行動。 這次不但我和金維去,溫寶裕也自告奮勇:“我曾經有和靈魂溝通的經驗,或 許比較容易和那种力量接触。” 溫寶裕想做什么事情,總可以找到适當的理由,我當然希望成功的机會越多越 好,所以并不拒絕。 我們三人到了雞場──在進入雞場的時候,最容易在不知不覺中進入幻境,可 是這次什么也沒有發生。 事情有溫寶裕參加,有好處也我坏處。 坏處是他會提出許多莫名其妙的問題,他的問題可以使得本來很簡單的事情變 成复雜。像現在那樣本來就已經复雜無比的事情,再給他雜七雜八的問題糾纏不清, 簡直會令人頭昏腦脹,連原來已經想清楚的事情又變得糊涂起來。 所以在三天之后,我和金維就禁止他再提出任何問題,叫他自己去想,我們不 負責解答。 而好處是,溫寶裕有很多古怪透頂、天馬行空式的想法,大多數听了叫人又好 气又好笑,不過也有一些是我們原來沒有想到的,對于推測事物的經過,很有幫助。 他首先提出的是,所有的成精的過程,都在幻境中進行。所以等到神鷹成精的 過程完成之后,白素、紅綾和已經變成了人的神鷹會回來。 他說白素不是沒有和我聯絡,不過使用的聯絡方法十分特別,而且不是很有效, 畢竟幻境和現實之間的界限如何分隔,人類一點概念也沒有,所以一定非常困難。 他說白素或紅綾和我聯絡的方法是通過神鷹發出信息,神鷹發出的信息人接收不到, 只有它的同類可以收到,所以山頭上的鷹群會把金維帶到雞場來──原來白素一定 是想鷹群把我帶到雞場去的,只不過那些鷹只是普通的鷹,所以認錯了人,把金維 帶到了雞場。 溫寶裕更迸一步說,把我引到雞場的目的,就是要告訴我她們正在的事情和雞 場有關,而雞場是進入幻境的通道,所以等于告訴我她們在幻境中辦事。 溫寶裕并且嘲笑我:“這個顯而易見的事,真不明白你如何會想不到,白擔心 了那么久!” 找哼了一聲:“知道她們在幻境就用擔心了嗎?她們是怎么進入幻境的?是自 愿去還是給那种力量操縱去的?她們能夠想离開就离開嗎?她們要什么什么時候才 能回來?我能不擔心嗎?” 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溫寶裕不斷眨眼,他當然答不上來,不過他很有信心: “這些問題遲早會有答案,或者我們能夠進入幻境,那就一切都可以解決!”不過 我們三人,不論是金維靜坐,還是溫寶裕雞場亂走,又過了很多天,還是沒有結果。 溫寶裕又發表意見──他發表的意見极多,我當然不能一一盡錄,我只是揀對 事情作可以接受的解釋部分介紹出來,表示我也同意他的這些想法。 他說,那种力量現在已經失去了主宰,意思是以前我主宰在運用這种力量,而 現在沒有。所以這种力量變成了一种游离狀態的存在,不受控制,只有偶然的机會 才能和人的腦部接触,把人帶進幻境。而且看來如果人沒有思想准備,反而容易有 接触,越是想有接触,就越是不能,無法強求,這就是我們一直沒我收獲的原因。 他甚至于大有樣意地道:“不能著相,要隨緣偶得!” 他進一步發揮:“這种力量當然是很久很久之前,由地球以外來的。” 金維听得入神:“是某种外星人帶來的?在多久之前?” 溫寶裕洋洋得意,手舞足蹈:“极久之前,我認為在人類出現之前。那時候地 球上有各种各樣生物,就是沒有人,于是某种外星人就運用力量,使各种生物變成 人──成精。而人的的形狀就是那种外星人的形狀,基督教《圣經》說上帝照他的 樣子造人,就是這個意思!” 金維听得目瞪口呆,我則十分習慣。 溫寶裕繼續:“所以人根本就是各种各樣生物成了精之后變的,各种精的后代, 都維持人的形狀──《白蛇傳》中白蛇所生的儿子就是人,而且還中了狀元!” 金維道:“這……我……很難接受。” 溫寶裕一瞪眼:“為什么不能接受?你看其他的生物每一類都几乎完全一樣, 只有人,明明都是人類,卻五花八門,什么樣的人都有。從外形來有的人虎背熊腰, 有的有獐頭鼠目,有的人水蛇腰,有的人鷹鉤鼻……簡直不胜枚舉。從性格上來說, 有的人行為如豺狼,有的人怀有梟獍之心,我的人勇敢,有的人軟弱……也同樣不 胜枚舉!” 金維已經想投降了,不過他還是問了一句:“你列舉這些事實,想說明什么?” 這一問,對溫寶裕來說,正中下怀,他哈哈大笑:“那還用說!我想說明所有 人,全人類都是各种生物的‘精’的后代,各种生物的遺傳,或多或少都還保留在 每個人身上,這才形成人的性格行為那么多樣化!” 金維這時候對溫寶裕的想像力已經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一面點頭,一面道:“ 小朋友,你看你自己又是得到了什么生物的遺傳呢?” 溫寶裕居然十分認真,嘆了一口气,搖頭:“經過了那么多代,各种生物的遺 傳混雜在一起,分不清楚是誰了──每一人都有极其复雜的性格,也就是這個緣故!” 金維連連點頭,表示贊賞。 溫室裕一發不可收拾:“也有一些生物的遺傳性十分強烈.例如狗性。有些人 看起來好眉好貌,明明是人,卻比狗還要狗,往往使人不明白他們為什么要做得這 樣難看,卻原來他們全是狗的后代啊!” 金維索性鼓起掌來:“小朋友,這种遺傳性在道傳學上,稱之為‘顯性遺傳’, 不論經過多少代,如果不是我特殊的原因,是不會消失,甚至不會減弱的。” 溫寶裕得到了認同,更是興高采烈,向我望來,眼神之中大有挑戰的神色。 我并不是不能接受溫寶裕的說法,只是感到他的態度太過于肯定而已。 這時候看他這种高興的樣子,我干脆湊趣:“我知道這种把地球上各种生物的 生命形式改變成為人的外星人,留下了一种儀器。那种儀器可以檢視一個人是由什 么樣的生物變成的,這种儀器的正式名稱我不能肯定,多半是‘原始形態鑒定儀’ 或‘形式改變前紀錄儀’之類。如果有這种儀器,你就算遺傳的情形再复雜,也可 以檢查出來──” 我才說到這里,溫寶裕已經极鷹興趣,大聲道:“有這种事?我怎么從來也沒 有听說過?” 我笑道:“對于這种儀器,民間不理會它正式的名稱,自己有一個稱呼,叫做 ──” 我故意停了下來,溫寶裕和金維同時大叫:“照妖鏡!” 我鼓掌:“有了,這种儀器民間就叫做照妖鏡。用照妖鏡一照之下,看起來再 人模人樣,其實是什么東西變的,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溫寶裕大是向往,連連吞口水,像是恨不得立刻要我一面照妖鏡在手,好讓他 到處亂照。 話說回來,如果真有照妖鏡在手,倒确然是很過癮的事情。 這時候金維的神情悠然:“何必要照妖鏡,只要稍具智慧,不是同類,冷眼旁 觀,看那些興高采烈、大鑼大鼓、袍笏登場、戮力演出的那一堆,誰是狗類、誰是 豬類、誰是爬虫類、誰是蛞蝓(民間俗稱鼻涕虫)類,也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在得意忘形的時候,就會顯出原形,流露本性!” 溫寶裕揮著手;“我現在才知道,所謂流露本性并不是說流露人的本性,而是 露出了原來生物的本性啊!” 我想了一想,我們剛才在說的那些,主要是溫室裕發表的議論,屬于可以接受 的假設,當然不能就此肯定,同時也不能完全否定,視乎接受程度如何而定。 所以我道:“兩位,我們現在畢竟是在真實中,不是在幻境里,太過天馬行空 的想像,多少應該存疑才是。” 溫寶裕瞪了我一眼,一副話不投机的樣子,轉向金維道:“我知道你對密宗佛 經很有研究。” 我實在沒有法子捕捉溫寶裕的思路,怎么忽然之間他又提起密宗佛經來了呢? 連金維也十分疑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搭腔。 溫寶裕不等回答,就已經自顧自說下去:“佛經太深奧,我還完全沒有接触, 倒是基督教的《圣經》我看了几遍,其中關于‘造人’這一部分,《圣經》一開始 就提到,而且說得十分簡單明了,小孩子都看得懂。” 我和金維不出聲,由得他說下去。 溫寶裕也不客气,副舀不絕:“上帝先造万物,在生物方面,從植物開始,然 后才是各种天上飛的、水中游的、地上走的動物,到最后,才是人,而且人是按照 上帝的形象造出來的。《圣經》上用詞很特別,它說‘我們要照著我們的形象,按 著我們的樣式造人’,一連用了三個‘我們’,而上帝沒有理由是眾數,這說明當 時有其他的神和上帝在一起──可能是和上帝同類的外星人,也可能是若干不同种 類的外星人,上帝也在其中,以同類的比較合理,因為人的形象沒有大大的差別。 這一段‘創世紀’是說上帝把其他生物的生命形式改變,創造了人。” 他長篇大論一口气說下來,還好只有兩個听眾,要是他去布道,只怕會引起暴動! 他還在繼續:“于是人成了地球上最高級的生命形式。相信當初改變生命形式 的力量,有一部分留在地球上,而又沒有人主宰,所以只是在偶然的情形下發生作 用,使极少數的生物有机會發生生命形式的改變──成精。成精的情形,自從人類 文明開始以來就一直在發生,所以何可人、那只公雞、神鷹的生命形式產生改變, 不是太奇怪的事情,而這种沒有人主宰的力量,還能侵入人的腦部,操縱人的感覺, 更不可思議的是,可以使人以兩种不同的方式進入幻境。” 白從我認識溫寶裕以來,還是第一次听他把一件事說得如此有條理,我正想拍 手叫好,他卻晚節不保,忽然冒出了一句粗話:“就是這幻境,不知道他媽的是怎 么一回事,連設想都很難想!” 我和金維其實都我同感,都為這個問題困扰。 而我所受的困扰最嚴重,因為白素和紅綾坯在幻境之中。 我要和她們相會,只有兩個可能。 一個可能是她們离開幻境,回到真實。 另一個可能是我進入幻境,我們在幻境中相會。 我對于我們一家人能夠相會,充滿了信心,我會一直在雞場等待相會的机會。 想當年我被A、B、C、D他們,使我的靈魂通過頭發离開地球,白素整整等了我 六年之久,現在我也很應該在這里等待那兩個可能的出現。 而使我极度困攏的是:真實和幻境的界限是如此模糊,到了我、白素和紅綾又 在一起的時候,我如何才能精确的知道我是處于真實還是進入幻境? 我實在想不出任何辦法來,你呢? ■全文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__ / /\ \____/ /\_____ ___________\ __/ /__\ \__/ /_____// \\________\ _/ /____\ \/ /_____/ \/\/ \ _____\ / /______\ /____/ \/\/ \____\ /_..... /\ /___/_____\/\/_____\__\ __ ::: /_____________ / oCr hEavEn __ ::: /____________ \ .. ..... _ :::........... __\ \__:: :: :: sCan & oCr::: \. //:: .:: 6y nei1wan9:::. \ ../.:: ::.:: \ / \/ http://202.102.15.149/~person/neil 如若轉載,請勿刪除以上標識.也算對別人辛苦的承認吧.